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38)
岳瑛拿掉了一味最珍贵的葛根。
这会温希恩还不知道岳瑛的意思,但是时间紧迫,温希恩只好亲自过去。
别院花园内,无所事事的岳瑛,正坐于廊桥水榭边赏玩白莲。
侍从快步的走到岳瑛身边,轻声的在他耳边低语的几句。
岳瑛点了点头,视线落到了花园门口。
雪白的衣角略过,岳瑛抬眸,就看到和尚走来。
和尚垂着眸,一袭白色袈裟,手上却没有同往日一样拿着佛珠,那张秾丽精致的面庞不嫌艳气,反而淡漠冷然,下颔的弧度精致流畅,眉如柳裁,唇若涂脂。
她抬眸,穿过在场的重重人影,眉眼似画,风花冉冉,似离尘的雪山之巅清冽凛凛的雪水,从蒙尘泛黄的旧时。
岳瑛的心突然跳的不正常,性感的喉结微微的滚动。
“我当时还瞧着这荷花开的正好,想叫你来瞧瞧,你就来了。”
温希恩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真挚透彻到透到岳瑛心里,让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柔软,像要把对方包裹住般的柔软。
岳瑛忍不住停下,唐突温和的抱住了温希恩,缓缓搂紧。
“和尚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怀中的人的温度舒心到让他在心中感叹。
他低头在对方肩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不再带有任何的贪婪疯狂的占有欲及**,而是得到某种回应后的深深的触动,让岳瑛充满了柔和的感动及喜悦,让他感受到这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已经彻底的迷失在“净尘”之中。那些情感犹如泉水般源源不断而来,他无法控制。
温希恩突然被抱住,虽然只是像好友一样的拥抱,但是还是让温希恩有些不舒服和不自在,拍了拍他的背。
像哄小孩一样。
但岳瑛却没意识到这些。
他只是松开温希恩后看着温希恩笑,就晕晕乎乎的跟着也笑了。
他看到温希恩朝他笑就很高兴了。
只看着他,朝他笑。
温希恩低下头,顿了一会儿才问,“你手中是不是有葛根。”
虽然知道温希恩过来的目的,但是还是让岳瑛舒心。
他笑着看着温希恩,说了声“是。”
温希恩望着他,淡色苍白的唇瓣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可以给我吗?”
那双眼睛反着柔和的光,岳瑛觉得那其中是她对他回答的期待。
虽然只是东西而已。
岳瑛满腔的高兴温柔缓慢的长出难过的幼苗。
几乎是想都没想,“当然可以。”
而他为的只是想让这个人好。他看这个人高兴,他就跟着高兴。
温希恩没有想到岳瑛会这么好讲话,什么都没有问就答应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的佛珠,却摸了一个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岳瑛眉眼之间的喜悦淡了很多,“你要这些药干什么?你是受伤了吗?”
温希恩摇了摇头,眼睫轻颤,不知道是不是岳瑛的错觉,好像感受到和尚有些难受和失落。
岳瑛刚想说什么,侍卫就带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女人走了过来,女子手中抱着琴。
岳瑛这才想起来,原本是想和和尚一起在亭子里听琴赏荷花的,可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听琴的心思。
但是温希恩好像误会了,“岳公子还有事?”
“没有。”
“她在等你?”
女人在岳瑛的目光下不管走的太近,在两米处停了下来。
岳瑛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刺眼,干脆拖着温希恩去别处,头也不回的干脆的否定。
温希恩却皱了些眉,拽住温希恩,不走了。
“干嘛?!”
岳瑛转过身不耐烦的问。
温希恩却注视着他,像等他的实话。
岳瑛拧著眉沉默了会儿,扔了句“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就接着拽着温希恩往前走。
温希恩一脸茫然的被他扯着磕磕绊绊的往前走,认真的看向他:“她一来你就走,岳公子是不好意思吗?”
“不是!”
温希恩不太相信听了立刻站住又拽住了岳瑛,他转身忍不住喊道:“你有完没完!你看我像是不好意思的吗?!你这个和尚怎么还会打趣人了!”
温希恩看着岳瑛恼羞成怒的脸,却很坦然:“你叫她来,难道不是想听琴的吗?人家来了,你又要走。”
岳瑛气的忍不住笑了声:“净尘,你能不能别总和个圣人一样。你是不是以为你很懂我?我现在就是突然不想听了关你什麽事?啊?你是看上她了还是怎么回事?”
这话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而岳瑛就像被自己的话点醒了似的,笑容的温度降了下来,眼睛紧盯着温希恩的表情。
温希恩愣了下,然后像恍然大悟似的眨了眨眼,冷声道:“莫要胡说。”
岳瑛了下唇角,把温希恩往前拽了下,说那就走吧,去拿药。
温希恩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往前走了。
在沈默之中,岳瑛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微妙──温希恩温暖的手腕此时在他手中却有如灼烧般让他无措:他想握紧些,又怕对方抽出;让他放开手,他又舍不得。
他那只手现在甚至不敢再多动一下,但他感觉自己不知是紧张还是亢奋的快要颤抖了。
然而他所有的考虑都是徒劳的。
温希恩只是轻轻的从他手中就抽了出来,理了下另一边的好端端的袖口,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放下手。
岳瑛在一旁看着,有点懵。
温希恩看向他,淡淡的笑了笑。
温和,却有些尴尬。
岳瑛一僵,脑子一白,力气似乎顿时都被抽走了。
──是拒绝吗?
还是,什么其他意思?
脑子在迅速思考著,岳瑛却仍然混混沌沌。
温希恩看了看他,见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好心般的提醒:
“这个年纪拉着有些怪。”
岳瑛盯着温希恩拧了眉,然后望向前方,气氛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他的下颌线紧绷着。
语气莫名,“净尘,不要把我的小孩。”
而温希恩只是朝他温和的笑笑。
温希恩似乎真的把岳瑛当做一个小孩。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39)
却忽略了岳瑛再怎么孩子气,也是个发育健全的少年。
两人静静的继续往前走了会儿,岳瑛就像一点着急般的根本不往旁边两边看,而是往温希恩旁凑近了些。
这个季节,树已经茂盛了起来,而岳瑛就借着从树中投下的那影影绰绰,犹豫的,然后在那一瞬间下定决心,抓住了温希恩的手。
岳瑛克制不住的就想这么做。
脑子里只想的没关系,反正温希恩把他当孩子一样。
──总会有一个“切口”,让他势如破竹。
他坚信这个就是。
只要他别太过分,就什么都会被允许,什么都会被接受。
毕竟当时他是个瞎子那么阴晴不定的性子都被温希恩接受了,所以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而这个就是可以被接受的。
他紧紧的攥着温希恩想抽出的手,望著温希恩。
然而那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眼神,深切又热烈的,黑暗的瞳孔中是黑洞般的渴望。
温希恩有些尴尬的停下,要不是为了最后一味药材,她可能会直接甩开。
温希恩暗暗使劲想抽出。
温希恩有些挣扎。
温希恩皱着眉,看着岳瑛。
不高兴了。
岳瑛不安,但手却倔强的紧攥着不肯松开,他的目光甚至带上了痛苦与请求。
请求对方的接受。
可能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温希恩的眉微微松了些,有些复杂的望着岳瑛。
两人就这样在这花园里僵着。
不知多久,温希恩低下头,淡色的唇抿起来一个淡漠的弧度,除了郑重,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在一旁攥着温希恩的手,垂眼观察着温希恩的表情,心惊胆战,手心潮湿。
岳瑛这辈子可能都没一次体验过这么多种的情绪感受。
昔日他不可一世的笑着想从和尚这里找些“有趣的”,如今这般“丰富”,不知是福是祸。
“这不合适。”
温希恩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抬头看了看闷着头岳瑛,然后继续说。
“你自己都说你不是小孩了,但你现在就像小孩黏着家长一样。”
岳瑛望着温希恩,不说话。
他不太明白温希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温希恩的确把他当做小孩一样。
他心里并不怎么乐意,然而这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
岳瑛望向别处,却坚定的握着。
又这样诡异的沈默了会儿,温希恩终于有些无奈的说,“松手吧,已经够久了。”
然后试著把手往外抽。
岳瑛当然没有松。他拧着眉垂着眼帘,抿着唇,不吭声。
其实抿着的唇角已经弯了无法察觉的弧度。
岳瑛已经为胜利而喜悦了,但他在尽可能忍着。
温希恩真的很无奈了,特别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根本就毫无办法。
“该松手了,岳公子,难道你还真想让贫僧哄小孩一样哄着你松手吗?”
岳瑛几乎要笑出来了,但他松开时还是表现得一脸不高兴。
两人这才继续往前走。
温希恩扭头看了岳瑛一眼,微皱着眉,认真无奈:“以后别这样。”
岳瑛跟没看见一样不吭气。
心里却不屑的笑着。
这简直和女人的“仅此一次”、“不要”一样。但这些事,都是有一就有二。
一路上岳瑛把那手攥的紧紧的,为的是感受手心里残留的温度。
回到了书房,岳瑛把摆在桌案上的木盒子递给温希恩。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温希恩接过,抬头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的眼睛好了吧。”
岳瑛身体一僵,下意识的望向了别处,“还是有些看不清,而且有时候会眼花。”
岳瑛的声音顿了一下,被温希恩清透的视线看得呼吸一窒,眉头微皱,音平静无波地继续了下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温希恩。
“我觉得我的眼睛还是没有好。”
这当然是假话,温希恩一听就听出来了,并不是温希恩看出来的,岳瑛伪装的很好,如果不是她手腕上的鲛珠水印消失了,她可能会真的相信。
毕竟岳瑛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岳瑛长相是长辈们都很喜欢的那一款正派的英俊,眉目疏朗。但他的山根极高,又显得他这个人面部轮廓凌厉,眉眼沉下来的时候就会透露着一股子的阴翳和阴冷。
温希恩自觉她一个一米七八的身高不矮,可是比她年纪还有小的岳瑛更像是吃了激素似的,身高直逼一米九,站在她面前极具压迫力。
如今他微微的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有些无端地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你知道了。”
岳瑛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
温希恩抿了抿苍白的唇瓣,“岳公子为什么要骗我?”
她是真心觉得疑惑,为什么要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骗她,难道岳瑛不希望他自己的眼睛好吗?
岳瑛只是声音低沉的问:“我好了,你就会走吧,和尚,你能告诉我怎样我该如何才能留住你吗?”
乍听岳瑛奇异的疑问,温希恩眉头骤然一蹙,嘴一抿心一横,没有理会。
觉察到温希恩的冷硬疏离,岳瑛连忙焦急地凑到她身侧,俯身逼问道:“你为何不说话,就留着岚州不好吗?”
“可是并不是贫僧的归宿。”温希恩眉头锁得愈紧,眉梢高挑,凝着冰粒似的清冷。
“难道那个破庙就是你的归宿了吗?净尘,你不是想渡我吗?为何就要走?只要你在这岚州在待一年就够了。”
这是没有底线的,时间已经到了,就应该离开,如果破戒在这里待了一年,就会有第二年,第三年……
所以温希恩好不犹豫的拒绝了。
岳瑛像是赤身裸体被扔到寒地骤泼一盆冷雪似的,骨头缝都僵得咯吱颤栗,他呆傻似的讷讷重复道:“你就一定要走吗,不管怎么样都要走吗,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吗?”
温希恩看的出来,岳瑛不想让她走,在相处中她也知道岳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性子其实并不坏。
但是温希恩唯独忘了,人的本质是可以变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0)
而在这变的过程中,可能只是因为人的一句话,或者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眼神,或者只是因为一件事,就可以轻易的改变。
面容清冷恍若仙人的和尚轻声道,“岳公子,贫僧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你。”
温希恩说的的确是没有错,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岳瑛的眼睛,如今他的眼睛好了,而且温希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的确是时候该走了。
岳瑛眉头舒展乐不可支,仿佛听到什么逗趣的笑话似的咯咯地笑个不停。
“为了我……哈哈哈。”
“好一个为了我。”
他哽着喉头凝噎道:“那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少年发出这无理的要求。
温希恩被岳瑛诘问得一愣,微微低垂下了睫毛,用沉默来回答他的话。
和尚凛肃着脸,眉宇却哀哀濛濛,仿佛淋着灯会河畔冽冽的清波,嗓子眼儿翻涌着她生疏的晦涩雀涌。
……
“不能。”
——
柯长庆咕嘟一声咽下嘴里的药丸,看着镜子里自己毫无变化的面容,面色阴沉地啪地一下把镜子反扣在塌上。
这几日,柯长庆先是从山里找了些草药敷脸,几日未见效后,又冒险进了城里,去各大道观偷了些补气驻颜的丹药来。
这几天他林林总总吃了十几瓶有余,可脸却是丁点变化也没有,只见那道血痂颜色越来越深,估计等到血痂脱落的时候,就会变成一道恶心的、丑陋的肉疤。
从刚开始敷上草药,咽下丹药的期待,到第二天看到自己依旧丑陋的容貌,一次次的失望愤怒……
柯长庆闭着眼咬紧了牙,把手边的镜子狠狠摔到地上,他听见镜子四分五裂的声音。
仿佛还是嫌不够,把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都一把挥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门突然被人打开。
柯长庆皱眉奇怪地看去,只门口站着一个麻衣少年,又是尴尬又是胆怯地看着他。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少年慌乱地鞠了个躬,礼貌地道:“客官,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您这几天已经砸了很多东西了。”
柯长庆皱眉看着小二的面容,他年纪尚小,五官算不得好看,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胜在白。
应该是出生农户的原因,他的面容难掩稚嫩。
柯长庆闷不吭声地打量了他半晌,才露出一个笑,温声道:“你过来一下,我就告诉你。”
小二小心翼翼地仔细观察着裴柯长庆,他要躺不躺地半撑在榻上,面色苍白却难掩俊秀,然一道特别大的伤口几乎把他的半张脸都给布满了,让原本看起来清俊的脸瞧着扭曲又狰狞,叫人看着无端不适。
偏他的眼睛很是黑亮,执拗地盯着小二,像是在笑,又像是没在笑。
小二把内心的害怕归结于自个儿的胆小,甚至有些自责自个儿怎可以貌取人,只因他人的外貌有异就妄加猜忌。
柯长庆见他呆愣地杵着,焦虑地抿抿唇,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得骨节突起,脸上的笑却是断得更温和可亲。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1)
他低垂眼睫故意不看小二,黯然又脆弱地出声:“抱歉,我只是被一些家事气到了,才把脾气发到这些死物身上,我们好好商量这赔偿问题吧。。”
小二犹豫一瞬,又是同情柯长庆外貌的缺陷,又是愧疚自个儿的疑心,慌忙磕绊地应道:“好……好的!”
柯长庆的手攥得愈发紧,背后汗毛耸立,悄悄拿眼窥着小二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有个人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的咆哮着:杀了他!杀了他!
不能……
不能杀人……
净尘会生气的……
不可以,不可以。
仿佛了两个人在他的脑海里面争吵,疯狂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苗,越烧越旺,哪怕柯长庆尽力的阻止,可是还是被血色吞噬。
他喉头咕嘟一声吞咽,长长的黑睫遮着他眼底诡异的红光。
小二走到他面前,开了口还没发声,却见柯长庆骤然抬头,他被那双偏执又疯狂的眼睛骇得脑中一瞬空白。
只那一瞬,他就被猛然被柯长庆掐住了脖子,对方的力气惊人的大,暴着青筋的手臂直把他掐得几乎窒息,面色涨紫,眼球微凸。
但是和柯长庆凶狠动作相反的是他的表情,是挣扎,是胆怯……
……
温希恩不分白天昼夜,花了仅仅三天的时间终于把十味药材合成了一味的药丸。
那一刻温希恩露出久违的笑容。
等她赶去客栈的路上,温希恩又有一些退缩和迟疑了,药丸是出来了,可是怎么让柯长庆吃下去呢。
总不可能直接跑到柯长庆面前,直言让他吃吧。
缓了心下的喜悦,温希恩盯着手中的药丸,决定还是晚上再去比较好。
是夜。
月色如瀑,竹林中水汽氤氲。披着一身月白薄衫的温希恩在一方寒潭上盘膝而坐,眉目清冷,气质矜贵,仿若水中的神袛。
然而这一刻的形象,在下一秒就被打破。
喉咙上的痒意让温希恩维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静,她捂住嘴巴,压抑着闷声咳嗽。
缓了一会儿,温希恩垂眸就看到手心一片血色。
在佛珠断掉的那一刻,温希恩的修为就受了很大的破损,而且要把十味药材熬至成药丸,也是需要灵力的,温希恩只能用稀薄的灵力咬着牙坚持了三天,要是换做以往,一天就能成功。
无奈之下温希恩只好来到一个灵气较为浓郁的地方疗伤。
温希恩换了一身的衣服,烛光中和尚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夜色以深。
温希恩在门外听着客房里的人平稳的呼吸声,就知道里面的人睡着了。
悄然地推开门,然后轻声的走进去,再关上门,在此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床踏上凸起来了一块影子,温希恩轻轻的走过去。
客房里面的窗户都关了起来,在这里面一片漆黑,温希恩很注意旁边的东西,怕一不小心发出了声响。
走到了床边,温希恩不敢把药丸直接塞到他的嘴里面,把药丸悬在他的额头处,淡淡的金光一闪,药丸就消失了,已经融化在了柯长庆的身体里。
柯长庆脸上的伤疤明天就会好,温希恩松了一口气。
那恐怖的伤疤是长在左边的,柯长庆是平躺着的,所以温希恩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疤痕早就不见了。
可能是身上有伤的缘故,温希恩没有往日那么机敏,也没有察觉这客栈静的如同死墓。
温希恩没有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准备想走,鼻尖一动,又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那血腥气从柯长庆的方向传来,让人有些作呕。
身体一僵,和尚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紧缩。
禁闭的窗户突然被打开,月光照射了进来,徒增凉意。
“净尘……为何不敢回头看我,是也怕看到我这张脸吗?”
低哑磁性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笑意和亲昵,好似无比疑惑。
温希恩转过身,浅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
穿着一袭如血红衣的柯长庆慢慢的走了进来,满头的墨发都懒懒的披散在散在他的身上,他的腰间挂着一柄精致的佩刀,宛若贵妇把玩的珍品那样嵌满珠玉宝石。
他的手抓着一个黑色的布包,粘稠的鲜血从里面滴落下来,随着柯长庆的步履落了一地暗红。
温希恩心里有些竦,但是她掩饰的很好,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至少在柯长庆的眼中,那个人依旧漠然如故。
温希恩几乎是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是柯长庆。
那个纯净无害的灵魂早就被污染的肮脏散发着恶臭。
他的眼睛散发着红光,眉宇之间都是煞气。
血还在留,所以柯长庆从一开始就没有睡,而是在屠杀,只不过是感受到了温希恩的气息,所以伪装成睡着了的模样。
浓浓的血腥味刺鼻的让温希恩头晕目眩。
“长庆……我果然,果然……”
不应该心软放过你。
和尚第一次露出比较脆弱的表情,她眉眼低垂,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哪怕是伤心难过也是如此的美丽,让人只想更加狠狠的欺负她。
柯长庆慢慢跪了下来,满头的青丝全部披散在他的脚边,殷红的长袍在地上开出向血一样艳丽的大花。
柯长庆仰起头,红的愈发触目惊心的眼睛转了过来,直直的看着温希恩。
温希恩心头颤巍巍的抖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步。
柯长庆猛地扑了上来,青色的剑刃从他袖中流泻出一片清光。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来到了温希恩面前,近的几乎可以看见他那血一样纯粹的眸子中倒映着的温希恩那张苍白清冷的脸。
柯长庆咧嘴笑了,“净尘,我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逼的。”
一直对这个人形凶器保持着戒备的温希恩瞬间就将系统塞给他的内力全开,镇住柯长庆的瞬间出手,藏在袖袍里的手抓着一柄薄薄的刀刃,那刀刃瞬间刺入了柯长庆的前胸。
然后透穿。
“妖果然还是妖,贫僧怎会傻的把你当人看!”温希恩的声音低缓嘶哑,手指颤抖的厉害。
因为一念之差,把妖精放了出去,全客栈的人都来陪葬。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2)
这样的结果,足以让温希恩崩溃,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她才是这件事情的导火线。
如果她没有心软,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把小狐狸带在身边,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亡命之魂。
这一刻,温希恩甚至连剑都快拿不稳了,脑子从来都没有这一刻混乱。
柯长庆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报复的快感已经可以抵掉肉体上的疼痛。
柯长庆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一点,但是他马上就更欢畅的笑了起来,他慢慢的将刀收了起来,看着面前一身雪白袈裟的和尚抿着唇瓣将那刀刃更深的刺入他的身体。
“是不是后悔了?”柯长庆舔了舔唇角,笑容是温希恩全然不熟悉的陌生和扭曲,“后悔当初救我,后悔把我带到身边。”
温希恩没有说话,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温希恩不知道为什么柯长庆没有了灵丹还可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又或者说这莫名强大的力量到底是不是柯长庆的。
但是很显然温希恩现在根本就杀不了柯长庆,或者说普通的刀器对柯长庆来说和废铁没有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做多的纠缠。
“净尘。”柯长庆眉眼弯弯。
温希恩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径自出了房门。
柯长庆跟在她身后,暗红的眼中带着奇异的笑意。
两人出了客栈,一路往右,在拐弯处时柯长庆突然开口又唤了一声,“净尘。”
温希恩脚下一顿,神情冷淡。
柯长庆绕到温希恩身前,手臂上的点翠金钏上挂着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响声。
温希恩抬眼看他,柯长庆露出委屈的神情,伸出玉白的手去拽温希恩的衣袖,“净尘,为何对我这么冷淡?”
温希恩不知道柯长庆是怎么想的,杀了这么多的人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在她面前撒娇,是当真以为温希恩不能对他如何了吗?所以在这般为所欲为。
温希恩往后退了一步,袖中滑出的乌木架住柯长庆更近一步的手,那只玉白的手只是刚一碰上那支乌木尺,便有呛人的青雾从他抓着的指印处逸散出来,衬着那只玉白的手,愈显诡异。
温希恩神色不变的挑开那只手,神情淡漠的透出几分疏离,“你我再无瓜葛。”
柯长庆笑个不停,“净尘前日也这么和我说,不也还是一转眼把一身的内力度给了我。”
温希恩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柯长庆贴近的身体。
“你说若是雍和庵的人知道你一身内力给了我,现在形如废人,会不会将你逐下山么?”柯长庆抬手去摸温希恩的脸,却被一手拍开,他的眼眸瞬间暗了下来。
温希恩抬眼直视他,神情中透出几分厌烦来。
柯长庆神色一冷,收手站定,转而又突然裂唇笑了出来,“你以为,你护我助我,我便会将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么?”
“我从未这么以为。”绕过拦路的柯长庆就欲离开。
打不赢就跑,这一向是温希恩的原则。
柯长庆也不拦她,开口道,“净尘,你可知我最恨你什么?”像是知道那人不会回答一样,柯长庆自顾自的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虚伪的模样,你以为欠我的还清了么?你以为已经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我,会放你好过?”
柯长庆振袖而笑,笑声张狂,“净尘,今日我就告诉你,我们之间,怎样才能两清!”
那笑声如同入了魔障一般,青丝同长袍一同无风自动,山巅之上,一阵炸响的轰鸣同那笑声遥相呼应。
几乎在下一瞬,温希恩脸上冷静的,自持的表情就全部崩裂了,霍然回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客栈的方向冲天而起的火焰,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
柯长庆笑的愈发畅快,“净尘,我入了魔也好,发了疯也好,我都会拉着你……以前的种种,如今我全部还给你!看见了吗,这样,才算叫两清!”
温希恩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脸色阴郁的可怕,“你做了什么?”
她失态了,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冲上去揪住柯长庆的衣襟,冷淡的眼被突然涌出的,强烈的情绪全部占据,“你做了什么?!”
“这只是开始,净尘,以后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柯长庆看着温希恩阴郁的脸,那双一点点被疯狂侵蚀的眼中倒映着此刻的她,那是一张熟悉到极致的脸,却已经恍如隔世一般,“净尘,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
“你!”温希恩眼中迸发出刺骨的杀机,拔剑,剑光如秋水,直指柯长庆的眉心。
柯长庆抬手,两指夹住剑身,内力一震,那柄没有内力灌注的剑就应声而断。
温希恩弃剑而上,“混账!”
柯长庆一笑,扬手送出一掌,身受重伤的温希恩还未近身就被那磅礴的内力震的血气翻涌,用尽全力堪堪护住心脉。
柯长庆站在那里,看着此刻形容狼狈的温希恩,神情睥睨中又带着隐隐的癫狂。
温希恩仰头看着他,苍白的唇沾上血色,“畜生!”
柯长庆看着那刺眼的血,眼睛泛红,面部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狰狞扭曲。
他在心里疯狂的呐喊,怎么可以伤害净尘,怎么可以让净尘受伤,怎么可以让净尘流血!
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让柯长庆几乎快转不稳了,他恨啊!
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闪着诡异的红光,表情更是诡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好像癫狂了似的。
柯长庆不敢在这里多呆,转身欲离开,脚下却莫名的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满头的发遮住了整张脸,脸上张狂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大睁的眼中就不断的滚出泪来。然而他还是缓慢的站直,大步离开了。
温希恩不要说上前去追了,刚才被柯长庆轻飘飘的一掌震碎了心脉,连站都快站不住了,在柯长庆离开的下一秒,呕出的血立时在白衣上晕开了大朵大朵的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3)
岳瑛睁眼,看到混沌的暗色,又闭上。
他烦,胸口就像有一团密不通风的东西堵着,翻来翻去。
他想见温希恩。
的确,他们白天前才见过,也许半天都还不到,但这不嫌多。
岳瑛就跟着心里那团搅来搅去的东西翻来覆去。
这叫“煎熬”。
然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岳瑛想著为什么不直接去见温希恩,于是就开始找三更半夜也能成立的理由。
岳瑛躺在床榻上一下就有了想法,顿时高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就说自己又作恶梦了,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缠着,到时候和尚一定会同意的,毕竟之前的好几次用这个借口把和尚留了下来。
绝佳。
他沾沾自喜的笑着。
只要一想岳瑛已经和打了兴奋剂似的亢奋的迅速起了床,什么衣服也没有披,急急忙忙的穿鞋。
他狂喜,几乎是跑出去的。
岳瑛跑到了西厢院,来到了温希恩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就在门口试探的喊了一声。
“净尘。”
殿中过了一会儿才传出淡淡轻轻的声音。
确定了里面有人,岳瑛不愿意在门口多呆一秒,也不说一声,直接推门进去了。
殿中漆黑一遍,月光洒了进来,岳瑛不知为何心头突然火热了起来。
“岳公子。”
床榻上的人迟疑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清冷的岳公子,让岳瑛的眼神暗沉得骇人。
听听声音带着些不符合他眼神的弱势和惊慌。
“净尘,刚才梦见被鬼缠住了,还以为醒不来呢,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就来找你,有你在,我安心一些。”
有夜色伪装,温希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和他拙劣的演技。
温希恩轻咳了几声,脸色发白,“今日贫僧身体不适,他日再给岳公子驱驱邪吧。”
岳瑛的脸色淡淡,神色并不好看。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和尚会拒绝,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明明之前和尚是不会拒绝的,是因为快要走了,觉得反正治好他的眼睛就没事儿了,所以就对他冷淡了。
阴暗的情绪涌上,又被强行压下。岳瑛眼里波涛汹涌的情绪慢慢平静,眸色漆黑,音色却越发的可怜,“可是我……我睡软榻上可行吗?”
说着岳瑛就往软榻的方向走去,表面上好像是他退了一步,实则是何不是另一种逼迫。
最终温希恩还是松了口,“岳公子还是来榻上吧,莫要受了寒。”
岳瑛这回自觉地过去了,他尽可能遮掩着自己的喜悦,但还是克制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时岳瑛还没考虑太多,他还只是单纯的想和温希恩呆一块,单独的。
但等真的躺在了一张床上,他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他是和温希恩。
就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盖着一张被子,距离却有半个手臂那么远,本来是有一个手臂那么远的,但是岳瑛用害怕的借口挪了一些距离。
他眼睛看着,脑袋里却只接收到了温希恩身上那淡到几不可闻的冷香,那的味道带著温润的气息,此时成为所有感觉之中最鲜明诱人的。
岳瑛此时才意识到面对这种绝佳的机会他应该准备些什么,但实际上他什么也准备。
温希恩背着光,呼吸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岳瑛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大块肉明目张胆的在自己眼前搁着,要再不做些什么就会错失良机。
但他不会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直接上了净尘。他不想让净尘对他产生不良印象。
最好看起来是你情我愿,而不是单方面的,他希望从净尘那里得到些回应。
岳瑛想着,突然脑海里的某些东西立刻相互连接,成了一条“路”。
现在净尘躺在身边,岳瑛更加睡不着了,他用火热的目光盯着温希恩的背影。
在洒进来的月光中,岳瑛可以看到温希恩露在外面的肌肤,在漆黑的夜里几乎白的放光。
雪白的如同黑暗中的雪。
就再他看得越来越入神时,人影突然翻了一个面,岳瑛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闭上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岳瑛又偷偷的睁开了眼睛。
温希恩只是换了一个姿势而已。
岳瑛静静的看着温希恩安静的脸以及伴随著均匀缓慢的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然后忍不住轻喊了声“净尘?”。
温希恩依然静静的睡着,没有一点反应。
岳瑛又静静观察了会儿,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大声咳了下,清了下嗓子。
温希恩仍没有反应。
也没有发现温希恩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也是淡如水,整张脸都没有颜色,除了那如画一般精致的眉毛之外。
岳瑛无声的笑了,小心的撑起了半个身子,看到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他胆子大了些,稍微使劲的推了推,放大了些声音又喊了声“净尘。”
见净尘的确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已经进入了深度的睡眠,岳瑛这回确定温希恩已经是睡实了。
他望着净尘,笑容更大了。
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凑近温希恩深睡的脸。他全身紧绷着,看着自己的指尖先碰触到温希恩的脸,感受着皮肤的触感及温度。
那细微的感觉占满了岳瑛的头脑,现在是他唯一的世界。
指尖,手指,到手掌。
岳瑛的手完全的抚在了他一直妄想的这个人的脸上,然后再缓缓的,抚下。
皮肤直接的摩擦变为巨大的狂喜占满了岳瑛的头脑,他激动亢奋的近乎颤抖。
他望着对方,所有的温柔、喜悦、狂乱、欲望都毫不遮掩的汇聚在他的目光中。他笑着,笑出了声。情绪情感在他的胸口沸腾,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麽。
然而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岳瑛有些木然笨拙的缓缓握住遥光露在外面的手,温和又小心的拉著,抬高,俯身,郑重又诚恳的亲吻。
嘴唇与皮肤的碰触让他清醒了些,或者是让他的身体清醒了些,知道该做什么了。
“净尘……”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4)
他微笑着低喃,将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放大的瞳孔中只倒映着眼前的人:
“净尘……”
“不要走好不好?”
“留下来……”
他笑的越发高兴。他微微低头吻着对方的手心,目光仍然舍不得从对方的脸上离开。
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温希恩的手,覆盖了上去,伏在温希恩的身上,缓慢到几乎是虔诚般的用双手轻捧住了温希恩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擦着,然后用手一点点的细细的感受着、描绘着这个人的轮廓。
“净尘,净尘……”
“不要走……”
男人的声音是带着哀求的意味。
他目光温柔的喃喃,连笑容都如为对方精心设计般的恰到好处。
岳瑛低头凑近了些,再凑近了些。距离一点一点被他缩小,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均匀又悠长的温和的呼吸。
最后他如面对即将发生的一件神圣而又伟大的事般顿了一下,然后郑重的吻了上去。
唇上柔软的触感,是他日思夜念疯了般想要的。
这一点点的碰触却变成了煤气中的一粒微小的星火,岳瑛的世界再承受不住所有的感受,一切都转而如海啸般的向他袭来。
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所有高尚的郑重谨慎诚恳全部化为难以正视的动物的本能,他的吻不知不觉的变了性质。轻微的碰触已无法满足他内心无法填满的欲望,嘴唇间的摩擦变的紧密且剧烈也是徒劳。
岳瑛渴望的更多,于是克制不住的去探索深入。舌尖湿软的碰触让他如同在沙漠中发现了水源,他贪婪的纠缠着不肯再离开。
上方的需求得到了源源不断的满足,下方的无处可求却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不满的叫嚣。
头脑发胀,呼吸变得粗重,心脏剧烈的鼓动着。
如果是时候和尚醒过来了,肯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不,也许和尚连骂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骂。
但是那双清冷的眼眸一定会浮现出怒意,说不准上挑的眼尾还会被气的发红,给雪白的脸上添增了一份艳色。
大脑无法思考,“本能”就是思考。
原来真的有人连嘴巴都是香的,香的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才好。
他把碍事的被子在吻停下的间隙被胡乱扯开踢走。
内心的躁动扩散到全身的各个细胞,就像瘾犯了似的让人要发疯般的难安,岳瑛却依然只是吻咬温希恩的脸和脖子,只敢轻轻的舔,不敢留下过分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行动,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忍耐坚持什么。
“净尘,净尘……”
他微皱着眉,喘息低吟着,像诉说着自己的矛盾与痛苦,渴望得到对方的回应及安慰。
却只是他的咎由自取,自言自语罢了。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温希恩的名字,以减轻他内心的焦躁与渴求。
也许是岳瑛的错觉,在亲吻中,他似乎也觉得温希恩用舌尖碰了他一下,好似在回应他。
这个想法就像寂静中的巨响,岳瑛的大脑一瞬间就像清醒了般兴奋起来。
巨大的快感向他冲来,他将所以注意力顿时都集中在了温希恩的脸上,去看,去感觉。
又被轻轻的碰了一下,虽然只是无意识的,但是却还是给了岳瑛一种错觉。
他高兴的抬起头,发亮的眼睛望着躺在那仍沉睡中的温希恩,问,“舒服吗?你也有反应了对吧!?”
他兴奋的就像急于炫耀渴望得到夸奖似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喜悦。
是了,是了,没错的,温希恩的确是回应了他。
岳瑛几乎是自我催眠着自己,不知道到底在欺骗着谁。
所有的成就感、兴奋、愉悦都转为快感,翻倍的像他席卷而来,他觉得全身都舒畅极了。
他再次压在温希恩身上,激烈深切的吻着对方。之后嘴唇在温希恩的耳边亲吻轻咬着,急促的喘息,喃喃著“净尘,净尘”,接着又低声的问“不要总是想着走,留下了陪我吧,陪陪我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同意了。”
岳瑛开始耍无赖。
他抬起了头,看着淡色的唇瓣变得红肿,给雪白的脸上染上了艳丽的颜色,他喘息着看了眼温希恩,又闪躲开,视线不知该往哪放,脸灼烧般的通红。
──他不好意思了。
那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羞怯,难为情到想把脸埋在哪。
他闭上了眼,将额头抵在温希恩的锁骨上,鼻尖淡淡的冷香让他口舌发干。
岳瑛什么都不敢看,他什么都不好意思看。眼前的一切美好又情色,就像第一次了解那种隐晦又模糊的情欲一样,引起他最初的悸动与渴望。
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想更多更全面的接触这个人。那种感觉让他简直要疯了。
然而跟让他疯狂到要崩溃的还在后面。
──几乎微不可闻的闷哼在只有他喘息声的寂静的殿中炸开。
岳瑛脑子里顿时死了机。他僵在那,瞪大了眼盯着温希恩。
温希恩并没有醒来,却不适般微皱着眉。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翻身。但由于姿势问题,只是把头转到了另一边,之后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岳瑛却依然定着那种强势压制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他屏息凝视着,观察着温希恩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确定温希恩并没有醒来,才盯着小心翼翼的温希恩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
温希恩微紧的眉头轻动,低哼了声。
岳瑛脑子一白,低下顿时有股热流要往外冲。
柔和模糊的月光下,清冷的眉眼,凌乱的衣领,晕着诱人微红的脸颊,无意识紧闭的眼、皱着的眉头。和尚此时在岳瑛眼中就是盛开著的浅色的罂粟花:看起来简单又干净,但骨子里就勾着人,诱惑着人让人上瘾。
哪还有平日里的禁欲清冷不可高攀的模样。
“舒服吧?嗯?”
他低声问着,眼中充满了得意与下流。
只有这样的和尚,才没有让岳瑛觉得不那么缥缈,沾染了俗尘的和尚好像被人从神坛上拉下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5)
温希恩就像在噩梦般痛苦的挣扎着,岳瑛拧着眉气喘吁吁的眼睁睁看着,就那样的姿势半晌,也无法狠下心往里半分。
──他做不来。
他无法对温希恩这样。
……他舍不得。
他只是看着温希恩那样他心里沈甸甸就往下坠。他望着温希恩,眼神比对方还要挣扎痛苦。
“净尘,净尘……”
他声音颤抖沙哑的喊着: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麽办……”
“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走……”
前所未有的无措和负罪感沉沉的压着他。
岳瑛温柔的抚摸着温希恩的脸颊,忍着快要决堤的欲望,恳求般的望着对方:“……净尘,让我做吧……我想做,我想做。”
温希恩仍拧着眉,神色许久也没有缓和。
是拒绝。
岳瑛呼吸微颤着,复杂的温希恩着。半晌,把额头轻抵在温希恩的额头上。
随着刺激岳瑛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克制不住吻住了温希恩的唇,焦躁又深切的吻着。接着又狂乱的去亲吻着温希恩的脖颈,深着温希恩身上淡淡的冷香,此时却和催情剂一样的味道。
他不断地低喊着温希恩的名字,就像发情的野兽般。
温希恩像受到他急躁猛烈的情绪和刺激上的影响,下意识的变得有些抗拒和不适。
这细微的反应让岳瑛停顿了一瞬,心提了起来。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让温希恩醒过来,还是不想让温希恩醒过来,不管是醒不醒都刺激着他的神经。
膨胀到让人发疯的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愉悦。
但是很可惜,温希恩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
但是很快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污染这个人,用自己的东西,让这个人彻头彻尾的染上自己的痕迹自己的气息。
占有。
完全的占有。
直到摸到不属于和尚身上的一个部位,岳瑛一开始是不可置信,他放大的瞳孔注视着这一切,他边急促的喘息,边笑着,低低笑出了声,得意又疯狂。
“女的……”
温希恩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绯红的唇边泛著水润的光。岳瑛看着,忍不住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手指按住削瘦的肩膀,低下头吻住那鲜豔美好的唇,舌缓缓的探了进去。
紧拥甚至让他觉得他们的血和肉都要融在了一起,两个灵魂要共享一副躯体,谁也没法离开。
他停下了吻,手捧住了温希恩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擦着,温柔的凝视着笑着喃喃:
“净尘……”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这是张让他怎麽也看不厌的脸,平静安宁的睡颜,苍白的肌肤下是他留下的痕迹,红红点点。
干净与污秽同在。
鲜明的对比及视觉上的冲击不断的在提示岳瑛将温希恩变成了他的。这足以让他的满足感与喜悦多到源源不断的溢出,他当然不愿挪开视线半分。
他想就这麽一直盯着,渴望这一幕随时都能看见。然而他清楚过了这晚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出现,接着在靠近温希恩耳根处留下了吻痕。
──他想要保留住这一切。
只是看着,生理和心理就产生了巨大的快感。
岳瑛一晚上都舍不得睡,替温希恩整理好衣服之后就那么看着,眼神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浓浓的爱意和痴迷。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瞬间,那该多好。
如果温希恩不想着走,那该有多好。
一人睁着眼未眠,一人闭着眼沉睡。
——
晨光从未关的窗户中透进,昏暗的房间中一道金色的光映在墙上,细小的灰尘沐浴在金色的光缓缓起舞。整个殿中都沈浸在安宁美好的睡梦中。
等岳瑛再次半睡半醒的时候,床上只剩他一人了。
他仍躺在那半边床上,而另外半边的人不知跑哪去了。
岳瑛心里一紧,顿时清醒了些。
他从床榻上坐起,张望了下,喊道:“净尘……?”
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下了床。
岳瑛在殿中里转了个遍,也没见到净尘。
他立刻无措的紧张了起来,还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净尘是生气了?
还是……知道了?
所以,走了?
岳瑛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他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就跑了出去,长长的墨发披散着。
院中刚好有一位丫鬟在浇花,她看着面色阴沉匆匆的岳瑛,小心翼翼的行了一个礼。
岳瑛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从丫鬟的身边掠过去,可是大步的走了两步他又猛的停了下来,翻身来到了丫鬟的面前。
丫鬟的表情立马变了,慌慌张张的低着头。
“净尘在哪里?”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立刻问。
丫鬟低着头,弱弱的道,“净尘大师一大早就起了,在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岳瑛的语气带着火气:“那她出府了吗?”
丫鬟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的摇头。
岳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再问了问时间,才发现都差不多午时了,岳瑛没有想到自己能睡得这么久,但是个让岳瑛觉得疑惑更疑惑的是那么一大早温希恩跑到哪里去了。
岳瑛又躺回了和温希恩一起睡的那张床上等温希恩回来。他往里挪了些,嗅着不知是否还残留着的温希恩的气息。
在床榻上躺了会儿,岳瑛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耳尖都红了,但是脑子就是控制不住的想,一边想一边笑。
还没过一会儿,岳瑛又去问了问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他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最后他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找温希恩。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温希恩,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温希恩身边还有别的男人。
两个人仿佛在交谈什么,岳仰是笑着的,看着就不太正经。
温希恩是背对着岳瑛的,所以他并不清楚现在温希恩的表情。
岳瑛本来轻松愉快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渐渐多云转阴,转阴气沉沉。
他皱着眉盯着温希恩身边的那个岳仰,没有这一刻觉得对方如此的碍眼。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6)
而岳仰也注意到了岳瑛,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和满脸阴翳的岳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岳瑛走过去,不悦的问:“你和他在讲什么?”
温希恩还没回答,旁边的人就理直气壮的开了口:“没讲什么,就随便的聊聊。”
“没问你!”岳瑛立刻转头吼道。
对方愣了下,没有想到岳瑛会这么激动,但是很快他就笑的更开心了,眼中满是玩味。
“岳公子能好好说话吗?”
温希恩不太明白为什么岳瑛这么愤怒,还以为他和岳仰的关系不好。
岳瑛这个时候又不吭声了,是因为温希恩的意思。
“贫僧和岳小少爷在谈一些要事。”
温希恩算是解释了岳瑛上一个问题。
岳仰轻笑了一声,岳瑛的眉头却拧的更紧了。
“那我走了。”
他阴郁的甩下这句话就走人。
温希恩张了张嘴,似乎想留住他。
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跟上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岳瑛更是不高兴,觉着温希恩是因为岳仰所以没有跟来。
岳仰难道比自己更重要!?
岳瑛越想越气,愤愤的继续往前。
然而没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他脑海里不由想象出岳仰那王八蛋洋洋得意的神色,越想越愤怒。
他立刻改了主意,又转身走了回去。
实际上岳仰并没有露出什麽得意忘形的样子,只是比之前的表情缓和了些,但看见岳瑛回来的时候眉间不由渐渐的紧了起来。
岳仰看在眼里,尽管依然板着脸,却一下子趾高气昂起来。
温希恩看见他回来,没有说什么,清冷的眉眼显得越发的不近人情,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苍白到了透明的程度。
岳瑛笑了起来,像胜利者般。
温希恩和岳仰正在讨论客栈的事情,毕竟死了那么多的人,岳仰怎么说也是个将军,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归他管,但是岳仰竟然来到了岚州,就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查出来到底谁把客栈给炸了,而且找到人的尸体时发现死的时间比客栈爆炸的时间还要早。
死因……完全不像是人所为。
一时间岚州人心惶惶。
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岳仰脑子一抽就来找这和尚了。
两个讨论的很激烈,至少在岳仰眼中是激烈的,虽然大部分只是他一个人在讲。
有了岳瑛插进来,原本还正常的气氛突然变得不正常了。
三人走到亭子下,温希恩选在了偏岳仰的那边,因为两个人要谈正事,所以等岳瑛想再挤过去的时候岳仰已经不动声色的快速坐下了。
岳瑛瞪了会儿岳仰,转过头,对看着温希恩有些不解的目光,不知道她为什么坐的离岳仰那么近的温希恩命令:净尘,坐过来。
温希望愣了下,接着淡淡道:“坐哪不都一样。”
听着温希恩的话,看着依旧坐在那的温希恩,这回岳瑛愣了。
岳瑛没想到温希恩会这么回应。
他以为温希恩会无奈的笑着坐过来,但温希恩没有。
为什么。
岳瑛立刻狠狠的瞪向了岳仰,用目光质问。
岳仰得意的笑着,像是开玩笑似的打趣:“大哥,你多大了还跟个姑娘似的粘人!”
愤怒瞬间让头脑空白。回过神时岳瑛已紧攥住了对方的衣领,瞪着对方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声音就像在黑暗的地狱中低咆。
岳仰只是一句玩笑话,哪里知道岳瑛好像被刺激到了一般,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大庭观众之下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净尘大师还在旁边看着呢。”
对方直直的盯着岳仰,别有深意。而岳仰睁大了眼,僵了下,没了声。
温希恩微微皱着眉,抓住岳瑛攥著岳仰衣领的手,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岳瑛,示意让他松开。
岳瑛看着温希恩,目光有些复杂。他抿了抿唇,被握住的手微微动了动,松开了。
温希恩放下了心,松开了岳瑛。
气氛越发的怪异,岳瑛在旁边虎视眈眈,温希恩和岳仰根本就没有法子在说下去。
温希恩先起身,她想和岳仰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谈谈,岳仰明显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却不想温希恩起来,岳瑛也跟着起来,正准备跟温希恩一块儿走,却被后面的岳仰拍了肩膀。
他转身抓着岳仰的手腕和胳膊就往外拧,那力道是恨不得把对方的胳膊拧断。
岳仰一时间没有防备“嘶”了声立刻惊得往后闪,吓得一身冷汗后发现并没怎么样,只是关节被压的疼。
岳仰抬头看岳瑛。
男人正抬眼盯着他笑着,手里压的更狠了些,眼中除了得意更是放纵了的阴狠。
是在警告岳仰,他完全随时都可以下手。
任何地点,任何时刻,完全不怕任何后果。
──是来真的。
岳仰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精神失常的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正常的疯子。
就在岳仰以为岳瑛就会这么扭断他的手时,岳瑛放了的他,嘲讽鄙夷的望着他,比之前更傲慢。
之所以放了,是因为岳瑛觉得这个人没有再让他动手的必要。
他相信这个人已经怕了。
更何况温希恩还在不远处,他不想让温希恩看到他要打他“表弟”的情景。
然而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温希恩果然折了过来,走到他俩跟前,不明所以的来回的望着两边。
一边笑得不可一世、意味深长;一边拧着眉,脸色发白。
温希恩微微皱了眉。
岳瑛转过头,朝温希恩笑的温和又坦然:
“没事,走吧。”
说著,抓着温希恩的上臂就把温希恩往前拽。
温希恩显然不信这是没事,踉踉跄跄的匆匆望向后面的岳仰。
岳瑛皱了下眉,使劲把温希恩一下拽到前面。温希恩被这一拽注意力也拉了过来,不解的看着岳瑛。
这时岳仰从后面跟了过来。温希恩再次转过头看向岳仰,岳仰摆了摆手,却没有看她,表情有些沈重道:“没事。”
“看,他自己都说没事了。”岳瑛有些得意的对温希恩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7)
温希恩看看岳瑛,又看了眼岳仰,表情有些复杂,但最后还是渐渐淡定了下来。
岳映笑着,得意又痴迷的看着温希恩清冷的侧脸,心中火热。
岳仰却沉思般的盯着地面。
温希恩在这里留不长了,她准备后天就离开,顺便把柯长庆也抓住,可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抓住,这才是她忧虑的。
现在这个时候,温希恩已经没有心情了在注意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岳瑛。
等温希恩回过神,岳瑛还是凑在她面前。
温希恩愣了一下,“岳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岳瑛看着温希恩光秃秃的脑袋,又看了一眼她胸口的位置,耳尖泛红似乎都快冒烟了。
手痒的摸了摸和尚光秃秃的脑袋。
“没事……”害羞的说。
温希恩:“……”
能有什么事情?当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岳瑛就想待在温希恩的身边,就想多看看她。
岳瑛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迷住了。
或许从第一眼看到的和尚,清风拂杨柳,桂花浮人肩,在那时候他岳瑛被和尚迷住了。
肮脏思想全埋在了底下,岳瑛眼睛不眨,侵略的暗色翻滚,已经全在想着那身袈裟脱掉的场景。
此时温希恩看了看岳瑛,接着也微微挺直了背,不明所以。
而岳瑛看似表情有些尴尬,然后闷闷的转了头。
温希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离开了坐榻。岳瑛的目光又黏了上去,放下了刚才搭在温希恩身后的胳膊,又坐回了身。
温希恩拿了茶杯,瞧着岳瑛的湿漉漉的眼神竟有几分可爱,抬手揉了揉岳瑛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
对方的手落在头上的感觉让岳瑛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他挑眉,不悦道:“干嘛?”
温希恩笑着:
“你刚才也这样。”
“我刚才又没拍你头!”
温希恩无奈的的点点头,起了身,然后像岳瑛之前一样抚了抚岳瑛的脑袋。
岳瑛一把抓住温希恩的手,皱着眉道:“你还玩上瘾了。”
温希恩像被逗乐般的笑了起来。
岳瑛看着那笑容,手里还握著对方温暖的手,顿时心里都跟着柔软。
握着温希恩手的感觉让他留恋,但不放开又有些奇怪。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放或不妨都让他别扭。
岳瑛盯着温希恩,就像眼睛挪不开似的,他沉浸在这个人的世界中难以自拔,甚至不清楚、也不在乎自己表现出了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是太过赤裸的情感的表露,因为他看到温希恩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有些牵强的弯了弯唇角,尴尬的将手从他手中离开。
之后温希恩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淡笑着说茶凉了,然后端着冷掉的茶壶去外面给人换。
岳瑛坐在那,目光和粘在温希恩的后背一样默无声息的随着温希恩移动。
岳瑛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乎温希恩是否会发现自己的想法了。
一块沉闷的巨石瞬间放下,一切突然都清晰明朗起来。
强烈的心情和感受无法再压抑,即将溢出般的情感让岳瑛迫切的想让温希恩知道。
所有的像细细的线缠绕在一起般的心情,所有深切到难以释怀的感受,他都想让温希恩知道。
他顿时觉得其它都所谓了,那些拥抱、牵手、“小动作”,从此以后也都可以变的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起来。
除了那些肮脏不堪的想法。
这是他唯一不想让温希恩知道的。
对比干净的温希恩,那些似乎真的让他想把自己整个人埋到黑漆漆谁也看不到的角落般的羞耻。
温希恩别这样露骨的眼神看的很不自在,她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温希恩以为岳瑛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所以才这么看着她。
“什么怎么了?”岳瑛不明所以的反问。
眉眼清冷的和尚皱着眉,神色有些冷淡。
“你看着我……”
岳瑛心里咯一下!顿时紧张起来了。
谁知温希恩下一句:“我以为你有事。”
岳瑛有些复杂的哦了声,也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希恩好像没有察觉到岳瑛的反常,两个人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对于温希恩是尴尬而又不自在的,因为岳瑛一直看着她,盯着的眼神就像野兽看见的香甜的肉类一般,垂涎欲滴。
“岳公子,万一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可否先回去我想睡会儿,昨晚上好像没睡好,累得很。”
从“昨晚”那儿开始,岳瑛的神经就伴随着温希恩的字慢慢提起再慢慢放松。
看来温希恩只觉得“没睡好,累得很”,再没其他的印象。
然而岳瑛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态,盯着温希恩,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怎么没睡好?”
“不清楚,只是觉得不太踏实。”
温希恩移开了视线,没注意岳瑛观察着她。
岳瑛一听她这么说,稍微放了些心,笑道:“还没睡踏实?晚上我来找你的时候,你都已经睡的昏天黑地了。”
温希恩也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她身体本来就不舒服,晚上睡着的时候忽冷忽热,还做了噩梦,哪怕早上醒来也是很混乱。
“可能是有些累了。”
岳瑛点点头,又说“那好啊,我也困了”,眼睛却亮亮的盯向温希恩。哪有一点困意的样子。
温希恩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不明白他困还要留在这里。
“困的话,就回去吧。”
“不用,我和你睡就行。”
温希恩愣了一下眉尖皱了起来,但还是比较委婉的拒绝了:“两个人睡有点挤。”
“没事,挤就挤吧。”
岳瑛听着那句话想也没想就这么说,但是其实床榻是很大的,宽度完全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
温希恩看了看他,淡淡抿了抿唇瓣。
“岳公子,不太合适。”
清清冷冷的语气,却透着一股抵触和冷意。
就像一颗石子扔进鸟群之中,引得岳瑛脑中一片混乱。
“有什么不合适的。”
岳瑛扯了扯唇角,看向温希恩,反问。
温希恩顿了下: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睡一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8)
“我想。”回答的干脆。
温希恩又停了下,接着道:
“男生太过依赖,不合适。”
岳瑛听着这句话,凉凉笑了。
什么意思?真把他当小孩?
“怎么就‘依赖’了?”
“这就是依赖。”
岳瑛又笑了声,看向温希恩。温希恩也看着他,脸上维持着淡淡的冷漠。
他想温希恩是明白的。
是不确定?不信?还是在给他个台阶下?
岳瑛还在琢磨着,温希恩已经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往旁边一个床榻的方向走过去,修长窈窕的背影如同一副水墨丹青画一般。
岳瑛也起了身,目光沉沉的望着温希恩躺到床榻放下雾色的床幔。
接着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脱了鞋,也准备往上去。
温希恩听到动作,默默的爬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岳瑛一会儿,起身想要起来下床。
岳瑛一挑眉,起来跟着也过去了。
温希恩还没有下去,一看见岳瑛还是想跟着她的意思,先是愕然,接着微皱了眉。
岳瑛板着脸,看向温希恩。
两个人一时大眼瞪小眼起来。一个神色复杂,一个坚持固执。
半晌,温希恩有些无奈的回过头,岳瑛就顺势凑近了些去看,近到都快和温希恩的脸贴上。他甚至能感觉到温希恩的气息,不由得抬起头去看对方。
“岳公子,不要在胡闹了,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温希恩说完转过头看向岳瑛,却因为两人的过近的距离而惊了下,接着往旁边挪了挪。
岳瑛注视了会儿温希恩,被那淡淡的冷香迷惑了一阵,接着勉强平静的又看回去,点点头“嗯”了声,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句话上。
温希恩可能是感觉到有些不对了,皱着眉匆匆忙忙的又要起身。
岳瑛却一把抓住了温希恩的胳膊,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温希恩看着他,有些复杂和难堪,然后温和又郑重的,摇头。
岳瑛僵了下。
他想温希恩是明白的。
所以他不清楚此时温希恩所拒绝的只是单纯一块睡觉的事,还是指,他所想的事的本质。
岳瑛盯着温希恩,脑子一团乱,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却依然紧抓着温希恩不放。
半晌,岳瑛才磕磕绊绊慌慌张张的的说:“……只是睡觉……咋天,不都可以吗”。
温希恩却依然摇头。
岳瑛急急慌慌的望着温希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温希恩看着他,表情缓和了些,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低下头时视线落到某一处,沉默的像是在组织语言,要怎么样才能让岳瑛变得正常。
那是认真又安静的侧脸。
岳瑛就这么深深注视着,忘了他是谁这是哪他该干什么他不该干什么。
所以自己偏过头吻过去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嘴唇上柔软的碰触瞬间让岳瑛沉迷,他还来不及再深入,下一秒就又被使劲从那种感觉中推出。背撞在后面的榻上,生疼。
动静不小,岳瑛的眼眸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压抑住胸口的暴戾和燥热。
温希恩走远了一些,手背覆在唇上,皱着眉的紧盯着岳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震惊。
半晌,温希恩深呼吸了下,镇镇定了些,盯著岳瑛的同时往一边挪。
岳瑛轻轻喊:“……净尘。”小心翼翼,缓缓凑近,观察着对方。
温希恩却抬起手,让他停下。
岳瑛就又坐了回去,无措的望着对方。
温希恩缓缓放下手,却仍复杂又认真的看着他。
岳瑛也依然望着温希恩,像做错事的孩子。
却不真的是孩子。
他的外貌,他的身高,他的行为。
刚才的举动足以让人清醒。
半晌,岳瑛又往前探了些身子,不安又小心的喊:“净尘……。”却再次被温希恩抬手制止了。
岳瑛又坐了回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会儿,温希恩低垂下了眼睫,浓浓的黑影在苍白的肌肤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这一刻岳瑛体会到了净尘身上从未有过的冷漠和疏离,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样的想法让岳瑛的脸稍微的扭曲。
“如果岳公子要休息就在这边睡,我先出去走走。如果不睡,麻烦你先回去。”
“……我一个人睡会做噩梦。”他可怜兮兮的。不过这回是装的了。
温希恩却依然镇定,镇定的简直是冷漠了:
“做噩梦很正常。”
岳瑛低下头垂下眼睑,眼睛却在遮掩下转了下。然后说:“……我不敢一个人睡。”
“你可以叫别人陪。”
“……我不喜欢他们,净尘,我只想要你陪。”
见温希恩又要说什么,岳瑛忍不住恳切的问:“我在这今天呆一晚上不行么?”
温希恩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就一晚上。”
依然摇头。
又死缠烂打了几句,温希恩依然坚决。岳瑛见温希恩是非赶他走不可了,没了耐心,拧着眉盯着温希恩:“你就非要我走?”
温希恩点头。
岳瑛却笑了起来:
“为什么,就因为我亲了你一下?”
这下好,岳瑛懒得装了,直接把话挑明,这也让温希恩的眉眼越发的冰冷,眼底结了一层的寒霜。
而温希恩只是又摇了摇头,淡色的唇瓣抿的紧紧的,好像都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岳瑛嘲弄的笑着盯着温希恩,等对方说出朵花来。
没一会儿,温希恩清清楚楚的道:
“是贫僧没注意分寸,引起岳公子误会了。贫僧会反思下,把误会解开。”
岳瑛愣了下,没想到温希恩居然会这么说。
──倒是把所有问题都归到自己身上了。
此时这种“背黑锅”的“自我牺牲”让岳瑛气极反笑。他觉得自己的所以情感都被撇的一干二净比一厢情愿还要糟糕。
“误会。”
岳瑛点头笑道。
“嗯,误会。”
岳瑛像遇到个可笑的笑话般又重复了遍。接着敛了笑,一把拽着温希恩的手腕起身压了过去,再次吻住了温希恩。
温希恩挣扎着想转过头把他推开,岳瑛却将对方按在榻上、虎口卡住温希恩的下颚,毫不客气的狠狠吻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49)
──这个人,本来就该是他的!
嘴唇上粗暴的碾压与摩擦让他找回了占有权,岳瑛在温希恩的慌乱中深入。柔软、湿滑的里面,他还没多来得及感受,温希恩下一秒就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
原来和尚也会打人。
岳瑛这么想着,头已经被打偏到了一边。这一巴掌不轻,他却并不觉得有多疼。
转过头,岳瑛反而莫名的朝温希恩笑了起来。
温希恩好像被这个吻恶心的不行,一个劲的擦嘴巴,淡色的唇瓣被粗鲁的擦红,但是更让人碍眼的是她眼中的厌恶。
岳瑛表情扭曲,呼吸粗重,眼里血丝深沉。
“就这么恶心我?和尚,你不是说你敬佩我吗?被敬佩的人亲近怎么还不开心呢?”
岳瑛略微嘲讽蔑视的看着温希恩,笑的更是嚣张。
下一秒温希恩就狠狠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拧着眉盯着他,无声的质问。
那是愤怒。
但除了愤怒,还有更多的情绪:
震惊、难过、失望……
好像在问他:“你怎么能这样?!”
他让温希恩感到痛苦了。
亦或者,是,“他”让温希恩感到痛苦了。
岳瑛的情绪立刻缓了下来,不安的注视着对方,喊着“净尘……”
语气的突然转变,是因为“温希恩的痛苦”,还是因为“自己给温希恩留下了糟糕的印象”,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温希恩紧紧的抿着唇瓣,抿成了一条线,纤长的睫毛颤抖的厉害,冷声道:“岳公子,你先回去吧。”
岳瑛听后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对温希恩说:
“你还是要我走。”
温希恩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太自在起来,也没有以往的平静,却徒添了几分冷漠。
“要不然你不会清醒。”
“要我清醒了呢?”岳瑛盯着温希恩的眼睛,反问,“你就不要让我走了?”
温希恩却垂下了眼睑,还是淡淡的说:
“你先回去。”
冷淡的语气显得冰冷。岳瑛抬起头,盯着温希恩,不说话。
温希恩却没看岳瑛,不疾不徐下了床。
继续赖着的理由已经没有了。岳瑛紧紧抿著唇、攥着拳,坐了会儿,也翻身下床。
岳瑛站在旁边看着温希恩削瘦单薄的背影,可是温希恩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根本就不愿意回头。
拉开门,出去,摔门。
出了西厢院,岳瑛脑子里都浑浑噩噩的。
并不是他不清楚他干了些什麽,他清楚得很,虽然没有按计划循序渐进的慢慢发展,鬼使神差克制不住的亲了温希恩,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只是因为温希恩那样的态度,而感到不适。
岳瑛看的出来,温希恩没有他欢喜,只是对待普通的朋友。
而且,很坚决。
比他想的还要坚决得多。
即使岳瑛之前就有做好准备,即使他认为这种情况以后可以改变,今日的事实也依旧让他不好受。
岳瑛回了寝殿,因为不知道去哪。安安静静可以让他独自消沈。
然而回到寝殿,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岳瑛先看些话本冷静冷静,却越乱越烦躁。他开始摔砸东西,能踹能踩的又踹踩了几脚,脑子里却依然有火在烧。
岳瑛站在一片狼藉,他的身边,他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的荒凉。
──他想净尘。
岳瑛想有个其他的存在在他的世界里,而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净尘。
朝他灿烂的笑着的温希恩。
然而,“净尘”,才是更让他感到痛苦的。
就像在一条路上来回徘徊着寻找出口,但前后都是堵墙。
明明已经是要让人崩溃的折磨,脑子里却还是发疯了般不停的无声的念着:
净尘。
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净尘……
岳瑛身心疲惫般的拖着步子浑浑噩噩往前走了几步,跌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别过头,手撑着额,烦躁的闭紧了眼。
竟觉得除了净尘什麽都不能思考。
真是要疯了。
——
岳瑛烦躁了一整天,晚上也睡不好,一颗心都挂在温希恩身上,他想去找温希恩,但是又不敢。
他怕温希恩对他又露出冷漠厌恶的眼神,岳瑛原本是想着让温希恩缓几天再去找她,岳瑛不想把人逼的太紧了。
可是岳瑛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温希恩离开的消息。
当听到丫鬟说净尘大师前日就离开之后,岳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岳瑛还用那渺茫的希望问净尘有没有留一些话给他。
丫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手里的花被岳瑛捏碎,他几乎要被怒火和痛心冲碎了理智。
净尘是个出家人,性子单纯,岳瑛不敢做的太过分怕吓到她,哪怕是亲了一下,都要踌躇半天不敢去见人,就怕她有半分厌恶和反感。
结果却是不告而别!她净尘还有把他放在眼里吗?是不是觉得离开了这里就可以摆脱他!
痴心妄想!
岳瑛胸闷得几欲吐血,他用全部的意志力压下暴怒,狰狞地笑了两下,转身离开。
——
温希恩并没有离开岚州,她还在大街小巷的找着柯长庆。
按道理来说,柯长庆现在身上的杀孽很重,应该会透露几分妖气出来才对,可是温希恩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
就在温希恩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时候,岳仰千里传音了过来。
这个功能还是温希恩给了他一张道符,只能传一次音,而且两个人的距离不能太远,不然就没有功效。
近日岚州死了好多人,而且死相极其可怕,只剩下干瘪的身躯,就像干尸一般。
温希恩顺着传音符来的所在的地点。
可是等看清之后就迟疑了。
这地方不是普通的地方,而是岚州顶有趣顶快乐的地方。
是人间的勾栏。
只是温希恩小半辈子呆在雍和庵上埋头修佛,不曾游历过人间烟火,更不知这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可是在世人的口中却把它描绘得犹如人间仙境,有最朦胧美妙的景色,是所以人的向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0)
直到被阵阵香风环绕,各种脂粉帕子,甚至是女人的手指开始在她身上画起阵来,温希恩看到了对面岳仰促狭笑着的一张脸,才惊觉这并不算什么有趣的地方。
至少她消受不来。
然而和尚年纪尚轻,实在难敌这一双双柔软的手臂和如烟水般缥缈甜腻的娇媚莺啼。
温希恩躲,她们便缠过来抚摸她,温希恩紧闭了嘴不饮酒,她们便把醇烈美酒洒在她的头脸上,再伸了舌去舔,浓郁口脂香气混着馥郁的酒气来醉她的皮肉。
温希恩只觉那一张张涂抹得鲜红的嘴唇仿佛要吃人的妖怪一样贴将过来,她们个个衣衫轻薄,露出的深深沟壑,行动间便用涂满蔻丹的手勾她的衣袍,扯她的腰带。
若不是温希恩极力抵挡,恐怕此刻已是衣着凌乱,不雅至极了。
她们可还有眼睛,可还知道温希恩是个出家的和尚,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个正经的和尚会来的这中烟花之地。
也怪这春楼不像春楼,从外面看一点都不沾红尘。
空气变得粘稠,温希,感到难以呼吸,从美人堆里勉强拔出胳膊向岳仰呼救,宽大衣袖滑落,露出两条不知何时被盖了红印子的小臂,岳仰就杵着腮看着她笑,只是笑。
温希恩又急又气,分明是岳仰说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叫她来此地,如今岳仰却一身利落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看热闹的过路人,对温希恩眼下窘迫处境视而不见,平日里的浑劲此刻倒收得干净。
然而无人缠他,劝他酒,她们好像畏惧什么,默契般为岳仰空出块地,叫他好好看和尚笑话。
许是烈酒的效力,温希恩哪怕没有喝脸颊也似火烧,热气从身上蒸腾出去,岳仰就在这香风缭绕中突然站起身走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视线向下,停住,然后抿起个意味不明的笑,露出一边浅浅的梨涡。
温希恩不明所以,虽然她一向知岳仰脾性恶劣,却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戏耍她,难道今天叫她来这就是为了看她招架不住的狼狈模样,嘲笑她吗?
温希恩沉声唤他:“岳小少爷!”
其实只消温希一个诀,这群人就会四震而去,可她们都是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她怕控制不好误伤实在难以出手。
可岳仰就只抱起胳膊看着她,仿佛她脸上有什么心法口诀。
温希恩忍耐着闭眼,抹了把酒水淋漓的脸,一边冷言冷语劝这些姑娘离她远些,一边极力推开她们,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她凭个肉体凡身与她们缠斗只能落于下风,眼看一双手顺着她的腿根滑过,温希恩声音颤了颤:“别!”
就在温希恩挣扎之际,旁边一间厢房半掩着的门内突然传来几声大笑,一人踉跄着被推了出来。
他一件墨色外袍松垮披在身上,袒露出大半个胸膛,手中还拎着个银制酒壶,脚下虚浮跌跌撞撞地冲着我们这群人倒来。
耳边有四散而去的脚步和惊呼,酒壶摔在地上响起清脆的一声,只有温希恩昏昏沉沉留在原地,而他高大的身体则如山崩一般倒下来刚好压在她身上。
原本把温希恩围得严密的盘丝阵被冲散了,她重得自由,只是陷入另一个尴尬境地——身上还压着一个他。
他仿佛是个神志不清的醉鬼,趴在温希恩胸前低头嘟囔了句什么,于是温希恩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靠在她胸膛上的脑袋:“这位……施主?”
他醉得厉害,两颊酡红,黑发散乱难掩其俊朗容貌,听了温希恩这声轻唤,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上下扇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双黑眸,似有光华流转。
他的唇很薄,微张时还能看到里面的舌尖,那舌头极软,带着醇香酒气。
温希恩并不想对这些了解得如此清楚,可是这人睁开眼之后似乎把她错认成女子,笑了笑,然后低头嘴唇半点不犹豫地狠狠贴上来,伸了舌头细细搅弄她的唇齿。
这次温希恩憋不住了,直接使用道符把着家伙给推开。
四周安静得骇人,大家似被震住一般。
男人好像也清醒了一点,迷迷瞪瞪的看着温希恩,站都好像快站不稳了。
温希恩真的要吐血了,她堂堂一个正经的和尚,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给……!
突然一只手握了温希恩的手腕把她一下大力拽起。
是岳仰,他沉着脸看向对方,手下力气大得惊人,温希恩的腕骨简直要被他握断了,挣扎两下,没能挣开,只得由他去。
那人起身脚步还不稳,擦了擦湿润的唇盯着温希恩,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方才他与她唇舌交缠的温度,男人的脸仿佛起了火,立马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脚尖。
但是温希恩很快就察觉到了古怪,她猛的抬头,锐利的看向男人。
在浓浓的熏香和香腻的胭脂粉味中,两个人遥遥相对。
只见他缓了一会儿就慢条斯理地合上衣襟,系上腰带,箍出一把劲瘦有力的腰。穿戴整齐后整个人多了几分贵气,他俊美风流的脸庞带着歉意,眼睛仍有酒意点染的红,哑声对温希恩说:“方才喝酒有些醉了,实在对不住。”
温希恩不言,只是死死的盯着男人看,却没有察觉到男人身上有半点妖气。
可是温希恩就是感觉有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的视线绕过岳仰看向温希恩,温希恩见他礼数周全,神色真诚,被冒犯的不满也就消了几分,可是却还是有着浓浓的抵触。
然而岳仰把和尚扯回身后,不逊地抬起下巴对着他,冷声道:“不必了,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酒,省的唐突别人。”
男人的表情不变,可是眼神却冷了下来。
说完也不再看那人反应,岳仰径直拉着温希恩离开了这里。
想来好笑,是岳瑛想看她笑话,如今却又和别人欠他债一般败兴而归,当真是孩子心性。
也不知岳仰哪来的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温希恩脑袋还有些发胀,用力往回扯了扯手腕,岳仰回头怒视她,一双眼里似有火焰跳跃。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1)
“你被亲不知道躲吗?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给别人亲,还是说你想和他亲?”
岳仰这话实在没什么道理,且无礼至极,温希恩本还气岳仰对她不管不顾,岳仰倒先来找她不痛快。
可和尚一向嘴笨,吵架永远都是输的那个,便干脆不与岳仰做这些口舌之争,只抿着唇绕过他就要往前走。
岳仰见温希恩这样反而不依不饶追上来,温希恩实在不耐了甩开他:“不过是个乌龙,我身为男子又能如何呢?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岳仰定定看着我,突然嘲弄地笑了声,然后伸手摸了摸温希恩的脸问道:“和尚,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温希恩一把打开他的手,淡淡看他:“你什么意思。”
心里却觉得惊讶,岳仰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也发现了刚才男子身上的不同?
岳仰扬起头:“我方才忘了和你说,和尚你被那么多女人围着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温希恩:“……”
果然是高看他了。
温希恩不可置信地望岳仰,她被陌生人轻薄时岳仰没有立刻帮忙,反而先看她脐下三寸反应如何?
然而温希恩还没问出口,又瞧见岳仰似嘲似怒的模样,突然有些怔愣,他低低的声音滑进了耳朵:“任那些女人怎么摸你亲你你都没反应,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子是个女的!
和尚眉眼清淡,清凌凌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岳仰,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又像是皑皑雪山,透着一股子清白的冷意,“贫僧是位出家人,岳小少爷过分了。”
岳仰头一次见温希恩这么冷漠的表情,以前虽然脸上表情也少,还是眉眼起码还带着出家人的慈善。
和尚的一举一动却犹如延慢了好几倍一般在他眼里放大,就连现在,这人睫毛轻颤,朝他瞥来的冷淡一眼,细节都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温希恩缓缓抬头看他。
岳仰目光如炬,当中仿佛有个漩涡,要吃人似的缓缓吞没她,然后一字一句笃定道:“难道和尚你是个断袖。”
温希恩:“……”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岳仰见温希恩这副冷淡的样子,反而抚上她手臂,突然散了所有尖锐怒气,此刻又一副亲亲少年的温和面孔,说:“和尚,开玩笑而已啦,我叫你来这种地方正真是因为刚才的男子。”
温希恩万分清楚他口蜜腹剑的性子,这会儿可能正经起来了。
温希恩皱着眉问,“你怀疑他是凶手?”
“不清楚,但是每次有人死的时候那位男子都在旁边,看似好像看热闹,可是却如同看戏一般,甚至我还看到过他笑过。”
“试问哪个正常人在那样诡异可怖的死者中还能笑的出来?”
但是岳仰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男人和死者的关系,这些只是他的猜测,因为他们没有线索再找到别的可疑人物。
所以岳仰想试探试探那名男子的底细。
可是在调查中发现这名男子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没有任何的背景,亲人,朋友,一切都显得很诡异。
温希恩已经知道了凶手了。
但是却不知道凶手到底在唱什么戏。
——
人间的集市,比平日的街道热闹数倍,不似戏园里大家沉醉安静地听着角儿的莺啼婉转,也没有勾栏瓦舍里熏人的香风和缠人的手臂。
有人来人往,买卖吆喝。有七嘴八舌,有步履穿梭。
这份熙攘再不是书上冷冰冰的文字,很鲜活地在我面前铺展开,我才晓得,这叫烟火气。
温希恩下山也不过数次,全往那静谧狭窄的巷子里钻,去的都是清幽雅致的馆楼,不曾来过这样嘈杂的闹市。
岳仰见怪不怪地看着我四处张望的模样,神秘一笑,说:“和尚,等再晚些,我带你看些更好看的。”
这叫温希恩不禁怀疑难道岳仰带她来到底是为了抓凶手还是只为给她看这些我未见过的人间景色?温希恩理智地停住思绪。
这时已接近黄昏了,可是温希恩却连哪位男子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只是偶尔在这集市上看到了男子,温希恩和岳仰便会天天来看,没有办法,他们两男子的行踪都不知道。
温希恩望着天空中一抹残阳,这倒与雍和庵上的别无二致,甚至在她的房间能将那块不圆满看得更清楚,血色更深。
可在这里看着,那一半的落日仿佛要顺着天际流下来,远处的雾模糊了天地界限——天,地,人群,连成一条线,赤霞的光芒顺着这条线柔柔散到每个人的头脸上,他们的头发,瞳孔,脸颊甚至半张嘴唇微露的牙齿都折射着橘红,人群流动间,暖意仿佛在蒸腾。
温希恩停在一处卖首饰的摊子前,拿起一副木珠手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些山水鸟兽,笔力粗糙拙劣,但又丑得有几分可爱。
温希恩觉着有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岳仰就略带几分嫌弃地看着她,似乎在质疑她的眼光。
然而温希恩眼神一转,越过岳瑛的头顶,突得望见长长的人群尽头竖起个草木棒子,上头红彤彤一片,温希恩视力很好,一眼便认出那是糖葫芦——柯长庆常常带上来给她吃。
温希恩瞧着那草木棒子顺着汹涌人潮就要离她远去,拍了下岳仰垂在她身旁的手,然后在嘈杂中大声知会了他一句,也顾不得岳仰听清与否,便一头钻进那车水马龙里追糖葫芦去了。
终于那卖糖葫芦的汉子被温希恩叫住,温希恩额角热得出了点汗,但还是用心选了个个头最大,颜色最亮的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包起来。
那汉子伸出两根黝黑的手指,说:“两文钱。”
温希恩一下愣住了,仓促间忘了向来都是由岳仰付钱的,温希恩从来就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金子在她的眼里就和石头没什么两样,因此当真是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
可温希恩回头时,却只见得一片陌生的人头攒动——她走得太急,和岳仰被人群冲散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52)
在糖葫芦主人的视线里温希恩破天荒的慢慢羞红了脸,手指不动声色地抠着一点衣角不知如何是好,但实在不好再妨碍人家做生意,便让出条路来就要走了。
此时,突闻身后一把沉稳的男人声音,叫温希恩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声音叫住温希恩,然后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给那汉子,说:“我请这位和尚吃吧。”
温希恩定睛一看那人在暮色下的脸,居然是那个之前在青楼里吃醉了酒倒在她身上的人。
他这次穿得整齐,头发也尽数束起,露出俊美的一张脸,倒是很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
只是不知怎的,温希恩愣是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像个性子冷漠的和尚瘫着一张脸。
再瞧男人正浅笑晏晏地望着温希恩,手里还握着个糖葫芦,和尚微微的抿了抿唇,道:“多谢施主,贫僧的……好友就在这附近,我找他给我买就好了。”
那人弯了弯唇,打趣道:“怎么你这个和尚还要他人来付钱?”
温希恩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不住回头望,希望能看到岳仰的身影,温希恩装作有些着急的模样,可是越急就越是遍寻不到
这人看温希恩有几分羞愤的意思,道是他问得僭越了,又知我是和好友走散,便提议她到人少些的路边等,说她的好友如此也好辨认她。
温希恩见他神色真诚,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于是跟着他去了那边巷口等待,温希恩笔直的站着,如同青竹一般雅致,一双眼盯着往来人群。
温希恩离他半尺远,他不离开也不靠近温希恩,高高大大地拿着串糖葫芦站在那,还有几分滑稽,见温希恩看他,他就转脸冲温希恩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温柔好看。
温希恩看着他的笑容,却发现喉咙格外的干涩,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不知道柯长庆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上一次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魔头都样子,现在又装做这幅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竟然柯长庆喜欢演,温希恩肯定不会拆穿的他,起码现在的柯长庆让她感觉到很熟悉,好像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小狐狸。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在橘黄朦胧的灯笼下,每个人的面目更辨不清,温希恩一双眼觑了半天也没能瞧见岳仰的身影。
那人就走过来,低头道:“今日来集市的大都是为了去河道放灯看灯,你好友也许会在那里。”
若是旁人恐怕要觉着此人真爱多管闲事。可温希恩作为一个很少人世的和尚实在有几分六神无主,再加上这人通身气质温润和煦,这样温柔真诚地建议,和那日孟浪作风完全不同,很容易叫人对他又好奇又生了几分好感。
于是温希恩谢了他,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才猛得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路,又悻悻停住,回头看那人还站在原处,仿佛早料到一般轻轻眨了眨眼:“要我帮忙带路吗?”
一副善良热心的做派。
跟着他穿过那一大片人群时,他转头对温希恩说:“我牵着你,小心走丢。”
然后径自用力握了温希恩的手腕一路小心稳健地朝另一条小巷走去了。
温希恩的手指微颤,终究还是没有挣脱开。
终于巷子尽头变得开阔,人也少了许多,他松开手将那串糖葫芦递给我,并说:“我叫柯长庆,你呢。”
温希恩:“……”
看温希恩一直盯着他看,柯长庆娇羞的笑了一下。
温希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柯长庆到底是不是装的,如果是装的,那么装的意是什么?
他微笑道:“与你遇见两次,我们也算是有缘,这个权当上次我冒犯你的赔礼了。”
说着把冰糖葫芦递到温希恩面前。
想起尴尬的初遇,温希恩一时无语,那的确算是段缘分,柯长庆说他那日是吃醉了酒所以行为无状叫温希恩一定要原谅他,此刻他眼神坦荡而热情,温希恩实在搞不懂了——她向来只会在别人的冷待下沉默,不太会回应这样毫无保留的善意。
可是温希恩没有接,她被这个冰糖葫芦吸引完全是想到小狐狸喜欢,就不自觉的追了上去,她有莫名的直觉,小狐狸喜欢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但是柯长庆太执着了,他强制的要求温希恩吃,目光几乎有些偏执,于是温希恩接下了那串糖葫芦,很认真地对他说自己早就不介怀了,并且谢谢他的糖葫芦
在他的注视下咬了一口糖葫芦,味道一如既往的酸甜美味,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天。
虽然一直都是柯长庆在讲。
一路上几乎都是柯长庆在说,温希恩听着。
温希恩虽寡言,但并非不通人情,一路上柯长庆对待她的态度,说的话都让我如沐春风,温希恩感受到了柯长庆是很诚挚努力地想与她接触相处,让她放松开心些。
和以前的柯长庆都不一样,好像换一个灵魂一般,不凶煞,不暴戾,不偏执。
温希恩没有戳破他的伪装,维持着岌岌可危的气氛。
从暮色起说到月色合,不知不觉有混着水汽的夜风拂过温希恩脸颊,他停了步子,温希恩望着前方,原来是到地方了。
温希恩愣住了,面前是一条很宽阔的河,可温希恩眼底倒映着的是从河面上飞过的通明的灯火。
太好看了。
孔明灯成簇成簇地从人群密集处升上天空,一点火焰拘在红艳艳的灯笼皮下柔和了光芒,样式简单朴素,可当整片天空飞满了这样的天灯之后,我心中便只有震撼了。
灯笼成群地向远处飘,逐渐在人们的视线里化成了点点看不清形状的星星,颜色是火红的,不很明亮,只是连成一大片时足以照亮平静水面。
温希恩这才注意到河上也五彩斑斓地亮着,各种莲花样式的河灯顺着平缓的流水滑着,仿佛断了茎的荷浮在上头。
温希恩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