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8)
“瑛儿!”
岳盟主冷喝一声,眼中带着怒意,对于自己儿子的性格无奈至极。
还好温希恩并不在意,她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不紧不慢的道,“可能要有些时日,具体要多久,在下也不晓得。”
这颗鲛珠要温希恩身上孕养到成熟,变成淡蓝色的才行,而且岳瑛凡人之躯,一下子根本吸收不了鲛珠的灵力,必须得循序渐进,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对于没了时间限制的结果,岳瑛感觉很不满意,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眼瞎的像个废物都样子。
温希恩淡淡的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岳公子,“岳公子身上还有恶魂残留的怨气,在晚上我会陪在岳公子身边,为岳公子驱散怨气。”
和尚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让人听着就很舒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境。
可是在岳瑛耳朵里面只觉得烦躁,他一心一意只挂念着自己的眼睛,对此也没有说什么,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困了。”
岳盟主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和尚,转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温希恩闭着眼睛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和尚修长如竹的身影消失,岳盟才采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如果没有净尘大师,你觉得你还可以好好的躺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岳瑛懒懒的半靠在床榻上,光线只照亮了他半边面孔,有些阴恻恻的骇人。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果是个瞎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死了还干净。”
“你!”
岳盟主失望有气愤的指着自己以前最骄傲的儿子,手指在空中颤抖了半天,也舍不得骂一句。
岳瑛现在和烦躁,他直接躺了下去,用被子蒙着脑袋,声音从被子里面传来,闷闷的。
“我困了。”
岳盟主放下的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离开。
——
烛火摇曳,殿里亮如白昼。
浓郁安神的熏香从精致的香炉中寥寥升起。
女孩温柔的声线缓慢的读着文绉绉的文字。
眼睛蒙着白纱的少年慵懒的躺在软榻上,脖子微微的往后仰,锋利的下颚线勾出极其完美性感的弧度。
门被有规律的敲了两下,在只有读书声的殿里格外的响亮。
丫鬟不敢出声,因为岳瑛没有出声,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读。
门被轻轻的推开,白色袈裟的和尚走了进来,过分精致的容颜连丫鬟看着都红了脸,不由的看待了。
“谁准你停下来的?”
岳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丫鬟心头一震,连忙慌张的继续读起来,但是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断断续续的,还读错了好几个字。
读的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乱。
“够了!”
少年冷冷的喝着,随手把旁边的书往丫鬟的位置上砸,他能听着声音判断出人的方向,就在丫鬟惶恐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疼痛,忽然闻到了一阵冷香。
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岳瑛知道说被书册被接住了,他的表情越发的难看。
“你先出去吧。”
冷淡的声音袭来,诱人的冷香也随之离开,丫鬟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呆愣的看着和尚。
啪——
是茶杯摔碎的声音,丫鬟猛的惊醒,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就退了出去。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大概沉默了十多分钟,岳瑛就起身去了床榻,他似乎对着房间的结构和了解,在走的过程中没有碰到一个东西。
温希恩坐到了床榻的旁边,手里转着佛珠,闭上了眼睛。
一个是脾气坏的大少爷,一个是不喜欢讲话的和尚,两个人在一个空间里面,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话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大开的窗户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室内帷幔上下翻飞纠缠,挂在架子上的衣裳吹落一地。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窗棂上,急促得让人心跳都跟着狂乱不止,岳瑛躺在床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他皱着眉陷在梦魇中出不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雨下得天地都要被淹没了,漆黑的夜色被雨雾裹挟,唯有几道惨白的闪电和惊雷将夜空撕扯开裂缝。
手上的佛珠闪着细微的亮光,温希恩的睫毛微微颤抖,徐徐的睁开了眼睛。
岳瑛好像被什么恶魇缠住了,嘴里说着梦话,声音太轻了,温希恩听的并不是很清楚。
“救我……救我……”
断断续续的话,温希恩只听到了两个字,她迟疑了一瞬,走了过去。
雪白的指尖轻轻的点在岳瑛的手腕处,一阵暖意袭来,岳瑛的眉头缓缓的松开,呼吸也变得平稳。
就在温希恩想要收回手,却被另一只肤色较深的大手牢牢的抓住,好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温希恩抽了一下,岳瑛就皱起来眉,抓的就更紧了。
不愿意把岳瑛给叫醒,温希恩没有在挣扎,任由被他抓着。
天边渐渐地亮起来,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岳瑛悠悠的转醒,他不由得发出舒服的喟叹,他从来都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每次半夜,他都会错门中惊醒,然后一晚上就睡不着,硬生生的熬到天亮。
是今天他却一睡就睡到天亮了,精神都比往日还要足,就在他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指尖动了动,手心里面是软软凉凉的触感,特别好摸,让他忍不住捏了一下。
好软啊……
“岳公子,可否先松手。”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岳瑛一大跳,他像烫到手一般迅速的收回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
岳瑛一下子清醒了,表情莫名的有几分惊恐,抱紧被子,像个被玷污的黄花大闺女。
温希恩罕见的沉默了,她不说话,气氛莫名的尴尬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岳瑛可能也知道自己太过于激动,到底是个少年,一想到自己抓着这个和尚的睡了一晚上就觉得又心虚又不好意思。
手上还残留着软软的触感,岳瑛捏紧了手指,似乎要抓住那快要流失的温度。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9)
干涩的喉结动了动,岳瑛眼上蒙着一层白纱,看不清和尚的表情,也不知道现在和尚到底是什么反应。
想在莫名的,好像知道和尚到底是什么反应。
“岳公子既然醒了,那贫僧就先告退了。”
出乎岳瑛的意料,和尚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淡,这就搞的他大惊小怪了,岳瑛莫名的有些恼怒。
“出去出去,看着你这个木头就烦。”
略带恶意的话也没有引起和尚的反应,和尚甚至都没有还嘴,就真的跟个木头一样出去了。
岳瑛更加的生气了,他紧紧的揪着被子,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的暴起,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迟疑了一下伸了出来,修长的五指打开,鬼使神差的他放在鼻尖仔细的闻了闻。
是淡淡的,浅浅的,好闻的冷香。
——
温希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回到厢房原本想好好的睡一觉,却没有想到床榻上多了一个小团子。
被子把全身都裹的紧紧的,头都没有放过,温希恩被惊的立马走过去,她掀开被子的一角,通通气,怕把这只小狐狸给憋坏了。
小狐狸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露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憋的,满是不正常的红晕,偏偏还睡的香甜,嘴角微微上扬。
净尘看着也好笑,她从小在雍和庵生活,可能是与外表和性子有关,根本就没有人与她亲近,个个都跟她保持距离,只用仰慕敬佩的目光看待她。
平静如一潭湖水中突然多了一条小鱼。
净尘在床榻边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蒲团上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柯长庆迷迷糊糊的睡醒了,阳光照射了进来,他用手挡了挡,手臂收紧,被子被他手脚并用的抱了起来,鼻尖都是淡淡的冷香,好闻的不行。
昨天晚上下的大雨,柯长庆原本想趁这个借口和净尘亲近亲近,但是打开门却没有看到人,他只能失望气愤的在净尘整齐干净的床榻上搞乱,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就被锦被上的气味吸引了。
是净尘的味道。
柯长庆特别喜欢这个味道,不自觉得就缩到被子里面去,抱着被子在床上欢喜的滚了两圈,在等净尘回来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想到净尘,柯长庆立马坐起身,一把掀开雾色的床帘,一眼望去就看到了那熟悉白色的身影。
她穿着雪白的袈裟,可是她露出来的肌肤去比袈裟还要白,净尘适合穿白衣,衬得她整个人都脱俗绝尘,眉目淡得像雾霭中即将飘落的花瓣,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清白纯洁如天山雪莲,不为任何人间污秽所玷污。
每次看到这样的净尘,柯长庆都会涌出莫名的慌乱,明明两个人隔得很近,但是他总觉得净尘好像随时都会变成一阵风,不知不觉的飞走了。
柯长庆也不管如何,一头如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衣带也系的乱七八糟,极其依赖的跑到净尘身边。
他委屈的唤了一声,“净尘净尘……”
净尘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就像个精致的雕像一样,浑身散发着清冷不可侵犯的气息。
柯长庆双膝跪在了地上,正对着净尘,上身微微前倾,俊秀风流的脸慢慢的向净尘靠近,柯长庆的指尖,一点一点顺着净尘的胸口,攀上她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柯长庆愣愣地看着她白玉一般都脸,面颊酡红,像是六月金桂都在他腹腔里酿了甜酒,熏得他晕晕乎乎的。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呼吸相缠,柯长庆偏偏睁着一双干净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
“净尘净尘……该起来了……”
起来看看我嘛。
小狐狸的声音缠缠绵绵,像是一把细细的小勾子。
指尖还在往上,在下巴的位置,净尘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有第一步睁开眼睛,而是先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随后再睁开的眼睛。
柯长庆几乎是被刺到似的周身一颤,心虚得耳朵都在冒着烟气。
但是他更多的是惊喜,“净尘净尘,你可算醒了。”
温希恩松给了他的手,淡淡的看着姿势奇怪的狐狸,“坐好。”
柯长庆乖乖的坐好,跪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要紧紧的盯着温希恩看,乖巧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温希恩瞧着,面上微微一笑,薄如蝉翼,骤如昙花。
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本想收回,就看到柯长庆闭上眼睛,沉溺一般乖乖的主动蹭蹭她的掌心。
有时候柯长庆表现的不像是一只狐狸。
但这只狐狸也有点不乖,就是喜欢四处乱窜,还喜欢乱摘东西。
近日也不知道这只狐狸从哪里摘了一朵金波荀花,这花50年才开一次,而且它对于身体有很大的益处,不管中了什么毒,只要在这花开的时候摘的下来服用,就可以化解。
但是这只小狐狸好像以为只是普通的长得好看的一朵花,欢欢喜喜的拿到净尘面前来讨她欢心,问他从哪里摘来的,也吱吱语语的不肯说实话。
为此净尘还好好的教育了他一顿,这才让这只小狐狸安分了一些。
柯长庆也没有想到,原本他只是想讨净尘的欢喜的,却不想讨了嫌。
委屈的坐在一颗桃树的树枝上,桃花还没有开,但是却开了粉粉的花苞,还有嫩绿发芽的树叶。
两条修长的腿随意的晃动着,柯长庆狠狠地捏着花苞,把气都撒在上面。
他目光随意的往下一撇,就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看什么。
柯长庆瞧这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就大声的问道,“你是何人?”
树下的人被吓了一大跳,左看右看也瞧不见说话人的声音。
柯长庆觉得树下的人蠢的可以,便觉得有趣,“我在你上头呢,小蠢蛋。”
那个人抬起了头,柯长庆这才看清,是位清秀的姑娘,看衣着好像是个丫鬟。
于萱抬着头,看着坐在树上的少年,风流俊美的外貌让姑娘看着都红了脸。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0)
“我是岳少爷院里的丫鬟于萱,你又是何人?怎么在树上待着?”
柯长庆眼睛一转,没有正面回答于萱的问题,而是道:“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也不知道于萱想到了什么,
她一愣神,脸腾地一下红了,就像从云缝中露出的一道红霞,瞬间又消逝了。
“我,我就随便看看,没想干什么……”
柯长庆一看就猜出这个丫鬟在撒谎,他并不在乎这个丫鬟为什么撒谎,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丫鬟脸那么红。
就在他准备问出口的那一刻,木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袭雪白袈裟的和尚走了出来,那冰冷绝美的脸上,眉眼冷淡,好似天生少了一种情绪,只有一如雪山之上,孤冷高悬的明月般,遥不可及,目下无尘,不为任何人间的温度垂顾。
她抬眸看了一眼树上的狐狸,淡淡的,没有情绪。
刚才还赖在树上死活不下来的小狐狸,麻溜的跳了下来,下意识的跑去拉和尚的衣角,但走半路又愣愣的停了下来,他又想到净尘为了一朵花而责骂他,稍微有些赌气,不想过去了。
本来就红这一张脸的于萱当看到净尘时眼睛都直了,脸更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傻傻的盯着和尚看,羞涩的咬了咬唇,“大师……”
温希恩双手合十,点了点头,“施主,找贫僧有什么事吗?”
柯长庆扭头看了红着一张脸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姑娘是来找净尘的。
但是她来找净尘干什么,她什么时候和净尘认识了,为什么一看到净尘就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小狐狸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于是就死死的盯着丫鬟瞧,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可是于萱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柯长庆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位净尘大师。
“大师,这是我做的桂花糕,给你送来了些。”
柯长庆目光往下一看,丫鬟手中提着精致的木盒,他鼻尖轻轻的嗅了嗅,就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
他出神的望着木盒,随着木盒的移动视线也跟着移动,于萱来到净尘面前,近距离这下,于萱僵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也只有近了才发现,净尘并没有远处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她眉眼慈悲,浅色的瞳孔里就如一滩平静温吞的湖水,清楚的照出于萱的模样。
于萱把木盒递过去,不敢看净尘的眼睛,低着头,结巴道,“还望大师不要,不要嫌弃。”
温希恩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多谢施主。”
“不用谢不用谢,大师只要不嫌弃就行。”
于萱连忙摇手,唇瓣微抿着,带着局促,目光在净尘的脸上流恋着,在净尘看过来时又立马别过眼。
“好香啊!”
手中的木盒被柯长庆拿走,高挺的鼻尖凑上去闻了闻,狐狸眼眯成一条缝,散发着魅惑,嗓音仿佛带着甜意。
“一定很好吃,大姐姐你真好!”
说完他就当着人家姑娘的面把木盒打开,直接捻起一块精致的桂花糕一口吃掉,然后露出特别惊喜的表情。
“好好吃呀,我可以全部吃完嘛。”
他的唇瓣旁还沾着糕点沫,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天真的孩童。
于萱张了张嘴,有些呆愣,这是她特意做给大师吃的,费了她好多的时间和精力,就这么被陌生人随意的拿去,委屈与不满瞬间袭来。
温希恩也觉得柯长庆太没有规矩了,也没有礼貌。
“长庆。”
冷淡的声线稍微加重。
柯长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眼尾下垂,可怜兮兮的道,“不可以吗,可是我好喜欢,净尘你就给我吧。”
要是等姑娘走了,柯长庆提出这个要求,净尘并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竟说出如此无礼的话,也太不给姑面子了。
但是终究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狐狸,净尘也不愿与小狐狸说太多,拇指转了转佛珠,对着装可怜的狐狸道,“给姑娘道歉。”
小狐狸不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凭什么要和着丫鬟道歉。
“我又没有错,为何要道歉,净尘你不讲理。”
这只狐狸自己倒是委屈上了,一双狐狸眼闪着泪光,然而并没有让净尘动容,狐狸最会蛊惑人心,他这幅样子也不过是表面罢了。
倒是于萱被小狐狸的表面给迷惑了,这让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过分了些,虽然她并没有说什么。
于萱装作不在意笑了笑,“没事的没事的,你要是喜欢我下次还可以给你们送,大师没关系的。”
净尘冰冷的侧脸微柔,冲于萱点了点头。
这样一说,说明还要来,怎么就这么烦呢?
柯长庆就笑不出来了,冷冷盯着糕点看,越看越碍眼,口中的糕点甜的腻人,沾在喉咙处,让他有种想要吐的欲望。
“不好吃,不要送了。”
于萱愣住了,迷茫的望着柯长庆,问:“你在说什么?”
柯长庆把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丢在了地上,面露难色,“我说,不好吃,净尘是不会吃的!”
刚说好吃,现在又说不好吃,净尘都搞不懂这狐狸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好像成心让于萱难堪似的。
温希恩停下了转佛珠的动作,浅色的瞳孔微动,没有理会发神经的柯长庆,她捻了一块,淡色的唇瓣微张,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桂花味弥漫在口腔中。
纤长的睫毛微垂,“味道不错,姑娘有心了。”
柯长庆愤怒的瞪着净尘,可惜净尘都不看他一眼,无以言说的怒气让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原本失落的于萱瞬间放晴,她激动的盯着净尘,“那我以后做了往大师你这送一份。”
净尘轻声的拒绝了,“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师你就不要推脱了。”
小姑娘笑着,白皙的脸颊像是染上了胭脂似的,青涩又是清丽。
和尚没有和姑娘相处过,她只是觉得于萱热情,还有眼里的热度有些烫人。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1)
可是狐狸虽不懂情爱,但是他也察觉到这丫鬟隐蔽的心思,哪怕对这样的心思只是一知半解,可是还是很厌恶。
他觉得这丫鬟,会染脏了他的净尘。
所以他必须让这丫鬟离净尘远一点。
丫鬟走后,净尘淡淡的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就往里面走。
柯长庆自然是知道净尘不高兴了,他也只能低着头,委屈巴巴的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净尘净尘,你不要不理我嘛……”
“净尘净尘……”
——
近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连着下了几日春雨,倒是渐渐转暖起来,风也不似之前那般凛冽。
哪怕终日开着窗户,室内也不会很冷,风中带着草木清新芬芳的气息。
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开了零星几朵,粉白色的柔嫩花瓣颤巍巍吐出一丝黄色花蕊,岳瑛窝在房间里的时间少了,经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也许是这几天睡眠质量很好,连带着岳瑛的心情也好了,没有以往的喜怒无常。
身边伺候他的仆人丫鬟也不需要再天天提心吊胆。
岳瑛眼睛蒙着白纱,他微微侧着头,食指轻轻的敲着石桌。
缓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的问,“那个和尚在哪里?”
离得最近的仆人上前一步,弯着腰,“净尘大师只有晚上会来少爷这里,白天净尘大师一般就呆在西厢房。”
岳瑛有些惊讶,“一直待着厢房里不闷吗?”
仆人停顿了一下,有些摸不清岳瑛的意思,他不知道岳瑛这句话是好意还是坏意,只因岳瑛阴沉暴戾的一面太令人印象深刻,哪怕到现在岳瑛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开始让人有些后怕。
思索的不知如何开口,岳瑛就面露不耐,“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是不是,”仆人连忙否定,他勉强的笑了笑,“也许净尘大师就喜欢安静的待着,奴才想着大师在寺庙里也是这样常呆着的,应该可能不会觉得闷。”
仆人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毕竟净尘大师也算是岳瑛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也不会太过分了……吧。
少年散漫垂发,锦衣轻拥,一手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缺了一颗的九九八十一莲佛珠把玩,一手支起下巴,嘴边挂着抹笑,像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好像随意的反问,“你真的觉得那和尚不闷吗?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在山里待久了,就算是和尚也不会像她对外界这么冷淡吧。”
紧绷着弯着腰的仆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只不过是少年的借口罢了,他是想玩弄这个和尚了。
于是仆人就附和的少年的话,“少爷说的是,少爷说的是,是奴才蠢笨,奴才该打。”
说完,他就抬手掌自己的嘴巴,毫不留情,啪啪的一声听着都知道力气不小。
岳瑛稍微的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仆人就立马放下了手,嘴唇的旁边有一圈红印子,他低着头,等待着少年的吩咐。
耳边传来少年不耐烦略微暴躁的声音,“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大师请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和尚才过来了。
温希恩大老远就听到了抒情的曲子。
荡人心魄的曲音轻扬而起,舞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海棠树下的少年,一身锦衣,头发乌黑靓丽,随意披散开来,姿态慵懒,随着曲子的旋律,头也会跟着一动一动。
温希恩走近,仆人就凑到了少年的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岳瑛旁边是石桌,石桌两边有两把椅子。
在温希恩走过去的时候,岳瑛好像也察觉到了温希恩的位置,蒙着白纱的眼睛看了过来。
他笑的纯良,指着旁边的位置,“和尚,过来坐。”
虽然岳瑛笑的好看,但是温希恩硬生生的从他的笑容中看出来不怀好意。
温希恩还是坐了过去,她连坐下背都挺的直直的,如折不断的翠竹,和坐姿慵懒的岳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舞女衣着轻薄,舞姿魅惑,媚眼如丝,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调情。
这下子温希恩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只能闭着眼睛,眉眼清冷的转着佛珠。
可能是眼睛瞎了的原因,岳瑛的听力特别敏感,在加上他又在意旁边和尚的动作,一丝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耳尖微动,可以隐隐约约的听到细微的转东西的声音。
岳瑛稍微的一想就知道是转佛珠,他都快被气笑了,好心的叫这和尚看舞,这舞姬可是岚州中最出名的舞姬,一舞千金难买,让和尚见见世面,这不懂风情的和尚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转佛珠。
实在是不懂风情!
岳瑛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头脑冷静了一些,声音也冷淡了:
“你看了没有,不会是闭上了眼睛吧?”
少年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悦的危险。
没有听到回应的岳瑛焦躁了起来,语气加重,“和尚?”
“岳公子,贫僧不爱看这个。”和尚的声音轻柔,语调清冷,像片羽毛似地搔着岳瑛的耳朵。
岳瑛笑了一声,很冷。
“那你告诉我,你这个和尚喜欢看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你可要好好想想,想不出来就别想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是这和尚与别人不同,这个不同是只各方面的,和这个和尚相处可以让岳瑛冷静些,也的确如这个和尚所说,自从和尚来了之后,他就没有做过一天的恶梦。
其实岳瑛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想鬼神之说,可是这个和尚却颠覆了他对世间的认识。
他想发现这个和尚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不信这个和尚真的清心寡欲。
温希恩对于岳瑛的无理取闹,并没有生气,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过,“贫僧没什么喜欢的,多想岳公子的好意。”
这仿佛是对劣童似的语气让岳瑛很微妙,他无声的嘲讽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2)
其实在没有瞎之前,岳瑛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为人阳光仗义,身边有许多好友,也天真的做过武侠梦,他要救弱济贫,他要做个人人皆知的大英雄。
朋友有难他拼尽全力都会去救急帮助,搅匪窝让人民安宁的过日子,甚至连路边的乞丐他都会去可怜给几个碎金子,那时候岳公子多么的风光无限。
可是现在呢,成了一个被人挖去了眼睛的瞎子,昔日的好友表面上来安慰,背地里却躲着的嘲笑看他的笑话。
连丫鬟仆人都可以仗着他看不见在他面前落井下石,洋洋得意。
现在岚州还有谁记得岳瑛岳公子?不过只记得岳府一个无用的瞎子罢了。
他之前做的一切就像个笑话,或许他本身就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怨气太深了,让温希恩侧目,少年哪怕面容冷峻青涩,但是眉眼之间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戾气阴郁。
“贫僧听说过有岳公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惜天妒英才,不过现在也不迟。”
岳瑛眉头皱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是嘲讽了:
“那你听说过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正气凛然,堂堂正正。”净尘的声线很轻,也很认真。
岳瑛冷笑着,“和尚,你想说服我?我现在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贫僧没有想让你改变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岳公子以后会过的越来越好,只要岳公子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就能成为岳公子想要成为的人。”
从眼睛瞎了开始,就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们都认为是因为他的眼睛瞎了,受不了刺激所以才会变成现在阴晴不定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们都告诉他没关系,只不过眼睛瞎了而已,说的倒是轻巧,如果他们自己眼睛瞎了,一定不会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吧。
连岳盟主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他整天疑神疑鬼,因为他每日都在幻想着别人在陷害他,辱骂他。
他的确是瞎子,但是他不是聋子。
如今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都已经对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麻木了,初心早就腐烂的发臭在一个角落。
而第一句话就已经让他混乱不解了:
“从看到岳公子的第一眼,贫僧就知道岳公子在怕什么。”
岳瑛皱著眉,头脑有些混沌。
“岳公子在怕自己变成一个没有用的人,这是人之常情,从天堂掉入地狱只不过是一夕之间,从此之后那种任何小的不顺心都会引起火山爆发般愤怒的感觉。岳公子不知何时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了,你感到害怕,但是又无助,因为你没有办法阻止,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远。”
和尚的声音和缓慢,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压的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在很多时候,这个和尚真的很温柔,哪怕她的声音很清冷。
他仔细的回味着那些语句,一个个字织成了一张网,将他的思维困在其中,更加混乱,而某处的地面又突然变得松软,然后崩塌,下陷。
紧握着佛珠的手现在却有种握不住的无力感。
沈闷的难受,却又有种微妙的柔软舒适感。
这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过的问题,这个叫净尘的和尚发现了。
并不像曾经的那些爱管闲事虚情假意的人,表面上装作很可怜他,实际内心里不知怎么幸灾乐祸。
岳瑛不知如何回复。
想表达些什么,但隐约间总觉得不合适。
沉默了半响,岳瑛才沙哑的开口,“你可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温希恩只知道他是被个大魔头挖掉的眼睛,至于原因并不太了解,而且她也一向不关注江湖上的事情。
如实的道,“贫僧不知。”
岳瑛转过头,沈默的盯著温希恩的方向。半晌,却突然笑了,放下了撑着头的胳膊。
“我的眼睛的确是被大魔头挖掉的,我恨他,但是我更恨另一个人,我当时年少无知,喜欢四处闯荡,我结交过很多好友,其中有一个感情特别要好的,他看不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衅,后来闹出事情,自己跑了,拿我当靶子,我被挖了眼,他倒是不知道逃的哪个地方逍遥去了。”
岳瑛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他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没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因为没有人会觉得他好,只会觉得他蠢。
原本以为他说起这件事情会想一开始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大发雷霆,控制不住情绪什么的。
但是没有,他说的很平静,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平静的有些诡异。
他只是好奇这个和尚会怎么回答。
现在的非常有耐心,等着和尚的回复。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和尚的回复,反而手背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愣住了。
他难得温和的神色却无法掩盖他如自残般行为。正如他内心如洪水猛兽要般疯狂的沸腾翻滚着,想将一切吞噬。
手上的佛珠竟然已经被他捏碎几颗,被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清晰的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手心里滑落。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耳边转了丫鬟大惊小怪的惊呼,“少爷你的手流血了。”
聒噪的声音让岳瑛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刚想发脾气,就听到旁边的和尚说道,“去那些伤药吧。”
手背上温凉的触感让岳瑛的怒火熄灭了,整个空间似乎都柔和了起来,他忍不住也笑了。
他笑着感受着温希恩为他包扎,她的手法很熟练,指尖的温度有些凉,却让岳瑛感觉很舒服。
他从来都不喜欢和别人的触碰,自从性情大变之后,更讨厌了。
岳瑛想着,和尚现在的表情应该有些温柔,是对他的温柔,而他在黑暗中盘踞许久的饥饿的怪物已经张开了大口,渴望着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一口吞噬。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3)
岳瑛的心情很好,和和尚说话他发现积攒多年郁气都散了一半。
在这个时候,岳瑛有些自以为是,他认为,可能他在和尚的心里也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什么和尚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还对他这么照顾。
而且和尚在早些时间还听说过他呢。
岳瑛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当晚岳瑛就没有等到温希恩,在这几天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一些,但是也就只有一些。
只需温希恩在这,他就再也不担心恶魇的纠缠,连一向浮躁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殿中灯烛明亮,蜡泪滴聚在花纹精致的烛台上,安神的熏香味道浓郁刺鼻。
岳瑛一袭锦华丝绸做成单衣,斜倚在软榻上,手指搭上身侧的凭几,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
夜已至深,岳瑛迟迟不肯入睡,仆人躬身候在一旁,既不敢上前劝说,也不能贸然离去,宛如一根木桩,只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仆人来告知净尘大师今日来不来是因为大师身边的少年之后,岳瑛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其实岳瑛也不知道自己该气什么,他原本以为那个和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结果没想到那个和尚跟他人没有什么不同,转头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说不准心底还和他们一样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愚蠢!
愚蠢至极!
说好的要等他的身体好了才会走,如今这才第几天,就忍不住现回了原形。
“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该就寝了。”
仆人怕这样对岳瑛的身体不好,如果岳瑛身体有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挨罚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岳瑛蓦地收回思绪,支起身子不悦地注视面色惶恐的仆人。
仆人和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抖,岳瑛喜怒不定又暴戾阴鸷,殿里始终被压抑低沉的气氛笼罩,谁都不敢多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中。
而此时,岳瑛的脸色十分难看,却突然问了一句,“那个人是和尚的什么人?”
跪在最前头的仆人先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奴才也不清楚,但是他一直都跟着大师,来时也是跟着的,看起来关系好像不浅。”
下人们跪在一侧,几乎要将哆嗦的身体埋进地缝中,出了一身冷汗,下一秒就听到上头的少年冷冷的道。
“熄灯,就寝。”
下人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
温希恩没有想到一打开厢房的门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他第一个动作就是立马发生关上门,向着血腥味的方向走进。
小狐狸但满身是血的缩在床角,整齐的被褥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他像匹在外面逞凶惹祸完,在家里耸拉眼睛还委屈的狼崽子。
“净尘……”
温希恩神色平静,从柜子里翻出了药箱,里面常备各类跌打擦伤的药瓶,只专注拿棉签替他擦拭手臂的伤痕。
淡淡的问,“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情?”
柯长庆脸色也挂了彩,他已经伤到了内里,温希恩一探到他的脉搏就可以感觉到,并不是普通人可以上到他这个妖精的。
缓缓收起棉签和跌倒药后,十分平静地注视柯长庆。
柯长庆一贯喜欢装乖,在外面便是另一副面孔。
“净尘净尘,我再也不打架了。”
柯长庆嘟嘟囔囔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温希恩输入着内力修复小狐狸的内伤,她穿着洁白的袈裟,一尘不染,眉眼如画般展开,狭长的眼尾一抹淡淡的红,像山林雪粹般惊艳。
她的声音也是夹着冷的,“你不需要向贫僧保证什么,长庆,贫僧知道你不是爱惹是生非的人。”
柯长庆如小鸡啄米般,也不再耸拉眉眼,立马生龙活虎的用高挺的鼻梁蹭和尚的指尖,附和的飞快,“我在外边玩,撞到了一个道士,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抓我,我不想杀他,可是他死缠烂打,净尘净尘,最后还是我把他打跑了。”
温希恩问,“可是你也受了很重的伤。”
“可是他真的好生的讨厌,他想把我抓走,他想杀了我,我当时太气了,就没有注意那么多,等反应过来之后,感觉身上好痛啊净尘。”
柯长庆大声片刻,看温希恩神色立马又小小声道,“净尘,我没打到他的要害,顶多痛个十几半个月……”
温希恩思索片刻,瞥见他身上的伤,只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你不必理会,直接走就行。”
柯长庆心领神会,依赖无比的在温希恩身边卖乖,暗自心想,净尘可真好,从来都是偏爱自己的。
他不仅有些得寸进尺,“净尘净尘,今夜你能陪着我吗?我身上好痛啊。”
其实也没有很痛,但是他知道净尘最心软了,净尘一点会答应的。
但是净尘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真的很痛吗?”
柯长庆最会撒娇买痴了,他可怜兮兮的皱着眉,脸色苍白,语气虚弱,“疼,可疼了净尘,晚上我会疼的睡不着觉的。”
温希恩看透了小狐狸那些小心思,笑而不语,她坐在柯长庆眼前,又好似距离很远。
她身上的安宁与距离感是被寂寞浸泡久以后,她常年埋身于寺庙佛堂中换来的。
“好。”
这种距离感又世界消失了,柯长庆惊呼一声抱住温希恩的脖子。
温希恩没有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对,或者是亲密,她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和人这么亲密的相处过,在寺庙中她就一个人独来独往,她好像缺了一根筋似的,讲起话来一板一眼,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时间长了寺庙里的人都觉得她不喜讲话,不喜热闹,吵闹的事物都会远离她。
小狐狸的亲密让温希恩感觉到无措,除了无措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小狐狸不可能永远跟在她的身边,她解决完岚州的事物,就会回雍和庵,在此之前,她希望这只狐狸真的能成为一只好狐狸,只要勤加修炼,化仙也只是时间问题。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4)
岳瑛身上的怨气也散了很多,温希恩并不担心,倒是这只狐狸,到了晚上定会高烧,伤口也会发炎。
小狐狸的身体好,身上的伤口也好的快,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人倒是消停了几天,但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黏人。
温希恩在桌案上耐心写着字,一勾一撇都流畅如画,旁边的茶杯氤氲热意,她指尖微凉,一笔一划极具风骨。
君子如玉,字如其人。
偌大的“静”字宛若温希恩内心。
她总觉自己古板如同一滩死水,除了死寂便再无其他。
系统:【我感觉你真的成了一个和尚,我看着都有些不习惯了,你可不要入戏太深。】
温希恩心如止水:【世间万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系施主,贫僧从未入戏,何来太深一说?】
系统无语凝噎:【……】
她忽而思绪停滞,狭长眼尾一抹薄薄的红晕惑人。
温希恩目光定格在刚刚柯长庆送进来的茶上。
雨前龙井,本该雅致清淡,然而煮久了微微沸腾浓了些许。
心不静,煮不出好茶。
温希恩微微扬起下巴,小酌几口后,没有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用一张无情五欲的脸说出无比粗鄙的话。
“这他妈的,是人喝的吗?我严重怀疑那只小狐狸想毒害我,好继承我的财产!”
系统沉默了,并且收回之前的话,它既然会觉得这女人真会变成一个尼姑,它笑了。
温希恩听到敲门声迅速擦了擦嘴,又恢复了冷漠不可高攀的模样,见小狐狸迈着般快步过来搂自己,手紧紧揽着腰,腿似乎还想挂上来。
温希恩哪里受得了这等重量,连忙后退一步,这狐狸也跟着向前一步。
“怎么这般黏人?”
温希恩有些无奈。
“外面的海棠花开的好生漂亮,我玩了许久,身上都染上了海棠花香,想让净尘问问香不香?”
小狐狸这借口找的倒是有趣,但是他的身上的确有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柯长庆不依不饶的凑近,满脸笑容的问,“净尘净尘,你说好不好闻!”
温希恩见状只好说好闻。
小狐狸依恋无比,拿脸蹭温希恩的衣襟,模样舐犊情深,但却不自知在心里喃喃自语——净尘才是最好闻了,这么近可真好,还能依稀听见心跳声。
最喜欢净尘。
最讨厌贪得无厌的人类了。
温希恩没有读心术,但她莫名察觉到小狐狸情绪的不对劲。
她安抚着揉了揉柯长庆的后脑勺。
头发柔软,摸起来特别柔顺。
温希恩摸的真是羡慕,她以前的发质比这个狐狸精的头发更好。
柯长庆恋恋不舍松开温希恩后,柯长庆才站直身子,满脸率真,“我先出去玩一会儿,净尘出去的时候叫我一声,不然又让我好找。”
温希恩嘱咐了句,“别跑远了,小心伤口。”
又剩下满屋子的沉默。
只有柯长庆在,这里才热闹起来。
温希恩居高临下看外头的云霞,眼神里空无一人。
——
在用午膳的时刻,岳瑛叫人把温希恩带了过去,仆人丫鬟一一的上菜,桌子上摆了起码十五道菜,这个花样精致,一道菜可以做出一道花来。
重点是全都是荤的。
温希恩看了岳瑛一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岳瑛好像感受到了和尚的目光,笑了下,却是带着些许讥讽。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
温希恩走到了岳瑛旁边,丫鬟递上了玉筷,温希恩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后没有接,但还是坐下了。
岳瑛不知道温希恩没有接过筷子,笑着故意问:“这些菜和尚你一定都没吃过吧?”
温希恩看向他,很坦率的摇了头,又想到岳瑛看不见,就说了一句没有。
“怎么样?”
温希恩只是就是论事道,“很华丽。”
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畏手畏脚,和尚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并没有因为他这无礼的行为而动怒,对这些山珍海味也只是平淡的如同虚烟。
岳瑛对温希恩这种态度有些失望,有些不屑,也有些新奇。
“有什么华丽的。”他勾着唇角问。
“贫僧从未见过,而且看起来的确不错。”温希恩很公式化的点评。
岳瑛有些诧异,然后笑问:“和尚,你平时都是这么干脆的表现出你没见过世面吗。”
温希恩淡然的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人没见过的东西多了。这会儿要来个小妖怪世人也得多看几眼。”
岳瑛不禁莞尔,说你这个和尚倒是伶牙俐齿。
温希恩却只是淡漠的垂下了眼睫,苍白到病态的肌肤白的晃眼。
柯长庆却突然有些好奇了,说你以前有没有吃过肉。
温希恩说没有,她才几个月大就被送到雍和庵,连肉的影子都很少看到,跟不要说吃了。
岳瑛挥手,丫鬟仆人低头都出去了,顺便还关上了门。
少年笑着露出了虎牙,“现在就我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和尚似乎惊讶到了,沉默了一些才道,“岳公子,这不符合规矩。”
岳瑛哦了一声,点点头,想着和尚不吃,他还偏要这和尚破戒吃了。他用蒙着纱布的眼睛盯了温希恩方向半天,又说:“规矩是人定了,反正又不会被人发现,和尚啊,你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温希恩这是知道了,这岳公子就是来找茬的,但是她并不气,又或者说这世间很少有东西值得她动气。
“岳公子,规矩就是规矩,你不要再为难贫僧了。”
岳瑛笑了:“我怎么为难你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怎么为难你了,我都快把你当祖宗了和尚,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
温希恩淡淡的盯着盯了会儿他,没有说话,静静的转着手中的佛珠。
寂静的屋里只有转佛珠的声音。
“为何不说话?”岳瑛挑眉,嘴角的弧度有些嘲讽,“还是你也觉得我烦了?”
“不是这问题。”
“那是什么。”
“这就如同让你现在去吃毒蕈,立了规矩不能吃,破了规矩就会受到惩罚。”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5)
岳瑛嗤笑了下:“这两个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是想报答你。”
这当然不是实话,他就就是想打破这和尚的规矩,他倒要看看这个和尚能忍到何时才会露出真面目来。
温希恩复杂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岳公子,你不需要报答贫僧,一切的因果都是你的命数,而贫僧只是稍微的帮了你一个忙而已……”
“──行了,我不想听你啰嗦。”岳瑛挑眉打断了温希恩。
温希恩抿了抿淡色的唇瓣,看了眼他,“贫僧只是如实道来。”
岳瑛扯了下唇角:“狗屁因果,你不要给我说这些废话。”
“这不是废话,这是事实。”
岳瑛听后愣了下,然后笑容带了些嘲讽:“事实?什么是事实?事实我活该受这些苦,我活该被人嘲笑,我活该是个瞎子!”
在岳瑛看来,和尚这种人完全不懂他的痛苦,去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对他指指点点,谁都没有资格说他,错的只有世人。
一个臭和尚能懂什么?表面慈悲,内地里还不知道是什么货色,和那些世人有什么不同?
温希恩淡淡笑了下:
“没有谁会是一帆风顺,岳公子何必纠结于此,坏事终将会过去,你的心态决定你的一切。”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岳瑛却笑,反问道:“真的会好起来吗?”
“主要是看自己。”
一代天骄之子一夕之间直接掉入了尘埃,俗话说拔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更不要说对于心高气傲的岳瑛来说。
──可是好起来还能回到过去吗?他还能保持初心吗?
答案肯定是否的。
岳瑛突然感受到了。
昨天晚上他彻夜难眠,深夜被噩梦惊醒,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同时也焦躁难安,他没有那一刻那么想听到和尚的声音,可是他终究忍住了。
净尘这个人,感觉好像很把他的事好像放在心上,但似乎其实也并不把他很当一回事。
……所以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是嘛?
……所以他也可以被随意抛弃是吗?
所以这个和尚和他们是一类的人,对吗?
这就像把自己独锁在屋中的孩童,只看着窗外有人来了又走,虽然已经习惯了,嘴上也说无所谓,但没有谁是喜欢一直单独着的。
等他疲惫、却还没有彻底失望的时候,一个简单明了的词或话,就有可能让他安下心来。
他会怀疑这真实性,但正因为需要,才会怀疑。
而岳瑛目前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怀疑是为了什么。
他想说什么,但又觉得问出来很矫情,于是沈默着把头转到了一边,撑着头看着别处。
温希恩觉得这少年赌气模样有些好玩,然后碰了碰他的胳膊,无奈的说道:“生气了?”
岳瑛侧过头瞥了眼,又把头转了回去,回答“没。”
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
是一种像巨大的黑洞一样没底的感觉。
“那是如何了?”
“没什么。”
“岳公子,不说出来没人知道你是如何想的,除了你自己不高兴以外外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这个和尚都还没有生气了呢,这个大少爷就开始耍起性子来了。
岳瑛听完这句话后转过头看着温希恩方向半天,突然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温希恩愣了下,淡淡的说,“心态。”
“狗屁,你这是什么心态啊?和窝囊废有什么区别?”岳瑛笑道,带了些许嘲弄。
“……岳公子,你再气也不能解决问题,区别还是有的,这是两码事。”
“你难道不窝囊吗?”
温希恩顿了一下,她知道如果两个人继续说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于是她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
“贫僧并不觉得。”
岳瑛转过头,沈默的盯着温希恩,白纱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现在绪。
半晌,却突然笑了,放下了撑着头的胳膊。
温希恩以为岳瑛会不愿意再次死角蛮缠,原本想告退,下一秒就随着桌下咚的一响温希恩立刻闪向另一边,碰的餐具叮当的响了番,甚至差点打翻茶杯。
岳瑛却优哉游哉的侧身靠著桌子,像看戏一样,笑的很得意。
刚在长长华丽餐桌布的遮掩下,他踢了温希恩小腿处,温希恩没有想到他忽然会这番动作,一时间不察。
雪白的袈裟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印子,温希恩的抬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但是长久的沉默,却还是让岳瑛以为温希恩生气了,而他却笑的更高兴了。
──哦,生气了。
虽然不是勃然大怒,但足以让他觉得新奇。
原来这个总是不慌不忙冷冷淡淡的的和尚也和平常人一样会生气。
可惜他看不见这和尚身体的样子,不然一定会更加的有趣。
就像遥不可及的东西突然离得很近一样让人愉悦并充满期待。
温希恩沉默的看了岳瑛半天却只得到了笑而不语,淡色的唇瓣紧紧的抿着。
岳瑛的性子比温希恩想象的还要棘手。
岳瑛还笑着反问怎么了。
温希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握着佛珠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却也只是淡淡的评价:“小孩子的行为。”
岳瑛的笑容迅速退去,薄唇微抿,眉眼之间浮现出丝丝的怒意。
温希恩却不再理他,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捡了起来,她不愿在留下这里。
“贫僧先告退了。”
岳瑛火气在胸口呼呼的烧着但半天也冒不出个所以然,对于他这个年龄,被归类为小孩子是极伤面子自尊的事。
最后他恼羞成怒,骂了句:“窝囊废。”
岳瑛耳朵动了动,他没有听到和尚的回答,只听到了脚步声,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几乎立马知道和尚要去干嘛,这个和尚的有经过他的同意,竟然直接要走。
“不准走!”
岳瑛冷声道,放在桌子上的手青筋暴起,压抑着被挑出来的暴虐的情绪。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6)
温希恩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双手合十,白色袈裟,如同局外人一般。
好在没一会儿丫鬟就端着素菜进来,一时倒缓解了令人不悦的气氛。
“过来坐,要走起码吃完再走。”
温希恩这次接住了,丫鬟递过来的玉筷。
但是两个人的饭桌上──其中一个还不吃──竟上了三四道菜甚至还有酒,温希恩这次拧起了眉头,然后看了看岳瑛。
岳瑛感受到了和尚的目光,没理会,只是见温希恩在拒绝丫鬟倒酒时勾了唇角,在心里的嘲笑温希恩不识货、没喝好酒没吃好肉的命。
过了会儿温希恩看还有人上菜,忍不住放下的筷子:“菜已经够了,无需再上。”
岳瑛一想温希恩就刚才那事半天也没说个什么,这会儿却为了这麽几道菜说话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即不悦又嫌弃。
拿了筷子夹着菜烦躁道:“我就喜欢,你少管。”
温希恩淡淡的问了一句:“可是你吃不完,而且桌子已经放不下了。”
“我就觉得摆的好看,你有完没完!”
看了看岳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再提出异议,转而放下了筷子,她胃口小,吃一些就抱了。
岳瑛却吃着饭都不痛快:一会儿冲丫鬟挑剔菜的咸了,让重做;一会儿甩了筷子,让再给他重拿一副;仆人稍微慢一点,他就怒气冲冲的训斥对方,仆人的头都快磕在地上了,他还没完没了。
这时温希恩微皱着眉侧身用手挡住了岳瑛,然后起身对丫鬟仆人说道,“你们先出去。”
仆人感激的看了眼温希恩后匆忙的逃一样的离开了包间,而岳瑛却一脚踹翻了温希恩的凳子,怒吼:“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
温希恩惊诧的看了会儿岳瑛,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平静的走到了另一张凳子旁,面对着岳瑛坐下。
“我有让你坐吗?!”
岳瑛听到动静却被火上浇油般的更加愤怒,随手抓了桌上的东西起身就温希恩光扔了过去。
温希恩一时没有察觉,结果半凉的褐色的液体全部泼到了她雪白的袈裟上,茶杯也在她手忙脚乱的努力下还是没有接到,掉在铺着有种复杂花纹的神色地毯上,砸出沉闷的声音。
巨大空旷的殿中,岳瑛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犹如战争开始的前兆。
岳瑛站在那,气急败坏;而温希恩坐在那俯身将茶杯捡了起来,稳稳放在桌上,微皱着眉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然後抬眼望向对方,坦然自若。
──如湖水般的沉静让岳瑛都渐渐冷静了些。
事实常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发火,另一个也跟著上火,那场面立刻会变得火上浇油不可开交;然而另一个的反应如果和白开水一样平淡,那不用泼,只是看著火气也渐渐降下来。
更何况这看似一串逗人玩似的不疾不徐的动作,如果还大吵大闹,那么和发疯有什么区别。
岳瑛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减缓了速度。缓了一会也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会儿,也不算看,因为岳瑛是个瞎子。
温希恩把倒下的凳子扶了起来,然后把凳子往岳瑛那边挪了些,中间隔着一个凳子,认真把碗筷摆放整齐,无奈的注视着岳瑛。
问:“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岳瑛冷笑了下,冷俊高傲的脸上是一股子的戾气,说:“她们笨手笨脚,我训她,关你什麽事。”
岳瑛发脾气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他想对谁发脾气,就对谁发脾气,就算忍不了也给忍着。
“她不是按照你说的做吗?”
“那又怎样?!她走路跟爬似的你没看见!?我一个瞎子都感受到了!”
岳瑛怒气冲冲。温希恩却微微笑了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岳瑛却火气直升不耐烦起来,起身把刚扶起来的凳子又踢倒了,吼道:“你个臭和尚少他妈在那再瞎扯!她你什麽么人你替她说话!?啊?!你他妈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的管我是什么意思!嫌我训她?!关你屁事!我就是看她不爽我训她怎么了!我不仅训她!我还要杀了她!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啊!”
温希恩被岳瑛这个大嗓门给惊到了,楞楞的看着被踢倒的凳子,一时间没有更多的动作或反应──甚至没看岳瑛。
岳瑛眉头拧的更紧了,冲门口大吼了声“来人!”,在丫鬟匆忙惶恐的推门进来后又吼:“死了是吗?不会叫啊!”
温希恩这会儿才站起来一把拉住岳瑛的胳膊,另一只手冲丫鬟摆了摆。
岳瑛却狠狠打开温希恩的手,指着温希恩警告道:“我告诉你,臭和尚你少再多管闲事!我今天不罚她,那么你也别想完完整整的出去!”
见丫鬟傻在门口不知所措,温希恩拧着眉再次摆手示意让她出去。
丫鬟紧张的看着温希恩,踌躇了下,然后犹犹豫豫心惊胆战的关上了门。
岳瑛听到关门的声音,反而笑了,转头狠狠推了把温希恩,嘲弄:“和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瞎子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行啊!”
温希恩踉跄了下,险险被身后的椅子绊倒。她扶着桌子站稳,表情已不像之前那样轻松。
她盯了岳瑛一会儿,无奈的呼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岳瑛的肩膀,把他往座位上按了按,让他坐下。
而岳瑛却狠狠打开了温希恩的胳膊,吼道“别碰我!”
温希恩扬了扬眉,不敢他了,不疾不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坐下。
岳瑛站着,脸色阴沉。
温希恩坦然的看向他,用沉默的态度好像在问他到底坐不坐。
岳瑛站了许久,然后猛的将跟前的餐具全都挥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宫殿里回荡着,少年眼上蒙着白纱,衣着布料是一针一线丝织而成的,布料丝滑又有光泽,可以抵得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
因为剧烈的动作,他的衣襟凌乱,一身煞气。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7)
他气,他什么都气,更气和尚。
他觉得这臭和尚才是让他心情糟糕的罪魁祸首,然而对方表现的却像事不关己的围观者,只是在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过来拦一下、说几句。
当面对多事的人来劝说,大多数人可能会去骂,去威胁,甚至会把对方打到一边,但不会有谁把过多的注意及怒火转移到一个局外人身上而忽视了主要攻击目标。
他的愤怒没了目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无事生非、“自娱自乐”的傻子。
地上的一片狼藉,岳瑛镇定了些后,他抬头,对着温希恩的方向。
温希恩也正看着他,却平静的像在等他发完怒火。
岳瑛不再有任何动作,和温希恩就这么对着看过了会儿,温希恩起了身,向岳瑛走去。
岳瑛依然站在那,紧紧的听着温希恩的一举一动。
温希恩走到了他身边,停下,默默地望着他,纤长浓密颤动着,在苍白到病态的肌肤下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
岳瑛正想质问对方要干什么,就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
岳瑛的全身立刻紧绷着,如随时就要拼搏厮杀的斗士。
──然而那只手却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所有积蓄着的力量瞬间都泄了。他只能僵在那,整个思绪都呆愣了。
而温希恩却神色依旧。
没有愤怒,也没有怯懦;没有怪罪,也没有原谅。
只是像此时被流逝的时间安静的冲刷,以及从后背衣料渗透来手的温热。
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声,无声到所有的感觉都变的鲜明,鲜明到突兀。
他不适应。
和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了下来,但那温度和触感却如印在了他的皮肤上,怎么也散不去。
脑袋混混沌沌,岳瑛半晌才打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扭曲的空间,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干嘛……?”
和尚弯腰扶起了倒下的凳子,坐了下来,拉了一下岳瑛的衣角,示意他也坐。
岳瑛神色复杂,别别扭扭的坐下了。
温希恩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指了指满桌的饭菜,“吃饭。”
岳瑛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把筷子拍到了桌上,怀疑嫌恶的盯着温希恩:“你这是何意?”
温希恩有耐心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吃饭。”
“想说什麽直说!少在这假惺惺的!”岳瑛不耐烦的喊道。
温希恩有些无可奈何:“菜还有很多,会浪费的。”
“你少管!”
“吃不完,为什么还要上这么多?”
岳瑛挑眉,然后冷笑:“我都说了我喜欢,你要是嫌浪费,你全都吃掉啊。”
温希恩有些矛盾的认真盯了岳瑛半天,“贫僧吃不得。”
“那你说的都是屁话!”
“但岳公子在生气,需要缓一下。”
“我缓什么。”
岳瑛说罢顿了会儿,又似乎想起来么般恍然大悟:
“难道是因为我要罚那个丫鬟,你才这种态度和我说话的?”
温希恩稍微的愕然了一瞬,然后淡然的道,“不是。”
岳瑛听和尚的声音很坦然,忍不住坐直了些,他问:“那你为什么突然想说服我。”
和尚顿了一下,看着眼前乖张阴翳的少年,清冷的声线依旧,可是却平生的让人心底平静。
“岳公子,贫僧敬佩你,但是贫僧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服你。”
岳瑛笑着靠在桌子上,明显没有把温希恩这句话放在心上,讽刺问:“你说你敬佩我,可是我为何看不出你一点敬佩之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
岳瑛那么问本是为了避免温希恩的敷衍,但现在温希恩这平淡的答案让岳瑛心里极不舒服起来,有一种一直认为是白的东西其实是黑的的感觉。
──这和尚说什么敬佩,却就是说不出一分来,表现出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和他套近乎。
岳瑛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穿着打扮本来就很容易就能让人了解到家境。以前与其说是不在意,他认为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是因为自己的本事,而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家世,还一直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有多么的厉害,可是现在他都不在意了。
但眼下让岳瑛真正在意的,是温希恩这个人。
温希恩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认识的过程不一样,温希恩待他的态度不一样,对他了解的程度不一样,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连本身──是个和尚──也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和尚好像和一些人一样了。
旧的建筑在苦痛的垮塌、坠下,而新的建筑却又在这苦痛的废墟之中挣扎重生,迅速且更加坚固。
温希恩可能看出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认真的注视着他,有些不解他怎么了。
然而同样的距离,刚还觉得就在跟前,现在看着却恍惚遥远如海市蜃楼。
岳瑛勉强扯了下唇角,说“竟然你这么敬佩我,那么你就把这盘的肉全都吃掉了,吃完了我就放你走。”
失去了兴趣,连笑都懒得笑了。
“怎么了?”
温希恩皱着眉望着岳瑛,似乎有些担心。
“什么怎么了。我都说了你只要把这盘肉吃掉,我就放你走,不然你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眼睛也不需要你治了。”
“不是这,是你怎么了。”温希恩可以把“你”这个字给咬重了音。
“你怎么跟个女的一样婆妈,我就是看你不爽!”岳瑛不耐烦了。
温希恩看了会儿他,思考了半天,语气突然冷淡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何什么生气,如果你不想看到贫僧,那么我走便是,何必闹到如此。”
岳瑛挑眉,“你想走,那你就把这盘肉吃掉嘛反正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岳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为何突然生气,为何又突然变得死角蛮缠,温希恩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碰到了这位大少爷敏感脆弱的神经。
“没怎么。”
岳瑛装作无所谓道,也没对着温希恩的方向──他已经有些兴趣缺缺了。
温希恩盯着岳瑛半天,眉眼清冷淡然,“你何必为难我。”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8)
“你爱吃不吃,不吃的话让别人替你吃,到时候可不是吃一盆这么简单了。”说罢转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岳瑛不在乎温希恩的反应和她说出来的话,岳瑛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再怎么说这个结果都没法改变。
这主要是看这个和尚怎么做,反正这个烂好人的和尚不是最爱多管闲事吗,不管和尚做出怎样的选择,岳瑛想着都会好玩。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吗?
“你闷着也解决不了,白难受。”温希恩没有选择,而是直面的面对问题的起因。
“本就解决不了。”
这是个死结。怎么回答都不会舒坦。
岳瑛挥开了温希恩,皱着眉一言不发的摸索着拿了套餐具,拿起筷子。
就在他夹菜的时候温希恩道,“话是贫僧说的,你不告诉贫僧情况怎么就知道解决不了。”
岳瑛啧了一声,冲和尚不耐烦道:“你要是为了那件的事而婆妈个不停的话你可以滚了。我不需要你选择了,你也别再在这让人烦,碍人眼。”
温希恩有些诧异,摇了摇头,依然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滚开!”
岳瑛忍不住吼道。
温希恩被吓了一下,虽然她是个面瘫脸也看不出来他被吓到,但还是被这个少年阴晴不定的性格惊叹到了,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燃。
看了他会儿,把凳子往边挪了挪,依然坐在那,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岳瑛自个儿生着气,转头不再对着温希恩,原本愤怒的表情变的有些复杂。
殿里安静了下。摆满各式各样菜的大圆桌上只有岳瑛的一双筷子晃来晃去。
但似乎也没有多久,温希恩叹了一口气。
“虽然贫僧不清楚那句话说错了,岳公子刚才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
岳瑛难以理解的面向温希恩,像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之前迅速新建起来的坚固的建筑就像豆腐渣工程,被一个和尚轻轻一推就像稀泥一样瘫软出来一个洞。
──和尚这是……道歉了。
这是和尚第一次道歉。
莫名其妙的自己道歉了。
因为认为让他失望了。
──而他不肯承认。
他岳瑛从来都是天骄之子,要什么有什么,何曾有过失望?
失望就是承认自己得不到,而且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得不到,永远的遥遥相望,可望不可求。跟狗望着骨头却不能吃,最后夹着尾巴揣着难舍难分的心情一步三回头的灰溜溜离开一样。
“莫名其妙。”
岳瑛勾着唇角,装作毫不在意。
而实际上岳瑛连怎么装都不清楚。除了咆哮、用愤怒遮掩,怎么表现的才不那么别扭。
因为没人对他这么说过。
没人敢。
他火冒三丈的时候大家都和缩壳的乌龟一样缩着小心翼翼,避而远之,只求不要波及到自己,没几个人敢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更没有人在他大发脾气大吼大叫摔东西砸碗打人后再问。
没人敢不听他的,他强势蛮横的就像不可一世的君王。
所以岳瑛不可能承认他的错误及软弱,一旦遇到,他就像狮子似的咆哮,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恶性循环。
而现在,有人要将他引向另一个方向。
这个人的虽然是淡淡的,但是声线却好听的让人贪婪的想要听更多:“贫僧又不训你,也不讥笑,更不会与别人说。何必闷着跟自己较真。”
岳瑛嘲讽意更浓:“那你就当我不在,喊一嗓子。”
岳瑛不再理温希恩,扭头拿着筷子吃自己的。
温希恩盯了岳瑛半天,见岳瑛没什么反应,就不说话了。
而岳瑛就在这安宁中皱着眉,一边夹菜一边矛盾着。
岳瑛从来不对人说过什么心里话。平时再怎麽闹腾,也只是闹腾,而那些打心底的话,给谁说?谁给说?为什么要说?关谁什么事?于是大家都不说,说出来反而别扭。
闷不住了就吵,吵了不够就打。
但岳瑛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想说。
因为和尚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认为这说出来别扭矫情,以及,丢人。
但温希恩说不会训也不会笑,她都不认为怪,那自己到底在纠结个什麽。
就像把头埋在地里的鸵鸟一样自欺欺人。
没有人用激将法,是岳瑛自己激了自己一下。这会儿他更纠结了。
如果要说,怎么说?
怎么开口?
太扯了像个女人一样矫情,还是别说了吧。
……
岳瑛眉头拧的不能再拧,思绪乱的不能再乱矛盾的不能再矛盾的时候,果断的往桌上拍了筷子。
温希恩诧异的望着他。
他也面向温希恩,神色复杂。
在沉默中,岳瑛质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吭气。”
温希恩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发出疑惑的单音。
“就是你说你看出来了!”岳瑛因为尴尬而有些不耐烦道。
沈默良久,温希恩表情平和:
“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说。想着岳公子是个好强的人,不愿听这样的话。”
岳瑛所有的纠结焦躁烦闷瞬间就被这句话都平复了,甚至连不知何时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有些尴尬的面向别处,“哦”了一声。
温希恩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把筷子搁他手里,让他吃饭。
岳瑛拿著筷子,这才吃了菜端上来后最心平气和的一口饭。
再次陷入沈静中。
没过多久岳瑛又停了筷子,问温希恩怎么不吃。
温希恩仗着岳瑛看不到,目光火热的看着盘里的肉,望肉止馋,嘴上说着,“吃饱了。”
“就饱了?”岳瑛眉头微皱,“你这样和我一个人吃有什么区别。”
后来语气又缓了一点,“不逼着你吃肉了。”
温希恩望着他,似乎对他说的话有点诧异,之后表情缓和了些拿了筷子。
听到温希恩细微动筷的声音,遥光,岳瑛不由得意的问:“怎么样?”就像考试得了满分的小学生像老师所要奖励。
温希恩咽下菜,说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9)
的确是不知道比寺庙里的菜好很多少,得到想要的回复,岳瑛才心满意足的转头继续吃饭了。
两人慢慢悠悠吃着,尽管餐桌上除了餐具的细微的碰撞声依然安静,但钱生坤却觉得气氛已与之前迥然不同。
起码两双筷子在餐桌上晃和一双筷子在餐桌上晃就完全不一样。
──他吃的很舒心。
就像突然在白纸上画下彩色的一笔一样醒目。
岳瑛的世界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高兴地甚至唇角都扬了起来。
净尘净尘……
——
大概一个月左右,温希恩夜里就没有再去岳瑛的殿里了,他身上的怨气已经消散了,接下来就是他眼睛的问题。
这个治疗方案,是需要循循渐进的,在此之前岳瑛的身体要承受住脚注的力量,温希恩只会点一点的传送到岳瑛的身体里,完全在他的身体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外面下起了小雨,春天本来就是多余的季节,温希恩在桌案上研究着关于鲛珠的书籍。
天空阴沉沉的,小狐狸本是正坐在一旁自己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玩意儿,自顾自的玩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劲,他见温希恩在认真的看书,又不敢擅自去打扰,就坐在一旁的榻上看着温希恩。
清风明月的人物哪怕是不动不言也是一副绝色的风景。
任由谁看了都免不得心头发颤。
柯长庆的眼里只有和尚,他痴痴的看着一点都不觉得腻,偶尔还会小声的叫两声,吸引和尚的主意。
然而温希恩此刻微微的低垂着眼前,从一尘不染雪白的衣袖中露出来的手指根根如玉,细嫩雪白,骨骼精致,扑面而来的禁欲,且眼角那抹红晕看人时仿佛带着不清不楚的情意,偏偏眼睛里面的情绪清冷的就像是翻不出浪的湖水。
小狐狸越看越痴迷,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长得简直比狐狸精还要好看。因为发育良好,已然长出喉结,上下滚动后他颇为无措。
好奇怪。
柯长庆不自知红了半边脸,像喝醉酒似的茫然。
温希恩本来盯着书,忽而侧目看去,清冷精致的脸庞上生起担忧,她察觉出不对劲,放下书籍,起身过去,拿手试了试小狐狸额头的温度,再轻声问道:“怎么了?”
柯长庆难得和尚结巴,他低下头迅速说了句没事,一溜烟就跑。
徒留温希恩疑惑片刻。
原本想做回去继续看书,但是却听到门外好像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温希恩怀着疑惑打开了门,就看到柯长庆和于萱拉拉扯扯的。
柯长庆背对着温希恩,所以她并没有看清的柯长庆到底是什么表情。
倒是于萱脸色涨红了,眼框有泪珠在打转,咬着唇。
“长庆。”
温希恩叫了一声。
柯长庆身子一僵,他控制好脸上的表情转过身,略微不自在的道,“净尘,是我们吵到你了吗?那我们现在就走。”
说吧就直接扯着了于萱离开,于萱好像有点不情愿,但是柯长庆的手劲太大了,她根本就挣脱不开,被迫无奈只能回头去看还站在原地的和尚。
在空气之中,温希恩和于萱对视了三秒,短暂的时间里温希恩甚至都还没有看清于萱的表情,于萱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温希恩还有点那纳闷了,小狐狸什么时候和于萱的感情这么好了,可能在她不在的时间里玩到一起了吧。
——
“你干嘛?!”
于萱死命的挣扎,最后还是被柯长庆扯到一个角落里面才被甩开。
于萱气呼呼的看着五官清俊的少年,每次来找净尘大师都会被这个少年缠住,要么就是找什么奇葩的借口赶她离开,恶劣的很。
柯长庆锁着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让你不要再来找净尘了,你要是想无聊,可以来找我玩呀,反正不能来找净尘。”
于萱被那双狐狸眼看的红了脸,闪躲的不敢和他对视,结结巴巴的说,“谁,谁要和你玩啊。”
这让柯长庆很不高兴,“为什么?我不俊吗?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玩。”
于萱冷哼一声,“不抵大师半分。”
锁着的眉一下子松开了,柯长庆的眼中闪过痴迷,突兀笑了起来,语气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自豪,“净尘当然是比不了啦,最喜欢净尘了。”
“你,你一个男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知廉耻的对另一个男子说喜欢!”
好不含蓄的喜欢表达让于萱听着不舒服,她蹩着眉,“喜欢是不能这么用的。”
柯长庆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净尘,为什么不可以用在净尘的身上,蓦然被否决,欣喜的情绪还没上来就骤然黑了脸色。
冷声的反驳,“我就是喜欢净尘,要你管啊。”
于萱觉得这个少年用喜欢这个词简直玷污了如天仙一般的净尘大师。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有些刺耳,“大师让你跟在她身边,说不定只不过是瞧着你可怜,你却这般不知好歹,简直是玷污了大师的名誉……”
然于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股力猛地掀翻在地,碰地一声落地,霎时只听骨头和地面碰撞的沉闷响声。
于萱惊惶的望去,对上了一对血色的瞳仁,明明是猛告知到危险和不对劲的,可偏偏俩人就是移不开眼。
于萱心里清楚地叫喊着“不能看”,可眼睛却是僵硬地、直勾勾地盯着那血色的瞳仁。
随着瞳仁里金光流转,她的意识也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楚。
柯长庆的双眼猛地一瞪,血色的瞳仁就像被打破的水球似的,丝丝红血蛛网似的蔓延到眼角。
随之他瞳仁一缩,像是结束了某种仪式,便又恢复如常。
然于萱却是看着并不正常。
于萱丝毫不见方才愤怒的劲头,呆愣地直视着前方。
“净尘才没有可怜我,她是我的恩人,我喜欢净尘,会和净尘一直在一起的,你在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柯长庆此言一出,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于萱有些僵硬地逐字道:“你会和大师在一起的,你喜欢大师是对的,没有错,是我在胡说八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20)
柯长庆这才笑着开心了,狐狸眼弯弯的,天真无邪的模样,可是眼底却浮现出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偏执和病态。
净尘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狐狸精呢。
翌日,柯长庆突然脸色红红的出现在温希恩面前,问她,“净尘净尘,你会成亲吗?”边说边咬牙切齿。
温希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表面上还端着架子,平静回答道,“贫僧是个和尚。”
柯长庆才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个傻狐狸到底知不知道和尚的概念。
然而问题总是层出不穷的。
柯长庆没有忍住浓烈的好奇心,他睁着魅惑的狐狸眼,十分慎重问道,“净尘,那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温希恩不觉得这些问题有什么奇怪的,她全当又有人和着狐狸精说了些习惯的话。
于是回答了个鬼使神差的名字。
“……须弥山释迦牟尼佛,东方药师如来,西方阿弥陀佛。”
柯长庆愣住片刻,神色近乎阴鸷,本想质问究竟是谁,奈何忽然反应过来,才喃喃自语道,“佛教以如来三佛?”
温希恩笑而不语,她坐在柯长庆眼前,又好似距离很远。
她用打趣的语气说道,“你还知道这些?”
柯长庆闷声道,“以前听过啦。”
——
这些天,阴霾笼罩下的岚州,虽然天气不是很冷,但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紧不慢地从空中飘落下来,让那禁锢已久的心灵,在这个春天来临之际慢慢潮湿起来。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又是雨,不一会时间,花园就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在刚刚泛起一层绿色的柏树倒柳上,轻轻地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挂,又仿佛裹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在看什么呢。”从身后传来声音。
温希恩回头,发现是柯长庆朝着自己走过来,头发披散在肩上,显得脸上肤色很白,薄唇很红。
察觉到温希恩的目光,柯长庆一笑,“净尘啊净尘,除了看书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然后坐在温希恩身边,两人直视着对方,温希恩单手捏着书籍,手背的弧度特别优美,薄薄的肌肤下可以清晰的黛青色的血管,浅色的瞳孔微移,又回到了书上。
还是柯长庆出了声,“净尘的眼睛好好看,就是看起来好冷淡,看着我就像再看陌生人一样。”
温希恩的瞳孔是浅浅的,淡淡的,一种淡漠的氛围就扑面而来,是一种杜绝所有红尘的清冷,恍惚天边的仙人。
可是这只是外表,温希恩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感受到温希恩的迷茫,柯长庆笑意越来越灿烂,“但是我知道,净尘是个很温柔的人,非常,非常温柔。”
温希恩并不觉得自己温柔,甚至对于感情的理解都是缺失的,她反而觉得柯长庆很温柔善良的妖精,她还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妖精,单纯至极。
“对于我来说,净尘就是很温柔。”柯长庆回答的十分认真,温柔是一个夸赞的词,温希恩有点不好意思。
“能让我摸摸净尘的眼睛吗?”柯长庆询问。
“……嗯,好。”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我一提出要求,净尘总能答应我,不是吗?”
感受到贴着眼皮的手指,温希恩想,答应别人并不过分的要求就是温柔吗?
“真漂亮呢。”柯长庆感叹道,好想一直摸着,看着。
这是他的恩人,是他从化成人形就一直想要追随的人,是他喜欢想要接近的人,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他只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那么一定要牢牢的抓住,一定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
一想到这,柯长庆就全身沸腾。
也顾不得什么,一下子抱住温希恩,心脏贴着心脏,在温希恩还未来得及离开前,开口说:“净尘,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声吗?”
“能感受到。”温希恩不太的习惯这样的姿势,她不知道这么亲密的姿势已经过界了,那么近,她闻到了柯长庆发梢上的香味。
“所以,净尘你以后对我能不能不要那么冷淡,不要冷漠的让人觉得你好远。”你的温柔只要给他就好了呀,其他人怎么配呢。
“好。”
温希恩语气还温和。
鼻尖索绕着的是淡淡的冷香,并不是很浓,而是很淡,好像是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透过一层薄薄的肌肤溢出来的,香的勾人。
小狐狸的脸慢慢的涨红,薄唇轻轻的吐着热气,全都喷洒在和尚的脸上。
温希恩觉得很不舒服,身子往后一撤,就撞到眼睛被烧红了的小狐狸。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副很不对劲的样子。
温希恩担忧的摸了摸柯长庆滚烫的额头,“最近怎么总是脸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柯长庆像是被那冰冷的指尖给颤到了,整个人莫名的一哆嗦,感觉脸都冒了热气了。
偏偏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事呀,没事呀,我身体可好了。”
温希恩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柯长庆高挺的鼻梁下突然流出红红的液体,皱着眉头道,“你流鼻血了。”
柯长庆啊了一声,还用手傻傻的摸了一把,干净的指尖沾满了鼻血,他反应慢半拍的用丝帕遮住。
作为一个很注意形象的狐狸,在和尚面前流鼻血这样丢人的事情,简直让他无地自容,擦干净鼻血就立马跑走了。
——
背靠着门上,柯长庆剧烈的喘着气,胸膛不规则的起伏着,白皙的额头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流进来他的眼睛里面,干涩的发疼,他紧攥成拳头,神色格外慌乱。
肩膀上的的发丝都在发颤,下腹处太过胀痛,不知道如何发泄。
他吞咽津液片刻,呼吸变得很急促。
已然深邃五官,但还是青涩稚嫩,柯长庆狐狸眼里遍布迷茫,不知道如何诉说这种古怪的感觉。
但他还是出于本能的。
无声呢喃着温希恩的名字,把手覆盖在上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21)
温希恩开了方子,给了岳盟主,给之前特意叮嘱过,千万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少。
岳盟主跟拿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接住,连忙点头。
温希恩原本想回厢房,在路过假山中迎面走过来的是于萱。
要是以为,于萱肯定会脚步欢快的跑过来,羞答答的喊一声大师。
可是这次于萱却眼睛都不看他一眼,直面的走过去。
温希恩心里觉得怪异。
在路过的时候还特意喊了于萱一声,但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面无表情。
事出有异,温希恩心里觉得毛骨悚然。
这次温希恩再次喊了一声,于萱才有反应。
温希恩看着神态温柔却无比怪异的于萱,嗫嚅着嘴唇,喉咙里有什么话要破口而出。
“净尘。”
背后传来柯长庆低唤一声,脆生的声音像一节笋芽在温希恩脊背抽条,滋生她骨节噼里啪啦酥麻的痒。
温希恩回头看去,柯长庆朝他招招手,清俊的面容在阳光下覆上一层绒绒金光,看着像裹了糖浆的糍糕,又甜又软。
温希恩喉结滚动,刚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净尘!还在那里干嘛呀!过来啊!”柯长庆看着很是兴奋,蹦蹦跳跳地上来挽她的手。
温希恩看着他毫无阴翳的满面笑容,微怔地点点头应下,便被他半拖着走了。
温希恩艰难地扭头看了直直地站在原地的于萱,她面上仍挂着僵硬的笑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面皮似的。
温希恩微微的垂下长长的眼睫,苍白的肌肤在太阳底下几乎白的发光,寒却从心起。
她扭回脑袋,心擂鼓似的砰砰个不停。
“净尘,怎么了?”柯长庆察觉到温希恩泛白的面色,担忧地问道。
温希恩盯着眼前天真的小狐狸看了很久,直到柯长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才道,“没怎么。”
柯长庆一把攥着她的手,俯身弯腰地把面颊贴在温希恩的胸口,耳尖耸动没有听到异常才安心下来。
“你干嘛?”
柯长庆顺势拉着温希恩的手不肯撒开,“我担心你嘛。”
“听听你有没有变心。”
温希恩哭笑不得,霎时心里把心里的猜测埋在心底,“你又是听谁说的,再说你知道变心是何意吗?”
“你看着我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很快,就是没有变心。”
柯长庆的手指覆上温希恩的胸膛,贴在心口的位置。
“要是有天它跳得没那么快了,就是变心了。”
“要是你看着别人跳得快了,就叫移情别恋了。”
温希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见他说得如此认真,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只狐狸,别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贫僧不喜欢。”
柯长庆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把自己说愣住了,呆愣惊愕地看着温希恩,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半晌也只支支吾吾地道:“它怎么能对别人跳呢……怎么行……”
“怎么可以对别人跳呢?”
“我哪里不好?”
温希恩不想听他胡言乱语,脚步加快的往前面走,柯长庆留在了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于萱,眼中红光微闪。
于萱眼中的呆愣麻木消失,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疑惑的看了看四周,脑子乱成一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
在某一天,温希恩特意去找了于萱。
于萱在摘桂花,树上的桂花开的茂盛,那花密密麻麻,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碎金,在阳光下,满树的桂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一阵风吹来,桂花慢慢地飘落下来,远远看去,就像下了一场桂花雨似的。
肩上,头发上都沾了一下桂花,于萱看着眼前清冷的和尚,紧张又惊喜。
“大师,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冽淡漠的声音,缓缓的道,“于姑娘,你近日可有身体不适?”
这突如其来的安慰让于萱受宠若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师会亲自走过来,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鼻尖是浓浓的桂花香,眼前是身穿雪白袈裟的和尚,姑娘红了脸,“我,没有不舒服。”
“那于姑娘可还记得在假山中的事情吗?”
于萱想了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假山,而且对于前面几天的日子,记忆里并不是很清晰,诚然道,“大师,我记得不太清了,近几日我记性有些不太好。”
温希恩点了点头,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张护身符递给于萱,“这个你收着吧,会有用的。”
于萱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接了,上面的符号和诡异,是于萱看不懂的字符。
——
院墙杏黄,殿脊青灰。
高山凌云之上,古木苍翠之下。
佛光烁金,晚霞兆血。
“咚咚咚咚咚——”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
前厅。温希恩面向佛像庄严地跪地而坐,面色肃穆地闭眼敲击木鱼,下下铿锵。
嘴唇翻动吟咏晦涩的梵文,声声入耳。
佛堂后的忽然传来珠帘碰撞的哗啦声,紧接着便是桌角在地上移动的声响,温希恩手中敲击声一顿。
她身形未动,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转过去的眸子,睨了珠帘后做乱的人影一眼。
只安静了片刻,里面又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咕噜咕噜地一阵后,一颗拳头大小的供桃滚到了两人面前。
侧室空旷,供桌上有座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下面放了几盘供果糕点。
温希恩停下了念经,浅色的瞳孔微动,起身看过去。
窗外一轮明月渐渐映出了一张脸。鬓似刀裁,眉如翠山,眼是一汪秋波,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淌着欢喜。
是柯长庆。
佛光映衬下,像是落在佛祖膝下的妖精。
“净尘净尘,不要再念了,陪我一起玩吧。”
和尚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不可,你自个玩去。”
柯长庆被她冷漠的态度弄得一愣,面上显出几分难以置信,眼睛一垂就是委屈得可怜的模样,“我一个人怎么玩嘛,你就不能陪陪我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22)
他撇过头去不看温希恩,一派落寞的自怨自艾,“我是个没有用的妖精,还天天在你面前晃,是不是讨你嫌了。”
温希恩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贫僧没有。”
温希恩拿起桌上的佛经,自顾看了起来,烛火摇曳,衬着她的侧脸精致又梦幻。
柯长庆侧过头,幽幽地斜看着她,像是在引诱她似的,嗓音靡靡:“不要看嘛。”
“这个东西比我还重要吗?”
温希恩像是被蛊惑一般,看着柯长庆黑邃的双眼,喉咙被牵着线涌动似的,喃喃地重复道:“那些东西,都不重要。”
柯长庆这才满意欣喜地一笑,转过头毫无阴翳地看着温希恩,手边却是拿起来一旁的烛灯。
“不重要的东西,不如就烧了吧。”
说着,便要倾下烛灯。
温希恩慌忙拉住柯长庆,却在眼睛对上柯长庆的面容的那一刻,一寸一寸地松开了手指,任由那烛油覆盖桌上的纸堆,一把火燃成了灰。
看着桌面的灰烬,温希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踉跄一步,被柯长庆扶入怀里。
室内寂静,两人的呼吸暧昧地掺杂在一块,温希恩感到难为情,白玉的面皮染了羞红,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只得弯腰,垂下身体去捡那供桃。
起身时,额头擦过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
柯长庆正俯下身子,那薄唇贴在她的额上,又伸出舌尖,将渐渐发烫的皮肤舔湿。
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水声。
湿哒哒的吻缓缓下移,覆盖在温希恩的眼睑上,她下意识地闭眼,被柯长庆抵住眼珠轮廓用舌尖勾勒,轻微地压迫感叫温希恩轻轻喘气,直到浓密的眼睫都被涎水打湿,柯长庆的舌尖才离开。
柯长庆双臂搂着温希恩,在僧人烧红的耳垂用犬齿含着咬了一下。
“你怎么会来?”
温希恩趁着这个空挡问了一句。
“我来找你呀。”
柯长庆低下头,茸茸的头发柔软地扎着温希恩的脖颈,温希恩想要推开他的头,她的内心是特别抗拒厌恶的,可是手是不听她的指挥,推变成了摸。
“找……找我?”
温希恩有些不适地微微撇过头,想要是躲闪柯长庆着的亲昵,但手,却不知何时揽住了柯长庆的背脊。
“你明明摸得我好舒服哦,为什么突然不摸了。”
柯长庆直起身子,埋怨地看着温希恩。
“是不是我摸得你不舒服,你才不摸的。”
柯长庆的指尖,一点一点顺着温希恩的胸膛,攀上他的锁骨,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凸起的骨头。
温希恩愣愣地看着他,面颊酡红,清冷精致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我不知道怎么摸才舒服,我只会……”
柯长庆抿抿嘴,捏着温希恩的脖子叫她仰起头,便扑食似的一口叼住了突起的锁骨。
坚硬的牙齿抵着她的锁骨是顿生的疼,可偏舌尖又是软的,是滑溜的蛇,是绵绵的絮,一下一下地舔着。
小狐狸的身高完全不像是他的脸一样那样的无害,高大的身形宽厚的肩膀把温希恩整个人都挡住了,只有偶尔露出了雪白的衣角。
温希恩身子都瘫软成一汪绵绵秋水,手无力地搭在柯长庆的肩胛,颤抖地低垂着指尖,像被狂风骤吹摇曳的枝条似的。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的声音吵着她的脑袋就快要爆炸了。
温希恩只能仰长了脖颈,感知啃食着她锁骨的湿漉。
柯长庆顺着她的下颚缠绵的舔到她的面颊,落在温希恩嘴角时,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一个颤栗,后仰着脑袋惊愕地看着柯长庆,双手也使了力地推搡着柯长庆的肩膀。
柯长庆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注视着她,“不行吗?”
温希恩没有心思回答她的话,因为现在她的脑袋太疼了,神经一抽一抽的,剧烈的刺痛让她的脸色发白。
她久久未语言,柯长庆眉目一凛,眸中红光一现,照得温希恩瞳仁一缩,痴痴地盯着柯长庆。
柯长庆的语气极轻极柔地复述道:“不行吗?”
温希恩浑身一颤,也不知是怎么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同柯长庆深深地吻到了一处。
外面本是黑夜景象,不知为何忽地旭日光起,刹那大白,温希恩的眼前像是忽然起了雾,连带着面前的柯长庆都模糊不清起来。
那光刺得她眼睛一痛,温希恩受不住地紧闭了眼,等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着了亵衣睡于榻上。
她猛然坐起仍是惊魂未定,一只手撑着额头,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冰冷,甚至还带着薄薄的怒气。
……
柯长庆身躯一颤,徐徐睁开了双眼,茫然地望向四周,和方才与温希恩厮磨的惑人情态,又是截然不同。
他意识到已经出了梦境,急得语无伦次:“怎么出来了!”
抬头望天色,“天亮了……”
他突然想到他之前看的书中的一句话“入梦乃是扰人精魂之事,青天白日是行不通的。”
柯长庆耳尖一动,红着脸,又想到什么,焦急地起身来回折腾。
他刚才在梦中,不知为何,好像控制不了自己,当他看到净尘冷漠的不理,他只看着佛经,就想烧了那碍眼的佛经,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他觉得梦里的他,都不像是他了。
甚至他还用了惑心术。
柯长庆还在苦苦的冥思,门就被人突然的打开。
疑惑的抬起头,当看到来人的面容,柯长庆立马欢喜了。
柯长庆想到刚才的梦胸膛里擂鼓声声,震得他浑身发麻,整个人都在瑟瑟巍巍地颤栗着。
他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喉结,嗓音都在发着情动的颤儿,“净尘,你,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身穿白色袈裟的和尚,浓艳如棠棣之华染了大漠的凉目,那人玉身长立,肤色极白。
一向无波无澜的眼眸此刻有着激烈的情绪,让这张清冷绝色的脸更加的生动漂亮。
再看柯长庆赫然羞红一片,直直地红到耳根,是叫艳色烧熟煮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