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行
第二部《天边》
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屏住了气,甚而也许是忘了如何呼吸。
“子实兄,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不应该的茫然,不知如何为好,但还是能坚定地说上一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子玉的。”
“好的,好的……好的……快点……快……点……快……点。”子实一声声重复着,渐渐就变成嘟囔,或嚅嗫了。最终他垂下脑袋,身体也慢慢摊了下来。他真的太困了,交待完他需要交待的,便几乎立刻站不住脚,最终他就这样睡在了我家的大厅前。
我命人上来把李真抬到偏房去先睡。他被抬走时,还嘟囔了几个“快”,但他没有对抬他的人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被抬着的。就像我自己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一样,在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时,我才终于转过来看着我的妻,一脸不明所以的歉疚。
“对不起……”
“没什么,你该去的,你去吧。”她带着笑,“既然你的老师指定你得去,子玉又是你的好兄弟,我不会阻拦你的,上次你没有带我走,现在我成废人了,你又怎么会带我呢?”
她哭了,说完这句,她真的哭了,如我料到的那样。
我没法说出任何劝慰的言语,只能上前搂着她,象是承诺,虽然只是为不知结局的未来承诺,但对我,当时真的只能如此而已:“我会回来的,回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我一路狂奔飞马跑到州牧府。当时正是陈哥与众留守襄阳之人讨论政务,而我却再已等不及,与各阶职守之官告歉,却请陈哥与我望厅后隐秘处叙话。
但是陈哥听完我的消息,却没有什么着急,甚而有些冷冷地说:“我早猜到,他执意如此,我能如何?”
“借我一营兵士,我要去救子玉,我也定能救下子玉。”听了此言,我必然急了。
“不行!你胡闹,我们去救,那不明摆着我们要造反了?”陈哥勃然大怒,我也有些缓过神来,却待再求,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骂道:“子玉咎由自取,我有什么办法,你劝不动他,那就是他执意自己寻死,你拉不住。他既然这样,就不要连累我等。”
虽然心中感觉自己的要求是有些不妥,可我还是带着一些侥幸了,也带着一种哀求,“帮帮子玉兄吧?他和我们一起多少年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我可比你们大二十岁,我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陈梁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声音过大,声量小了一些,却冷了很多。
“哦,对了,您比我们大很多,你自然不会理解这些,我只问您,你帮不帮我?”他摇摇头甚而还说了一句:“老师没给我命令,我不会出一兵一卒。”
我真的麻木了,陈哥竟然罔顾子玉兄的生死,我竟然尊称他陈哥这么久,早知当年黄巾之乱时,便应该知道他的心是冷的,我还以为他和我交了心,便会改变,我真是太天真了,太傻了。
我确实太天真,太傻了。
茫然失措的离开府衙,翻身上马,不再狂奔,只能一路慢慢随由马带我回家。
我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说平时这个时候,我不会感到如此的。我应该最有主意的,可是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仿佛我换了个人似的。
我闭上眼睛,眼中全是陈梁的脸,耳边也全是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这样,我心中荆州兄弟们中间的感情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这样?我大声问自己,没有人替我回答。
不过回到家时,我已经有了决定,“平安风云侯,我毕竟是平安风云侯!”我咬牙切齿起来,“我不信我一点用都没有。”
在正屋枪架上取下被那些船上的人带回来的天狼,没有取枪。轻轻剥去上面包袱的兽皮,黯淡的银灰色的它便在我得眼前了。“兄弟,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了。”
“还有我。”一声坚定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心中一热,我转过头。北海浑身甲胄地站在我的身后,提着斧子,背着长弓。
“不行不行,你有孩子有老婆,不行不行,你要是出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弟妹。”
“没事,我已经和婉儿说过了……哎,女人么,哭了,没办法,但她还是给我把衣服都收拾好了。”
“那就你了,但是别告诉小南。”
“当然……”
“那就好。”心中稍微把自己对弟妹的歉疚感减弱了些。
“不,我是说我当然告诉小南了。”他倒还想当然起来。
“他才十六!”我差点跳了起来。
“他都十六了。”我承认我们两个之间有了些隔阂,他还接着说:“大哥你打汉中之役时不才十七么?反正你只是使唤他,又不要他作决断的。”
我没话了,因为紧接着,一个背了一座山的小南便拈着叉冲了进来,兴奋不已,完全没了在船上当时的文静,看来匈奴人好斗的脾性终究是盖不住的。
“姐姐真是麻烦,这个也让我带,那个也让我带。姐夫,这些都是你的,你拿走,快把我压死了。”
我挥挥手,带着笑:“随便你们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们怎么知道的。”
“今早王威巡城,碰上李真了。王威不认识他,见他样子不对劲,便拦下了他。其他士兵有认识李真的,便告诉王威,李真才没被他投到牢里。王威便问他干什么,他说要见你,王威怕你还在休息,便带着李真来找兄弟我了,我与李真也算是好交情了,他见是我,也满心欢喜,便告诉我情况,我自然说我也去帮忙。”
“这……”听到这个情况,我忽然明白过来,大骂自己心乱了,竟没了往日自以为傲的急智。我该想到的,这种时节,我们中间的人确实一个都不该出现,否则,便真是造反,其实到时候,我也最好别出现。我现在能领会老师的意思了,或许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带着我收的这众天南地北的兄弟们一起出发,那确实是只有我了。这也许就是李真看到破六韩烈牙如此快乐的缘故。于是,我的脑袋立刻想到了我的一个兄弟,他在西面,好久不联系的一个兄弟,那个西面而来的异族人:斯巴达克斯。我立刻开始埋怨自己了,我居然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想到刚才我与陈哥的态度,我真是太鲁莽了。不禁叹气摇头,紧接着转脸对着这两条满脸带着期望的好汉:“好的,我们马上准备。你们去把能调动的人全部动员起来,准备些便装。多准备些干粮和马,但是,不许泄漏一点秘密,尤其是小南,不许和任何人说,谁也不许。把所有和我们有关的线索全部去掉,不许带荆州的旌旗。晚上夜深了我们再出发。”
“是!”他们先去布置,而我在他们走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嘲了一番后,慢慢将天狼放回远处,像是劝慰:“兄弟,这回你还是歇歇吧。”
我慢慢推开了房门。我知道她会在这里,我甚至知道她会在干什么。她上次就是这样把我送走的。可这次她没有哭,她把包裹推给我,却不肯看着我,扭转头说道:“保重,一路保重,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我还在那里停了很久,但终究只道了一句便离开了:“我很快回来。”
希望这次能早些回来,我的心中也真就这么想。我刚离开银铃回襄阳来,却没想到这会儿又离开佩儿了。这番离别对我似乎已经是再正常不过一般,也许我的小名应该叫阿离,或者叫阿别。
离开时,我带了那杆长枪,又随便找了件士兵的甲胄穿上,丢下了所有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甚而还专门叮嘱了佩儿,此事谁都不能说。我没有叮嘱陈哥,我相信他明白。
夜深人静的街上,仍然有人在纳凉歇息,不过劳累一天的他们已经不会在乎一个静静路过的人了。我让大家都单独出去,避免惹人注目,我们三个加上十几个最优秀的鲜卑战士,这便是我现在所能调动的所有人马。
出城门没有任何难度,王威在那里,他知道我要去做大事,但他很明事理的什么都没有问。
出城三里地的河边,我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马儿不耐炎热拖着我在河边饮水,我也随由它了,心道,下面几天有得你苦,你先歇歇吧。
兄弟们本来散在草丛中,此时全聚到我的身边来。小南自是最快的那个,双手来回撕扯马缰免得撞上我,一手攥着叉子,很是焦急地说道:“子睿大哥,下面怎么办?”
年轻人身上果真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如一个五十岁的人一般的想着。但是口中却是一个三十岁的大叔的口气:“你姐夫呢?”
不用他回答,由着马蹄声,数十条好汉便一字在这个月光下的河边排开。
也不用我说话,北海先带给我一个消息:“晚上我出城的时候,陈梁大人要我们接管一支刚被招安的义勇。”
“我怎么在襄阳一直没听说?”我暗自沉吟,心中一亮。不顾小南在那里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得先给他做活。”
“在哪里?”我有些恢复了二十岁的活力。
“沿河向上游走十五里就是,说把他们顺路带到上庸,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我双手抱拳对着襄阳方向拱手,心中却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般乐开了花。
如果相信襄阳城外沿襄水十八里向上会有什么真正的乡勇是完全愚蠢的,就如相信小南的头上的热气是他的头发烧着了一样。那里离任何一个镇子都有十几里远,大水后,那里一片荒芜,只有杂草。在那里的只会有我的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
于是半个时辰后,当小南在惊惊咋咋地叫,北海在那里愣着笑时,我却已经直接马踏入乡勇阵中,找人叙话。
“乡勇们。”下面便是一片笑声,我继续道:“你们的头是谁?”
“大头还是小头。”又是一片哄笑。
“不瞒您说,大头太大,小头又太小。”哄笑更大了。
“那大头留着,小头割掉。”我不动声色地回答,立刻几乎可以把这里夷平的笑声把两个人卷了出来。
“这是陈大人给您的。”一个操鄂焕声音的人立刻凑近递了一卷帛给我,随即火把也递了过来,让我确信这个人就是他,也可以看手中的帛书。此外宋玉东也带着笑出现了:“我们刚回来,在江陵派人去报告陈梁大人,结果等我们回襄阳走到半路,他一张帛书便让我们来这里了。”
“这里多少人?”我一面展开帛,一面问他们。
“一百个,按陈大人要求,都是最棒的。”鄂焕拍了下胸脯,向我展示了一下他身后的兄弟,满面的红光。
帛不大,上面的字也就这几个:“能与尔者,尽与尔矣。”下署名:“绍貂。”
我立刻把帛卷上火把,片刻它便把这里映得通红,将一个个带着笑的纯朴无欺的红脸膛显露出来。好兄弟们,我必须要把所有的人带回来,我咬牙发誓道。我还朝襄阳的方向又抱拳躬礼,陈哥想的真周到。想想他们同行的那帮人,若把张林调来,难保不出事,周昕新来,陈哥难免不放心,不过这个人来到还是能帮上忙的。不过,也许这次应该带上羽儿和他娘的,不过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而且当时我也不知道陈哥会有这一手。
待残帛烧尽,周围稍暗,让众人稍事休息,我与他们到稍远处便开始商计起来,我把事情说明,他们便讨论开了。不过在他们各执己见,如北海的自宛城、冠军、叶城直接分股入关洛阳集中之法,及鄂焕翻山越岭遇水搭桥之计,甚而有小南冒充匈奴人冲杀入关之式时。宋玉东却忽然决定卜上一卦,堪其吉凶。这结果倒当真有趣,却与我想得一样。
“今向北。”宋玉东在火光下看着卦象,周围正自互相讨论之中,贞言曰:“大凶。”
“今向东。”宋玉东在火光下继续看着卦象,周围却没了声音,贞言曰:“凶。”
“今向西。”小南在火光下看着卦象,周围依旧没有声音,但是宋玉东有:“你把你的脑袋移开点,哦,半吉。”
“今向南呢?”小南好奇地问,合上一堆脑袋在火光下等着出卦象,周围仍然没有声音,但我有:“大吉。”
“果然是大吉。”宋点头。
“大哥,您在外面,怎么知道的?”
“洛阳在北面,我们向南走,等到即便子玉兄老死,我们都到不了洛阳,当然是大吉。”对这种傻问题,我甚而有些惬意地伸着懒腰说道。
众皆笑:“今往何处而去?”
“向西,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你们都没见过,但应该听说过的人,相对来说这条路也最吉利了。”我笑道,马已自不老实地带着我到处乱窜了。
“可洛阳在北,我们往西,那子玉兄怎么办呢?”
“既然老师说只有我能救,还让我知道,便是他定能拖到我去。”我叹了口气,这个是我想好了的:“我急也没有用,为了成功进去,还要平安回来,我需要两个地方的人帮忙。没关系,离秋天还有二十天,还来得及。”
“哪两个地方?”北海带着一脸的疑问,“一个是轻的族人那边吧?好像在西凉。”
我点点头,顺便看看四周情况。
“还有一个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有人问和这秋天有什么关系,我刚看了看他,他就被他大义凛然的姐夫揍了一巴掌,训了一句小孩子不要乱问;不过后来他姐夫也偷偷问我这个问题,又被我大义凛然地揍了一巴掌。后来我自己也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想想,呵呵一笑,又打了小南一巴掌,小南不明所以,但我明所以,但是我没说:他靠我最近,随手能打到。
我相信会防着我们的大有人在,他们也必然会找人看着我们,既要救人,又要防止他们抓我们的把柄。所以,我已经在考虑如何进洛阳,以及如何出去的同时,还要想好这一路未进关内前的路线。先往西行显然是目前来说最好的。
襄水之北的夏夜又热又干。因为路长,我们决定,其实也不得不逢到过河便喝水休息一下。一声令下,很多人便都脱得赤条条地拉着马往水里钻,一声唿哨,便也不擦身体,冲了出来,上马再走。往复几次,以致刚听到水声,有人便开始脱衣服了,甚而还有一直只穿裤衩子的。休息时,便连人带马扎到水里,好好凉快一下,不管渴不渴,都想喝一些水。在水中时,有些人甚而都抽筋了。我想定是这番累苦了这些刚回来的兄弟们,总是疲劳不堪,所以体力不济而致。不过询问之下,他们却说没什么,说最后都是坐船的,还在江陵整休了一日,无甚关系,这症候估计是浑身太热了,进水中一冷,给激地抽筋了。听口音发现其中有明孜的,让我心紧了一番,心中更是决意要将所有的人带回来。
天慢慢亮了起来,周围没有雾,我们都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旷野中,仿佛一阵风都能把我们所有的人卷走,悠悠之于天上,不再回来。其时真的有风,风就从前面吹来,带着青灰色——那是黎明山的颜色,飘入眼帘的也只有这种颜色。更远的是暗蓝色的天幕,两边没有什么农田,如果有,也是荒田,否则现在绝不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只有阡陌纵横隐隐交通于其间,此刻的农夫们大多在南边工地上负着徭役,或者光和七年被董卓给当黄巾军屠杀光了。这算什么事情,我嘴里忽然大骂道。不过一路马蹄,没有人注意到我在说什么。
很多人真是怪,偏喜欢什么乱世英雄,壮烈寄怀,叱咤风云,纵横捭阖云云。岂知乱世英雄背后,何曾不是千里白骨,血流成河,老百姓能得多少好处,兴亡更替,风光的是公侯,悲戚的是百姓,羡慕什么?其实即便没有战事,逢上天灾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何况这几年一直没有消停!也许便是那句:只要事不关己,管他多少无辜颠沛流离。且问,俟乱世降临,看你如何神气!
我认为真正的英雄孕于平时,或拔于民族危亡之刻,而非为个人私欲的而起的内祸之事,我必须更正刚刚自己想法中的偏激,李广卫青霍去病仍是我大汉真正的民族英雄。而我自己的生身父亲也是个真正英雄,他正直无私,刚正不阿,曾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而及至故去,百姓泣如丧父。试想当年父亲登高一呼之时,当真英雄年少,风姿勃发。可我手上沾的全是我大汉人之血,未能为一地百姓带去安逸富足之日,却枉被人称为英雄,此羞难堪,无颜面对泉下生父,惭愧惭愧。
只能摇摇头,说归说,终究还是很多人喜欢这个调调,即便自己,小的时候不是也沉迷卫青霍去病之业绩,也想着匈奴再度南侵,自己投笔从戎,作一番大事迹么?现在我能想着点老百姓,多半是银铃的功绩,也不知银铃现在在哪里,赶紧打消自己的儿女思情。思来想去之间,我觉着还是当年萧何曹参两位丞相做得好:“无为”。
若真为老百姓好,真如当年那样,体恤民力,无为之治便是了,还需做什么?还不如在家和老婆好好过日子,想着又想笑,便又笑了出来。
思虑间,风中有了金色,红色,眼前有了太阳,夕阳,一日便这么过了。
第三日,对我而言可谓旧地重游。不过原本我只是虚空地画了一个圈,现在却成了真的关隘和镇子了:山坡上营帐整齐,旌旗招展,各式作坊民居点缀周边,炊烟袅袅,还有鸟声啾啾于其间,在落日下当真和谐静谧。不过也许这只是在没有战事的时候。
忽然从西北吹来一阵风,卷起沙石惊了马,让我回过身来,冲着后面看着前面雄关、军镇啧啧称道的和我一起赶了两天两夜的兄弟们说道:“赶紧继续上路,晚上在汉中好好休息,换一下马,带好干粮,我们还有几天的路呢。现在别歇,歇下来,今日我们就走不到汉中了。快点快点!”
我原本没有打算与周仓见面,虽不愿说我的这个兄弟笨,可这位兄弟在我的印象中终究还是有些粗心的。深怕他无意中漏了风声,而一旦知道我在,这里的士兵也难保不会来围观我,或者乱传我的事情。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我的行踪终究会为天下所有想知道的人都知道的。但是在我们荆州西面的汉中及以北的西凉,马匹的管理全都在我们的军队的手中。所以,我们又必须得现个身,不过这次可以不包括我。
汉中的景象让我吓了一跳。其他倒没什么,城东竟平白多了很多坟冢。原想当然以为是当年汉中之战士兵的骸骨所埋之处,但满目尽是老百姓在其中哭泣,半个士兵全无。算来日子是六月月当中,倒是祭祀的日子,或许可以解释眼前此种景象。但是个中关键问题是,如此多的坟头,却是为何?汉中出了怎么样的大事呢?为何我在襄阳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不敢耽搁,赶紧先进城,安顿好大家,再找人叙话问询。不过这次,一切都不是我牵头。我就像一个普通士兵隐藏在兄弟们中间。但这不妨碍我仔细看这个城市,上次这里还是一片帐幕旌旗,到处都是成堆战士的景象,我还能记得这堵墙下一个我们的战士和亚玛逊人女人在打架,忽然一个我们的士兵跑过,去追一个前面的女孩子,这一幕幕依然在我的脑海里,不曾忘却,甚而非常的清晰,就如是昨天发生的那样。
现在城市中已遍布新砌或修缮的房屋,有了城市的模样。但却没了我眼中曾有的生气,现在仍是夏末,城市里却已有些秋后的萧瑟,路上没有什么人,边上行道的槐树本就是暗绿色的叶子和灰褐色的树干在风中更显得有些蔫,没有应有的生气。风中飘着微微淡淡的烟尘,或许是祭扫人燃尽的纸札童马等物留下的悲伤痕迹。
日头,已近黄昏。
宋玉东不是武人,他单薄的身体自然被两日路程折腾得不轻,虽然还想坚持一起去做事,但是还是被我们劝去去睡了。
我们也不是什么文人,所以我们个个依然带着莫名的兴奋继续做事。不过既然不是我牵头,所以,我们等得久一些,也是可以想见的。尤其是看到鄂焕这般凶神恶煞的,任是我也会让他们在外面多候一阵。破六韩烈牙加忽萨烈南国这一对姐夫加小舅子扛斧竖叉,双双挎弓背箭的货也不象什么善类。而这时队伍中最像好人的偏在驿站睡觉,而我目前只是个隐藏在队伍中的小兵。这一轮等候就有些无奈及无聊了。这段时光甚而让我哈欠连天,小南也受我的影响,几乎要打起盹来,不过那两个还是很有劲头,聊打仗聊得很是起劲,甚而要互相比划一番,显得更可怕
等到一个穿得颇怪、长得更怪的人走后,终于轮到已经在私下闲聊半天的我们进去。我们一进去,周密的眼中立刻充满了奇怪和惊异。见到我不说话,眼中却朝他传递信息,他便按照我的意思打发了所有卫兵下去,然后笑着斜坐在中间,“子睿兄,一年多不见了!”
周密居然又胖了,原本有就是张胖嘟嘟的小孩脸的他,现在看起来更像地主老财家的小恶少了。这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个人最近在享福。具体是什么样的福,我不好妄加猜测。原以为在这里他会受不少苦,看来是我严重了。不过原本让他在这里,我也觉得有些过分,而且是从汉中之战后一直留到了现在,足够再养一头小白,并又让它上锅了,对一个这样的孩子简直是一种摧残。也许是我的比喻不太确当,不过提到小白,我觉得现在周密的眼神都和它有些像了。忽然想起当时似乎是我下的各种命令,竟觉得自己有当酷吏的天赋。
或者下次我们家再次开圈圈养猪的时候,我可以把我家养的新猪选一头长得和他像的叫小密,只要他没什么意见。我再一次胡思乱想一番后,带着相对复杂的笑容说道:“是啊!我还觉得昨天你还在我家吃猪肉呢。”
“啊,小白!”他终于带上一种孩子般的笑容。而似乎我和小白之间的感情不深,至少没这两个胖家伙这么深,因为居然需要我想一会才能想起那是我们家曾养过的一头猪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它经常和我在姐姐心中作为一样的东西来思考表述,这让我很是不满,兴许有种不共戴天的仇敌甚而竞争者的感觉也不一定。
不过对于这两句话,虽然我头脑中肆意畅想,我带来的兄弟们却肯定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我们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怀鬼胎,说完相对而笑。而所有人看着我们,也许都在猜测一个叫小白的东西和一种叫做猪肉的东西之间的联系而不能自拔。
“子详,”我先发话了,“城东那么多坟头怎么回事?”
“你从哪个门进来的?”他倒先问了我了。
“当然是南门。”
“噢,如果你进北门,一看就知道了。”他还是没说,却在傻笑。
“那你也得告诉我啊,我从襄阳过来的,当然从南门进来了,难道你认为我会走北门进汉中吗?”
“不一定啊,据说你进洛阳就是走北门的,当时你也是从襄阳向北噢。”原来这傻的还是我,这小子居然摆着套等我。看着周围一帮跟着傻笑,只好换个更进一步的话题。
“到底怎么回事?”我带出一副认真的神情。
“失火了。”他恢复了一些冷静,甚而有些低沉,显得很是郁闷:“被人放的。几个西凉鬼子冒充西川人从蜀山关混进来,这帮畜牲在汉中北面市集和官舍那里放的火。十几天前烧的,那天还赶上风大,北城烧了两里,西市半条街都烧了,很多商贾的全部家当几乎都毁了。花了我们半夜才扑灭的,死了不少人,就在东城,你应该看见了吧……前几日逮住那几个放火的王八羔子,刚刚都宰了挂在蜀山关口了。”
他说得不像他的年纪,倒和陈哥似的,带着一丝冷冷地憎恶提到这些纵火者的下场。
“城内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这场火影响不小,我们这个城的人本多数是逃难的西川人,其间商人大贾不少,这一把火烧死了不少。还烧跑了一些,秋收包括以后都挺麻烦的,其中米布盐铁的缺口不小,我让陈哥来帮忙,不知道他怎么给我填这个口子。”他甚而也想三十岁的样子摇了摇头,以一种四十岁的人的口气来说话。
我感觉我有些残忍,或者说老师有些,抑或是这个时代,我们中间很多人本不应该承担这许多烦恼事。可是我们正在做,这个时代当真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我们都有些沉默,不过还是周密又给我一条喜讯打断这有些沉闷的气氛:“周仓结婚了。”
“噢。”这当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曾非常焦心我这个傻兄弟的婚事,却没想到他倒挺有本事。
“不过,到时候见了,可能会更出乎你的意料。”他看了我的脸色,忽然补了一句,脸上带上他本应有的那种狡黠的少年般的笑容。
夏末,日头虽然黑得不那么快,刚过酉时却已经昏昏沉沉,混混沌沌。被烧的街市似乎一时还难以恢复元气,越走进去,那股炉膛的味道便愈加刺鼻,加之一条街上都没什么灯光,甚是冷清寂寥,甚而有些阴森森吓人的感觉。若是小时候,我一个人断不敢走这条路。但现在我、子详和众兄弟们一起走上了这条路,前后各排了一堆人,心中便没了怕黑的畏惧。只有对这条路的各种遐想:遇见的人,也许也都是西川人,对他们,我心怀愧疚,不可断绝,心头总是被一个东西压着,毫无办法,或许只有我打入蜀地,消灭董卓后,方能释怀,也或许永远不可能释怀了。我最终还是决定去看周仓,不是为它,其实是必须去看他。因为这两个姓周的小子平时分工非常明确,从不僭越,一个管城内政务,一个管军马。所以,我们必须还是得通过我这个曾经的傻兄弟来办理我们的事情,虽然一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他是周将军,庐江周家后人了。
一路上,大家没什么话,就周密回头对我说了一个事情:“子睿兄,告诉你个事,我有新字了。江东庐江周家到襄阳去找我父亲续了族谱,也不知道怎么续上的,呵呵……后来还有人过来汉中把周仓也续进去了,好像甚而把周玉续了进去,原本那些人不愿,可周仓不干,直接说,如果不带上他妹妹,他也不进,后来就这样了呗。周氏宗祠堂按我这一系谱下了我的新字叫文和,周仓的叫文实。”
“哦,周家手真够快的。”我有些惊叹道。脑中忽然想起了周昕,他新来,和我们未必真能同心,陈哥思量下,没把他派来确实也是对的。陈哥果然比我强多了。
“喂!”周密以为我有些不开心,也故作不开心状,开着玩笑缓和气氛:“别对周家有什么看法唉,我毕竟也姓周。”
最终,周密竟将我们带入门朝北似乎没烧到的院子里。之所以令我如此惊讶,是因为这是一座黑漆漆毫无灯火的院子,让我们所有人都打心底产生了异议。不过,这个院子还是有些护院兵丁的,这至少能让我们确信这里还是有人住的。但天色已黑,虽然月色不错,可是整个大院竟然完全没有一盏灯,一点灯火以及其他一类光亮的。若不是院内整洁,倒似一个废弃已久的大院。在外面我就注意到,以这条路分界,南边还保存完整,北面却基本都被火给烧成废墟了。因为总不至于为了省灯油到这般地步,所以,我在想,这里不点火的原因怕是因为被这场火吓的。不过如此因噎废食也有些太过了,不过无论如何,此多半是因这女子之故。
“这是一个空园子吧,你干吗带我们到这里来?”周密却让我的兄弟们别出声,只管很利索地往里面走,还示意大家跟着他的步子:“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他走进两进厅堂,冲着里面喊了一嗓子:“大嫂,大哥回来了么?”
“文和么?”半晌里面有了一个女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是啊,嫂嫂。”周密很守礼地站与内堂的外厅的廊下,朝里面恭敬地问候。
“你大哥还在蜀山关那里吧?不过天黑了吧?今日他应该回来,可能也快回来了。”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我周家弟妹,不过声音听起来却像有四十岁一般,难道我的兄弟有这个方面的爱好?我赶紧打消我的无稽念头,一起在厅外和周密开始等待起来。
在这个天井样的院子中的等待并不是那么舒适的,至少大家都感觉出有些不自在,多数都对这个家现在的样貌感到奇怪。在周密的压制下,他们还是一次次都在低声传递着是不是就要掌灯了的,可是一直都没有人做这个事,甚至除了门口和第一进院子里的兵丁,再没有人在里面的院子内走动。只有这个似乎是中年妇人不时地问候,让我们能感觉到这里还有那么一股人气。
我问了周密,他不告诉我,却说让我自己去问周仓最好。
周仓是半个时辰后回到家的,那时,天已漆黑。当我看到他从厅中穿出时冷静肃穆的黑色脸庞,我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叫周仓,而且是将军。
时光匆匆,却又慢得让人烦躁不已,不过这段日子就要过去了,我觉得,甚而达到确信的地步。
时为初平元年夏末六月十五酉时三刻,那年,我十八岁。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水
第二卷《天边》
一进来,周仓就看到了我们,开始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看到了人丛中略微突出的我。
“大哥?”他凑了近前,月光下的他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终于忽然欢欣鼓舞起来:“真是你啊,大哥!”
周仓似乎真的完全长大,显得比我都大了一些似的。
天性朴实勤勉的他已经会很认真的每日关上关下巡逻,纵百日亦绝无懈怠。每日军粮草料种种都要经他手,这段时间来竟毫无错漏,而这在我看来,原本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事情。西凉人欲图出来,已经想尽办法,不过从北面上来的尝试都失败了,原因便是我们老实而且踏实的周仓看得紧。以前有段时间,斥候探查川内风声有些紧的时候,他就住在关上,有时,几日都不着家一次。但只要事态平和,他总要交待好交接班就赶回来,因为家里有人等他。西凉人有几次偷关,都撞上了周仓正在关上,被他指挥着打下去,最近西凉人没有再麻烦周仓。可周仓还是天天去看顾蜀山关,如同以前那样。只是现在轮到一个侯长执夜勤,他才回来与他的家人团聚歇息。
那批被我遣送到这里的几百个西凉人被周仓安排到汉中西面山坳里的一个村子住下,让他们种些燕麦,放些牲口,我们再稍微接济点,就这么养着,也顺便看着。那里原本的村人都死在董卓的手里了,周仓本就派了不少兵士在山上屯养放牧牛羊,也就顺便监视他们的动向,这帮小子还算老实,没出什么事情。只是那日着火后,村里的西凉人去了一趟城里买卖东西,不知怎么走漏了身份,险些被那些悲痛而暴怒的老百姓打死,于是后来就十几天都没有出村。现在是直接和山上放牧的军队物物交换。我不知道郭旭那个西凉小鬼子,有没有想什么鬼主意,不过我现在相信他们在周仓手下是蹦跶不了怎么样的。
听完上述的话,我很放心地和他先把正事谈好。一谈完,便和大家一起把兴趣都放在了这个院子里的这件有些怪异的事情上来了。周仓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很老实的和我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夜,我们就是在完全没有灯光下的一个厅内谈话,活像一群作贼的。不过我们都没有一丝责怪和不满。因为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事情的开始通常只是一些很平常的琐碎日常开始的,这件也不例外。周仓每日接纳安置川中出来的人,一直做得很是公正无偏倚,对百姓照顾有加。西川人纵使出来,即便有人会骂我,也许还有人恨死了我,问询我在那里要找我报仇,但绝没有人会责怪这个勤勤恳恳,和和气气,总是带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少年将军。于是乎,这中间便有一家川中大户的小姐,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我们这个朴实无华的少年。每日会偷偷跟在背后,只为看他,如果看不着他,便想他,念他。依他与辕门高低相较为他做衣,以他鞋印大小相比为他纳履。日日夜夜为他赶做女红,待得那日完工,自己羞于送,却叫丫鬟送去大营。
周仓本是个老实孩子,从没有什么心机,看有新衣送来。虽不明所以,便还是换上了身,发觉正合己身,才想起追问是谁送来,如不是他还想起来这一问,还不知何时才能才将这对拉到一起。周仓没见过什么姑娘,这一回当真一见倾心。于是,很快便定下亲事,媒妁之事皆毕,便等六月之初完婚。
若事情真是如此,这桩姻缘当真单纯至极,美满至极。可惜天终究不遂人之懿愿。
那夜忽然火起,周仓正在城中。他将众将士安排好灭火事宜,才自己冲入妻家救人,火虽灭,人亦得救。但这位小姐却在烈火中已灼坏了面容,熏瞎了眼睛,呛哑了声线,还对火有了种无法克制的恐惧。
周仓从不知道什么虚伪卑鄙负心薄幸这干词的意义,到了六月之初,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娶了她,现在还说是自己当时没能早救她,对她总有一种歉疚。他们就这样过上了日子,于是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景象的一切理由和根据。
我和我的好兄弟好好拥抱一番,道一声珍重,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切保重,回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和弟妹。”
大家受我影响,也都上去拥抱周仓,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他。
回来的时候周密还在感慨:救出人时,她的心也许都死了;周仓救了她的人,也活了她的心。周仓,奇男子也。
第二日大家上路,一路无话。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但那晚我还是几乎彻夜难眠;我猜兄弟们也是这样。
若这件事摆在我面前,我有这个勇气和真诚去做么。我那夜就开始问自己,但我不知道,我应该会去做的,至少按照我心中的那种道德准则,可是,我真的会如此义无反顾么。我会有犹豫么?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我能如此坚定不移至老么。
最终,回答完自己所有的问题,我相信,我可以。所以,我能带着自豪带上了笑,一扫心中所有阴霾。
唯一的后果,我在马上睡着,并在马急停的时候,我被甩到了草丛中,吓了兄弟们一跳,可等他们找到我,他们竟形容我“张着嘴,居然面部有一种幸福的表情,而且还在打着鼾”。
天水在两日后在我们的眼前,我大胆地走在路上。因为蓄起胡子、骑着矮马、穿着普通铠甲,一脸的轻松写意的我,已经很难让这些士兵和当年一身黑甲,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光洁,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平安风云侯放在一起比较了。所以,一路都是破六韩烈牙出面,直到进城。
其实并不是进城后,就不用破六韩烈牙,而是进城后,我们都没有再注意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因为这个城内的情况让大家看呆了,早知应该让其他的兄弟们也都进来——他们被我们留在城外十几里的山坳中——以免人多势众走漏风声。但是现在看,倒不如让他们进来,里面的景貌,恐怕真是只能在此处看到了。这里还是天水,我努力让自己确信,在头脑中努力搜刮去年春天这里的残垣断壁,和现在的景象一一对照,终于需要做个概念的转换,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天水。
“这里是天水!”我觉得自己的这句总结性的话不是很烂,而是非常非常的烂。
这里的景象和任何一个大汉的城市都差了很多,原因是其中有很多巨大的石头堆砌成的庞大而高耸的建筑,熙熙攘攘穿着奇怪的服饰,和长相奇怪的人就这样在我们的周围来回走动,仿佛我们是这个流动的城市中的一个孤岛。沿街的叫卖,来回游走的各种牲畜嗷叫,包括一些街上的打情骂俏,简直让我们感到自己在做梦般。不过根据最后一个提到的内容,这个梦似乎有些色情。
我很想再打一下小南,看看他的反应,以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他姐夫先这么做了,然后笑着对他很委屈的小舅子说,“我们不会是做梦吧?”
很想拉住我的兄弟和他一起悔过自新,因为我们总是这样欺负小南。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只是觉着这小南最近变得有些不像自己,只要没有仗打,没有话题让他说蠢话,便沉默寡言,似乎在作清高状。自然在我们的眼中,不时捣他一下,捶他一拳,把他从失落的边缘抢救回来,恢复本身自己也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而我还是把自己的精力回到这条街上,毕竟我对这里的各种事物也很是感兴趣。
这些石头的建筑很怪,我无法用我脑海中的词用来形容。这辈子我都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房子,定是他们那个地方的祖先住这样的房子。就我看来,这些建筑没有院子,就这样贴在街边。我凑近其中一座似是什么大厅的门口,里面还有水声。我摸了摸这些柱子,有些粗糙,但无可否认,确实都是石头。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路过长城后有这个打算的。我甚而左右张望,看西边的山上是否缺失了一块。我从没想过一间房子完全不用竹木油漆(中国春秋战国就肯定会用油漆了,取材主要是油桐,作者注),但这座,以及一眼看去的所有高大建筑全都是这样。
我使劲搓搓脸,有些恍然如梦。
一刻后,我见到了登,于一年前相比,他胖了些,眼看这个肚子就这样发起来了,按照这个趋势,理论上再过十年,他躺着要比站着高了。如果不是那张早已非常熟悉的坚毅而洋溢热情的脸,我无法人认出这个发了福的兄弟。不过似乎他一见我们,就从大伙中间认出了我。他真的很热情,不光是脸,热情到我们很少有人能承受的地步。而且他的衣服也让兄弟们主要是我有些不好承受,相对来说,我们本已经穿得比较少了,他和我们一比,应该说几乎没穿,或者说就比一丝不挂就好一点,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就挂一丝。在他继续保持这些热情的动作之时,我比较委婉地问了这些建筑的问题。
“噢,我可爱的朋友,最亲爱的兄弟,先还得感谢你让我们全族人住在了这里。我们既然把这里当家,当然要有些家的样子。这些都是我们远在西面家乡的建筑。你记得当时城内的样子,你能看出来这还是一年前的天水吗?”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兴高采烈地用另一只手将城内的景色一一展示给我看。
我看看,又回头看看,摇摇头。
“你们的房子大多是木头的,好建,好看,建得也快!”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立刻旋即撇了一下嘴:“就是太危险,一着火,赶上一阵顺风,一下子就全烧没了,离水源稍微远一点,根本连救都来不及救。你该记得当时这个城不就是被烧光了么?我们到的时候,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黑乎乎一片,全烧光了。但你看我们的房子,全是石头和石灰,什么火都不怕。”我却在想难道火还有很多种么。忽然有些恶趣味地想到果然如此:确如其言,石头确是不怕火灾,而且即便胸中怒火也不能把它怎么样,哪怕还有妒火,甚至还有欲火都不能怎么样。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而登没管旁边胡思乱想的我,还在说着话:“但我们的房子就是一个坏处,建得慢,太慢。一个可以拿来说的事情,重建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逃难的西凉人回家。陆续有四五个月一直有人会来,等全回来了,也基本都成现在这样——这些房子也就建好。好像穷些的人家随便弄点泥巴,叫几个熟人,弄一些木头加一些茅草,几天就封顶住人了。大户人家,拉上十几车的东西,加上几十个工匠,一个月,院外围墙,院内房屋园林就有模有样了。结果,你看,除了我们的这些大个石房子,剩下地方几乎都满了,太厉害了,而我们现在除了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其他都没封顶呢。”注1
“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这方面西方人走得比我们早,作者注。中国一千多年前才有了公共浴室,宋朝时很是流行,1902年在天津才有了第一座公共厕所,作者继续补注)”这是两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我能明白这个东西大致做什么。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有这个必要。我记得自己做这两件事情都没犯着在外面专门找这样的一个地界,其实在家解决不就行了?特别是上茅房。其中尤以在乡下最为简单了,随便找块田头就行了,说不定老农还感谢你“慷慨解裤,倾囊相洒”,兼而又“为山九分,功及一匮”,以至非要请你喝口水吃口地瓜弥补身体损失不可也未为可知。不过要是那段时间火气大,所排所倾之中各式瘴毒皆有,以至炝坏了新苗,就只能算天不随人苗愿,天妒英苗,以至天人苗共愤,甚而也可能那人一看你便要拿锄头镐你命根了。想到这个,其实我心中有个疙瘩忽然起了一下,这个小疙瘩是小时候姐姐的一株桃花便因我的频繁“善意施肥”而“溺”死当场,现在因此事忽然想了起来,不为其他,只想稍微来点恶心词作为注解,或许可以是:呜呼,悔不该矣,天兮,假一生桃花之劫以惩吾乎?即来,快哉!加上些大义凛然的表情,几近完美,完美的道貌岸然。
冷静下来,回想此事,这句话若于登徒子当真不错,可对我,却真有些嘲讽了。
“是啊!”他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了我,也把我拉了回来:“我们留下来的书中便讲这是一个城市所必须的。我们就是按照那书上面的指导来办的。”
“我很有兴趣去公众沐浴室。”破六韩烈牙忽然非常正经地说,大家愣了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半个时辰后,当我们都在公众沐浴室时,有人表现了很大不满,这从他的话语中可以表现:“原来这里看不到女人在干什么的。”
“是啊。”某人依然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
“姐夫,你小心我告诉姐。”其中一个好孩子对其姐夫的言语表示了不满。
“那我就诬陷是你说的。”很是闲适的他极富坦诚而朴实地威胁了他小舅子:“我赌婉儿信我。”
“嗯,我都想和你一起赌了。”小孩无奈地低下了头,“可惜,输的那边肯定有我。”
虽然开始有些不适应一大群人光着屁股面对面,不过后来我就适应了,毕竟以前和兄弟们光着屁股下汉水、下白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我泡在水里,舒服得又想睡觉了,毕竟一路都没有休息好。忽然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子玉兄对我说:“好啊,你们几个小子,我在蹲大牢,没想到你们却在此处快活。”愕然又像是惊醒,我起来长出了的几口气,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说了句让大家从享受中回来:“就是趁着这里没人,快办正事吧,江玮还在大牢里呢。”
“有派探子吗?”登很是直接地问起了紧要的事情。
“没有,自今年初那番闹腾,各关各城一直探查得极紧,被人发现我们的探子总在监牢,衙门旁转悠,反倒让人有所提防。进了河南尹我会派一些,但牢狱衙门的事情,我会找我的熟人打听,他们位居高官,应该没什么事的。”
“嗯,有道理。那谁知道洛阳里面的房屋位置地形。”登问得很彻底,他关心地和我不一样,不过我支持他的原则:先把最关键最难的那项内容通过,才有可能来谈整个事情的可行性。
“那只能我来了,这里估计只有我去过……”
“我也去过,三年前我曾去洛阳求医,谁知求医无望,便强打精神好好看一遍洛阳,你知当时我以为自己回去就是等死了,不如好好游览一番。我甚而还记得两座牢房的位置。”宋表示出不同意见,也让大家把目光全部投到这个全场唯一可以用瘦骨嶙峋的人身上,他似乎没有对大家的目光有所鉴别,只是继续说,“不过我不知道江玮大人关的牢会在哪里,据说洛阳至少有三间牢房,一个洛阳尹的,一个司隶府衙的,一个是黄门,那个在南宫城里,但你知道我进不了宫城。所以我不清楚宫城内的那个在哪里,不过,子睿兄可能不会和那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宋先生,您似乎准备得太充分了些吧。”听这口气仿佛宋三年前就知道现在我们要去劫狱似的。
“不,我真知道宫城内的大牢在哪里。”我有些提不起精神,想到蹲的那次大牢。
“大哥,您这个都准备好了。”傻孩子总是有傻话,这两句一出,立刻遭其姐夫的黑手,只见一个小孩怪叫一声飞坠入水中。
不过我们只是考虑一种普通状况,这一点上我们有非常统一的意见。于是我们把所有的事情大略定下,这天便过了。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描述,如果让子玉当时知道我们这一天所做的所有事情,他必大骂我等惫懒猥琐,不过,还是不过,这只是如果。此事有后话,当下不提。
却说登族人做事向来快,我们两日后便出发了,只留下当年带到我眼前的那个姜炯打理本地各种事情。登只和三十多个他说最勇敢最果决的本族男女来,带上女战士的是北海的主意,他说有些时候女的好办事,我却觉得此人有不良企图。
我们这些人总计一百六十二人,这是我们最终确定的数字。开始有个人数来数去都只有一百六十一个,最终发现原来这个人没把自己算在内。这个还不算最厉害的,有一个数了半天,居然说是八十四,这我们就不得不感到非常地惊讶,是什么力量使这个孩子数得如此骇人听闻。于是我们仔细让他再次数了一下,读出声来,我们在旁细听才明白。原数数的记录如下。谢智主记,宋玉东被逼执笔:“一、二、三、四、五、六……”必须承认他前二十表现出了极好的数字功底,全部正确,顺序居然没有任何错误,不过后面的基础似乎要补一下了。
“二十一,二十七,二十四,三十一,……”最终我们认为按他这个数法,我们给他一个万人队,他能带回来一百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而至此后,此人被其姐夫要求不要乱叫他姐夫,即便叫了,也要赶紧澄清他和他姐不是亲生姐弟。
洛水的真的上游并不是上阖,是在陈仓旁边山谷的一条涧水引出的,不知最上为何处的,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个事情。因为往下再有个一天路程才能到上阖,而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耽误。而自上阖由水路不能直到洛阳,上次便是一出山区便赶紧上岸,这次更是这般,两次理由一样:我们的船和木筏不是战船,战士在木筏上无可遮蔽,被人袭击,只消弓弩齐发一番,我们连打都不用打便要损失惨重。这样考虑只能晚上行动,至少得两天。但是,即使这样对我们已是相当不便,我们也没有得到上天的照顾。
到了想明白,我们前一次出发的时候因为是冬天,水势小;而后来知道,所谓洛水出上阖,只是因为洛水自上阖才开始才能行船,但仅限秋季和冬季河水未结冰的时候。所以当我们刚到上阖,我的那几个北方的兄弟们一看洛水水势之浩大,便有些胆怯,“大哥真的是走这条水路吗?”
我也在踌躇,这水势确实太大,原不似上次看到的那般平静且缓缓潺潺而流。这样贸然行船,我们可能都会葬身这水中,这不是勇敢,是愚蠢。
我不敢劳动父亲手下的人,怕连累他们,所以,我很是痛苦地看着河,沉吟了半晌。
“走山路,不走水路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沿河走,我们穿山越岭,现在去多买些马,再多买干粮,不要生事,不要招惹别人,你们找些能说会道的,分开去采购物品。”
想想这么走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我们至少可以白天也走,山林之中便于隐蔽和歇息;坏处则是,我们的行程可能要被耽搁几日。
山中的日子比我想像得好过,山有野径,这是我快乐之处;野有群鹿,这是北海、登及其族人快乐之处。
晚上休息之时,我们几人聚在一起开始讨论洛阳内部情况,一张羊皮上慢慢有了洛阳的各条街道,官府,院落和里坊,在我和宋玉东的不断描述和补充下慢慢完整。于是,我的脑海中也慢慢开始把整个洛阳城的所有情况绘成一座脑中的城市。
洛阳背靠邙山,南接洛水,城南两里有一码头渡口,多有人货往来。西南有一市集,城东也有一市,城内只西城根有一市,曰金市。此三处之中西南之市于初平元年我去之时,似已废弃,但其时正逢乱世,现时不可妄论其有无;其他集市都是人头攒动,各地商贾往来之地。城外东南一里为原太学,辟雍所在之地,党锢只乱后几已废弃,有设太学校尉一人,兵五百;城东有上林,鸿池,西有广成,平乐,皆先帝所开之苑,俱有苑令,其下带甲百人,皆可为我等成事之患者。洛阳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城内纵横各四条大道往来交通。东西各三门,东城自北向南依序为:上东门,中东门,耗门(亦作禾毛门);西城自北向南依为:上西门,雍门,广阳门;南四门,自东往西依为:开阳门,平城门(也作平门),小苑门(也作苑门),津门;北两门,自东往西依为:谷门,大夏门(夏门),合十二门。除平城门外各城门皆是城门校尉把守,独平城门算作宫门,专设司马督管,盖因其北去直通宫门尔。平城门一路向北,路左右皆为官舍,路东于五百步处为司空府,下接司徒府,太尉府为邻。其余多为高官显贵府第直至南宫城前铜驼街;所谓铜驼街者,即御街也,称其“铜驼”二字者,盖因南城门前有立铜驼相对也。铜驼高九尺有余,传为西域都护府夷人所赠。南宫城原为我大汉皇城,后帝迁皇城于北宫,南宫始衰,今为各式官署所在,有东西南北四门。其内有黄门寺,即吾囹圄之地,疑为子玉身陷之所也。南宫与北宫之间,恰是上西与上东门直通之路,其东为世家所居,其西为平民里坊。极西城下自上西门至雍门皆为金市市集。
这便是在山里的头一夜。登想了很多主意,原则上和北海,小南的意见基本一致,那就是基本上经我们这一闹,朝廷基本上得考虑迁都为上了。他们似乎都以破坏生乱为基本出发点。
第二日依旧行军,路上个人思考,晚上照旧讨论各种城内细节。于是那城市的其他地方也慢慢在脑海中出现。这夜大家欢笑颇多,也吵了一些架,所以,自然脑中这图也就有了些活力。
上西门之北为濯龙苑。无需多想,那又不是一个我等能得什么好的安生去处。东南多是平民里坊。小苑门到御街,以及御街直到南宫门口设驰道,沿途路皆宽十五丈,路中夯两堵土墙中间仅为皇上仪驾经过,连太子也不能随便行走,尤其是我们如果入南宫救人走了这条道,若被人前后堵了路,便是非常糟糕的。开阳门到北直到御街还有一条开阳街,一路路过三公府院后门,或许可以在上面做些文章。北宫比南宫稍微小一些,我的义父母就在里面,显然这次我不适宜去见他们。有意思的是北宫只有东南北三个门,北宫的北门和大夏门靠得很近,大夏门外便是邙山。北宫的东面对着谷门的便是兵库和太仓,一个是天下最精良的甲兵屯放之处,一个是天下最大的粮仓。有人甚至说在太仓放火,搞得大乱,立刻便被我骂了。太仓烧了,我义父母虽必少不了饮食,可洛阳、及周边那么多百姓如何是好,现在毕竟是夏末,不是中秋,正是青黄不济的时候。有人还要强辩,说什么那些粮商手中有,我骂道:一旦太仓失火,不要说其他,那些大奸商不囤积居奇才怪,哪会管老百姓肚子饿,这万万不可,若再提,便是兄弟也没得做。这才按下他那个馊主意。我这个兄弟其实其他地方都挺好,就是出谋划策有些不近人情,我还记得他向我提议屠尽西凉俘虏,坦率的说,我有些担心我这位兄弟。
第二夜也这样就过去了,我们中间有了些分歧,主意还没有拿定。睡前我在头脑中往复跑遍全城,想到所有的最坏的可能,得出结论,如果真的那样,我们得和子玉一起死,而且得准备好死完爬起来重新死;于是我又想了所有最好的可能,这回又觉得我们直接按原路回家等天下大赦最好。当然,真实的事情总不会是最好或者最坏,所以我们只有准备进城,准备办事,准备撤退,甚而还得准备死。
晚上起来解手,撞在兄弟和兄弟小舅子的武器包上,靴子挂开了皮套,却在篝火的红光中看到这两人带的武器:一杆大刀,一杆长枪。叹了口气,心想着他们还没有想到死,我却已经在脑海里死了很多遍了。也许,我当真该死。如果这个天下没有我,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忽然脑中有了一整套计划,心中忽然有些后悔,早想到,就不如如此如此了。
第三日,眼前景象没有什么变化,我们都没有人有空去欣赏,大都在马上琢磨各种主意。唯一和昨天不一样的只是我们换了新马,把原来的马留在了这里。这些马或许还能用着,或许用不着,但现在没有人关心这些马的损失。在路上,我凑近问了破六韩烈牙一个问题,有关昨夜我想到的计划的一些细节。他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立刻打住,告诉他,晚上我有事情对大家讲。
那日傍晚我们在宿营的地方旁边发现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小径,当时我们正好刚歇下。在众人正在埋火造饭时,有些兴趣的我便和与我同样年轻得有些冒失的兄弟们一起很有兴致地沿路走去看看到底这条掩盖在茂密的茅草中的小径通向何处。
所谓曲径通幽便是这样,愈是这样,越让我们对不知何去的这种行为感觉有趣。一路不断转折,头顶林木郁郁森森,天色也渐渐黯淡,这路却依旧一直延伸没有尽头,正当我们都快有些不耐烦准备回去,只等其中任何一个表示这个意向就集体向后转的时候。眼前却又豁然开朗,露出山林间的一块空旷之地来。耳边只能听风中传过清泉流过的声响,眼前在山间竟就汲出一汪幽蓝的潭水来。正值夕阳西下,蓝天白云之外,绿野山峦之中,清风吹皱幽潭,谁还能想起今年夏日的酷暑难当。周围静谧,渺无人踪。我们都这样看着,没人说话,只有为那一刻惊艳的赞叹。我却已经想着有这么一天,能和银铃就在这里起一座茅屋住下,不问这许多烦心事,不用为这为那担心劳碌。忽然想起郭佩,心中歉疚郁积,终于感受到这男女之事的痛苦,远不可用福来夸赞炫耀;仿佛想到我的妻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她,但更令人痛苦的是,我很快便会想起她;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我难以原谅自己竟会忘却她,却每次都忘。
还是小南眼尖,上次他发现了张平子大人的灵牌,这回他又发现了些什么,就在我们决定回去时,他却还在呆呆地朝着一个地方看。我们叫这个小孩走的时候才发觉。这个人似乎在那里努力辨认什么似的,直到我们拉他,他才忽然说了一句:“天太黑了,大哥们你看看,那个是不是间茅屋?”
那就是间茅屋,一间非常简陋的茅屋。一张破败不堪的草席当门,自然没有什么门锁之类的东西。不过可以看出两点,第一,这些过往的不速之客显然很有礼貌,从窗洞中看到里面没人,又稍微看了看里面情况就离开了;第二,里面确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除了说明这山里的百姓生活确实非常辛苦,也能确信,即便不用锁,也决不会任何一个小偷会对这样的一个家感任何兴趣。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不够从任何一个洛阳奸商那里买一双草鞋的,赶上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这小偷来扛这么破烂走肯定亏大了。
既然主人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多招惹别人,我们便再看了看这周围的美景便回去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主人靠什么过活。不过我们没有过多的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田地或者什么。这次,我们没有时间来关心和介入这里的任何事情。我们希望的是在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做任何事情,从这点来看说,其实我们随着这条小径来这里都是错的。我当时还在希望这个山人千万不要发现我们;即便发现我们,这个人与外面也不要有任何往来。
不过我的希望很快证实完全落空。甚而不是他发现我们,而是我们发现了他。当我们在小径上还在谈论风景时,一个士兵忽然从前面跑了过来,带着一丝愉悦:“终于见到各位大人了。”
这个人是鄂焕带着的,鄂焕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看到自己带的兵,他发话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们抓住一个人,他在我们的营地旁边偷偷摸摸瞅我们,老赵头就让我们把他先看住,让我来报告给各位大人,没想到我刚要走,忽然那个老小子好像发现什么了,就要跑,老赵就让我们把他给抓了。让我赶紧来报给各位大人。”
“那我们赶回去看看吧?”我随便招呼兄弟回去,先看我们中身体最单薄的人:“宋,你得辛苦些了。”
“没事。”宋却看着鄂焕若有所思,想说点什么。
我想我和他想的一样,所以我立刻也转向了鄂焕:“鄂焕,你手下的这个老赵不错,挺会办事的。”
“嗯哪,赵大叔是挺不错的。”他点了点头,打了个哈哈:“是挺不错的。”
“老赵头以前是江东的兵士,自军队归乡后,没过几年活不下去了,就又投了我们的军队。一直就是个小兵头,人不错,老实,可就是太老实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在江南这段时间,我注意到大家还是很信任老赵的,基本上可以算是个小心谨慎的老兵头。”在鄂焕过于简单的描述后,宋决定补充。
“他叫什么?”我决定为这个不错的老兵头做些什么,所以先要知道我做些什么的对象是谁。
“我们都不知道。”北海好长时间不说话,似乎有些憋的慌,所以,在这种无关大雅的时候,他决定把他的小舅子一起拉上随便捣个乱。
“好象挺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先看了看捣乱的那两个人后,宋决定看向鄂焕,但很快他就从一张有些茫然的脸上明白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帮助,所以决定还是自己去想,忽然他笑了起来:“好象叫赵得利,听名字,很像一个乡间小贩的感觉。”
“嗯,回去给他个校尉让他带一营看看。”我点点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觉得荆州就缺这种人了,除了陈哥,整个荆州简直就是一个少年军,有冲劲,有活力,就是总感觉有些浮,不踏实,看着这帮包括自己的同学们总觉得荆州有些虚。
“他现在就在带一个营啊?”鄂焕忽然很奇怪地说道。
“他有什么官阶么?”
“还没有。”
“胡闹,虽然这几年天下大乱,新出台的州牧制又让官阶更混乱了点,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就能随便带兵,被人查到,我们要出麻烦的。回去记得提醒我,我去帮他查个武官的缺,让他补上。呃,你是个什么官?”
“武陵城门校尉。”他倒还能记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荆州的最近的官职了。通常我们的官职和我所做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必要的联系。比如政嫂就是郎中令还是主簿的,都有记载编纂政令之责,可我显然实在难以想象一份完全由政嫂起草颁布的公文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
“噢,你知道你的官是干什么的么?”他的官职与他所做相比更是差得远,而且远得有趣。宋已经在笑了,其他的人似乎也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不知道。”他也是个老实孩子,只能挠着他的那个脑袋。
“你去过武陵么?”
“好像去过。”
我不得不摇了摇头,明白这位小朋友在官阶这些东西上面确实还是个糊涂蛋:“每城的城门校尉掌管各城所有城门往来的职守,守治安,防盗寇。”
“你好象管到千里之外了。”我笑着与我的兄弟打趣,大家也都轻松地笑了起来。都没把那个被抓的人放在心上。
不过,就和我们没有预料到这个人,以及我们会碰面一样,这回,我们又想错了。
注1:这就是中国和欧洲在古代很长时间内的建筑类型区别。通常很多同样土方量的工程,中国只要西欧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了。这里面有劳动力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石头和木头作为建筑材料的问题。但是优缺点也就在上面的话里,否则阿房宫、长乐未央宫也可以留到现在了。作者不无遗憾地注,幸亏祖先还给我们留下了长城这个纪念,否则我们只能看书加刨坟来证实我们确有那段辉煌灿烂的历史了。还有,你们知道所有各个时代的长城加在一起有多长么:五万多公里(地球赤道长约四万公里),所有的砖石筑一道20厘米厚、2.5米高的标准围墙,这道墙可以环绕地球赤道十周以上。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可能稍微令人黯然些:这些长城的分布,除了中国外,还有俄罗斯,蒙古两国,原因大家自明。作者作为一个中国人非常自豪也有些难受地注。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山
第二卷《天边》
宿营的地方是一片坡上的平地,似乎曾被开垦,有些地方甚至有依稀畎垄的痕迹,不过已经不再有上面的农夫和稼穑,而成了一百多个战士临时的居所。这里林木也比其他地方稀疏了许多,不过夏日这些树木作为我们的遮蔽已经足够了。我们直到还有几十步时,才能看到我们的战士正三三两两地在火边吃饭。而在此之前,除了听到声响,和树叶间闪烁不定的火光,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没有了我身边的这杆少年谋臣战将,这个被大家称为老赵的“兵头”在士兵中就显得非常显眼了,一个人站在火堆旁和坐在那里吃着东西的士兵们说着什么,从容不迫,气定安闲,自有一份风度气魄,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似乎有人告诉他我们来了,他便把脸转了过来。
很快我就看清了这个老赵的样子,果然如同他们所描述,一张标准的老实人面孔,这种脸孔是那种你即便让他去砍石头他都问为什么而立刻去干的感觉,这和他身上散发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看着我,先行了个礼,然后笑了笑,笑得很是灿烂,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我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迁升。
而我确实打算把他由“兵头”升为“将尾”。
片刻后我又看到了那个被扣住的人,这人倒是张标准木瓜脸,而且是那种收得晚了表面被晒得很皱巴的那种,毫无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此人若是学堂里的夫子,毫无疑问必是古板地令人发指的那种或者坏得冒烟的那种。老赵没让人捆他,只是几个也许以前是黄巾军的士兵,正围着和他说话,像是控制着他,但场面上并没有对他似乎有恐吓的意味,倒似老乡间的叙话;更奇怪地是,似乎是这个木瓜脸大叔在询问他人,只是听完别人的回答,他依然毫无表情。
这个人一看就觉得是个读书人,那种在他已经老去而且有些萎靡不振的身体中有一种特殊的“气”是没有办法掩盖的。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所谓“气质”(这个词出得晚,现在现创了,作者注):即气之质也,气发于心,而心从于意,其为质者,禀性也,纵岁月弥久亦难更改也。
我先问了一下那几个和他聊天的士兵,他们是以前黄巾军的,而且都是青州人。如果没错,这个规范青州产木瓜的脸型的大伯,定是个青州古板且冒烟的先生。
“你是谁?”我们几个把他围住,我看了一下大家,开始发问。
“一个山里人。”他依然一点都不害怕,很是坦然,我真的不相信一个普通山里人见了我们这个阵仗会这般镇静。所以,我很担心这是个……刁滑的……山里人,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有些问题。
“山里人?”我笑了,笑得很灿烂。
“是啊!”他也笑了,笑得很卖力。
原本我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但是这样把他放了确有心有不甘,只是忽然我在他领口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让我忽然感觉这个。
“不错的蜀锦,虽然是老货,但是帛品很高啊。”我笑得更灿烂。
“路边捡的,几天没人要,它好歹也是件衣服,我就穿了。”他也笑得更卖力。
“在哪儿捡的?”我的脸就这么保持笑容,感觉有些累。
“早了去了,谁还记得?”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这么从容。
忽然,我决定碰一碰运气,原因虽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世,但却挑起宋的一桩回忆。
“这位先生,以前是当官的,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乱事到此处啊?”我已经开始确信这个人很可能和党锢之祸有些关系,但是我这问话,回头想想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不过,由于宋的加入,这个疏忽变得不太重要了。
“哎呦,官大爷和我无关,我和官大爷无碍。”他甚而能流露出一种痞气,着实不简单。
“张俭叔父?”忽然宋的声音响起,却到后面慢慢小了下来。
那个人脸色忽变,脸上皱纹涌动竟要弹出些老皮老肉来似的,不过旋即恢复面色平静;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从我的身上离开转到了我后面的那个瘦弱书生身上,其中闪烁不懂,定是在思索打量着什么。
“小兄弟怕是认错了吧?”他语气难得缓和了很多。
“叔父是山阳督邮张俭大人!”宋忽然一口咬定。听完两人这几句,再一见此情景,就是我也能认定他一定是张俭,否则,经由一个陌生人提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姓名,又怎会失态如此。
“你是?”
“叔父十五年前曾到我家暂避,那时侄儿虽年幼无知,却也依稀记得叔父模样,何况家父常对儿言,作人须学叔父那样,故而印象深刻。”
这个被认定为张俭的大叔似乎稍稍有了些印象,微微点头,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他,不过却是指着我:“请问这位是……”
“叔父请与侄儿过来!”宋忽然很是神秘,把张俭拖到没人的地方说话,倒把我们都晾在了一边。只留这里一种兄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伙歇歇吧,”我决定作为头领得有个比较好的解释和处理方法:“人家是故人,咱们就不便打扰了,各干各的去吧。”
说完大家也算识趣,见没自己什么事,也都各干各的,基本都是在准备吃饭了。
而我显然无法把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锅灶前,而是不自然地朝那边望了过去。
看来文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他们讲了好长一会儿。我说这话时,显然我把自己归入武夫的行列,但是如果把我和鄂焕、小南归于一类,显然又是不妥当的。抛下这些无聊的念头,努力回忆,我似乎有听说过张俭这个名字,而且定是和党锢之祸有关,他与父亲或许是同样的人,可具体他干过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原本在学堂,老师对这种事情也很是避讳,大伙也没什么人经常谈这个,至少和谈襄阳美女的次数差很多,甚至没有谈银铃的次数多;只是大赦党人诏书一下,才开始多谈的,即便这样,还是没有超过谈论女人的时间。想到这里,这张木瓜脸似乎眼看着就变成圆润些的冬瓜脸了,而那些皱纹也瞅着显得慈祥了不少。而他应该的形象也很快在我脑海中成了虽严格却也慈祥,平素说话温和,不紧不慢的老夫子了。
其实是他的脸确实开始有了笑意,而且期间不断看我,让我颇不自在。我抹了抹脸,确信没有什么杂物;摸了摸头发,着实一切正常,只是好像头发又长了,掰掰手指头离明孜之战已经有些时日了。现在想起当时那一战,已经能够相对平静地承受那份感受,只是心中时不时还会抽一下,只因为那一幕幕在眼前还是会不时闪过。
“大哥,叔父请您过去一下。”宋忽然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也赶紧站起来,和他相请,快步走了过去。
而他则将我打量了好几遍:“未想孟博先生之子,竟是如此巍然挺拔的少年英雄。”
“先生如何知道我是我父之子?”当时惊了,竟说了这么句废话,不过还好谁都没有听出来,或者说都理解我的意思。
“咦,自然是宋贤侄告知我的呀?”张大叔倒是一脸坦然,竟然还带着惊奇。
这让我立刻转向宋玉东,我清楚地记得当天没有他的参与,因为父亲并为昭雪,我也没有敢告知所有人,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先解释给我听。
“雪林与我交厚,他知我为你谋划,义同生死,一日酒后他便告诉我了。”我怀疑是酒后失言,不过告诉他倒也无妨,但田缄这坏蛋这样大嘴巴着实不应该,可想到这里才发现,我倒有日子没见他了。
“当时还有谁知道?”
“就我们两个人。”我虽然有些担心,但是看着他的样子,还是算了。
“张叔父,非智不愿别人知晓。”我决定带上为长辈作揖的所有恭敬与这位大人叙话:“只因黄巾之乱后,上颁书大赦党人,为众洗刷冤情,我父未给昭雪,故隐而不发,不愿为他人所知。”
“噢,竟如此?那李膺、杜密两位大人可有?”他对父亲的事情自是有些不解,但是还是立刻追问这两个当年最有名的“党人”。
“已为其天下正名,上拟为两位大人各定谥为念。”我这个还算清楚。
“这是正理,终究有这一天,没想到,终于能让我等到这一天,当年我四处流浪有五年之久,天天便是盼上为我等洗雪沉冤,最后遁入这山中,心都冷了。没想到……好……好……好。”他的眼睛竟湿润了,但他根本没有关心自己是否已得清白,我想他可能认为自己的一切无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些激动不已,“孟博先生怎么未得昭雪?”
“无妨无妨,叔父亦云公道自在人心,智虽鄙,也明些事理,叔父无需挂怀了。”我拱手相谢。
“若有这份心胸,便是一条好汉。”他竟故意下力锤了我胸口一下,我自岿然不动,惹得他又是叫好:“好小伙子,若孟博公在,必以汝为荣。”
只是他可能觉得我太像武人,上下仔细打量我,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神情,也许我和父亲的形象是不太像。想到这里,我立刻问他可见过我的父亲,他却说未见过,而且不无遗憾地说:当年便很钦佩我的父亲,神交已久,却不能相见,可惜可惜。
宋看着这位叔父近乎手舞足蹈,却贴近我说:“莫和张叔父提他家人,当年他家除他一人逃脱,无一幸存。”
我点头,我很想和他说,当年我也是,只是今天我才十八,张俭叔父却几乎五十出头了。
张俭叔父那天晚上很开心,他说十八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以至于看见我们中有人在喝酒,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讨些,那神情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大家又怎会忤逆他的想法。于是那夜自然开心,只是他酒过三盅,忽然一拍大腿说:“走,与我走,还有两个人你们最好见见。”
这番又留下了我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兄弟,只我和宋陪着,顺便在旁护着。他喝酒很是上脸,红扑扑和红薯似的,兼又一路欢蹦乱跳,如一个老顽童般,甚而同手同脚故意拿自己的酒醉取笑,这老爷子当真有趣。不过他还能特意让我们带一些以前的黄巾战士过去,说明第一,他没有完全丧失神志;第二,这两个人必然和黄巾军有莫大的关联。当时我甚至想着,莫非是天地人……
结果显然是我想错了,但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一刻后我们在另一个火堆前看到两个手持钢叉迎接我们的大汉,我们后面就有一声惊诧而颤抖地低语,但足以让我们所有人知道:“是波才将军!”
紧接着便是我的惊诧了,但我的声音就要大很多:“波才将军?就是您?”
一个披着一身兽皮满脸浓密大胡子的粗壮中年人很是简洁地说:“似(是)俺。”
他就是曾把朱将军逼得毫无办法,一度几乎要打到洛阳的黄巾大将;可在传闻中他已经死了,他怎么到了这里呢,而后面这个则又是谁呢,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而接着我确实知道了。
不过场面上是波才身后这个大汉先开始关心我们:“张大哥,这两位又是什么人?是您的故人来访?不对吧,若是这样,您十年多前怎么喜欢和小孩子交朋友。”
“当然不是,这两位乃我故人之子。这次我来就是因为波将军总是关心那些弟兄的安危。现在,我带了几个黄巾弟兄过来。”张俭说完,“后面那几个小的,过来。”
那几个早已按耐不住的黄巾战士立刻冲了过来,一下子竟都给波才跪下了。“波才将军,我们都以为您……了,您怎么……能见将军太好了。”这是其中一个士兵说的,这帮黄巾的士兵,竟这样在波才前哭了出来。波才一边把这些以前的部下拉起来,一边说了些听不太清楚的话。
正式的叙谈约是一刻后,我们围坐在火堆前,这回先开口的是波才。
“俺似(是)波才。”他是这样发话的,“咋俺兄弟寒馅。”
“哎,波大哥,我叫……韩……暹。”旁边那个也是裹着兽皮满脸毛茸茸只是有些稀疏的大汉对他用方言叫错名字很是有意见,而且看起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
“俺叫得可不就是寒馅么?”波才看了看他,很是朴实地说道:“名字难听不打紧,俺还叫菠菜呢。”
“但你就叫波才啊,我可是叫韩暹。一年了,您就叫过我名字五次,还都是寒馅。”显然这个大汉很是不满这个人的青州口音。
“俺当然自(知)道你叫寒馅,你说的不也是寒馅么?都一年了,你嚣儿就一子(直)抱怨。”
“张大哥,哎,您帮我评评理,就说我波才哥吧,人好,仗义,没得说。可大哥跟块死木头疙瘩似的,一天能说一句话便差不多了,这山里本就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这人还这样,搞得我和一人住差不多。”韩暹见了我们在场似乎决定好好诉苦一番,“哎,波才哥,我哪儿有一直抱怨?和你在一起一年了,我大概一天只说一两句话!”
“可你嚣儿嗦(说)的可一直都似抱怨啊。”波才坦诚地看着他:“俺没说错吧?这一会儿你嚣儿又抱怨了好几句。”
张俭大人竟很是惬意地看着他们说着话,但我觉得能忍住笑就已经很不错了,断无法有他这等清闲写意。但我们两个旁听者竟都忍住了笑,我们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定力。
不过两个大汉旁若无人地说了看去,张俭看一时没我们什么事情,便说明带我们来的理由:“十八年前,我就是以为反贼便是穷凶极恶、无恶不作之人,可与这俩兄弟都在这山上呆了这一年,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这两人当真有趣,原都是本分农人,波才沉默寡言,韩暹却闲不住嘴,最终,你们看了,自然算波才胜了。其实若不是上有昏君,下有奸佞。怎会把这等朴实农民逼到这份上,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很是冷,若不是这两个黄巾兄弟帮着点食料衣物,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今日。唉,我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又老了不中用了,这两位兄弟正值壮年,也都有一身的好本事,不出去可惜了。”
张俭终于看不下去了:“两位兄弟,听大哥一句,你说你们争的都是什么,韩暹,你就少说两句,你也知道波将军的口音重。”
这话题算了了,我便问了两位黄巾将军如何到此,却引出下面这一番话来,真是大出意料。
“哎。”波才看了旁边站岗放哨的人良久,沉默不语,韩暹都背过了脸,叹着气。波才忽然把手中猎叉往地上狠狠一杵,我以为他要发场火,大骂一阵,可话说出来,却是慢慢吞吞,有条有理的,更像在讲故事:“俺也不想,俺们一得似(势),有些狼仔子就都想着改草(朝)换代,当开国的宰相将军了。俺是统兵的将军,可那几个咱太平清道的天似(师)……唉,当时足(朱)俊死守宛层(城),俺把他一围,装作要攻它,其实俺已经打算要自(直)接攻洛阳,打下来,这天下便就定了。偏偏新野的什么球倒是厉害,劫了俺素(数)次粮草,押送的兄弟们还次(吃)了些亏,俺一想,新野有些名堂。粮草不济,俺便解了宛城的围,让他来,哎,这足(朱)俊还有些名道,他不来!俺又围了几趟新野也没把足(朱)俊引出来,他不来!后来俺装了几回松,他还是不来!我心想,行了,这老毛子暂时是得趴下了。这新野又是荆奏(州),和足(朱)俊没什么大瓜葛,既然荆州有能人又没兵,但搞也不好搞,他既然也出不来,咱就不管他,反正打下洛阳基也就就行咧。足(朱)俊是老实了,俺还看着他,谅他蹦跶不起来,俺还下令光明增(正)大地“攻虎牢关”,却叫大队队伍望南边稍靠,其实俺心里就希望他认为那是佯攻,却要攥他出来消灭,他一犹豫,俺就一口气冲进河南,打下洛阳。就在则(这)个时候……”他叹了口气最后说:“俺只是带兵,那几个天师知道俺的计划,怕俺打了洛阳,将来会当大将军,封王拜侯,觉得天下定了,没他们半分功劳,蹭早就托天命说俺打不下宛城,又打不下新野,是俺没本事,操他奶奶,就这么把俺给蹿了!他们懂个球!叫俺白白把兄弟们的性命望火坑里推,俺不干。他们倒好,把俺给蹿了。不让俺管大军,俺兄弟们够交情,也懂则(这)帮混球没本斯(事),不干。他们就偷下令要萨(杀)俺,被俺兄弟知道,找了具战场上的和俺身量差不多的尸首刮花了脸就当俺交了彩(差)。兄弟们把俺送促(出)来,俺就躲三(山)里,可咱心中挂着咱兄弟,还跑出来看着。最可气的则(这)帮混蛋,都怎么打的,晚上进层(城)不涩(设)岗,被人偷袭了,就顾自己丧(上)马逃命,撇了桑(上)万弟兄;接着感到丢脸了,又不管兄弟死活,下死命让兄弟们望宛层(城)下面推,兄弟们的尸首都把宛层层下给堆满啦!那叫个惨哪!眼看着就要打下来了,他们一看,丧亡太多,怕以后自己没兵,说话没实力,竟又退了,兄弟们本身就被逼着送死了,快要攻下来了,却退了,结果曾曾白白去送死了!”
这个曾叱咤中原,堂堂万军的统帅的声音竟颤抖了,他前面的黄巾军战士也几乎都在这时哭得更大声了,但他还能颤抖着把这个故事的结尾说完:“最后看不行了,他们立刻投降了,把几万咱好弟兄给卖了,好几万哪!那夜好多兄弟还都在随着觉呢,还没醒过来,就被……了,那个叫惨啊!一夜之间……全被……了。他们这样以为还能换个官当当,没想到被俺在宛城外看他们被活剐,这帮人杀猪般叫了三天还骂朱俊不守信用,当时我感觉又难受又痛快啊,则帮龟孙子活该!可他们坑死咱多少好弟兄啊!”
韩暹晃了晃下颌,狠狠吐了口水也开始说他的故事:“我和波大哥一样。当时我打算溯河而上,入河南,也要直攻洛阳,却被那些天师,道使给夺了兵权,看我不服,还要害我,就这样,我也逃出来了。”
原来,黄巾军内远不如我想得那般简单淳朴;原来,种种迹象远不是我所想像;原来,在哪里都有争权夺利的,原来,黄巾军中也有这样的败类。而唯一和原来有些例外的是,这回波才竟说了那么长一通,而韩暹却寥寥数语就完了。
我得出结论:看来说这种事情,任哪个人都不能维持常态了。但我还有个想法,回去查查我的军队中有没有这种天师,道使类的,得造个册让人盯着,免得以后给我们捣乱。
那夜,我们在初始极度兴奋的张俭叔父搀和下和两位黄巾的大将叙谈,这场景是绝对非常奇怪的。但必须承认除了那段往事,其他相言甚欢。只是谈到地方豪强的种种恶行劣迹时,我却有些犯糊涂,似乎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我却没怎么遇过。不过张俭大人当年是督邮,黄巾军一路杀的便是这种家伙,这让我不得不确信这些,而且我想起了周仓最初的事情来。所以我相信,我眼中十八年看到的对于天下之大还有不小的缺口。张俭因失望,波才、韩暹因愤怒,他们曾经风光无限过,但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而我却依然觉得这个天下还没有糟到不堪。但现时我竟要进我大汉的国都去救人,因为我相信那个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这个事情回想一下,是很值得玩味的,我甚至想到了或许我的结局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这条路。不过这次谈话对我益处良多,我想我该去看看真正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明白我大汉的症结倒地在哪里。而之前除了草堂里的闲聊,我所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只是一个大汉天下的概念而已。
让几个黄巾战士替我们去放哨,我便和他们和盘托出,并没有和这三位对于我大汉已经“不存在”的方外散人隐瞒此行的目的,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瞒他们。原因便是我想请他们出山,尤其是波才和韩暹这两位,我觉得此行我会很需要他们帮忙。而我最大的吸引力便是荆州二十万的黄巾战士。不过在我说话的关节,张俭大人渐渐由豪言壮语变成少言寡语,而至不言不语。只剩我们几个人的叙话。
“大哥,玩不玩?”韩暹来了精神,“上次老子没打成洛阳,这回我非要闹他一闹。便让那皇帝老儿也知道他韩暹爷爷的手段!”
波才至少沉默了有一顿饭功夫,才说了一个字:“中!”
这时节,张俭早酒力不支睡着了,波才韩暹一起把他扶进自己的屋先睡,而我则在茅屋外和那几个哨兵说话:“有多少人认识波才将军?”
“波将军是冀州人,带过咱青州和冀州的,冀州和青州的兄弟大都认识吧?没关系的,这个理我们当然明白,我们自然会瞒着的。”其中一个很是年轻力壮的小子很是爽快地回答:“神城使在我们军队里,我们还都瞒着呢。”
他迅速被后面的人狠狠揍了一下脑袋,他也立刻明白是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嘴。却被我一下拎了出来,虽然我不知道谁是黄巾军神城使,但是看这光景这人肯定是大人物。但是这几个人全部低下脑袋,一起装傻。
但此事不消多问,我便很快知道是谁了。当然,我只是随口且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下刚出来的波才将军,便立刻得到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结果:“僧蹭思?不就厮张曼曾(成)么?他……也在荆州?”
“没错,你问他们!”我指了指那几个士兵,一背手便走在前面了。
令我非常吃惊的是我居然没有对此事非常吃惊,这句话似乎有些问题,但是足以表现当时我的想法,看来是我早已习惯了。或许有一天张角兄弟在我的府衙里看着我笑,对我说;“我们也还活着。”我都会说:“我早知道了。”
在我的脑海里,我还记得他们向我介绍张曼成如何死的,但显然他还活着。而绝的是他们连我都瞒住了,朝廷奏章里,也是董卓如何击败张曼成,还杀了张曼成,所有人都没想到,不仅张曼成的军队还在,连他的人都还活着。也许是我太直了,他们觉得我肯定会走漏消息,所以居然瞒我到今天。不过,这次瞒得真得很好,因为我在荆州从来没有听说过张曼成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提示他的存在,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特殊的人。
除了北海,小南,鄂焕和登还在等我们,其他的弟兄大多睡了。他们几个都围在一个火堆边上说着话。看见我们来,便站起来迎我们过去。老赵在远处,他也还没睡,我没有说话,挥手把他招呼过来,便一起商议。
我们没多说什么废话,只互相稍微介绍一下,便开始讨论下面几日的行程。我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不出我的预料,有些人有些失望,但是波才频频点头,老赵也觉得挺安全的,我便有了信心,便这么定了下来,毕竟,我觉得我只是要救一个人,而不是要去杀一群人。
次日,很早我就被人叫醒,那时天还带着一层深蓝色。老赵叫醒了我,他匍匐着贴在我耳边和我极为轻声说了一段话:“我们哨兵发现有人在监视我们,不知是谁的人,隔得很远,在那边山里的林中,有马,似乎一直在观察我们,天太早了,周围太静,怕惊了他,便没让人去摸他,只让人先盯着他,我们怎么办?”
我立刻清醒了,这种时候还不清醒怕是很难的:“做得很好,带我去看看。”
“那您小声点跟我来。”我照他的姿势一起慢慢匍匐前进到哨兵趴着的地方,经由老赵一指,轻轻捋开满是露水的野草,看了出去。
墨绿色的森林层层叠叠地覆盖在连绵的群山之上,有时夏日早晨的凉风吹过,模糊不可辨清的树叶簌簌作声,飘飘欲落,似乎连视线中都出现了秋日落叶飞舞的景貌,只是风停的时候才发觉那不过是风中林叶的摇曳给我的错觉罢了。此刻的耳边只有蚊蝇时近时远地“嗡嗡”作响,吵闹不休。在老赵的小声提示下,我还是看了好长一会儿,才隐约确定在一片稍微稀疏地树丛中,有一匹不时扫动尾巴的棕红色的马。于是,我在马的四周继续寻找,待得天又亮了些,才终于大致可以确定一个似乎是人形的黑影。
天慢慢地亮着,风也热了起来,不知何时,蝉声忽然响了起来,接着仿佛千山之上,万林之中所有沉睡的蝉都被叫醒,一下子,原本静谧的森林霎时变得聒噪起来。
我和老赵换了个眼色,他立刻吩咐下去,几个士兵立刻悄悄循山野小径而没入,直接去摸这个不知何方而来的斥候了。
可等我们刚回头,立刻发现情况有变,那人飞也似的翻身上马,转眼便没了踪迹。
我和老赵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但我们却又同时看向对方,“追不追?”
“追!”我下定决心,立刻大声喝道:“破六韩烈牙!”
“谁?”这人显然刚刚被吵醒,懵懂不知何事。
“有人窥我等行踪,今往山东而去,速领人循山路追之。能活之则生擒,不能则射死。”
好一个鲜卑英雄,立时明白情势,抖擞精神,赶紧把周围几个叫上,迅即扯弓挎箭上马就追。
而我则只能在揣揣不安中度过下面的一段时间,可那些该死而且不知好歹的蝉并不会因为我们的烦心而降低声线,也不会理解它们这样的聒噪会让某个“暴虐”的人生出报复之心。于是这天早上在我的倡议下,绝大部分人都很有胃口地吃了一顿烤蝉,除了我们几个,并非其他,心中有忧,不知后事,无法释然。不过耳根边倒是真清静了不少,那些蝉肯定很后悔它们会叫,而且还叫得这么响。
小南有些懊悔自己醒晚了,听到风吹草动便跳将起来,结果有一次是我们第一次派去的人两手空空回来;有一次是一只山鸡慌不择路,被一只同样不知深浅的狐狸撵到我们这里,结果这两位兄台很快便开始散发香气了,无聊之际,两位都被我尝了一口,山鸡味道很是鲜美,狐狸肉则要差很多;又一次,是一匹马不知怎的惊了,后来发现是条草蛇,于是,它很快又黑乎乎地成了一条小炭棒;再接着,一只前赴后继的獐子跳到了我们的篝火上,还丢下了一张皮和一对角……如果我们再这样呆着,也许这方圆十几里的东西都会在我们的肚子里了。幸好最后终于事情有了终结,当草木忽然又剧烈响起来时,所有人都有更新的期待。而一个鲜卑少年刚冲出树丛,便看见数十把弓箭都瞄着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我的马被山石绊倒,在路上撂了蹶子,首领便让我先回来报信,发现那个人在那边丢下了这个,他们还在继续追。”他递给我一个普通的麻布袋子,我没有打开,就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药草味道。
这种时候通常我脑袋转得快,所以霎时明白过来,吃惊不小。
“上马!我们出发!跟着他们走!”
我刚上马,马缰便被波才一把抓住:“那老小子咋办?”
“啊哟,我险些忘了,张叔一个人在这,真怕他出点事。”我看了看他,他点点头,显然同意我的意见。
“昨天那几个跟我们走的过来。”我唤来了昨日那几个:“多带匹马,别着急,慢慢把张大叔带出来,顺山路走,没有山路便只管往东走,或者跟着我们的马蹄印,多带些干粮。”说完,我看了看波才,他又点了点头,从旁边老赵那里牵来一匹马,旋即很是利落的上马;倒是韩暹有些不稳,马也很想把她撂下来,可能他以前主要是坐船。
我们出发得很快,我还让几个鲜卑战士赶在我们前面,抛下所有身上载重,轻骑前进,先和北海他们会合,让他们千万不要杀了那个人。
这一路,我们行进极快,比前几日显然要快很多。原因一是前几日还要找路,现在却只要顺着北海他们的足迹,甚而一路逢上有些岔路,都会有北海的箭插在树上以作标识。原因二或许是大家昨晚和今早吃了很多粮食;第三,而且很多人去拉了稀,之所以加上最后一个,是我听见有人去办完那事,回来便炫耀自己好几日的积货终于通了,此刻“身轻如燕”了。
于是这天刚过正午,当我们沿山间野径翻过一条绵延不绝山脉的山坳时,我们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极目眺去满眼广阔无垠的绿色,点缀着一片火红,星点嫩黄,偶尔凸起的几座丘陵,飘然其上的朵朵浮云。
忽然有只小鹿跳过,惊起无数彩碟,漫天飞舞,风中有一种无名的香气,耳边有鸟雀的追逐。深呼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到了河南,但现在我不想想这些事情,只愿继续沉醉在这天地里。
大家仿佛都有了什么顾忌,百十人的队伍竟无人作声;马也有些舍不得放过这片草地,悠悠闲闲,随意便捞了几口零嘴。这是夏日的司隶河南尹大汉国度洛阳不远的西边靠山一隅,我却觉得身在不知何处的无人天边。或许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份美景,于是这份如不速之客的美景让疲惫了好几天的我们都觉得在天外的乐土一般,完全没有了困乏之意。这种未曾料想的威力便是如此之大吧!
这里也许是原本宦官并吞的土地,或者是何进划给自己的土地,他们的倒台让这里成了无主之地,或许因为他们的影响还在,没有人愿意犯这个冲头。也正因他们的倒台,才让这里恢复原本自然的风貌,而自然的北方平原原本竟这么宽广而秀美。这是我平生所从未见过的。
就在我四处观望,都快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时候,我的马被惊起,险些把我掀翻。好不容易使劲拽拉缰绳把它安顿好,却发现它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不消后面人的惊呼,我已看见,前面丘陵上忽然冒出一员威风凛凛的战将,只见他微一张弓,须臾一支通体通红的箭划着火一般的踪迹呼啸着直插在我们的前面,而我们的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插了三支,最后这一支继续整齐地排在后面,紧接着又一支箭无声无息地规规矩矩地排上了队。
“师父。”在这天地之间,我完全恢复了自己的少年禀性,带着欢快纵马上前。
我明白师父就是这样来欢迎我的到来,而且我知道到我在这里会碰上谁,但是我不太清楚我还会碰上谁。
总之,所有的事情似乎总是和我自己设计好的有些差别,只是有大有小,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
第二卷《天边》
师父着一身猎装,套红色夹褂,执弓立马,随由马如何腾挪,兀自巍然不动,煞是英雄。但我刚到近前,师父看着我的笑脸便憋了我一句:“不许拍马屁,你老师在等你。”
我笑的更欢了:“那师父等我一下。”
又飞马跑回行进的人中,让老赵安排大家到小丘背阴处歇息,安排完毕也跟过来。先让小南、登、鄂焕加上波才、韩暹一起跟我上来。待得将要出发,大家一起发现宋不在队中,考虑此人的情况,恐怕大多是掉队了,让老赵再找些人回去接应一下,便不耽搁,拉上兄弟们便走。
就这停下来的这段时间,韩暹好像才忽然发现我们的队伍中有不少女兵,还有一些个长得与众不同的兵,合着阳光下越发显出异族人长相的登,竟有些看呆了,赶忙和波才嘀咕起来,倒是波才很是无所谓,看看,点点头,或许是表示同意看到这些人有比较奇特的地方。
这回多了鄂焕这个陌生而且极为扎眼的,显然在路上领头的师父就会来悄悄咕唧一下:“子睿,那个鹰鼻子虎嘴猴眼睛尖耳朵的家伙是谁?新来的?”
“果然,几乎所有自己人都先问他。”我点点头,“看着这次怎么都不能让他出马了。是,明孜一战前从益州带着族人过来的,叫鄂焕。”
“噢,鄂焕,我看过文栋的信,提到过这个人。你明孜那战……差点吧……听说你打完,没人了……现在,无妨了吧。”师父吞吞吐吐地说,显然觉得有些忌讳。
“我点点头,不言不语,做释然状,却说一句:‘总要过去,罢了罢了’。”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这般说了一番,然后才带着轻松的微笑看着已经有些忍俊不禁的师父,与他一起大笑了起来。
其实要真的释然,谈何容易,但我不应该让别人担心,这事留于自己心里就好了。故而如此,只为让师父彻底宽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老师说你必难放下此事,怕会烦恼悲切很久。还让我别提此时,我怎能不提,还想劝你一番,未想你已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脸上自然挂着笑,心中却只能轻叹,老师果然了解我。但为了赶紧让自己恢复常态,也别让师父看出什么来,我便问师父:“后面那两个中年人,师父看如何?”
“嗯……不错,像能做大事的,毛密的那个应该踏实些,毛稀的这个可能更勇猛些。”师父眼光也不错,但他旋即问我:“这两个我以前没见过,你才从军队里拔出来的。”
“不是,他们以前就是黄巾军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以前就是黄巾军,咱们军队里有多少不是以前的黄巾军啊?”师父笑了,其实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者是我自己表达得有误。
“毛密的那个叫波才,毛稀的叫韩暹。”我决定直接一点。
“波才!”师父肚肠也是很直,故而听到这个名字便惊讶地大声说了出来,加以往后仔细观察。
“俺在!”波才以为师父就是在喊他,竟应了起来。
“你好。”师父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叫了别人名字,现在还回头看着他,不说话显得无礼,便说了这么一句。但这还没完,师父忽然催马快跑了一阵,当时不明所以的我怕有事赶紧加了几鞭试图跟上。未想他又一扯马头,那马兀立而转,我就没这么潇洒利落了,足足画了一个十五步的大圈才兜了回来,只见师父朝后面还在疾驰而来的人一拱手,朗声问候:“久闻您的大名,未想今日得见,忠幸甚。”
“而且不是在餐桌上。”我刚靠上便小声加了一句,师父在这里显现一个“阴险”的“老油子”的本质,自己也明明笑了,居然还私下用脚踢了我一下,惹得我的马又带我转了一圈。当然我这个关于“本质”评价不敢告诉他。
而后面的状况更有些意思,鄂焕一勒马,马虽然不太听话转了几个小圈便也停了;登和小南自是利索地慢下停住;最前波才更是身子后侵一勒马头,待得马前蹄一蹬,马头带身子一起,便把身子贴着马脖子,压下高起的马身,便生生定在原处。然后拱手也敬一句:“波才似(是)粗人,不敢。将军好森(身)手,好搜(手)段。”
他说这话时,本在最后一个韩暹,此刻尚兀自止刹不住,从他们身边冲过,依然速度奇快。只听他一句“我的妈呀”,韩暹便在我们身边停下了马,但也只停住了马。我们都能看到一匹马站在我们的旁边,还抖了抖鬃毛,甩了甩尾巴,姿态很是妩媚,定是匹母马,但是上面空无一人。我们师徒二人不期然朝后慢慢用目光搜寻,很快就能看到一条大汉正在艰难地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嘴中一直在吐着碎草。
我转过来,看到前面小南笑得非常开心,如果他的姐夫在,我打赌他姐夫也会笑。可虽然他也笑,但是还是会打了他小舅子一下,似乎要警告他不能随便嘲笑别人,而小南只能依旧没有办法。大家都笑了,只有波才笑中有些无可奈何,一边笑着,一边还下了马。
师父则早下马过去看看如何,他一下马,其他人也自然都跟着下马过来问长问短。
“妈的,怎么会这样?”他很是气愤,毕竟这样被摔下来,再怎么也有些丢颜面。
“这马劣,不近生人,对不住韩将军了,韩将军的名头,忠常有耳闻,幸得无恙。”师父这话有些冠冕堂皇。
但是波才就太直接坦诚,不太对得住韩暹。
“则位将军,不怪马,似俺兄弟自小没怎么骑马,有些现眼了。”他还帮韩暹很是认真地拍背后的碎草,这话定把韩暹憋了一肚子气,可受了波才这番动作,还偏就无法发作。
“啊,前面路程不远,这里风景也不错,不如弃马步行如何?”
“好啊,免得俺兄弟又摔喽。”波才很是不能体恤韩暹的脸皮,再次白费了师父的心机。
下面我和鄂焕、小南、登一排,因为这事,让那几位有了不少谈论的话题,气氛很是融洽轻松;而前有师父一手牵着一人,相言亦甚欢。我则只是看着周围的景色,随便听一点他们的话语。
那几匹马便放在山上随意吃草,或许还可以随便做些其他事情,尤其我觉得如果马有思想,一定会聚到一起讨论,比如如何把像刚才那个人甩得更远。甚而几匹无聊得做点参配阴阳,通达乾坤什么的也不一定。想到这就想起那四匹小马,不知道它们最近如何,我确实没有去看马舍的习惯。
眼看着有师父这一手,我想这下韩暹能好受些了。未想片刻后,老赵骑马上来,一句话一出,便知道韩暹又会被诚恳而言简意赅的波才出卖一次。
“各位大人如何不上马而行,却将马随意放在草丘之上?”
“没什么,走着好说话。”师父确实很会说话,而这时韩暹已经在眼巴巴地看着波才期望他的大哥不要多嘴了,但波才很有礼貌地击碎了他的奢望:“俺兄弟不太会骑马,刚才从马上摔下来了,俺们怕出四(事),就走了。”
老赵也下马与我们一起走,还关切地问询韩暹如何,有无出血,有无受伤。
这回,我完全能体会韩暹那天初见面时为什么会那么不合时宜地当众抱怨波才了。
翻过土丘,里面是个小盆地,其间有一个小湖,湖东有一草亭,里面端坐二人,旁边站着两人,坐着中的一人显然是老师,而站着的一个显然是破六韩烈牙;可另外一立一坐就不太清楚是谁了,只知另一个站着的是个又瘦又小的小个子,和小孩子似的;坐的那个似个书生。
再近一些,终于看明白,坐着的是田缄,站着的却是小羽的姓苏的母亲,这话很是绕口。我注意到,她一直在四处张望,因为看了我们后,依然继续张望,我可以认定不是在找我们,应该是找他的孩子,也不知道小羽在哪里。
老师正在和雪林下棋,看见我们来,也没有停手,倒是雪林,不断看我们兼又看老师,仿佛想说,现在似乎已不是下棋的时候了。
这时,几个鲜卑人带着小羽骑马从亭子那边出现,小羽在马上很是开心,似乎也没出什么事。但母亲还是会关切地看顾着自己孩子,这是一种难以磨灭的天性,她似乎是不自觉地便跟了出去。直到小羽很熟练甚而有些卖弄自己本事般地高高跃起然后落了下来,稳稳站在母亲前面,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满是汗水。
原本我应该注意亭中和老师有关的一切,但我却在看着这一对母子,互相注视的表情。他们旁若无人,而我眼中除了他们,似乎也没了其他人。
还得师父把我唤回来:“喂,傻小子,怎么啦,看人家羡慕啦?好啦,行啦!”
“对不起。”我有些黯然。
“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么多年也苦了你这孩子了。”师父叹了口气。
其实我没怎么苦,我很幸福。在这个事情上,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可以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些古圣先贤有些像。不过与上古那些先贤还是有些不同的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母亲是谁,只是不知道父亲,而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却也许终究不会知道自己生身母亲是谁了。
缓过神来,还听得老师说了田缄几句做事与下棋之间的联系。不过不知前面的话,所以不是很清楚这次的主旨,不过老师这种方式我是很清楚的,我们通常称韦老师为“诲人不倦”。以前,他就会和我们谈着谈那,而且通常开始和教育我们的事情似乎毫不相关,但说着说着便和我们平时所为有上关系。只是这样,时间便拖得长了。也不知道老师的精神怎么这么好的,所以当老师教训我,只要我不用说话,老师声音也不大的话,大半我会打些瞌睡。
总算说完,田缄恭敬受教,行礼而起,也不回避,与我们行完礼,尤其与我笑笑,便站到老师后面。
“子睿,来啦!”老师带着笑。
“是,老师!”我恭敬行礼。
“这几位是谁?”他显然还不认识这几位,但就在我们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发现其中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但这眼熟着实让人感到非常惊讶:“波才先生?”
“您认似俺?”波才和我们一样惊讶。
“吾曾去北方云游,路过陈留,便见过您,当时觉得先生虽出身稼穑,却是有谋略,通兵法之人。”老师忽然笑了。
“您……怎么晓得?”
“先生当时在兖州陈留,黄巾一方之地,那日午后,我在酒馆与人随意闲聊此地情势,当时有人在酒馆外大讲春秋之中事迹,您也在听。”
“俺喜欢听那玩儿。”波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先生身躯雄伟,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而且凡到要紧处,你便若有所思;听一半,你便似已通晓结尾。甚而在前人用错计策处,发言质疑,兼又言语谦逊,辞中有理有据,有潜心求教之态,绝无盛气凌人之意。吾便知先生必非凡人。”老师竟站起,好好行了一礼:“与人打听便知是先生,待黄巾事起,便常有先生,那时已是将军大名于邸报。我通晓黄巾内部之事,心中明白,若是黄巾势弱,则先生必为大用;然则势大,先生则无立足之地矣。今阉党外戚皆除,党人昭雪,天下百废待兴,百姓期待太平。先生大才,若不弃,便请常能使定国讨教用兵谋略。”
波才叹气:“诹(就)是。您过了,没萨。”言必,又抬头拱手,而老师也起来与波才相让,这番便是认定要留波才为用了。
波才除了会拆韩暹的台,还是有些兄弟义气的,一把抓过韩暹:“则俺兄弟寒馅。”
留韩暹是自然。不过,老师竟连韩暹的底都知道,不免让人更加惊讶,简直有些怀疑老师是不是曾加入过太平清道。不仅这样,他还掀出一桩我认为值得关注的事情来,南匈奴的单于竟与韩暹那一部的黄巾军有联合攻汉之意。没想到我大汉如此待他,他竟如此对我大汉。黄巾再如何,也是我大汉家里人,这南匈奴本是敌人之后,被我大汉当作客人留下来,应感激才是,这番当真不义。(当时人见解,应带着辩证的目光来看,作者笑注)
此外,老师还与师父笑笑,询问登一番,与鄂焕笑谈几句,打趣小南,问候老赵等等;这一通谈了半个时辰才轮到我,把宋都等到说过了话。那时,老师才让众人皆去休息,却要和我一起骑马出去叙话。
老师的马上功夫比我想象得好,至少现在提到骑马,我就会想起一个在空中滑过飞行的韩暹。
这种想法自然不能与老师道明,我只是跟着老师一路骑马散步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单纯是散步。所以,虽然入目皆美景,我却需要注意老师将要说的每一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陪我骑马么?”老师忽然发问。
坦率地说我怎么知道,但至少也得猜一下,当然要猜得比较有水平:“老师有些话要与我说。”
这种话显然是正确的废话。老师笑了,“当然是要与你说话,要不然找你出来骑马做甚。”
“老师有什么教导,学生谨候教益。”既然还是没想明白,我还是老实点受教为上。
“你打算如何行事,却说出来与我听听。”老师依然带着淡淡地笑。
“是。”但是将要回答之前,我还是决定先确定一个问题:“老师真的让我去劫狱?”
“你怎知我会让你劫?”
“要不然您何必和子实说只有我能救,没有用的话,老师会说么?”
老师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忽然勒住了马,低下头,也压低了声线。
“子玉的事情我早知道,但是我没有拦。”他这样愁眉不展说着话,竟乎让我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有很多事情我没有和你们讲,日后你们知道这里面的玄机的时候,莫要怪老师,你们终究会明白老师为什么的。”
“老师,没出什么事吧?”老师很少有这般,我有些担心。
“子睿,你心机单纯,常以为天下人都是一样,世间事都一样。以为自己能用自己去感动别人,打动别人,让别人成为你这样的人。但……这不可能,当然和你一般心怀坦荡的人,会和你相交甚深,很多人会敬重你。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肯定有人会认为你傻,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傻,但你终究会碰上这样那样的人,以后,你得小心。”老师抬起头,脸色严峻,没有看我,而是朝着周围看去。我没有作声,只想继续听下去。
“幸而你听得进人言,这让我很是欣慰,若你身边有一群信任你的能人,应会让你逢凶化吉;而越到紧急,你越有奇计妙策,这是乱世第一要紧的天赋吧;你或许以后不能有我这般作为以至运筹帷幄,但你必能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一番事业,因你其实太适合这样的一个乱世。有些人不会认同老师,但是他们已经忘了百姓,而你没有,所以我相信我没有说错。”老师又笑了,他似乎有些老了,这让我很心痛。
“老师在洛阳辛苦了。”我拱手有些悲伤地说道。
“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早早注意你么?而且你经常在课堂上睡觉我也不叫醒你,或者只是有时叫醒你。”
“老师可不是叫醒,是打醒的。”我竟有些不忿,但旋即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你学的和别的地方的学堂教得有什么不一样?”
“他人偏《春秋》经学,老师独爱老庄。”这个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没问,也许是没时间,也许是后来忘了,但是我信任老师,从没有想过老师会教我们坏的。
“吾不爱老庄之避世远遁,而喜治国平天下之‘无为无扰’之策,修身养性之‘无欲无求’之境也。”老师似乎这些话都没有在对我说,而只是在直抒胸臆,只是下面才脸色严肃地对我说道:“然这些学生中,只四人能皆深得其道,亦能身体力行,其他人或能‘无为’,或能‘无欲’,无兼具者。一为子玉,其性恬淡而执拗不化,若为恶人之下,恐会不屈而折;二为子悦,貌似惫懒,实则勤勉,为人随和,然不善交际,逢恶僚则难成其事;盛斌与子悦相类。”
我想想,似乎倒还真的不假,便点点头。
“第四个,便是你,你兼具惫懒与执拗。”老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他还板了一会儿脸,然后才放松了下来,“不过你能听人言,能与人言,逢到公事,你决然能勤勉为之,这便够了。”
“汝还有一项长处,便是同学之间相辩时,穷他人之辞易,穷汝之言难,因尔抱定一正念,便自始至终绝无偏倚,绝不松口。”老师摇摇头:“与汝这般岁数时,吾亦不能。”
“老师您过奖了,其实同学们中有些人也很难驳倒。”
“不然,文正善言,然词穷时百般搪塞,顾左右而言他,亦绝不认输,不足取也。”老师竟说这个出来,幸得文正兄不在,否则面皮上必挂不住:“其实他天资胜汝有多,若能踏实求学,虚心受教,作为当远甚如今。”
“文正兄不过十九岁,老师莫急。”
“那又怎的,霍去病这般年纪早挂帅出征了。”老师说得都开始激动了,这让我立刻放弃为同学而与老师争辩的行为,老师发火不容易,一旦发火了,便有些可怕。
只是为什么提到了文正兄,这让我有些奇怪,但是老师很快提到了原因:“荆南百越人与西南夷一直搞得有些僵,以前就闹过,你也知道,你说与你,尤以你还和那南蛮王孟节拜了兄弟,该如何应对?”
“我写信去劝我兄弟能不要打就不要打,就快秋收了,闹大了,朝廷上管不说,粮食全给耽误了。实在不行,也让手下兄弟们最好不去管他们,他们闹由他们,我们守住州县农田便是。帮了西南蛮夷,百越人以后除了恨西南蛮夷人,还会恨我们,这以后逢三差五捡着播种秋收时节来捣个乱就麻烦了;但这还比不上帮了百越人糟糕,一旦那样,那我兄弟孟节和我及荆州必生罅隙,若以至生恨,进而和董卓联手,那我们荆州就要危险了。”
“是啊!很简单,就是这样。我知道他夫人是百越人,所以他有些偏私也就算了。但偏不该还让我们荆州军出手竟然帮百越人,西南夷的人知道,孟节这个南蛮王的日子都不好过,自然也惹得孟节很不高兴,写信给你问个明白,当时你不在,陈梁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带了礼物,自己专门过去再度媾和,还送了不少礼物,表明是误会。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再过一段时间,恐怕你还得去擦一下屁股。”这最后一个词有些不干净,老师也发觉了,笑出了声,也推卸起了责任:“和你三叔学的。”
不过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我们责问他怎么回事,啊,他怎么说?一会儿,西南夷看不起我们,杀了我们边境的警卫,我这是稍作惩戒;一会儿,我知道了,但是低下士兵误伤了他们;这种推诿责任的言辞一堆,反正他就是没错,这如何是好!”
“老师莫急,此事,待我一有时间,我便去南边。”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陈梁做的及时,说尽好话,还算好,只是亏了些我们荆州官库。”
我也笑了,随着微笑的老师:“今年好像挺平静的,但是朝野内外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又要出什么事情,这时节我们后面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现在,我把姜政调到长沙,让甘宁、苏飞去守零陵。你觉得如何?”
“老师做得对。”我点点头。
“你知道交州什么事情么?”我摇摇头,通常那里都是百越,里人等族造反的事情,交州邸报我大多不看。
“我知道你不清楚,我注意过你看过的邸报,和你没看的,就是你代州牧那段时间的,我还察看过点阅纪录。以后你还是看看吧,我们以后会有这样一个邻居的。至少得知道邻居家的门,有几个门,家里有几人,他们对我们的观感,他们家里是怎么回事?”老师这句有些奇怪的话让我想了好长一会儿,忽然我有些明白过味来,这当真让我有些吃惊。
“莫非……”我做了一个手势,老师一看就点头。
“怎么会这样?”我大是惊讶,“那不越来越回去了?您该记得我大汉七王之乱的教训,怎们能这样?”
“非老师强欲如此,实是时势无奈。此番黄巾事起,北方原本豪强地主,郡国王侯,大多为黄巾和其他乱军所戮,百不存一,剩下的很多还躲到司隶里去了。但也出了一批新势力,原本的那些郡国王侯,豪强权贵是仗着内中有人撑腰,兼又身家雄厚,趁名田制之空,侵吞穷困之人土地而无忌,但毕竟手中无兵或只有些守土之勇,若欲消之,可慢慢由小到大,分门别类,也就能平了;但现在的这些新贵,趁着这档子时候起事,原本大多与内里有瓜葛,身家也没一个薄的,但关键是手上个个有重兵,这事情便麻烦了,你惹了一个,其他的他能反啊!”老师叹了口气,那张娃娃脸上竟有了皱纹,让我看了都有些心痛:“兵夺不走,也不能夺,夺则天下又将大乱。所以,要……”老师也作了一个手势,和我的一模一样,还加了一句:“此事切不可对外人道,暂时我等还在商议细节。”
“嗯……听老师一说,学生明白了,我大汉确实经不起再一次伤筋动骨了……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了。可老师想过没有,老百姓怎么办?”
“当然想过,可不这样,老百姓可能受罪更久!”
老师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而无法可想,我几乎从没见老师这样,所以自己也继续想了想,其实我不太懂政治,所以最终我决定坚定地同意自己的老师,因为他毕竟是我的恩师:“老师说得对,我们确没有实力作其他事情,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这般这些藩镇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牵制,初时,无法满天要价了,其后,无法随便闹事。让其自生罅隙,吾等坐收其利,少一个诸侯,便减一分祸害。”
“你能理解那便好。这事便撇下,却说说你的计划吧。别担心,自然我让你来,我便不拦你,你尽管去救,甚而你的义父母都不会怪你的。但暂时千万别让人抓到你头上,否则不好说话。”老师这话中的暂时让我有些奇怪,我明白这里必有蹊跷,但一时我还想不开。但是老师对我说的关于对这些藩镇的事情却让我感触良多。
世间上的事情,终究会是有这般表面平淡无奇,内里却复杂精彩得很的故事。就像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天,无来由的却会变一般。
内中一个“贪”字活生生地当了一切的起因,随意把人来驱使,仿佛忘了它是由人心中而来,或者人自己也忘了。
而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这庙堂之上,若总是这样,我不如找个天边的地方呆着不去管这些事情为上,这些事情当真脏得厉害。
我提完我的计划,老师不动面色地问我:“你自己想的?”
“嗯,开始是大家提议,我选了中间一些想法,昨晚上我提出的时候大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哦,这计划里显出对洛阳内的情况极其熟悉,不太像是你在规划。”老师扬着眉毛对我笑着:“你,嗯,我想很多地方你从来没有去过。”
“嗯,还有一些是宋告诉我的。”我向来很老实。
“好,那就行,不错,比我期望的好多了。你弃官去又结了婚,果然还是能从司马家学点东西的。哈哈……”
“老师取笑了。老师都知道了?”
“嗯嗯!”老师声音一转,竟显出一份极少见的不正经地调侃来,这很可能是和他的两位兄弟在一起久了被带坏的:“不过,你们在晚上,还有你们在山上,甚而你们在私下干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得出老师心情似乎忽然好了起来,显然我的计划他很满意,但更重要的,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也许他的计划也快成功了。
不知道,再过某一段时期,这天下将是怎样的一个风貌。而那时,我又会在什么地方?
计划的开始在两日后早上,所有显眼的人完全不出现在洛阳里。
宋把人带进城,我们则在城外白焦心思,尤其是计划的提出者——我更是在心中到处乱转,场面上却只能在一个地方静静待着。正午,市面传来城内有乱,小苑门、上东门、平城门、庸门旋即传闻关起。下午,所有人从上西门、谷门、大夏门、耗门出。至此,我心下方定。这天,城外的人大都分散隐于城西南的市中,那里刚刚又开始有商铺,人又多是外埠来的商贩,合着这里我们不同的口音,没有人怀疑我们,或者有时间来怀疑我们,我们很是识相地做起了不同的商贩。于是那天早上我们买走了四十五头猪,五百石米,十五匹布,三十坛酒,一百斤熟肉;中午卖了四十五头猪,五百石米,十三匹布,两坛酒。下午直到散市,我们才离开,走的时候我们又买了十五坛酒,七十二斤三两熟肉,因为只剩那么多,老板也想着收摊,便算七十斤给了我们,居然把鄂焕乐得什么似的。
我在黄昏的城西接到了子玉,于是大功告成。他有些打不起精神,耸了耸肩。
此下,登率三十七人走大路离开,据说他们带着两千石盐,四千匹布离开。
宋和十几个人留在了城里,老师曾说会有人接着他们。
波才以及一干人原路入山,由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带领按我们的原路回山。韩暹等人乘大船逆流而顺风到上阖。张俭当日刚出来便被老师请走,至今不知去向。
我们暂时没有离开,而是先躲进了那个宛若天边的“仙境”,那原是何进的私苑,现在是老师的了。老师对它没有做任何事情,当真是行“无为”之治,所以它保持了原来的样子。里面有鹿,夜里的时候它们跑了进来,所以它们没有跑走;还有野猪,我甚至没看见它们进入我们的宿营区,便看见了它们在架子上的样子;至于野鸭,我吃到嘴里才知道它们也来过。
“这帮兄弟们怎么和恶狼似的。”子玉那天晚上的话是这么开始的。
“大伙饿了。”我决定简单地说,子玉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恬淡,如同平静的水面,在他身上永远看不出着急的样子,至少我没有看见过。他不会像子涉那样不正经地乱讲笑话,或者像云书什么脏话都敢说得,又或像以前的子圣兄以前那样喋喋不休地讲废话,抑或现在的文杰兄那般除了正经话啥也说不出来的。他总是会平静地说话,甚而带着一种忧愁。很多人都说我们两个人很像,其实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据说那时我们两个人的眉毛眼睛那时有可以互换的感觉,其实现在也能看出挺像的,只是后来我的个子蹿起来的时候,脸也变长了些,据兄弟们称“嘴脸都变形了”。我们两个就不像了,所以,我成了“大个子”,他成了个“美男子”,这是当年的街坊大妈说的。不清楚这帮大妈是不是对我的脸部的变形有一些惋惜。
“那怎么会这样,什么活物一进来,便成了刺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两个鲜卑人便不说了,剩下都是从扬州吴郡回来的,大多是以前黄巾军的,陈哥仿佛有所考虑,竟然都是弓手,照此看来可能他们以前也都是当时的猎户。”我在火上烤着我的肉,有些心不在焉,但该说的还是说了。我知道应该是一种禽类,但是到我手里,就只剩圆滚滚的一坨肉了。
“你竟然来救我?”他很平静地说,后面他也一直是这样,看着火,似乎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干吗来?”
“你是我兄弟,大家一起长大,而且,咱们俩小时候大家都看着像。”我狠狠地吹了吹气,看看表皮冒热气的样子,很是心痒,当时还远没有熟。
“最后一条不算理由吧?和你长一样,我太亏了。而且我是大哥,不要兄弟兄弟制造混淆。”
“这时节,你还注意这个。”和谁说话,我通常就能以谁的口气,和子玉兄说话,我很快便进入近乎梦呓的感觉。当然,我知道还要吃东西,所以我很认真地翻动烤叉。
“多谢了。”
“兄弟就别客气了。其实是子实几天没睡跑回来的;还有老师给我带的话暗示让我来救你;是登什么都没干,跑了这么远,只是为了替我们分担视线,还在城里故意让自己人都妆了幌子,还有破六韩烈牙的鲜卑弟兄到处说各地方言,混淆视听,让人查起来都不明所以;宋玉东则负责城内所有的动静,你也看见了城里的事情都不是我来做的,因为我太扎眼了。我们来了近乎两百人,其实只有六十多个人做正事,然后其他的便都是在外作掩护,而他们都跟我跑了有十天了。”我在肉上又浇了些盐水,才放下火上的肉,开始专心说话。
“你出的点子?”
“嗯。”
“你们到底怎么干的?我还没有想明白。”
“首先,我们走大夏门近,本来我打算走上东门,可上东门可能会被盘查;走谷门,离太仓武库太近,守备太多难保被人盘查,我觉得不安全,我熟悉大夏门,大夏门进来……”
“噢,我记得你有一次走过了,从北门进的洛阳。”此人第一次有了笑容,只是有些不怀好意。
“好了大哥,就别选这个时候嘲笑我了。”我有些不满,但确实有些无可奈何:“东面有濯龙苑,与宫城间只有一条有人的街,我让分三拨,一拨人这时候去太仓武库那里晃悠一会儿,却直往南,绕在宫城的东面下东南城,也就是上开阳街,那里是大多官宦的后院,各家都有家丁护院,通常外面没什么人走动。我就让他们散开两三一组晃悠过来,晃悠过去,碰了头,便坨在一起说话,各种方言都有。在这里走的人,巡城校尉一般不敢问,我让他们着华服,而且趾高气昂,所以,他们肯定也会认为我们的人非富即贵,至少有很大关系而不敢乱问。当年我在京为辅政卿的时候……”
“就是今年,好像那是很久前一样。”
“好,今年,我作辅政卿的时候,便曾出入那里。”
“噢,你竟不走平城门这条路?”
“嗯,如果在那条路上,来往全是官宦权贵,碰谁都得和他一通礼数,哪能走到我要去的地方,后门走的人就要少很多。”我吐了口气,一想到当时便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最近你也知道,正属‘分赃’时节,来往于三公、御史大夫这干人府第的人少不了。就这样,我们便看住了这支巡城队,当然他们认为是看住了我们。这支巡城队是走三公府前后街的,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御道上什么时候没人了。驰道上本就不会有人,而且有土墙挡着正好做事。”
子玉已经开始明白过来了,有些恍然地点头。
“南宫有四个门,黄门寺在南宫西南。登和着一群人买这买那,我还让他们和那些市井无赖闹些事。同时还有好几拨不同地界的客人过来买东西,他们中有破六韩烈牙的人,黄巾军,咱荆州土著。口音有幽州的,荆州的和青州的。我们这几个州人的都有,剩下的口音便让破六韩烈牙手下那帮小子们学,应该当时的场面上有十支这样的商队,他们之间还会做生意。总之一切要拖到正午。”
“大伙回家吃饭的时候。”子玉几乎完全明白了。
“天热,谁愿呆在南宫的鸟巢里,那准会憋出病来。于是等这帮人回去,大伙吃饭的时候,波才就带人从南宫西门冲了进去,南宫不是帝宫,四门终年不闭。这一番冲进去,没几个须臾便到黄门寺了。哦,子玉兄,你没受苦吧?”
“没有,不知怎的,他们对我还挺好,那个管事的宦官姓张,似乎是新来的,据说还和你熟识,对我倒是百依百顺的,除了不放我,我要什么便有什么,还把我放在最靠寺里牢门的一间,不算憋气……你说的这个波才……黄巾军的波才?”
我点头,顺便翻了一下那烤肉。
“他没死?在荆州?”他有些惊讶,但没有吃惊很久,只是想想,后来忽然点头了。我不知道他想通什么,但我觉得不需要浪费时间在这个上,反正以后他会明白。我对另一个问题感兴趣。
“我会认识宦官?我都离开洛阳那么长时间,他还是新来的……哦,原来是那个外派回去的宦官,嗯,那个我倒真的认识,但说熟识,有些过了。”我笑了:“你在最外一间,怪不得,他们说,没过什么时候便救到你了。来救你的同时,那边巡城队正在自御街望三公后院街里拐进去,南宫没有什么人,自然也没什么人报警,宫内的卫队发现,封闭四门时,过来追捕时,我们的人已经带着你冲出来了。”
“谁让他们碰上一个你这么熟南宫的人。”
“谁敢走驰道?”我没有接他的话头,继续说道。
“于是,你让他们用一辆马车带着我,刚拐了弯,便点了车上的茅草。”
“再盖一层湿茅草,然后狠狠抽了这匹马。”我决定补充。
“这样一路烟雾,我们则在烟雾下翻墙到了民居里坊。”子玉已经在回忆当时情景。
“除了皇上,无人敢擅进驰道,驰道有三里多长,马跑过也得一刻,何况马车上还有很多石头……当然别人不是傻瓜,当然也会猜测,可是他们不会爬墙,也不敢那么做。但即便他们立刻从南宫南门绕到南宫西门等他们饶回来从南宫南门走西门,去把消息传到各个城门时,你已然在四千匹布中离开了,因为我相信除非下死命令,没有人会翻开几百个箱子慢慢察看的。下面各队采购人马的人从正午到黄昏时分别出去,每一批都会多带一两个人,因为没有出什么天大的事情,他们不会将所有洛阳的城门紧闭制造紧张,只会加紧盘查,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蒙着面进去,正经商人出来,买的东西都很正常。为了让调查的官员昏头,我甚至安排了一批人下午从洛阳南边的渡口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地离开,他们会乘大船到上阖,当然他们也什么也没有干。而和波才闯宫城带的一样多的人数,当然不是本人,会留在城内。这样那些入城的稽查如果精明强干也许会发现这里的一个人数缺口。这就要看他们查的仔细不仔细,但是仔细也没用,即便封城搜查,查到这些人,他们当真什么都没有干,很多客栈酒馆都可以证明。”
“你胆子还真大,真敢玩。”
“我知道情况。但只能这一次,因为这是第一次,下一次,如果有谁,我可真的不知道防备会变成什么样了。为了让他们在他们想明白前我们能全部安然离开,所以我才这么麻烦,不过我真没有做什么,今天一天我都在南市喝酒吃肉,很撑。所以晚上的鹿和野猪我都没吃。哎,差不多好了。”我从架上拿下肉,咬了一口:“鲜,也香,好像是鸭子,哎,是野鸭子是吧?嗯,果然……烤得正好!现在有些饿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了,我很饱了。嗯,我欠你一条命。”
“应该是老师,如果没有他让子实过来通知我,我不会知道;没老师的帮忙,我也没法这么顺利。”
“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这里有老师给我的一首诗,他特意让我看明白,不过,我现在还没有看出其他意思,你来看看。”言毕,手自怀中掏出一张锦布来递给我,这倒是希奇,按说老师用帛便是,锦多重色,这块奔马纹的锦便是大红的,上面的黑字在这夜里,很是不清晰。我一手执鸭,一手折着锦,好不容易才发觉自己拿倒了,赶紧翻转过来,还很快攒成一坨。
“就不能把鸭子放下么?”子玉兄显然有了意见。
看着地上黑乎乎的,舍不得放,放在架子上又怕烤糊了。我便提出让他替我拿一下,自己来看,这下便容易了,看得出来,老师写了首五言诗,还写了十行,暂时我只能看到这么多。这上面的字还得慢慢辨认,但是事态让我感觉紧张。
因为没想到这个人拿过来,闻了闻,自己还咬了一口,接着就吃了起来。
“唉,唉,你不是说你饱了么?”我有些着急,手中的锦又折了起来,因为我想抢回我的鸭子。
“没事情干,随便吃一点,嗯,确实很鲜,很香。”他也不谦虚,结果一边吃,一边便把那诗背给我听,我也低下头去对火去辨认这些字:“‘且醉笑当歌,问子复言何?私情触禁律,出落陷囹车。宫廷圣旨地,谁与竞捭阖。人若受天命,不求亦不得。报撼泉下时,名落坠白河。’老师看来已不愿与我说话,可能是觉得我太傻吧。”
“把鸭子还给我。”我伸出手接过伤痕累累的“重要物事”,然后把折着的锦给他看,“你再看看吧,老师其实已经在提醒你了。”
“且问私出宫……谁……人……不报名!”子玉的声音今夜第一次大了起来,因为他很吃惊。
我咬了一口鸭子,自言自语道:“现在我想不通老师让我来的目的了。难道就为了这些野鸭,不过说实话,它们真是很香。”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情,它远比我劫子玉的过程要复杂,但却要比烤鸭都简单。
但是我更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也更愿意烤鸭。
我更坚信,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甚而大大后天,总之最近的一天。洛阳肯定要出事情,而且绝对是大事情。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义
第二卷《天边》
“按我大汉宫廷内律,皇子公主私自出游,是不得泄露身份的。如果没错,她只能是刘茹,皇上的长公主。”我吃掉专门留在最后的一个野鸭腿,意犹未尽地说:“不介意我喊你妹夫吧?她见了我也得喊义兄的。”
“她跟着我,以后你得喊他嫂嫂。”他也笑了,他知道我打算占点便宜,我也知道他不想让我占。
“别这样妹夫,大家都是兄弟。而且我完全支持你们的美事。”我更知道我永远占不到。
“哎,行了,别谈了,现在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当我刚刚吃饱正是意气风发,找人吵架的好时节,却被他强行中断,但他说出一件事还是挺重要的:“我们下面怎么办?”
“老师没说,我也在想,南下我们没法走,要么在山里先呆着,要么回西凉。老师什么时候给你这首诗的。”
“昨天。”
“噢,那是见过我之后。”
听完我的话,子玉又看了看锦,指了上面的马纹:“我们去西凉。”
凉州很是奇怪,从图上看,它可分成三块,其南森林茂密,水源充沛,其北荒漠连天,难见清流,中有草场相连贯通南北。我大汉长城自敦煌郡玉门关便到了极西,霍去病曾在那里赶走了匈奴人,也保了我大汉几百年无外侵之忧。为保边关永无他人滋扰,上辟凉州全境饲养战马,以备战时所需。陇右便是极好的牧马场。
谈到牧马场便不得不得提当年我大汉孝武皇帝得西域大宛汗血宝马的事情,第一次求送,不成,此而重金买,不成,三番开天价买,亦不成;最后干脆派出军队抢了回来。二十年后,则我大汉铁骑已可横扫匈奴,好不畅快。(描述我中华汉唐雄风的书不少,我便不多写了,诸位看官,那才是我中华的气度,诸位中华儿女,行事为人,莫损我中华之魂魄,莫堕我中华之名声,作者作为中国人注)
后来听说洛阳也没怎么的,第二日,便又如往常了。一切仿佛没少子玉这个人一样,连通缉都没发一个。我曾经和几个后面谈到的闲人“诋毁”过子玉兄没有什么价值,结果险遭此人报复。
行到凉州武都郡故道县时,我们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当时一路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我们也感到奇怪,便专门停下进城去打听。
没有人知道洛阳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相反倒是本地出现的一个什么“五斗米教”的事情更有人愿意提起;商贾也说各地也安静地出奇,只在仲夏各地都在普查田地大小。我和子玉自然都没有出现在任何外人的面前。
打听完,便顺道在那里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走,却忽然赶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停停下下了有三天,街面屋顶,以及忘记关窗的屋内落上的几片落叶告诉我们秋天到了。
那三天我们没有出发。低下的弟兄要么看着下雨的天空发着牢骚,或者用赏钱三三两两去喝酒,甚而赌起钱来。而我没有过多地约束他们,只让他们别闹事或者别输光裤子便行。
而我和子玉兄二人则通常在酒馆的楼上,温着酒,看着街景,聊着天下的事情。
“曹操和老师似乎有一种盟友的关系。”这种先轻叹一口气,然后不温不火地说话只能是子玉的风骨,而交给我,这番话定是先笑着,然后道:“曹操与老师携手,必将有一番大作为。”
“他们为什么结盟,出什么事了?”
“曹操是宦官的养子。”子玉慢条斯理地说:“我想你该听说过。”
“可他对宦官好狠啊!”我不以为然。
“显然,他想摆脱,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宦官是没什么实力了。原本地方上的,大多被现在这些占据那里的家伙给吞了,汝南的袁术吞的就不少。”
“袁术?”我心下大恶,“怎么会是他?”
“有什么办法,豫州原本就是宦官实力所辖,宦官一倒,周边诸强虎视眈眈,却不好下手,袁术倒也明白些事理,赶紧收了这些,具体你得问袁术。”
我险些吐了一口在地上,只是看着席面不忍糟蹋了,憋了一口才吐在外面烂泥塘里。我很是看不上这个人,所以我怀疑是他手下有能人。
范哥看着我这样,劝了我一句,骂了这干人几句,便转了话题,不过说着说着他便到另一个地方了:“他毕竟是袁家的人,何进一死,董卓被你一圈,天下便他袁家势力最大了。朝内分赃,袁槐便不断给他家人说好话,连个并州的刺史袁遗都成了什么大功臣,我都没看到他立过什么功劳,当初一群混蛋扬言“清君侧”的时候,陈兵关外时,他都没有胆子过来占点便宜,现在反倒过来要赏了。回过头来,刚才事情没说完,曹操是宦官之后,老师以前是个庶民,居然捐了个州牧,朝中人你看一个个韩楚公的行礼,背地里,却老大瞧不起,经常私低下说坏话,她听见告诉我的,还要我小心。”
“行了,不要说到这个事情就这么失神落魄,那老师如何应对?”
“四月,洛阳地动……”
“噢,又震了?”我想到了平子老爹,不知道地动仪现在放在哪里了。
“嗯,还好,不太严重,就是感觉摇了摇,几位辅政卿一合计,赶着这个时机,循旧例,书谏皇帝下旨,公卿各州郡举贤良方正、茂才、孝廉、明经等各一名。”听子玉兄这种口气说话,通常我有种错觉: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在问他什么。当然,后来总是发现,他还是知道的:“五月中,基本都到了,不老少,几百个呢,下面便是分科策问。我负勘验士源身份之责,才发现老师,曹孟德,你父亲,王司徒,蔡邕老爷子,还有北海的孔融等几个举的还都是白身,剩下人举的,哦,田太尉举了几个行伍的,其他的基本非富即贵,要么便和举之人沾亲带故。皇上出试策问之,高下立辨,那些庶家子弟,大都是不错的人才,剩下的,除了并州的刘表,幽州公孙瓒举的有几个还算是个人物外,其余皆是庸碌迂腐之人。这怎么用,你也该知道了,当用的留下,没用的滚蛋。不过那些人还都用上了,当然都派回自己原主地盘上,补个缺就是了。这样多拔一些无这般门户,无宗派门阀出身的人,朝中自然慢慢就会没有这种声音了。”
“可,他们没有意见?”我随便指指周围。
“孟德一句话,便让这干人无话了,不得不钦佩孟德的胆气,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闹不好,便让这些人记仇与他。要指导老师想到都没敢说,你父亲还打算在京中留几个啥也不懂,但是听话的。以安抚这些人。”子玉也难得夸奖一个人,我也很有兴趣看看孟德兄如何为之:“孟德将众举荐的大人聚于一处,将那些人的对策文给他们看,很是无奈地说如果各位大人不满意皇上的评鉴,则可署上各士之名张贴于各城门处,且与天下人共商榷。那些人也不是不明白,而且有皇上的策评,也就没了话。”
“好,哈哈……痛快,不过,孟德兄这样,难免得罪这帮人。”
“现在不一样了,曹兄手上有些实力,又以辅臣之名打理朝政,外虽众,不能齐心,不敢造次。”子玉兄忽然叹了口气,与闫兄凡事先拍个桌子差不多,已成他的习惯,似他那样慢条斯理,不温不火,谅谁都要叹气:“其实,真到现在这种时候,一个个尽力装糊涂,糊涂得仿佛你杀了他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似的。这时节太聪明了,也就快完了。所以老师便说,慢慢逼着,憋着,别逼过了,就行了。逼到极点,便得给好处,现在快逼到头了,也快给好处了。”
“怎么逼的。”
“昔圣人重农桑,而华夏兴。”子玉忽然这么抑扬顿挫一番,才转入正题:“以圣旨让他们裁军归田,以圣旨命各地普查农田大小,户数;虽然他们不可能都照做,里面肯定有假,但是我们派人看着,他们终究会老实些,有些地方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过身,但是他们的老底,基本上我们都摸了一遍,军也稍微消了一点。”子玉竟开始说得兴奋了起来,这是很难得的:“还有这些家伙,尤其是有些人是地方刺史,俸禄不过六百石,如何能带上万兵马前来,太守反倒不行?因为地方豪民,其实来的基本上都有一批后面的这些没有官阶爵禄的大户撑着,要不然,光和六年大旱,七年黄巾乱,中平元年江淮汉大水,谁能动兵?这些豪民也趁着这机会和上面勾结,他给粮草用金,想要得官阶爵禄。如果朝廷把事情全承担下来,难得顾及周全,这天下又得乱。所以……老师该和你说了吧……你知道了啊,呵呵,让他们自己去分,分不匀自己闹吧!”
“这段时间没想到竟这么热闹,没想到,我不在可惜了。”
“是啊,老师说你可惜了,用计太狠了,不过你的计策确实也快成了,但是即便成了,你也回不了原来的地位了。”
我笑了笑,表示无所谓。
“我忽然想明白老师为什么知道你会从西凉来,还让我们回西凉了。”子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句。
“愿闻其详。”
“我刚才想到了普查户数和田地,你又曾告诉我你这一路如何来的,我便想明白了。洛阳虽据南阳不过快马一日,然一路除冠军、宛城、叶城于我手中,其他各种兵马复杂,往来频繁,难免泄密;而这一路向西,却没什么人。回来到西凉也是差不多道理,还有一件事情,那便是邸报传送,大凡京中邸报自官道而来,所过郡县则由当地县丞或主簿抄录所有邸文,耗上半日才得继续向前,洛阳南阳一路几百里便有十几个县,再往襄阳又有几个县,而向西,若走潼关长安天水一线官道,沿途便只有六七个县,路程虽长些,但这沿途耽搁少了很多,故而让我等于天水等候而非襄阳了。我们回天水,定要注意邸文相时而动。”
我点头称是。
第四日,天气晴朗,地面有些泥泞,我们还是出发了。这一出发,便直到天水才停下。
秋日刚到,秋收还没有开始。但看来今年的收成还算可以,这一点需要看老百姓的脸色,据说这几日的雨帮了忙,夏耕最后一次松土时,赶上这场不大的雨,土都湿透了。
登和烈牙迎接了我们,登和子玉看来关系很不错,那一番拥抱,很是用劲,感觉就差打起来似的。子玉似乎小时候身体挺弱的,但江叔是以前的武官,在江叔的教导下,后来还加上师父的指导,现在他的力气,枪棒武艺都在荆州人中算得上很靠前面的。
烈牙这个人不会学好的,就会学些……他居然也要和我拥抱,而且上手就使劲,我想起曾有过的师父加轻这二人拥抱我的后果,所以,刚上手感到他来劲和我较量,一转身便一个大背跨把他摔地上了。
通常以前在荆州若是打架,定是子涉在后,我在前,子玉在旁打帮手,子圣望风;然后,我被银铃揪着衣领带回家,子玉则被江叔带回家,下面子圣如同一个乖宝宝般帮我说好话,子涉则去帮子玉。而在这里是你摔我,我摔你,他摔我,我摔他,他摔你,你摔他这样无聊地循环往复,而大家围着我们看,最后他们回家吃饭,我们摔完也回家去吃饭。
这饭桌上,有我们自然要有酒。于是我们一边谈,一边喝;一边喝,一边谈。子玉喝了多了,不停地开始感谢大家,说大家救了他,以后有要帮忙的就叫他,要怎么帮就怎么帮。我们大家也基本也高了,都说,没什么,大家兄弟,要什么来找兄弟,没问题,一句话。听说后来我哭了,我在那里用脑袋撞桌子,痛苦地说自己早该想到川中有人,当时带着几万人冲到董卓面前宰了他便是;忽略了西南守备,死了整个城的兄弟。
等我稍微清醒点能记点事情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已经光溜溜地泡在上次我们在公共沐浴房里的热水池里。那时大家酒劲都没有散,那里面又就是我们四个人。我们在里面看到一些和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穿的人的白色塑像,很像登他们族中的人,放在池子的周围。登说,是新送进来的,他们的工匠做的,他自己还没有看过。我们四个人便很是无聊地去和这些泥偶比个高,比身体强壮,甚至比长得是否更英俊。我还记得我拍了登的肚子,告诉他他没腰了;登说子玉个子太矮;子玉说北海身上长毛;北海指着我的下面那伙儿说它最像这个雕塑的那部分。
我们从远远地开始跑,然后到池边高高跃起跳入水中,比谁溅出的水花大;我们互相泼水打水仗;我们继续摔跤;甚而在水下互相厮打。
而这只是我们能回忆起来的我们胡闹的事情。我们唯一算得上没有胡闹的事情,在更靠后的时候。
那时,子玉坐在水里,喘着粗气看着同样喘着粗气的我们,“我们结拜兄弟吧?”
“好!”所有的声音都是这样。
这就是一群年轻人的酒后的纪录,幸好它不完全是坏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赤条条地躺在一块像榻的石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口干得像要烧着了,感觉脑袋很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水池边,碰起水就喝,却发现手上又多了一个新的伤疤。但没工夫管它,先不停以手舀水,后来干脆把嘴伸进去喝了起来。
我一喝饱,便坐在池边。懵懂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就在我想起我是谢智的时候,破六韩烈牙以和我差不多的样子出现,并做了差不多的事情。然后也坐在那里,看着我,和我一起傻笑。
片刻后,登和子玉手扶着手,子玉脚下打滑,竟拉着登一起摔进池里,不过他们刚在池里站住,便直接喝了起来。
最后他们坐在池里,我们坐在池边,互相傻笑。
“我们干过什么?”
终于,我们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一起,一人一条新疤,登去翻了自己的衣服,发现了自己的那把叫色雷斯短刀的刀刃上面全是血斑。
就这样,我们结义为兄弟。
时为初平元年七月初三,按年岁长幼,登为大哥,子玉老二,我排第三,烈牙老幺。当时作为结拜四兄弟面临的第一件重大事情,便是找些正经凉水来喝。
我们中三个人动作出奇一致,不过声音有三个:
“烈牙,你去。”
“老四,你去。”
“北海,你去。”
关于结拜为弟兄这个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当天,我们酒彻底醒了,我们还按照我们汉人的习俗来了一遍。登觉得那些词挺繁的,其实我和子玉也还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背上,倒是烈牙学的贼快。
那几天,我们大多在一起讨论一些事情。我和子玉本就无所谓只能等待,北海也没什么大事,登也把事情全交待下来,他攒了三百多天没有休,这会儿正好也休了假。(中国古代就有这种吏制上休息制度,汉代,无大战或者紧急事务时通常是官吏,包括一定的兵卒,十天休息一天,可以积攒,可能我以前已经注过,作者注)我们讨论的地点,包括澡堂子,野外,公共茅房;时间则涵盖骑马外出游玩,校场上厮杀完毕等等。
此时节,大伙刚成兄弟,自是无话不说,气氛融洽。当然,我们谈得较多的还是各种奇闻轶事,从街头巷尾,到宫廷内外,而且最终大部分会在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那里收尾。等到累了,我们还是会稍微收敛一下,谈一些公事,或者说正事。
本地有两件事情,一是西部山里羌族的滋扰,二是现在汉中之北,武都之南很是兴盛一个在路上就听说过的叫“五斗米教”。
这第一件算是外事,西部山中的羌族似乎远比陈哥提到的昆仑山南麓的羌人部族日子好过,他们竟然一直在攻击我们。去年秋天就来过,拖了三个月最远打到了临羌,亏得兄弟们作战勇敢,羌人没攻得下来,四处随便掠夺了些东西便走了。下了大雪,便退了;今年春天又来了,依然是在临羌,一直拖到夏天,羌人营中染了瘟疫或者热病,抢都没抢成也撤了。
登告诉我们,这些羌人的地盘可能非常的大;子玉也告诉我,羌人在的地方似有瘴疠之气,派出去的侦察的斥候回来通报时,都说自金城郡西去进去骑马半天有一个大泽,往北便是昆仑,往南走山势渐高,渐渐便觉喘不过气,头昏眼花,睡觉都睡不了,只能赶紧逃回来。他们曾经讨论过,一致认为不宜进击,便没有贸然远征。不过另有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北面还有三条西北狼侯着。
临羌城墙高大坚实,而骑马的羌人不善攻城。所以以后我们可能还得继续靠临羌来抵挡打退羌军。但是老被他们打似乎不太好。要说他们来的原因,这梁子要结到当年孝武皇帝那里。或者就得考虑要么让给邻居接着,要么就得考虑如何安抚这些羌人。
这件事情似乎暂时还没有很大问题,或者说不是我们短时间内干着急就有用的,因为现在我们和这些羌人根本没有任何联系,每次他们对我们派去的使者要么不见,要么干脆就给杀了。
那么另一件事情,就是我们还可以深入考虑的内务了。说到这个“五斗米教”的教主倒有些说头,他自称张天师之孙,名唤张鲁,有些医术,今年春季汉中西凉有疫,他一路行医布道,收了一些徒弟,还创了这个“五斗米”教,之所以被称为这个名字,是指要入教得交五斗米。道内则称为五斗米道,这听起来有些像太平清道;这个人做的事情,也很像黄巾之乱前的天公将军所为。
其实他的母亲则更有意思,据说此妇勾结本地逃入山中的豪民,其中还有些男女上的交易,便让这个叫张鲁的小伙子,背后有了相对牢靠而且还让我们有些忌惮的实力。很幸运,以长江为界,南北差异之大难以想象。南边郡国本就少,原来荆州的传不了几代,便“无子,国除”了,交州甚至连一个郡国都没有。北面的豪民,也就是那些地方上的庶民中的“豪杰”实力相当强,其势延于亭里等最下治所,虽无爵禄,却为霸一方,上面头疼不说,还没什么办法。这个本没有道理,除了认定他们上有达官要人撑腰,无以解释。我曾在宛城周围看到高耸于野的碉楼无数,便多是这些豪民所为,据说当年黄巾军攻都没拿下几个,其私下军力强悍可见。但荆州扬州都差不多没有这样的一类人,想来随便一个附近山头都可能有蛮夷的地方,这等人一般不会太愿意待。于是,在荆州人的话语中真的很难出现这个词,但以后也许会经常出现了。
豪者,原产南郡之尖毛猪也。强者,米中虫也。(现代人叫蟑螂小强,其实不能完全算是玩笑,也是有文字道理的,作者笑注)民者,藩育之百姓,与官吏相对也。故而,豪强即为拥兵食禄,桀骜锋利之官;豪民即为财大气粗,暗敛兵甲之民。此二种者,必为我大汉之祸也。莫若以此二者相击,我等坐守渔利为上。
但对于这个张鲁的“五斗米道”,大家得出的结论是,趁现在势小,先收归己用,以后图之为好。
剩下的,我只记得我很累,每日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七月初七的邸报,九日便到天水,很长,但对我有用的只有一条:“征襄阳谢智入雒阳觐见(就是洛阳,当时雒字专门这个写法,东汉统治者认为自己上应火德,定都洛阳,故去水而添佳。因第一次在邸报圣旨中正文出现该字,按理应用此字,作者注)。”
我立刻出发去襄阳,因为只在那里会有我的圣旨,也不知道是哪个太监来传旨,看来他得多等等了,而这次,我只能一个人去了。兄弟们把我送到了武都,让我很是感动,但他们说他们正好去打猎,让我不知道是感动好,还是该咬牙骂好,但最终我还是感动了。
一日后我在汉中,遇到周密、周仓,与他们言及此处内外之事,他们的考虑和我们差不多。周密还告诉我,他找人询问过往昔事情,这董卓在陇西时,羌人从未打来过。所以,董卓肯定和羌人有瓜葛。蜀中往西有连绵入云的雪山,大军极难翻越,但个把使者按理说还是有可能翻过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很可能往下面便没有消停了,除非我们能说服羌人。
下面便是日夜兼程。直到襄阳,中途有人居然想劫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年轻提着把菜刀就从山路上冲过来,最后,我都来不及照理他,就一路跑过去了。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这样的人也是可怜地没办法,我却不能做些什么,原来的平安风云侯,现在的平民,原来只是一样的废物。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做个偏远地方的县长来得安心。(当时就是这样称呼的,万人之县称县令,少于万人的县官叫县长,作者注)
襄阳果然有传诏的等着我,还是熟人,就是那个在寻阳监工,现在在看黄门寺的。
“哎哟,谢大人,老奴总算等到您了。”他倒保持着宦官一向的谦恭礼仪,应该算是个比较有职业道德的宦官:“陈将军说让我等待几日,说您几日内必回襄阳,这真说对了,也不费我多待这几日。”
“张公公客气,在下只是个庶民而已。”而我就要随意得多,抛下马缰绳,却在家里现在能看到的地方搜索郭佩的影子,忽然想起郭佩现在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放下心思,赶紧过去接旨。
这番场面做过,张公公还祝我一番,便说自己得走了。我也懂些规矩,尤其刚才听了他诉说等待之苦的话,更是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便让出现在眼前的纳兰赶紧拿些钱出来。钱送出来的时候,这没捻子的家伙还装做清廉,其实要真的清廉,你早走便是,还摆手说夫人已经给了,也不知道是母亲给的,还是郭佩给的。
但总之他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地拿了钱才走了。院内只留下我和纳兰。
“夫人呢?”我一边看圣旨,希望能看出点其他东西,一边问纳兰。
“禀老爷,在夫人自己屋里呢。”这丫头知我好处,笑嘻嘻的。
“太夫人呢?”
“禀老爷,月初走的,说要回去准备祭祀亡故之人。”
“嗯,也对,到七月了,该祭。其他人呢?”
“禀老爷,小孔明他们去学堂了。”要说她还有个毛病,定是在官宦家待多了,以前叫我侯爷侯爷,现在便老爷老爷的;只是以前还没前面那么多禀,现在又多了这个禀。
“我很老么?别老老爷,老爷的。只说事就行了。”我点点头,卷好圣旨,便去看自己的夫人。圣旨上让我八月之前抵京拜诣鸿胪寺,还说要让鸿胪寺卿把我收拾利索了,送到宫里让他们消遣。以前的鸿胪寺卿就是董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他,不过既然是圣旨,就是他也奈何不得我。只是让鸿胪寺卿来处理我,总觉得有些乱。
我们很礼貌地打招呼,我问她怎么样了,她说还好,已经能动动腿了,大夫说要常按揉筋络,最近纳兰常帮她,那天,我也替我的夫人按揉了一两个时辰的筋脉。她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我说等两天。
其实这不是我原来的意思,但是我没法说我立刻就走。
与此同时,我新结义的兄弟们当时正在西凉打赌,子玉赌我会在家拖两天才能走,那两个说一到家就得走。
最后子玉赢了,早知道,我该找人去替我下注。
这一出发,便是发了疯般地往京城跑,希望能追上早两天出发的张公公,好探些风声。结果没追上,其实肯定追不上,后来才知道,当时他还有一份圣旨要去传。
到了京城我的胳膊都还有些酸,所以我总会想到我的夫人。尤其当我感到有些吉凶难卜,但主要是吉,而且还不知道吉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我总会有些乱乱的,这时候我就更会想着我的夫人。
但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两种情况下我竟想着两个不同的人,只因为我有两个夫人。
入秋的洛阳还是那个样子,不因为我的到来而多掉几片叶子,也不会因为我不来,就不掉叶子。所以,当子涉站在我的面前,提议在我头上建个鸟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头上落了叶子,虽然一路我没有看见落叶飘落。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并非完全的实情,我算是越来越明白这一点了。
其时,天气还算暖,白天甚至还很热,但入夜就明显见凉了。所以,第二日,有人称病未来早朝,我也认为并非完全是托辞。
作为庶民的我自有自己待的地方,屋檐下这个地方连同屋檐和这个大堂屋,甚而包括这个“大院子”,通常称之为未央宫,我还带骑兵马踏过这里。但其实不是,原本真的未央宫在长安,世祖中兴后,迁都洛阳,本已在大乱中屡遭洗劫的长安长乐未央宫也就彻底没落了,现在恐怕也已经毁败不堪了。但是大家还是喜欢私下和正式场合叫它未央宫。未央者,尚无终也,我等既为大汉之祚续,便望依然长乐而未央了。
那天早上,我等了好长一会儿,还没地方坐,穿着过于正经的衣服,让我很不自在。宫里的鸟儿也是值得羡慕的,不似我,想飞也不能飞,想走也不能走。太阳还没有出来,宫内的杂役这时节开始在宫内大道旁的广场上锄刈地砖的缝隙中长出的野草,两三一堆,一两个镐草,剩下的把镐下来的草扔进筐里,一路割下来便一路背走,慢慢这广场上便干净平整起来,天也亮了起来,直到太阳升起,把这里照得亮堂堂的,砖石整齐平实,没一点瑕疵。其实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的永远不会是里面的这些大人物,而是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史迹中的小人物,世上总会有不公平的事情,而这里应该算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了,至少我以前都以为这里不长草。
终于到了传旨,唤我去见驾的时节。我长出了一口气,便跟着引路的太监入殿。心中暗念老师提前交待的事情:第一,他人可无礼,你子睿不可;第二,凡事皇帝为上。对于第二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老师这句话的确切意思的。
一番三呼万岁,叩拜完毕,长跪以袖手高抬遮面,以防直面皇上以为不敬,便等待下文如何课。
“阶下人可是襄阳谢智?”皇上的口气不是很严重,虽然很威严,但还很温和,我想应该不是我劫子玉的事情被揭穿了。
“乞禀皇上,草民正是。”
“董爱卿,下面便由你来吧!”
“荆楚乱民谢智听好!”偷瞄这个董重一眼,一脸的得意,居高临下,照着自己的白圭板开始照念,不知他准备了多久:“豫州刺史陶谦报及寻阳郡侯遭强人刺死,其子亦惨遭虐毙。致使其无后,而国除。查其军中所闻,皆由寻阳郡侯世子好意接纳一介草民名唤谢智为宾,盖因其人暴虐,一言不合,便斗杀寻阳世子,进而弑其父,其恶滔天,按大汉律,其为诛九族之罪。今皇上下旨征召便是怕你远遁避祸,莫以为自己能有升迁腾达,今及天子之下,看你如何解释!”
众臣默然,看来皆知。
最不怕这种场景,原本还有些忐忑,但董重这番恶言一下,心下坦荡而静谧,缓缓言道:“乞皇上天听,与众大人共言:寻阳世子听草民过去声名,自恃才高,很是不服气,便把我骗去,却以药酒把我放倒,却要杀我;听他父亲要放我,竟下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等畜牲之人,禽兽之行也。陛下宽宏仁义,倡孝义于天下;为帝臣民者,怎能放过此等逆子贼臣?再说那日,督临水行宫之张公公便在院内,他知一切前后经过,唤来一问便知。皇上在此,请董大人不要擅度人罪。”董重一时无语,干咳两声似是要考虑对策。
众亦一时默然,看来皆明。
“张公公今日不在宫内。小子莫要狡辩,汝既非陛下钦差,又非州牧,一小小庶民如何敢无皇上旨意而诛杀郡侯世子。”一个傻乎乎的家伙在背后忽然插嘴,那不是找骂么?看来这等大人中谈到相辩皆不是什么好手,最起码得把利害分清再作理论。
“这位大人且听小人之言。”我差点骂你这个畜牲,想到老师交待才按下那口恶语,与他理论:“当日在下并不知张公公在后。且那郡侯世子弑父后,竟将其他知情之人尽皆处死,然后还要处死我。若吾身死,身背冤屈纵不惜,然此事恐再不能大白天下也,岂不使皇室宗亲蒙羞。智虽驽钝,尚知天道尊严,皇威浩荡,若纵此无道逆子于世,岂不堕陛下之望。身为皇上子民,宁不惜陛下雍荣乎?”
众依旧默然,宛若隔世。
“四月洛阳地动,有道之人起乩曰:知日西而晒其东,言身寸而射其尺。”又有一个插嘴的声音突然响起,此番我是彻底明白了,显然这应该是串通好来对付我的。那番鬼话我一听则明,他还要徒费番口舌,其一通之乎者也用得更是抑扬顿挫:“其辞虽奇也,解之亦不难也。知日者,智也;晒着,暴也;东者,东都洛阳也,亦可谐而称其动者,其指地动也。故辞名曰:一名唤智者西行而显使洛阳地动也;然何乎也?却看下句,言身寸者,合而为谢也,即为陛下阶下之人也。分而则为自谦,假为自谦者,却为得寸进尺也。此人弑寻阳帝胄宗亲世子为何也?是为图我刘氏大汉天下也!”
这人一听便是宗亲,看来也搭上董重这条贼船了。
“这位大人严重了。这只是不知何人将小人姓名拆开,编一些唬人的话来骗取钱财的,大人莫上当了。其一,小人只一庶民耳,一小小庶民西行怎能催得地动;若为陛下而弑一不知君父之逆子便能让地动山摇,则光和七年,黄巾之乱时,百万暴民尽屠青徐兖冀百余郡王之族,为何那时天下偏巧无灾呢?其二,以道者之言惑乱朝廷,我朝已有新例。大人难道忘了张角亦是习道之人么?光和七年,岁星(木星)于甲子之位,黄巾贼不也编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类的大逆不道之言么。若之亦称为吉言,则当我大汉何存?”这个我想得极清楚,如果和他们抠每个字来辩解,玩嘴皮,斗考据,显然这就进了他们的套了。这等话他们定是拆解了好久,算好我没有办法解释得通,才如此说的。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理他,再反扣一项罪。现在我开始彻底明白老师的意思了,我如果演辞中不尊重这些官吏,即便我说得有理我也触了汉律;而凡事和皇上扯上关系,又会让他们不好在原题继续发挥。
“古来占卜爻卦之辞,民间方士之言固不可轻信。然此系钦天监太卜所占,亦不可不信。”董重明显口气有些软,所以捡一个他觉得有把握的比较软的话题继续,想稍微压一下我。
“董大人明鉴,是故武王伐纣,其卜大凶,而武王不信其言,遂败暴纣于牧野,而成八百年之周。官卜之爻孰信乎?”
“岂不闻:凡有天降灾祸者,必有奸佞之事也。然于地动之时,天下只有寻阳之变,汝何解?”
“这位大人所言过甚,何谓‘凡有天降灾祸者,必有奸佞之事也’?先且问地动何谓?”我反问道,当然我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他要说,必会让我和他扯到后面的问题上,后面的问题,还是躲开好,所以,刚问完,稍顿便继续道:“所言地动者,天行也。”
我又顿了一下,他一言不发,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轻蔑地撇了口气。其实我对他更是看不上,但话语中没有丝毫这种成份,倒似义正词严地维护着什么。
“何为天行者?盖因其不为人力所为而有变也。昔上古帝舜之时,洪水滔天,生民涂炭,禹历十三年之功乃平。舜者,古之贤君也,有重瞳而明是非,他言此事为何奸佞所致?”我继续顿了顿,我知道书(《尚书》)中没有这样的记载,于是我接着说:“是故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若果如君上所言,则此次地动尚数轻的;可那光和六年大旱却是哪些奸佞人所为啊?再如世祖初登,而后洛阳连年地动(东汉初情况也不是很严重,严重的是在其后八十年,在四十多年内,中国发生了二十几次大震,张衡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似乎那个时代是地质活动比较频繁的时候,而在其他文明的记述中,他们似乎没有在那个时代记述类似的事情,看来可能当时这是我们中国的特有的板块地质变动。作者注)又该是哪些奸佞所为呢?高祖之时的大旱、蝗灾又该是谁来承担呢?小人愚钝,还请这位大人教诲。”我选的第一个时间我们荆州人还都是庶人,他却已是因着外戚爬上去的高官了,那时何进势大,他要说何进自也难逃他那一份外戚身份。后两个在我大汉皆是祖上极盛之世,无人敢说什么坏话的。应该说,我大汉关于这方面的律令有利于我这般说。(汉朝的法律其实很紧的,说上代君王的坏话是要判弃市,严重点要诛三族的,而这子睿提到两个皇帝都算是开国的皇帝,都以善用人才而著称。作者注)
这时群臣中有了些议论,絮絮叨叨含糊不能闻听。
皇上出面中止了我们的争论,其实到后来更像我在欺负他们一般,我正痛快着,便也只能谢恩叩首结束了。那日早朝也没有说什么对我的处理事宜,便让我先退了下去,还命鸿胪寺卿给我安排寓所,还让我留京数日,等候发落。我知道,我是庶民,与礼法不能与朝堂之上聆听国是。而且我觉得这里存在有利于我的一面,因为,昨日老师曾“无意”中提及董重自鸿胪寺卿真两千石升到了中两千石的御史大夫,拔了个申公举的人,似乎叫荀爽,我没见过他,或者说见过,也不知道谁对谁。但既然是老爹拔的,就不应该对我有什么威胁。
鸿胪寺本是招待四方蛮夷的,如今用来收拾好我,已然有些不对劲,只能猜想这下面或许会有其他动作。而这次找我来,据说就是董重的主意,这也是很“值得奇怪”的,御史大夫是监察天下官员的,却偏偏盯上我一个庶民,没有深意怕是说不过去。
其实只要看到我被几十个羽林军打扮的人死死看在邸里外就可以感觉到气氛的不同。羽林军本是专门保卫皇上的,这会儿却来看守着我一个人,这也是很令人费解的。
谁都知道时局会有所震荡,但是我却不能明判其走向。只因为我不在其内,不见其行,不闻其声,自然不明其理。
后来,老师曾来找我,他难得好好夸了一番我。其实当时老师根本没有让我辩赢的念头。因为一干董重党徒早已经准备好了对付我。他对我的叮咛,只是希望保证我即便接不上话也不要犯任何朝廷上失言的过错;但我显然没有,而且还似乎让其他人犯了些错。不过他说,我赶来赶得太急了,又说,也好。
所谓政治,就是这么奇怪,但我觉得,我似乎能理解这其中含义。
我在那里还住了几天,但是我依然不记得那房子是什么样,因为光看外面便有想不完的事情,谁还能注意这里面是什么模样。
我住的院子面前的街就是小苑门所通的南北向的街,前面有堵土墙,墙内就是驰道。院子坐西朝东,这一条街上房子大多是给四方进贡或者觐见的各种蛮子的,这会儿的住户或许就我一个人,驰道的那边一条街,则是给各地侯国来朝时居住的府邸,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试想当年,舆驾幸于驰道之中,四方来朝之人尽皆拜倒在土墙之外,山呼万岁,无人敢有一丝不敬和懈怠。然而现在的晚上,周围却全是黑的,深邃地如不见底的洞渊,南北一路看去就如一条死街。再不见往日大汉雄风的模样。那边的街也是一样,不过这里面的却有些区别,这边黑,是我大汉对外不利,众夷不从教化;而那边黑,则是现时对内太“利”,郡国被削除者几覆及天下。
然而这一切凄然的描述,却得除开西面沿城根的市井里坊,这是让我唯一能轻松面对,甚而溺而难出其中的地方。其实无论上面想要怎么闹腾,或者将要怎么闹腾,老百姓还是得过活的,有老百姓的地方,这种时节,就会有晚饭的微微呛人的炊烟和熟透的饭香,百姓的喜笑怒骂也有倡优的歌咏,其余鸡犬声之相和,街头小儿撒泼,如此种种。于我这局外人看起来,远比这孤寂而华美的大屋来得轻松惬意,甚而让我想到了其乐融融的襄阳街弄。而把头面转朝东面,这种民居的温馨立刻荡然无存,除了宫城还有点灯火,其它与这条大路一样全部陷在黑色的笼罩下,死气沉沉,偏又暗藏杀机,一种抑郁之气回荡,却不可断绝。
那几日,我只能在院内舞棒弄枪,兼而打熬力气,倒惹得每次都有羽林军的旁观,就差与我对练。除了老师,大家也都没有再来看过我。老师也提到,大家最近“不方便”。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必然让我有了各种猜测和想法,而由此,对于后面发生的一切,我没有任何的吃惊。
初平元年七月十五日,正是该祭祀的时候。御史大夫董重因结党营私,被夷三族,因朋党之嫌入狱被诛者以千数。
这就是老师曾说过的政治,一种我永远不想玩的游戏;但是我却必须还要玩,因为这次死的依然不是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纷乱
第二卷天边
(作者再注:本文绝非历史,中间有很多虚构人物。可以想见,当文中的老师出现后,自他买官开始,整个历史就发生改变而不可逆转,一切都不再是正史了。
还有,当时的皇帝是灵帝刘宏,所以,当时书面上的“宏”多用“弘”“洪”“红”等字来代;而在口头上则换成类似“威”,“煌”等字;而所谓“灵”是死后才有的谥号,所以,绝对不能在类似的文中写上类似“当今灵帝在位”这类的错话。)
董重死了,他的“党羽”也死了。其中有真的,也有无辜的。有些当天死的,有些则拖了几日,等到一些四方诸侯被招来的时候,一起斩杀的,自然也是要给他们看的。我没有去监斩,我不忍,可这回我拦不住。我相信大汉之威完全不必要用杀人来树立,但这次我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董重虽然死了,可我并不很开心。父亲说,这几年杀人的景象和当年党锢一样。便就是这句话,最让我放不下。何进,董重,皆曾风光无限,权倾一时,以至宗党羽翼遍及天下。可是他们都死了,连带着所有的曾有的浮华威赫都归了这片黄土。往前数梁冀、霍光等等,荣华富贵也许都是一场空,或者一场不知结局的游戏。达时他们能左右一切,掌控天下,衰时却片刻头落,身首异处。我何尝不是这样陷在这个游戏里,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之所以能这样存在,可以不掌实权而于一人之下凌驾于万人之上,只因我是另外三个名为一人之下,实为万人之上的同盟之间一个特殊的政治纽带。
若有一天,任何一个人失势,我也许也会一样作为这个人的一个党羽——和董重的那些一样,区别只是走的是当天的这茬,还是拖几天的那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悲观了,但是我真的无法乐观起来。
在这片血泊中我复职了,我也又是平安风云侯了。唯一没有恢复的是我原本为皇帝的义子的名义,我杀了那个人,再怎么也是刘氏宗亲,与情与理,能让我又成为平安风云侯,这已经是最好的后果,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董家连个穿开裆裤的小孩都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是谢智,辅政四卿之末。但也直到董重死了,我才终于有了些权利,但这些权利都太沉重了。
有一天晚上,我对着铜镜,想让自己放松一点,却发现自己不会笑了。
我很孤独,我想念银铃,尤其是现在。
天下乱了,谁都有几万以上的兵马,有豪民投机帮着募的,有豪强自己募的,有黄巾余部,还有其他各式山贼被招安的。
朝中也乱了,眼前所见二千石大臣,大都有外面的关系。当我看见一双双眼睛朝我这里看来的各种意味的目光;当每天下朝各种带着谄媚讨好,探风摸底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我知道我终于感受到朝廷的政治了。
老师看我不对劲,有一天晚上找我长谈,谈到这个,我还有些不明地问道:“岂非践当年吴楚之乱乎?”“否也,昔年外有匈奴,内封之国多在吴楚,我御匈奴外侵,而祸在己背也;今另桀骜与外御夷寇,我等则近及天畔,外达天边,令其四周多敌,而其背在我手也。”“何不由朝廷置其内吏。”“恐促其早反也。”
那天晚上,非常孤独的我在床前苦笑:“看来,我们真的得倒退一步了。”
不过那夜我睡得极糟。想到一个问题,若有一天,四卿不扶大汉,则时势将何去何从?我无法解答。我甚至感觉大汉缺乏一种可以支持的牢靠基础,再往前想那外戚宦官双方争权之时,党锢之乱之事,真不知道大汉如何支持到现在的。现在的我们很难说清楚原因,昔年暴秦严刑峻法,国立十五年而亡。可世祖立而以德治天下,治世多以宽赏为方,可天下豪强豪民并起。及至今日,一日常弑千人,何故也?心中自是难解。心年老师让我们学老庄之道,明法家之典,亦习经学之义。莫不是以老庄之道养性,依法家之典治国,以经学(那时多指《春秋》,孔子编纂,属儒家思想,作者注)而抚民。
后来也没想出真正好的解决办法。倒是忽然觉得如果我不那么多嘴,让黄巾军多支持几年,这样也不至于只打击了那些名存实亡的郡国王侯,却放过了那么多的豪强和豪民。原本我只知道豪强,现在才知道还有一种叫豪民的,初时听了不在意,把他们当作豪强一般,而且没有俸禄,没有官位不当回事。现在才发现,他们更可怕,豪强还有个自己的地方,扒着指头能数出多少来,这豪民却是密密麻麻地长在各地的土地上了,如蔓延疯长的野草,不知如何可削。
我觉得我能了解些政治了。
初平元年七月二十四,前天天很早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因为我撞倒油灯倒地着了点小火。但却绝不会是那天最重要的事情,那日早朝,未央宫前堆满了人,那日,张公公刚赶回,便在那里宣读起来,其意大致或称为最直白的描述如下:
天下既然已经有了州牧制,不如再回到周时的分封制,分封这些蠢蠢欲动却有实无名的诸侯,让他们有了自己的土地,做一方真正的诸侯,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如果你们再要反,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那念头一晃而过,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天上地下什么地方钻了过来一般,但我觉得很有趣。1
当然从我们的各种安排可以知道我们肯定考虑好了各种问题所在。比如赋收这方面,最初我们这样考虑的:
天子为共事之天下之主君。每一岁初小聘,诸侯贡算(每个十五岁以上的交120钱,这些都是基本情况,特殊情况请看书,不能用小说篇幅来作历史教育了,作者注)、口(七到十四的小孩每人20钱)二赋;诸侯献赋(诸侯从自己的领土上征的人头税,63钱);可出更卒,可出更赋;这些分文不能少,其他为诸侯自享。诸侯私军自筹,每三年要按个人拥军之数出一定兵卒。铁依旧归于中央,盐放于各地,凡出盐之地,每年皆需上交盐税,以人头收十钱;诸侯之田地每百亩(约461平方米)出粟二十石,布一匹,棉两石,如不能产,需纳田赋和桑棉之赋。诸侯每三年还有一大聘,时于秋后,还需贡献其他各色特种特产之内,其他增益亏减规定林林总总,不胜枚举。除非特大灾患,如若不交或克扣,则天下共讨之。户口田地皆从封时之数缴纳。这里有一个滑子:若你能外展疆域,拓荒为田;内政修明,使民安居乐业,人丁繁盛等等,多出来的都是自己的,这种滑子我喜欢,大家也都不讨厌。
不过才开始谈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想到我们所有的赋税有这么重,还有各种徭役名目繁多,甚而有些横敛看起来都没什么了。从来不知道这么多,我知道要交税,但从小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烦心过,想到便要叹息一声。后来我们删掉了最后的田赋、桑棉之赋,献了大聘时的东西的总重;因为不能逼这些诸侯太狠,我心里想着也放轻一些对老百姓的盘剥,但是我们只是管着自己,我们拿这些诸侯自家的各种行为依然没有办法。
这就是政治。
还有一件的便是对这些人的分封,考虑到最终分封的各自位置,也就能想到个大概了,这就是政治:
天子于司隶,享十八军,方分内外各八军,内八军辖各城及关隘戍卫,拱卫天子;外八军征四邻之夷,讨八方反乱。其他羽林等御军不算其内,共二十万人。兵由各诸侯国出,三年一轮。不过估计到时大多是各地给钱,而非征发,不知先例何时,但现时已成了惯例。(原本的汉朝是义务兵制,后来就类似后来的曹魏的专业兵籍制,显然后一种比较容易保持战斗力,作者注)司隶初平原年,共七郡,一百零一县,户一百万,口四百五十万,此处与下面皆非精确之数,听者心中自明,本乃是几年前的数字,可这几年的事情可出的不少,以至于户籍一直没有好好统计,今年好不容易能统计到,但偏赶在户籍完全报上来之前封地,确实有些问题。
父亲为赵公,由平安郡王变为赵公,也不知是降了还是升了,但和那帮人说自是自降以令天下无王也。享七军,辖并州朔方、上郡、西河、太原、上党五郡,五十八县,户十万,口五十万。但想想父亲得支持八万多人的军队,五十万百姓,怕是支持不起。我觉得偏少,父亲后来却说无妨。
父亲北面的邻居是卢植,为云中公,亦享七军,辖并州所剩四郡云中、定襄、五原(秦之九原,作者注)、燕门,加上幽州的代郡,五郡,五十一县,七万户,五十万人。吾非并州人,所以,我偷偷把地图拿出来看看,果然,父亲在河内,卢植在河外,而卢植的地界附近闹过黑山贼,最多贼众有十万之称,现在看来,他可能要比父亲的日子难过,因为他的北面还有鲜卑。而父亲还有一块土地可拿,便是河内(黄河几字型的内里)的西面还有一块地没有纳入大汉疆域,如果父亲派兵打下这里,父亲便有多了一郡之地,且河内鲜卑汉人杂居,中原逼祸者常到此处,如若开府治事,收集流民,则几年便可成郡县,而即便惹了鲜卑人,鲜卑人可不会管是哪些汉人来做的事情,只管会找长城北面的卢植还有幽州原本的公孙瓒,和现在将要迁过去的丁原以及西凉在长城北面的汉人的麻烦。而最重要的同时还和凉州那边的北地郡连了起来,包住了司隶。
因为那边则正好是作为秦侯的皇上女婿江玮。江玮下狱应该说是老师一手策划的,其实老师早知道,但他“坏”,他不说破。他深知江玮脾性,却揣掇皇上把公主许配给江玮,江玮自然拒绝,然后董重便傻乎乎的大闹了一场,皇上也觉得不痛快,便把江玮给下了大牢,这时候老师的“坏”更是明显,他出来说了,长公主也在后宫哭得昏天黑地,几要寻死觅活,把我的义父母折腾地一塌糊涂。哎,想到这里就想叹口气,老师更“坏”的地方在于这时和皇上这么说:“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董重与子玉有隙,若他知道内情,必偷偷下毒暗害子玉,则长公主危矣。”皇上自然喝道:“他敢。”老师接道:“陛下所收的义子不还让他给生生逼走了,他何曾在意皇上心思?而若不是他如此居心,处处相逼,子睿何会出此下策?据报董重早派人去襄阳行刺子睿,幸得子睿明了,早早避到东面吴郡去了。”这下,皇上自然震怒,原本还在摇摆的杀董重的心就彻底定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来。于是,是我救的子玉,场面上不能说,但私底下,我便多了一份功劳,但只能皇上皇后替我当功曹了。尤其是皇后,除掉董妃对她应该是有更大好处的。
江老二终于当了皇上的女婿,最初所有的过节,这时节都推给了董重。董重死了,他则完了大婚,去他的凉州属国上去当他的秦侯,而且很自由。按说凉州武都、汉阳、安定、北地四郡只是为了保护司隶垫在那帮西凉狼的前面,户口皆不多,可加一个益州的汉中就很可观了,汉中虽然曾遭董卓荼毒,但川中多有避难迁徙而出者,各地山中乱而游离之民常有回城索居者,听那张公公的怪声音读的,除了五郡,四十三县这个错不了以外,其他没有什么可信的,子玉估计自己得有十二万户,六十万口左右。不过他能享的五军则养起来有些困难,不过陇右和金城,让给了在武威的东凉伯韩遂,以后就得麻烦他两位仁兄去对付昆仑南边的羌人了,他可能并不需要支出很多军资。
更西边撤了张掖和居延属国,并入张掖郡与酒泉、敦煌一起为西凉伯马腾之地,他和韩遂都有三军的编制,他们再要地就得找西北残存的匈奴,和北面的鲜卑自己找地方。韩遂只有两万五千户,十几万口人,不过实际上的数目可能要稍微大一些,但也多不了多少。马腾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一切都让他们自己解决了。
老师依然拥荆州一州,只是“主动”让出武陵郡暂置剑阁侯,这无论如何都让我都觉得暖心,因为老师至少说是为了徒儿我的疏忽而决定的弥补措施。上准其奏,而封剑阁侯为巴侯,享五军,暂徙武陵,按照旨意的意思,原本是要在过几年剿灭董卓后才做的分封。武陵五万户,二十五万人,自然不能支持六万多的军队,但他也不需要这么多,以后,他们必将为为楚公——老师的庇护。不过让刘徽老头加上那一干年少的将军和蜀中子弟百姓垫在明孜那里,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但毕竟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而且刘徽也得到了利益。所以同时他也作为先锋面对我们背后之敌。而且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和我的兄弟交恶,他要带人出来的时候,也第一个会撞上蜀人。分封完毕后,老师还干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老师把南阳郡的北面包括宛城等十几个城都献给了皇上。我们讨论中我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但是父亲和孟德兄都没有任何变化,还赞了老师的高义,便料定这是老师的主意,让天下诸侯找不出什么话好讲。但即便这样,老师的五个半郡,一百多万户,五百万人,七军之享还是能让老师的腰板很硬。
不过最硬的肯定是孟德兄,几乎冀州的全境,七郡,八十一县,皆是人口稠密,盐铁丰饶之地。且北以长城为倚,南凭黄河之险,西接父亲的赵与皇上的司隶,东有冀州河间郡为饶子的王匡,渤海郡为邢子的张扬,青州平原、济南的济南伯刘虞。其下只有东南的兖州北五郡的卫侯刘表有些实力。此人虽号八骏,颇有名士之望,但老师孟德兄说此人优柔寡断,与我正相反,些小处精细,却非能把握大势之人,不足惧。且为皇族,料不会乱作动弹。剩下的东面为子爵的邻居都是些地方上有实力的豪强,我却没听过名字,只有刘虞则是以前公孙伯圭手下的副手刘伯安大人,这会儿让他自己出来,便是要分公孙瓒的家当。
幽州则把丁原调了进来,插在了公孙瓒和卢植的中间,丁原为燕公,掌上谷、范阳、广阳、渔阳、右北平之地,此人本为西北派系,与朝内董重等人有很大瓜葛,这次迁他,已经暗示是法外开恩,希望他能感恩戴德。但对此我不抱信心,老师们也不抱,所以东面五郡的辽公公孙瓒正好和西面他的老师算作东北派系插在他的两肋,这干人在朝内便有很多恩怨,现在把他们放在一起,只能。他的存在只是隔断这两家的联系,一旦我们对任何一家动兵,则牵头另一家则可;或阻断去路,或三面夹击都可,不同的只是到底是哪一家而已。为了确保孟德兄的优势在长城外,我们还在紧贴冀州的涿郡放了代子韩馥,这又是个垫子。
其南边青州有齐公袁绍,这人是这次爬上来最快的,青州几百万人,都在其手。我还能记得他的那些谋士,我认为他将是最可怕的敌人,老师们怎会养着这样的一只老虎。而更可怕的是,这次袁氏几人受封。我甚至认为是不是老师们弄错了什么。不过老师说这些袁家人未必能齐心,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再南便是袁氏另一个叫袁遗的人,我不认识他,只知道现在他是徐州东海琅琊两郡的宋伯。彭城、下邳的徐伯陶谦我认识。而另一个同时认识的人现在成了扬州九江、庐江的蔡侯,提到刘繇,我便想到那天潜山上的雪。往事着实不堪回首,使人回想亦怅然。
最后一个姓袁的我还很熟,不过不是好的那种,他成了豫章的随侯。我曾定计取下来的地方终究变成了这个混蛋的土地。而豫章一郡就有一百多万人,这是让我更愤怒的。扬州剩下的四郡为大将军朱俊的吴公领地,但对于我,这个人手下的那几个人更是令人担忧。
而他们终究把我们占据的地方给吞了,但是长者告诉我,得让,以显我等胸襟,皇上的气魄。这前一个我信,这后一个,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信。我并不是想诋毁皇上,但是现在的皇上已经把政事都扔给了四卿,或者说三卿,而自己似乎去过一种他想有的轻松写意生活去了。
兖豫两州相连,多是人丁繁茂之县,故而最为复杂。除了北面刘表的卫,还有一个为孔夫子的后人孔融,此人为鲁伯,看着他略显臃肿的身体,面貌却极精灵般,有些意思。想到以往郡国本皆撤为郡,现时又变成国,真是徒劳功夫,不过有些意思。
紧挨司隶的颖川和原陈国现为淮阳郡的陈侯刘焉又是一个皇亲,这人好像开始在并州,本已打通关节要去益州,似乎看来他也看出中原的不平静,想找个安生地方呆,却赶上我把董卓诓进蜀地,这事自然只能作罢,不知此人是否记恨我,不过当场,他似乎面无表情,只管谢恩。
剩下的汝南、砀郡(原梁国)、泗水郡(原沛国)则是另一位大将皇甫嵩的郑公国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有些老了,目光也有些疲劳,少了很多以前见面的感觉。
整个交州则给了另一个刘氏皇亲,这次分封刘氏之人之多大多是因为当初这干刘氏之人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份,那时带兵前来最是踊跃。老实说,这干人虽不善于天子,但决计不会想让大汉覆倾,否则自己也没了依靠和地位。但这帮人也不能太多,实力也不能太强,否则联手要皇位也是令人头疼的。
就这样完了,没有我的地,我也没想要。
这就是政治。
皇上觉得得给我一些,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我固辞不受公爵之衔,这是我提出,和老师他们一起商量好的,因我所为,我也确实不好称公。父亲也自请降了一阶,因为本来这郡王便是因为我之故,我推了,父亲便也推了。既然父亲都推了,我也就再不操心这些事情了。反正父亲只有我这个御赐的儿子,终究到最后我便承父亲的位就是了,赵公,听起来还不错。而且我又不叹着一口,我感觉得出来,我还没有完全被这里同化。
当今天下,辅政三卿把司隶围护大半,剩下的还由刘氏宗亲围拢,凡有实力的都互相掐着对方脖子,或者有些无关紧要地人垫在中间以作缓冲之用,我在司隶掌着兵权。最重要的,死死包住董卓的还都是站在我们这样一个“同盟”内部的,便不怕谁勾搭董卓为乱。这就是政治。
待得后来听完老师的割地朝圣,我便明白,他们三位长者是有分工的:父亲在并州却能主北方全境,他只要一动,便能惹得鲜卑动,则北境各诸侯皆受弹压。孟德兄则似乎是一个随时可能用兵出击之人;可震慑东部各藩;而老师则背巴山而立,掌长江水道之上,水军顺江而能下,平江东各地之乱方便至极。这就是政治。
不过,我却更关心着我们如此的后果,所幸鲜卑人还是不够强大,而且各自为战,如果真有一个和我大汉强大相比的国家在我等旁侧,我们这般会不会是亡国之路。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当没有大的外患时,这种内乱就是最可怕的。当整件事情定了下来后,我便下定决心不再考虑任何错误,坚定地执行它。所以开始考虑的时候,我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封地,而他们也觉得一直留一个人在司隶是比较好的,而我显然是三个人都可以接受的最适合人选。这就是政治。
后来我感觉,这种同盟在这个时候就表现其结构,我就是中间接头,如果他们之间有缝隙,哪怕再小,我都会知道的。这就是政治!
我想我开始深入体会政治了,这几十天,我感觉像几十年,可回过头来看,却依然是一晃而过。这就是政治!
我在平城街那里有了间寓所,上加骠骑将军,领司隶校尉。以后我就要负责整个司隶的安全。上掌十六军,分内外,我掌外八军之虎符。看来我当这种职位,比较让大家放心。我写信让陈哥把自己的家帮忙搬过来。荐了田缄、宋、鄂焕等人做了我的掾属从事,而原来的种种人等都随董重走了。有一天我鼓着勇气和父亲提到了波才和韩暹,父亲沉思了好久,让我小心,不过他也说,这种人能用还是用,毕竟天下的能人贤士十几年前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他也觉得不忍了。
就这样,我习以为常,驾轻就熟地开自己的府,治那些天知道是什么的事,维持着这个近天边的秩序。这就是政治,我已经时时触摸到它的存在了。
可以作为凭证的是,听我父亲最多的一句话:“这件事不要管了。”
我能体会到其中一些事情,所以我乐得清闲,抽了空给我的南蛮王兄弟写信,让他过来朝拜一下,在现在这种四方蛮夷不太搭理我大汉的时候,他来终究能让皇上开心点,也能让我添一件功劳,兄弟也能得到利益。平日还带着兄弟们出去到老师的地界里打了些猎。
老师也就把那苑子交给我打理,分封后没几日,他便走了。在老师走之前,其他的诸侯也都走了。我很有礼貌,所有人我几乎派人都送了,有些还是我自己去送的。甚至包括袁术,我本不想去,但老师逼着我去,他也识趣没有过多烦扰我,我便让他活着出司隶了。
不过我几乎不能随意入宫了,我很想当面感谢我曾经的义父母,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往日的那份自由洒脱了。
老师走时,对我说了句没头脑的话:“你要努力啊!”我点点头,谦恭地说:“当然。”老师却有些奇怪,叹口气,摇摇头,微笑着说了句傻小子,便走了。
孟德兄更是奇怪,他也是这般说了一句,我则忍不住问了出来,孟德兄也是很奇怪,最后摇摇头,笑着,慢慢大声起来,最后用手指指着我,差点岔气:“哈哈,你若无后,以后赵国谁来打理啊!”说完大笑而走。
他们走了,只我和父亲两个人在,后来母亲也来了。子圣子涉也走了,子圣去了赵国帮父亲的手,子涉则回荆州——老师的楚。
等他们都走了,父亲忽然在上朝前对我说:“小子,快点给我弄个孙子。”这就不是政治了,这是一种能让人心暖的声音。幸好,还有能让我笑,能让我有些期盼的东西。
皇上还给出了辅政四卿入朝主理朝政的座次。
前三年,由父亲入朝为卿辅政。卿者,庆也,庆之有所赖也,对此,我相信父亲当之无愧。而九年后,就是我,那时,我会领益州,那时,我二十七岁。
母亲从上阖带着全家迁了过来,我的那些舅舅姨姨则都去了赵。父亲让张辽,子圣支起了现时的赵国朝廷。但说到储君时,他就看着我叹气。然后大声责怪我为什么结婚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并有怀疑我出工不出力的意思,这令我无可奈何。不过他确实很盼望我赶紧有个儿子,然后让我的儿子先去当个储君丢在监国的位置上。我自然有好气没好气地说:“他能监国么?这么大放在中间,对小孩子不太残忍了。”“只是个场面问题,傻小子,反正他听不懂。”
我三餐都在父亲的官邸吃饭,这是父亲和母亲的命令。也正因为在一起吃饭所以能一眼发现姐姐还在席上,并没有嫁出去。问为什么,姐姐却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得等大聘到来。我觉得有问题,问了父亲,父亲才告诉我,孟德兄其实已经有了妻儿,但是还是会娶姐姐,而且姐姐去,应该是会被册立正室。这事,我不好去安慰姐姐,因为我也有两个妻子。
我的那个小妹妹绝对是小恶霸,每日都要缠着我,不是要我带她去骑马玩,要么就是到处胡闹,鉴于此人身份,还真没什么人敢惹她。也就是这样,父亲更愿意我带着她。可带着这个跟屁虫,我和兄弟们玩得就没法尽兴了。
八月中,我家还没有搬过来,父亲便叫我陪母亲回去祭扫,据说母亲每月望时都会去祭扫上阖那里的祖坟。我正打算摆脱我可怕的小妹,没有任何回绝,收拾整齐,便去了。
到那里,说是无聊,但知道了母亲为什么年年都来。我也见到恩公申公呈的墓,趁母亲不在的时候我还去祭拜了一番。母亲主要祭拜她的姐姐,和一个“上阖郡公世子申公赦”的小小的坟。他是父母真正的儿子,早夭。很可怜,看着他小小的坟,想着若是十八年前我死了,也就这么大点土包,说不定还没有,于是这十八年世间什么好的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
不过和他们在一起,我还是感觉有些歉疚感,他们似乎从我一进这个家,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关爱有加。而对他们,我还蒙骗了自己的身世。
八月最后几天,还算暖的日子,南蛮王孟节亲自驾到,带着贡品觐见皇上,我和他自然很是欢喜地捶胸搂背。我们没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只聊聊各自情况。那几日我们一直再一起,好好疯了一阵,很是舒服,有种解脱的感觉。
皇上赐了他“天南王印”的金印,继续统西南之地,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皇上很高兴,我却总觉得是面子上很过得去。孟节也觉得很高兴,主要是收益很大,而且有了靠山,这也是政治。不过他对我还是不错,这个应该算是友情。我则建议皇上派一两个经学博士给他,帮他释疑,治国之用。皇上准奏,最后还连带赏了我。
过了几天,我送走了我的兄弟。一切便又和往常一样了。
转眼,绿叶中的蝉鸣没了,只有一些经冻的鸟还在声嘶力竭地在枯树衰草中挣扎着叫。原以为,等五年我领天下之军剿平董卓,并领益州,九年,我当值主朝政,便就这样过了。十二年,我三十后就再回到益州。凡九年再到我,十二年而再回,这一生就这样过了。
但事情总不会这样平淡,否则便没了故事可谈。眨眼便到深秋,那年九月,我的家眷全搬到洛阳,除了那几个小的说得上学,托给了师父家;银铃也从移交完的吴郡过来了的时候。正是天下普查户籍完毕,事情忽然繁忙,那日我正和父亲如何嘉奖一个办事得力的叫张迁(史实人物)的县令的时候。
当时,我和银铃郭佩都没有好好在一起呆过一天,张迁后来如何我亦不得而知。
因为,忽然交州来报,蛮夷大乱,越侯已为匪乱所戮。
于是一切都不再平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天下能去平定这等祸事的适合人选,只有我一个人了。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皇上父亲以及众臣的一致意见。
但是,我不能从司隶带走一个军,皇上拨给了我粮草饷银,让我从非司隶的其他州征召。于是,我提前五年成了诸侯,享五军,加越侯,免三年之贡赋。
于是事情很快变的有意思而真正紧张起来。我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和银铃学的,鄂焕和他的一些族人被我派了过去,南蛮人虽然和这些骆越人不太一样,但是终究是有些亲近的,让他们去探听情况,显然是第一步我需要做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道理。
“子睿,你不便从其他任何一个州征发,从亲近则削友,从疏远则树敌。”这是我美丽可爱的银铃的意见,我表示完全同意,这就是政治,我看着她只管笑,而她偶尔露点笑容给我,场面上还保持庄重。不过下面就黑了点,手指头对着我的大腿就下去了。
“我和宋玉东、田缄商议好了,皇甫将军,也就是郑侯,上疏说汝南有不少黄巾余党盘踞,自己手头兵力不够,今年贡赋有难,虽然这有点想逃贡赋,但主要问题不在这。我们打算先看看波才将军有没有办法,他和韩暹已经带些人过去了。我给他们办了通行文牒,他们是以朝廷的人去的,不知道皇甫嵩认不认得波才,若认得,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的。我也和父亲商议了,得编个故事让波才能现身了。”我看着交州的图和着交州各种乱事急报已经开始琢磨问题所在,尽力忘去腿上的疼痛。
“你快成黄巾头了。”银铃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那又怎么样?”这种时节,我不会考虑这些事情,随口把目前的情况说明:“父亲手底下也有不少以前的黄巾军,他那个护卫将军程远志就是。孟德那里也有,他说帮我些,父亲说也会接济一点兵给我。老师来信让我去的时候靠一下零陵,应该是会给我一些。”
我相信银铃肯定一头包:“你只用这些人么?骆越之人彪悍难驯,这些黄巾残留皆是北方人,到时水土不服,如何是好?”
“所以还有一些得看我的妻族。”我笑着看着银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银铃立刻有了上当的感觉,而我总感觉一些黑乎乎的棍子在眼前晃悠,所以我能想出这主意,但是她还是坦率地承认,只是到后面语气冷了下来:“没错,好的,可能我能从东越人和闽越人中帮你出一点人。还有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两个军师绝对明白我家的从属关系,所以,他们很是没有义气地都指了我。
“你好像变了?”银铃叹了口气。
“是啊!”我长出一口气,继续钻研地图,下面就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这就是政治吧?”
第一批到我手中的兵是孟德兄送来的,夏侯渊把名册给的我,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已经很满意了,一千五百三十二个人,从一开始来说,不算少了;都是以前的太平清道里的人,大部分连武器都没有,不过大多是小伙子,还算好,几个头还都有些本事。听妙才兄说,孟德那里兵员足,光以前太平清道的人就有十万左右,除了我,他还支持了父亲些。
父亲可能暂时不能帮我,因为他果然对河内不在大汉疆域内的地方动手了,不过是张将军子圣等人代劳。
所以,最初的我就只有三旅之师。他们的有四个被称为头的人,中间有三个明显是老百姓出身,一个抡铁棍的,像是挑夫,平素用扁担多了的,程远志便是这种感觉,没事就喜欢把铁棍担在肩膀上,还把双手担在上面;一个挥大斧的,一看就像个樵子,总是双手执着斧柄想要砍竖着的比较高的东西,而很不幸,我似乎就有这些特征;还有一个使双刀的,应该是屠夫,看他挥舞的感觉很有剁肉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肉。就最后一个有些奇怪,开始我都没发现他带着兵器,最后才在他的衣服下看到了两个锤头,才知道他是使流星锤的。这流星锤我看过甘宁使过,不过我没问他怎么学的,这回听这个叫卞喜的人告诉我,他原是泰山的药农,平素得带着挠钩绳子,攀登绝壁以摘草药。看来,说不定甘宁也干过这活儿。
要离开望南的最后几日事情特别多。张林早就显得迫不及待,每天都穿戴整齐地准备出发;可事实上却是银铃先离开这里的,我知道是我让她去的,可我还是不忍,说明我有伪君子的倾向。但是和郭佩在一起,我就是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我没法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我多想和她在一起。郭佩可能能感觉到,她避开了;但银铃也感觉到了,所以她坚决不让我送。只自己一个人骑马带着几个随从飞奔而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院子,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破六韩烈牙从凉州赶来,老大老二把他给我派来了,小南也被搭配送来了。他们和张林是一路货,也是穿戴整齐,摩拳擦掌。烈牙还给我带了一封信,只简单的两句:“三,若有事,便来说。记得看好四。大二。”
波才给我飞马来信,更简单,偌大一块板,就一个大字:“中。”很有力,很欢快。
下面这件事情,我不好让烈牙知道。鲜卑人出乎我们所料,竟真的跨过河向张将军他们反击了!
子玉给了另一封信,送信人让我屏开旁人,只给我看:“三,关外鲜卑自西向东而去攻你老爹的赵国去了,莫让四知道。大二。”
我回了信:“一二,攻他们背后。三。”
我立刻找到父亲,父亲当时正看着战报紧锁眉头,我把子玉的文书内容汇报了一下,提出了我的建议。
第二日,诏书下。命西凉伯,东凉伯,秦侯北出长城进击鲜卑,所获人财皆可自留,上亦封赏。这最后两句话,最是好,这下诸侯有动力了,不过不能指望他们的攻击会非常卖力,但是,在抢东西掠人上他们会很用心的,包括大二哥,但只要这样,鲜卑就吃了亏了。但是西凉北面的先辈动手,显然很可能和去东北的“老西北”丁原有关。不过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他也一样,这就是政治。
这次我对鲜卑人没做什么好事,这也是政治。我并不担心,虽然我有个兄弟是鲜卑的,但幸好他不喜欢政治。
汝南的黄巾余部降了,波才提议直接带他们直接去荆州休整。这人想得比较远,我很喜欢。一边回信:“中”;一边写信给老师请他派人帮接应着。我自己还把该调动的粮草都调了过去,而紧接着我们也真该出发了。
不过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情得解决,我憋了很久,现在要走,我必须得干。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带着一个包袱,看着我的妻子,有些歉然地笑着:“佩,跟着我,苦了你了。”
她笑着摇摇头,却有些沉重。
我带着包袱去往父亲母亲那里,父亲有些低沉,而母亲刚哭过,看见我来,竟又哭了。
我平静地告诉了我的真实身世,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父母亲不可思议地惊呆了,嘴唇都在颤抖。
但当时我没有理解他们的惊呆的含义。
直到我拿出我最初的那件小棉袄,母亲竟一把夺了过去,捧着它,手一直在颤抖,泪一直在留。
父亲一把把我抓了过来,仔细地看着我,眼泪就没停下来。
“你——就——是——我——的——儿子!”父亲近乎恶狠狠地一字一字地砸出这句话,而母亲几乎就只能看着我,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现在您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您的儿子。”我很恭敬地拜了下去,心中却在想着父亲母亲似乎也太激动了。
“不!”父亲竟愤怒地拖过我的领子下手一下下打我的脑袋,母亲则赶紧冲过来拖住父亲的手。
“你干什么?”母亲的语气虽然颤抖,但还是很心疼地说。
“这个傻小子不明白啊?”父亲近乎咆哮,然后他狠狠地盯着我,仿佛我会猝然消失一样,又忽然充满了怜爱,甚而有了些得意:“傻小子,你本就姓申。你可能没有想到,你以为只有你大伯心软放了那杂毛老道走吗?”
我忽然感到当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太惊人了。
“你知道么?为了放范家仅存一条血脉,我当时偷偷把自己的儿子换了范滂的儿子啊!”父亲猛然拖着我站起,却柔声地指着西面,待上了几乎孩子般的声音:“而你知道江玮么?他才是范滂的儿子。而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申公赦!”
我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但随即我还想到另一件事情,我的妻子却不是我的妻子。
注1:语出《天下无贼》,根据与时俱进的精神,逢到元旦,加上本章的可能有些沉重,所以作者加上一段,纯属节日期间博君一笑,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去之路
第二卷《天边》
十八年了,第一次,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原来我知道的不是我能见到的,而见到的不是我能知道的。
而谁又能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你能想见这样的故事么?或者说你如何能设想这样的一件件事情。十八年,你“没有”自己的父母,没见过,也不知道。却有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姐姐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后来忽然说她不是你姐姐,是你原配的妻子;于是你便要和她结婚,后来发现她不是,而另有其人,你便又娶了另一个人。等你长大了,能自食其力了,却有人“收养”你了,权且不论是别人要求这家“收养”你,还是他们主动“收养”你,因为这后面的一切已经超出想象力所能涉及的最远。你把他们当作自己亲身父母,但是心中明白他们不是,而你最终发现他们却就是你的真正父母,而自己并不是原来的自己,连带自己的原本以为的原配妻子本不是自己真正的原配妻子。这一串十八年的颠来倒去、肆意往复,又是怎样的感觉?身处其中,我很难理清头绪,但胸中的一种难以言尽的感觉却在那一刻毫无遏制地宣泄。
可是,此情此景,堂内多数时却是无声的,只因为这个故事还不是能对所有人道清的,即便哭,也是无声的啜泣。
谁又能料想事情会是这样的?
“父亲,母亲在上,受赦儿十八年之一拜。”我自己的泪水也早已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在父母的怀中沉声哭了好长一会儿,忽然挣脱出来,倒退几步,五体投地地拜下,再拜,直到父母把我搀起。
我叫申公赦,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母亲怀我的时候,正是天下到处捕杀党人的时候,大伯和父亲心里明白这是不应该的,但却没有办法。
大伯的心肠很软,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就放,朝廷里本身就对像大伯这样的郡侯有些提防,如是这般稍久,便有人碎言碎语传上去,那些宦官就常说大伯的坏话,幸得今上和申氏有姻亲关系,听说是我的一个姑奶奶给先帝纳了妃子,但是很早就亡故了,但以前对皇上很好,皇上念及旧情,这才没出什么事情。父亲自从“烟囱冒烟”那个教训发生后,有点心思,所以表面上,父亲却依然装作对党人不留情的样子,发现党人就抓,其实他捕的大多给自己偷放了,却就地杀几个牢里的死囚报上去充数。对此,天性一样率直的大伯倒信以为真,于是那天才对左道长才说了那些话。
其实收到旨意要求“巡视缉捕逃窜党人”的父亲本来就打算随便抓个无辜的人,然后发现不对再放了,随便上报便了了。却没想正好搂住了那个“邋遢浪荡”的左道长,不得不承认以后干“坏”事得把衣服穿得正经些,然后还搜出那封要命的信来,当下兄弟俩一看,二人一样心思,表面上也一致互相表示:“按旨当处死,报送到洛阳去。”
于是,那晚一个偷偷放人;而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则更早地偷偷把刚出生没几天的我和江玮——真正的范滂之子对调。甚而,还让自己的贴身死士——江叔把范滂的儿子,亦即江玮送到荆州去,因为那里党锢之乱没有这么严重。而且还让江叔——原来是一个叫江浪的年轻校尉在那里定居下来,把子玉还虚报长了一岁。专为此,还要求江叔过几年才能让江玮见人,这样就没有人会觉察出不对了,毕竟一岁和两岁看着差很多,可四岁和五岁就没多少人能看出来了。
可是,这苦了母亲,母亲初始自然一口回绝,后来便只是抱着我哭,不让父亲碰我。那时我才降生几日,本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可是父亲情急之下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选择了,还劝母亲,说大伯可能会偷放了左慈,其实自己并没有把握。
母亲也是通晓大义之人,终究是自己哭着,还是把我递给了父亲,而父亲的泪那夜也快流干了。
父亲也没想到大伯当夜还真就放了人,若是这样,也就不用他这番费力了。大伯知道我被替换,也急得大骂父亲,毕竟当时我是家里的唯一男孩。但他们更没有想到,几日后听说发现左慈等人踪迹,后又说有党人就地伏诛,数人皆毙,原本大伯和父亲真就以为我也陨难了,甚而都不敢和母亲说。后来大伯去了,父亲顺位继位,母亲常催父亲去找我,而父亲只道一直在寻找,其实心中早也死了,却没想到十八年后我又“出现”了。
那件小夹袄就是当时母亲替我的临时赶工做的,她怕别人搜出,但又要我们以后能相认,便特意替我缝了一块布头塞了进去。当时她正替我缝制衣服,最后那一个时辰正是母亲所最痛苦的,不仅手上因为赶工和心神通伤而被一次次戳出伤口,而且心都要碎了,是母亲的血和着泪硬把我的新衣服做好的。那两个字是父亲想的,因为和谢相类,即便被搜出,赶上那封信也有说辞。而二字与我的姓名音相若,到时也可作为凭证。
我们全家三日在一起哭哭笑笑,谈着往来过去,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不对啊,我怎会有一个和我同岁的亲姐姐?”
“不是啊。”父亲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脸:“你琪姐就是他大伯的女儿,否则你怎能有一个只比你大二十五天的亲姐姐。我和你大伯同时娶你母亲和你大伯母,也差不多同时有孕,于是,你琪姐姐先出来二十五天,然后便是你。后来你大伯去了,大伯母心伤过度,很早也走了。便只剩下你姐,那是她小,不懂,我便将她过继过来,视同己出。甚至以前她还小的时候总和她说,以后整个郡国都是你的。其实,我死了,没有你,便国除了。”
父亲对母亲很好,自从没了我,母亲害了场大病,后来就不能生育了,但是父亲自始至终没有纳过妾,就是我的那个小妹妹,还是从姨妈家过继过来的。听父亲说,没我,大伯又死了,他的心也冷了,赶上这个世道,他真的觉得一切都没什么盼头了。
忽然外面的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我先听到了。我立刻让父母停下话语,朝后注意,直到琪姐一身睡袍地进来。
“噢,智弟也在?”姐姐有些惊讶,但是倦意是更主要的:“瑾儿已经睡了,我向父亲母亲问安,便也睡了,明日还有些事情。”
“好的,琪儿,早些去休息。”我的双亲自然能明白其中厉害,甚而原本流泪的脸庞忽然挂上了安逸慈爱的笑容。
“二弟也早些休息,我先去了。”琪姐有些瞌睡了,又作了一揖,便退后直到离开。
琪姐这趟倒是让我们恢复了常态,能静下心来讨论问题。但母亲显然受不了刚刚母子相认,转眼却我又要离开的事实,忽然就说要跟我去南边照顾我,还要父亲赶紧诏告天下。
“你糊涂,有了儿子就忘了要紧处。而且诏是要皇上下的,哪是我说下就下的。再说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子睿平了交州便不好在那里驻守,只能回来替我监国,准备等老头子翘了接老头子位,你会误了子睿前程的。但你们母子,哎……等子睿在那里的事情平复了,便把你接去。唉,老太婆想儿子,老头子能拦么?反正我们是一家,还要别人承认么?”父亲的口气佯作生气,可眼角里全是愉悦和快乐,像年轻了好多岁。
母亲也笑了,眼眶里中依然含着泪,却故作发狠地拍着父亲的背,全家都笑了。
忽然有人来访,这来得不是别人,正是与我身世相关的一个极重要的人:江玮。
我自然大奇:“他怎么来了,不是刚走了没多少日子么?”
“噢,快立冬了,皇后想女儿了,就让皇上把秦侯和秦侯妃都招来了,要办个宴会。”父亲乐呵呵地说:“这不是女儿嫁出去了?何皇后现在挺念这门子的,皇上也不管,我们自然更不管。人之常情么,你看我们一家不也刚刚……呃,哈哈,哎,你还在这下面干嘛,快去请啊!啊,可能来不及换衣服了,老婆子,快帮我理一下衣褶。”
“没想到还能碰上老二。”我更是开心,很是开心地往主席下手换个位置就坐,母亲还过来帮我擦了擦脸,整了整衣裾。我笑着看着父母,也不时瞄瞄将有故人来的堂门口,同时骄傲地坐在那里,甚而有些趾高气昂,这里才是的我的位置,这里就是我的位置。父亲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权衡了一番,终究决定不去迎接。
人没到,声音先到,还有几十步远,只听回廊中有声音传来:“都这么晚了,夫君,怕望叔都睡了,我们明早再来了,好么?”
“唉,长公主夫人殿下,我们都到这里了,走吧!我在皇城楼上就看见这里灯火亮着。那便是望叔还没有休息,我得赶紧去拜见一下。”声音虽小,但夜里寂静,还能听清。
话未完毕,二人已经到了廊下,父亲站起拱手:“公主恕罪,臣望衣衫不整不便远迎。”
“望叔勿见怪,深夜造访,茹随婿叨扰了。”按说茹妹子还是很有礼貌的,也很贤惠的样子,远不及当时义父说得那般刁蛮,需要治理;或者也可能已经经过子玉治理过了。
“江玮拜见恩公大人!”子玉非常恭敬地拜下行礼,但刚行完礼便发觉正在一同回礼的我了,所以有些惊讶地说了一句:“老三!”
“刚才听子睿口中称老二,现在你又称子睿老三,这是怎么回事?”父亲肯定奇怪,剑指一竖便指着我了。
这一通解释便费了些口舌,倒是母亲很是通情达理,只说要登和破六韩烈牙也到家来坐坐。有了我,母亲似乎什么都看得开了。
“这回来,便是皇后来信邀我们过来过立冬,有些场面事要做,还有便是和……”他看看我:“反正是兄弟,连我夫人也全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了,恩公,我父亲范滂如何得洗雪冤屈?”
看来,长公主可能很早便知道这个事情,她也频频点头,看向父亲,还插了嘴:“我说我去帮说说,子玉还不让,说是这等事不好经宫闱。”
“是不好经宫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孟博兄如何就偏不得昭雪。”父亲皱着眉头:“听说孟博兄有什么事情犯着皇上的霉头,有些谶纬之说让朝廷一直避讳提他。但这次子睿在朝廷之上狠驳了一番谶纬之说,应该会有些松动了吧?”
我知道那个谶纬,但是我觉得暂时不说为好,既然父亲都说到这里了,也免得说了子玉不开心。不过既然子玉向我坦承了,我朝父亲看看得到默许后,我便也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洋洋得意告诉当时还有些目瞪口呆的他一件事情。但事实证明了,当时的我有些头脑发热,想错些事情,所以,吃了很大的亏。不过开始,我以为我是捞便宜的。所以说,通常你认为可以捞便宜的时候,大多是要吃大亏的。我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所以说,我就是那个和你交换的人,也就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也才发现。”我最后笑着说,看着他瞪大的眼睛:“还有,既然你要小一岁,所以,我要比你大。我该是老二,你该是老三。”
他嘴依然大大地长着,但等我的话一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也笑了,只说了一句:“但你忘了,既然你是代表原来的我,那么你的生日就是原来我用的,而我的就是原来的小郡侯也就是你的生日。只是为了保密,却凭空加了一年,也就是说我们的生日得互换一下,你还是比我小,也就是说,我是建宁二年的腊月初四,你是腊月十六,我还是比你大,而且……”子玉忽然朝右后看了看公主,侧脸便能看出是一种极为恶心的启发式的表情,长公主想了想也忽然明白过来了:“啊,如果这样,那不是我还要比你大两天,我是建宁二年的腊月十四生人。”
“好了,小三,姐夫,二哥,你挑一个吧。”子玉一幅胜利者的模样,或称为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幸得父亲出来打圆场:“既然子睿即吾儿,你又是结义兄长,以后便不要老是恩公,恩公的,便也叫父亲,如果更亲点,直接叫老爹更好。”
“你在那里怎么样?”子玉将公主送入宫中皇后那里——这也是皇后要求的,看来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不知道以后银铃会怎样——便出来和我“厮混”,而我第一句话便问了这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将一封非常重要的信给他,原本我以为那是给我的,他看着,便整个人都沉默了,所以我的第一句话和包括整个晚上的话都没有牵涉到这封信的内容,但是他后来自己提了,倒把我说得沉默起来了。
“还好。”他点点头,随便看看我给他安排的下榻之地,一边点头,不知道在说哪个还好。
“江叔怎么样了?”
“嗯,老爹整个人都变年轻了许多。”他笑着:“老爷子每日吆五喝六地找人打猎,操练军马。这许多年憋苦了我老爹了,他本也是个风liu倜傥、长于骑射、精于武艺的郡国校尉,最初到了襄阳,他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废掉了,现在忽然熬出了头,你看我老爹开心的,连风湿都好了不少。前不久还专门过来看你老爹,回去更开心,我娘都有些治不住,不断说老爹像个……老疯子。”
江叔当真不容易,现在是该享福了,可惜他也老了,岁月如流水,二十多岁离开父亲的他现在已经四十多了。现在的秦国国父的名头也算对他的一种补偿吧,这种类似太上皇的日子最是舒坦,无需操心政治,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孝子,还给他娶了个公主儿媳妇。(太上皇开始设置是在汉初,刘邦的父亲便是第一个。作者注)
登是秦国大将军,这是大哥所拥有的特殊裙带关系,而且他也确实有本事。而同族的轻则在楚为伏波将军,看来他得暂时离开他的族群了。姜炯为司徒,周密为司空,周仓为骠骑将军,太尉则给江浪即江叔兼任,剩下的人多是从各县拔举出来的,没我什么熟人。我总觉得他们朝廷上,太尉和秦侯之间办事最有意思,这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礼仪上难免麻烦。子玉还向老师提出让盛斌、骆欣过来帮忙,我点头,表示这两人必能和他比较相得。不过他说,其实文盛兄(阎言),宏伟兄(杨硕)也不错,不过,这两个人都比他大,以后这兄长得叫得多,颇不爽快。
老二在这方面倒是和我一路货色。
“哈哈……你以后叫什么?范玮?”总觉得这个名有些好笑,却不明所以。
“范江玮,生我者父母,养我者亦我父母,这江字不能去。不过,如果父亲不能平反昭雪,那我还叫江玮。”子玉很坚定地朝我点点头,我也回点了几下。不过他忽然斜着眼睛对我很难得地不正经地说:“小子,你抢了我原配夫人……哼哼,不过麻烦你帮忙照顾她吧,谢谢了,这谢姓也送给你了,你要知恩图报哦。”
我随便岔开问他对鲜卑如何作战。他说,已经袭击过了,而且是江老爹指挥的,因为登不太谙习马战。不过那两个西边的比他们打得还狠。
那夜以后便没说什么了,而且那夜前面的事情远比后面的对我来说重要。
我找到自己的家了,我的父母尚在,老天真的太宠溺我了。
可当我想到郭佩,忽然又有些消沉了。
我没有告诉她今晚的事情,而只是把她紧紧揽在臂内,吻着她的额头,笑着面对她眼中的质询而不语,只是心中依然带着歉疚与她相拥睡了。
第二日,自是早早拜见父母,然后才去办事。后面几日也都是这样,心中美滋滋的,甚至有些臭美的感觉。
这几日,我也与自己的父亲讨论这个我很难想通的问题,父亲的看法则有些悲观的感觉:“今大汉之基础已朽,而群雄并起之势已显。与其贼子合而谋汉,不若攒忠臣与其内,而逐贼子与其外,假以利而分之,诱以利而驱之;徐削其力而骤收其土,虽慢或可成中兴也。”他还告诉我孟德兄的当时讨论时出主意,他的则真的有些过于野:“今汉势衰微,四方不朝,何也?内有隙而无外力也,莫若吾等主内,而令豪强御于外,缓削其土,而不问其外得也。想周初,方圆不过百里,而分封诸侯百家,则几百年后,楚扩及骆越,巴蜀;秦达于陇西;燕远及辽东;而吴越拓于闽也。是故,有两周八百年之久,然则终为秦代,何也?为其自身无力以压众耳。今以西凉马腾韩遂以抗匈、羌;以公孙瓒、丁原、卢植以御鲜卑。分余众于江河之下,封帝胄宗亲以掺杂,何愁天下动乱,诸般豪强。此之谓:驱虎吞狼之计也。”
于是,三种不同的想法,一种相同的办法,最终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只是不知道,最终局势会不会朝着这三位长者的想法走了。
在这几天我还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把给我的大部分粮草运给了老师,而请老师在零陵帮我屯好粮食。这话便是把各种的主要希望放在老师那里,其实也省了我很多运粮的力气。
没几日,我们便要离开了,波才又一个“中”字一到,我们便出发了。那日拜别父母,差点把头磕破,不想再提,略过。
父亲看到我的人太少,专门拉了个自己近卫军里的一个头目,带着两百人来加入我南去的军队,说要不是程远志在赵国前线,就让他来帮我。不过父亲说这个小伙子也不错,就送归我手下调遣了。听这人就很像个做官的,叫高升。说是黄巾军,但看着就像个读书人,而武器更怪,就像一把七寸长匕首一样的东西,竖在长杆上,长杆上还用布包缠了个结实。我叫不出名字,他也叫不出。听他说以前家里还算殷实,家里希望他以后能做官,自小便让他读书,遍习经典。却没想到家里因小事恶了户本地豪民,那豪民花钱诬了高升父亲的罪,抓进牢里,幸得家里卖地借钱才赎了回来。(汉代可以以钱恕罪,似乎是汉武帝的时候国库吃紧开始的,东汉时,这个制度也一直没有取消。作者注)本以为忍了这口气,苦干个几年就没有问题了,其实有地没有地其实差很多,有地,每年能余个几千钱;没地,租地主的地(文献上说,如果单纯租地,一般东汉要交一半的租,如果还要租牛,就得交三分之二,而且赋税还要自己交,作者注),还需要还债,每年所得根本无以维系正常生活,就从那时开始高升停止读书,而为家里耕种,以求勉强度日。父亲因为坐牢这个事情,身体落下了病,没多久便过去了,家里就高升一个男丁,就更困难了。还紧赶着遭了光和六年那年的大旱,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本身已经过不下去了。高升每日只得去山中打柴担水,家里的母亲妹妹则采摘一些野菜有一日没一日的度日。这时,那豪民居然还找上来纠缠,手段依然是买通地方,硬拉高升去赴徭役。高升懂些条律,说自己虽然过了二十三,但是父亲新丧,三年内可免徭役;而且年逢大旱之灾,更不该动民力。但是那些受钱的“狗官”哪管这些,只管锁了去修河堤。他心中很恨那混蛋,又担心母亲妹妹,这日子便难熬得紧。第二年,黄巾起,造反的军队一到,他便在服徭的地方给放了,不过他没有因感激而加入黄巾军,而是一路紧赶慢赶地跑回家中,却发现整个村子在战乱中都没了。他没法过活,也没处报仇,他便在那里加入就近的黄巾军。其实,最初除了感激,他说当时只是为了弄口饭吃,活下去而已。而他的思想中还是觉得应该种地读书,作官这一套才对,可是当时实在活不下去了,听到这里,我有些怀疑他这是对我的套话,但还是继续听下去。谈到这武器,这是他在黄巾军时,他的头给他的,他的那个头以前是杀猪的,那把匕首是用来剔猪大排上的肉的。很奇怪,说到这里,我们两个人都看了下对方肋骨,才一个接着说,一个接着听。这刀剔肉快,捅人也还行,就是格挡搏杀不称手,毕竟本来是为了剔不能动的猪排骨的,这和人打就差得多了。于是他找军队里的铁匠帮着给续了根长铁筋,找木匠铁筋外穿了根木棍,再找铁匠用曲钉焊死了,自己再找了碎布头包了起来,这才称手,也成了现在这件怪模怪样的兵器。听他的话,很可能他的那个屠夫的头死了,所以他才这么珍视这件兵器。我还问了他,有没有找到那个家伙报仇,他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谁,他很凄然地摇摇头,说这混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冲在前头想找他报仇,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人没找到,战功倒立了不少。
相对其它黄巾兄弟,这位至少现在表现来看,还属于温和类的,而且懂些文墨,以后能用的地方多些。
“宋玉东,你为军需官,所需兵器衣物等物资皆由你调度;田缄,你为粮草官,所需钱粮供给皆由你调派。”我端坐马上看着身边的诸人,开始发号施令。
“得令!”
“卞喜,邓茂!尔等率一旅之师开道。”
“得令!”
“孙仲,高升,你率一旅之师守卫中军车马。赵弘,你率一旅在后押运粮草。”
“得令!”
“出发!”这天的我极为自信而欢快,新来的人名居然都记上了。
“厉北海,你带人前去江夏郡接应波将军,有什么问题,多问那里的地方官,他们大多是我的同学,会给你方便的。”我把两个早就摩拳擦掌不知多少天的人叫到身边,依次下令道:“小南,速去襄阳我老师那里把我的书信呈上,你若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也自己去做。”
当然还有一个人必须得好好交代,不过方式有所不同:“给你三十个人,贴身保护好我夫人的马车,寸步不能离,哪怕路上有美女!要敢为了看美女而擅离职守,我就宰了你。”
最后,我对着我家那三个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等待命令地小家伙中稍大的一个有好气没好气地说:“吴越,看着你的弟弟们,让他们别乱跑。嗯,你们负责帅旗车地守卫,不可擅离职守,不得让生人接近!”说到一半,一看这三个小东西明显失望的表情,我立刻换了口气,又说了下面这一段,立刻让这三个小子屁颠屁颠地骑马而去守卫帅旗了。
而我?全副灵犀铠甲,手提天狼,依然马尾巴扎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想起来,这就是我最初在汉中的样子,而只有这个样子,才是大家心中应该有的平安风云侯。
其下没什么大事。除了母亲使人快马送来信,只说最近天气忽冷小心身体,还问了好多事情,包括媳妇的腿如何了。郭佩的腿还是那个样子,能动些了,却还走不了路。每日宿营我会替她按揉一会儿腿,有日夜里发觉她能感觉腿脚有痒的感觉了,我便使坏挠了她的脚心,若不是宿营,那夜非让她笑个够不可。可能是我太调皮了,连郭佩都说我最近几日如孩子般欢快。
不过我可能太自私了。其他人的亲眷我全暂时托给了老师。因为,我觉得下面一路吉凶难卜,我不敢让那些家属亲眷跟着我们犯险,包括文文和那几个小孩,我都会让他们先留在零陵;而再往前数,小亦悦我就根本就没让她离开襄阳,和孔明一起托付给师娘,只因他们暂时不适合跟着我。但我的夫人,现在作为一国之后,我想她绝不能离开,如同我不能离开一样。这对郭佩确实太不公平,而且她其实还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但是我已经决定让她成为我真正的夫人。
十日后,除了我们到了江夏,冬天也到这里了,只是那日是晴天,天气还算温和。而顺利地与北海、波才、韩暹带的军队碰头,更是让我心里舒坦坦的如沐春风一般。
皇甫嵩不认识波才,但他对这个操着东北面口音的人感觉很是奇怪,但就是这个人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了汝南的黄巾党,让他更是惊奇,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是要松了一口气。
这一众有一万四千多人,三个大头头,分别叫刘辟,龚都和何仪。中间刘辟显然是大首领,显得比较有主意的样子,其实这三个都显得读过些书,和普通北方耕田打柴采药等等的汉子气质上差了很多,倒有些高升那种意思。
当时,我的军队完全是黄巾军会师的场面了。场面很是壮观,我带的这一千七百多人,和那边中间不少人都是老乡,有些甚至还是一个村子的,这一番老乡相认,拖了我们一段时间,不过一见这泪汪汪的场景,我也不忍打断,还就得波才一声令下,这队伍才好整队出发。
小南几日后赶了上来,不过他带来了文文,二人一身大红,遭到我和北海一起取笑。
他们问我要不要等银铃,我说不必。我相信,银铃如果集到人,会直接从东面入交州南海郡中直接平乱,因为那里也有叛乱,以银铃平素所为,她绝不会绕路的。
在江陵换船南行,趁着冬季的盛行地西北风,没五日便到了零陵郡。这几日在水上,不少士兵有些晕船,其他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劲头,到后来才好些。只有三个小东西,每日操练,很是卖力。也把我的性情调了起来,第一日便以一敌三,倒也能练出一身汗来,紧接着张林跳船未遂,掉进水里,被捞起。后一日小南,北海也上了,不过那打得就乱了;以至于再后一天,邓茂,孙仲,卞喜,赵弘也专门跨船过来凑热闹;第四日,随着高升、刘辟、龚都、何仪的加入,大伙在我的船上几近打群架;最后一日,随着病愈的张林的踊跃要求加入,大家已经疲了,就刘辟、龚都、何仪、高升还有那三个小的还有劲,其他人也都只是看着他们打了。除了在前面领航的韩暹外,还有波才只是在船上看着我们整整五天一言不发,就在最后一天傍晚我们快到的时候用手指了几个人对我说,“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打先锋,那个最好。”
那个是破六韩烈牙,第二个那个是忽萨烈南国,第三个是张林。最后一个那个是破六韩烈牙。
到零陵郡的路上要顺着湘水,水势已经小了很多。沿途还要经过长沙郡和桂阳郡,这两处我都没有叨扰,因为现在不是去叙旧的时候。
虽然称为零陵郡,它的治所并不在零陵。那座城早就在和武陵蛮、西南夷的争斗中,给毁了大半。所以才会成为我宴请南王的地方,但是这次分封后,那里变成了老师的大后方,定然会有大变化的。但是现在零陵郡的治所还在泉陵,而第五天的傍晚,泉陵城就在我们的左侧出现。夕阳就这样洒在城郭上,静谧安详。
甘宁大哥有事暂时不在,苏飞大哥带着一批生人和熟人以及半生不熟的人来接我。这中间熟人有鄂焕,阎柔,邢道容,叶剑,陈应,管亥,孙玉海,赵得利,潘翔,王威;半生不熟地则有三叔带来的一个大约叫张华的人;还有他的那个大徒弟,似乎是叫剑锋;还有陈哥的两个儿子,仿佛是一个叫陈锴,一个叫陈瑜;廖化的弟弟,也就是明孜战中被我撵走的那个小斥候,坦率地说我还真不太清楚他的名字,他哥哥的名字倒是记得很牢;还有一个则眼熟得很,却压根想不起是谁。还得我身后一个人大叫道:“哥哥!”才想起来这是谁来。叫的是纳兰,眼前这个大汉就是纳颜,快要分封前,他便告别刘备来寻我,那时他已知道我被罢官,便直接找到荆州来了。他自然没有找到,却被老师知道,他不清楚何皇后那里对纳颜的情况,自不敢让他撞到洛阳去。但既然是找我,老师便先安置在荆州,却到这天才揭晓。只是苦了他们兄妹迟了三个月才相见。我用拳头笑着敲了敲这个敦实的汉子,他笑了,我也笑了。只是我看着鄂焕,他也急切地要和我说话,我示意马上闲了再说。
与众熟人相见,这些兄弟对我却大都没以前那般随意了,拘谨了许多,想是我头上那顶越侯冠冕的缘故。让他们兄妹叙话的时候,苏飞已经一边迎我们进城,一边和我介绍那些我不认识的人。
在场我不认识的也就这一男一女,这男的长得已是出众,十六七岁年纪,身高已是九尺有余,白净面皮,眉目俊秀,这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度。而这女的则更惹眼,二十岁上下,自上往下看,攒头为髻,尖刺为簪,余发垂肩,双耳挂环,面目微黑,唇红齿白。其五官轮廓深邃,颧骨微凸,脖上挂银链银环数条,多饰以牛、羊、花之纹;身上一身麻葛青色左衽贴身衣衫,短裙裾,扎马裤,周身要害着以牛皮为甲护,绑腿至膝上,皆以布带结好;最扎眼的便是此女近八尺之高,一双赤足也近八寸之长。
这男子看来是汉人,这女子却一定是南蛮之女。
询问苏飞,这男的竟是华佗之子,名唤华容。忙相行礼,他是我恩人之子,我怎能不如此敬之。他父亲想让他儿子入仕,老师便想起我,让他跟着我。这南蛮女子光名字便有一番说头,此人本是南越里人,南方蛮夷部族之间结亲,她便由此嫁到武陵蛮,偏赶上武陵蛮和西南夷交手,她夫君未见面便死了,她便还没出嫁便守了活寡。未想这族武陵蛮有个破规矩,战场上死的算作英雄,需要妻子殉葬,这女的一来便是给送死的。这女子自然不干,但苦于双拳难敌四手,一交手便被众蛮子七手八脚地拿下,眼看就要被处死的时候,赶巧西南夷偷袭这族武陵蛮,便把她救了出来,还以为是自家的姐妹。而她自然无处可去,里人女子出嫁,便和娘家无关,她回不去了。(里人是汉代岭南的少数民族,大抵成为现代的黎族,当时的里人社会发展不均衡,有些是父系社会,有些还是母系社会,也有已经和汉人混居的,这里的这个假设情况是属于父系氏族社会。作者注)便在山野之中四处游荡。开始独来独往,因为她本事大,居然还纠集了些氏族被打散的蛮夷,就在南岭北麓之中扎了根,原本也就这样了,偏巧她们有时候没吃的,还抢山脚下我们荆州的小镇子。甘宁那时刚来,知道了具体情况,不说什么,自己便带着几十兵卒径去那寨前搦战。好个甘兴霸,愣是把这蛮女给擒了,不过据说兴霸兄也觉得此女手段颇高,便破例留下为军前调用。也把那些个散族蛮夷,全迁了进来与汉人散居。但据称此人学汉话极慢,远不及政嫂。而且性格奇怪,常常笑着便用鞭子抽打甘宁,还问他一些听不懂的话,偏偏周围没有个里人,甘宁也不明所以,便也算了,竟还惹得这打人的恶女不开心,幸得后来那女的也闹疲了,便算了。要不然指不定现在怎样呢。苏飞说到这里才讲了名字:“她叫弓乙女。”弓乙女是她名字里语的大致发音,然后找了我们的字中最简单的字给她拼了现在这个名字,总算,能让她有了个汉人可叫的名号,也能有一个让她能写出来的名字。
待得进了府衙大厅,我还见到了张俭叔父,甚而还有邢先生和息夫人。那夜苏飞做东,请我们吃了一顿,当然更重要的便是席间苏飞给我一张清单,那是老师交割给我的,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老师除了已经在这里屯下不少军粮衣物兵器这些物资,就是打算将不少人给我用,还给了我三千多兵马,一千多是明孜迁出来的,一千多是南人军,一千多还是黄巾军,不过信中说:“既为所辟,还归汝用。”不过张俭大叔是个例外,老师想留他,他却是主动向老师要求在“范孟博”的儿子手下做事的。这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其实我不是,但是我却不好说。总不好说建议他去秦侯那里,因为那个才真是范孟博的儿子。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甚而当夜几乎所有北来之人都睡在城外营账内也不过如此;那夜还有大风也不打紧。
只因为那天深夜,忽然苏飞派人飞马来报,零陵郡有乱。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坐起,便在帐内沉思,因为没有想到。但是我一旦想到祸乱的诱因,便立刻把众人找来,准备动手。
时为初平元年冬十月,这年,有大水;这月,水已退;这日,是冬日!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零陵之乱
第二卷《天边》
“这些乱贼,大多是冲着我们的辎重去的。”我赶紧披挂完毕,对着众人说:“波将军随我进城,烈牙,你在这里暂时接管,宋玉东,田缄,你们把我们手头能弄到的武器盔甲干粮这些东西都发下去,过一刻便让所有弟兄们起来,大伙吃些东西,准备动身。”
城内没有非常混乱,但是不断见兵卒忙碌而来,匆匆而去。
厅中众将亦已齐聚,正穿戴整齐商议此事。我们的到来,立刻使他们让出挂着羊皮地图的架下的些许空位,让我们能站进去,好仔细看看这里的形势。苏飞则开始在旁介绍情况,“是逃出来的戍卒分别赶到来报的,先是洮阳来报,没片刻便是都梁,后来兴霸便派人报信说始安、零陵也有乱贼了,这四城消息一凑,发现都是今早上一起乱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就是乱在都梁,洮阳,零陵,始安四县。越侯,您的军粮物资都屯在零陵,您别担心,兴霸就在那里,零陵现在应该还在我们手中。而且似乎除了零陵其他三县都只有城里乱了起来,而各乡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堂外风大,吹进屋里,将油灯的火苗吹得不断乱晃,也将大家的目光不时聚到灯上,或是那边的来回甩摆作响的门上。几个人虽然迅速去把门关了,耳边却依然能听到外面的呼啸。
“大家什么意见?”我询问大家。
“冬天这个时候起乱子,定是冲着屯的粮食衣服去的;但同时起乱,肯定有预谋;你们大军将至,他们肯定也有耳闻,但是即便这样还敢这样,则肯定有外援。不过因为刚囤积完毕不久,或许这些人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到来。”苏飞把大家讨论的结果总结了一下,确实如此,我们一路船只都没有靠岸。我点点头,波才也点头。
“四县都西靠着武陵?”我再次看了看地图,脑中在想着这个肇事者是谁。巴侯,根本不可能,他得不到任何利益,还会遭致老师的反击;我兄弟,也不可能,自己位子不稳,不可能有来动我们的打算。即便他和武陵蛮打起来,政哥都帮了武陵蛮,他都是给我写了信问为什么,而不是与我们大打出手;我们作为外人,却是他的一座特殊的靠山,尤其现在他受了大汉的封赏,他决计不会自找不痛快;不过要说唯一的可能性武陵蛮,我又觉得除非要重新审视他们了,他们的智谋太令我吃惊了。所以我很快联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因为并非没有可能。
但我还是决定回到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上来,我问身边皱着眉头思索的人:“波将军,如何先破现下之敌?”
“俺不晓得咋龟孙子后面的踅摸,如果子(只)所(说)现在,这嚣儿丛(冲)着粮司(食)衣服去的,那么俺们就宗(重)兵打零陵边上的乱军;伏兵往零陵的各条要道桑(上);再派轻骑偷袭他们的老曹(巢),他们就自持不足了。”虽然这条计策很简单,但是这是这位仁兄进来后刚知道基本情况后片刻给出的方略,听他的口气似乎这是一种近乎随意地战术安排,却很有道理。
波才的意见自然很快被所有人接受,惊叹之余,便对这位大叔产生了兴趣,为此我不得不专门介绍这位看着很像农民大伯而且充满智慧的将军。
波才人很好处,记性也比我好,所以他能很轻松的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不过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轻松地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因为在波才的口中,阎柔变成了腌肉;鄂焕是饿坏;张华就成了脏话;陈应是苍蝇;管亥叫惯坏等等。
不过不能由这事就认为大家没有主意,就得等我们拿主意似的。其实本来大家就是在等我,因为地处内地,零陵的军队并没有很多,苏飞说整个郡不过三千多兵士,而且现在一半在零陵,其他几县还得加紧戒备。所以,作为过路的客人的我们必须要做这些原本主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过这是理所应当,尤其是我,不仅因为那些粮食物资是我们的,而且我就是荆州人。
当下我决定泉陵驻军不动,各人皆留驻本城,但是阎柔、鄂焕、管亥、孙玉海、叶剑、王威这几个我熟悉也经过些战阵的人被我直接先纳入帐下调用。而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自然也需征调一些,然后下面便是我这边的事情了。路上还专门和鄂焕说了一句,交州那边的事情先放放,眼下平乱要紧,平完再详细地和我汇报,现在我也暂时没心思去考虑那边的事情。
我把我的那张图给帐内再次聚集好的他们看,动手之前,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比较好,因为打仗永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先讲了一下苏飞介绍给我的情况,再提出我的看法:“零陵据此西南一百一十里,骑马不考虑地形阻隔。我们只有三千多匹马,有些还是拉车的,马鞍就要更少一些。能上马作战的人现在还不清楚。作乱的四个城都在水西面,马去得快,船去着方便。零陵是我们的粮食衣服武器盔甲这些东西存放的地方,造反的这些个人就是冲着我们的东西去的,而且我们的东西一到这里,就四个城一起造反,显然,这些人的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唆摆……不过,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既然造反,肯定是我们也有些问题的,老百姓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会犯这险,在座大多兄弟也经过这一遭,心里明白,该怎么做,各人临阵自己看着办吧。”
“哎,将军,这么着吧,我带大伙儿乘船直接去始安,打完,顺流便把零陵东西带走,那帮人没了东西,也就没什么闹腾劲了。我们则顺水直下,交州,我们就到了。赶紧动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韩暹看了看我手中的那张地图,显然他可以看到水一直从湘水通到漓水。
“我们的大船过不了灵渠。”我指了指横在湘水和漓水上游的那条连接的线,确实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窄,这些东西是当年银铃教我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灵渠那里只够小船运些粮草,你们过了零陵没多久就得停下来了。两丈多宽的水道,周围全是密林,小船过往很难以大军保卫,而武陵蛮很可能会伏击我们的。”
大家立刻开始讨论,不过由于不清楚本地的基本情况。所以,大多数意见是全力进军零陵,分成两股,一股马军走陆路急行军,一路步卒乘船顺着现在依然强劲的北风,全部进军零陵。
我同意这个看法,手中握粮,万事不慌。现在谁也不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乱军,还是全军去往那里比较妥当。
就在我们出发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情,苏飞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却不是来通报军情的,而是送来一封信,“一个去往都梁的斥候在城外碰上一个小孩,小孩给他带回来的,说要给侯爷您。还有,一个时辰前都梁的贼兵已经出发望南去了。”
“如何得知?”不过不需要他回答,我已经在封皮的木板上看到刀刻的几字:“贼八百南去。”
字刻得很潦草,可能情势非常危急。
不过我立刻注意到原本上面写的字:“姊夫平安风云侯谢智台鉴。”
是黄忻!不,应该说是黄怡,她给我来信了。
大伙儿不会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当时我自己什么表情,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大家下去准备,命波才督帅,除留少数兵马帮助守城,余军皆准备出发。而自己则在帐内翻开信看了起来:
九月初九,重阳满楼。睡眼宜落日,香茗怯病酒;对镜倦梳妆,相睹形容瘦。最是相思日,只余回忆久。忽忆公子少年时,尽抛厚秩锦衣绸,欲效君子快,难抛骨肉忧。顺水不如舟,江河徒空流,斗转星移,残月如钩,却只余山间空啸,潭影悠悠。毋宁子之狂狷,而成几世情仇;或如一夜雪花至,揶取梅华,酿作春酒;醉于春风,憩于春柳;春笋春谷,春覃春韭;春风袭面,春雨销愁;犹记当年事,念之尚腮羞。惜忽梦醒,一夜成秋。
(这个不是诗,汉代兴赋,当时的人写信也多用排比对仗的骈(pian二声)文,然后很多都压一些泛韵,就是不规整的韵脚,只为了保证琅琅上口,我写得已经很现代了,因为很多古文字,我不太会用,所以就没用。作者注)
落款没有,但我以一声叹息收尾。
春华秋实,她曾经严冬,触及春qing,却未经过夏日的枝盛叶茂,自然没有秋后之果。正如那段在记忆中的感情,才刚开始便没了踪影。她走了,或许就是去北面走我曾走过的路了。走时,她把她的弟弟交给了我。
那个小孩应该就是黄恬,那个记忆里通情达理的孩子,倒是我们太拘束了。我忽然找笔在后面添了几句,“空余嗟叹,念之心揪,去兮去兮,此情难留。”随即一下合上信简,慢慢闭上了眼,心中久久难以平息一股难言之意。
不知何时,夫人到了我的身边,等我发觉她的近前,便把信递给她看,没有说什么话。
“这女子果然好文采,信笔写来,便是不错的文章。只是心中抑郁,不得伸张,子睿……”我按住她的嘴,摇摇头:“我不会干什么,让她自己去吧。”
郭佩听银铃提过黄忻抑或黄怡和我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不再想去提那些了。
我霍然站起揽住郭佩,不顾她逢此变故的一脸愕然,而是带着微微地笑容地望着她,心中却满是歉疚,说得也是歉意:“夫人,跟着我,辛苦夫人了,不过这次,我需你与一些兵士留守此城之内。”
她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我似有话要对我说,却最终只是将头埋在我的怀中。
“波将军,你率军跟着向导前去零陵。我得到消息,你刚才也听到了,都梁城空了,我这就去。打下都梁,贼心必乱,我在趁势南下袭洮阳,若破则克之,若不能则扰之,待零陵事情一定,你便派军去始安平乱,再派一支上来支援我对付洮阳叛军。每人带上三天的干粮吧,我记得我们还有好几天的粮草,多带一点不会有什么错。到了那里,凡事你和甘宁将军商议拿主意。”我的语气很急促,不知道能不能让波才全听懂。
他点头表示全懂,不过他建议我去零陵,他去都梁就行了。我则表示都梁那边有我的熟人可以接应,他不认得。他这才作罢,不过当他听到我只要两百人的时候,他又不干了,我说人少方便行事,最后不得不说,这是命令,才让他领命而去。
“四儿,你跟我走。”我对破六韩烈牙说道,接着我对旁边路过的几个人说道:“高升,嗯,那个,何仪,你们两个也跟我走。”
最终还得找到我找来的几个老兄弟:“跟着波将军,听他的;我说的,没错。”
我们登船越江,按着向导的指示,偃旗一路快袭而去。而身后,波才领骑兵,韩暹带水军,两路也都启程奔赴零陵,波才今夜应该就能到,韩暹得到明天早上了。虽然我只要两百,但是都是能骑马作战的兵,兵甲俱全的。这其中就包括一些鲜卑人,这干人身上多是犀牛甲,一看就知道从豫章那里打猎犀牛得到的。不像那边那两路,我就看到几位大哥大叔扛着锸和锄头等候上船。
路上,我拔马贴近了高升还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若围城劝降,你则守城,我血刃以恫吓好,还是怀柔以劝好。”
虽然马蹄声急,他还是听懂了我的话。
“怀柔好。”他大声嚷嚷回来:“来硬的,别人血气上来,怕会死战到底。”
我也问了何仪,他一直都没有听清,说了几遍,他也是“啊!什么啊!”的回答,我便算了。
不足一个时辰,天还没有亮,我们便到了官道岔口,前面这条南北向的路南向洮阳,北向都梁,找人查探,有很多清晰的脚步印迹,说明贼兵已过,不过杂乱无章,还有赤脚的。而且一路走来,发觉这里地势较为平坦,易攻难守,心下稍微盘算一下,立刻作出决定。
“把火把灭了,与我一起向南。”我做出了决断,有一点冒险。
“为何不向北,他们正好空虚?”路上,四对我大声呼啸过来。
“剿其散兵,以俘虏劝降南北两城为上。”我们没带攻城的用具,而我从小就有一个想法认为攻城是最下的选择,而且孙子兵法也这么认为,不过这条是我自己的想的,可能是我以前看到我们襄阳高高的城墙了,甚而小时候我认为孙子也是看到城墙才这么想的。
未出一个时辰我们便看到了一片火光,我想他们也听到了我们的马蹄声音。当下,再和兄弟马上互相叫嚷着传递意见,待得近一些,等我的队伍中能感受到前面火把找来的微弱的光时。我一挥手,后面一阵喊杀之声,而破六韩烈牙便带着些人从侧翼包过去。我也没什么犹豫,天狼一挥,大家冲着火光便杀去了。
他们紧紧地团成一团,掌着火把,挺着武器朝外。这是我冲杀进去前得到的唯一观感,我没有想法,只有看法。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完全是乌合之众。这是当我硬生生撞出来一条路时,心中得出的结论,这次是想法。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该早早灭了火把,找地方分散隐蔽才对,可是,如果真的把自己带进去,想想确实似乎如此浩荡地敌人来袭,大家靠在一起,亮者火把似乎心里更踏实一点。所以,几乎很快,我就得大声呼喊,“弃兵投诚者不杀。”
我应该早些喊的,虽然他们比我们人多,但我根本没想他们最多也只是乌合之众,虽然他们很年轻,有些还很强健,可是他们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和与官军大战过的黄巾军,以及鲜卑人相比,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天亮了,贼兵的火把灭了。
我自己用牙齿拧撕着自己的嘴,心中很是难受,忽然看到烈牙在掩杀四处逃散的人,大喝道,“北海!住手!够了!”
地上全是人,跪在地上的俘虏的只有三十多个人,其他的要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断呻吟,要么就死了,还有一些跑了。包括这支队伍的头,他也跑了。
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当然也有撞别人枪口上给挑死的,掉下马给后面的人践踏死的;但总体来说,战绩算是可以,只是羞于提及。
这只是一场民变,连造反或许都算不上。
“高升,何仪,你们带一半兵,再带一些俘虏去都梁劝降,你们自己想话去喊,记得打出我的旗,还要大张旗鼓,如果城外有个小孩,十三四岁光景这样,那是我故人之子,替我带他回来,嗯,不用你们去找他,他自会去找你们。”
送走他们,我则转过头来,看着四:“以后下手轻点。”
“嗯。”四不清楚他又错在哪里了,有些委屈,有些憋气。我看这个场景便也算了,拍拍他的肩膀。
“你跟我走。”我对四说,随即看着地上,指了其中几个俘虏,“你们留下来,照顾地上躺着的人。其他的人,跟我走。”
那几个忽然像没听懂我说话的样子,指着自己,以求确证。看着他们这样,我则有些愠怒:“你们干吗要反?你知道死了多少荆州弟兄。”不过这问题战斗一结束我已经问过,他们答案是夏天服徭役,误了农时,虽然得了钱,回家却连口粮都买不到。米商乘机加价,官商却说没米,需等几日。但是有人说零陵有米,还言词凿凿地说所有的余粮都要送给越侯,今年没米了,还有人什么法不责众这些话,不如大家一起出发去抢些,一干人被挑着挑着,便起来最终酿成民变了。
对这次动乱,我要负一定责任,若不是我图省事,便不会给那些家伙钻了空子,惹起了一场民变,但现在,已经不是后悔的时候了。
天大亮,我们已到洮阳城下,洮阳是小城,我的大旗一打,软话一说,俘虏再一推出,城内的造反头子便被手下的老百姓杀了。
“亏得多带了几面旗。”我看着开启的城门,回身看着自己的平安风云侯谢的大旗:“没想到还挺管用的。”
“我也想要大旗。”四有些故意装小孩子耍无赖。
“到了交州给你做!”我瞥了四一眼,“不过,你要厉还是破六韩。”
“厉吧,”四立刻笑了:“破六韩又不是汉姓,太显眼。”
我点头笑笑,忽然转头,传令把俘虏身上串在一起的绳子解开:“你们要回去,便回去,如果你们跟我进来,我给你们些口粮再走也行。”
他们互相看看,忽然笑容涌了上来,如果不想着路上躺着的人,这样的笑容真的能让我很开心。
洮阳城的县丞县尉一干人都被关在牢里,此处县长已经被造反的头头给杀了,而造反的人大多去零陵了。只能先把他们放出来,再找几个当地人,一问情况也和都梁是差不多道理。
虽然老百姓暂时不闹了,但人心已经浮动了,所以,我明白必须找一些人开刀:“把城内米商全抓来!”
未想到很快还得到这样的消息,这些米商居然用私家兵丁守住院子,互相呼应,俨然而成城内之城。而最初老百姓闹的时候,这干人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家,老百姓想找他们要粮食,也没有办法,冲不进去,还被杀伤了不少,只能冲进官府,分得一些官粮了事。
“反了他!龙行,你带人去……慢!活的,给我拎着串回来!”我大声喝道。
“末将得令!”他很是规范,我也笑着差点给他屁股上一脚。
我相信龙行的能耐,所以,半个时辰后,我便看到三串西凉式葡萄样的人团就这样出现了。
我其时一肚子火,一指县丞,“你审!”再一指县尉:“你去分粮……按户籍,每户不论男女按口每口一石,年不足十五每口半石,先给那些个都梁来的一人一石,(东汉一石小麦29市斤,一石粟27市斤,当时荆州基本都种稻,一石稻谷大约三十斤上下,作者注)让他们回家。分完百姓,余粮充公。”
包括主簿文书从事也被我指使到了:“找人走官道向北,那里有不少伤者,把他们运回来,或者就直接派医去救治。”
再迅速转过来面朝龙行发话,“你带些人去都梁分粮,如果那里米商和这里情况一样,方法也照我一样。”忽然我攥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叮嘱道:“别乱杀人,若城没投降,你就先领着他们驻扎在那里。”
龙行领命而去。而我叫众人守好城池,鉴于民变,便让甘兴霸和波才去解决,我想他们解决的方法应该会比我好。
本以为下面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却忽然听县丞问了一句:“审他们什么罪?”
“囤积居奇,激起民变之罪。”我一指堂下,那众人都一抖,不过一看连孩子都拴上了,心中不忍,便加了一句:“其主严办,其妻株连,其相关受罚,其他老幼仆婢皆不问。”
两日后,四城皆平。不过又得几天后,甘宁重新分派兵力驻扎四城这事才算有了个暂时了结。高升何仪自都梁带回来一个讯息,应该说有些意思:那夜,都梁根本没人防守,吊桥都没收,整个城简直是随意进出,而城内静谧,老百姓都在睡觉,根本不像造反的样子,他们两个心里嘀咕了半天。不过他们一进城,还是立刻便把城门一闭,竖上大旗小心戒备。不过那夜无事,倒是第二日清晨,忽然自西来了几百号武陵蛮子,拿着武器冲到城下,却要城上开门,城上我们的人自然问:“你们谁啊!”他们倒很有面子似的:“不就我们么,叫你们头领来!”我们的兵还真老实,真就去把在南城头的高升、何仪叫来了,高何二人自是奇怪,他们不是荆州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便把我的大旗扛去,不过还没来得及问,那帮人一看旗,一阵骚动便全跑了,据称跑得极快。
黄恬也跟来了,不过他说他那夜在草丛中睡死了,早晨听到马蹄声才惊醒,却是碰上了四的军队,四也知道这事儿便给我把他带回来的。他有些伤风,不停的打喷嚏,我让医官替他看看,所幸没什么大碍。
这场乱事只是一场民变,零陵当夜在波才到了后就平息了,反倒是甘宁和波才两个人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半天颇费周章,甘宁不认识这位老兄是谁,波才也怕这个人也是反贼,只因这一路破敌轻松得几乎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洮阳和始安的人几乎根本没抵抗就被波才打散了,他总觉得甘宁也像反贼,而且可能会在城内给他设埋伏一般。还得幸亏他带了个叶剑和鄂焕,这才互相放心,进城了事。算上都梁当夜便被我们接管了,洮阳为我所平,始安坚持了一天,在甘宁和波才、韩暹的围困下,也投降了,这场乱事幸得没有闹大。
但我依然很不放心这个事件后面的人。
不过,我也不放心龙行在都梁有没有作出什么事来,此事一过我在零陵驻扎,有一天我还专门把他招来问了他都梁之事如何解决。他说按我的吩咐,“一个人没乱杀”,因为那个城的县丞一干全被乱民杀了,而且也是粮商用家丁在高墙防卫抵抗,老百姓拿他竟然没办法,所以他就去平了那里。接着他还代行其职分了粮。不过他没有听到我最后和县丞说的话,所以他的处理方法就有些过分,用运粮车的木轮为尺度,高过者尽皆处死。他说这是草原上的一个老规矩。关于这个事情,我很生气,可我没法怪他,这事是我的错,我没有说清。但是我还是说了他,他有些想不通,我拍了拍他,说了一句:“这事是我没和你说清,毕竟那也是性命啊!鲜卑人的是命,匈奴人的是命,汉人的是命,大家都是性命,既然还可以在一起生活,没有仇杀,便是最好。”
“那别人要杀我,或者要杀大家怎么办?”他和我顶了起来。
“那当然要反击,杀了他们!”
“那那帮西凉人,杀了我们多少人,您都差点死了,可大哥你不是放了他们吗?”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坐下,很是气鼓鼓的背身坐在堂下台阶上了。
我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上,小样的,脾气还不小,抖了我一下,不过没甩下来。他肚里有火,我便让他先说,自己则慢慢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就说以前我在北面,乌桓人想来就来,想杀就杀,就我们鲜卑各族之间也是想开战,便什么时候想打你便打你。他们讲什么道理了,我们就该死么?他们……”他一指北方,却又说不出话来,一拍大腿,哼了一声。
“我懂你的意思,西凉那帮混蛋我也想杀,但变成俘虏了,我便不好杀了。而且,杀一帮一点都不明白事理的家伙,只是脏了刀而已。”我叹了口气:“那天,我几乎都要死了,全城的人也都死了,但他们还当自己是英雄,杀他们他们觉得光荣,杀了他们也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不如让他们过一过他们曾杀掉的人的生活。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曾犯下的罪过。不过等他们明白了,杀他们也没有意义了。”
我忽然捏上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些不自在:“人命关天啊,如果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没完没了,没个尽头,也没有意义。”
我松开了手,拍拍它们,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你把自己代到他们中的每个人身上,也许就能明白了。比如一个丫环,或许就是因为穷,她卖了身到那家米商家,一直做牛做马,总算还有个活路,她有犯什么法么?她有伤害过人么。她死了,她心有不甘啊。你也有女儿,若她为人无故戕杀,你该如何?”
他终于默不作声了,我则站起身来:“百姓苦啊,只为了讨生活,却为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得以交赋税,纳粮,服劳役,有时还得打仗,还得……被杀。”
我心里感觉自己明白得更多,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一层隐隐的东西在所有的事情后面,而我却不明所以。
“百姓苦啊!听哥一句,以后下手前稍微想想。”忽然我看到有个士兵在门口犹豫不决,便道:“怎么回事?”
“宋大人和田大人请您过去!”这个传令兵比我家那个好,要是换我家那个止不准就是“有两个瘦了吧唧的男人找您”了。
“噢,他们在哪里?”他们两个来找我,定是一些紧要的事情。
“就在县衙官府大堂上。”传令兵这样才是专业的,我们家那个完全是不给你出点花花事誓不罢休的。
“你回报一声,我这就去。”我满意地回过身来,他依然坐在那里沉思:“哥先去一趟,你安排一下弟妹和雪儿。她们暂时不宜入交州,让他们在这里或者什么地方先住一阵,等我们到那里平了叛乱再说。”
我的这两位军师给我带来了消息证明了我最初的猜测,但这绝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的猜测就是个比较糟的可能。最近我发现我的运气再走下坡路,凡是我觉得会发生的坏事,就一定会发生。
“武陵蛮中很可能有西凉人,我们查了这四县的不少人,他们有些人说了经常来的武陵蛮里有不少明显是汉人,而且说话操的不是本地口音。”我刚刚除履上阶,二人便一起拱手迎接我,宋玉东稍微朝我后面看看,便立刻低声说道:“我略习西凉口音,他们便说像是这样,这些人似乎已经和武陵蛮搭上了,而且我们怀疑,荆南已经有他们的眼线。”
“还有鄂焕带来的消息,主公可知晓?”田缄也朝前一步,用手指了指门口,那边是南方。
“嗯,我还没有找他详问,如何?”我刚刚和他们行完礼,闻得前言,已然沉思,听他这句,便忽然感觉这里面也会有些联系。
“鄂焕只带回了各地叛乱的信息,没有办法查明所有来龙去脉,但似乎那里也已经有西凉人的势力渗透了,因为采取的手段都是一样的。现在靠近天南的郁林郡多有反军,交相呼应,声势最大,苍梧、南海、合浦三郡也有些贼人流民夹杂里人造反。交趾还算安定,九真、日南也有叛乱。”
“噢,还挺严重的。”我有些惊讶了,“这帮西凉蛮子,他们怎么过来的?明孜不是给堵上了么?”
“因为益州之南,今天南之国,其内政极其复杂,虽然说是孟节为天南王,但更多的是个幌子,很多低下的小国邦主拥有很大的自主之权,对孟节的中央朝廷阳奉阴违,上阵之时不能齐心,有了内患,孟节他们对董卓作战一直不利也就不足为奇,孟节的父亲便死在了董卓手里。孟节虽然恨,但也无计可施。如是这般,靠着董卓的那些山头大王很可能很多背里投了董卓。虽然因为和天南有国仇,董卓的大军不敢倾巢出动出来打我们,但董卓还是能派些小股的人从投靠过来,专做一些挑唆离间的勾当的,打击我们,自己再图谋出山之路,这里便算一桩,交州怕还有事等着我们。”宋玉东陪我见过孟节,显然他做了不少天南国政的功课。后面即便是猜测,也是有理之推衍,非是胡乱臆猜。
“这等钻营,非我所长。”虽然忿怒,我却有些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两位军师可有好主意?”
“我们已商议一计,不消我们一兵一卒,便可斩断董卓这条手臂。”宋玉东相对来说话还多一些。
“嗯?原闻其详。”我立刻有兴趣起来,忙拉着二人往内堂坐下慢慢叙说。
我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我天南的兄弟的:“天南王兄殿下明鉴:近日交州有变,弟受皇命南下任平南之帅,路过零陵,却逢武陵蛮于此唆摆荆南百姓,以至民变,虽有吾军而二日得平,然心中难安;何也?只因未尝见武陵蛮人如此行事。心下生疑,究其根源,惊悉西凉人为其幕后指使。原本此处楚公之国,其主韦公为辅国之卿,国之重臣也;如有大事,可借全国之力御之;其东巴侯,原为川内郡侯,却被封在川外,实因其为皇帝亲族,待得平董卓后,仍将其还归蜀内也,若其被犯,皇上念及亲族之裔,皇室之统,亦会发九州之兵为驱之;今我为越侯,君在其西南,故而武陵蛮陷于我等四者之间,若只其一子生乱,恐难生大事,不为之患。然今日之势,必知董贼与其有关碍也,若其双方勾结,我等皆位于其之一端,而兄则两肋为患,恐兄为之害最甚也。劝兄与巴侯楚公多做和睦之举,以防其患。若有事急,速告兄弟。弟自当领军为兄驱遣。弟智心忧再拜。”
再一封信便是给巴侯的,为此我还专门问了他们谁知道刘徽和皇上的关系,这事还是田缄清楚点,他曾受命按制帮着打理剑阁侯的各种需用,原来按辈份,皇上还是刘徽的小叔叔,这倒是与以前不同了,听说以前在文景二帝那时候,在外郡王大多是皇上的小叔叔,只因那时是长子继位,现在这几朝倒是反而为之,常以幼为立。想到这层便令人嗟叹,今日之事岂非因此而来。不再多想,反正我问这个只是为了一个抬头的称呼:“敬启巴侯刘兄懿览,弟有事拜上:近日南岭之蛮为祸,叫嚣尘上,挑唆民里,骚扰荆襄,致使零陵四城大乱,虽为吾退,然则必为后患。因其所居之岭,多在武陵之南,兄巴国之内,虽不敢妄自以兵入,然恐其为祸兄长,若有事出,但有所求,必有所应也。弟再拜而敬上。”
给孟节的信,一句不写他内部之乱;给刘徽的信,则一句不写武陵蛮和董卓的瓜葛。但他们都能轻易地发现其中的问题,查出来该怎么应对,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这样会有两只手插过来,截断武陵蛮和董卓的联系。但他们以后是否会联手对武陵蛮如何,我便不再过问了,其实是不好过问。
对这件事情的解决,我自然很满意。而心里我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安排各人的官职和所管辖的事情了。
兵贵神速,因为零陵的民变,我们拖了一阵子,所以很快又到了我们该出发的时候了。我们放弃了水路,而选择了陆路。而显然,那条秦人修的“新道”是我们最方便的道路,而它正好从零陵县南到交州苍梧郡的治所——广信。
冬日的南岭之北还有些冷,自新道进了去,便渐渐暖和起来了。那日,我正着着我那付灵犀铠,提着天狼在队伍中停伫,看着过往的军队和粮草辎重之车,心中并没有考虑着进去后该首先做什么,而是我们会不会遭到什么人的伏击这件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就在这时,我的右肩往前一沉,一股冲力夹杂着疼痛把我连带往右前推了些,须臾之间,一支箭穿过我在右脸侧垂下的马尾巴般的头发直直戳在运送粮草的车轮上。
原本我对最近自己运气的看法,看来是正确的:因为我还在想着是否会遭袭,我们便真的遭到袭击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苍梧郡
第二卷天边
随着临近士兵的惊呼,队伍立刻开始骚乱了,所幸没有混乱。
忍痛咬牙,我立刻拨马转身,面对来箭方向,旋即有兵士将一面盾递给我。我笑笑,表示不需要。其实是因为右背中着箭,右臂自觉举不起来,而左手还要提天狼。
同时我已经能看见,原本身后不远的破六韩烈牙已经飞快地引弓即发,几箭射回,使得那边立刻没了下文。
“三哥,追不追?”破六韩烈牙一边张弓警戒山岭之上,一边纵马贴近我问道。
我天狼一指,看着南岭的略带红色的土坡,咬着牙道:“带些弓马娴熟地去看看,但别追远了,能抓一个活的就回来了,抓不了,搜索一番,杀两个这种刺客杀杀他们的锐气也行。”我咬牙切齿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箭扎得有些疼。
旋即,一阵蹄急尘起,几骑从眼前直奔上山去了。
随即周围的将官也靠拢过来,我心中烦躁,口中却还平静:“我没事,你们各自回去,小心戒备,多派些人上山巡查;孙玉海,你带些人跟着破六韩将军,为他背后做些掩护。”
为了让他们能放心回去,我很是轻描淡写地拽掉了背后的箭,当然实际情况只有我知道。幸好甲好,箭也只插进去一些,但还是出血了。华容倒真是他父亲的儿子,这话显得很是废话,但他随手便能从怀里便掏出个东西就给我洒在我的后面甲上的伤口,这份驾轻就熟地处置,自有他父亲的传承。还还用手指插进盔甲上的窟窿给我稍微抹开了一下,药有些腌人,我右肩虽然打了哆嗦,但整个表情,加上身体倒还坚持着显得轻松。惹得他们有拍马屁嫌疑地赞了几声,便告辞各自前后离去了。
不过我也有些担心,我是三军统帅,我大汉天下一国的诸侯,我若不幸,绝计不算是什么好事,尤其对我来说。所以,招了些马上持刀盾的骑兵与我前后护卫,还派了一些人也上山随意探查,二人一组,即去即回。以免他们再次来袭,董卓或者他的手下人看来已经知道我要来,而且已经打算杀掉我了,否则单是武陵蛮谁和我有这般的大仇,非得在万军丛中狙杀我。
张俭坐着马车本在前面,这会儿听到这个变故,还专门下了马车在路边等到了我的到来。倒逼得我必须赶紧下马来见这位大叔,还发觉右臂果然不是很听使唤,下马还惹得我龇牙咧嘴的。
“张俭叔父,有何见教?”我坚持非常恭谨地拱手相让。
“越侯哪里受伤了?”他倒有些奇了。
“禀叔父,右臂后面的背胛。”我如实相告。
“不疼么?”
“还好,小皮肉伤而已。”
这位大叔总算放心了,不过没想到,他的话题才开始:“越侯初为一地之君,却不置直属守护之士,恐是不该,吾认为时逢交州大乱,故越侯已遭乱人偷袭而殁,今君怎可不防……”
我觉得年轻人决计没这么多话,一见面几句了事;决不致如张叔叔这般,不过如果一旦临敌,让张叔临阵说敌,敌人如果有耐心听,怕得带来床榻被裹准备午睡一番为好,这倒是一个戏弄彬彬有礼的对手的不错主意,但我很怕对方最终还是会一憋气而不惜一切地冲过来宰了他。
最后,我请他上旁边一辆原本载粮食,过了今早就变成空车,到了出发又载着各种杂物的一辆马车,与我骑马一同前行,张俭也不推辞,上了车,坐着竟和我继续说,不过实在没办法,我便听了。不过抛却前面说我这个不该,那个不该,后面有些如何构筑自己的小朝廷的还是有些帮助的。我问他,交州有什么名人,他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刚开始谈到,“陈氏三杰,皆苍梧人。”这句时,烈牙就回来了,带着笑脸的他马前还担着一个似乎已经晕过去的活口,就看他的身上样式,就知道该找谁来:“请弓乙女将军来。”
这个俘虏作个武陵蛮状,当然也可能就是个武陵蛮,反正黑黝黝地挺壮硕。我寻思着他们的话和里人应该差不了太多。但是场面上却是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叽里呱啦,加凄厉嚓啦地根本听不懂,而最后他们也摇头了,显然他们也不懂。最后我一个手势,你走吧,放了他。四有些意见,我则说你有功,但是今儿这人还是放了好,四才作罢。心中其实在想,武陵蛮这回对我会持的态度会否转变;又进一步的想,西凉人知道事情后的表现。总之,我认为还是让我的南蛮王兄弟和巴侯去对付武陵蛮,我则最好怀柔以避身事外,如今南部局势不能明朗,各种小道消息都有,这就够让我烦心的了。
我又琢磨了那支射我的箭,箭极其锋利,其杆笔直不稍曲,尾翎对称整齐,绝对是上上品之箭。而即便不考虑现在它的形象,光说它是能在一百步外扎穿灵犀铠的箭,我也相信不是武陵蛮能有的工匠水准。要不然,不用政哥还要替嫂子专门打了兵器。而且就几个人只为来行刺我,这也不会是武陵蛮会自己想起来干的事情。(不要以为我在嘲笑武陵蛮,其实这支少数民族在历史上还是厉害的,而且最后也他们主要融进了汉族,而不是其他少数民族,作者注,不过也有些可能融入哈尼或者壮族等)
早上出发,晚上就越过这段南岭。不能把这个完全归功于军队,更没有我什么事情,而是因为脚下这条路确实太好了。
“几乎是直的啊!”在出山的那一刻,我望着背后宛若一把巨斧劈开的一样的山岭上几乎平直的一条路,有些被震撼了:“而且已经四百年了,这真是人能干出来的么?”
这就是秦的“新道”。(现今部分还能使用,通常称为临贺古道,作者注)相较而言,我已经记不得我们今日过的这段岭叫什么名字了。(都庞岭,作者注)只知道,我们还没有走完,下面也还有,我已经可以在月光下看到那条穿山越岭的泛着白光的直带子了。
我们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谢沐关,这里是苍梧郡中扼守岭南往北的第一道门户,斥候的报告说相对来其南有些县,这里人烟算稠密些的,据说往来各种商贾的赋收便是个大数目。
关上守将算得上非常恪尽职守,验完我身份才在我经过关下对我微微行礼,脸色不稍变,我停下问他的名字,还让人记下了,以后查查他的情况,如果真的不错,可以擢升。关的后面就可以看见月下的谢沐城(今日湖南江永上甘棠村,作者注)。孝武皇帝元鼎初年设的,孝武皇帝那时决定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里是一条叫谢水和另一条沐水之河的汇合之处,和一个姓谢叫沐的人没什么关系,而偏巧,有这个名字的人就是那个关隘守将,所以我经过时,对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名字起得好。”
这两条河也正好替这座城当了护城河。不过两条河看来都不是什么大河,合在一起流经我们脚下时也不过三丈多宽,比灵渠宽不了多少,城墙看着也不高。
老师教导:切忌不能扰民。而且实际上这般小城也屯不下这近两万军队,所以最终大军离城五里扎寨,一番安顿之时,便已着人去请这个县的县官过来。
这个县官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意思,当时我还在和大家一起听破六韩烈牙描述当时追捕武陵蛮的情况。大家还提出要有类似卫尉,羽林郎的官兵;或者称为贴身护卫的勇士;或者称为扛刀子的不怕死的货。一听这番就知道我手下这帮未来的大臣官员中间,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了。不过,既然张俭不介意,宋玉东、田缄不在乎,其他人更是毫不在意,我便也无所谓了。连弓乙女也总是笑,我问她能听懂多少,她不回答我,还是笑,我也只好继续笑了,我注意了她身后架着的兵器,一把长杆的大刀,不过刀刃是四方的,不是和我们汉人大刀那样的圆弧的。然后我们大家就听到至少两头牛交相辉映的哞哞嗷嗷的叫声了。
“噢,刚到交州,弟兄们已经开始开耕新田了?”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一个完全的笑话,毕竟我手下的兵大多是北方的农户。
大家笑归笑,还是有人出去查看。但波才没有笑,他一直在听,忽然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死(是)去死(势)的牛。”
大家忽然哑口无言,还是高升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波大哥,你是不是指去了那活儿的牛?”
波才点头,这下,大家更是笑得欢了,还是小南最欢快,跳了起来,捂着胸口,笑喘着气,勉强问道:“哈……波……波……波……大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波才也不回答,忽然用手拢嘴,紧接着一声响彻全营气吞山河的雄牛之吼便震得整个大帐几近翻飞走一般:“哞哞……嗷……嗷……嗷……嗷!”然后他不顾大家全静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很真挚诚恳地对刘小南这般说道:“没去的,死则宗僧(是这种声)。”
帐内一时出奇静穆。忽然,所有人全部不能自已地挣脱开自己的位置;或前仰,或后合,笑声早如破堤之巨洪之水,从各个地方崩溃一发而汹涌不可收拾;连我也趴在自己的桌子上,以拳猛捶桌子,若非肺膈结实,几近断气,只是身后甲胄磨砺伤口,有些痛觉,倒还能扼住些笑意。而在座则没有这份压制了,除了几位勉力保持自己读书人形象外,大多没了什么雅观的形象,连弓乙女也叉着腰露出一嘴的牙齿,非常整齐,不过稍有些黑,似乎发现我在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捂嘴;而小南几乎只能用蹦蹦跳跳来宣泄自己的心情,中间唯独波才很平静地看大家,不过仔细看着能注意到那一脸大胡子下一丝和蔼的微笑。
而鄂焕显然错过了这场好戏,当他满脸愕然面对帐内横七竖八的一片时,他只能非常迟疑地告诉我们:“谢沐县的县丞来了。”
“好了好了,给我正经点。”他人还算给我面子,老四则稍微有恃无恐一些,也该他挨揍,他靠我还最近,所以,我一向自诩为六尺半的腿就派上用场了,果然,此人立刻老实很多。
这位要么是个彻彻底底的清官,要么就是一个奸诈至极的恶徒,外套的官服虽然已经很旧,还算干净整齐,但内里的衬衣在领口却有个不太合入眼的补丁。本看不见,但他一到帐门口便叩拜行礼,待诏帐门口。
“这位大人……就是本地县丞?”我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问他。
“禀越侯,小臣谢沐县丞娄列。”他再一行礼。
“噢,好,起身吧。嗯……你先等我一下,哎,四,娄列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把我的脸转向老四,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而这个家伙已经在偷笑,不过还是和我咬了耳朵还低声道:“三哥,你忘啦,在北面我们碰见过,就是救土荆烈那时我说过,这音是乌桓语大狗的意思。”
“噢,你瞧我这记性,啊呀,是有阵子没见踏劣和小芹了。我倒忘了。”我对他小声说道:“也好,这里难免战事,他有养父遗命,老师没让他跟我们来也是对的。”
“啊,对不住娄大人了,你的名字像……我一个朋友的大哥……呃……你是汉人吧?”我又转过来对他,却注意到他身旁侧坐着的阎柔也带着一丝微笑,确信这个娄列着实不是乌桓语中什么好东西,这才继续说道:“你是北地的口音,还有些像我们荆州的。”
“回报越侯,在下本就是荆州长沙人。”他毕恭毕敬地说,相对于我这批属下,这很难得,像我手底下这些人能这般的规矩点说话的不超过五个。
“噢,是荆州老乡!”我笑了,“好啊,一到交州就碰上老乡,好事,好兆头!”
他没说话,我也顿了顿,开始发问:“谢沐多少户,多少口?”
“禀越侯,刚刚统计报上去了,当时城内有案可稽的是两千二百一十七户,一万零七口。(最初中国人不管加零的,所以应该叫一万七口,本书为了大家看得方便,一律都加了。作者补注)乡里还有三百二十一户,两千零四十二口。但近日又有十一户,六十四人从本郡南部迁来入藉,加之城内又添了四口,三男一女,乡里尚未有报,故而暂……”
“嗯,你做得很好!”我赶紧打断他,这人显然工作很是认真,就是感觉很可能有些啰嗦。
“谢沐竟有这么多人?可乡里人口却又怎么这么少?”这个地方我是有些奇怪的,因为我远远看,谢沐就像个有城墙的小村子般却没想有这么多人,但是一般乡下的人会比城里人多,有的地方还多很多,这里倒是怪这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禀越侯,苍梧之北,谢沐一直人多,其南几县如富川,临贺,封阳,虽临大川曰封水(今贺江,作者注),然封水之畔多山石嶙峋险峻,水亦奔腾湍急,水路交通皆不便,故而民居偏少。而此地稍平,其水且缓,水陆皆畅,又有谢沐之关,荆交往来频繁,故而兴盛。而这里乡里多在山中,只这处平整,山里往来不便,有些人为逃赋税,干脆隐匿于山中而不登户藉,登的都是需要我们的军队去保护的人,大多住在与……武……这样的异族……靠近的地方……人自然不会很多,怕被……”到最后越来越吞吐,说到这里,他竟不自觉地看向弓乙女,显然这位女将官模样的人和他心目中的武陵蛮很是相近,而且他似乎才发现,所以显然他有些紧张。弓乙女倒是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我怀疑她一点都听不懂这位县丞在说什么。
“噢,这位弓乙女将军是交州的里人,本在荆州供事,这回我带她回乡效命的。”我笑了,赶紧替他打消忧虑。
“早听说荆州老家现在多用女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也点头,有些放心了下来。
“那有什么,女子中也不乏知书达理,博通经史,贤良方正之人,我以后也要用。况今天下男一女三,交州男女之比要好一些吧?”
“禀越侯,交州其他地方卑职也不详,只谢沐则男七女十,女子稍众。虽未逢战乱,然南地湿瘴,少男多夭。”这个我听说过,我还在犹豫以后小孔明接不接过来。
后来谈到带他来的家伙,他果然很惊讶我都能知道那是去了势的牛,周围自然笑声立起。问他何故不用马,他说此为岭南,马匹远较中原为少,而且所有的马匹都归都尉管理,以便御寇,他便买了些骟牛作了脚力。
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个管事的人,还给我呈上谢沐官仓的各种点算牍藉,稍一翻看,果然明细而工整。所以又说了一阵,我一指宋玉东,让他记下这个人,以后备查。这个人原是县丞的主簿,县令害疖子,疮破风而死,原来的县丞被在广信的太守招走,让他迁了县丞。而那个谢沐原是叫谢木,后来大伙都写公文怕是习惯了,写他时都作谢沐,最终他也干脆顺着这干错事改了名字叫做谢沐了。谢沐是谢沐的县尉,这话听着很是有趣,若是有个县就叫县尉县,而且县尉县的县尉还叫县尉,这念起来还会更有趣些。这城里的百姓大多是种田的,田地则在城外,这种方式大多是因为旁边有盗匪夷寇所致。
这是老师曾经说的。他说很多看起来似乎不起眼的事情必然有其内部联系,若一县,城不高,池不深,城内百姓众,而四方百姓亦众者,此地则多半农工商者兼备,可纵而无忧;若城不高,池不深,城内百姓寡,而四方乡里众,则多主商贾百工不兴,而农尚可自给。其下情况多了,谢沐的情况便可以合上其中一种类型。我还记得那是一堂难得我没有睡着的课,关键是因为那天子渊生病告假,前面没有遮蔽的靠山,所以只能强打精神清醒听课。
最后嘉许几句,让他赶紧回去休息,他出去没多久,远处又传来一声牛叫,大帐内又是一通笑声。
“好,大伙还有事么?”我看着笑意不绝的大家,“没事便散了吧,早些歇息,明儿还赶路呢。”
最后只张俭留下来和我说了些话,其他人与我行礼唱喏便都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帐里,她还在等我。原本似乎在看着书简,但一看到我便立刻放下手中牍册着急地问我:“今早夫君受伤了?在哪里?”
“你知道了?”我有些感动,我太对不起她,而她对我则太好了。
“如何能不知,只因妾身在队伍后面车中,不好妄动,以乱军心。而且的腿脚不便,怕会给大军添麻烦……”她的眼神已经在我的上下打量,却找不到我身上的伤口所在。
“帮我卸甲吧,到时候你就看见了。”我忽然抢上前去,抱住依旧瘫坐地她,亲了她一口,“夫人在后稳定军心,当属大功一件。”
我趴在行军的榻上,被褥中她的手在我背后婆娑,快要触及那个伤口时便轻巧地躲开了,却还在不断地问我,现在还疼否。
“没事,甲胄坚实,只破得些许皮肉。”我笑着,虽然看不见她,但根本不需要看见她,我也能准确地搂住她的纤腰。听她的喘声明显大了起来,我先检讨自己的错失:“我知道我有些疏忽了,夫人见谅。”
“其实夫君还是比以前……了很多。”她似乎很难找到这个形容的词语:“当时,你们声音很大,我在旁边帐内也能听见,原本以为你会立刻提拔这个县的县丞呢。”
“有些事情并非眼睛上看得便是对的,即便对的也不一定立刻褒许赞扬为佳,哪怕褒许赞扬也未必是真心的,即便真心有时还得换个特殊方法去做事。”我平静地说出这话,似乎习以为常。
“夫君真是变了很多。”郭佩轻声说,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我也一样。
“不变能行吗?”我叹了口气:“在洛阳办事,没几件事情能办成的,复杂的事一带而过,简单的事却要议上几日。只因复杂事就复杂在其背后势力复杂纠缠,不得不放过;说简单却有还得干系很多家利益,大家总得去争争;所以官场上永远没有小事。看过这么多事,自己也经历了一些,我越来越觉得,我大汉能稳固到现在的基础不会在那里,倒很可能是像娄列、谢沐这样的最地方的得力而忠于职守官吏的支撑。就说我这个司隶校尉,辅政卿,算是很大的官了。嗯,那时你没来,不知道当时情况,当时皇上给我法律典籍,让我按律纠察洛阳,因为我这么糟的记性,我还专门花了好几天熟记,因为我就想好好管管,煞煞这帮权贵的坏毛病。可就说才出来好好查一下,就发现各个王公贵族诸侯大臣们的乘舆,竟大多和皇上是一个规格,或者往上跳了几阶,这按律基本是得交廷尉去审问严办的,可我查到了,扣了,情况递上去了,可正午到老爹那里吃饭,一问一汇报所有的人,老爹闷头一想,就丢一句:‘这事不要管了,稍微训一下都放了。’便没了,下午我去放了人。以后也没了什么后续文章。我手中拿得是我大汉的法典唉,可是轮到这帮人便没了办法。这是什么道理?最后我也算了,反正大计老师他们定,再讨点皇上喜好,然后让各方至少没有很大的反对意见,这方针才能大概定下来了,既然这样,我还操心劳碌个什么。我忽然能明白为何天下会有如此多隐士。朝廷里就像一群蛇绞杀在一起,今儿我和谁绞死别人,明儿就可能会别的蛇一起来绞死你,总之,那是个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只要明白这些事理,谁会没事干专门去送死啊。不过既然现在我还能活着,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而且现在把我派到这种天边之处,我想我能做些事情,让老百姓得到好一些的生活。在那种地方一待就是三个月,你说我能不多明白些事情吗?”
“嗯,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很踌躇地说。
“我完全同意我的夫人的看法。”我则很认真地说,因为我相信继续说下去只能是我发火,夫人劝慰,不如我自己跳出为好。
她笑了,我也笑了。毕竟只要还能笑出来,那么就有希望。不过我不知道我下一代的希望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有,似乎银铃和郭佩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动静。
那夜我还问了不少关于苍梧郡和交州的问题,显然问她是绝对没有任何错误的,而且还能确信得到我所需要的所有回答,一边问,一边还可以干些坏事,这可不是一般问问题的人所能得的享受。
最后我们探讨了孝武皇帝的功过问题,虽然现在算在我的地界上,但我们还是很小心地把这种问题放在被窝里偷偷谈。起因就是因为交州大部分地名都是孝武先帝时置的,从好的一方面将无论如何,最终有一个事情是我们无法否认的,即便他如何“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在他之前,我华夏从未能主动攻击塞外的游牧民族,只能依托长城进行防守,而自他以后塞外胡人再不敢小觑我大汉,再不是那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郭佩给的一个比方很是恰当,一头不能抵抗外敌的羊,任其多肥壮,也只是吸引狼群的诱惑而以;若有了能顶出去的角,虽然依然不能完全保证其安全,但已经能让这些狼群有所顾忌。而从坏的一方面讲,无论他如何“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他这几十年把老百姓的日子给坑苦了,还是郭佩熟,说哪年哪年武帝加了口赋,哪年因故横敛田赋,哪年因战事而复加徭役,致使民力凋敝,而至后世宣帝、元帝,渐趋衰落。而后外戚宦官逐渐势大,我前汉大统终为王莽之新所代。不过说到最后,想要盖棺定论时,还是不得不承认,孝武皇帝对我华夏宗裔还是有莫大的功劳的,若无他,真不知今日我和外胡分疆何处。
关于这次老师给我派的人,郭佩还和我说了一些当初我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很快想通了。我终于明白当年杨哥他们为什么关于我带来的人和我说那样的话了。起因却是因为郭佩常和各家的大妈们在一起说话,从那些碎嘴的大婶们那里还是能得出一些东西的,显然郭佩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挽救她免入泥潭似乎比后面的问题更严重。不过先让我们回到这个话题上:显然我到处拉人,而且有些过于轻率地提拔人就不是很得兄弟们的欢心,他们不得不和一些我所提拔的人共事,甚而竞争;最后形成一种明里相安无事,暗地偷偷较劲的情况,最后似乎倒使我所举荐提拔的人逐渐形成了以我自己作为幌子和凝聚力的一个朋党,应该说这个名词不太好,毕竟党者,尚黑也(黨);不过再想想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党锢,看来现在说党也算是个好词。废话少说,再回到这个事情上,我想老师也是看到这个方面的问题,所以,把我拔举的都如此慷慨地还给了我的原因。
再后面我们就谈远了,毕竟郭佩忽然想起来一条:太史公说匈奴为夏桀后人。那么最后说起来,这场纷争似乎还是我们华夏之族内之争。而一说到族内之争,便不免谈到或许几年内天下便又有这样的内争情况发生,就不知道那以后天下会怎样了。不论谁闹起来,实力还是用来说话的,我们四个辅政卿中间,我一定是算作最没有实力的那一个,一旦出事,或许因地利我还能自保,而天下之事还必须得父亲、师父他们为之支柱;这除我这另外三个人中唯一令我有些不安的人便是孟德兄,原因就是许子将说的“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这截然相反的话。必须说,这句话的不确定性,让我很难完全放心。如果我还在京城,我不会有这般担心,在那里,我必然是这三位辅政卿中无法替代的纽带,但是现在,我不再是了,我很难了解以后在辅政卿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孟德兄最终会走向哪一面,我不知道,而这正是我最紧张的。
第二日我非常困倦,昨日谈久了,今日还不得不起早些,这就是身上担了大事的坏处。我让大军先行,自己则一身便服,入谢沐以探查,随便带了几个兄弟,瞎转了几遍城市,随意找了几个老百姓,胡乱诌了几通废话,倒还正经问出了几个正经问题,但知道这几个答案,就只能发几声感叹。
如果说娄列和谢沐还让我感到惊讶的话,这下面一路的官吏则已经让我感觉非常正常。这是我刚刚了解的,苍梧两万余户,十万余口,在南阳这是一个县的人数,但是它有官办的学堂,每个城内的都有,而且政理修明,民皆知其法;虽然称交州夷乱,这里却相对安稳,只是这里的山头上都保不齐有些打扮怪异的人走动,但一路却没再出什么事情。
下面所有的县城所在都靠着封水,这里山不高,却怪石嶙峋,近临着水,水不深,却激流湍急,蜿蜒绕山;逆流需一众壮汉拉纤方能使一叶扁舟溯流而上;顺流则需以舵在前掌方向,而且还需经验老到的船夫执掌才行,船行于岸边山石之间,忽隐忽现,时而飞耸浪尖,时而深坠幽谷,水数没其舟,其险远非我所能尽述。
我还记得我们一日扎营屯于水边,众人去观水景,看完这般景象,无一人愿乘船以下直到广信。只谈谈这里景致之美,其势之险,却听韩暹提到始安(今桂林)南边之景犹如仙境,有山若仙人之指,有水如仙女之带,几个同行地也点头称是。我听到这些,却又需看了看四周,还是只看到这里之险,再看才能看出其美来,心中暗想莫非心中职责过于沉重,而忘却眼前美丽之处,随即带上笑,去欣赏这南边的风貌,脑中总是闪过对岸而过的纤夫。
回去时,纵使他们都很小心了,邓茂的脚还是被石头硌伤了,就在几个黄巾兄弟互相帮看着的时候,一个为他们所认识的一个一直赤足的女人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这种景象当真有趣。结果这帮北方大汉就开始考虑南蛮夷的女人的脚可不可以用来砸碎石头了,并联系到了铁匠的锤子,结果剑锋那日不在,结果这里没有铁匠,所以他们也没有讨论出比较专业一些的结果。
过了几日,一路过了冯乘、富川、临贺、封阳,一直到达封水之尽头,注入临水(今珠江),到了这里水势则豁然开朗起来。这一路城市尽皆检阅,苍梧郡除了城里汉人少些,山上蛮夷多些,正经田地少些,奇花异果多些外;大体情况和中原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的。这里似乎一切平静不得不说这里的官吏还算不错,有一些人还是有不错的治理能力的。秦直道走完,到临贺,下面还有我大汉的官道。这条官道一直接在上面秦道上叫做峤道,必须承认比秦人差了不少,虽然现在看着走着差不了多少,可人家的已经留下来四百年,咱们真的不好意思说什么。
苍梧郡的治所广信还在临水的上游一些,在离水注入临水的交会上,也已经没有多少路了。我觉得苍梧不错,就打算把广信当作我越的都城。而不是最初父亲推荐的番禺,现在的交州治所。暂时还没有什么人来迎接我们,我也没有指望有人来迎接我,尤其是执刀仗枪,张弓搭箭的那种,看到城墙时便扎下营,眼看天色尚早,我便带着几位随行将官着些随从兵士拍马而去。
城门肃穆,一官员状的人素服跪拜城门之前。瞧着旁边军卒相对排开的架势,。我自一马当先赶在前面;经过最近夫人的各种教诲和邸报的灌输,当我一下马站定之时,便很是熟悉般对前面的人直问其名道:“且问这位先生可是苍梧太守徐征大人?”(史实中人,见于《广西通志》,作者注)
“罪臣正是。”他头也不抬,还稍微低了一些。
“汝何罪之有啊?”我口气应该算很和气,不过心里在嘀咕,也不知道这劳什子出的什么花样。
“前越侯身殁,臣有劝谏不力之罪,以至前越侯身死苍梧。”这事我知道个大概,也是这些皇室宗亲中间有这般没出息的,什么事不管,就喜欢游山玩水,想来老小子定是在河南尹里玩腻得不行,一来听说荔浦之北,离水之上景色绝美,难以描画,于是这干王公大臣们便憋不住了,一起集体出去游玩,一起泛舟江上,一起遭遇劫道的,还赶上一帮草包没一个有办法的,于是一起被宰了,闹得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说不定喂鱼了,不过我认为自己的想像力很有问题;并立刻深刻反省并开始扩展开联想,最终我觉得有这样几种可能性,第一,他没被杀,或许被一个如弓乙女般的悍蛮女抢走了做了压寨老公,或者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呆在一个蛮夷人的寨子里流着口水歪着头;第二,他也可能半死不活,有可能被人当猪养了起来,或者当狗养了起来,两者的差别很大,决定了谁在圈内谁在圈外;第三,他死了,如果排除喂鱼的可能性,也可能用来埋土里施肥,那么他对这个天下也算有些贡献了。
“君寻思着能做得了越侯的主么?”
“臣不敢。”
“那你有什么罪?起来吧,我的事情多者呢。”我直接去搀他,还牵着他的手与他大谈苍梧的情况,而这些都不是本来知晓的,但现在,我连他的上任上上任都清楚(应该是甘定,张叔,作者注);这不能不说是我的她的功劳。他能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太守,官龄比我的岁数都长一些,必然是说明他是个“能干”的太守,想想这么多年,朝中三公都任免了好多拨了,他还在作着两千石俸禄的太守,在这天边的岭南一隅,却一直相安无事,实际上他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与他的话很政治,但我已经说得很顺溜了;我竟想起周仓曾说的那种感受,第一次有些难受,后来就麻木了,最终就习惯了,现在感觉自己就是这个感觉,不过,那种很类似的参比是杀人。
下面几日的事情倒挺简单,向各地派发命令,命各郡的官长把各地的情况完完本本报上来,我自己也派了人去查看。我还派了人往东去南海郡接应我认为应该快到的银铃。
而我还要草拟了一个官职掌管之册表,将手下的这些人该干什么,都给定了下来。却说那日正写到一半,正写水军时,忽然想到:银铃不会走海路吧,可不要碰到大风浪。就在这事,忽然感觉从堂门口吹进来的风,起风了,东南风,从南海郡吹过来的!
而且,它还越来越强劲!一个时辰后,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
我很担心银铃。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布政
第二卷《天边》
我到我的那个作为越侯议事厅的屋子的时候该来的人到的还不多。寥寥几个聚在这个大堂的中间——波才、韩暹那几个以前黄巾军的人。听他们说,以前起早惯了,天刚微亮,便得起来了,因为活是永远做不完的——不过他们也抱怨了些这里冬天天亮得早,而天一亮这干人便一个都睡不着了。
对于活是永远做不完的这一点我完全同意。我指了指高高堆在我案上简牍,和他们一起笑了。
下面不断来人,片刻便是几个。我让他们在下随意讨论,而不必在意我。只是看到张叔,让他近前,说了一句让他找些人到我那里搬些回家。他自然知道搬些什么,而我总不好意思在议事厅里说搬酒回家解馋这类的话。
趁人没到齐,专门挑了派到天南的斥候的回报来看,其实我一直很关心一些它们内部的问题。这还得从我手中的图说起。这图上标得很详细,满目都是标准的银铃手书的隶文,其他地方还没什么问题,但这天南一块就有些蹊跷。我兄弟的天南之国和我大汉益州南部几乎是完全重叠的,这上既有天南的一些较大洞寨的名字,也有益南几郡各县城之名。于是,我就很感兴趣,或者说很担心,这些城目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斥候们都没有进去太深,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因为我交待的要他们保证安全回来以便能给我带点消息。我不好直接问我的兄弟,免得他觉得我想插手他天南之事。不过虽然进去不深,但我已能从斥候的简单汇报中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反抗的益州人并没有完全被消灭,他们退到了越巂之南和永昌郡,而东南的郡县亦即犍为、益州和牂牁由于和天南的南蛮国混杂在一起,所以,被我兄弟给顺带保护了下来。可有意思的就在这里,这些县城既不投降董卓也不投靠南蛮国,这倒有些道理,不过他们竟还不理永昌那里的益州人。而是几个邻近的县一块,或者就是一个小城就形成自己的一个个小朝廷,倒也怡然自得似的。
这出乎我的预料,这些力量显得非常难以捉摸,令我很是担心,若我把家里事情定了,定要把这个事情好好解决一下,当然首先得有一个计划。
我还专门挑了有关豫章之随的简牍来看,这个邻居是我最不喜欢的。
鄱阳有金,其东北之境有铜,其间尽是饭稻羹鱼的富庶之地。就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个混蛋派到这里,越看越觉得以后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而且不是好的那种。
吴国的情况则让我好受些,他们一上来就大规模的开垦荒地,疏浚渠道,看来老百姓能有些好日子可盼。至少我的妻族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情。岳父的情况是我比较关心的,所以下个月的祭祀上还有一番事情要做,这话似乎没什么联系,但是只要想到我有两个妻子就可以明白其中问题。
看看人差不多了,前面还有人走来走去,显得有些乱,便拿着未放的简牍指着前面问道:“还有谁没来?”
“我们兄弟们早都到了……哦,老爷子到了……呦,仨恶脸都到了……喂,鄂焕兄弟别动手,没看正点人呢么……大小剑都到了……小柔大颜都到了……那个南蛮婆子呢,哦,她没来……呃,还有那个鲜卑射箭挺好的那小子也不在……唉,高个点的到了,那个矮一点的读书人没见……哦,还有那个断发的翔子没看到……荆州的几个小子也都到了……行,就他们四个其他都到了。”偏巧邓茂那是站在中间,他以为我指着他,便一边四处看着,一边扒着指头回答了,果然有黄巾军介绍人的风范。
“嗯,邓将军可能不知道。”虽然满腹心事,但还是不得不笑:“厉北海,田雪林,潘翔都被我派去南海了,那大家基本都到起了,就差弓乙女将军了,不过她没来也没事,我怕她还不知道今天我让大家来的。但我们还是稍微等等,这还有一刻才到巳时。你们就随便说说,顺便找个位置坐下去。”今儿也是我们越国小朝廷第一次这般,前几日都是在军中大帐议的事情,以后还是得有个坐的规矩。
比如今日就绝对没规矩,这朝堂中间有条一丈多的过道从我这到门口,两边一堆坐垫,本是整整齐齐,这会儿,已经乱七八糟了,熟悉的便紧紧凑靠在一起,稍微生疏一些的便稍离得远些;还各种面向的都有,有的面对我,如小南,叶剑,波才等;有面对中间过道的如张叔、宋玉东、王威、张华等;这两种也就都有些道理;甚而还有背对我面朝门的,就如邓茂等人。
“邓将军、赵将军,你们几个怎么都背对着我啊?”我只能指着他们问道,引得下面一群人都笑了。
“啊?这样不对啊?”邓茂这干人才转过身来,“我以为就这样呢,我们听说官府里地下臣子是不能看王啊侯啊的,您说啊,要规矩,所以想着就背过去了。”
“以后呢?你们都是越国的大臣,我是越侯。”我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我也不勉强大家,朝堂上稍微规矩些,下面,我不管你们,你们照着张老爷子样子坐吧,面朝着中间的过道。”
其实我想大家都面对着我的,在荆州就是这样,不过看张叔这么坐,我想还是顺着老爷子比较好。
“不过这样也有些问题,还是太乱,找起人来有些麻烦。”我看着下面整理的结果,皱着眉头,“这样我右手边坐武将,左手边坐文臣吧。”
这样确实明确了一点,不过显然问题又出来了。我的右边密扎扎的人,左边则一只手可以数完。
这就是现在的我这个越国存在的问题。
“嗯,来人啊,请徐征大人来。”才发现他不在,让人赶紧去请。接着我手一指,“王威,高升,剑锋,陈锴,陈瑜,华容,还有阎柔你们都过来吧。”
于是,我开始对我的分配结果感到满意:左手边第一排第一个必然是张大叔;第二个位子我让他们空着,留给徐征;第三宋玉东,第四也空着,留给田缄田雪林,第五阎柔,第六陈应,第七王威;接着背后第二排第一个张华,第二个剑锋,第三个高升,第四个华容,第五个陈锴,第六个陈瑜。右手难排些,但第一个则没有任何异议,只能是波才大哥,这没有人会有意见;第二个我让空给我们家老四,这我有些私心;第三个给韩暹,第四个给邢道荣,第五给管亥,第六给鄂焕,第七给孙玉海;后面第一个给纳颜,第二个给赵得利,第三个给叶剑,第四个先空着,第五个给小南,第六个给卞喜,下面一个我让留给弓乙女,便于她以后来去方便,其实用她我也有私心,这以后再说;第三排则依次为张林,邓茂,孙仲,赵弘,最后一个是小廖昊。黄巾军内我让他们自己排序,然后一个个穿插开,免得这帮人谈得太开心,只是最后三个实在没人插进去了,小廖昊怎么也不好插进来。以后宋谦、陈武或许能插进去,但那还得再过两年。
至于潘翔,得看他的功绩有多大,我甚至有打算等他回来后可能让他去文官那里,我听甘宁说过,知道他读过些书。在这里,似乎能写周全所有人名字的我们基本就得考虑准备让他当文臣了。而且这些位次其实还要重新排的。
就在我们刚刚排好暂时的位次,一个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场景出现了:大家一直在等待的弓乙女将军穿着一身长短有些偏小,周遭却有些肥的男人衣服,不过仔细看似乎是比较正规的官人服,依然光着她那双天足搭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屐,慢悠悠,嘀嗒嗒,几近扭捏作态般,低着头似乎非常困难地往大堂这里小步地挪,而大堂里所有男人的目光全部看着她,除了下巴掉地的,剩下的也基本舌头不知哪里去了,竟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哪怕是闲话。但我隐约感到,有不少男人似乎有恶趣味等待着一幕难以表述的场景的。所以,我觉得替弓乙女出这个着装点子的这个人有必要找出来,而且不出意外,应该在我下面坐着。
这个女人非常费力的扯着下面的裙裾和摆,小步子一下下伴着木屐击地声音挪向前来。不过,所有的谨慎和小心只到大厅前为止,她似乎看见大家的鞋都在廊下,便放松起来,甩着腿拖着裙裾便随意踢落木屐,紧接着便大步往上迈来;见到我,忽然咧嘴一笑,随着我的手势之指,拎着裾摆,大踏步过去,不知怎么就坐下去了。大家则换了眼神,变成互相大眼瞪小眼,并有些即将爆发之意。不过最终在我的手势压制下,没有笑出声来。
“弓乙女将军,辛苦你了。”我大声说道,仿佛她耳朵不行。
“谋司!(没事)”她也大声回道,仿佛我的耳朵也不行。
“你能听懂我们的话了?”
她勉强地点头,我则点头而微笑。心中却想着,终有一天,两个其它女人会坐在这个大殿里。
徐征则要有礼许多,到来时,他便请人先行通报,待得我传他,才听得匆匆地脚步声传来。我让大家稍微学着点,便让他进来,还自己离席到廊下专门接他,到门口我稍微回过头去看了看,果然武将这一块个个探头看着。
引徐征进来就有些官场上的客套,他除履上阶前便是一揖,再上得台阶来,便要下跪,慌得我满嘴雌黄不知说了什么地扶他起来,这番作完,他还不进来,非要我先进。我便只得先进一步再返身相请,再于是,他解剑打算在门外找地方放置,还惹得我身右侧一帮人全去腰间摸自己的佩剑。
“不必了,徐大人,这里不是皇上的大殿,就这么进来吧,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讲究。”我笑着,中止这进一步的礼尚往来。
光这就够累了。还不提进来徐征和各人行礼,下面什么样的都有,有学着他样子的,也有挥胳膊的,甚而还有只是咧着嘴笑的。不知道徐大人怎么想的,只见徐征坐下后,鼻子便动了动,随之脸部表情地略变,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眉头不时皱了皱。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无可奈何,你没有办法指望一群农夫或者武夫们的脚像花一样香。想到这,脑海中连散发着香气的花长得都像冒着热气的脚丫子了。
打了个寒颤,立时打消脑海中的无聊且恶心的念头,赶紧回到正事。
第一日台面上似乎没什么大事,而且由于徐征的到来,场面上还算比较安静,不知是不是我这帮新拔的官见到真的大官有些局促还是怎的。而我也只是问问军队情况,交待一下最近应该如何休养士卒,整饬军务,安排一下各人拟掌管之事,还让宋和张叔拟一个官衔名单。剩下便只有打发大家回家吃饭了。吃饭前还有好事者暂未离开,围在那里不知干什么,过去才发现一干人用自己的脚去对弓乙女的脚印,并品评一番,看来这已经成了这帮憋得有些无聊的黄巾大哥们打发饭前的恶趣味了。但我更无聊,所以我也去对了,我比她的还要大些,其他人的则和她差不多,不过大伙的则大多要肥一些。我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昨晚上洗脚了么?”
“当然没有!”有人居然如此理直气壮。
“以后给我回去洗!”我怒从心头起,却又很快变成无可奈何。
那日,我拎住波才韩暹当日到我那里吃饭,这其实才是重要的。
广信城内看不出这里是以前的百越之地,很少能见到奇装异服的南人,尤其在弓乙女不知从哪里听到并整来了那一套衣服后,应该就几乎就完全看不到了。队伍里是有些南人,但他们全驻在城外。
这几日,下面各地情况陆续报上来,南海的张何(史实人物,一般人称张使君,和刘使君的意义一样,作者注)的,交趾的士燮的,还有其他郡的长官的一些奏报。士燮的报告最为正规,很有朝廷公文的架势,其他的则稍微差一些,但是还是能基本了解些情况。九真、日南的太守已经不知道散落到何处的民间里弄了,合浦的跑到了交趾,郁林的则干脆已经到广信了,前几日我还召见了他。对此我只能说:“交州够乱的。”
我最喜欢看的是张何的奏报,因为里面经常会有银铃的消息,我可爱的妻已经扑灭了揭阳郡之乱,而博罗的乱贼则干脆闻风而降。那时我是笑着拟完一道命令,让韩暹带人即刻便去。
而这其中,交趾郡竟全无乱事,令人不禁惊讶。看来这士燮是有些本事。最近枕头边的课堂上听了不少这个人的名字,也了解些,这士家在当地是第一的豪族,光这点其实让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但看来这个人确实值得大用。郭佩不知从哪里的找来一部不老少几十斤的十一卷《春秋经》(士燮著,已佚,作者注。以后所有说是引用此书的全是作者自编),说就是这个叫士燮的人写的。此人精研《左传》,颇有心得,有些还是有些教益的,可以算入张叔口中的酸儒,比如卷中开篇不远在隐公主丧这段就注曰:隐公失礼,后终有乱。是以礼以序尊卑,乐以和上下;不分尊卑,无以立序,不分上下,无以平和;子曰: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作者注),《礼》亦有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礼记•乐记》,作者注);礼乐之器用者,即此理也。于谈大事者,莫若以礼乐而治,礼者,化五服而别;乐者,合万氓而化。有礼无乐者,上下析崩;有乐无礼者,相亵无体;无乐无礼,禽兽无异;有礼有乐,则天下和顺,万民安康矣。
我从老师那里没有学过这个,但我觉得有意思,所以让宋找几个人再去交趾寻访一下士燮家的情况,打探一下这个人包括这个士姓豪族的情况。同时给士燮一道命令,就说我暂无力平定日南,九真,让他广下告示,严守边境,只让流亡百姓入境避难。这有些不好,但是我觉得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这个我认为得所谓“不好”,恐怕现在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楚明白的了。
除此以外,我还作了一道术数题,难度很高,有些数字精确,有些数字含糊,但还是能得出,交州四十万户,二百万口。其中,交趾郡一郡便占了三分之一强。
广信的冬日要比荆州的暖和些,就是有些湿。湿冷对身体不好,尤其对少年的男子,这还是以前银铃说的,不知道是哪个大妈给她灌输的,或者就是我的岳父。但天气对我们显然是有影响的,我手下的多数是北面的人,可能是水土不服,前几日还行,就这几日,忽然病了几个。华容也立刻有了用武之地,华佗恩公的儿子果然有些本事,当晚去看邓茂那几个病了的,他们便说自己没什么问题了。最近唯一不断变化的就是弓乙女每日的着装总是不尽相同,但相同的是总能吸引一干无聊家伙们的目光,昨日,她便在我们眼前第一次穿了袜子,穿着步履来朝,竟令一些人啧啧称奇。不过临走,又是几个人团在脚印边,说三道西,前几日是光脚的泥巴印,这日,却是个汗湿布印。看来南人大多如此,男女常年皆跣足而行,穿了鞋袜,倒觉得闷热。不过对弓乙女,我没有做任何限制,她穿什么来,都当做合理就是,毕竟她不是我们汉人,拿我们汉人那套标准没什么意义。另一个能让我如此随意的便是我的这个小朝廷和绿林赤眉军的人员构成基本属于同一种情况,他们除了一些自民间而来的奇怪恶趣味外,其他方面毫无顾忌。
其实我又开始踌躇,但如果我把士燮请到这里来,会不会让现在这种言谈策论无间的局面变得拘束,一个徐征已让我右手边的人安静了很多,他的到来会不会让这里变得死气沉沉。
我没有昏头,但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个治事的人才,在长沙我只需听上面老师的调遣,后来还将事情全丢给了银铃,自己一个人去学武了。而现在两百万人摆在我的面前,他们的将来如何和我的施政会定有很大干系,将一个把我治下的三分之一的百姓治理地很好的人提拔上来协助我,显然是合理的。
“看来得去请他!”最后我很快得出了结论,非常坚定和干脆。
我很努力地处理政事,当能完全自己地为老百姓做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忽然变得勤快不少了。我每日除了朝会,还会在处理政事的府衙一个人待上近七个时辰,饭都吃不上几顿,但我觉得理所应当。如果几年前我会想到今日如此,当时我一定会认为自己疯了,要么就傻了。
即便我这样理政,我还是被批评了,而且我觉得批得有理,所以我真的傻了。可以说,有时候,当你理所应当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时候,你很有可能已经在犯错误了。
那天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徐征呈报来的竹简,说是广信城里流离失所的约有百人,以乞讨度日,不利城内安定,问询如何解决。
对这个问题,我想了好长一阵,最后批复:聚与所有无籍之人定籍,年轻力壮者遣返;若原籍尚有乱事,则暂充官夫,济其依附;老弱妇孺,或起义屋,能为差者,臼米浆洗以资其是;余者先行接济,待后再问。若有不决,即刻再报,若有后例,照此办理。
办完这个,我当真有些累了,正在我舒服地伸着懒腰时,却发现张叔父竟就在身边看着我批的东西。慌得我赶紧行礼,见礼完毕,他将拿书简拿来看了一番,便对我说:“越侯虽年少,然见识颇丰,这等处置,正是妥当。”
“小子年少,识见浅薄,待得叔父多多指导才是。”我自然还是谦虚的老实孩子形象。
“嗯,越侯这办得已经不错。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想提一下。”张叔忽然严肃起来,也让我赶紧正襟而危坐,虚心受教。
“为将帅公侯者,凡事则以躬亲,虽有勤政之美,却有惫懒臣下之忧。”我不太明白,把脑袋往前伸了伸,他看了我这样,笑了笑:“君之手下,虽无旷世奇才,然不乏能人良士,文有宋玉东、田缄数人,武更有波才、韩暹、北海、小南数十之多,然每日朝会完毕,除领兵在外者,受命行事者,多数无所事事。为何?越侯独自亲为也。今只苍梧一郡之事,每日堆积文笺便有三尺,若待交州平定,种种巨细,恐此屋亦难容其巨,而众臣已惫怠矣,今提此事,窃为越侯之忧也。”
我皱着眉头,“我不是让您和宋去拟一个官员职衔名单么?”
“就是!”张叔忽然大起声来,“可越侯为何一直不问此事,此物已在我袖中几日了。”
“我忘了。”我非常坦率。
“我知道你忘了。”他也很坦率:“我去拿……那个……东西的时候,见着越侯夫人,她便告诉我,怕是你会忘了这事。我问为何,她说这几日都是一早出门,深夜回家,饭都吃不上,都需送去。我倒要看你几日,却未想真需我来提及,越侯才能想起。还需说一句,越侯夫人腿有病恙,行动不便,在家每日自天明等到夜深……那么好的媳妇,不是叔说你,你太对不住她了,她也是女人,哎,你这么年轻,不会明白的。听叔的,你把活分下去,让大家都做一个时辰,你便能多出好几日的时光,那时再考虑大计方策,也不迟,却让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忧,便说这事,为何不让徐征自己去处理,他做了太守二十年,能没解决过这些事?”越说到最后张叔越激动,最后差点站到几案上。
“侄儿受教。”我很是恭敬地行礼,然后立刻拿着几卷竹简出门,出门前不忘对着楞在那里的张叔说道:“叔,那案头还有些紧要的,便请叔帮我处理一下吧,我赶着回去了。”
“早知让宋玉东那小子来说了。”最后我在屋外便听到这句故意的大声抱怨,我笑了,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淘气。
这日到家正赶上晚饭,郭佩看着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而我则一个劲地吃,顺便问着各人最近如何。然后,便是把他们全部打发走。
这下只剩我们两人了。
我挠了挠头。
接着又挠了挠头。
……
还是挠,只是换了手。
……
她靠了过来。
不过她也只是帮我挠了挠头。
唯一值得称慰的是,我抓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我……”我用另一只手继续挠头,“你在家辛苦了。什么都由你来,我却……”
“夫君言重了,夫君贵为一州之君侯,是应该尽心尽力为国筹谋的,妾身一切安好,无需挂怀。”她低垂着眉毛,脸色并不能表现出她的话语中的甘心情愿,所以我能察觉她确实口不对心。
我笑了。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想问问夫人。”看着她看向我,我继续说道:“一人家有人丁九口,每日煮饭烧水需柴需六担,伐木一担需一人两个时辰,背柴一担回家需半个时辰,担一日之水一人需半个时辰,煮饭烧水一餐需一人半个时辰,且问,何以为好?”
郭佩自然不是傻瓜,她笑了,在我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笑了。
“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张叔把我给点醒了,事必躬亲,对己尚可言无愧于心,然荒置手边贤才为其一害;且一人之口,是为台,登高而距人千里,是以一言以蔽天下,然一人之言皆对乎,否也。此语乃是孟德兄的话,今日想起来,果然如此啊,此为二害。这三害么……”
“是什么?”我这是故意停顿的,郭佩不明就里果然上钩。
我贴到她的耳边,一句便把她说得羞涩了起来……随即我吹灭了灯。
接着我又吹灭了一盏灯。
接着……我又一口气吹灭了七盏灯,还用手扑灭了三盏。
最后我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满堂的灯火,忽然转身抱起我抿着嘴在笑的妻子,冲回自己的卧房。
应该说,通常我都会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第二日,我发了第一道正式的任命文书:波才为大司马,领大将军,总领全军,但凡兵事功课,操练赏罚,一应处置,俸禄比两千石(郡侯手下官职名称结构俸禄都与朝廷不能完全一样,否则会有欲图造反的嫌疑,其实在汉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上面直接给他们安排主要官员,而且多有监视之意。作者注);左司马厉北海,辅佐大司马,分掌步军,右司马韩暹,辅佐大司马,分掌水军,皆中千石;司马左中大夫,邢道荣,司马右中大夫,管亥,左参军,鄂焕,右参军,孙玉海,掌日常五军兵课事务;叶剑为广信校尉,忽萨烈南国为前军校尉,弓乙女为后军校尉,卞喜为左军校尉,张林为中军校尉,邓茂为右军校尉,掌广信与五军校卫。孙仲为行营都尉,赵弘为行营司马,掌大司马法度戍卫,以上诸将皆千石,悉听大司马调度。
司徒,徐征,领广信太守,掌教习民生,礼化众民;比两千石。卫尉,纳颜,掌宫殿卫戍;大鸿胪,阎柔,掌四方蛮夷事;太史令,宋玉东,掌天时地利,节令祭祀;左谏议大夫,田缄,右谏议大夫,张华;皆千石,皆由司徒节制。
司农,陈应;司库,王威;公田令,高升;司空长史,剑锋;太医令,华容;皆千石。司空从缺,暂由司农陈应节制。
监察史大夫,张俭,监察官员功过,比两千石;监察中丞,陈锴;司寇,六百石。赵得利,掌平决狱务;千石,司寇中丞,陈瑜。
各部员众,由各司聘募。
我并没有照搬我大汉的现行法度形式,第一,我没有那么多人,第二,我也觉得有很多根本没有必要。尤其听完夫人的讲述后,我就觉得应该让纳兰兼少府和宗正之职。不得不承认我大汉官制有些过于臃肿,半个朝廷的人只是为了皇上的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服务,当然这个只能自己心里想想,顶多想完了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不能说出来。
就这样我暂时分排好了自己的小朝廷。有些人因没有回来,便还没有定职。但有些人我从没有见过但我的封赏已经去了。比如士燮,我就拟了一道加为平南将军的诏书送去。此外,由各郡推举招贤良方正的诏令也发了下去。
到这一刻,越国的事情才真正开始。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广信冬月
第二卷天边
这里的冬天早晨确实亮得早,鸡们叫得也早,这让我想起当年襄阳老家中与那群挨千刀的鸡打交道的那段日子,那着实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虽然宫城里目前还没有,即便有也在厨房里刚被抹了脖子,可能还泡了一个热水澡,甚而被人扒光了衣服有些不雅地晾着,以及已经在坛子,瓮里被炮烙着的。但是从宫墙四周外还有那些此起彼伏的勇敢的雄鸡之鸣,回荡其间,悠悠而远,悠悠而近,终究和为一曲搅人好梦的“下里巴鸡”。
被扰了好觉的不止我一个,当我能听清声音时,便听得外屋的堂外嘟囔着疾步走过一人。过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带着笑意声问道,“哥,如何?”
“身轻如燕啊!”这个哥哥非常精神地说道。
妹妹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原以为他去练武了,以至自惭,进而赶紧亲了一口还在睡梦中的妻的面颊,便立马起身穿衣,轻声碎步到屋前的空地上开始打熬身体。这很不容易,要知道前一日晚上我是很辛苦的。
直到有一日早上憨笑着的纳颜加入了和我一起练习的行列,其间谈论,我才知道那日早上他只是去出恭,顿时有种遭到欺骗的感觉。而且据他形容,是极其庞大的一坨,其中在提到这一大坨的时候,纳颜甚而有一种很回味的感觉。我当时手中有一付石担,很奇怪,谈起这件事我总很喜欢加上这一句,可能是觉得这个石担和他的脑袋应该有些关系,不过所幸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发生实际的关系。
从那天开始,晨练逐渐成了我的习惯,每日天明鸡叫时分,我便会睡不着。应该说这是个好习惯,不过,它的养成原因还真不怎么好说出来。
我觉得我已经比较能适应广信的天气了,这里隔三差五下一场雨,哪怕是冬天,虽然看着我的内城墙,就总感觉那坨土包包总有一天会塌下来,但是由于我没什么时间看外面的景色,等有些时间,也就天黑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即便适应,但相对来说,我还是怀念冬天的故乡,襄阳在这个时节多半是好天气,冬日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看书睡睡觉简直是一种享受;偶尔下场雪,更是襄阳的好时节,约上几个同道的小恶徒,在外半天便有事情干了。只是一身被雪水浸湿的衣服,会让我在中厅火炉边罚跪上两个时辰。
按说,在古往今来所有国侯之中,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被老婆罚过跪的,虽然不是什么光辉的历史,况且那时候银铃还不是我的妻子,但至少也可以当作一段空前绝后的历史来进行记述,不过想想,还是不记为好。
这天早上没有下雨,但天还是阴沉沉的。这里的草已经衰败了,但各种各样的树却还是绿色的,只是有些灰蒙蒙的,如同这里的天气的给人的感觉。但这方面比老家襄阳好些,这时节在我家门前大多的树都光秃秃地。这里的树也很有意思,其中有一种树听当地人说叫羊蹄树,因为它的叶子像羊蹄的印子,这在北面还真没怎么见过。这天早上我骑马出来,两边就是这种树,一直通到宫城北面的空地上。
宫城的北面以前听说是广信郡王的后花园,不知什么时候没什么人管了,就破败了,自从我把我的小朝廷的官邸都给“僭越”地迁了进来,这里变成了演武的校场。这天我来的时候,一眼看去,从东到西便是被看着西面笑着的邓茂牵着的马,牵着一匹有些疲惫的马的邓茂,骑着一匹劣马兜着圈有些紧张的高升,围在一起拿着家伙互相校验的小南,孙仲,卞喜,张林,以及在西城根边练着射箭的鄂焕和叶剑。
我的出现最初并没有改变场上的形势,不过似乎还是有一个,但那与我无关,在邓茂的马和高升的马之间忽然出现了块热腾腾的马粪。后来我想到其实当时老天就在提醒我,早上纳颜的情况是怎样。但是当时,我只是随便一笑。
但我的出现终究让他们围了过来,本来便是随便走走,我也没什么可说,只说自己随便走走,你们继续操练便是。不过这般晃了一圈,只是看着他们较练,我的手还是痒了。
虽然没有带自己的兵器,但这很简单,我要过张林的叉子,因为这个乖孩子就知道听我的;接着点小南的名字,因为就这个傻孩子会和我真较量。
就在马上褪下朝服到腰束好,周围几人便是喝彩,想来我这大块头的家伙,其他没什么可吹的,也就身板着实好,如我真的是范滂的儿子,我反倒要奇怪了。
说打就打,迅即二马错蹬,双叉相搅,这便交上了手,虽然我们二人都算是不知轻重的愣头青,但还知道分寸;所以我二人都不敢抽叉再刺,以免误伤,于是便进入双方绞叉较劲的状态。这小南有阵没和他练了,力气真长了不少,虽觉得还不如我这身无赖蛮力,但还扛得住。可我就着马上身高高一头,便更有些无赖地以上压下,平压着叉借着腰腿力和身体的重量,硬生生把它的马推压得站立不稳,更累得小南被马摔到了地上。
小南今日注定倒霉,不是因为被马摔了,而是他摔到了那块马粪上。身边的这帮大哥们这时都没有了什么义气,报以大笑,邓茂和我一起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还捏着鼻子连拍了他衣服好几下,想把那块还有些热气的烂泥抖下去,最后只能干脆卷了他的外套的衣服下来,让他带回去浆洗。小南可能是有些憋气,手抖抖就把衣服随手扔了,最终却是邓茂揉拨揉拨团成一块自己捡走了。
回去的时候,华容正在等我,有些怪,他是在院外面的角落里牵着马等的我,见到我,放下马绳,向前几步,与我行礼。
“噢,华容,我的太医令,呵呵。”笑着下马,相向而礼:“不知太医令到此,所为何事?”
“有关夫人的病情,请侯爷与我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让我紧张起来。
我感觉有些问题,也压低了声音,跟到僻静处,急问道:“曾与我说佩儿可以恢复,难道病情又有变化?”
“越侯言重(中)了。”
“什么?”我忽然透心凉了:“真的……好不了了。”
“非也,我所说是您言过其实了。”他也知道让我误解了:“越侯夫人的腰腿其实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但是夫人多日不曾动弹,纵使好了,夫人也无法自察,而一旦想站站不起来,其心则怠,其神则衰,故其能立行走之日遥遥无期了。”
“那如何是好?”我焦急地问。
“可能需对越侯不敬,不知?”他白皙的脸上越发能看出一些他老子的感觉,就是这心里有数却还在卖着关子,又有些少年的狡黠。
“但说无妨。”我脸上都笑了,我知道有办法,只是自己要吃些亏,但这又能怎样。
于是,我满身是血耷拉着脑袋地被华容和另一个大块头士兵架着回去。事情总有些巧合,我总觉得这个场景很像在襄阳的那次,连身上的血都一样,都是猪的。只是这次换了两个大个来扶我,让我舒服了很多。甚而我很舒服地把自己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在地上拖着两条腿。忽然想到可能比较磨鞋,就又换作在地上稍微点点脚。
只听华容说了一句:“小心。”便知正事到了。
“啊,侯爷?侯爷怎么了?”纳兰的声音有些颤抖,怕是吓得不轻。
“子睿?子睿怎么了?”郭佩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侯爷……”纳兰这小丫头忽然哭了出来。
下面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场面上的情况,纳颜似乎不在,那三个小孩子也不在,只有纳兰跑到佩儿那里的声音。
华容忽然笑着耳语:“好了。”随即我睁开眼睛,接着我闭上,甚至还要摇了摇头,再次睁开。
郭佩站起来了!
她眼神凄然,脚上未着布袜,白皙的脚趾贲张,似在努力地扒住地板,一面拎住裙裾,扶着一脸错愕看着她的腿的纳兰,一步一颤往前挪着。
华容和那个士兵忽然跪下行礼,把我晾在了那里。
我抬起头来笑着,一边猜测着自己的样子又多吓人,一边看着同样变得一脸愕然的郭佩:“你的腿好了。”
郭佩忽然不能自己,随着纳兰的尖叫,和着我的闷哼,坐倒到了地上。
“佩儿,你能站的,你能站的,站起来。”我伸出双手。
她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努力的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忽然,宫城内的传令兵冲了进来,离我还有些距离,就大声通报起来:“洛阳的太夫人到了!”
“什么?”我看着自己一身血衣,却又发现佩儿忽然间屹立在我的眼前两步的台阶上,显得非常高大。
她竟扑到了我的怀里,其冲力之骤,且事出突然,推得我都朝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而她完全没有理会其他在场的任何人,无论我怎么劝慰,只管埋头哭个不停,小拳头还不断的敲打着我的肩膀。
“你个坏蛋……干吗?”她抽泣着,哭着哭着,又笑着笑着。
“不是想让你站起来吗?”我最怕女人哭了,尤其是自己的老婆,嘴也笨了,手也硬了。
“佩儿,还不谢谢太医令,是他的主意。”我一手携着她的腰,一边转身,却发现原本地上的两人忽然不见了。
“呵呵,别哭了,我没事的,都是太医令的主意,想让你在惊吓之间,借惊力而起。”她依然哭个不停,又笑个不停,却不肯说话。
后面忽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洛阳的太夫人到了!”
“知道了,没你的事情了。”我惬意地挥手,以为这是华容的后手之计。
“您不去迎接?”他很诚挚且焦急地说:“叶剑大人让小的禀报说,请您赶紧备车去迎接太夫人。”
“你……不是太医令指使的?”我忽然感到背后发凉。
“广信校尉的人就在宫城外面?”他反倒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紧接着一脸恐怖的表情:“啊,侯爷,您怎么了?”
“快,纳兰,给我打水。”我忽然放下双手,险些让佩儿又摔了一下,惊得我赶紧拖住,说了一句:“佩儿,你也赶紧梳妆一下,准备迎接母亲。”
但是还是晚了,我应该考虑到,没有人会拦我的母亲。尤其是叶剑还认识我的母亲。
所以当我湿漉漉正在擦身子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母亲惊讶的声音了。母亲自是惊讶于佩儿已能走路,而我还在焦急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索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套,还不算穿反了重穿的,还有找不到裤桶管的,衣服皱在身上抹不平的。
当我狼狈地走到门口扶着自己的朝冠加簪的时候,门开了,我不清楚自己的样子是怎样,只知道很糟糕,不过可能还不算非常糟糕,至少,母亲没有生气,她拉着佩儿一起笑了。
我忽然看到了一个木鸢在天上飞,很漂亮。广信里的百姓应该很多人都会看到,但幸好他们看不见我的狼狈样子。
“那……母亲……父亲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着。
“他个老头子,我不在,他还怕没人使唤?而且没有我管着,正好可以天天大鱼大肉,还能喝酒。你琪姐肯定管不住他的。”说是说,其实母亲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哎,我过来看看儿子,总可以吧,看那老胖子二十年了也是这样,十几天不看也罢。”
“母亲怎么不先写个信叫人送来,作儿子的也好迎接。”
“这一路,都是自家地面上,有甚要紧。”母亲倒是无所谓,不过她还真有理由:“而且我个老婆子带着些小的,什么也没带,还有几十个壮丁,到了你的地界,一知道我,连官兵都要派上个三百,敢问谁有兴趣和胆量劫。”
“那母亲这一路辛苦了。其实母亲还很年轻,算不得老婆子。”我笑了,也就不再拘束了。
“嘴倒挺甜的。我不辛苦,照顾你老爹这么多年才辛苦,这些天难得的自在,还有,这岭南的景色还真是不错。”母亲笑着挽着佩儿的手还问了些事,我想大多是那些事情,看佩儿的神情就能猜出个大概来。母亲还问了银铃,我能感觉母亲非常的开心,曾在上阖时初见母亲时她那原本有些病恙般的目光,不知何时已变得精神奕奕,炯炯有神。
母亲给我带了一大家子人来,全是从襄阳带过来的。除了小孔明,还有他的老师还有老师的那个闺女。虽然这干老的小的,还一个没有看见,但还是让我脑袋中有不少联想,不过很快被亦悦的声音唤了过去。
亦悦又大了些,母亲竟哄着让她叫我爹,说路上教过,这让我惊喜万分,这样说来,亦悦已能说话了!
不过,这个小坏蛋嚅嗫着嘴在我的怀抱中,带着一种很无辜的表情看着我,并没有想叫我“爹”的意思,在我们的各种“威逼利诱”之后,沉默了一刻,然后忽然纵情地哭了,紧接着我便闻道一股发自袖底的臭味。
我不得不再次换去衣服,然后向母亲告假去朝堂议政。
才走出三步,我忽然停住,转脸看着旁边一个婢女。
停顿了片刻,对她说道:“你跟我走。”
今日朝堂上,虽然都算得上重大的事情,但绝大多数都是无趣琐碎的,如波才报请将现在的营地北移,因为营地南边可能在春季到来的时候被江水淹到之类。只有一件达到令人惊异并很感兴趣的程度,是廷尉赵得利报告的,别看这位大叔看着挺老实的,但一张嘴就令人惊异,当然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禀越侯,广信此地牢狱中,卷宗中载一百四十一人,现有罪犯九十七名,其中外放广信下属聚落劳役营所四十四个人。”赵得利顿了一顿,应该承认这个老头子功夫下得挺深,现在的话非常具有官场强调,但听得我还是想睡觉,但下一句让大家一下子面面相觑,打起精神起来:“但是……所有犯人都是……女的。”
我瞟了一眼徐征,他面色不太好,我问了他,与第一次他这回他却推搪了起来:“此事一向由狱曹负责,凡事有不决方问于臣,臣不知,臣实有罪,臣实……”
我挥止了他,看起了赵得利递上来的卷宗,不过罪行上倒没有什么可供推敲(此词出于唐,作者注)之处,杀人的,越货的,通奸的,抢劫的,盗窃的,违逆大不敬候斩等的倒都有。但是居然没有男人犯罪,着实令人诧异。
我至少顿了有半晌,也让大家在下面自己讨论一会儿,最终下了命令:“赵得利,你派人去各城调呈案狱卷宗过来……再派些人去各处牢狱附近打探打探情况。徐大人,无需挂怀,看卷宗,有很多人都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抓了,看起来这事情似乎真的与你无关,我会去查查,今日所有在场之人须将此事暂时守口如瓶,查清之前,谁也别来搅这趟浑水。”
问题比我想象得可能要大得多,虽然到现在为止似乎一切还好——除了九真和日南还在动乱之中——在我的越国内部确实还有一些我一直没有发觉的问题。
那日散朝,等所有人走了,有些疲惫的我依到屏风上问着屏后人:“你觉得如何?”
酉时的广信自有一种风味,若是不下雨,天上又有些云,随着风吹来普通人家的炊烟,和街上土语的碎言。斜倚窗前,静静观天。想起那首追尾的回文诗:“独坐凭窗,窗外群芳,群芳渐落,芳渐落堂。堂前孤雁,燕过留香。”只是现在,窗外无芳,芳未落堂,堂前无燕,燕不知何方了。而那首诗的主人亦如同那只燕,也往北去,不知身在何处了。还不如暂时抛下所有思绪,偶尔放松一下,就这样看看天,仿佛世间一切,前程往事一切都在不断变幻的云中,不能停息了。
不过我并没有完全遁入其中,我还知道问旁边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一个女人,若不知道其中关隘的人,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话。
“你死了?”我忽然笑了,但继续看着天。
“是。”“死人”回答着。
“儿子刚出生吧?”
“是,才三个月。”
“你怎么死的?”
“沉船而溺水。”
“噢,真可怜的老爹。”我很认真地看着她,这回,她笑了。
“我这里有个詹士的女官叫纳兰,你先做她的副手,委屈一下。哦,你现在叫什么?”
“夫人把我带来,本就是来服侍世子的。既然她叫纳兰,我便叫霍兰吧。”
“嗯,那以后得叫我主公了,别世子世子的,显得我和一般市斤恶少似的。”我一挥手挥停了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窗外面的大街上。
门前的街道东西相向,东面一直通到宫城根下。宫城的上面是新筑的红色,下面则褪了些,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明明暗暗如同脸上长满了痘痘的小孩子,像前几天早上的陈武,陈武当时以为自己怎么了,作为过来人的我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几年前我也长过,后来去了一趟北面回来就没了。这样劝他的的结果是他也想去趟北面,当然我笑着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想着这事却想起了早上的天上的木鸢,当年北去的我,随着夏日的南风,就带着无知无谓的心境,如只木鸢直飞到极北之地,当时完全没有想过什么后果。现在想想,当年抛却一切北上真是太冒失了,不过运气不错,而且仿佛真的如木鸢般也有一根绳牵住我,飞得再远也能最终把我牵回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我很感兴趣地往外多探了探身子,还想看看天上有没有早晨的那只木鸢。
它还在,远远的,高高的在天上。小时候银铃曾带我去放过木鸢,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我带着那只木鸢在田野里疯跑,兴奋异常——不过最终也没有放上去。银铃就要厉害很多,她几乎没有跑,只是逆着风扯了扯线,那只木鸢就飞上了天,银铃还教我如何扯线,后来就变成了我在放,开心极了,那日放了很久,很是尽兴,直到黄昏才收了下来。不知道这只木鸢的主人如何吃的午饭。
天渐渐地黑了。木鸢的主人终于要收线了,意犹未尽的木鸢在天上转着最后的圈圈,但还是最终消失在宫城城头之上。看来,似乎是宫城里的人在宫城上放的,联想到早上的情况,应该是那三个小子的可能居多。
思绪在这里停止,正事来了,当我忽然瞥到旁边的一个大胡子的人在我这里作揖等候时,只能赶紧转过来,故作不满地说道:“不要鬼鬼祟祟地忽然出现,好不好?”
“禀主公。”“他”很有礼地作揖,并不为我所动,平静地说道:“属下可以告退了么?”
“辛苦你了,回来告诉我什么情况。”我笑了。
一个时辰后,我几近怒不可遏地骑马冲了回去,到自家门口,撇下马,坐在大堂门口,大声喊道:“来人!”
不过等人到我的眼前的时候,我又改了主意,“你下去吧。”
他肯定心怀纳闷,前一刻怒火冲天的我怎么忽然变了。其实我也说不清,但是这也许就是政治,至少我知道这个。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练武,纳颜远远看着,没敢上前,以后他告诉我,那日早上我“凶神恶煞”的。所以当我脸色平淡地坐在大厅里,照常处理所有事情的时候,我注意到纳颜脸部表情不自然,当然另一个人也不自然,但是我暂时不找他。相关事情,我没有提。
中午,母亲问我昨日为何没有回来吃晚饭,佩儿知道昨日我回来是一张臭脸,明里问我,实则给我通风报信,就问道,昨日那人是那位大人派来向你报告,而且听完那人话我便一言不发走了。看起来似乎她昨晚就是这么替我掩饰的。我提到了赵得利,母亲没说其他,只说着人名字不错,很实用。
我笑了,难得笑了。在餐桌上终于见到了孔明,小胖子瘦了些,据说是用功用的,看着我看他,他还笑笑。因为那个黄老师和他的黄毛丫头也在席间,问询之下,提到孔明这段时间心情似乎颇不是“非常好”,不怎么见笑,但是功课不错。据一个无聊的某人带着些许恶心地猜测,可能最近孔明和他的女同学过从甚密,必须注明,这个某人就是我。
昨日果然是那三个小子跑宫城城墙上去放风筝,后来又多了孔明和他的女同学,想到这里,就想发个抖。
饭桌上有谈到我的事情,不过又不是我的事情,这事说来话长,但还是展不开来讲。说一行人在新野驿站歇息,却听得墙外一个说唱的聒噪,正打算找人去赶走他,却听那人在说我的事情。
我心里还在暗忖是什么人传我的什么事情。
却听得母亲却顿下来问我:“儿啊,你可曾和什么说唱的人称兄道弟么?”
“应该有吧?”总觉得自己和人称兄道弟真的不是一两次了,赶上自己记性不是很好,真的说不准。至少孙玉海我就和他称兄道弟过,不过说成称姐道弟似乎更好。
“吾儿以后不可如此肆意。”可母亲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她还笑了。
可以作为解释的是那个说唱的那天的主题内容是“我”搭救一对义贼母子的故事,“我”还和他一起吃了顿饭。当然故事是真的,但是整个事情过程从他嘴里出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我知道,小羽母子知道,他并不知道,但他让大家认为他知道。原本我会非常惊诧,但是现在一切只是如此的自然,因为当提到一个和我一起吃过饭的说唱的,我就能他是如何编造这些大家喜欢听的故事的,或许用创造更好。
因为是夸奖我的,所以母亲没有找人赶走他,甚而自己在墙这边静静地听完,还让人去给打了赏。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我的心里也一样,看来有时候情绪会被传递,只是希望传递的是好的,至少要和昨天晚上霍兰给我带来的不一样。
这件事没结束之前,银铃和北海他们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其实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她是跟着我的这支妻族人第一批到的,甚而早于银铃和老四。
冬月最后的几天,趁着几日的东北风,一批各种样式的船一起借风逆流而上挤到了广信城外的泊口。城楼上的人早早看到,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兴奋的我自然带着一群人去往迎接,那天泊口极是热闹,除了我们和归来的士兵,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随着韩暹套着像模像样地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铁铠站到我面前,我就看到了后面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越侯,夫人从吴国带来的,她没有照您的命令去做,这是她给您的信。”他扒拉下头盔,喘着大气说道:“狗娘养的终于回来了。”
我背后没敢带徐征,所以我能比较轻松地听完他这句抱怨,继续朝那个地方瞄了几眼,立时扯开了木简上的带子,信中内容很多,字却寥寥数语。一看完,我回身便找相关之人,很快便加了一句,“张林,快去找华容,快快……傻小子,别只顾跑……骑马去啊!”
这是一个静静躺在厚厚垫褥上的女人,面色苍白,颧骨上隐有乌青,似乎熟睡,却双眉紧锁,牙叩下唇,手捏被角,似乎受着很重的伤痛折磨。她姓祝,或许就是阎嫂的同族;她为何会这样;银铃为什么要带她来广信;我都不知道。我只能打开竹简,再看一次,记住她的名字:祝英台。
作者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时代一般定于东晋,其故事传说中梁山伯的原型有些民俗研究者认为是在东汉的一个低级官吏,因为有人在古会稽的县志中找到了一个叫梁山伯的人,而且有人研究,祝英台这个人的原型比梁山伯晚了近一百年,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女任侠;书中阎嫂的原型是研究民俗学的,我在她收集的民间故事中曾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本书借用民间传说的内容,给这个中国最著名的爱情故事定一个《天变》的说法。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银铃归来
第二卷天边
腊月的第一天,银铃在北海的护卫下回来了。当着到场的下面人,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场面上接着也只是牵着她的手,只是不时手上用点小劲示意,很快她便会捏回来,然后斜目相视而笑。
场面上大家打个招呼,谈谈情况,一切平定,军队大部分还驻扎在南海,一个叫商升,或者桑椹什么的在那里领头驻扎,还有一些个叫绿鹤(商升、吕合,都是史实人物,下同)、青狼(秦狼)以及张牙(张雅)舞爪和大葱蘸酱(詹疆)。说实话,这干人的名字都不咋的。
众人应景而来,知趣而去,只有几个便装的兵丁跟着。连老四也早早告了声罪说是回去见夫人了,也不知道弟妹什么时候迁来的,怕是小南做的主,也没告诉我。不过我没有什么兴趣查究这种事情,只是捶了他一拳,让他赶紧回家。
我穿便装而来,她着便装而归,正好作一对平常小夫妻行走于街坊之间,路边亦没什么熟人,则其趣颇多也。
那一日正值入腊,街面上不宜行车,倒不是此地一贯下雨道路坑坑洼洼,偏巧这几日老天爷难得消停,能给看看日头模样;只是入腊各家祭祀,这三十天,各家前一月早早算好吉日,便和襄阳一般毛病,即日起便张罗每年那几番烧钱的劳什,一路墙边道前常见灰烬残香,逢上住户跪地祷祝,我和银铃便一如寻常行人般绕路而行。今早出来得早,不知道家中今日是什么景象。其实前几日也没在家多呆,只知道母亲和郭佩加上几个小的和纳兰、霍兰领着一堆下人忙得厉害,甚而纳颜也经常扛着一座山一样的东西,从成袋木炭到米、面、肉,从一群忙碌但还是停下来目瞪口呆的人中间走过,他一定很消受这种近乎敬仰的注目,因为当大家提起这个事情,他总是一付故意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时常会扬起眉毛偷笑。
在回家之前,除了谈一些那种事情,也是会提到公事的,拐过一个路口,已能看见宫城门,眼见路上行人寥寥,我便想问一个前几日就想问的问题,不过银铃先问了话:“祝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华容看过了,他说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身体发肤之上遍布瘀痕,内脏之间皆有暗伤,血气虚亏,脉象微滑,可能需将养很久。这位祝小姐如何伤成这样?”
“此事回去再讲。”说此话时银铃做贼般瞅瞅后面,忽然蹿上来就扑到我的怀里还亲了我一口,“我好想你,子睿。”
忽然平地里不知何处一声咳嗽,吓得怀中的娇俏,如泥鳅般又溜了开去,距我三尺处站定,眼睛四下搜寻,便在此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我才恍然醒悟,也不管这声咳嗽究竟来自何处何人,只管将她揽于怀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银铃,我好想你!”
怀中的小贼依然四处探头观望,确信没有旁观的人,才看着我,忽然笑了,又亲了我脸颊一口,嘟着嘴:“有多想?”
“想得除了你,我什么都想不到。”我忽然苦笑了一声,她能明白,抿着嘴,低着头,还是笑了。
“你怎么没去打?”我赶紧找到一件公事来填过这段话:“韩暹没把我的命令传给你么?”
“当然传到我手上来了,要不然我怎么能给他那件甲……他定是穿着那甲回来的,你见过了,嗯,果然如此,真是个坦荡外露得很的老兄,那甲是以前南越赵家一个王爷的,散在民间,被番禺外一个小毛贼头得到了,我平了他的水寨,活抓了他,便得了这甲,正赶上韩暹送信来,看着身量合适,便赏给了他,他开心极了。那甲做得不仅漂亮,而且结实得紧,否则,那贼头怎么逃得过破六韩烈牙的箭,还能被我活捉。”银铃把话岔远了一些,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四处瞄着,显然是正事之前的铺垫,半晌才开始说些正经话:“说出来也不打紧,我认为此事还是暂缓吧,其地易夺,其乱难平,还是从长计议吧,这渡海作战,花用太大,时间稍长,小小南海便定然支不起,即便一旦平复,若人心不服,其后不断起事便会让我们疲于应付于瘴毒蚊蝇与山间乱民之间,征讨一次,这仇恨就埋下了,其后二三更迭,这民心就更难收服。况且……我想,这里面有外人在捣乱,否则何以这杆匪贼起乱事之时,尽选是最近,而且决计不会如此博罗揭阳等几地匪徒相隔数百里,却能遥相呼应,攻其一,则侧背临敌。若非我越人作战勇武,加之烈牙无人能当,箭诛了十数个敌酋头目,使我笔尖一挥便能遇城破城,遇敌歼敌;就凭我们越人区区八千,无后方粮草供给,根本不可能一月之内平了南海,所以,老公把烈牙送来真是太好了。”她又围上了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而我点点头,告诉她,我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叛乱勾结的问题,显然这个是交州之事最令人头疼的。
“你想赶紧平么?”银铃继续不断四下张望。
“我怕自己平不利索,定又会有人挑唆哗变,但我相信你能。呵呵……”她傻笑一番,只管看着我,换作这回我四处张望:“波才和我意见一致,我们不动或许更好,但是我确实想借着你这股势把日南,九真一古脑给平了。我查过各种方志,日南,九真的南越之人曾受我汉循吏恩惠,亦曾受我汉酷吏所欺迫,加之民情骠悍,断然制之,势必桀骜难驯,日后恐有所反复。但以夫人之能,应可一举平息乱事,收复南两郡之民心。而同时,我却在广信按兵不动,与贼相安无事,这样明年开春,临近合浦、郁林那些散杂乱军定会军心浮动。”
“你把你夫人当神啦?什么都能给你解决?不过你如何得知明年这干乱军会军心浮动?”伊人不再张望,只是笑着看着我。
“我问过波才他们,真正种地的如果开春的时候不种地,那心急火燎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一旦误了农时,心里就一直悬着,不知道该干怎么好。这干贼军,纵有外人挑唆,终究是些种田的老实农人,我想,到时候再发一纸招安文书,这干人还不乱了散伙的就有问题了。郁林、合浦的几支我都盯着呢,一丁点都没有动他们。这回我等的起了。”
“这回现的挺聪明的吗?不过你碰上渔民造反怎么办?”这人斜眇我,必然一肚子坏水,不过我早想好了,因为我早就是一肚子坏水了:“越人自古便以舟为马,以船作车,麻烦他们吧?顺便把朱崖也收回来。”我挠了挠脑袋,我知道有人会去那里一起挠,而且不仅有挠。
“不过,你也许错了。”银铃忽然正色看着我说道:“或许郁林可遂君愿,但合浦……”
“如何?”我抓过继续作恶的小蹄子,向前一步。
“合浦地处远南,其四季皆夏,温热多雨,植死木而能成林,纵稻谷不生,其薯蓣也可活人,恐那里农人不会如子睿之想。”银铃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不过现在不动还是对的。”
“那就行了。”我呵呵一笑,我是个懒人,银铃来了,我就懒得想这些麻烦事了,但是有些不算麻烦的事情还是得我挂着,不过从银铃后来地表现,似乎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张何这个人怎么样?”
“此地不是说这等事的时候,夫君鲁莽。天看着又要下雨了似的,快回家。”终于说到银铃发嗔,我自然立刻乖乖在后面跟着,不过她很快又挽了过来,“带路。”
那天晚上果然又下雨了,这里的老天爷还真有这份闲心,但事情的重点不是外面的冷雨霏霏,也和老天爷没什么关系,而在堂内的我的尴尬。一个人如果有两个老婆,而且都很漂亮聪明,满腹经纶,通情达理。应该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却感觉很难感受。而且场面上如果还有一个情绪颇好的幸福母亲的话,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母亲坐着主席,自然离桌上的盛羹的鬲最远,我坐次席也够不着,而我的两位妻子则正好都靠在这个热腾腾的家伙边上,再下面的则是小家伙们,所以,在这样的一张大桌上,母亲很自然的抬起了手,紧张得我赶紧伸过手准备接过碗,却听母亲幸福地摆摆手,笑着说:“媳妇啊,帮娘盛一碗羹。”
于是,我试图一直避免的情况出现了;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还是奢望,现在已然失败:因为我有两个夫人,那么这一声媳妇叫得是谁?这件事,我,银铃郭佩,甚至可能包括母亲自己可能都没弄清楚。
而场面上正如我所想,两位坐在我的下手,本都在埋头吃饭的女子都应了声,然后都迟疑的看着对方,我从没有看见过银铃曾有过如此迷茫的眼神,这更让我歉疚而心疼,最终银铃在右手接过母亲的碗,端在鬲前,佩儿持勺满好,再接过碗,而银铃接过勺,放勺,佩儿递碗轻放母亲面前,二人再次对视一起说了声:“母亲请慢用。”
两个女子都谨小慎微地在旁照应,我却在心痛,一种愧疚弥漫在心间。母亲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品了一口羹,夸奖了一番,却问银铃道:“媳妇儿,是你做的。”
“呃,不是不是,是佩姐姐做的。”银铃赶紧抬头说道。
“啊,我佩儿媳妇的手艺真好。”母亲一边品味,一边赞叹道:“子睿吾儿有口福了。”
“啊,母亲过奖了。”佩儿则依旧低着头。
“不过,给吾儿做菜不必太费心,在上阖老家才见着他时,我是真喜欢这小子,我还自己下厨替他做菜,却发现他虽不是狼吞虎咽,却也是囫囵吞物(此时没有囫囵吞枣这个成语,囫囵,整个的意思,作者注),不知滋味,真是个牛嚼牡丹,糟踏了好东西,也把我气了,不过谁让他真是我的孩子呢。”母亲到把我取笑了一番,只是到这真字上加重了语气,却乐得下面那帮小子窃笑不止,陈武还喷了一口在桌上。而我只听了最后一句,抬眼看着母亲,却发现母亲却也一直看着我,我不知怎得也笑了,母亲小声撂了一句:“吃完,陪娘走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开了些,还露出点星光。
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在宫城内晃了一圈还上了内城城墙,一路走,一边看,开始我想扶着母亲,她却挥手表示不必:“你娘还没有老成那样。”
要说话前母亲也朝周围看看,我觉得女人总有这方面过分的担心,怪不得民间的飞贼,到了传闻里多是女人,说不定还带只小动物,那小动物说不定还有个人型,两者之间说不定还有紧密的如母子这般的关系。
“儿啊,你知道母亲的喜好么?”
“孩儿不知道。”我很老实。
“老实孩子,连猜都不猜。”母亲似乎到很满意:“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样。从来不知道还有欺瞒诈骗。”
这话捧假了,我自认没这么老实。可母亲没有注意到我的惭愧,她似乎已经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
“那时候他就知道每天吃饭时节上塔巡视,看哪家没有生火的便送饭食,对于那些老弱而衣食无继的自然是好事,但是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汉也正好乘机偷懒,以至那些劳作终日方能得一些饭食的人,也是个坏榜样,时日一长,自是懒汉越来越多;你老爹终于发现不对,又处理过了火,把所有人都给抓了起来。不过,我就是喜欢那时候你的老爹,因为那时你的娘亲我,也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年轻的时候你的老爹挺精神的,你眉宇间到能让我看出那老胖子以前的那些英武劲来了,呵呵,哎,那时候就是感觉你老爹特别有英雄气概,后来就嫁给他了。”
“您不后悔吧?”我忽然有些后怕地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都要十九了,还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母亲笑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后悔,你和你老爹都很不错,有你们这样的夫君儿子,母亲很开心,尤其在这个世道里。”
我低头憨笑,继续听母亲说话:“这个时候,心思里刚有了那些男欢女爱的东西,就结婚,可能还是早了,我虽然碰上了个好的,却有不少女子托错了人,你莫要让我的两个宝贝媳妇儿将来受苦。”
“孩儿不敢。”我吐吐舌头。
“将来吾儿若能当政。”听完这话我都需四周看看:“可以改个制度,女子过了年纪,不必交那些算赋罚金了。”
“是。”我忽然有所思:“母亲当年被罚过?”
“是啊,家里虽然不算穷,但也难以支付我和姐姐两个人的五倍算赋,当年还就是你大伯老爹替我们交的。”
“孩儿记住了。”
“我的傻儿子啊。”她忽然揪住了腮帮子,还把我搂了过去,如一个小孩子般调笑了一番,虽然很不自在,可是心中却很舒服,十八年,又一次在母亲的怀抱中被呵护,只是腰弯得有些酸,这情景外人看来定然有趣,我却希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有也都是瞎子。
母亲哭了,女人很多事都是一样的,她们悲伤的时候,哭,开心了,还哭。哭得让我的鼻子都有些酸,直到她拽着我的腮帮子来回晃荡,说道:“你怎么这么幸运?有这么好的两个媳妇。晚宴上,我故意出了点难题,她们却做地很得体,很配合,你知道她们为了什么么?她们还不是为了你这臭小子。”
忽然她甩开我,“孩子大了,不能老在母亲怀里,好好闯,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妻子,以后要好好努力,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自己的夫人,丢人,知道么?”
都说北方女子刚烈,南方女子阴柔,其实所有的女子都一个样,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那天晚上,陪着母亲回家,因为在宫城里,一路不会出什么事情,就是准备回去睡觉出现了问题,而且这是谁都清楚这时候我会面临的问题。
我自然知道两个人都住在哪里,即便不知道,随手提溜住一个人,一问便知,但是,我去哪边为好。所谓齐人之福,我却觉察不出任何福之所在,其实我觉得我的两位夫人甚而可能现在的心情和我一样。
我,独自一人,走过中厅,来到后面的寝院,这日没有月亮,只有零落的星光昏暗地照着这院里的一切,后面的后堂供奉着祭祀的东西,虽然掌着灯,我也不清楚里面现在是什么,院内左边是一间大屋,右边也是一间大屋。我知道进了一个就不好出这个了,而另一个自然无法进了,不过目前只有一间亮着灯,是右边郭佩的屋子,银铃不在时,我总是在这里睡。今日,我是否该去银铃的屋呢?银铃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掌灯,可能是一路劳顿,我的银铃一定是已经睡了。
当下拿定主意,立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入右边的屋子,心想明日再说。
不过眼前的情况告诉我,还是今日就说比较好,或者说只能今日说了。
因为银铃和郭佩都在这一间里,此刻正在掌灯夜谈,察觉有人进来,四道目光便把我钉死在门口,一寸也挪动不得。
“唉,夫人……们。”我赶紧作揖,做一个乖丈夫状。
“呃……”郭佩刚要说话,这边银铃就坏坏地插上嘴了,“叫谁呢?”
郭佩忽然抿住嘴,不说话了,却见银铃一脸趾高气昂地嘟着嘴,当时我就一头汗,心想今夜可有得麻烦了。
没想到两个女子却忽然笑了出来,只见二女一起指着案边的空位,让我坐下,我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两位大姐这是要干什么,但艰难地拔起脚,就觉腿上灌铅一般,很是别扭地蹭到那里坐下,眼睛从一个脸上到另一个,再从另一个到这个。
“我们正谈着你。”郭佩很是放松的样子,手中捻着一支竹签,挑了挑灯芯。
“谈我,谈我什么?”但我很紧张。
“我刚问银铃,夫君你统兵打仗到底如何?”伊人放下竹签,面朝我说。
“如何?”虽然有些悬着心,但我也很有兴趣银铃对我的评价,想起小时候,银铃夸我一句,就会让我开心个好半天。
“银铃还没有说完。”于是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剩下的人。
“我以为若是战场上捉对厮杀,一对一,那么我直接挑白旗投降为好;若是一人带十几个人,我也必输无疑;若一人带一个百人队,那么我有三成胜的希望;一千则七成;以至一万以上,则子睿必败也。”说完,她鼓着嘴,忽然长吹一口气,转过脸笑了起来,我忽然放心了,我觉得情况可能比我想象得好。
郭佩则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夫君觉得如何?”见我似乎没有注意,便解释了她的问题:“银铃那番话可对?”
“我同意。”和银铃对垒,人少还好靠自己的匹夫之勇,人一多,我确实没有信心能赢银铃。
“夫君倒是个诚实之人。”郭佩对她的夫君似乎还很赞赏,对此其夫君只能傻笑一下,紧接着便抛下一个其很感兴趣的问题:“张何此人如何?”
“今日太晚了。”银铃打起了哈欠,“我和佩姐要睡了,明日我与你再说。”
伊人定是故意,她还对我说:“夫君,可与我们一同就寝?”
“呃,不了,夫人好好休息,我去那边睡。”我能体会她的意思,所以我主动退了步。
我的家庭存在着非常奇怪的问题,但现在还没有人主动提出解决的方案。我想提,没点子,她们很可能有点子,可是一个不愿意说。确实以我们家的情况,只能我提比较好。
广信的天总是喜欢阴沉沉的,合着时常的小雨蒙蒙地笼上一层薄雾,这就是这里每日清晨的景象。我起身,去练武,心中满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昨天晚上做了恶梦,愕然惊醒的时候,身边却是空空无人,所谓坐享齐人之福的人享受的清静便是这般吧。以后如何我还不得而知,便如梦中从万丈深渊落下,最难受的却是下坠的时分。
华容那日早晨见我,说我有心病,我点头,他没给我治,我也知道他治不了。
早晨银铃也在朝廷里坐着,众人倒没什么意见,很是自然,司徒徐征还道了数声礼,立刻整个朝廷就乱了,那帮人也学上了。这倒是,谁让我让徐征当司徒,这教化之事,本就是他的,只是课堂的情况有些糟糕。拜倒的人,连冠甩飞的都有,我就拾了一个,放在案上,指指队列中,头上明显少了一块的那位:“散朝来拿,为何每次事都有你?”
众人笑了,学礼仪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早朝上银铃将一路情况说明,果真一路顺利,屡战屡捷,当下自然赏了老四,再次宣布他左司马的官职,授了才赶制印绶。这一点只有一个人有异议,不过不是针对老四的。
“夫人怎搞?不搞个位置?”邓茂跪起身子,忽然看见对面徐征,咽了口口水,加上了一句:“启禀越侯?”
立时听到后面人轻声提醒:“茂哥,是启奏。”
不过再如何没关系,其实我在等这句话,不过听完,我还是要去问问意见,至少形式上要问问:“司徒大人,监察史大人,你们意见如何?”
“老臣以为可以。”张叔低眼瞄着我偷笑。
“越侯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久闻夫人匹马平吴,虽然有祖制言及内室不能干政,但既然此处不是洛阳的天子朝廷,便不应受此局限,微臣以为可以。”这处答应了,便没事了,当下加我自己的夫人为散议大夫,千石。我知道这官职低了,有些对不住,但这样能够稳住一些人的心,这就是我需要的结果。
“张何这个人到底如何?”这是我第三次问了,前两次这人总是推托掉,这次我想此人没有什么借口了。
“禀越侯!”她倒有礼,不过这如果是在朝堂上也就算了,偏巧这是午后的府衙内专供以前的官员歇息的养心舍。此刻还就我们两个,姿势还是平躺的,这话就很不得体了。不过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的脸部表情可以表明她是故意的,而下面她打算如此继续下去,这就有些肆意了。
“臣见南海番禺一带气候宜人,稻可两季,农田水利井井有条,官员冬日月令一丝不苟。虽四遭有乱,然其城民心不乱,饮食起居一应旧日。”
“这么说……”我的一只手游走在她的下颌和腰腹之间:“张何有些治事的能力了,不过你只说了番禺,其他地方呢?”
“这位主上,你在做什么?”她无可奈何地斜眼看我,因为我另一只手箍着她的双手。
“我最近在学些医学,正习练切脉之术。”我也开始一本正经,当然只限于脸部。
“有你这么把脉的么?”她的眼睛盯着我在她胸脯上作切脉状的手。
“此处为我儿女初时饮食之所,吾自当悉心关照为好。”
“哎!”她摇头了:“我总觉得他有些过于重视政绩,而且厚此薄彼,上面下来人监察,大多只会看看该郡治所四周,然后四处游览一番便回去交差。这样视察张何自然能得褒奖,不过他一直没有升官,开始倒真是令我奇怪,但细想想,天下分州,州下分郡县,州刺史六百石,郡太守两千石,朝内两千石便是九卿之官之享,然伴君似虎,如果不能为州牧,倒真远不如为一郡之守来得快活。张何和这里的徐征倒真是能做官的人,还有一个士燮也似这般。”
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南海有一个叫董正的人(见于《广西通志》,作者注),民间皆以为至贤至孝,张何三举而不应。我寻访找到过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才,却有些孤傲,言语之中颇看不起张何之人,言其不以民为意,惟官仕为重,不恤民情,不查地理,举全州之力,只治番禺之地,今虽暂定,然早晚南海必再乱也。”
“如果果如银铃所说,张何之人确实不怎的。”我撇了撇嘴,“只能当个百里的县官,不能当郡守……嗯,我马上把他调上来,到我的身边,给他个大些的官,看着他做事。把那里交给……谁去好呢?你带来的那个桑椹怎么样?”
“什么桑椹,商升,东冶的侯官长,弃官跟着我们过来的,还有那个张雅,詹疆都是。”
“啊,弃官?他怎么不留在那里了?”我非常惊讶。
“孙坚请吴候令开拓吴地江南之所,即吴地之南,会稽郡南,故东越,闽越人之地,那里山峦叠嶂,水路纷杂,平地绝少,且多半未经垦辟,千里之地,只有东冶一县。孙坚此人,夫君也打过交道,你觉得此人可能久甘为人下么?”银铃见我摇头,点头说道:“他自然寻衅更换他所辖下东冶之官,代之以自己的亲信,那些官吏,明白事理的自己上书辞官免得受辱,不明白的便被冠以种种过失赶了出去,同时大兴赋税,以供垦辟之用及军资补给。商升是个平民中拔举的,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的,为人忠厚,处事公允,民望颇高,孙坚没有动他,但他为民请愿,也被斥回;商升是个直脾气,带着他手下张雅詹疆,和着此间闽越人也够血气,就打算造反了。最后被我说动带着一干不愿留在那里的,一起过来,说是八千越军,其实还有上万的眷属留在南海了。”
“哎呦,这事……那岳父和老家那些越人怎么办?孙坚垦荒,会不会对他们有所……”
“我留下了话,出事便过来。”
“现在感觉到这个越人女婿的好了吧,你有没有什么感恩的想法啊?”我大拇指朝自己一指,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当然这幅样子不能做得太久,否则便有很大的危险,所以,我赶紧抛出一个事情转移话题:“银铃,有一个事情,你该知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大牢里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伊人果真停止行凶的企图,停下了手。
“我得去查查。”她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还向我要了人手,打算彻底查一下根由,有了她出马,我一身轻松。
翻开怀中地图,打开看了一番自己的国土,我胸中豪气顿生,“明年夏天平定全州,还有……两年内,我要把珠崖州(海南岛,初即为汉领土,后因里人不堪汉吏压迫,东汉时撤,作者注)收回来!”
话锋一转,让我自己回头想想这些事情,最终淡淡地说:“我要去看看这个叫董正的人,还要去拜访士燮,不管现在,我还是装傻吧。”
事情有赶巧的,我刚刚接来了我的妻,安顿下越人的军队,就这天,我接到了从会稽来的一扎信简,孙坚写来的。信中处处以臣自居,只是谈及边境往来关防事宜,极尽恭敬谦逊。心中暗骂,撇开朱俊和我套近乎,怕没有什么好事,口中却不断对来使称善,还问孙大人可好。闻听孙坚添了一子名皎,便让纳兰去准备些礼品道贺,也是客气得紧,心中却把自己骂了一通。
对孙坚,我虽已没有恶感,却也一直没什么好感。而且我感觉,会稽南海之间的边境上迟早出事。只是我现在无力顾及,而且朱俊大人在便出不了大事,忽然我感到些不安,想到那天在盐渎的夜里的梦,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广信很喜欢雾蒙蒙,不过这里的天气要比襄阳老家暖和,但闲坐时,骨子里却能透出一种冷劲,想歇下来的时候,便只能骑骑马,到处溜,这时周围雾气便自有一番情趣,我不喜欢打扰别人,所以我都是在宫城里跑,随意常常我会在雾中听到笑声,马蹄声,然后才会看到很多熟人的身影最终才看到这些欢快的人们,尤其是小南,邓茂,我注意到这两个人,是因为不仅是这两个人一向大声惯了,而且我注意到那件原本属于小南衣服,现在已经穿在邓茂身上了。
本地人说交州分三块南北中,这里算中。不知道南北会如何,我不介意,不过母亲有些介意,最终,她离开了,以天气的理由,不过,我觉得她是不放心老爹。
初平元年腊月十一,圣旨到,说盐铁官将到。三天后,朝廷里的盐铁官终于到任,这本来是件大事,而且我居然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贾琮。(正史中,中平元年为交趾刺史,作者注)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慢待他了,原因是袖中刚刚加急赶送的卷帛上的事情:郁林北部雪灾!
这一天,我好像要十九岁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中郁林
第二卷天边
安顿好这位盐铁官,我便赶紧离开,因为事情太多。说实话,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是精神且精干。不过巧的是那天迟些时候,荆州老师那里还送来了三百辆兵车、大小盾牌及各式兵器上万。豫章王炼参军领兵押送而来,只说是送来,于我处交割,但我岂能让老师白花功夫,查点一番,连声称谢,让王威看着和几位合计一下,报偿一些。不过老师这份礼和这个盐铁官同时到,终究觉得不算什么非常好的事情,不知老师有何目的,还就是碰巧。
无论如何,我决定去一趟受灾生乱的郁林。首先,作为一方诸侯,我还没有去过自己封地中的郁林看看情况,这一道功课终究需得补上;况且,百姓有难,不往顾之谓曰不察;不往救之谓之不仁;不往恤之谓之不诚。不察不仁不诚之徒,何以为人君也。
不过这些也只是托词,实际情况是我看到报告就决定去看看,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对稳定民心,平息早已有的各种动乱有些好处,并没有想太多其他事情。尤其是银铃回来了,母亲也走了,这个家里我也就放心多了;我对银铃有一种超乎想象的信心,对其他人就没有;比如只要想象一下把家扔给老四打理,身上便能出一身冷汗,虽然他也是一个聪明孩子,但是我觉总认为会出什么事情,而且凭他的能力,出的决不会是小事情。
银铃劝了我不少时候,认为我的年纪和实际情况还没有继位者可扶,这时节出去,一旦有些闪失,怕内部不稳;郭佩虽然不说话,但显然她不会站到我这一边,尤其是我说我自己去,不带着她们的时候。谈论期间提到继承者时,我们都不其然地看了看旁边一位叫孔明的小朋友,不过这位小朋友够聪敏,也够脾气,卷起竹简,站起身来,手指蹭了蹭鼻尖:“亦悦小妹不在这里。”然后走回里屋。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话。
不过,虽然在家里我不是老大,但是毕竟在朝廷里我还是越侯,这种事情敲定的终究是我。所以,我决定一天后领着刘小南,邓茂,高升,华容,携五百精兵,带着粮食等物品出发。银铃觉得我带的人少了,我说,带的人多了我就打不过你了,惹得她差点来打我。郭佩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后来也只是静静帮我收拾着衣服,或者看着我们闹,接着低下头,再也不看过来,后来,我们也就收手了。我还去看了看亦悦,看她睡得香,嘟嘟的脸很是可爱,便去点了点她的鼻子,她醒了,看见我,冲着我傻笑了一声,这应该是对我第一次露好脸,不过很快又打了个哈欠,继续去睡了,我也知趣的赶紧离开,自觉收获颇丰。
念着郁林那里还有乱事,人似乎是少了点,但是我盘算了不少时间,觉得这都有些多了。我们这些人本身还要吃饭,考虑大雪,再参照随队郁林向导的意见,我觉得五百人行动方便一点。至于为什么下面反对我自己出来的人这么少,尤其还带兵如此之少,我想多少受我这个“平安风云侯”影响,没什么人怀疑我的本事,虽然我自己都怀疑。
心中着实没什么底,又无法看着妻子在旁默默不语,便出来再宫城内闲逛。顺便去拜访一番。这里依然没有什么两样,阴天,不下雪,不下雨,时不时来一阵雾,便把瓦片石阶溜出一层亮色来。
破六韩烈牙主动找过来,就在我找他之前。他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去,我说你结婚,小雪都快能叫阿爹了,你出去作甚。说到这里,此人仿佛就有些神离,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去抱女儿了。还出工不出力的坚持了几句,便要我小心,表明自己留守的信念了。我拍了拍他,让他听他姐的,他慨然应允,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我总想踹他一脚。
我一直认为我有些过于暴力,通常越熟的人,我想踹的那一脚就会想的越重,不过这只限于男人。所以路上看见霍兰,我还很客气地叮嘱了一句:“你先歇着,回来我得编排些事情让你做,不过,你先歇一阵子……如果闲不住,你可以去找银铃夫人,还是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得力的人手,有也全是男的,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方便,你去帮着她也行。”
另一个虽然熟,但我从来没有过想踹的心思的人——波才也找到我,这位大胡子大将军大叔大哥只带几个随从骑马过来,他要下马行个礼被我拦住,让他就在马上说,确实按照这位大哥的习惯,通常有下马的功夫,话就完了:“人少了。”
“够了。”我很诚恳地点点头,他看着我,顿了半晌,最终对我点点头,拨马回还。
韩暹通常和波才出现的时候相差不会太大,所以波才一走,我还专门等了他一阵,倒是把那干黄巾兄弟等来,欠踹的和不怎么熟的都来见教,跟我走的自然不在,多是回去准备行装,剩下的有主动要求一起去的,或者问询那里可否安全是否要在后面护卫的。只是韩暹一直没有见到。
初平元年腊月十七日,自荔平关(此关为汉代苍梧的重要隘口,具体位置有几说,笔者察看地形图,在文中定位于出今荔浦入柳州,古荔浦望潭中之地)出苍梧,自此时开始,便能看见远处的白色了,而我们一上雪地,行进的速度亦立刻慢了下来。这条线路是我特意挑的,这还是我对着图想了半天,才决定的。
临近傍晚,这片树林高出其他地方很多,我们便扎营在上面,这时节不怕火攻,不怕断水源,所以,这片土岗上的稀疏树林变成了我们最好的宿营之所。粮草物资的车围成一个粮草之城,渐渐地便成了一座白色的堡垒。
雪不算很大,慢慢地落,这里的树初时还能露出一丝丝黄绿,只是渐渐淡去,终究混成满目的洁白,再也不见晦暗驳杂的踪影,也许各种烦心之事,最终都会被这般慢慢削压干净,直到明年,白色褪去,又将是新生的春绿。
走之前的一天,我去找过我觉得需要找的人,一个是张俭,进他家的门最简单,因为他说在宫城内没什么外人,所以给他新屋,他一没做修缮,二没设岗卫;进去空空荡荡,之接便能看到黑黑的张叔的厅堂,和外面昏暗的天气很像。在昏暗的堂屋之下,一个人正埋头批阅文书,他最初没有注意我,只是发现人来,便随口使唤道,“天黑,掌盏灯来!”
我转身便去侍候的丫环处,几个小丫环正在谈着什么,本是很起劲,忽然看见我,吓了一跳,还有认识我的,吓得慌忙跪拜,称该死恕罪的便都有了。
“拿盏灯来。嗯,两盏。”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降罪的意思,只是让她们准备两个人吃的晚饭。
“嗯,怎么两盏,一盏……足以……您如何过来了?”张叔这时才见我,赶紧出来便要行礼,我连忙扶着,与他一同坐下,慢慢说些事情。
那天的晚饭极其简单,我知道了张叔平时吃什么,张叔冲那几个丫环发了脾气,我还出来做好人,只说是我这般让她们做的。
谈了一会儿事情,我便走了,我还要去两家,只管让张叔注意身体,吃些好的,我既不会克扣张叔的俸禄,便不要如以前在山上般继续过穷日子。
徐征家在宫城外,这家礼仪便多了,所以,我今日很注意着装,虽然是便服,却是一身干净整齐。在家对镜臭美半天,自觉道貌岸然得紧,在张叔那里问了张叔意见,张叔也觉得不错。
门口戍卒自不敢拦我,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抬头挺胸地在门口让人通报,看见他紧忙着出迎,我才进去。免不了和他还很扎实地叙了一番礼。
“徐司徒近日身体可好?”一开头,我便很是关切道,要问我心里想的什么,天知道。
谈不了几句,我便要说我想要说的,已经忍了好长一会儿,再不说,我会憋屈死。
“司徒辛苦,我带来的人,文官少,武官多,中间出生草莽绿林不在少数。”(绿林这个词出于西汉末年绿林赤梅起义,绿林军后来大多归了刘秀,刘秀靠这支军队击败了赤眉军,所以,赤眉没有成为以后的一个日常用语,但是绿林却和好汉同意了。作者注)
说完我叹了一口气,“司徒之职,专为教化,但这干……哎,成天吆五呵六,嘴中多半没什么好话的……还多费司徒心血了,以后朝中大事还须多仰仗徐大人。下面我去平乱赈灾,还望君能助吾稳定朝中大局。”这番过分抬高了他,却贬低了兄弟们,日后有空得请兄弟们喝酒。
他如我所想,表现地大为感激,连声称愿效犬马。我和他又谈了谈事情,便告辞离开了,他送我出门,最终谨然长揖送行。
时近黄昏,天尚明亮,闲来无事,巡于营中,兴之所至,翻手开掌,看着雪慢慢撒上来。这里的雪花与北方不同,象是一粒粒白色细纱,圆滚滚的颗粒,慢慢打下,堆积手上,急切不易化去。而老家的雪多半是絮状的,有眼好的说是六角的,可我不行,我没这般厉害,向来只能看见一团接着成一滴从手边滴下。
小南就是个眼尖的人,他凑过来,鬼鬼唧唧地装模作样与我站在一起,随口轻声说:“有人看着我们,在那边的树下。”
我虽然有些担心,并不害怕,若没有这样的人在侧,反倒会让我更担心,我的心里还关心手中的雪颗颗,眼看着,口中烘着,终于化去了。有这番功夫,那日我已从老四家兜了一转出来,我去便是以看自己干女儿为借口的,抱了一会儿小雪,看着渐渐睡过去的小雪,我就叮嘱几声四,便把孩子交给刘婉,自个离开了。
我依然悠闲地看着雪,随口轻声说:“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多少人?”
“好象是两个,应该是我们扎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他注意到我的表情,也放了轻松,嘴皮微动,趁着喘气的时候快速说道。
“悄悄盯着,别惊动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让大家先吃饭。”我搓了搓手,将又堆上的雪粒拍掉,“再冻他们一会儿,等大家吃饱了饭,有力气了,再抓两个冻僵的鬼就容易了。”
言毕,背手转身回帐。
其实我心里远非表面的那么怡然自得,轻松写意。那些人是什么人?来干什么?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我没什么主意,或者说一堆主意中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不过,我总会想办法赶快解决问题,至少解决心中不决的烦恼:从帐中取出长枪,捧在手里,却想着是不是带天狼更好。几步出外,在营地前就耍开了,我的那套都是从乐浪那里和关羽张飞兄弟学的,近日每日早起练武还算勤快,路数娴熟,这番正好用上。也让一干士兵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越侯还不是个空架子,毕竟一杆铁枪,迎风乱舞,那一番声势还颇为吓人,士兵鼓噪叫好声不断。就这样,我的信心就来了,必须承认,我不算是一个好的统帅,甚至很糟,至少我具有自欺欺人的毛病。
但我信心一来,下面就应该用人来疯形容,吃饭时节,就雪中插下铁枪,褪下半边衣服,肉袒左臂,不过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才舞得有些热,就这幅缺乏君主模样地吃了晚饭喝了些酒。吃完,在众人轻声谈笑中,忽然站起,铁枪拔出震地,大喝一声:“呼萨烈南国,去!”
少年立刻挺叉上马出营,几个他带的亲兵也立刻跟出。军营哗然,不知何事,我挥止骚乱,片刻,他便带来两个小孩。
说是小孩,看面容也有十五六的年纪,说是大人,身量也小了,不过本地人高个子确实不太多,倒也说不准。再看身上衣服象是本地土人,想到以前一次入交州时的情景,我觉得不可能问出什么东西,只问了一句,“吃了么?”顺手指了指炉火上尚有余火的锅灶。
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相貌很秀美的少年,看着我摇摇头,他并没有被抓的感觉,仿佛过来做客似地,很是高傲,不过倒也没有盛气临人之感,所以还有些可亲。不过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转身让人给他们腾出个位置,便坐下来看这两个小子在那里狼吞虎咽了。惹得邓茂出来做憨大叔状:“莫吃太快了,小心噎着。”
小南蹲到我的边上,“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儿,起来对高升说,“把粮食用小袋装,他们能拿多少,便拿多少。”
邓茂送走了他们,我让大家收紧粮车,小心警备,准备休息,这时候华容上来,轻声说:“十二三岁的两个女孩子。”
“嗯?”我诧异地看向他,他自信地和我点头笑着。
那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时不时起来巡视一周,点查岗哨,还把甲胄取出束好,仿佛随时有大战一番,那两个可能是女孩的人已不再是我担心的,这雪中森林中隐藏着地其他东西是我更加关心的。不过,一夜无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天的路上,雪有一阵,没一阵地在下,四周山峦树林皆苍茫一片,小南又凑了过来,“右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不过这句是我说的。
“您怎么知道?”他很讶异。
“昨天过后,我一直小心留意着。”我说道,“他跟了我们三里地了,可能是昨天两个其中一个,对我们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说完,那个秀美的小“男孩”形象就出现在我的思绪中了。
行到一处山脚,几近正午时分,令下休息造饭,我便故意离大队远一些,身边只留小南,我觉得他要找我叙话;后来还把小南打发走了,就在那里背身等着他。
背后忽来破空尖啸之声,心道不好,赶紧前扑,枪尖后扫。就觉得头发里别了个东西,随手便拽下一根无箭头的箭杆来。拔马转过来,他站到了树林前,并没有走,手中拿着“罪证”——一把弓,还冲着我笑了笑,甚而招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打马过去,尽量让马慢些走,表明我没有敌意,不过我故作生气的晃晃箭身,随手扔到他的面前。他举起一只手拈出一个箭头,也证明自己没有恶意,还冲我得意地笑。
离他十五步时下马,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他理解我,或者让我理解他。但我想努力一下,所以,我张牙舞爪地表示:“汝……欲……何……为?”
我说得很慢,配以动作,希望他能理解我,并用像我一样的语速,配上动作,让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果然用我一样的语速,用和我一样动作,很诚恳地表示了出来,不过,这不是很能让人接受的:“我……要……你。”
随即,从后面腰上拔出两把短弯刀,便冲了上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此人似乎是玩真的。不过我的动作通常都比自己想得快,在两条雪光映照着寒气地刀刃疾飞向我的同时,手上劲力一抖一枪便扫了过去,以屏开那两道寒气。他亦就势躺倒,随即以刀插地,双臂使力,整个人向前借雪滑急窜。见势,料定他要与我贴身作战,便与他反其道行之,以枪点地,从上面跃了过去。这边一落地,不待站稳,挥枪随着自己身体下坠之势,朝他便抡砸下去,此子虽背对我,但闻得我枪上缨子的破空啸声,很是机敏地翻身躲开,待得他站起来时,我们两个依旧有着两丈多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我是占绝对优势的。
当我们都站起来面对对方时,我们两个都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一样。只是我忽然看到他身后我的人正自围过来,吆喝声叫骂声亦乱耳嘈杂,打头便是小南,大喝:“大胆狂徒!”,我右手高举,随即大喝,此为吾与此子之事,旁人无需插手,一边看着便是。
他们果然都站在原地,再也不往前,也没了言语。小孩回身看了看后面,转了过来,对我又笑了笑,我歪了歪脑袋,活动一下脖子,没有给予什么表情。
他绕着我开始走,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每次十几步,我知道他在找机会,所以,我枪尖朝下,背于臂后,眼睛却始终看着他。
他佯做往前,我却不动,师傅教过我,看别人是否要动,须看住他的腰,人要动,腰必然要动。他腰不动人动,人就要摔倒;他腰动人不动,就要闪腰。一看他脚往前冲一步,腰却钉死原处,便不理他。他几下佯攻,我全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如此这般笑了笑。
他有些急,下一番仿佛还是佯攻,但腰盘先放出,人稍一迟滞,却也冲了出来,我却以逸待劳,横于腰畔,将枪抡出三分力道,合着自己的腰劲,仿佛有十分力般,枪头棒子呼啸着便截着他的腰便扫了过去,我知道他下面这个动作必然非常困难,他的腰在前,人在后,这时正在展臂往前刺去,却见一根铁杆拦腰一棒打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加上棒头冲前,硬当亦不是明举,本是很难收拾的时候,他也只能立马收腹,身体后仰倒去。
心中猜定此是他后招,立马把剩下力道强行挤压枪上之力,转向下截打,正中此子腰际,便将这小子平放地上了。枪尖刺前掠雪,枪杆压上他肩头,示意不要乱动。看着他,我这回真心笑了,恰如一个在街上打赢了自己宿敌的小孩子。
他看着我,还是笑。这让我心里毛了起来,提起枪尖。示意他站起来。而我则立刻拖枪离开,不再纠缠。走不两步,听到后面有异样,眼看前面观看众人惊呼之像,枪柄随即后扫,却见他双手紧抓枪尾,依然诡异地对我笑。
这让我有些光火,手下使劲一拉,他力气亏我许多,向前便是一个趔趄,仍自双手紧抓枪柄,眼见在我双手控制范围内,我弃枪就着他的领口和腰带便把他提过了头顶。
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本来以为夺过来的枪也被他丢到了。脸上终于有了害怕,没有了一贯的不明所以的笑容。
我有些得意,心下还有些火气,手一扬:“汝非吾对手,不要打了,走吧!”轻轻把他丢下,找回枪,回到正自喝彩的众人之中,众人中有人起哄:“子之愚甚矣,汝不知平安风云侯乎?”这是文雅的,也有稍微听不下去:“狗娘养的,找死找对主子了吧?”当然还有更听不得的,想都不愿再想了。
他走了,我忽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后续事来。
如果我能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倒真不如一枪戳穿了她,到省了以后诸多不快不乐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若然当时了结了他,以后会出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再知道了。
那日午饭,气氛便不似前几日,原本吃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这一日,像是逢上的节日,一干人欢天喜地,谈着刚才的事情。
虽然我是越侯,这一块的“土皇帝”,但我一直都生活着黄巾军中,自然没有朝廷军队的那份上下森严的藩障。身边是几个随行的将官与我共炉灶,兄弟们便都在四周屏围开伙,似乎在越国,有我在的地方,大家也都不怎么拘束,不过原本安静还好,这一番闹起来,我在中间便有些吃不消。
其实我不是个不能闹的人,但那得分情况,脑袋里有事,考虑着问题,这声音便有些让人烦躁。
“有吃的,堵不住你们的嘴是吧?”我正待发作,邓茂见我势头不对,自己跳出来打着手势把声音给压了下去。
邓茂是个圆脑袋的络腮胡子的青年,浓浓的眉毛、嘴角似乎总是保持上翘,胡须外张,这脑袋光看轮廓仿佛一个受惊的刺猬球般,我还替他拍了拍粘在上面的雪花,看着他笑。他总能保持部队的快乐,也包括我们的。瘦长脸长须的高升就不行,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在一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角落,不知道是在想着事情,还是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应该说我带出的四个人都很有意思,在一起光看着就有趣味,比如两个年长些的剃光了毛从轮廓上便和这两个小的很是相像了。少年英俊的华容看来不是第一次远行了,他的袖子绝对是个仓库,看来是常跟着恩公在外随时有各种需求,印象中从那里拿出过箸,拿出过布巾,拿出针砭之物,甚而给小南拿出了一种皮带装的油,涂在他干裂皴红的手背上,小南问这药是什么,华容笑而不答,邓茂似乎知道些,噗哧哧地笑,惹得小南心中疑惑,把手放到鼻子前使劲闻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味。而邓茂有些想转移注意力的想法,大笑着问华容怎么这么多东西都放在袖子里,他说以前都带背篓,这次不好带了,便把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放在袖子里了。
心中还未完全按下正自惦念的诸如把这两个老的毛剃掉,看看会有什么效果;又或者那种药是什么;口中却已经开始问询华容:“令尊把你送我这里,那他老恩公最近在干什么?”
“承侯爷看顾,家父正在荆州家中钻研一种麻醉之物。”华容很客气,我摆摆手,让他不要这么自谦,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好。
“麻醉之物?做什么事情的?”邓茂很是感兴趣,场面上其他人也都把脸转过来看着我们的大夫。
“常有病灶在五脏之内之患,寻常针砭汤药皆不能及,家父便以利刃切开有病灶之处……”眼看我们四个都有些害怕想躲的意思:“自然,病患疼痛难忍,所以家父便想找出一种药来,可以事先麻醉病患,不觉疼痛,然后再行切除病灶即可。”
“噢……”虽然我们四个都点点头,但高升和邓茂是互相看着点的,邓茂抢先说到:“有了这东西,或许对升子麻翻他相好的,尽早解决事情有好处。”
“才没你想的这么龌龊。”高升撇嘴:“怕是你对弓……”
场面上立刻出现了状况,一个圆脑袋大汉一下子用手把另一个瘦脸的大汉捂着嘴按倒在地。
“唉,起来,起来,起来……干吗呢?”我来了脾气,同时也很好奇:“所说的弓是……啊!弓乙女?”
下午已能看到远处的城墙,如果图上没错,应该是平潭。
天上的雪慢慢小了下来,风却大了,逼得穿得并不算很厚实的士兵们掖着自己的衣角,马上的诸位也搂紧了自己的披风,低着头躲避风霜继续前进。
天上的云彩也露出了缝隙,晚些时候,月亮也出来了。
小南第一个说出了这个发现:“月亮出来了。”
“还以为这段儿看不到了。”高升抬头端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救命恩人似的。
“又被云遮了。”华容轻轻地说道,仿佛有些惋惜。
“实在没了,可以让邓茂剃了脑袋,背着给我们当月赏。”自从中午知道这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后,我就一直想拿他开心。
“又不圆,就给俺留着自己用吧。”邓茂知道我的心思,赶紧推托这个充当明月的“重任”。
“无妨,腊月十八,正是残月时分。”这种时节,这种场合,天下没人比我心快。
此后,小南总是叫邓茂:残月。我承认,此事因我而起。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我想小南应该问不出这么有水准的话,估计是后面有人诳他来的,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决定问他:“那你说走哪条路?”
他立刻就怔了一下,眼睛不期然地朝后望望。他没有地图,平素也不好这些事情,他哪里知道郁林是个什么样子,去郁林能走哪几条路这些问题。我带的这帮人,出来乍到,广信多少条街,多少个城门,(汉代广信城市情况未能考证得到,下面我若提及多少城门,纯属臆测,作者注)这干人也未必知道清楚,何况出来。
至少知道去郁林至少一种方法的至少有一个人,这个人叫韩暹,我的水军统领,所以根据此人禀性,我可以很容易从我带的几个人中间找到这个想问问题的人:“邓茂……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有你?”
“噢,被您发现了。”他到没什么,笑了起来,挠了挠脑袋:“韩暹大哥提起过,从水路趁冬日枯水时节,乘北风向西日夜走三日可到郁林治所的布山。为何我们带着这么多东西嘁哩轰隆从陆路走了五天多,只是到了郁林东北旮旯边上的潭中。”
“现在说话有些进步了,就是到关键时候还是有些……”我找不到词来形容,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我略过继续道:“郁林太守今还在广信,那是我才到了交州,他就到了广信,因为郁林乱了。多大的乱子能让一个太守,一个能动用近万的军卒太守,抛下了所有东西跑到我这里来避难?”
我顿了顿,把他们几个都招到身前,给他们讲了一下我的想法:“郁州之乱是民乱,是民乱便可大可小,老百姓跟着闹,就是大乱,一撮头子独自起哄就是小事,他刚乱起来,我带着人便去征剿,这是火上浇油,我带的人越多越危险,头脑发了热的老百姓跟着那些真正捣乱的一起和我干,我就是有五个军都没用,但我就是不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先消了火,发现一切都乱了套了,出了事也没人管了,听得我们这边情况挺好的,这心头一软,我就好成事了。”我顿了顿:“我初来乍到,这么多人,粮草军马什么都不齐备,自己怎么过冬还是问题呢!几个郡还都乱着,我这时候硬上,后方补给跟不上,前面地形也不熟,到时候损兵折将不说,说不准也丢了民心,不是个办法。先学着‘无为’一番,等明年开春,各家开始忙农活的时候,还有些老百姓开始念想着月令接济的时候,我再一步步地把我们的官儿派过去,把事情悄悄地全接过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好。我选择从边上,也是这个考虑。去布山?那儿四丈多高的城头,一个城里有上万人,一人洒泡尿,我们就被冲走了。潭中,城里最多的时候都不足三千人,贼人更少,城才两丈不到,还是土夯的,多年没有修缮,护城河赶上这时节也冻上了,你们再看我们的粮食车,加上粮食包个个都是丈二,站在上面,就是小南都能爬上城去……实在要攻,让士兵推着车当挡箭牌,一路推dao城下,小南打先锋,半个时辰就能解决。”最后一句是要弥补失言对小南可能造成的伤害。
天边迷乱的金色慢慢暗去,朦胧的月亮亦越来越亮,洒下的却是越来越冷的光。邓茂被我派去问话,我估计着这门怎么着会给我开的,我来放赈的,按说即便是贼军,也充个好人把我们放进去拿了粮食再动手。况且,怎么说我都是越侯,他们的头。实在不行,我在外面上风头煮饭,用香味熏他一夜。
门竟然真的开了,我抽了一口凉气,转身让下面传过去,全旅之人,五人为伍,互相看顾,五伍一两,需值巡夜,四两一卒,互相策应,全旅统一驻扎,严防有乱。(都是古制,汉代亦沿用,多用大将军下以部曲细分,却多少不等,有一部即几军者,有一部仅一旅者,难以明确计数,今皆以古制定约,以明军数,作者注)
在县衙大堂上,我随口问出了县长和县尉的名字,这是让郁林太守和我说过的,我还专门记下了。(太守是郡一级长官,我前面有过错误,将苍梧太守说成广信太守,这是不对的,作者注)不过眼前的人和这些名字并无关联,究其缘由,是那干人或离散或病死,他们自下吏依制补上来的。原本情况我不得而知,只能说:“最近县令长县尉死得有些多,诸君需小心了。”这句貌似玩笑的话让他们一个都没敢回嘴,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
他们至少是真的官吏,大汉该有的礼数并不差,要说态度也算好,该说的也说了。郁林与别处如苍梧不同,苍梧多半是骆越人,亦称里人,俚人,而郁林则是西瓯人亦称南蛮人的老家,同时也有大批里人的混居。这两拨人彼此各有城寨,独成一方割据,却又相互交错,一向又不算和睦,攻伐之事常有。平潭附近便两家都有几个小寨子,据他们说,平日与二蛮素不往来,只是看着他们打,不从中作梗,但是有时候运粮队伍会被抢,城里就闹粮荒。
谈到灾情,这里灾情尚好,毕竟不是农忙时,大多在家,冻饿之事虽有,但他们表明情况不算严重。
我看了他们半晌,他们头都没有抬。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厅外刮起一阵大风,冷冷的月光也慢慢消散,他们却依然坐在那里,一个个老实得紧。我最终安排下去,高升放粮,邓茂警戒,华容一路巡查救治灾民,小南随我行动:“我要看几个地方,马上就看,头一个,平潭的监牢。下一个……我先去过了那边再作决定,还有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
那天晚上,又是一场满天飞雪。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元年腊月
第二卷天边
一般来说,以前的家里就这段时间最忙,银铃这时节,甚至更早,可能才进腊月不久,大多就会雇上一辆车,在外跑上几天,有时往家拉不少东西,米面肉菜布,油盐酱酒醋。而我大多是早早在门口,翘首以盼那时我的姐姐回来,因为她通常会在最后的路口带一些热腾腾的小吃给我。再小的一些时候,则是张婶张叔去买,我和银铃在家里看家打闹,直到他们快回来了,才在坐在门口稍微消停点装作乖孩子一样等着。再往前,便又是那些银铃用来作为说教言辞的种种事例的发生时间了,却都不是我能记得的。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大伙儿都无忧无虑的;自打十六岁后,过年慢慢变成只是自己长了一岁而已,没了以前的那份感觉,虽然这才三年。
这年的年前,我便在一个一年前我都完全不知道的小城的衙门口站着,瞅着东面,思绪万千的在和下面的人交代事情,比如过年大家吃些什么,没有肉要去打点猎,多打点,得分给点给百姓,在外的人不要走散,做好戒备,顺便继续检视周围虚实等等。这衙门内外进出的人也比前几日多了许多,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就是为了大家好过年,这几日偷闲也算不得谁的错,对咱大汉的人,以至以后千秋万代,这都是我们的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谁都会在这几日离笑逐颜开,当地百姓也在各自洒扫自家院落,稍微修葺一下破败的院墙和房屋,看到的张张脸都会带着一丝憨笑。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这几日会有所不同,人的气色都会和平常不同,过去在襄阳想着,过了年天便慢慢暖和起来了,可是这里不同,它现在就很暖和,所以这不应该是理由。这几日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太能想明白。
忽然北城头有人猛摇小南的旌旗,小南并不在城中,显然北面方向上有情况。立刻上马直奔北墙,迅即冲上城头。
摇旗的是邓茂,这日当他巡城职守。临近巳时发现北面有动静,手下人便要立刻跑来报我,他却说这鼻屎大点地方,越侯此刻就在路上站着,扯一嗓子便行,结果喊了几声,发现我没有注意到他,不愿在士兵前服输,就拔起小南的刘字旗子就在那里挥。我问为何不用他自己的,他说如果我还没有注意到,他就上火烧旗子继续挥,既然小南不在,自然就拔小南的了。我问那如果高升不在呢?他说拔华容的,我问他为什么,他看了看我身边站着的高升,笑得和朵花似的——当然这不是一朵长得很好看的花。
随着这朵胡茬花朝着北面一指,初时没看见,渐渐一条清晰的灰黑色线朝我们这里延伸过来。如果在北方或许根本无法发觉,可偏巧我越国——就凭我看到的,几乎全是红色的土地,黑色太明显了。
那天是阴天,来的人又还远,队伍头的旌旗上也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我这边的队伍,至少这块地方出现的军队理所应当也只有我的越国军队,当然这个理只是或许差不多大概的一个“理”。但是如果这么整齐而来的,按说还是只有我的军队。或者是……
“高升,带几个人,骑快马去看看是谁!”我心中大惊,表面尽量保持冷静,随即大手一挥,“如果不对劲赶紧回来!”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应该还是看出了我脸色的变化。
“通知那两家快点来人!”我赶紧指挥,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这时节,他们谁都不会想到怎么回事:“让大家全起来,把我的旌旗收下来。”
在他们眼中或许这只是天边的一条黑线而以,而在我的眼中这支黑色的军队不亚于从天边袭来一群的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记得明孜的斜阳,那血一般的斜阳。也是这片乌云,卷得我身边空空如也,刘老头,大个子,烽火台和城内上千条人命。
他们怎么过来的,他们怎么又找到路过来了。这些都不是我适合考虑的了,眼见其军行动迅捷,我的心也越跳越快,吩咐各种防御工作,感觉和那天完全一样,只是周围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当日的故人了。
有人忽然报告有兄弟还在城南打猎,要不要叫回。
这不能不令我踌躇,城内上千条人命,又是五百将士的人命。而下面紧接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那天的我当真由死转生一番往复。
“你们两家……带着老百姓往南撤过江去。”反复思量后,还是提到打猎的人让我茅塞顿开,我决定弃城了,过桥再烧浮桥。这一仗来得突然,从没有任何料想。只觉得如此凑巧,偏又是这种边缘小城,我带着五百人,城内有上千人,城外乌压压一片袭来,只是这次地形上我有利,只要我能得逃出,便不得便宜这来的家伙。
所以,最终我面对华荣邓茂两张质询的脸孔时,我静静的发话:“汝等知今年仲春明孜乎?”
这件事情传得多了,据说很多人甚至传闻是我一人顶了几千西凉人一个晚上,捱到了第二天援兵到达,我还在拼杀,只有我知道真正情况。我从不愿意提起,但那一场确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败仗。
“那场仗后,夫人问我为何不撤。我曾与我夫人说过,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挺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欲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欲成脊梁也。但今日我不能充英雄作脊梁,只因我负着越国一州之地,亦负着将来灭董的责任,而且今日形势不同往日,我等尚有回旋的余地。等高升回来我们便都撤,大家把需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先护送百姓过江。”
背后的潭中亦慢慢喧闹混乱,眼前的黑云亦慢慢浓重。
忽然前面远远抢出两骑,将大部队远远抛在身后,其中一骑抢在前面,扛着一张黑色大旗。大旗上赫然便是一个斗大的“郭”字。另一人则遁身在大旗后面。心下再无疑惑,我军之中绝无姓郭之人,这旗子又分外眼熟。这番确定了,我倒不慌了,怕真如老师所言,我平时无甚用处,却是一个乱世的奇才。
“又是他郭家的。”眼见前后部队差距过大,高升又不见回还,我大喝道:“邓茂带十几个骑随我来。”
高升怕是被他们所擒了,或者只得绕路回来,既然这旌旗下来人少,我便拿下你,也好说话。至少毁了你的旌旗,杀杀你的威风。
当下也不及披挂,褪去外裳,提枪上马,带着十几个人便飞马奔出城迎敌。
与大旗不过百步,忽然有箭朝我射来,似乎还差了些力道,而且还偏开我的身体,心下大悦,这人武艺稀松,应该手到擒来,顺手捉下来箭,忽然觉得此箭颇为熟悉,在马上定睛一看,一个厉字便在箭杆之上剧烈晃悠起来。
心下大惑,在抬头看,二人已到近前,双双下马。
我赶紧勒紧马头,可怜了这畜牲叫唤不停,前蹄腾空,把我定在半空,又转了两圈方自落下。众人也赶紧往两旁散开勒马,一时马之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下面站立二人,我都认识,前面张旗者正是那个郭旭,此刻他正双手横捧他的大旗,看着我,似乎等着我的发话。再看后面一张五尺铁胎弓,弓上系一三尺细红绫,身高九尺,体态雄健,笑颜开怀,正是我那个不令人放心的留守镇国的四弟。
“这是……何事啊?”扎枪于地,我一头雾水地下马走上近前。
“你认识的,郭旭,从大哥二哥那里过来的。”四呵呵地抢先说了起来,然后拍拍郭旭的肩膀,提示他说话。
“我自己要过来的。”这个我曾经的“死敌”说话了,不过我先让他停一下,赶紧转身对着邓茂说,邓茂却没让我说,直接抢先说,“俺知道,哥几个,快和我回去,让兄弟们和老百姓们都别撤了。”旋即一干人便飞奔回去了。
这回我转过来,换成这两个一头雾水了。我却对郭旭点点头,道声此事不怪你,直接冲到四的身边,拍了两巴掌,“小子,你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个阵仗,我以为益州又来人了呢。哥差点给你吓死。”
“没错吧,我说我们这么着,三哥肯定会吓一跳。”这人居然还得计般,和郭旭炫耀起来的。
我点点头,瞪着四:“是你的主意啊?”
“嗯,我想给你个惊喜。”
“免了罢,只有惊,哪来喜?看我不收拾你这个兔崽子。”我决定一定要揍这个混小子一顿时,后面的郭旭却救了他。
“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忽听耳后风声,转身过来,却见郭旭已经跪在地上,双手将大旗奉上。倒让我放下了清理门户的念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郭旭错了!”伴随着哽咽的声音,此人跪伏下去,旗子也扔落在地。
这个事情讲起来有些长,即便简单点说也还得从他在我二哥那里说起。这干西凉人住在我二哥眼皮底下,给他们牛羊,不收他们赋税,只要他们自己养活自己,本来不算难事。可他们的西凉口音,以及传闻他们是董卓的军队,每次上街拿牛羊换些米盐酒醋这些东西都非常困难,对于此传闻,我觉得颇有可能是我二哥特意传的。先不说大多数商铺会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更常有遭路人唾骂之事,甚而有人拿出棍棒群起追打。日子艰难,这帮人桀骜的脾性也意志日益消沉下去,却说有一天,忽然一支黑衣黑甲的军队,没有旗号,忽然杀入他们居住的村子,抢了他们的牛羊,还放火烧光他们的房子,将他们全部掳走押进了一个山洞。
我很难想象他们如何感受这一切,但当时忽然有人问他们心中如何感受。此人原本就在洞里,他们还以为那人也是被掳来的,自然实话实说,说道这贼人无法无天,欺负人,欲杀之而后快。忽听一人击掌,洞内立时灯火通明。那人只对郭旭说一句:“现汝知谢子睿之心乎?”
说话的是二,他甚至带着我那个“皇妹”二人,还有大哥以及他手下的一批人,对这帮人进行了一番说教,只道,汝知逞威,何知终反加于汝身乎。
应该说我这几个哥哥嫂嫂其他都还好,就是秦侯夫妇有些蔫坏,他们两个描述我的时候,都用手摸小孩头般在膝间比划一番,言必称:“吾那三弟,自小仁厚。”“吾那皇义弟,自幼纯良。”倒似他们把我拉扯大似的,天可怜见,一个大我一岁,一个长我十天,这二人倒真充起长辈来了。就是大哥确实是好人,没有掺合其中,自始至终表情严肃。
他们就这样把郭旭这干人打法过来了,我总觉得他们是想甩掉一个包袱。
原本的我决计不会收留他,即便他是个将才也是这样,当初我把他打发走去汉中那里便是为了这个。可现在不同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且,我曾希望益州人原谅我,如何不能接受别人的歉意呢,他害了上千人命,我则可能超过十万。我有何理由如此呢?我都十九了,我还是一方的诸侯,心胸不可如此之小了。况他如真能为我所用,不再为董卓卖命,至少对老百姓是一件好事。
“汝欲何为啊?”我笑着看着地上跪伏之人,伸手便去扶他:“起来起来,大男人要拿得齐放得下,以后做点事情,与民为益,则为善也。起来吧!”
“一路曾听人说起风云侯当年折旗焚麾,与几十万益州人前自辱谢罪。旭自忖无这份胸襟,便请龙行将军作见证,欲效君侯也。”当即站起,便要用腿折断旗杆。
“哎,哎……”我赶紧拦着,双手扶着这个旗杆:“免啦免啦,这旗杆给一个熟手木匠也得三天多才能砍斫枝杈,木面刨平,这旗也得三四个织工绣工忙上五日,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明白了,说实话,我舍不得,你就用它吧。”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走走,我们回去。”我心里忽然感觉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自己这番处理而得意?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回来忙了一个时辰才忙定了,多是安抚百姓回来。不过我还抽空看望了那两家,顺便检阅了这两家准备撤离带的几十辆马车上的东西,欣赏了他们的马车,“夸奖”了他们一下很有钱,车子也很漂亮。不提他的钱货多少,就单说他的车,便很难几百个字描述完毕,怎么形容他的车呢?非常华丽,极其漂亮,处处皆可观,如果非要只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光看辔头装饰,就够诛他就三族了。转过身来,看着龙行甚而带着笑意,看来他来这么一手“惊喜”,对我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四给我带了一千人和两个月的粮草,关键是带来了他自己,这是我最为满意的。至于郭旭,我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有这么多人的阵仗在这里,怕那两家得有十几天不敢来找我。乐得清静,那日午宴,便很是开心地问询四最近广信那里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正在大口喝酒,说这里潮,喝点酒发发汗舒坦。我立刻毫不留情地揭露,馋酒就是馋酒,不要找借口,哥又不会克扣你这口黄汤。他才憨憨笑着说这一路怕出事,勒令上下不得饮酒,自己也就只能挺着不喝。我拍拍他,做得好,你喝吧,喝完给我说说那边情况。
他还没有喝完,便随口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正在筹划给你修陵。”
“林?田猎的地方是吧?广信那里旁边山林茂盛,还怕没有个林子供我们打猎。别想起来乱花钱,越国经不起这样折腾。”
“不是,三哥,要给你修陵墓。”
“呵呵。”我哭笑不得,忽然严肃地和他说:“你看哥这个样子,无论让谁看,我觉得最起码还能再活三个月没问题。”
这人噗嗤一口便把酒喷了出来,周围几个全都笑翻在地。
“三哥你真逗,其实我开始也没想通,三哥才二十不到,修什么陵墓啊,不过听司徒徐老头子说,按礼,该您在位的第二年给您修了。我不知道,姐说是这个理,俭叔儿也说可以,便开始筹划,等您回去,他们会向哥你汇报的。这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过个理来。你说,我是不是也要修了?”
“好的,哥在自己的边上替你修一个,过几个月就让你进去住住,看看咋样?”
“嘿,哥哎,你就放过我吧,不劳您了,我自个儿家住得挺自在的。”他一边说,一边连坛子都上了。
“哎哎,就你一个人喝啊。”我很不满意地打断他:“给大家都斟上。”
“噢,想起一件事儿,还挺重要的。”
说话间,他放下了坛子,从腰间取下一个包袱:“上面给您送过来的。”
里面是我的印绶,我来这儿都好几个月了,这要过年了,上面才把我的印绶送过来。总计两条紫色的带子,一个锦囊和里面包裹的金印,一条细带系腰,是为组;一粗带搭在细带的右手下,是为绶;遮着后面挂的锦囊中我的“汉越侯之印”,这便是所谓印绶。以前我也有,不过那时颜色是黑的,印是铜的,比这个差多了。
“你们印绶都比我早到。”他们的是我授的,都是我拟的词,自然不会有所差池。比如,龙行是铜印,上曰“越左司马印”,配一条墨绶。
“既然印绶来了,有事情就得记着了。这印绶得随身携带的。你们带了么?”
高升点头,拿出一个袋子,四拍拍腰间,华容从袖子里找出一个小盒子,邓茂挟起一个芋头:“我埋在家里后院了,那贵重东西——铜的,刻着越右校尉印,官印啊,一辈子别说没用过,看都是第一次,我舍不得用。”
我埋头下去,只管摇了摇,肚子里的脾气全给泻了,“刨出来!和我这般带在身上用着,这是王法。”
郭旭那天也被我安排在席间就坐,他对我们的朝廷一定有了一个“相当”“恶劣”的印象。
“你弓上咋多了这么根红绸带?”四自然在我的身边,他的武器自然很是显眼地摆在我的旁边不远处,拿它说事,明显是一个很好的说话的切入口。
“这不要……过年了么,婉儿……给我系的。”此时此刻此人正抱着一大块炙肉,掏出身上的小刀,一块块割了往嘴里扔。
“你姐有给我信么?”心中其实有一百个想法,就是把这个野蛮人小子拎出去打一通,还是忍耐,毕竟有求于人。本以为他会给我,可这小子,居然一直扣着。
“噢,想姐了吧!”这人有恃无恐,一边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掰着最后剩下的骨头,直接下嘴在其中找寻剩炙余肉。
“你是不是欠揍,给我交出来!”在平常日子中,我的耐心一向不算得非常好。念想着战时和平日的岁月,其实我真适合生活在乱世。
“好好好,姐一封,嫂子一封,波大哥一封。”这人终于抹了抹嘴,悬着油油的双手,找寻东西擦拭,用嘴努努自己的怀中位置,我这才发现他穿了件新衣服;便示意我来拿,此人立刻收臂挡着不让,说还有婉儿给他的,以及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最终我伸出袖子,反正也好多日没洗了,他也不客气,便在我的袖子上好好擦了擦手,最后从怀里掏出信来给我。
“你等先吃,我去去就来。”拿了信,我立刻先行离开去看看信。而身后立刻闹了起来,还没走远时听得几句,看来是那个某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让他们产生了兴趣,而且高升已经直接把问题高升到“弓某某给邓某的信”的地步。
我的两位妻的信件我不打算尽述,只能和外面的人提其他事情。本来今年我上元节(元宵节古称)过后得派人去给我那义父母上贡去,现在看来得自己去,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正好顺路去拜访他们——我的姐姐要出嫁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一点烦心事——孟德兄在他老家早些年有一个女人,似乎未有扶正,也未曾娶过门,这种烦心事情不是以前我能想象的,只是这种豪门大户人家特有的那些坏毛病。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她还给孟德生了一个儿子,再说一户姓丁的大户也有人做媒要嫁女给孟德,曹家的老爷子不知听了什么唆摆,本已和父亲定了婚期,居然还真又给那家下了聘礼,合着姐姐那脾气颇为刚烈,这番事情就乱了。
就这消息看得让我心中愁云密布。而上天似乎也能感受我的心情,早上还能看到点阳光,这才刚过正午,忽然间就下起雨来。
“越侯!”邓茂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手捂着脑袋,踮着脚急步朝我这边廊下冲了过来,“这雨下的……真是……”
“什么事情?”我看着他。
“那两家又来人了。”看来我小觑了他们,他们还真的敢来。
刚想到这,雨似乎也要表现它的性格,忽然又停了:“这鬼天气!”
“让他们先候着,我们吃饭。”
席间我宣布,上元节后我要去洛阳,这里事情要乘过年这几日解决,马上和我一起去见那两家,席间不要说话。
这两家果然又是为了那事情来的,而且颇是着急,两家争先恐后道出要过年了,这生意不做,怕年过不安稳。我说莫急,我同意了,可以去准备了,不过我也要去。
这回,这两家不急了。倒是推说南人难驯,恐出事端,一家说了他们宁可亏掉生意,不能让我犯险,一家则赶紧符合。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明白我想干什么,但如果他们够聪明,应该能发觉我“不怀好意”,其实我也确实“没安好心”。我就是要看看,南人那边到底怎么样。所以我绝不松口,要么我去,要么谁都不能去。当然口头上绝非如此表达:“吾为此地一方诸侯,辖地竟有我不可去之处,不可抚之民?”
“此事便这么定了!”忽然想起来这里我说了算,我笑着站起来定下此事:“高升,与他们安排一下我们出发的时间。”
说完转身便走,后来还不忘回头夸奖那两家,虽然他们未必愿意接受我的“赞赏”:“尔等两家之忠心,孤心领了。”
这是我第一次用“孤”,感觉还不错。(汉时诸侯可用,作者注)
当晚我叫所有人来商量这个事情,提到派人下去从老百姓中得到的一些散碎信息,对这次我们出去情况做些议论。关键是现在我们不清楚这些南人的情况,那些老百姓大多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周围巡查了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什么人烟。最后我还是决定自己去,来的时候查过典籍,这些人虽然是蛮夷,但是自南越平复之后(西汉初年)都是承认受治于大汉。他们未必会对我有所动作,至少不敢,虽然有前任的“糟糕榜样”,但我觉得我不一样。应该说我还是比较疯狂的,但至少还不是丧心病狂。
忽然外面嘈杂声大起,还未待我传令查问,冷县尉已经冲了进来:“走水了!”
城内井并不多,据说城内挖地三尺即可见水,但井还是少。虽然说是此地井水有股咸碱之味,还主要因为城外就有一条清澈明净之水,我们吃水,也是从城外挑进来。而且但此时挖井显然不太恰当,不及念想此火如何而起,立刻命令开城门取水灭火。忽然间脑中念头一闪,停住冷县尉问道,着火之屋在何处。答曰,西南。
再问,两家有无出来救火。邓茂冷笑,这干人怎会出来;却听冷县尉说,倒是来了。
“先去开城门。”
众人待要出去看看情势,却被我叫住,道声不妨事,只说如此如此,众人恍然。这才一干人出来。
火势并不大,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被扑灭了,只是这些屋子都是些茅草屋,这一番火烧,牵连了十几家。让士兵腾出十几顶营帐给灾民,让他们住进县衙,待第二日再说。
这夜睡不着,在院内走走,看到郭旭在那里站着,过去问他,倒被他反问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那些百姓家看看,去问问,所谓知己知彼,只靠底下人三言两语的回复,如何能清楚判别。
这事有些戳痛我,我拉他一起坐到檐下。
我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是个急性子,常会听不了三句,便会发作,尤其是现在我说了算,没有人会违逆我。有时候你认为好,未必别人觉得都好,有时候你认为做得对,未必能让事情变好,我就为这血气之勇,义气之用,吃过好几次亏了。所以,找人去问,自己静下心来,耐住性子慢慢想,或许更好。而且,最后我带着开心的笑说:我完全信得过我的兄弟们,只要我认定他们是我的兄弟。
两日后我们出发,我带着四、华容和几十个彪壮大汉——北方人中从来不少这个,郭旭则带着他的兄弟们做我的后应。邓茂、高升兄弟都很紧张,觉得我的安排有些过于“胆大”,我说我信得过郭旭,私下还和四咬了一番耳朵:没问题吧?我觉着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吧?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还和我拍了胸脯说他肯定没问题的。但三哥你也太信任他了吧?
这回我也开始有些紧张了,但是我无从改变,我没有这个嗜好。
所以我还是很诚恳地专门找他交待,一切要忍让,切忌妄动,不要扰民。
潭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前几日忙着各种事情,这番出来终于能好好欣赏一番。华容不免有点紧张,问我如何如此安定,我则问四如何这般气定神闲,他看着轻松说道,三哥如此心平气和,他如何需要着急。我悄悄和华容说,其实我是看到北海如此悠闲,才放心的。华容擦了擦汗,长长叹了口气,问我,您怎么活到今天的。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他们的东西都在大车上,每辆用两头犍牛来拉,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波才曾教导我们两种牛的叫声的区别,所以,当我们听着这些牛车出城门时,除了郭旭所有人一听便说:“去了势的。”郭旭很奇怪,便问我们没去的是什么声,我们怎么知道是没去的时候。笑得不行的邓茂竟说了这么一句:“波大哥……是……没去的。”
所有人都看着邓茂,邓茂好像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赶紧解释:“波大哥的声音是没去。”
这句解释未必就能有所弥补,几个人故意有些怪异的“嗷”一声,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理解。“茂哥……这个事情,我们得向大司马禀报啊。”
邓茂当然赶紧表示口误而已,大家当然不吃这一套,很快事情便到了最终定论的时候:他们会向波大哥汇报邓茂的言辞,除非……当然关键就在这个除非上……邓茂需要公开弓某某给邓某的信件。
其实我也很想听,但是为了我们越国国君的面子,我摇摇头,慢慢离开——当然要慢慢——如果一不留神听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拉走了郭旭,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郭旭现在还没有授予官职,算半个外人——假如他是真心投效我的话——如果不是,则完全是外人——那我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所以还是多嘱咐几句比较好,希望能有所用处。
终于上路了,可惜,没有一不留神听到些有趣的东西。
牛车很大,也很重,浮桥虽然结实,但为了安全还是每次过一辆,所以我们便可以慢悠悠在周围遛马,等待这二十多辆车的依次通过。
过了潭水,耳边忽然有了汩汩的水声,仿佛水击石头之音,清越而悠长,平日在潭中因潭水潺潺从未曾听过。而众人似乎都知道是何处的声响,便直接引我过去观看。在潭水拐向东北的地方,有一个散发着雾气的泉眼,岩石之下不停地汩汩出水,翻出一个个水泡,在潭水变积出一抔九池方圆的泉水,又慢慢溢入潭水之中了。以手试之,其水温软,当地人称为响水泉。(柳州赵家井,作者注)
问了当地人,他们说他们管它叫响水泉。我留意到后面有人和华容耳语,过了一会儿,华容过来和我说,这泉水现在被那两家看着,只供这两家享用,其他人不得擅自取水,而且这两家本身还要争这水的归属。我撇撇嘴,难道这水还不够用么,心里能感受这里面的一层意味,却是无聊恶心得紧。
乘着牛车轰隆隆前行,我们骑马在我们的士兵向导下到处转了转,虽然后来我几乎再也没去过潭中,但是我还是能记得那里的魅力,那年的除夕,我就是在潭中的群山中度过的,那段经历是我无法忘记的。
谢越侯智元年腊月,越侯猎于潭中。越国的历史就是这样记载那段日子的。
那年,我十九岁,破六韩烈牙十八岁,华容十八岁,郭旭二十岁。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年
第二卷天边
潭中的天气比较怪,哪怕是腊月,太阳晒了几天便热了起来,而稍微下一场雨,在屋内便觉得寒气逼人了。但它的景色确是迷人,一路骑马而过,山川自有其态,左边山如马背,前面便如鲤鱼出水,右边则似一大一小两只石鹅游向潭水。其间树木繁茂,其类大殊于北方,亦不似广信之草木。
有士兵向我建议往南边湖边去,说几日前去过,眉飞色舞形容很是漂亮,看着牛车的速度,我说可以,交待留守人员小心“保护”,带着几个人便过去了。
绕开一堆矮山,沿一条细径前行,往南五里拐入山之西麓果然有湖,其周为山所绕,其湖为山所割;其水彼此相连,其色迥然不一。湖北隔石垒有潭,水自北山中潺潺而出,烟雾氤氲。潭水与湖水相平,疑其相通。潭水边有土堆似祭台,但不似我汉人礼仪,上贡献猪头、全鸡和些薯蓣、果蔬之物。中间供奉牌位上却有雷神二字可识,周围则缀以一些花草畜虫的图案,应是祈祝来年风调雨顺之祀。有兵卒馋嘴者欲动之,被吾喝之。斥之:“他人敬鬼神之物,我等外人岂可动之?”命人在祭品下放上些随身携带的食物肉脯,亦作敬献,列于原有贡献之下,与众共礼敬之,再拜而返。
转过山脚之间无意以枪杵地,听得陶器破裂声。以手拂地,忽现一破碎陶瓮,其形制殊于常形,看周边花纹有网纹,鱼纹,形貌古朴,仿佛此地先民遗留,不敢妄动,再拜,覆土而葬之。
盘旋半个时辰有余,往来却不消半刻,虽一干人众催牛声急,其队行却不过十里。有报曰,无人妄动。林间鸟语花香,全无腊月之像,路行渐深,其行渐远,山林益发深沉,适值日上三竿,此地却似黄昏暮时。心中不知是何兴味,东西都是南边武安过来的,绕了半个月再到潭中,这会儿又要送回武安地界的南越人。这武安的士凤是何道理,何故如此。
我们去的地方叫石窠寨,刘徐两家急匆匆第一个往这里送,必然这家的势力很大,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这刘家领头的也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不知道,但我想那两家肯定有人知道,但是他们肯定不希望我知道。前越侯死在这里的北面,这次我坚持要跟着,他们怕出什么事情,故而往南,以示避讳,这也是可能的,但是真实情况如何,我却暂时只能自己猜测了。
心下烦心事随着周围的情景愈发浓烈。银铃原是我的“姐姐”,本是让她嫁于孟德兄,而我与并不认识的一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结婚;忽然告知我银铃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从不知道的未婚妻子;我本欲与银铃一路到老,却硬生生插入一个郭佩;忽然又告诉我,我居然还不是“我”。此时,银铃绝不能抛,郭佩也必不能弃;我终于有了两个妻子,原本与一个妻子在一起我还能说些话,平日照顾呵护,尽一个丈夫的本分。却当与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我曾断掌纹以绝天命,却依然是被老天呼来喝去,处处受制,身不由己。心情憋闷之极,忽然看到路右有一块空旷草坪,纵马跑出,闭目仰天,长出一口恶气。
华容是他父亲的儿子,这是一句肯定的废话,但是除了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他竟似乎看破了我的心病,而且主动过来帮我医治。看我如此,他也拍马赶到我身边,吁一声喝停了马。
“侯爷,您可知我父亲为何让我过来?”
“嗯?你不是说我的老师让你来的。”我还记得当时他与我说的。
“当日,父亲与韦公与洛阳共宴,席间谈到此事,韦公说,有三人可投。”言毕此人学着老师的口气,一如我们以前那般:“吾之荆楚,汉中江玮之秦,岭南子睿之越,三人之中,汝觉何处为宜啊?”
“莫要学吾老师说话?”我被他这般逗笑了,但还是很好奇:“那你父亲如何选中我了?”
“家父说曾与您见过数面,大多都是在旁边观望,您的几场大战,家父或出于前,或没于后,再加上与何伯母交谈之中,给您切过脉,这般望闻问切了您后……”说完还加手势展示一番才说道:“家父言道:子睿其人,平时缓谋慢断;乱时急谋立断;事定则不改,情急而不乱;能抛旧日之怨,不忘故人之恩;忧黎民困顿,恤士卒苦闷;仁厚而刚烈,狂狷而宽怀;士愿随处,军愿效死。今天下之事,蛰伏之像,但闻惊雷,则将有变,此子,乱世之才也。吾儿可往投之。”
华恩公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医生,不过……
“恩公在吾老师面前这般夸奖,着实惭愧,不过,这般也有些不给老师颜面。不知老师如何回答。”
“答曰:深合吾意。”言罢,又学我老师腔调,点头称是。
老师为何认为华容来我这里好,恩公只管夸我,他却不以为意。想想竟有所感动,原本心中烦躁,这以后便有一番温暖在心间,原本的烦心事也就慢慢不以为意了,毕竟我还有时间去弥补。
“君在越有半月,如何?”我忽然想起来我是统帅,一个统帅常以心喜,为情伤,不是一个好的事情。恩公还夸我,如此真是难堪,不过面上不及羞愧,便赶紧以此话来搪塞。
“军中泯然民间,和这干同僚在一起,上下无分尊卑,很是新鲜,也很是自在。”他笑着,“我随父亲在北方,除了救治平民百姓,也会受请而出入官宦人家。由是知道那些个名门望族的脾性,哪怕是亲兄弟,若是官秩有差,平素见面也一定要分出来,座次也一定有差,言语之中,多是上下尊卑,难有兄弟情谊;救治之前,都是些布衣杂役,将我们从偏门领入;父亲即便救治了他们父母的重疾恶病,也许言语中会有稍微客气,然而,一定需要远离主席,远远在下低头回话,女主人还会用绢帕捂住口鼻,仿佛怕我们身上的气味似的,那时我年岁还小,远远看着上面便觉得这些人面目着实可憎。还有借用朝廷旨意借题发挥敛财的,朝廷赈济给官宦侵吞等等丑事,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天灾还有得防,人祸却无能为力。父亲也不太愿意替那些人诊治,估计父亲考虑我的前途的时候,也是考虑了我不愿在那些人手下吧。还叮嘱我,切不可让越国也如此,否则还不如做个行走江湖的医者,恐为更好。”
我点点头,此话在心头,别有一份意味。最后我对着他,又点了点头,用力点点头。
此地山并不多,但颇有形制,绝不似北方之山,常平地凸出一块巨石,或似某物,当地人便以此物名之。巨石之顶与石间空地则塞以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正午之时,地势略显开阔,东西山峦远望如障蔽般对峙,中间却有几十里的矮林草地直通南方。问得那两家领路之人,往南百里便到武安。再问,武安往此处可有关隘,答曰有。再问,何时能到南蛮人之地,答曰还有一两个时辰。问他们如何如此之急,答曰,今日是大圩(古书中作虚,作者注)日,若天黑之前赶不上,就不好作买卖了。
一个时辰后,下了官道,听几个这两家依附的壮丁口气,下面便是苦差事了。队伍向东拐去,只听吆喝声一片便进一堆丘陵土山之中了。
潭中之西,层峦叠嶂,绵延千里,从武安一日可到潭中,却要在山中找出路来绕着大弯,赶到潭中。我很想知道,他们带着这些米盐布匹,取道这般到底要去换什么。听了冷县尉,看了他们那里的状况,我本以为这两家已经够有本事的了,却又拿士凤毫无办法,如果这两家有本地太守的支持,士凤若不是有他的同族的支持,便是骨头够硬。我又想去看看士凤那边什么情形了。
老四一路有些紧张,不时朝后看,不怎么吱声。我当然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我用铁枪屁股顶顶他的同样的部分,他警觉地提斧转身,然后看见我,才出了一口气:“哥,你别吓唬我。”
“别担心了,我相信他。”我点点头,让他放心,“你以前胆子比我还大,现在怎么越大胆越小了。”
“家里有妻儿,而且我们才几十,他们有几百,而且三哥,你在队伍里啊。”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的,放心。”
其实,我最不放心。
实际上,当时郭旭队伍里出的事情确实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了,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如不知道。
渐渐开始能看见这些乡野的南蛮。大多是小孩子,他们三五成群地出现在我们的身边,胆大些就站在路旁或笑着或凶恶恶地看着我们,胆小的或趴在树上,或石头后面,露着脑袋监视着我们。领头的刘家管家,也不吝啬地往邻近的小孩子的手中塞些果脯蜜饯,这些小孩或开心的吃了起来,或者直接抛在地上转身离去。
看了这番情景,我让大家把武器收好,别露在外面显得似乎来意不善。
老四听完我的话似乎真的很放心了,轻松地和人在讨论刚才的小孩子,说那些不要吃的的小孩子是家里有些钱的,因为不缺,所以不吃。别人开始点头称赞的时候,老四就开始骄傲了,说他和一个姓管的讨教了相人之术。大的不说,普通人走两步便能知道这个人如何。
“我也行。”我笑着。
“噢,三哥,您也行?”老四倒是够老实。
“嗯,不信?”我存心蔫坏:“不信,你都不用走两步,我就知道你叫啥名字,夫人叫什么,孩子叫什么。”
众人大笑,三很是无奈,“哥,您莫拿我开心。”
“真的真的,且请这位先生过来走两步。”我指着一个人,那人也老实,一本正经飘逸潇洒地在我前面走了两步,抖落了两下袖子:“你叫华容。”
众人再次大笑,三的脸色都快紫了。
“好了好了。”我闭着眼睛随手一指:“你出来走两步。”
这个士兵我确实不熟,不过走了两步我就看出来了。
“你是男的。”我点点头:“腰后别着鼓起之物应是兵刃。”
众人已经笑得不行了,三似乎已经有些怒不可遏的时候,我还是说了一些有些用的话:“你右腿有伤,应该是膝伤。”
那人惊叹答正是,众人自然问为何,三也忘记我前面的使坏,带着一种征询的面部表情,这个很简单:“他的右膝几乎都是直着迈出来的,华容给他看看怎么回事。”
我并不会看相,只是知道自己膝盖疼的时候就会这样走,当年我个子冒得最厉害的时候,膝盖便疼得我几乎站不起来,走路便是这般。那时节,便是银铃给我捂着热巾,急得向张叔讨教如何找个大夫来治。大夫是请来了,不过那大夫倒是很有良心,问了问情况,切了一下脉,就说:“长个子,没事。”钱也不肯收,连顿饭都没吃,便走了。据说有个还算有些钱的人家便被个黑心大夫骗了很多钱,吃了他带来的药,结果大病一场,虽然最后命保住了,却成了傻子。银铃就喜欢拿这个说事,除了和张叔张婶一起痛骂那些没良心的大夫,还会感慨说虽然我没有吃错药,也还是个傻子。
笑归笑,老四猜测是对的,很快我们便在路边稍远的地方看到这样的景象:不肯接糖的一个小孩子纠集了一群小孩在路边的草垛旁打着那几个接糖的孩子,而且我也能看出他们的家里的差别,那个指挥别人的头,身上衣服虽然有些脏,但竟然是绸缎的,其他人大多穿得破破烂烂的麻布,很多都只是在腰间缠着几道,比如地上在呻吟的几个。问问常来的刘家领队,便告诉我那个领头的小孩子是头人家的,还建议我们不要管,免得惹上麻烦。说实话,这不合我的性格,却合我的心思,我也只能作罢,毕竟小孩子打闹再厉害,也比不上他们的老子拔刀子可怕。
我怀念广信的夕阳,每日散了,回去,吃着饭和我的家人聊聊,看着外面的暮色或薄雾细雨,最好喝点酒,口中留着米酒的香,围坐在火盆的周围,看着火光,或者微红的妻的脸颊,微酣的人谈着笑话,对我来说唯一的痛苦是看哪个妻的脸颊,对此我只能叹口气,摇摇头。但无论如何,享受一份日常生活的乐趣,要比种种所谓名利都要可贵,整日在这种场合做违心的事情,说违心的话,当真难受。
前面的马车停了,停在一个类似市集之中,不过东西非常少,看着也没有让人想购买带给家里人的意思。领头的人和一个似乎专门在等待我们的当地人在那里用汉话说些什么,大约就是带了什么东西。忽然那个领头的用手比划了我们的方向,那个南人就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
那领头的也赶到我的身边:“可能他们头人要出来迎接您。”
“看来我面子还行?”我环顾兄弟们,“下马,等候这家头人。刘管家,这家头人如何称呼?”原本没有打算和头人碰头,只是过来看看南人的生活状况,不过想想碰个头也不算个坏事。不过要见这个人,我还是有点紧张,我的前任,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除了知道他姓刘,便是被类似的这些南人部族给收拾了,虽然我留了后手,也是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进水坚持要来的,不过真的要面对这些头人,我还是感觉自己的冒失,所以,赶紧把见面的称呼定好,下面慢慢周旋。
“越侯指的可是苏马尔达头人,头人是我汉人称呼,以您的身份,称他位大苏马尔达应该他会很开心,他们南人之语非常少,大多与我汉人杂居后,多用我汉人词语。您说我汉人语言,大头人应该能听懂。”
我点点头,对着后面人喊道:“下马!”忽然发现大家早就下来了,想起自己已经下过这个命令了,只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让自己镇静。
这个苏马尔达是个非常壮硕的中年男人,当然这句算是见面时心中恭维话,其实真实情况下,我手下所有人第一次见他,恐怕都会惊呼:“妈呀,猪啊!”而且心目还会扭转以前的认识,重新感觉到猪还是很苗条的。这个人胖得已经无法用“胖得出奇”来形容,他完全是从一个十五丈的巨汉被天公一锤子锤成六尺的感觉,用他那两条短腿在地上蹒跚到我的身边真是一种痛苦而且令人愧疚的事情,不过胖也是有好处的,脸上半条皱纹都看不出来,全被臃肿的肥肉撑开了。事后,老四和我说,幸得没吃什么午饭,他也需凝神定气闭眼才能挺住不吐出来。还有家里曾养过猪的很感兴趣,想问问这个头人吃的什么,他咋养不出这么肥的猪。
他到我身前右手抚心,稍微往前滚了一个角度,用极为憨厚深沉的声音说道:“猛虎不会躲进豺狼的洞口,神鸟只会停在最高的枝上,没有想到越侯竟会到苏马尔达的山寨来,山寨立时有了神光的护佑,欢迎您,我的大人。”
“大苏马尔达头人,您客气了,我本在潭中赈灾,听说您这里有好酒,便来拜访,没有先行通报头人,还请主人原谅。”我倒是想得出来的,说出这种话来,说实话,我也是听了他的那些话,把那些歌功颂德的官场洛阳腔给扔掉了。他的身后两排类似官员的头目个个都比他精神很多,尤其头排一个,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相貌堂堂,更兼是目光犀利,紧紧盯着我,仿佛觉得我此行不怀好意。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不怀好意,不过也没觉察出自己怀了什么恶意。我本来就是来看看此地南人情形,考虑以后潭中对策。本是赶集看看热闹,却把这大圩的主人引了出来,那边走一步算一步,料想也没多大妨害。
不过事情比我们想象得发展得快,甚至发展得让我们无法想象。我和这个头人甚至没有寒暄几句,他便被其他寨子的头人因事请走。我则被和他的弟弟便是那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目光锐利的人留在了一件大的木屋里面。他让其他人去准备东西,那大屋内便只留下我和他,还有北海和华容,以及他的几个随从。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打量这间待客室他便和我搭上了话,而且语气里毫无敌意:“鄙人苏马儿丹,是这边石窠寨的二头人。请问越侯所来为何啊?”
“二头人汉话说得很好啊。”我笑着回答,心中暗忖兄弟二人咋差了这么多。口中却不停:“倒有点荆州的口音。我来便为看看这里的百姓,潭中遭了雪灾,我怎能不来?”这个二头人倒不似那个大头人,说话不会先那些物事来比较一番,赋诗一般说上两句。
“我们这里以前常有荆州的商人来往,我小的时候,便是父亲请了个荆州人教我们说汉话。”这个以前的头人倒是很有眼光,知道以后必然少不了与我们的打交道,或者当时就是那样,汉人与南人便是杂居相处的。还在我想这里的情况的时候,他忽然提了一个要求:“越侯可否屏退左右?”
“这是吾弟,这是我恩公之子,皆随行的谋断之士也,对智而言,皆无事不谈之人,若有事,但讲无妨。”我心道这里有事,恐得不了清闲了。
他使了个眼色,他的几个随从立刻到这间屋各个出入之口站定,他却贴近我:“在下知道是何人杀了前任越侯。”
这话让我们三个都“哦”了一声。但是这个“哦”完,却一个都不说话了,回头望望我的“谋士”们,华容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北海却有一丝凝重。还是我想了一会儿,才开始问道:“君,如何得知?”
“因为那家犯事的与我哥哥有姻亲,在下侄女便嫁在他家。”他说话果然简洁。
“如此,不会伤着你的侄女么?若我追查,必牵连到她头上,若有关联,甚至可能牵连到你哥哥头上。”我离京赴越,便因此事而来,若能查出事情真相,对朝廷也算有一个交待,可是我想他对我说这个话必然有他的目的。
“我愿携潭中南北三十六寨里人世世归顺,永不与朝廷为敌。”我明白他的臣服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他说完,竟忽然单膝跪地,将腰刀托上,显然有臣服之意,只是这番动作,倒是逼得我后面两个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只是发现似乎对我没有恶意,才又慢慢顺了回去,只听到鞘内剑滑落的声音划过。
片刻之内我得立刻给他回答,如果考虑时间过长恐怕会让他生疑。当剑鞘不再有声响的时候,我便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正是我的强项,否则如何能让恩公放心让他的儿子跟着我。
“二头人,请起。”我脸色回复严肃,严肃地我自己都不认识:“非吾不领头人盛情。今汝兄如此善待与我,我若立时翻脸,实为无礼,况且,事情真相吾尚不明,待我查明,若真有此事,自有国法。”
他正要再说,我挥手斩钉截铁地补上一句,“倘有一天,你为头人,你的下人私会与吾,将三十六寨尽献与我,只需他为头人,我便能答应了么?吾非贪婪小人,反复无常之辈,自当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交代,若真如君言,我自当重谢,甚至赐奉上好之地。”
他嘴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以手抚心,稍稍冲我弯弯腰,转身带人离开了。我能明白这是他的礼仪,我也弯了弯腰,依然表情严肃。
他应该有些失望,甚至老四也有所不满:“三哥这是个好机会,你为何……不利用他?”
“我不能确定,前几日,曾有人打算乘火遛出城,他们应该和这家有了联络,这是这家人的试探还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即便他是真心,也不行。”我盯着他们,气息开始短促,脑中数件事情盘旋:“这家现在的大头人和北面的有姻亲,互有倚靠,二头人正是因为这个不敢造次。现在这个二头人想借我的手扶上他,如果扶上他我们便很可能和北面各族交恶,他说他带着三十六寨归我,若他真能,他何须假我之手除掉他哥哥。这刘徐两家第一个便把东西送过来,显然知道这家地位最重要。也可以证实这二头人的顾虑,这也是我所顾忌的,所以,若让我支持他,显然不可。”
“这兄弟二人,若然让老大染疾身亡,老二名正言顺坐上位置,不就行了?”老四狡黠地笑着。
“我们一来,这老大就染疾,这也太巧了,骗个把小孩还行,那些南人怎会不猜疑。”老四立刻收了笑容点头。
“里面千头万绪,而且事关南人,非吾所长,看一步是一步。老二得不到准信,也会猜忌与我们,定是心中万分焦急,怕我泄密,我等也危险。而且他认定我会帮他的原因便是北方人除掉了前任越侯,既然他知道,那么他大哥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苏马尔达大头人也会猜忌我们。”我摸着额头,有些发烫,这确实令人头疼不已。不过现在显然知道了,是里人把我的前任给收拾掉了。更西边西瓯人是什么样子,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我还不知道。想到郁林是西瓯人占多数,里人就已经有三十六个寨子,其中还有一个寨子就能把整个越侯的护卫军队顺带一群脑满肠肥的官宦加一个越侯说不定还有他的一群嫔妃全部收拾掉,就更对让我对这片土地头疼不已。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大头人,篝火生起来了,整个寨子中心变得非常热闹,火堆上架着散发着香味的肉。通常这时候其他地方的是什么景色对我们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我和老四,虽然我提醒自己有很多事情比这个更重要,但是眼睛总是很难离开那些肉架,心中琢磨的不是这家兄弟的问题,而是那些挡我的视线的不知趣的家伙。
那个叫苏马尔达的死胖子就是这样一个,关键是他还遮拦了更长的时间。
当然我还得很客气地与他见礼,他就这样挡在我和肉架呆了半天,将我又和什么玩意打了几个比方,似乎南北的外族人们都喜欢这个调调,无论轻重缓急,一律天南地北指东说西一番。我自然笑着,心中却将他踢飞了数次。只可惜这里是石窠寨,我也只是个客人而已,虽然名义上他归顺我大汉,但就凭目前我所知道或者了解的一些影子,也能知道这个地方不算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我却居然很沉得住气,至少心中都没有什么怕的意味。我想我还是太年轻了。虽然,鼻子和嘴边已经绒毛丰密,但是我想北面的师长兄长父亲还是把我当一个孩子,只是我还算一个有点优点的孩子,至于优点,应该就是我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肉架上的肉而不是那个家伙下巴上的肉。
不过,我开始决定主动出击,我不喜欢事情拖沓下去:“你们这里缺米缺盐,缺布缺油。你们有什么能和他们换?”
苏马尔达忽然变得非常得意:“他们没有告诉大人您么?原来乌云还是能把天遮住,非得苍鹰才能看见太阳。”言毕,整坨肉陷在石头的座位上,忽然肉球上伸出一段肘子,挥了两下。周围原本的热闹立刻开始安静下来。
片刻,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吃力抬着两个粗竹杠,上面担着一个托盘,盛着堆得整整齐齐的让我后面兄弟们一阵惊呼的东西。
“好东西啊!”我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左右两个人,他们也都面色不改,甚而似乎都不屑看到这情景似的,这让我很高兴。
“越侯若有需要,我可以按给他们双倍地给您。”他的眼神不算友好,而且难得一次这么直截了当,让我丧失了开始我认为胖子和憨厚之间具有必然联系的信心。
“我来不是要金子的。”我正视他,“金子是好东西,我越国也需要,但是这样从你这里拿,不符合我越国的法令。”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法令,但我现在就是这里的天理。
“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周围完全静了下来,除了炙肉的吱吱声和木柴的噼里啪啦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尔等久居山林,田地不够养你们,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金子来买。我决定给你们块地,足够让你们去那里耕种养活自己还有余。”
大头人哼了一声,我知道这是不屑和怀疑,我立刻加上一句:“这块山林依然归你,我绝不插手。”
大头人苏马尔达身后立刻议论纷纷,他看着我,似乎想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而我忽然开了窍,笑着继续说道,“大头人如果不放心,我不认识您的手下,就认识您命来侍应我的二头人,我看二头人也是个精炼能干之人。便把那块地交给他,您还在这里当您的石窠寨之主,何如?”
大头人的眼神不期然落到了他的弟弟身上,而我一脸轻松,看着火堆:“肉好了,快取下来吧,免得炙老了就不好吃了。”
我满手全是油的命令老四过来:“咦,外面这件不是弟妹缝制的吧?”
“嗯,怕脏污了,穿在里面了。”他很得意地翻开领子,展示里面的女红:“这是我随便找的一件旧衣服。”
“那正好。”我毫不客气得拽起他的衣角,擦拭起来:“要有事,就是马上,让大家精神点。”我真说对了,确实有事,但是这事却不是我想到的事情。
“擦干净了。”我拍了拍双手,看了看老四,朝他挤了挤眼睛。
“越侯打算把哪块地给我们?”我知道问题肯定等在这里。所以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只能是潭中的土地,不仅你们北面的那些同族也会得到一些封赏。你要不要?”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珠子很想转,但看见我这样看着他,也只能看着我。
他沉吟了很长时间,我就看了他很长时间。
“越侯说话当真?”
“当真。”
“花开为感谢雨露之恩,果结为传递神明之赐。”他好像故态复萌,对此,我毫无办法:“越侯如此待我等,却是为何?”
我的主意可多了,怎么和你讲,这对我都是烦心事。但是至少有些台面上的话还是要讲的:“我为大汉越国之君,此地既为吾之属地,我自当为此地百姓谋划生机。”
我这主意有些对不住徐刘两家,不过精彩之处不在于此。此计其一,自然算是断了徐刘两家的商路;其二,反正潭中周遭粮食常年颗粒无收,倒不如让这些抢东西的南人自己种,人心思定,当他们能吃饱饭,我就不信他们还给我弄出什么乱子;其三,将各寨之人分居两处,委以特定之人以大权,他们彼此之间遥想呼应却又互相制约,既分其力,又起其隙,终究都会仰仗于我,一边需要我帮忙防着外面的人另起炉灶,一边需要我帮忙稳着自己的位子。其实还有后招,正在我暗自思忖此计值中可有漏洞之时。便听得马蹄声大做,便仿佛千军万马,竟欲撼动山岗一般。
全山寨都不明所以,那些护寨的兵丁们,立刻封闭了寨门,所有人包括老弱妇孺都出将扶将在高处的山坡上出来看个究竟,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些南人的勇气,此事若在中原,大多都先是逃散,实在逃不开也会躲在屋子里。我们自然被围在中间,大头人二头人都不停地质问我们,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确信来的是我的人,我不认为一定是我的人。但我确信来的是谁,那马蹄声太熟悉了。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是我感觉不出任何好的感觉。
“我没有命令他们过来,他们来要么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过来。要么来的就不是我的人。”我依然保持平静,声音没有任何抖动,但是心脏跳得很是厉害。
山中的回响很大,他们的千把人即便全来,在平地也做不了这么大声音,但在这山中却似几万人马一起奔腾嘶鸣般,而且,我脸上的不解又把恐惧带到这个寨子的头人接着波及到下面的人直到整个部落。
“若是外敌,我自当与全寨一同抵御。”我朝他点头示意,并从身边取出铁枪,招手让随身侍卫全部上他们的土寨墙竹寨楼上与他们的兵丁站在一起,一起看着前面。忽然我能感受到他们中间有些人的样子有些古怪,我开始能明白这里的一些问题:“我军向前,留背与人。”
马蹄声急,其声摧城;时间仿佛凝固了,偏又随声而来,急迫万分。耳听得呐喊声也渐渐从马蹄声中清晰出来,我忽然放下心来,“一定是我们自己人。”
“若郭鬼子要杀我。”我忽然如释重负,“他不会弄出这么大声响,恐怕有什么急事,难道是广信又来人了。”
我看了看苏马尔达他们,“开寨门,我们出去,你可以再关上,等没事了再开。”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就是除夕。我也记得来的是谁,因为我压根没有想到,我甚至没有想到他为什么要来,那一年的年过得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