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忧思难解
那夜我几乎没有睡着,一直静静倾听屋外的雨声随着风时大时小,心中不时涌起一股酸楚,曾想到总有一天我会去见我的父亲,但真到那个时候,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我的父亲。
“你没有睡着?”已是深夜,忽然夫人来了这么一句。
“夫人,你怎么还没睡?”说实话我有些被吓了一跳,大半夜一直静悄悄的忽然有人在床上和你说这么一声,是有点吓人,“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睡着会打鼾的,可这半天你的气息一直沉重而不匀,绝不似一酣睡之人。”
“你不是也没睡了?你睡吧,我没事的,只是心中一时难解烦躁。”
“夫君为民而忧,夜不能寐,佩怎能独眠而置夫君独愁。”这人当真有些读书读到迂腐。
“那我们都睡吧,明天早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犹豫了一下,很想和她说说,可想到银铃贪睡,虽然她不是银铃,可既然她是我妻,我便也不能扰她的休息。
此后,她还唤过我几次,我都没有答声,她这才终于在我背后睡着了,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至少我知道天黑和天亮之间只相隔一次眨眼。
当时天蒙蒙亮,我睁眼时,人便完全清醒了,但是我只是躺在床上静静不动的看着窗上的微弱亮光,天依然在下雨,不过很小,整个零陵都显得很静,只有细雨啜泣般撒落,仔细听来似乎郭佩也有非常轻微的一丝鼾声,只是若有若无,轻到细微处,便能被外面的细雨声淹没。
银铃似乎就没有鼾声,银铃说有鼾声说明睡得好。我曾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打鼾的人离鼾声最近都不受影响,而她隔了一面墙都能被吵醒,而且我越困越累鼾声越响,也可以作为旁证。
我很快便从这种徒劳无益的胡思乱想中爬了起来,稍微穿戴些衣服便走了出来,郭佩似乎很困,没有被吵醒,听她说她睡得一直不错,我想因为水镜先生的鼾声比打雷都响,对她来说,我的鼾声根本没有影响她安安稳稳睡觉的可能性。
出来时,整个大屋都没有人,门外似乎刚有人走过,前面路面的石板似有刚刚翘动的痕迹,这边台阶上被溅上不少泥点,漫步出来,雨不大,整个天还灰蒙蒙的,小心步过前面松动的石板路面,前面就是一个废弃的铁匠铺,四周灰蒙蒙就看这里有些光亮,便踱了进去。
铁匠铺没了门,里面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了,空空荡荡,四周木墙都已腐朽,虽然看顶上没有什么窟窿,但屋里还是在不断滴水,风吹进来呜呜怪叫。
这屋似弃了很久,也不知道铁匠去干了什么了,只能确信应该不是我的缘故。
这屋内唯一一个让我看得过眼的便是空空炉膛边的打铁砧子了。
接下来的事情,估计只要我的熟人看了刚刚的场景都能立刻想到,我撸起袖子,想都不想,只管奋力把它往上拔。
这玩艺真的很沉,我给它坠得毫无办法,直到一个时辰后,天已开始明亮时,我气喘吁吁肉袒左臂,坐在铁匠铺的门口上,一身灰泥和着汗水淌下,看着眼前刚刚有些惊讶的郭佩。
我就只是看着她,想打招呼,后来想起来这是我的妻子,先不用这么客气了,朝她点点头,便再褪掉了右边的袖子,光着上身,有些不甘心地转身进去继续作自己的事情。
我听到了背后她进来的声音,没有说话,只管继续弯下身去抬这个东西,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背后静静地陪着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混蛋似乎生了根似的。
又片刻后,我终于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对着夫人说:“也许以后会人把它举起来,但今天我是不行了。”
她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
稍微洗浴一番后,用罢早餐,我便赶赴桂阳,留下宋稍作打点。
一路常有乌云压顶,但一直没能下下来。
他竟果然又在睡觉,时值近午,我让夫人先去歇息,自己一个人进了去。他睡眼惺忪地在榻上坐起,稍微整了整衣服,便稍微往枕上凑凑依着。然后非常懒散地说道:“事已定矣?那我可继续睡了。”
“我没兴趣和你闹。”虽然心事重重,我还是笑了一下,“起来起来。”
“子睿大哥你去吃饭吧!”
“然后有这时间你还可以睡一会,我有很多事情,你别和我闹别扭啊!给我起来。”他忽然赶忙爬起来,然后竟凑了过来还把衣襟塞到我的手中,作被我揪着衣领状,这还是有些奇怪的。不怕那不要命的,我还真怕这莫名其妙自出来寻短见的。
“子睿,子悦是你的同窗好友,为何要动手打他。”身后清脆的女声立刻让我知道这种坏蛋的居心,这下是解释不清了。所以,随便找个理由也要打他,当然那打不是那种拆骨头似的打,但至少也得让他知道点疼,知道这种诬陷人之为是要受些惩罚的。
“你这恶贼,为何在些事上瞒我,致使我竟险些与南人开战。”最终我决定也开始诬陷他,不等他再问何事瞒我,便上前搡他一跟头让他在榻上放平。
忽然想起铁矿一事,便义正词严地紧接着说道:“其他不说,便说我荆州独就这里产好铁,为何我们还要到零陵去买。你还说是铁矿易塌,官家不愿经营。我却从南人那里得知并非如此,我却要看你如何解释。”
这回却要换作夫人来劝我有话好好说,莫要先动手打人了,便说让子悦解释再说。毕竟和南人开始谈的时候夫人不在,她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子悦开始严肃起来,坐直身体,先对“努力按捺怒气”的我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兄长之怒,子悦明白,开始便为兄长脾性不敢直言,既然此时兄长问起,我便从实说了。”
“你便道来。”我也后退坐下,心中有些好奇。
“我们官炼用铁,确实大多从那些铁商手中购买,实因开采艰辛,民夫不够,兼此地雨多,维持矿洞所耗甚大,光和大旱后,我荆州便一直困乏,无力维系正常开采,便将矿山交于那些商人,每年能收不少赋税以供此地与襄阳资用,如有用铁,再从那些商人手中少量买些便可。”
我陷入沉思,片刻沉吟一句:“那些商人却怎么开采得起?”
“因为他们与南人常有交往,自南人那里买来大批娃子,他们只需供些吃用,那些娃子便只能干到死为止,娃子死了,连官府抚恤都免了,随便一扔便了了事,我们官府哪好相比,也学不来,毕竟我大汉仁义礼教之邦,蓄奴开采之事若让朝廷知道怎能免我等之罪。”
“汉律中是有这条。”夫人点头颦眉,我猜她点头是因为自己的话,颦眉是因为子悦的话。
“娃子?就是奴隶……我大汉将土上竟有这样的地方,先不用说了,找人带我去看。”我立时站了起来,便要离开。
“夫君莫去,”郭佩显然是知道我的脾性以及我到那里会做什么事情,“莫要因小失大。”
“嫂嫂说得对,兄长切不可草率,那些商人与南人甚厚,如果那些人出事,南人难免与我等有番争论。”这争论用得巧妙,我也知道不至争论这么简单,他们既然在零陵只买米盐,就是说明不缺铁,我们买的铁又不是很多,那些商人就靠那点钱,都不够每年给官府上贡的零头。
我是不该去,我去了,也许不久我就要和我的兄弟在战场相见了。
可我又怎能不去?我已无法想象那里的场景。
但是现在只能如此而已,我在屋内转了好几圈,最终也只能再坐了下来。
我命人往襄阳修了一束简信,言及零陵乞妇之情,让他们查查这些事情。我记得她说过她丈夫已经服过三年徭役,这回确实轮不着他家,荆州几百万人,怎么也不至于十万多民夫都抽不起。
不过桂阳的青壮男子也很少,有也主要都是我们的士兵,而田头开始耕种的农人中女子倒占了多数。
我们荆州怎么也会这样,我们荆州不是这多年没有什么仗打了么?没想到这荆州的架势也着实让人轻松不起来,而据说南边大片的地自去年起就没人耕种全都荒在那里了。
本来我还要看看各地民情,现在光听的就已经让我心中烦闷异常了。那一天我到处跑,看见过一个起码七十岁的老妪蜷着身体高高耸着背锄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也看见过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肩头架着锄头在田头捂着自己被石子割破的赤脚,眼睛却直直盯着我,不知所措;而所谓的男子,大多都是驼背,瞎子,瘸腿之类。
不对劲,肯定有问题,想起北方也没我们这么严重,我们这里肯定有问题。
所以,当晚我回到骆欣身边时,我只问了一句,“我们的人哪里去了?”
“治水去了。”
“十几万人而已,其他的呢?”
“十几万,谁告诉你的?”说到这话时,他也四周看看。
“我听人说的,你也知道去年我不在。”我也开始没把握了,这个我确实只能听说,以及各种邸报。
“老师虽是州牧,然则二十万以上人动工却需报由司空递与皇上,若皇上不允,我们便不能动工,否则再动工便以叛逆论处。老师怎么放着整个荆州被淹,还去苦苦等候旨意,便当即立断以十八万人计而动工并张榜言平水患,所以,很多人都是不存在我们的名单上的,他们如果在某个地方死去了,便很难有人知道了,因为为了保密,除了那里的工头,其他人包括老师都没有名册之类东西,就算查起来,老师也确实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怕别人查么,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很可能只能等水退了自己回家才行,否则,就算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知道。”
“是啊。”他可能不知道我喃喃自语之时,心中在想着什么,云梦方圆数千里,十几万人,每人就得独自在数百尺的地方上干活,短短这几个月能完成,那就得十几倍以上的人。
十几倍!我心中惊呼道,天啊……我们荆州能支持得住这么大的工程吗?
老师哪来的钱,我们荆州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这粮草等事物如何筹集,当时我就感觉不可思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其中诸般出处。
安顿下自己已经不能自己思绪,竟发觉自己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迷茫而不知所措。坦率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我依然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小人”。
又是一天春日早晨,吃饭时我只说了一句,“子悦,派人领我带来的两位乐师找些景色秀美之地游览一番吧。”
也许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下面看着他只管和人交待一些小心,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管自己出去了。
天地之大,我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完全没了做什么的想法。就这样随意地策马在阴暗的天幕下。后面忽然马蹄声大作,不知道是不是找我的,我没有转过头去,只管继续向前,智只一庸人尔,寻我何益。
但这一人一骑偏就是来找我的。
而这个人就是我的妻,她一身夷人打扮来追我,当她把马横在我前面时,脸上很难说清是笑意还是怒意,又或是兼而有之。
“早听银铃说过,你一旦遇了挫折而不能做什么,便就象小孩般情绪低落,看来这十八年你一直这样,银铃真的太苦了,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她似乎换了个人似的,豪放而神采奕奕,再不似平时那个温柔贤惠之妻,倒真似个大姐姐般教训我,这让我感觉放松了些,也许这种感觉怎么着也跟着我十八年了,怎么着还能适应些,而且我还注意到她马上身手相当好,那几下拨拉马缰,绝对是个好骑手。
我努力地笑了笑,“张林那小子没跟来?”
“他在练武呢,你上次一招治住了他,他自己觉着自己太差,怕以后你嫌他没用,他自己去找人练武了。”
“那我也得努力了,今天就没练。”我摇摇头,自己总是这样不是能成大事者所为。
“子睿,我需教训你,你下马来。”她留在了马上,而我则依言下马,我知道我最近所为不是很合适。
“银铃惜你,让我处处让着你,但也怕你被宠坏了,也要我在有些时候需敲打敲打你。”她很是正经地说道。
“银铃与我叙话,三句中两句倒都有子睿,什么子睿率真,不知人心之恶,需多加提点;子睿狷直,不知旁敲侧击,难免罪人,需多加疏导。而她最最担心的便是你无事不用其极。”
“何解?”
“得意时,过于自信,却不知天高地厚;失意时,却又立刻完全没了自己一般,不知所己。仿佛天下事皆由你所定,成则自喜,败则自责。如此拘泥岂是君子所为。”
“言之易,释之难。虽知天下事旦夕祸福,难随由心生,然终难释怀,何解?”
“幼年习字,初,父亲只教一人字,并反展一卷竹简,大大写下此字。后,又教我一篇,便就在这束竹简之上,懵懵懂懂之间只知道这是一篇治国平天下之文,随后父亲拆开竹简散于一处,竟叫我重新按顺序拼好。可怜,我只识一人字,怎能为之,但父亲不顾而去,只余我在房中。”
“这般着实过分。”
“初时我竟哭了出来,不知如何是好。”这女孩就是女孩,拼不上就是拼不上,至于哭么?当然当时就是让她继续说,没有打岔:“后来,拿着这个辗转反侧之时却发现后面写的人字的墨迹。”
“啊。”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继续静静听下去。
“我便按照人字的样貌拼起来便就是了。”她也笑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父亲就这样告诉我,治国平天下之策,说来简单,然则纷繁复杂,难以窥破;便与做人一样,其实只要知道怎么做人,便会治天下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利于前权其重,诸弊于前权其轻。为人者,两句而已。然则何可为?何不可为?何言其重?孰言其轻?此四问,却需一生来回答了。”我点点头,若有所悟。
当下心悦诚服,深深一礼,再起身时,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今日视夫人,当真跟天上仙女一般。”说这话时,我忽然有些可能让别人感觉很奇怪的感觉,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稍有羞涩,便强言道,“子睿荒唐,说话没了正经。”
“便又怎样,最终你还是落入我手了。”正如龙行与我所说之鲜花植于牛粪般,虽是贴切,只是这话太伤了我,只得隐下不说。
这下面,便是我一路阿谀奉承我的妻子,而她一路笑个不停了。
出贵阳城向北四十里地便有一处夯筑的堤坝,只是此刻那些建造者不见了踪迹,只余下有些泛红的堤岸以及北边蓝绿色的云梦泽之水了。夫人与我稍微讲了些记载云梦的典籍,包括子虚乌有之典,这才离去。不过离去之时,却在一面朝东的山坡上看到了我最怕见到的东西。
先是我吃了一惊,随即策马上前,随即侧身沉默着看着夫人也跟了过来,又见她欲言而止。
“回去吧。”我们同时说。
路上,她吟着《诗》中诗篇,我当时不知道是哪篇,实话讲,对于《诗》我一直知道的很少。
接下来几日便在和子悦及从零陵赶回的玉东讨论细节,一边命人打探南边消息。
却在第四日难逢的一个好天气上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对夫妇出事了。当时我在住的院中搬起了石头,听得消息差点砸了自己的脚。长长嗟叹一声,“邢息二位虽非为我所误,智难辞其疚也。”
子悦一直在说是自己的错,其实不关他的事,他已经交待好了走的路线,却没想到那两个乐痴擅自骑马离开向导入山,待得发现已不见了踪迹,再追下去,便在远远之外看到他们中了陷阱,被人拖走了。但也必须责怪他,他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荆西南山中有土匪山贼,而且似乎数量很多,几乎一山便有一窝。
子悦说,因为我们一直与外人作战,又赶上大水,无力也无暇顾及他们,赶上那些个匪徒与我们一向有些互不干涉,大家竟相安无事。但现在赶上这件事我们必须得管一下,否则以后永无宁日了,不过兵力不能投很多,因为粮草不太上得去。
我即刻决定动身,此事必须得我出头去解决一下,子悦也认为只有我有可能只用几千兵马破那许多山贼了,我便让宋玉东做好筹算计划,请子悦让邢将军带着后续兵马跟上我,便径直提枪着甲上马只带少数护从随报信之人而去了。
夫人没有跟着我,她让我小心,我让她保重。
没一日便到一城,过了一座木桥,桥后便是那城城郭了,此地叫明孜,原因没人可以告诉我,据说是个南人的典故,这是一个小孩的名字。城周围都是山,一条河自南边流来,在城下折向西去,他们说景色非常美,我是当天晚上到的,当时没有也对这个正泛着黑的小城有什么感想。城墙都是土夯的,据说还是当年楚人在此建的,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打风吹,现在只有几段上能站人了。要是土匪撺成一团攻过来,这城顷刻便会失守。
当晚与那里的驻军头目稍做了些交谈,知了些端倪,又稍微察看一下该城,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我醒得早,提枪便出来巡视,一路巡逻的士兵们士气很是低落,要是山贼们真的打来了恐怕有凶多吉少,现在只能等邢将军带人来了,我干着急也没用。
这天早上有雾,雾从城边河中升了上来,整个城都是白茫茫的,在城内转了一转,只消片刻,便决定出城看看。士兵们有些人知道有一个大人物来了,但很多人并不认识我,似乎是本地乡军,他们只知道我到哪里就给我让路而已。出城时,日已在东南山凹处露出一个边,便是这样便能让我深深沉醉于此城静逸的美了。
薄雾自水面上,飘飘渺渺,轻拂城墙而入,城内一时四溢,却于城墙中间一段断开处慢慢泻下。偏又城内屋宇错落有致,兼白气如纱,怡然轻佻其上,宛如仙岛,生于华夏。日出山中,一时城内外如镶上金箔,竟立时由简约而入堂皇。
思绪很快被打断,只因雾中传来急速而清晰的马蹄声,城门上似乎也听到这个,立刻有人显出了慌张,急忙便请我回城,城门下便有人准备关上城门。
我料定是邢将军他们,因为我想那些山贼不至于有这么多匹马。
所以我只是让他们关上城门,而自己却在城外装起了英雄,只听得片刻后有人在城上朝我大声叫喊:“平安风云侯,请速回城。”
我只管挥手,表示无碍,反倒向东边又走了几十步。顺势挥舞一下长枪,我既然认定是邢将军,而不是其它人,而他们不知道是谁,那我在外面显示自己的勇敢,应该不是种错误。
邢将军如期而止,他来得比我想像得快,他说他只带了一旅轻骑,后面步卒由宋玉东统领可能要再花两天时间才能到。
我说无妨,有五百人便可一战了。
说归说,其实现在我心中完全没有主意,我甚至还不知道谁劫了他们,以及他们是否还活着。坦率地说,虽然心中很是自责,但我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危。
大汉初平元年二月十五日的早上,天气非常好,我在明孜城外盘桓,在我面前,又是一场大仗等着我,而且这一仗,绝不是可以轻松拿下的,而我所准备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决定我眼前这些对我信心很足的年轻士兵的命运,我承认,当时我心中毫无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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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孜
(题注:明孜中孜不念zi,念za第二声,在这里是虚构地名,不在正统历史上这个时间和空间里,可参看一些描写属于今哈尼族的一些古代典籍。)
在马上的我任由马被旁边其他马所惊动带着我打着圈圈。我不时扭动自己的头看着他们来的路,连我自己都不知在想着什么。
“先进城再说。”最终我笑着对邢将军说,“我只是在看看这里的地势而已。城内空地甚多,虽十室却有七八空,但还是住得紧一些,相互便于照应,我们好随时行动。”
“诸人随我进城,风云侯小心。”他下了命令,旋即行礼离开,看来很多人都把平安当作我的封地了,很多人都直接省略了平安,其实有时候我更希望他们叫我平安侯。
城内稍微聒噪了一会儿,又陷入这里一种特有的宁静之中,只余下潺潺的水自吊桥下流过。
而我依然在城外开始漫无目的地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很长一段没有头绪后我忽然又想到了银铃,银铃在她会怎么办,忆起在甘宁水寨中的一幕幕,心中清明起来,立时便有了主张,旋即拍马回城。找到该县的行官,行者,权理也,原来的县尉县丞之类人全部死在了几月前的贼乱中,这个人只是暂代,他不是本地人,只是一个荆州东南边来的读书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他,不过他在这些县丞县尉之类都没了后,却很有气魄地稳住了当地乱作一团的士兵,还把这里的情况汇报到了州里。消息到时已是今年,陈哥开始坐镇襄阳了,陈哥定是没有人手派了,觉得此人堪用,却又没有查考过此人,便让他做了行官。此时,此人一人身兼县尉,县丞两职。要简评此人,应说政理颇为修明,然军备所作不足。
这个人确实可用,他叫陈应,七尺多些,中等胖瘦,长着粗人的脸盘模样,还坑坑洼洼的,恰似干涩桔枳的皮,其中一个眼睛甚至有些斜视,似乎有些病恙。
而他是个地地道道文人,走路都缺乏利索劲,尤其在军队整肃之上显得只有一些纸上的本事。
见过邢将军后,我本认为我很难找到一个比他还丑的,但现在我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看法,不过这两个人各有胜场,难分伯仲,一个长在整体,一个强在各部,一时难以说清谁比谁更难看。不过我倒不是介意他们的长相,所以,很快我便把这些胡思乱想给抛掉,开始不紧不慢地问起来。
“这里贼患众多,你倒与我说说,他们劫我们的人将欲何为?”
“禀平安风云侯,山贼掳人,只为几种,一为劫富求赎金;二为补充壮丁;此下,若有美貌女子,过往财物等等亦会,不外乎如此,否则贼劳师动众能欲何为?”
“然,陈大人之言正合智之所思。以我之见,因他二人身上衣物为我命巧匠量身定做之蜀锦缎袍,贼人定是贪这口赎金来劫人。”我这话直接省略了其他可能性,我确信没有其他可能,这也许会伤害到某些人,而且没有考虑贼人饥不择食的可能性,但是我认为我想的是对的。而且,我一旦确信,就决不怀疑,我想我影响到了他,他开始还有怀疑,不能肯定,但此刻看了我的表情,他也点了头,还问我下面如何处置。
我命人取来一袋米,让他把这里的地势和山贼情势给我们稍微描述一下。
这种方式是当年伏波将军马援将军所创,至少银铃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完全相信她,哪怕她说的是错的,反正我用了就是,而且我并没有准备著史的打算。
这里山脉多东北西南走向,山中支脉便如树上枝杈两边展开,山势险峻,兼之雨多,易守难攻,武陵山区共有大小土匪三十余支,力量大的有上千人,小的就几十个人而已。力量最大的是明孜北边的姓区的,光这个姓让我想起了区星;稍微弱一些的西边姓王的,南边姓黄的,这里正好处于这些大土匪的中间,幸得这些个人没有联合的想法,或者就算有想法,也没有付与实践,否则,打下明孜直接建个昼郎国算了。反正在这里的南边一点就在我大汉的疆域内也曾经有个夜郎国,虽然没存在多长时间,但至少还来朝贡过我朝,大汉天子还赐过金印。如此可以说明这帮人有出息也大不到哪里去,心下对他们更有了些信心。
这里只有一旅人,现在又来了一旅人,后面还有一个师的步卒差两天的路程,按说该够了,至少一个个打该够了。(周时已有这种军队编制,那时一旅五百,一师两千五,一军一万两千五,以五类推,也有典籍说一军为一万三千五,因为不合简单数字类推,故不取。)
不过按说来要钱的人也该来的。我又问了按照他们被劫的位置该是哪股人,他们说不知道,他们既然知道匪患多,所以,自然就让他们去比较安全没出过什么匪患的地方,就是这样,还只让走官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出了事,有那对夫妇的错,也有我的错。
“我的错,我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事,我只是听说这里风景之美,堪比海外仙界,却没想此处竟是如此凶险之地,既然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要回去了,但现在我一定要平了这里再说。”
我稍微定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我们先出去看看。”
陈应没有说话,有些惊疑不定地指了指这个城西边连着的山脉,我点点头。
“不行……”他正要劝阻我,忽然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带来一个很奇怪的信息,至少当时我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平安风云侯,城外面来了个凶神样的青年来找您。”我琢磨着,是不是军队中的传令者都受了我府上那传令兵的影响。
“凶神?”我琢磨着,邢将军在城里休息,陈应在我前面,有这种形容的人,我荆州应该没有了。
狐疑之下,我提枪上马出来,又问了一句,“几个人?”
“一个。”
我又把长枪轻抛给了旁边士兵拿稳,旋即不让人跟着我,只管出城而去会会此人。
实话说,这个人与邢将军绝对是一对,便如神荼郁垒,要是有擅绘画者描下此二人相貌贴于门上,估计效果和桃符一样。
这个人高眉脊,粗眉毛,深眼窝,浅灰色眼珠,便如登那族人中不少人特征般;一只大而尖的鹰勾鼻子,显得颇为凶恶,登那里的不少人虽然鼻子大,但没有前面呈这种形状的;嘴有些下撇,似乎总在发着火一般,耳朵大又尖耸,样貌颇为清奇怪异,不过总的看起来,这人长得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和感觉,就是分开来看各部分都不太像人。
我在城门吊桥上只顾观察此人,我承认我心中有一丝好奇,至少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长成这个样子。
而他似乎也在观察我,我朝他微笑着,可以说明,毫无理由,可能是我当时感觉不出他对我有敌意。他也笑了笑,旋即下马,走上前来。他也没带武器,在路上稍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行之我的马下,我的马有些被惊动,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许是这人相貌着实令它不安。他上前拉住我的马缰,抑制马的躁动。旋即我听到城门上弓弦绷紧的声音,我挥手制止他们的举动,任由他拉我的马缰。
“你是平安风云侯谢智。”马稍安后,他问我。
“正是。”
“汉中之战是您打的?”
“对,我的计策,我的指挥。”我在想着此人是不是益州来的人,一旦稍加确定,便想都不想决绝地把这事情完全顶了下来。
“您的武器是以前匈奴单于的兵器?”
“是的,是一支纯银的狼牙棍。”这人问的问题很奇怪,而且口音也很怪,有点象益州口音,但又不完全是。
“您头上有痣?”
“是。”我捋开了额前的碎发,指指天门,我知道那里有。
“那就是你了!”他仔细端详,很是兴奋地下了决心似的。
“我不就是我么?”我很是奇怪,摸不清此人来是干什么的,什么底细。
他忽然在我前面单腿跪地,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绝对是一种崇敬的眼神:“能见到您太高兴了,能让我在您的麾下作战么?”
这有些突然,而且这也是第一次有出这种事情,我赶紧下马,将他扶了起来,他居然想赖着不起来,却被我硬拔了起来,起来后他对我更是敬佩不已的表情,还说自己向下使了全身的力气都坠不下我。(注,历史上中国一直没有产生过系统的经典力学,可以原谅及理解这种没有任何物理意义的“欲图”做功的行为。)
不过这小子是挺沉的,身体也很结实。拉起了他,还用拳头敲敲他的胸脯,他也顶着胸脯直直地挨着,砰砰地声音显然是这个家伙故意绷紧了身体造成的,我挺满意这个健壮的小子的。
不过为什么他会如此过来专门来找我,关键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依然让我有些想不通。旋即,我觉得事情不妙,忽然看到他赶紧从怀中便要取东西,立刻朝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我的样子,便从怀中特意非常缓慢地掏出一个羊皮包袱,双手递上。
“这是鹳筋,听说您拉断了很多弓,用这个吧?”他陪着小心说,不过他说的那事纯属谣传,我记不得我拉断过什么弓,不过我还是接了过来,我想这才能让他放心。
“你怎知我在这里?”表示完谢意后,趁他还没来得及客气立刻问询到。
“我……他们……”他觉得这个似乎很难解释,支吾了一会儿,只得朝后面吹了声很响的唿哨,忽然从路边树丛中转出几匹马来,其中两匹上便有一对华服少男少女,这让我立时明白了究竟,赶忙朝那边打招呼,那边也在马上赶紧行礼。
“是你劫了他们?”我脸上立刻从笑意盈盈中冷了下来。
“是。”这声有些小,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一般,这人似乎年岁比看着小很多一般。
“你多大?”我又缓了缓,可能是心软了。
“就要十七了。”他似乎从我的问话中感觉出了什么,又兴奋了起来。凭良心说,这位大叔看着有三十多似的,至少绝对不像十七岁。
“我和你说,你有没有欠此地百姓什么血债?如果有,我不会放过你。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还肯跟着我吗?”我觉得有时候我应该把话想好了再说出来,这样很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
“我没有欠什么血债,我也才到这里,我本是牂牁人。”果然是益州的,虽已猜定,心中还是不免一紧。
“你是益州人,为什么不恨我,还要跟着我。”
“我算是益州人,可我恨益州北面的汉人,他们老欺负我们这里的人,说我们是夷族,我们稍有反抗,他们军队就来了,而我们人少,打他们不过。但董卓一入川,就把他们打垮了,光为这个我们就很开心,但那些黑甲的骑兵一来,也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中的人有的逃回南边,可我们的人里面也闹起来,各处都在抓壮丁去准备作战,我们顺着山侧花了几个月到了这里,虽然这里乱哄哄的,但是没有赋税,也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先留在这里了,反正我们在哪都能活。后来我们听一些益州人说荆州人在汉中把董卓赶跑了,接着我们知道是您把他们打败的,又听说过您的很多事情,还听说您要进益州消灭董卓,所以,我们想跟着您。”
“你们能这么快过来?”忽然忆到此处,心中一惊,旋即想到,董卓很难过来,他过来时整个侧面都会对着我兄弟随时可能出现的军队,可是心中还是有了一个芥蒂。
“是啊,一路这边是山,那边也是山,就是吃的难找,倒也没什么大阻碍。”此处让我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你……是南人?”我当时没发觉自己在明知故问,问起来倒觉得天经地义。
“也算汉人,我们那里人都是汉人南人居于一处,来往通婚已是常事,我母亲是南人,父亲是汉人。”
“你叫什么名字?”这句也是无趣得紧,实在是为了打破其中沉默的尴尬。
“鄂焕,用的汉人的名字,小时候用我们族的名字会被那些汉人家无端挑衅。”他的整个眼睛中都充满着期盼的目光,这种感觉和陈哥就差了很多,陈哥总是那个样子,冷静而看不出他的心思,除了那次与我说他以前之事之时,而他,光看眼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心中是什么念头。
“先跟我进城来休息吧,我需要查一下你说的事情。”这一句实际上是为了赶紧结束对话,说完后心中却又告诫自己好像坦率地有些过分,但他并不介意,只管朝后面人打招呼,让他们上前。我策马行至那一对夫妇前面,问长问短,这二人头低得厉害,至少都不好意思和我对视,但我只是去说对不住他们,让他们受惊了,看见他们似乎没受什么苦,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便又过去和那老相的小伙子说道:“进城吧。”
“鄂兄弟待我们很好,他们知道我们是您带来的,立刻把我们奉为上宾。”在厅堂中这两对夫妇一直在替鄂焕说好话,其实我也没有对鄂焕的什么恶意,但是这两个人总觉得我要杀鄂焕似的。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可不想让这两个人一直这样打搅我考虑事情,便有些命令似的说。
他们不敢执拗我,有些依依不舍地朝鄂焕打了招呼,才缓缓离开了议事厅。
“邢将军,您看他如何?”
“这小子长得比我还丑。”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我听到邢将军这句话,还是让我笑了起来,鄂焕也笑了起来,陈应应该说比较有自知之明,只管笑,不作言语。
“不过这小子很是壮实,而且诚心来投,侯爷你就收了他吧?”
“鄂焕,你对这一带的山路熟吗?”
“光是北边这一块的还行,其他地方,我们那一族人来这里没有多少时日,不清楚。”
“噢。”我手中已经在提笔飞快地写下一些东西,写完后命人赶紧送到桂阳子悦处,才转过脸去。
“那带我去北边看看。”
“呃……”这会儿老邢也觉得不妥当了,可能是觉得我太信任他了,不过他看我已经开始交待陈应事情了,也没敢打断来问我。
毕竟,这里我总摄所有大权,而且他们显然明白,我下定了主意,没有人能拗过来。当年汉中之战的传说中,我是何等的英明坚毅,雷厉风行,有时连我听了都不免为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统帅而倾倒;然后才能想起那个“少年统帅”是“我”;最后才终于想起那不是真的,才能回到现实之中,轻叹一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
只可惜或者说幸好他们不知道,所以,下午时分,我们已经进入武陵山中的北部山区,只因为我这么决定。
两边或为新绿茵茵的悬崖直上千尺,或为枯藤新芽的绝壁直落百仞,其势之险非比寻常,我想景色必是极为美丽的,只是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让所有漂亮景色都化成了空,或许在眼前一晃而过,便再想不起什么样子了。
逞英雄归逞英雄,我还是得坦率地承认我似乎实际的胆子不是很大,危险的时候我也会害怕,可表面上我还是那个逞英雄的样子,只是手中总是来回婆娑着长枪。鄂焕对我的武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回盯我的武器,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最后只得说他天狼被洛阳皇宫用来镇邪了,才让他收回了对那件武器的浓厚兴趣,而显然我手中这件不起眼的武器不是他的兴趣所及。
黄昏夕阳洒来之时,他不断给我们讲西边金色的山梁上便是那姓区的人的地头,不过因为中间隔着一条深壑,其间一条急流,让他们不常到这里来,就是来也不会很多人,他们也不常过去,去也是看看姓区的有什么动静,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危险。
“河有多宽?”
“五丈,不是很深,但水流非常急。”
“多深?”
“大概及到我的脖子,但趟不过去,水太急。”他有将近九尺的样子,那应该说很深了,我们很多士兵趟过去必是不见底的,我打消了一个念头,但旋即又生出一个念头。
“这河水量好大啊,这条河是不是最后就是明孜城外的护城河?”
“应该是。”不是很确定的回答,这显然不能让我满意。
“记得回去找人查一下。”我对后面人说,让他们记着这件事。
“这里太危险,容易被人打埋伏,虽然冲不下来,但滚木擂石一来,我们决计损失巨大,以后我们军队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许到这里来,谁说也不准来。”在一个深谷幽静之中前行时,我已开始有了整盘计划。
实话讲,想完所有一切,我开始得意,而且是越是想通中间越紧要的细节,我越得意,这仗没有汉中那仗那么大,但是中间弯弯绕子是多了很多。
此刻我才发觉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如此之美,只是渐渐开始感觉似乎缺了什么,慢慢的,天地间又显得空空荡荡,最后竟觉得心痛得入骨。
当晚,我们通过鄂焕的关系在一个南人中一支的寨子中安顿,这是个竹楼组成的村寨,这些南人很好客,鄂焕他们自牂牁过来的时候就受过这些人的帮助,所以他们之间交往很多。
不过族长只叫我们晚上好好休息,不要乱跑,小心野兽,有事失陪之类便离开了,口音很怪,但能听出些话语的意思来,而且鄂焕在旁还不断解释,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下来后。鄂焕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是汉人。
有趣的是这些南人无论男女都把长长的布条缠在脑袋上,男人缠粗些,女人缠细些,在寨子内走动时,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看我的兴趣和我看他们的兴趣一样大。让鄂焕说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他只说他们看到南边他们自己人中很多人也都是从小这样,早成为一种习惯,不过他们没有,所以他不知道。我对此的解释是,他们常年在这种大山道路崎岖处走动,一旦摔下去,这样对脑袋保护比较好,不至于摔出什么问题来,而上山打猎这些事情大多都由男人完成,所以,男人粗些,女人细些,对此,鄂焕觉得我很聪明,他没有为此在这里专门细问这里的南人,因为他说他们很多话他也听不懂,而且在这方面问这问那对南人来说是一种无礼的行为,而他也算是个南人,这样似乎不好。
相对他们在脑袋上的小题大做,他们在脚上就有些大题干脆不做了,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所有人都是跣足,偶尔有地位尊崇,年岁非常长的会穿有一双草鞋,其他人的脚看着便似乎能咬开石头一般,在各种地面上随意走过都没有什么事情,无论男女脚一律黑而粗大,趾粗茧厚,所以这干人到处乱窜嬉戏之类便如平地一般,我想起曾经在澡桶中看到的银铃裤管下露出的脚,那一定是最漂亮的脚了,尤其是看过这些人的“下肢”后,我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银铃等着我,我很快就能去找你了,对着虚无的身边人说着这话后,我信心百倍地又开始暗自盘算自己的计划。
这夜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事情,与我们在这里的城的名字相关,起始是一个母亲叫自己的孩子。
“明孜……”下面我就不知道这个妇人对她的孩子说了什么了,但前面的音发得非常清晰,我能清楚地辨认出这个有些熟悉的音。
“明孜什么意思?”我问旁边的鄂焕,我没法和这些南人说话,这些南人也同样无法让我理解他们。鄂焕常和他们打交道,他知道一些,不过他说,这些人说的就是汉话,不过有些地方上口音而已,这我有些了解,很多异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为了记述自己的历史常常还要学汉文,最后很多异族直接用我们的汉文了。
“这里的人这么称火,我们那里不这样叫。”
“噢,那刚才那妇人说了什么,说完后,那小孩也没做什么和火有关的事情啊。”那小孩只是快步蹿上了竹楼,然后便没了动静,似乎是去睡觉了,而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
“她在叫她的儿子,他们这族中的男孩小的时候母亲大都这么叫他们,至少我一直这样听着。”
“为什么?”照此说来,他们似乎很是崇拜火的力量,那为什么这个寨子这时候一点火星都没有星,而且是晚饭一结束,就几乎把所有的火全熄灭了。今天晚上月亮也不好,这就使得整个寨子昏暗异常,我根本不敢出去乱跑,免得摔个七荤八素,我脑袋上还没有那么厚的布圈圈护着,所以,我紧接着就问一句,“为什么寨子里这时候就没火了?”
“嗯,我不是很清楚,我也很奇怪,但我没问,我怕犯他们什么忌讳,因为平时不是这样。”
“就今天这样?”我甚至开始疑心与我有关了。
不过没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心思和猜疑,在竹楼上安顿好一个睡觉的地方便躺下了。这里都是竹子的,也许夏天睡会很清凉,但现在风从竹子缝隙中吹进来,颇有些凉意,幸亏这些主人还算细心给我准备了些被褥,虽然潮了些,但将就着还能盖。
与我们的房子相比,他们建的房子地板太高了,虽然只是一层,我们的屋内地板离地一尺多至两尺就差不多了,他们约一丈五尺,下面有的是猪圈,有的就什么都没有,只有杂草。幸好,我们这座竹楼下面没有猪圈,我知道小白住的地方味道很糟,虽然它算一头最爱干净的猪了。
不过建得高听说是件好事,银铃说可以免得地面太潮湿,而且防野兽也不错,尤其在这种野外地界,这两样必然是最需要注意的。
鄂焕很坦然地在旁边躺着,之所以说坦然,是因为他打起了呼噜。他很幸福地酣睡着,全不顾我在旁边胡思乱想。
忽然间,整个寨子亮了起来,在整个寨子的中心霎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间或响起年轻男子尖声的唿哨。
我赶忙唤醒旁边酣睡的人,此人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立刻紧张地提起自己的武器,这是一面方天画戟,因为我看到一线月牙闪出的寒光。
“风云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姓区的来了?”
“我不知道,别动,等等看看情况。”看他这么紧张,我就不能紧张了,虽然我也提起了自己的长枪,但是没有立刻行动,这时候切忌混乱。
“明嘎……姆还呀!”一声很是深情的呼喊在邻近的竹楼上响起,接着整个寨子各处的女人都在相应,似乎在和声一般,鄂焕立刻解释,这一句他听得懂:明孜,我的孩子。
这名字都和以前叫得不同,确实有些奇怪。
“应该是什么仪式。”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冲他点点头,示意去看看。
刚下楼便看见我手下的人纷纷自附近冲了过来,问我现在怎么办。我示意大家安静,一起去看看,不要打搅别人的事情。
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那是什么事情,只管朝火光处走去。
前面围着不少人,没有人说话,人群的缺口除了放出火光,也溢出层层热浪,让我们中不少人以手遮面,停下了脚步,只在原处站立,我让他们就在那里停了下来,把武器丢给他们看顾,自己整好衣衫在众人之间站立观看,旁边的老人很友好,冲我笑笑,示意不要说话,便转了回去,幸好这个时候个子大就是有好处,我和鄂焕都在人群后排站立也不妨碍我们看里面情况,而我的士兵中即便胆大的也没有这么幸运,在后面只管蹦蹦跳跳,最后还是南人给他们让了一条让他们近前的路,他们这才在人群中站立住,看起了场面上发生的事情。
圈内很亮,亮得我可以看清一个带着木头老人面具穿得花里胡哨的人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跳起了舞,舞步慢而晃悠悠,颇似我们汉人祭祀的动作。圈中偏东的地方有个大火堆,中间偏西一些有一条由炭火铺成的路,中间隔着一点距离便有一块石头。
热浪一次次袭来,我的脸感觉出不舒服,可我依然站在那里,兴趣的力量显然比不适的情绪更为强大。
“呦咦……姆哈……哪啾……咿呀。”这个人转了几圈忽然开始唱歌起来,虽然根本听不懂他在唱着什么,但唱得很有意思,两个音节一组,总是先抑后扬,再抑再扬。因为旁边老人的叮嘱,我没问这什么意思只管听他唱下去,声音时而欢快,时而低沉,应该是在讲一个故事。
由于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等结束再说了,不过我还是比较有礼貌,继续站着和旁边的人一样静静听着,不过我注意到老人很多都站在后排,年轻人却站在前排,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太不尊老了。
终于唱完了,我感到轻松了很多,擦去额头被热浪灼出的涔涔汗水,也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老人在后面,而年轻人在前面。
紧接着这段不知所为的仪式结束,似乎正事才开始,一个全身乌黑大斗篷的也带着木头面具插着一支高高的鸟翎的人,摇头晃脑,扬起斗篷,立时把火光遮去大半,场面上立刻暗了很多,这人也就定在那里不动了,至少在我这边只能看到地面零星的火光,和那巨大斗篷后映出的红光。
自从那人唱过那大段唱词后,周围一直没人说话,除了那个插着鸟翎的人出现时的一些唏嘘的声音外,自后除了那人身后火堆中木头的噼啪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似乎人群中出来了一个人,我是直到这个人影从我前面闪过才知道的,似乎是个孩子,紧接着这个孩子很是轻灵地从那地上闪闪烁烁的炭火堆中走过,不过动作并不快,似乎还有舞步一般,应该是从石头上过去的,那也可能是因为要判断清石头的位置,而且应是穿了鞋的,在我想的时候,这孩子已经绕过那个大斗篷到了火堆的旁边。
忽然在斗篷后面举起了一个火把,霎时围着的人一起喊出了一声,似乎是要为那少年喝彩,又或要表示欢喜什么。
带着面具的人收起了斗篷,动作很是夸张的转了过来,便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红衣,包着红头巾的赤足少年高举着红彤彤的火把,手执利刃站在他的面前。
显然其他的是用来吸引他的,而赤足则是让我很惊讶的,虽然在这种天气下,他们全族跣足而行我也算看习惯了,可是这次有所不同,石头一直在炭火堆中,他怎么可能走过而不被烫伤,一定是趁黑甩脱的,我想当然地就把这事情给定了下来。
少年和面具人两相对立,相互环绕而行,少年步伐很沉稳,而那个戴面具的家伙则活蹦乱跳的;我这才才发觉这个面具上刻画得青面獠牙,看来是个妖怪,此刻他正摇头晃脑把那鸟翎晃得乱抖,步伐也很是夸张的大,进三步倒还要退两步,二人始终对立。
忽然少年向前猛扑过去,一刀便斩了那怪物面具的头上的鸟翎,而那人也立刻躺倒在地上不动了,一看便知道装死。
人群这下子才立刻像有些疯了似的欢呼雀跃起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开始装扮老人的那个人依旧带着老者的面具出来,他去查看了地上的尸首,似乎特意观察了头上的鸟翎,才转过身来,开始宣布什么。
我不知道他宣布了什么,但他的语气很激动,应该是件好事,他一说完,旁边人又开始欢呼起来。
然后人丛就开始乱了,一些男男女女都开始冲进场内围着圈开始跳起舞来,中间围着火堆和那个红衣的少年,还有一些人,就当着我的面赤足从那石头上跑了过去。
看来我想错了,那一定是那石头不热,可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们很热情,也要拖我进去,我表示不会跳这种舞,就不进去了,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也没有难为我。不过后来,鄂焕被拖了进去,他没什么推辞,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热闹。
我们的士兵又看了一会儿,其间有人也进去转圈跳舞,可是我是一直在旁边,有时候和旁边老人说说话,不过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我想他也听不懂我说了什么。很快我的眼前就感觉男男女女女女男男的转得我很晕。
待得夜深了,火堆慢慢熄了,地上铺的炭火也没有什么亮色了,各家屋内才亮起了灯,旋即,又灭了,那红衣少年,躺着的妖怪“尸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他们都去睡了,只有寨子中还有几处火炬把这里及周围照亮。不过我却还在,不过我是完全为了一个感觉非常孩子气的特殊理由,一直留在了那里,因为我没回去,鄂焕也留在了我身边没有走。
火炬中的火焰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让我只能在闪烁的火光中依稀辨别出所有的石头所在。我决定用手试一试这石头,看看是不是还是很烫,不过头上抢先滴下的汗水让我收回了手。
“呲……”很像我们家锅里无意中滴入水的声音,当然我是指炉膛里烧得很旺时候的情形。
我有些紧张的收回了手,心中有些庆幸,幸而手没下去,我知道带皮的猪蹄下锅的声音,我的声音只会大不会小,因为它不能叫了,而我能叫。
不过我穿着鞋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很是勇敢地在上面走了过去。
才上去倒没什么,可走了五六步后发觉很是不对劲,立刻加快步伐,但终究还是随着最后一大步跨出而一屁股坐在了炭火堆的外面,奋力脱掉靴子,朝自己被烫坏了的脚底板吹气。
有的人还真是笨,明明看见前面有人吃了亏,居然还敢这样学着做。紧接着,不出所料的是,他和我坐在一起捂着脚底板吹气。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确实邪门,最后我们两个在竹楼上只是一直在想办法解释,可都说不通,最后只能说他们光脚习惯了,皮太厚,无所谓。
(注:这中间存在一个简单的物理过程,子睿他们想错了)
第二天早上还觉得脚心隐隐作痛时,我们就出发了,这一下一直到正午他们一族百十来号人栖息的地方,一个山洞外围了个大大的栅栏时我们才歇下来,感觉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一路上依然地势险要,风光很好,心中主意渐渐拿定。
他们族中没有什么老人孩子,多是男女青年,不过想象一下他们如此长途跋涉,现在能活下来的估计都是年轻的了,四下看过,没什么可疑之处。
吃完午饭,交待一番,我便留下鄂焕带人立刻离开,因为回去不用到处看,一下便快了很多,一个时辰不到我又路过了那个南人寨子。
不过这次经过时,一件我没想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昨夜那个红衣的少年死了。可怜的母亲正在恸哭,整个寨子里一片肃穆。
我赶紧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脸凝重的族长,我知道他的话我能听懂些,便一字一顿地问他:“怎么回事?”
“区……区……杀了明孜,明孜在打猎。”他悲愤地指了指西面,他们说话的语序和我们不太一样,但这回我竟完全听懂了。
“他们。”我也指了指西面,他点了点头。
死去的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年轻而稚气的脸上满是血污,让我不忍卒睹。
我解下了披风,张开朝族长示意问询是否可以这么做,族长又点点头,我才把自己黑色的披风罩在了这死去少年的身上。
随即回身翻身上马,朝族长继续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暂时别招惹他们,我去消灭他。”
他还是朝我点点头,不过这回他点得非常有力。
我在随行的护卫士兵中挑出一个,命道:“去叫鄂焕带人赶紧赶到明孜来。”
我们便这样在全寨子的注目中飞速地离开了,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路只有风声,我也没想到我们在这样的山路上还骑得那么快,我只知道在傍晚赶回明孜时我什么其它的都没有想过。
我只问了来迎接我的邢将军一句,“宋先生在哪里?”
宋玉东是才到的,兵马及粮草还没能完全驻扎在城里,我也是看到外面临时的帐篷才这么说的,那时宋还在城内和陈应等人一起安顿士卒。
玉东与陈应急冲冲地赶到议事厅时,天已全黑,二人中只由宋拱手说了一句算回报一声:“人马安置妥当,粮草带了一个月的,敢问平安风云侯何时进兵?”
“马上在军士中找寻以前当木工的过来,也把城内所有的木匠全部请来,现在得看他们的。”我低着眉毛慢慢说出这句,继续盘算。
他们感觉很奇怪,可一个时辰后等我把要做的事情全交待下去,他们便明白了,有些新奇,但还是连连点头。
接着交待人去勘测明孜的护城河上游走向,顺便听取我前番离开时交待下的事情的回复,略加考虑,便赶紧与宋等人说我破敌之计,这回计划有了修改,而且后面的一部分我也没说出来,他们考虑了一番觉得可行,没有什么破绽,我这才全部布置下去。
当天半夜,鄂焕赶来,满脸悲愤,与我相望半晌,一言不发。
第二日早上,根据木匠的进度,我与邢将军出发,带着两千五百步兵,其中包括原来明孜的守军。
第三日,宋只带几个随从出发向西南而去,
那日晚上按计划鄂焕带兵出发走北路而去。几乎同时,我在那姓区的贼人山下驻扎下来,那夜巡夜之人来请示夜行口令时,已是数日未曾安眠的我想都没想便说:“明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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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荆西仲春
仲春时节,夜里的山风依然带着寒意,把迎风的帐幕吹得隆起,不能平息。帐内的我无法入睡,便将手在帐上来回摸索,仿佛想要探知风的形状。
帐门外面的火堆被风吹得劈啪乱响,焦躁不安;有时从西面还会传来呜呜的声音,犹如思乡人的哭泣。
这几天都没睡好,今天我还是辗转难眠,为了明天的厮杀,我是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可无论我怎么翻来覆去,我还是睡不着;可说要起来,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不愿稍起一下。
“不可惫懒,三旅士卒之命悬于我手,辗转反侧,与事无益。”最终心中默数一二三,便像受了军令似的“霍”地起身,心道自己看来还是不适合当统帅,也许一个听命的将军更适合。
还没穿齐衣服,便自帐内探出头去,与门口士卒交待一句:“帮我取一桶水来。”
一桶凉水自上而下浇遍全身,立时整个人都一哆嗦,所有的困顿倦意便一扫而空了。
一边擦拭,一遍心中为明日可能出现的激战而有些紧张,以前是因为有人在我身旁帮着拿主意想办法带队厮杀,而明天就只能靠我自己一个人了,所有的都得我来,心中便感觉有些没有着落。宋曾有谏议,但我也只能不纳,我反问我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
忽然笑了一笑,一边在黑暗中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时,对自己说道:“谢智,你当真没什么出息。”
擦干身上的水滴,将套上的军衣上的所有绳结全部扎结实,细心地用手检查,我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跳,而随着它的节奏我穿上了毡靴,勒紧了肋胄,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当我用尽全力将发带扎好时,我明白今天的我与往常完全不一样,我必须这样。
今夜又有雾,整个营中被周围一圈木栅内的火炬的火光映得通红,虽然营中几乎没有火炬,但寻路找路还够,凄怨的风也带不走郁结在营内的雾,它虽然带走了一些,却带过来更多。
周围看不了很远,当我登上营门临时搭起的射箭台时,我只能看到天上朦胧的月色和周围一些模糊的星光,我甚至分辨不出东面的山的形状。
“风云侯,有什么要交待么?”今夜此处巡防的校尉赶来问我说。
“小心一些,今晚雾大,小心敌人随时都可能来偷袭,虽然我们早就勘测过这里,前面这条河和后面的深壑以及两边的乱石会给这帮山贼的偷袭带来些麻烦,但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又摆明明早要攻它,难保他们不来,此是为避其阳而攻其阴也,打起精神来,各旅之间要协调好防守之职,你看呢?”
“侯爷,小的是粗人,不懂这些。”他可能觉得我是在找他商量,有些不知所措。
说实话,就我一个人,找一个帮我分担的人都没有,心中总想把事情说出来大家商讨一样。
“没事,仗打多了就行了,以后你也会的。我们这种形状,对手只要打过仗,就知道会从前后的腰畔这里打,就是这里,和这里的正西那个方向。”
“侯爷抬举了,您说的小的也明白,打狼就打腰么,是不?其实小的没这么大志向,只想以后娶个老婆,种个地,将来有几个孩子,最后抱孙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应该算是很不错的志向,那……以后你来襄阳找我,便说我答应过你的,我给你在我府上找个丫环给你做老婆,我府上那些丫环都挺勤快的,长得也都不错,以后给你生个大胖小子,让你美美地过日子。”我笑着点着头,似乎已经在设想他以后的生活,心中默念不要忘了这事。
“那敢情好,风云侯您可记着,这是您说的,我就先谢谢您了。”他也快活起来。
“嗯,是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赖过帐?现在先小心看顾着。”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便转身下箭楼了。
我走到路上,就听得刚刚得了好处的这位兄弟在上面大声喝斥的声音:“兄弟们你们给多打点精神,别跟雹子砸了鸟似的,喂,大刘你撒尿撒半个时辰了,怎么还努不出来,快点跟上巡逻队伍,咱们人手少,大家得打点起精神来,谁也别他妈给装孙子。”
营内一片笑声,我也笑着又看了看后面边的状况,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离开去探视其他营地了。
我们的大营不是很大,因沿河这块狭长处依地势而建,分南北中三营,方圆不过几里地,所以很快便能转个圈,周围没什么动静,就是看不出来是不是真有动静,有时我会在栅栏内伫立,似乎感觉外面有人影闪动,可是再仔细辨认着看,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
因为我们派出去两百多人,所以不时会有斥候回来报告守夜的校尉关于周围他们探测的情况,然后再由士兵跑过来向我汇报一遍,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正常,吩咐下各种应对之策,我便继续在营内巡视起来。
寅时,中营更鼓两响,昨天他们睡得早,现在是他们全体起身的时间了,这个营是明孜原来的守军,大多都是本地人,所以与他们说话,通常需要特别费劲,所以,我也就省点力气了,只与他们的校尉说了说话。
雾中的他们正在生火热饭,这顿半夜的不知算什么饭的食物是米粥和饼,米粥咕嘟嘟的声音很是让人心情舒畅,只是饼太多了,一时烫不透,很多都是边上一圈热的,中间还是凉的,不过这种天气里,咬一口饼就着一口热粥喝下,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随着整个身体的暖和起来,心情也稍微欢畅了起来。
我是与他们一起吃饭的,直到吃完也没人注意到最边上与他们的校尉一同吃饭的我,而吃完便又立刻熄灭了火,整个连烧带吃的时间没超过一刻,此后,大家都在帐边避风,没什么言语。
我则和他们的校尉稍微小声谈些事情,没谈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我也只能听懂他五成的话语,不过就是这里的一些民间传说而已,还挺有收获,我终于知道了明孜完整的故事,这本是一个很欢快带劲的故事,不过想到那个死去的红衣少年,心中便不免悲伤。
这时,右边的一个帐篷边的一个士兵用戈柄有节奏地打击地面,慢慢轻声吟唱起来,这是《诗》中一篇,是周时秦军中一个不知名的士兵所创,名为《无衣》,其辞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欲(亦有作‘于’者)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注:有学者认为原来这里不是仇,是徼jiao四声,互相激励之意)
旋即左边起和,虽然轻声,但却很是清晰,那校尉正要阻拦,我让他不必,“他们听不见。”
接着,左边亦起歌继之: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欲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注:此中戟处,亦有作“戈”者)
右边亦轻声起和。
我也来了兴致,不过这回我稍作了些改动,实际上是无心且无奈的,因为本来我就记得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照着韵脚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衿,王欲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同行!”
(原句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欲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看来我的改动引起了一些争议,旋即我听到嗡嗡的议论声,但没有人大声质问,我旁边的校尉也感到很奇怪,他小声问我,我读的为什么和他不同。
我便说我随便改的,原来的不够有力,他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我觉得他是不懂装懂。
不过这时候我却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了:“你们中似乎很多人都学过《诗》一般?”
“嗯,我们这里人多为周时楚国遗后,读书识字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他很是有些骄傲的感觉,让我听了稍有些不自在,这个人当真有些傲骨,我知道但凡读书人多半有些个坏性子,不过我真没想到,这些在明孜看到的无精打采的士气低落的军队却有它非常独特的一面,那便是通诗乐,至少我带来的黄巾战士们连《下里巴人》都不会。
“那为什么你们喜欢这首《秦风》呢?看你们交相应和,应该常用来吟唱。”
“您想想当年秦人多同仇敌忾,所以才能作出这种诗来,我们以前的那些大夫将军的却喜欢听什么《阳春白雪》;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们楚国人军队最多,地最广,却最终被秦国灭掉的原因。”我不便打断他的话,对此我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还是让他继续说了。
“后秦人残虐,我们躲到这里以避其暴政,亦思复国之策,自是方废弃那些糜废之音。”
“还好,你们还有屈平大人啊。”
“三闾大夫之歌非是不好,然凄凉悲戚有余,壮怀激烈不足,故亦不取。”
“那你们便习秦风。”我这下子才算明白过劲来。
他点点头,顿了一会儿:“现在我们和秦人早没了什么恩怨,而至少我们还出了霸王,无论胜败如何,他的行为都是个英雄,我们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其实他的话似乎还有后一半,但他没讲,我也没有打算和期望听到,对此大家心中都有数。
我这时候才想通一些事情,怪不得陈应整顿军队的能力这么差,却能在当时稳住了明孜的整旅守军,原因便是这些楚国遗后穿着甲胄却是些个这种的读书人组成。便如陈将军长相般,甲胄也只是他们的幌子,说实话,他们真不该当兵,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让他们解甲归乡的时候,所以自后我再没说什么,他们也陷入沉默,专心等待将发生的事情。
我所谋划好各种可能的事情在各种猜测和疑忌中终于寻找到一个最终的确定的结果而发生了,那天是初平元年二月的某日,具体哪天我当真记不起来了,因为我记忆中那年的整个仲春,我的状况似乎都和当夜一样。
收到营内飞马急报,我在人群中迅疾而卓然地站起来,大声喝道:“起来……列队!”
旋即,转身过来对着传令者喝道:“命令北营和南营准备出击。”
五百人真的不多,五个十人方阵一排站好,看着便觉得整个阵形太薄,他们没有经过轻他们训练过,这个阵形很不适合面对腹背都出现的敌人,这还是我疏忽了,不过还来得及,便也是因为这里人太少了,虽然无法厚实,却显得灵活了很多。所以,我临时命令变阵,全军作十字形五个方队排布,心中一直暗叨:区贼,来慢些,至少别让我同时招待两批客人。
我们终于排好了阵形,我下了如何进军的命令,再让那校尉说了一遍,看来我那一通暗叨还是有些用处的:他们果真还没来。
不过慢来不意味着不来,终于我们还是看到了一片摇曳的火把的到来,西面方向先到的,可能今晚巡夜的人已经在抵挡了,其实我让他们稍微抵挡一下,早些向两边撤去,只是没有把话讲死,现在我感觉有些后怕,就怕那个我答应给他娶媳妇的校尉真正给我拼命就坏了。
不过这时还是赶紧先翻身上马,提枪与阵前站立,这时候,这些人才能注意到一个在朦胧月光下的高挑个子骑着马的人立于阵前。
因为我们这里一直没有点火照明,连灶台都专门垒得严实了些,还在灶口遮了一道土堆防止漏光太多,所以火才没那么旺,让饼都没能热透。
总之,我相信姓区的今晚回来,因为等明天到了白天,他会更被动,至少我们走的时候有两千多人,每天晚上两千多人的灶头就够他费神想怎么办了,而他只有一千乌合之众,其中主要能干的人都是到处打听情况,摸清状况的。
不过再乌合之众,姓欧也是个山贼,也就是匪,是匪就得有把命随时送了不在乎的那种胆子,有这种胆子就敢冒险,既然我们摆好了架势装作明天才进攻,他很可能会在今晚冒个险。
因为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当真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就能从四处探听消息的人那里得知,中途我们有一千多人不知怎的忽然折返南去了,而我们的灶头不减,显然他会想到南边的几帮人怕被个个击破所以,趁我们出动时也动了手,我们不得已分兵自救,而这时候大家都是一千多人,我们还“故意”装两千多人,显得底气不足,只是为了要吓唬他,让他不敢过来而已,等两千五百人到齐了才动他;所以,一环环都是希望让他今晚来攻我,而我早早在营中设了套子,就是为了等他。
所以,总之,他决定动手了,本来还有其他可能,可既然现在他动手了,那么其他的都可以不用考虑。
不过,似乎还有些没有想到的问题,似乎对手全部从这里过来的一般,因为营边不断出现火把,眼看着便汇成了一片火海慢慢涌来,在有些淡去的雾气中,半个天空都被这样映红了。
我又看看大营正面依然没有很大的动静,便示意军队做好朝这边战斗的准备。接着微弱的月光,我看着后面的士兵,这是第一次我发觉他们装备如此简陋,而偏又如此地士气低落。
有人在哆嗦,队伍也有骚动,我还听到有人在颤抖地说:“人这么多!”
如果我身后确确实实是五百人,那么眼前哪怕是每人拿两支火把也有一千多人。
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弄不清楚他那里来的这么多人,难道是其他山贼的支援,为什么我们那么多斥候都没有发觉有这么多人。我努力保持镇定,结果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了,因为我一直考虑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雾中又传来马的嘶鸣声,从后面飞速过来一匹马,来者下马便大声与我喊道,在此之前,他们来几乎全是与我耳语,“平安风云侯,后面山上从一条隐秘小路里忽然出来上千人马,与本来的区贼的三百人合与一处,向这里杀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记得当时我非常地平静,也许是知道了这些情况我才真正安静了下来,稍微想了想,轻描淡写地只说了一句让他传下去:“一切照原计划,不过一千多人而已,打完吃早饭。”
随即猛挥手中之枪,反身回来,对着士兵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衿!兴师剿寇,与子同心!欲效霸王,与子偕行!”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举戈和了一声,接着有人开始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衿……”陆续有人加入了吟唱的行列中,我感到很是兴奋,再次转过身来,眼见火的河流冲到近前许多。
我举枪再次让所有人静下来,这回没要那校尉替我发号施令,后面也当即没有了声音,我转了过来,大声说道:“跟着我冲,别怕,也别回头,如果你发现前面没人了,要么是我死了,要么是你死了,或者就是我们已经把这帮孙子全收拾了!”
再转过来时,后面的大声应和之声便和前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便如战鼓般激昂而让人无比振奋。
“不要慌,他们自己来送死,怨不得你们!君子应成人之美。”我大声地跟后面人说,其实也是对自己说。
马已经明显开始焦躁不安,不时往某个方向冲出去几尺,需得我不断提缰收辔,才能让它稍微安定些,却又发现握枪的手都有些酸麻,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他们已经离我不足百尺,我已经可以看见火光下他们的面庞。
“萨……”眼见得他们近了,我便又是大吼一声,眼见得前面的队列似乎都顿了一顿,胆气一时便壮了许多,便不再有什么顾忌,只管挺抢冲入敌阵之中。
这回没有了灵犀铠保护,又不是单对单捉对厮杀,才冲得进去,我的左胳膊上便挨了一刀,立刻便觉得左手劲有些上不来,随之便传来刻骨的疼痛,忍痛用右手抡起长枪两边抽击起来,倒比平时还利索些,但没多久两条腿上,左臂上又挨了几刀。
腰上也挨了一下,不过那里有甲胄护着,虽有些感觉不适,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当时打的时候,好像那几个伤口也感觉不出什么。
万幸的这帮人也有些怕我,举着火把的这些人很多都是拿刀在我旁边虚晃,并不是要和我硬拚,其实要是这帮人一起铆足劲冲着我来,谢智怕有十条命也没了,我的整个故事也就完了。但是既然我还活着,那么我必然要对此事找出理由。
整个事情要比后来说起来复杂的多,但当时我心中可没想过那么多,只知道一路冲过去,身上的伤口当时没感觉出很要紧,只知道和平时完全没有伤口有些差别。
我能听到旁边人的喘息,厚重而不匀的气息中透漏出不安和心虚。我想这是所谓敌人的,心中微微感觉到了一丝快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的盲目猛力挥打也让自己筋疲力尽之时,在林立的火把下,我却清晰地看到与我们士兵一样的脸,没有那种我曾想象的凶残,没有我所臆猜的狂暴,有的只是那种我曾见过的恐惧和不知所措,我竟犹豫了,枪不知悬在何处,却挥不下去了。
忽然腹间一阵紧,紧接着剧痛便从那里一直传到头颅深处,眼见着一支长矛竟插在腹上,再看前面一个龇牙咧嘴还在用力持着这个家伙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前进的步伐也由此一滞,吃痛不住的我也立刻用枪戳了他,然后奋力上挑,他人还留在原地,但他的肚子却被我的枪尖跳开了,血和肠子洒了周围一大片。前面一下子给我让出了一条六七尺的通道。而我捂着伤口,摆枪奋力疾呼:“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不想死者,弃兵而降。”
我的声音算很大的了,可是在这样的一个战场上,我的声音竟完全没有一点效果。前面的缝隙又慢慢合拢了起来,而后面我们的人依然在跟着我向前进。
我记不得后来又打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将近天亮的时候,对手才彻底溃败,原因是西边战场拖得久了,初始,南北营分别从南北侧夹击他们,但他们有两千多人,南北两营先各投了三百人,后来觉得不行才所有九百多人都上的,好不容易打退了些,却赶上东面又出事了,只得又分了兵过去先行抵挡一番,这才拖得久了。
我早已不知道身上那里受了伤,只感觉脑袋还有知觉,便如醉酒了,还能勉强掌得住身子时的感觉。身上很冷,喉咙口却很干,身体又很麻,枪却怎么丢都丢不掉,像沾在了手上。
可能是太冷了,说话也很难说周全,我斜倚在帐内的毡毯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进来躺下的,但我还能清晰地想起几件我很关心的事情:“东面现在怎么样?”
“他们来得晚,没攻破我们的防守,现在我们已经和鄂焕将军东西夹击,区贼大败,鄂焕将军现在已经在追击了。”他们的声音也时断时续,怕也是冻着了。
“噢,你们也称鄂焕将军了,好啊,看来他做得很好,至少赶在对方袭击我们正面的时候也成功偷袭了他们。”
“您别说话了,现在一切无恙,您休息吧!”
“嗯,那我休息一下。”看着种种有些模糊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终究支持不住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在做恶梦,被惊醒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最终我觉得无法再睡去的时候,睁眼一看,天竟又已经黑了。
缓了好长一会儿,仍觉得头痛欲裂,口渴难耐,周围找不到盛水的容器,摇摇晃晃站起来,便走了出去,当时竟还感觉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帐外的景象让哪怕是现在的我都不由得正直身体,傲然而立,风吹在身上感觉清凉舒服了不少,到能让我清醒了些。
“现在什么时日了。”
“早上打的仗,现在是晚上子时。”
“为什么不开拔回明孜?我们已经订好时日,鄂焕,还有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把我叫起来。”我顿了顿:“还有这么多士兵都打了一早上了,为什么现在还不会去休息,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全给我回去休息。”
鄂焕很是惊讶地绕着我转来转去,仿佛不太相信,让我不由得再次发火:“鄂焕你在干什么,还有你们几个让士兵们回去休息。明早开拔,我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又顿了顿,看看周围没有人动,有些感动,我有些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所以接着说道:“我这连着几日没有睡什么觉,打完仗,我觉得困了而已,那点伤对于我,现在恐怕已经好了。”我当着他们的面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咬着牙顶住那疼痛,总算动作都还流畅。
前面人稍有些骚动,但还是没有人离开,这逼得我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大家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灵兽獬豸在世,我怎会有事?这里有参加过幕府山一战的人吗?大家该记得我一个人杀了多少人,我承认今天我有些手软,因为我看到他们中间很多人并非死有余辜之人,我下不了手,这才受了些伤,因为大家今天都累了,我就不催大家走了。现在所有人听我号令,给我回营睡觉!”最后一声大吼,总算有了些效果,很多人听了便转身走了。
“鄂焕,还有你们几个校尉过来一下。”我最后发了一条命令,才回了帐,旋即又转过身来,唤住鄂焕,“帮我拎一坛水来,我渴了。”
帐内的我先是猛喝了半坛多的水,才慢慢开始我的发话。
“你们很不象话,我们计划是打完就走,甚至如果来不及,就地扎木排自水路下去赶回明孜,现在一下子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误了我的计划……”本来还在气急败坏地发脾气的我,忽然发觉在这里呆一晚上,甚至让士兵紧张是件好事:“明天我们走,我坐马车,要给我装得像个重伤几近不治的样子。”
“您要干什么?”鄂焕感到奇怪,而我环顾一周,也有些不好的感觉,所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今晚负责担任营内巡逻的校尉呢?”
“他……为了给我们全力歼灭西面偷袭的匪军时间,他利用那边寨墙带着几十个人守了将近半个时辰,只因人差得太多,最终……我们回身支援时,他已经……”
“噢,他家还有人吗?”我心头所有的火气全部被扑灭,声音也低了很多。
“没了。”
“是,我和他说过话,我记得他说过他还没娶妻。”我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要给他说一门亲事的……”
“这次是我失策,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帮那姓区的,对方还走了一条我们根本不知道的路,而且时间上鄂将军出发时间也安排得晚了些,逼得我们差点要同时在两边打仗,可为什么对方姓区的在我们东面一直不发动进攻?至少让我们能那么长时间全力对付西面的匪徒,否则,今天我们难得有人能活着回去。”我闭着眼睛稍微养了一下神,感觉中间不解很难想通,接着又缓缓问道:“也许是姓区的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其他人先和我们拼?我们伤亡多少?”
“南北两营的步兵共一千零三人阵亡一百二十多人,伤三百二十七个,骑兵五百人阵亡九人,伤二十七人,丢了五匹马,明孜之军四百九十六人,阵亡一百多人,剩下几乎的全部带伤。”
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听完后,我便捂住了自己的脸,竟就这样恸哭了起来。
这仗没打好,损失之大,让我难辞其咎。
“风云侯……这……”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姓区的人呢?逮住了吗?”想到现在场合不对,我赶紧擦了擦眼泪问询起来。
“是我们无能,让他跑了。”
“不怪你们,这事情都是由我定的。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上路呢?”我努力平抑自己的心情让他们都回去了,鄂焕走时还劝了我一声,我只能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他们都走了,我还能听见他们在帐外谈论的一些声音。
“风云侯太介怀了,咱们两千人打人家三千五百人,尤其是他带着五百那样的士兵冲别人两千三百多人阵脚,居然硬给他老人家给冲破进了去,而且我们只不过伤亡几百人,对方则基本上没活下一百人,这样的大胜怎么找去。”
也许他们说得是对的,当年汉中一战,一天早上我们伤亡两万有余,那简直是尸横遍野,一步一尸,整个汉中前面的土地都红了。可那是对董卓的正规军队,我们甚至是做好死的准备才上的,而这些只不过是对一些乌合之众的流寇而已,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大胜的,死去的兄弟们一定觉得死得很冤,闭不上眼睛吧!我曾说跟着我给大家好日子过,我欠下的这人情债如何能还。心中一个声音告诫自己:算了,不要多想,后面事情还多着呢,后面要是错了,死的人更多。
我躺在行军褥上,虽然最终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待,但还是难以入睡,而且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忽然兴起,狠力用拳头敲打了几下地面,竟拉疼了自己的腰腹的伤处,一阵疼痛袭来,我便慢慢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得早,天才蒙蒙亮,我便睁开了眼睛,这天,我没有任何赖床,穿了件衣服便出来了,在很多士兵的注目下,缓步踱到西面山坡上去,因为兄弟们很多人都留在这里了。
最后悼别自己的兄弟们,我磕破了自己的头皮。所谓名将名帅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没有士兵,你便是个废物,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架不住别人一拥而上,如果不把他们的生命看得如此珍贵来珍惜,我只是一个畜牲罢了。那些只会在士兵面前摆着臭架子的将军,战阵上不体恤士兵只管用死人堆战绩的人,算什么东西。
最终我躺在车上休息时,全军队列中都没了声音。鄂焕很有感触对我说了一句:“士兵都很忠于您啊。”
不过我想的和他不一样:“不,兄弟,你记着,我不需要忠诚,他们打仗时也不是为了忠于我才打,这是一种信任,他们信任我,信任的力量肯定要比忠诚大。”
“信任?”鄂焕若有所思。
“对,因为他们知道,战场上以命相搏,准备玩命的时候,我肯定会冲在他们中的第一个。”
“可您是主将。”
“你别忘了,你在后面偷袭的时候,整个大营中所谓的将军只有我一个,下面就是校尉了。好了兄弟,让哥哥睡了。”
“哥,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他忽然有些感动,我想也是,他才来我就把自背后偷袭的任务交给他,一旦他不能完成,我们便会在这里陷入一场真正的苦斗,不过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没人可派了,而且鄂焕显然对那条路比较熟悉。不过我是用一个他觉得很奇怪的理由解释给他听的。
“因为你和明孜他们是朋友。”
这一路睡了两天。直到明孜城内的县守府中,我才下车开始走动,结果走了几步我又躺上榻了。不过我还是专门下令在城外辟开专门的军营对伤员进行治疗。之所以不选在城内,便不能随意对外人道哉了。
宋和邢大哥也在前一天赶回,他们来除了问询我的伤势外,还带来一些消息。
“他们没动,这些人一直在看热闹,不断有斥候过来过去,我们没有拦,他们很可能已经看到您的伤情了。”
“嗯,很好,那一切依计形事,其他的你们继续干吧,灭了区贼;下面便是开市安民了,让士兵们有意无意地说我受了重伤,但不能把这事情报到桂阳,要是让我夫人知道我受伤了,我在我家也有麻烦了,好了让我睡吧,毕竟我是真受伤了,虽然不重但也有些够呛!”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这几日每天宋都会来向我汇报一些事情,比如今天运来多少粮食,盐,肉,布料等,以及运来多少石料,来了多少民夫,同时撤走多少士兵,还有各个山头建的警戒塔,烽火台等防御设施,以及明孜城的破损处的重新夯筑,还有各股土匪的最新情况。
一些故友也来看望我,对此,我非常感激,他们表示不用感激,请他们多吃几次酒就可以了,显然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本质的变化。
不过十天后,情况有了非常大的变化,这天我又是早早地起来,踌躇满志。卯时,洗漱完毕,还专门挑了一身纯白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看看,确实相当儒雅,而且相当俊美,最后一句稍有夸张而不要脸,但今天我真的很兴奋,有些等不及卯时的来到。
鄂焕,邢道荣,陈应,以及这几天远道而来的孙玉海,管亥,苏飞,陈鸥七人准时来到,而我也早有准备,命人端出一块热腾腾的发糕,这个发糕做得有讲究,荆州西南的形状,上面点缀着三十多个大小不等的枣子。
“枣的位置,这就是明孜周围三十多股山贼的位置,我们按照实力大小,和这几天我们商量的安排,分成七块给你们七个人,你们每人带两千人,再带上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内,我要求战斗全部结束;这就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早饭:荆州山贼,希望你们能一口口把他们都给吃下来,而且吃干净了,吃完早饭你们就出发吧,我们早给你们配好了所有向导,你们的兵力都是数倍于对手的,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回由我和宋先生坐镇明孜,记住我们手中只有五百士兵,还都是老弱病残,我分不出兵给你们。”
“好的……哈哈。”众人大笑,这里都是爽朗之人,不需要那么拘束。而且这几天都在一起,大家对孙玉海的长相已经能够接受,实际上因为大家好不容易完全接受了邢、鄂、陈三人的长相后,便对长相这种东西看得淡了很多。所以,大家相处几日便再无隔阂了。
最后,我叮嘱他们各军之间互相保持一定距离,不能相隔太远,保持相邻的军队联系,同时军队保持一定的厚度和展开,那些势单力孤的匪徒便拿我们一点没有办法。
他们吃完出发了,看着桌面散落的枣核,心中得意之极。不免回头想想自己的得意之处,我利用自己伤重,加上筑城,建烽火台这种建设防御设施的方法,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土匪都认为我们要取守势;而且,知道我们在与区贼作战之时的艰苦和大伤亡,更让他们确信这一点,便放下了心;况且,我还每天五百士兵的往武陵山区外面送,他们当然更加宽心,他们岂知,我每日还要往这里送粮草,那粮草车中间藏人,运布,各种布匹车中间也藏人,来夯筑的民夫干脆全是我们的士兵,这样每天出去五百,却要进来一千五百,后来,我们城“只剩”“五百士兵”时,我们每天还要进来五百至一千人,这样十天时间,我们在明孜各处便屯有了近一万五千人,周边很多新建防御设施,建好便成了我们的藏兵之处,陈哥对于剿匪以及我的计划都很支持,居然在现在这种困难时候还给我派了这么多人,还支了这么多人一个月的粮草,看来他也早想动手,就是找不到放心的人手去,他可能想着:这回我自己送到这门上去,怨不得他了。
而我很是兴奋,但是我却要表现得很镇静,他们一走,我就拉宋过来陪我下棋,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表现出渴望,也不表现焦虑。最担心的反倒是我们的两个乐师,他们甚至有这个祸是自己的闯的这种想法似的,不过还好,他们没有表现出想不开的迹象。
而这几天我已经完全跟没事人一样,不仅是正事,因为所有民夫都去打仗了,县里的行官也去打仗了;而且也包括身体上的,因为现在仿佛连伤都没曾伤过一样,完全恢复了以前的身体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只是本来已经有些伤痕的身体上又多了几道,不知道被夫人看见又何感想。
他们走后的第二日傍晚,我又拖住邢先生陪我下棋,因为宋说他有事要处理。
忽然快马冲入府中,有人自马上连滚带爬地冲下来,我心中一阵狂跳,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将盘上一个劫材中的敌子提掉,然后面色平淡地问:“何事来报?”
“北面鄂将军、苏将军、陈将军已经合兵一处,并得到荆西邢将军口信,黄、王二匪已平,其它各处也都在最后清理中。”
我依然很是虚伪地继续端坐下棋,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下去领赏休息。
但我的对面的乐师坐不住了,他很是兴奋,手也软了,劫材也不要了,能让给我的实地全让给我了,连最后算子,他都主动表示认输,对此,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送走他后,一看四下无人,我便立刻原型毕露了,简直是蹦蹦跳跳从客厅进的寝居之室。
想是最近这段时间谋划筹算太累,我很快就不知道怎么又睡过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里,不过有意思的不在于我这样能睡觉,而在于第二日几近正午时一睁眼,我便看到了我的夫人在我身边整理我的衣衫。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数落着我现在还在睡懒觉,而且还问我为什么我的左脚的鞋丢在了前面客厅的门槛那里,而右脚的在寝居室的窗口底下。
对此,我只能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整个事情在这里就告一段落的话,也会相当无趣。因为紧接着一个当地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告,“西南面的烽火台冒出冲天的浓烟,有军队正向明孜快速的扑来!而且肯定不是我们的军队,”
时值正午,那天是初平元年的二月二十八日,我十八岁,鄂焕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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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斜阳
身着褶皱白衣,带着一脸稀疏杂乱的短胡茬,双足不着履,身量极高这样一个少年非常迅疾地冲到了客厅,面对前面一堆高低不平的米粒陷入沉思,旋即又起身看着墙上一张羊皮地图,手指自一个叫明孜的小点上开始在附近来回搜索。
一个恬静的少女悄悄地跟着他走了进来,轻轻地坐到了旁边,虽然她是为他而来,却并没有打扰他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少年看着地图上七个箭头犯起了糊涂,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忽然猛然大声叫起来:“刚才报信的人可在?”
屋外一个人赶紧应道,“小人还在!”
“可确实是从西南方向上过来的?”
“是的。”
“噢?”这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又继续提问,但他没等外面的人回话,却又自言自语起来:“黄、王二贼一除,他们便会南下帮着其他人,而北面又已经全部荡平,怎么还有人能过来?”少年退后几步,回身看了看地面由米粒堆成的地势图,最后竟趴到了地上,开始仔细观察地面高低起伏情况,那少女也随着他的动作将身子前倾,有些不明所以。
“完全没有可能啊?这着实太奇怪了,从哪里冒出这些人来,既然放了烽火,那必然这些来历不明的对手有相当的规模,否则光几个烽火台和警戒塔的几百个弟兄就会直接解决问题,除非他们从邢大哥他们身边经过却没有人看见,军队里哪来的瞎子?而且两千人会全是瞎子吗?”少年念叨着。
这当然没有可能,所以,这里肯定有令人想不通的问题,少年一时想不出来,最后几句反问几乎是声嘶力竭,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城里只有五百老弱残兵,城墙上都站不满,而且城墙也没有修好,还有不少处有缺口。
当少年转过头去再看了一下地图时,忽然皱起了眉头,再稍加思索,竟浑身一颤栗,朝后退去,正在退时,脚下一脚踩空,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他手指指着地图,一时说不出话。
“子睿,你没事么?到底是什么军队?”少女焦急而关切地问道。
不过这个叫子睿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旁边的询问,而是用更大的声音对外面命令道,“快去再探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到了何处,再请宋先生来,关闭城门,让所有的士兵准备,就说我们要打仗了。”
喊完长吁一口气,少年努力平息心中紧张,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边,面色矛盾地说:“吾有事,汝速离,勿要使我分心。”
少年旋即唤来下人命道,“尔等众人速与夫人与邢息二位乐师一起去桂阳,还有……如此如此。”
言毕,竟不再看少女一眼,依然不着履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居处。
当我再次从屋内出来时,被称为平安风云侯的少年已经全副甲胄,狠力扎紧发带束好头发,松开时连手都在发抖。剑架上两把剑全被我背在了背后,试了试拔开的感觉,还算顺手,再自枪架上提出长枪,看到了枪尖的一抹金光,这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个晴天,而且已经日头高悬。
“好天气不一定有好事。”我嘟囔着,“见鬼,今天说不准得死啊!”
半死不活的次数多了,那时的我竟然丝毫没有胆怯,也许就如周仓说过的那样,我终于变得麻木了。
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人没有去探望,这时也许真是留遗嘱的时候,可是,我真的心有不甘。
咬着牙,上了马,直奔到西城门口,在那里我终于看到了烽火台的信号,一条黑柱而上,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天边的云中,可惊疑不定和慌张却渐渐蔓延到这里所有人的身上,慢慢浓烈了起来。
注意到军队中的情绪变化,我便将脸上的严峻表情消去,换上了微笑。
“把城内居民集中到县衙门口的坡地上,我要说话。”说完,便一路沿着城墙走了下去,西城的防御难度较高,东北两边有条很宽的护城河流过,而南面城墙下面便是一款崖壁,崖壁下便接着另一座山,便由着那山上春来的绿色渐渐蔓延到武陵山中,混成一色,绿得颇为幽怨。
“侯爷,这来的是谁?”有人正要动身,却听到城楼上其他人问我的话语,便也停住,朝我看过来。
“董卓。”不过我并没有理睬他的眼神,只是很是平静地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而另一边只管沿着看着城墙的情况,本来停下来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飞快地跑掉了,城上面立刻有些局面失控,大家议论纷纷。
我停下脚步,挥止他们的议论,让大家全凑过来,作了我的最终决定。
我坐在了城墙上,腿放在了城外,便如曾经看到的魏延的坐法,因为这城墙很是矮,我觉得在上面跳下去也没什么大碍,我拍了拍城垛上新的土,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不断起伏的山地,慢慢感觉后面开始挤满了人,看来很多人都想靠近我听我的话。
“我需要两百个自愿的人,其他人和百姓一起走。”我长舒一口气,口气愈发显得冷静:“我们哪里都去不了,他们都是骑兵,但我们必须要有人守住这里,让大家有几个时辰离开,我算第一个,本不打算拉你们,但是我一个人挡不住多少时候。到时候大家被追上还都是死。”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所以,没什么家眷的人留下来。其他人就赶紧和老百姓一起撤吧,我肯定是要把血流在这里了,我现在需要和我一起流血的人,把董卓在这里拖到天黑,那时,无论我们在外面的人回来不回来,至少那时也让他们也人困马乏,不得已在这里歇一个晚上了。”
“我现在去和明孜百姓说这事,到时候你们要走的便和他们一起走吧,留下来的人直接在这里准备箭矢滚木,现在就东面没有护城河,对方要攻也是这里,再怎么样,这里也是主要被攻击的地方,到时候其他各面墙我只留十几人,其他人都在这,你们商量谁留下吧,要是你们都想走,我也不拦你们。”说完站起转身离开,留下城墙上一片沉默。
其实我和百姓没那么多煽情的话说,他们好像以为我会去很久,所以等我片刻就回来的时候,我们两边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自然是吃惊我这么快就回来,但我确实只说了一句话:“董卓的军队要来,他们一向军纪不太好,我们顶到天黑,你们赶快自官道离开。”如果算上开始为了压下他们的议论纷纷时说的“明孜的百姓们,请听我说。”那就是两句。
而我吃惊的是五百人竟一个都没走,一个个见到我都肃穆行礼,却又没有言语,之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稍微帮着手捆上几个檑木,还是有些疑问地问道:“你们都留下么?要走还是赶紧走啊!留下来的……你们知道吗?”
其他人竟不敢答我的话,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摘下头盔喘着气,稍微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这样和我说话:“平安风云侯,您别见怪,您说的我明白,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就是荆州人,吃这口当兵的饭的时候才十五岁,现在家里早没什么人了,就算有,我也不认得是谁了。”
我决定行个晚辈礼,这让他有些吃不住,忙说受不起,等我回复常态,他才捋了捋头上的碎丝银缕,对我继续说道:“我说这话您别介意啊,说实话我自小到大,从来没看过您这样的官,这种时候命令就是,还为我们考虑啥。我们知道您是好人,但这时候咱们怎么能把您扔下而只顾自己逃命,以后要是别人问我们,当年平安风云侯怎么死的啊,我们出去的人哪有脸说,说他为了保护我们和百姓逃走而战死的;但要是这次我们留下真的战死了,要别人以后记起来,问其他人啊,你们知道当年刘老头怎么死的,那边答着啊,和平安风云侯为了保护百姓一起打董卓战死的。这咱就算死也算值了,也算风光一把了,再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死就死了,本来也没几天的命了,还不如在这里做点该做的事情。”
我还是很恭敬地再次行了一个对长辈的礼,他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手头的活,而我也只是换了个方向,看着旁边一个非常壮实的年轻人,他只比我矮点,但块头却比我大,脸型轮廓粗犷,棱角分明,此时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包扎伤口的棉布,上面渗出一丝血迹,一看这个身形和样貌,就猜这人定是以前黄巾军的人。
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也赶紧说了起来,不过显然他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只是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很是憨厚地说:“俺们以前一直骂当兵的只会欺负老百姓,不保护老百姓,这回换作俺是当兵的了,俺可不能让人戳俺的脊梁骨,这是俺该干的,俺当然留下。”
我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傻笑。而旁边明孜本地人则直接很冷淡地和我说了起来:“这是我的家,让人随便糟蹋侮辱我的家,我算人么?”
旁边一个也接了过去:“董卓算是秦人吧,我们楚人当年没打过他们的先人,该是我们把这帐要回来些的时候了,让他莫要小觑了我等。”
朝他们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话,便一路巡视下去,主要看那些没有夯筑好的地方的情况,和他们商量如何补救,不过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手的,因为他们都抢在我前面干,而且都把屁股顶向我。
城是小了些,没多少时间便走了一圈,最费力的一段就是往南边走的时候,因为有一段相当陡的城墙向上,那是我们顺着城墙在上山,而向东边转过去下来的时候又总觉得自己一失足就得滚下去,所幸这两段都不是很长,但即使这样五百人在整个城墙上面似乎还是稀拉了一些,不过真打起来时,估计绝大多数都会在东面这边上,不过南面这段还是有用处的,我走到北面城墙时,看着南城高起来的坡地,心中便把这仗怎么打有了个大概。
城墙上忽然有些骚动,只听有人在西城门那边大声喊了出来:“风云侯,派出去的小斥候回来了!”
“大人,来的有三千人,黑衣黑甲,骑马而来,没打旗号,迅疾异常,幸而现在他们在绕路,而且现在在一个山梁下正在过河,但一个时辰之内肯定能到明孜。”那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滚下马,站在壕沟边便对刚刚跑到西门城楼之上的我喊道。
“知道了,你快进城休息一下,下面有累的事情让你做。快开城门!”我趴在垛口上笑着对他说,最后一句才对旁边人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结果当城门开的时候,城下面的那个半大小孩,牵着马却不知所措。
“您知道来的是谁吗?难道不是敌人?”就在城门的正下方时,一脸稚气的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仰着头,但是吊桥还是拉了起来,直到把他挤进了城,我看不到为止。
“是敌人。”这声并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声音很小,而我一边说着,一边挺直了身体看着前面。
北城门又被打开了,这回是我送那个刚来的小孩走:“马我给你换过了,是最好的马,现在你得走北面山梁,顺着山路走,我们好几百人来回蹋过,应该比较好找,走到路上一个南人寨子的时候,你就折向西边,他们那里下山的路被他们开好了,山下有他们的木薯田,你别踏了人家的苗,人家才种的,到了河边顺着河向南走一些就有一座我们刚架的桥,很怪,没有桥桩就对了,是岸两边钉了木桩,用绳子拉起来的,过了河,要爬一个山梁,大概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山上有我们的警戒所,记着,到那应该到晚上了,就在那里休息一个晚上,夜路很不好走,明天换匹马,哦,不,你到了那里,如果天色还亮,就让他们放烟,天黑了就放火,希望在山里的他们能看到。记着,让他们走山路,别走大道,对方全是骑兵。恩,就这样了,你快走吧,我不留你吃午饭了,干粮在鞍上的袋子里。行了行了,我又没死,哭什么哭,快走!”最后,我竟发起了火,他收住了眼泪,啜泣着,赶紧上马,回身要和我说什么,还是狠狠一抹眼泪拍马走了。
“可怜这孩子了,不过明孜就靠你了。”看着他背后的一骑飞尘,我轻声地说,忽然感觉这小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日头稍稍西斜,相对平时的天气今天算是个暖和的日子,只是暖得让人打冷战。等待的这段时间显得那么短暂,却又如此悠长,城墙上的人正在赶紧整理收拾箭矢盾牌,目光却不断在西面山丘上扫过。
“请问宋先生呢?”终于有人想到了他,本来以为在这种事情没人想到他了。
“你是谁?”
“我是他的护卫,您把他召走时,我就跟着他,但是他进了您的府门就不见了。”
“对,你认为他能打仗吗?”
“不能,您想想先生那个样子。”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那你认为我让他走,他肯走吗?”我笑了起来,心中开始有些想笑。
“不会,我们家先生人有些迂腐,您要在这他哪能走,肯定陪着你。”
“嗯!你很了解你们家先生吗。”说着我便贴到他耳朵边很是轻声地说了起来:“我先把他召来,然后命令下去只要他一进来,就让人用绸缎把他包了一块给送到桂阳去了。你别在外面说啊,我可不想让宋先生在大家面前没面子。”
“您还……”旁边人很多都对此很有兴趣,看着我们这般模样便聚了过来,对此我们两个人旋即都肃容而起,只管各干各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要说宋这会儿难保不憋气,他还以为我要和他讨论什么事情呢,结果见都没见到我就被我给打包给送走了。不过他总算有几个伴,路上我的夫人和两个乐师还是能和他们谈起来的。
“风云侯,我们想是不是把东北两个城门的吊桥烧掉,免得他们要是爬上了城墙,斩落了吊桥,他们必然就能从几个方向上攻上来,我们本来兵就不多,到时更为被动。”我正在作最后的巡视,有个老兵对我说。
“不用,烧了对手就知道我们心虚了,会更加放心的猛攻,不过你说得也对,来人,下令个城门把吊桥钉死。”
所幸,明孜只有三个城门。
日头又斜了下去些,我把这五百多人分成了五营,设了五个校尉,三个在东城墙上,一个另外几个城墙上和城南的坡地上,一个城内作预备队,交待下整个作战的步骤和各种情况下的应变。
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对方如此而来显然对我们有所了解,而我们只能做到知己不能知彼,我想过很多其他的方案,当我知道对方全是骑兵,想想这段的地形后全部给推翻了,我只有死守这条路,毕竟我们有数千百姓在后面的路上,这回,我真的玩不起险。
长吁一口气,对几个新提拔的校尉说道,“在自己身边挑选自己的继任,你们死了,就让他们带着大家上,我死了,你们五个中就由老刘当头,照着我的计划来,我们支撑的时间越长,我们活下来的可能越大。七路人马回来得越多,对方就越支持不住。
实际上,我还很是担心,如果对方真的打下明孜,而在外的他们只有明天一天的干粮了,到时候,对方三千多人就是死守明孜,我们一时可能也打不下来,纵有一万多人也危险了,更不要提如果来救的人心急而从丘陵处行军而来,被他们用铁骑冲散屠杀那就更糟了。
“我们一定要守住!”我最后对大家大喝了一声,虽然他们紧靠着我,而他们似乎对我这一声没什么准备,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吊桥钉好了!”当最后一个东城门的回复也到时,我的影子也和我的身高一样了,也就是说,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不过从西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也许也算是一种方案,不过看来大家对此都不予考虑。
“他们似乎来迟了些,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我感觉轻松了些,他们在外呆得时间越长越好,别来最好。
当然我不报这种奢望,所以心情还是感到有些紧张,而士兵们并不比我好,看他们分拣箭支时的手不时的颤抖我就能知道,我不想怪他们,他们也在努力遏制自己的失态,但是确实很难。
“风云侯,我和您说个事情。”一个明孜城本地的士兵忽然放掉所有的骄傲,有些低声下气地说,说的时候,还不断瞟向城内的民舍,旁边几个明孜士兵也围了上来。
“什么事情?”我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平安风云侯!”忽然,有人大喝道,“前面有我们的士兵回来了,可能是我们在烽火台的弟兄!”
“他们干吗回来?望山里一躲不就行了,对方肯定没时间去找他们的。”我承认在看着前面的丘陵处的士兵我有些感动,但是我还是大声呵斥出来,这声音足以让整个城墙上的人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朝后面说道:“拿点酒食出来。”
当我再转回来,命道:“撬开铁……”忽然,我觉得后面有些不对劲,便停下话语赶紧转向后面,知道了那些明孜士兵为什么要和我那样说话的缘由了。
“她们怎么还在?”我几乎暴跳如雷地说道:“这是要死人的时候,你们怎么还让老婆老娘留在这里。”
“孩子我们送走了,但她们说要么杀了她们,否则他们不走,我们没办法。”
“不行你们早点告诉我吗?现在怎么办?”我继续咆哮道,心中没了头绪,手中捏紧长枪,猛砸在地,一声闷响,让四周都没了声音。
“侯爷,要不要凿开门,让他们进来?”旁边人陪着小心问道,其时他们已到了城下,很多人因为长途地奔跑而疲惫不堪,大多数人都耷拉着脑袋,只有前面的几个领头的人看着我们喘着粗气,有些紧张地不时朝后面看去。
心情很不好的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竟朝跑这么长的路来支援我们的人发起了火:“你们干吗回来?对方大兵来袭明孜,不会特意绕道对你们发动攻击,就算打,你们遁入丛林之中,对方定不会浪费时间而对你们有所动作,你们过来干什么?真的这么想死吗?”我立在城头,旁边的人都在劝我,只说快点放进城来,让兄弟们歇歇,有和下面人熟悉的人甚至都开始打起了招呼,并问起西凉人的情况。
而他们已经开始撬凿固定锁链的大铁钉,而我也没有拦他们,毕竟多几百人,我就有信心守到明天,心中便开始把整个计划作变更。
忽然眼前有人大喝道:“小心,他们是西凉人……啊!”一声惨呼伴随着血光一现,把我从思绪中狠狠地拉了出来。
“他们是西凉人,快射箭!”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身体随之弯了下去,随着旁边一阵弓弦响声,前面一阵箭雨已至!
箭雨已至!冲我而来!而我此时已俯身冲下城墙,因为我看到他们队前被人砍斫的兄弟!
只是此时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慢了,我的眼泪都比我更早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置。
面对斜阳,乌云想挡着它,我不让,我扎入了乌云中,直到把它打散,可是原本乌云下的人,却躺在地上,身边的草上,开遍了红花。
我的眼睛红了。不是,是一只红,一只还是原来的样,天边红蓝相交之处,黑色的铁流涌进,也只有黑色,无论怎么看都是黑色。
“退回城里去!”我知道我们收拾完了城下的西凉人,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收拾掉的。还算恢复清醒的我对城上跟着我跳下来的人喝道,紧接着我又对城上的人喊道:“放绳子拉我们上去!”
“平安风云侯!这个兄弟还有气!”
“所有我们的兄弟全带走,别留给敌人弄脏了他们。”
兄弟们默然地争相扛起曾在一起的伙伴,静静地向城墙走去,虽然地面已经开始颤抖,但我们的步伐依然扎实,我们的腿都没有发抖。身上扛着兄弟的在前面,没有人抢先,直到最后一个我,这时候我还听见了城上面的弓弦声,身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倒地声,我没有回头。
我是最后一个上的城,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垛口拉到了女墙,轻轻地说了一句:“终究还是到了。”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凉州军出现在了荆州的土地上,从一个我们从没有想到过的地方和方向上。
那天,正处斜阳下的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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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战
西城墙有三百尺长,虽有残破,但必须承认当年确实是夯筑得笔直的,只是中间城门处稍凹进一些,城门外是一个乱石深坑,据说原本是个小潭,但自从光和六年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一滴水,一眼瞥下去,全是圆圆的石头,上面散落着些青苔,中间又间或会有一根野草顽强地长出来。
我们的情况可能要比它们糟很多,我不清楚糟的具体程度,一切得看我们能撑多长时间。
“你们带着老婆老娘去城北府衙外,让她们进那里的箭塔中,记住,这是我的命令。你们去那里,在上面多备箭矢剑斧,锁死门……嗯……那就多拖些府中物事从里面把门彻底堵实,水也多准备一些,如果这边撑不住,我们最后要在北城墙和城墙下的六个箭塔那里作最后的抵抗,堵上门,你们就在上面垛口那边放条绳子,你们去吧,准备好你们再过来。如果人手不足,那边自有人会帮你们。”对现在的我,也只能很平静地把命令布置完,再回身看那远处熟悉的黑浪。
“风云侯,那个兄弟断气前要我和您说恕罪。”那个曾和说话的黄巾大汉已经泣不成声了,身后的不远处簇拥着一群人。
“哭什么哭,这种时候还哭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厉声喝了出来,接着头也没回朝后面大喝:“拿酒来。”
片刻酒便送到,手中提坛,走到那边人多处,又看了看地上无声的他们,猛地扬脖喝了一大口,继续我的大声吆喝:“快说,他说了些什么,捡要紧的说!”
“他说……”那大汉努力稳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声音,这才说了出来:“他说他们想乘董卓过河的时候,偷袭他们,因为他们怕俺们守不住,回来又怕您怪罪,他说您老是替别人着想,这回只好他们替您着想了……但董卓军的弓箭太强了,河那边的人就把他们射得根本不能近前,而刚过了河的骑兵又把他们冲散,他们被杀得很惨,他们要我们带他们赚您的城,他们宁死不肯,西凉人就一个一个地拔了衣服杀,有位兄弟忽然想到如果让他们穿了衣服去,就太危险了,这才……”
“行了!我……知道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知道了事情大致的原由,便只能打断他的话。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祭奠别人了,而下一次也许就是我们为人所祭了——我单腿跪下,旁边的人也都随我跪下,我环视一周,最终落在这些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心中酸楚而愤怒,缓缓而极为有力地说道:“我们一块给兄弟送行了,我们会替你们杀敌的,兄弟们,走好!”
洒酒与地,再猛饮一口,起而面敌,吩咐左右:“大家也喝点,算是给兄弟的,也算给自己的,别摔坛子,我们可能要留着砸敌人。还有……让这几十个兄弟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抗敌。”
旋即,周围响起一片喝酒和大声要酒喝之声,那片黑浪似乎刹那间变得极为遥远,远到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担心他,甚至于生死似乎都没有了它的意义。
我忽然想到,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死期的到来,那么也许从我们一生下来开始,他就如同这样逼向我们了,只是有的人远,有的人近,这样也许太悲观了;或者可以这样想,等死亡到的时候也许会允许你有所挣扎,挣扎得过,便放过你一次,退回原来的地方,以后再追你,这样想心情果然安宁多了,现在也许真到了该我们挣扎的时候了,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是挣扎。所以此刻,平安风云侯和旁边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太多区别,过了几个时辰就更没有区别了。
“大家听见了,西凉人的箭矢厉害,大家盾牌架好,做好准备!”眼见对方欺近,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喊完才发觉,嗓子都快喊哑了:“下面各营就位,莫让对手上城,后面……老刘!你的人准备好,看对方在哪边上城,随时上来反冲一下,还有再派些人手去通知南面人把城南的防御做好,还有其他各城上的士兵做好警戒,一旦出事,别来问我,你做决定吧。”
说完,我自然应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不知什么年月塌了一块,现在版筑已经绑好,但还没有来得及夯筑,我们只能先填进一些土,又把外面用水浇湿,准备应敌。
我到这里,我想至少能让我心安一些,也让守城的兄弟心安一些,但是对于对手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影响,至少他们照样如此迅疾地冲到了城的前面,中间翻卷的旗帜上有什么字在迎面卷来的滔天烟尘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至少别人是冲着城门的方向来的。真正到来时,他们没有如我所想的一样立刻放箭以便展开队形,正如我在汉中时看到的那样,而只是在弓箭射不到的稍远处有些疑惑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下面竟有两三百具尸首!靠城的地方多,远一些的稀些。
“我们是不是当时城上只有三百人?”旁边忽然有人问道,看来大家都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有人能解释。
领头的一个敌军将军颇为年轻,但也颇面生,反正我在汉中的时候没见过,要是见过这会儿也该没他了。他骑马逡巡在阵前,等着自己的士兵裹着烟尘全部站好阵势,一时前面灰呼呼一片,只有那个黑甲的少年将军的形象还比较清晰。
“平安风云侯谢大人可在啊?”那人很有一股年少轻狂的感觉,对我们大家各自面前的事情没有再表现什么吃惊,而竟有一种相当得意的口气。
“我便是。”当我闻言正向正疾步向城门正上走去与他对峙的时候,忽然又是那个黄巾大汉立于城头,肉袒右臂,当时我便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大汉,不知道他顶我的名却是为何。
“你这西凉小儿既来此送死,便先把自己的遗言说了吧,我怜你乳毛没褪干,给你把消息带给你的家人,我确保五年之内能带到。”此人很是厉害,竟然能带着相当流利的荆州口音与那小敌酋说话,而且言辞相当有劲“得体”,听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劲,大汉身后有个小个子的嘴正在不断动着,而那大汉似乎喉结动都没有动,只是嘴在动而已。
“噢,风云侯原来是这么一个粗人……”
“是啊,粗到足够把你们全塞进川内了……”此话说得大妙,我也不一定会说到这样有意思。
“呵呵,可惜你们这会儿便毫无办法了。五百人……没错吧,平安风云侯大人,哼哼,我有五千人,十打一,你的城墙才两人高,早些投降,我让你的士兵和百姓活着离开,传闻中你不是很惜护你的兵士么?”
“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若不攻我城,退兵一舍,俺自当献头于你,老天作证,若有反悔,定当遭天打雷轰,叫俺断子绝孙。”城上一时肃静,所有人都看着城门上踏着城垛的那条大汉,因为这回是他说了出来,但这一下子却把这双人的把戏彻底露了馅,虽然开始还能像那么一回事,话语也算斯文,但那明显非荆州的异乡音还是一听就能让人明白怎么回事。
“哈哈,这明显是河北青州之地口音,旭虽粗鄙,但这还是听得出来的……况且,能写出三份醉意,七分轻狂之人怎会是你这般模样……平安风云侯!未想你这般狂狷之人,终究也还是委琐怕死,却找个其他人来充顶,只敢在后面发话,可笑啊!哈……”他身后之人也跟着他的笑声全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可憎得多。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应对时,又是那个在大个后面的人,继续用荆州口音,也就是下面那些人所认为的平安风云侯的声音继续说道。
“呵呵,那倒是,那还说什么,打就是,你们刚才这些人也是这般笑我,被我一顿乱打给全弄死了,现在我不是人形,不便出来,怕吓着你们这些娃娃。哈哈……”虽然我们人少,但这回大家的笑声更有气魄,在城上几乎掀起一阵声浪直冲而下。
立时便能看到凉州军队中的不安和焦躁,窃窃私语者比比皆是。
那小将也确是了得,只管挥起武器朝城头一指,便大声喝道:“便就为你而来,你只管出来,与我一战。”稍顿片刻,又用更大的声音喝道:“唤你又不出来,难道你还惧你小爷不成?”
那小个子终于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了我。
看来是该我出来的时候了,只是这般出来倒落了下风,所以寻思来回,拿定主意,大声地打了个哈欠,便喝道:“是哪个混蛋搅得你谢智爷爷不能安睡?”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随手提起一个酒坛子,便推开了前面的兄弟们,一路假做睡眼惺忪,只对那两个人稍微点了点头,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垛上,还用小手指头掏了掏耳朵,开始说话,不过不是对下面,而是对旁边的人,只是声音稍微大了些:“兄弟们,怎么回事,这些人还没收拾掉吗?……这下面的都是谁啊?闹得我不能好好睡一觉。”接着我砰地跳上城垛,竟就在上面仰着脖子喝起了酒,其实我心中也在怦怦乱跳,我还记得在汉中时被人突放的冷箭,但我觉得这个险值得冒一下。
当我回复抹嘴之时,才发觉前面的阵中真的有张弓搭箭之人,只是他们竟也都没有射,心中庆幸之余,却又想到此事绝不能让我的平国夫人知道,否则我真的没有活路了,不过我也许撑不到她知道的时候。
这时风忽然转向了东南,这时眼见那张大旗被撑开来了,上面黑黑的一个郭字,不断颤抖,活像一把斩首的大刀和旁边颤抖的死囚。
几口黄汤下肚,嘴上明显开始没数:“小子,你挺年轻的,干什么不好,当什么兵?当什么兵不好,当那董什么西的兵,还什么凉?当个东西也就算了,你还过来打仗?打什么仗不好,打我大汉荆西之镇?就算打就打了,还正好赶上我老人家在这……看来你真的不想活了,好,我成全你!还有别说那种骗人的话了,摆着这种架势,还想说自己是好人,你真当我的兄弟们全是傻瓜吗?还有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你就算真不与我们有干系,我们还要向你们讨还血债呢!”心中暗忖,这段话层次还算可以,此刻我都不知道恐惧和紧张是什么东西,旋即回身跳下城垛,在兄弟们中扯起自己更加粗哑厚重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地喝道:“兄弟们,董卓的人来了,杀他们啊!我们要给你们报仇了,兄弟们,杀董卓啊!杀啊!”
喊完才觉出自己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了什么,很多事情一一走过我的脑海,但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想为了什么,因为一声熟悉的受伤禽鸟的尖啸,让我把头扭回了过来。
这一切终于开始了,不过四周的人都很安静,便如后面躺着的兄弟,便如前面什么也没有发生,便如这边的时间停住了,河水不再流了,逝者亦如斯夫了。
在血色的斜阳下,似风一般的箭矢吹过,有些人很快倒下,溅出与阳光一色的花,有些落在旁边人的身上,有些飘落尘埃,随即凋落,无声无息,轻地让人难以接受。
地上颤动的无助的伤者,正作出最后的挣扎,但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去帮他。其实我们也很残酷,但我们没有办法,否则,我们也将和他们一样,而等待我们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情况恶化地比我想象得快,城上的人很快就稀疏了很多,我一个人就得看住四个城垛口上来的人,所以,我的胸口中了三箭而且全扎在护心镜上,我也只能认为是我太幸运了。只是三支箭头也都浅浅刺在胸口,让我极为难受,可我竟腾不出手拔出它们,只能由得这锥心的疼痛一直伴着我,还让我在这段时间从麻木的醉意中如此不情愿地清醒过来,时间也一下子变得难熬和痛苦起来。
他们准备得过于充分了,上城的绳索,爪钩,短梯什么都有。而更充分的是他们的人,一直蜂拥而上,连绵不绝的他们让我一直不得不承认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完全绝望的,每当看见一支箭上来时,我都以为自己即将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那有时似乎就是悬在空中的箭不知为何,多在我俯身几乎下意识扫落陆续登城的士兵时在我身边呼啸而过,但是臂膀上还是陆续得被箭擦过或者直接留在了上面。
群情激昂的气氛终究还是变成最后奋勇地抵抗,而我甚至连奋勇都无法做到,两只臂膀的酸麻让我几乎无法完成自己已经习惯的动作。
但这时,西凉人竟忽然退却了!
原本只是一段城墙上的人开始撤退,但很快便成了整体的行动,随即,整个大队都开始有些忙乱地后退,完全没有任何章法。换做其他时候,给我两千人,那怕一千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追击。但现在,在当时,我只是喘着粗气看着他们的离去,一种稍纵即逝的轻松自心间悄然而过,看着绝好的战机没有任何无奈可惜的离开,心中不知何味。
“他们怎么退了,我们的人来了吗?”我四处张望,周围的兄弟大多没什么言语,喘息不停的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对手的下次冲锋,而已经准备好了的,就只是舔着干干的嘴唇看着西面重又聚集起的乌云。
老刘的人早已经上来,他见到我时,想和我说话却一直在喘,我挥手表示不着急,指了指西边,示意我们还有时间,其实我也在试图定住自己喘息,一边看着他,他本是满是斑白的的头上又包上了一层白色棉布,夕阳下那布上面渗出层层深浅不一的血迹全被映得乌红。
“我这头是在城后面被流箭擦伤的……没事!我刚刚看那个小西凉蛮子靠得挺近,想是久攻不下急了,我就让我的兄弟朝他射箭……这家伙中了几箭,这会儿恐怕已经死了。很好,他们没了头,可能就退了吧?”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声音也嘶哑了。
“不会的……嗯!”说到这话时,我拔出了插在胸甲上的箭,不由得闷哼一声,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甲上又多了一支,在右下的腹部,也没插进肉很深,相对来说,伤不算重,就拔的时候感觉有些痛,没拔之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可能是胳膊深扎进的箭让我感受到了彻骨的痛楚,其他的就不当回事,显然有甲没甲是差了很多。箭簇的倒刺让我刚触及箭杆就浑身冷汗,加之手指哆嗦,更不要提拔它们了。
“来……帮我一下。”我的眼中自额头滴入一滴汗珠,模糊了整个视线,眼前的人都变成了一团。旋即,身上的所有骨肉也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坚持着没喊出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们来容易……走就麻烦了……他们肯定得打下明孜……否则就是全军覆没。他们必须回来”
没有时间让我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关注,稍微包扎一下,我和帮我包扎的人就回到自己的原本的岗位上,几乎箭头刚全部离开我的身体的同时,我们所有的人便又见到那团模糊的黑云随着春夜依旧带着寒意的晚风扑了过来,其实本来我们就没觉得春风中有什么暖意。
周围的四百人,一半是躺在地上的,还有一半也大多是半截入土的。我已经感到体力有些不支了,口非常干,想喝点水,就是不能离开。看着前面,再看看旁边的兄弟,他们大多看着我,我忽然想摇摇头叹口气,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因为原本他们就不是忠于我,他们是信任我。
他们信任我,我若失去了信心,他们也会彻底绝望的,那么连最后的奋勇抵抗也会成为无助的挣扎了。
想想他们与我说的话,我想除了信任,还有让人心头更暖的东西在内。
我挺直了腰,抹了一把汗,左手自地面翻出一面铁盾,右手自垛口提起长枪,左右看看,无声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我便看到他们笑容的回应,老刘笑得最灿烂,仿佛他的一生第一次如此快乐。大个子和最初在他身后说话的小个子两个人也笑着看着我,让我忽然来了不知何处而起的兴趣:“你们今天玩的这个挺有意思,打完这章,我们一起玩玩这个。”
“好啊!”二人同时说。
可是,事情通常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意思,那么完满。
这是我听到的小个子的最后一句话,“好啊!”我现在还能记得那声带着荆州口音的话,可是再次交战后没有一刻的时间,我就看见他的左边太阳穴那里中了一箭,插得很深。倒在兄弟群中时,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自嘴鼻流出很多的血——多到微不足道的血。
他死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似乎是看着我,可能是想告诉我,他不能玩了。
我们在西城墙没有坚持到天黑,甚至我们差点没有来得及完全撤上南墙,几乎是同时在几个点上完全没了防守的人,然后黑色的毒流便涌进了明孜,如果不是南墙上的人利用斜坡冲了下来,把我们接应上去,至少我的战斗在那时候就结束了。
我不愿回忆那天的暮色,在血一样的夕阳下,所有人流出的血却全是黑色;城墙内外站着、坐着、躺着全是人,但所有人却都是死的,或者即将死的。
我们越来越不像人,而更像一些将被屠宰的畜牲,我们燃着尸体阻挡敌人;我们拔去死人的盔甲,遮挡自己;我们纷纷滚下城墙,不顾一切痛苦的呻吟,而我,只是我们中一个普通的我,和这个我,和那个我,和某个我完全一样。
但我们依然在抵抗,一直抵抗,武器游离于我们的心灵之外,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时,还能鼓起一些勇气,但当面对前面的敌人,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时,我就完全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只是我几乎一直只看见敌人,但我却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我恐惧什么,当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至少今天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我有了些牵挂,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头小子了。
耳边忽然出现了与这种杀戮场所不谐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叫声,在我右边。
我似乎回到那天的下午,我和银铃携手,但美好的回忆根本无法在头脑中长留,旋即,一支火箭的火苗在我眼前灼过,让我一时眨眼不停,只管挥枪防守,前面除了火焰的红色便只有直达天边的黑色。我想起我们城内有女人,又想到不知道佩她们和老百姓有没有赶到零陵。
右眼余光下,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喧嚣,似乎正有人往箭塔上冲击。我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回到了大家的身边。
将自己的左右交给兄弟们,我立刻朝城南方寸之地的六个箭塔定睛看去,果然,西凉人的黑藤正往其中一个塔上垛口攀延,而其他还能互相勉强防住别人的塔基。
眼看就要有塔失守,甚而有人已经登上垛口,开始了肉搏。我再没犹豫,竟什么都没考虑,拈起长枪,竟就这般飞扎出去,说实话,我从来没练过投枪。
“快,支援那个塔。”那枪投出立刻淹没在黑色之中,我只得急令大家帮忙。就在我喊出的同时,我就感觉自己的右边城墙上一片箭矢飞出,那毒藤眼看着缩了下去,我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心旋即又悬了起来,自城墙斜坡下忽然又飞上来一团箭矢,立刻身边又倒下去好多兄弟。我们没有时间哀悼自己新逝的兄弟,只是直接后撤。
片刻后,当有人来告诉我们西凉人从城墙上绕到东边也发动攻击时,我们正刚刚用燃烧的酒坛加布把前面烧成了一片火红,正相互对视,略带不明所以的微笑,这突如其来也早知道会来的坏消息,意味着他们把我们完全逼到南城墙时,我什么都没有说,大家也早没了任何情感表露,默默地捡拾箭支,但大家心里清楚,一切只是时间长短了。
我们哪也走不了了!
我们要死了!
天上的星斗都是混乱的,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它们只是在我们的上面来回乱晃,把天空都给搅花了,那天,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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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一刻之内,我这里又倒下了二十多个自己兄弟。依照这个速度,我们连子夜都坚持不过去,面对对手连续猛攻,我们靠着相当陡峭的斜坡形成的以上打下的优势根本觉察不出来。就算有优势,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嘴、喉都很干,身上却有些发寒,可能是失血的缘故,我曾在云梦泽上听华佗说过类似的症候,也许我没法坚持到最后了。城下的几个箭塔的防御虽然依旧让我感觉那么的令人绝望,却是卓有成效的,否则我们这般的长蛇阵形侧面遭攻击,绝对是致命的。
老刘也死在了我的前面,他不是被敌人杀死的,他是累死的,或许他太老了。
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所谓累死,这只是我当时心中安慰自己的借口。我亲眼看见他的倒下,喘着粗气,两条腿颤抖着要站起来,却没了一丝力气。此时正赶上我们又被弓箭逼后了几尺,只留下眼前地上的老人无助地紧张地从我们身上转过眼光看着敌人汹涌的黑色甲胄闪光地逼近,但转过来时,他却又那么泰然地朝我看了看,嘴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接着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剑抹了脖子,我记得最后的时候他朝我笑了笑。
老人最后的笑容让我终于感觉自那种混沌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我一拍大个的肩膀——他一直在我的身边——我让他跟着我到队伍中间来——只能让其他兄弟先挡一会儿——他走时也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
他只管喘着粗气,一边以手抹汗,一边看着我,眼光显得有些无神,显得如此结实的他也被这种战斗拖得疲惫不堪。
“我们不能这么打,我们这般只挨打不行!”我也喘得厉害,但是还算能支持着把话说完。我因为我们的兵力只有别人的十分之一,在战斗一开始就打心底里完全放弃战斗的主动权,一味地挨揍。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们还和箭塔分兵把守,相当于又把兵力分散。还有,几天前,这个城里藏了上万的人,可从外表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我们存在着相当的用兵空间,时间紧急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现在必须做一个决断了。
“放弃城墙,我们各带一队,撤进箭塔射程范围内,组战斗阵形从各个方向上冲这帮兔崽子。不要冲远,不要脱离箭塔保护,这边冲退了,便折向其他方向……好了,兄弟,你去吧!”
“嗯,兄弟,允许俺这么喊你一句……你也保重。”他坚定地点头,一个大巴掌拍在我的肩上,旋即走回原来的队列中,大声命令起来。
我也赶紧往东边走去,走到东边的最前沿处,一边与众人抵挡前面,大声命令道,“下城,组三角战阵,向箭塔那里靠拢!”
几个熟练的老兵把燃着火的油布扔到前面稍微阻碍一下西凉人的进攻,也让在队伍最后的我安然撤了下来。
南城墙下有马厩,行及此处我也不顾形象了,在饮马的槽中便是一头扎下,贪婪地喝了起来。忽然有些受惊地起身,回身与等待我的兄弟们迅速撤离,心中还想再喝几口,或是在回味刚才的甘泉琼浆之味,却又很快被城上的飞矢逼得只顾念着和身旁的兄弟们抢先逃离对方强弓硬弩的射程为先了。
进入六个箭塔的射程保护之中,我们竟一下子成为了多数。应该说我们这一撤,很出乎他们的预料,为数不少的西凉士兵正利用墙角保护自己,伺机爬上箭塔,这时四面孤立的他们很快成为刚撤下来的兄弟们刀下的倒霉鬼。这让兄弟们一时气势大涨,很多根本不会斯巴达战阵的明孜士兵也迅速融入这个三角战阵之中,在相对窄小的街巷上往前猛推,其势一时让此处的西凉人完全陷入混乱,后面的冲不进来,前面的又退不回去,一时间我们都是踩着人往前冲,只是冲到街道宽阔处我们就也只得退后了。但这番纵横捭阖之后,兄弟们连互相吆喝传信息都显出一种气势起来了。
不过,这一来我们也彻底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了。而且,让我最不安的就是那个姓郭的小西凉鬼子,他决不会让这样的局面继续,他必须打下明孜。而让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居然确信他会找得出方法来对付我们,而我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我们,毕竟现在整个场面上的主动权在他们那里。
而我们,只是一群忽然感觉出生的希望而依旧挣扎的困兽而已。而这忽然涌现的一丝希望也只如秋风中摇曳的残油枯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湮灭,便一切归于沉寂和黑暗之中了。
这夜的风因为这场战斗而显得燥热不堪,我又开始感到干渴,却没有地方可以喝水了,我们再次冲到街口,便被箭射回来,而他们进来我们和箭塔又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曾试图翻墙过来,但很快也被箭塔射得放弃打算。
进攻暂时停止了,他们一定是开始想办法了,而我也只能让大家先稍微休息一下了,言毕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杆,看着自己手中一团血污,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举目之间,巷子深处,到处躺得都是受伤呻吟的人和精疲力竭想歇口气的人。有些人问我,我们现在是不是能撑到明天早上了,对此,我只能笑笑,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人能互相开玩笑,玩笑的内容却皆是些不雅的话语,但这时我也由着他们了,听着他们言语间喘息声,我的心肠便硬不下心让他们别乱胡说,虽然箭塔上还有数十个女人,我想在平时这确实有些尴尬,但估计现在没人会念想着这些了。
我头脑中虽然还算清楚,但也就只是清楚地明白,我们挣扎不到明天早上了。按照时间,大约一两个时辰前,那个小孩才到那边,通知北面我们的人回来。要等他们全速赶回,还得好几个时辰,而西南边的人距我们更远。而现在的我们包括塔上的女人也只有一百多人了,还多数挂了花。
我想我们是快死了,至少我一点紧张感觉都没有,就是想喝水。下面的人也有和我差不多的,大声地和塔上人要水,上面人也算是轻松而且毫无忌讳,居然问尿要不要,惹得一片笑骂。不一会儿,水桶就给放下了。旋即一帮如狼似虎的人便在那里牛饮起来。
我不便和大家争这些,只叫大家别太混乱了,又吩咐几个四下看起来还都比较周全的士兵四下看看有什么动静。相对来说,再不紧张也得看看对手在干些什么。
大个提了一桶水吆喝着从人群中疾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头上又多了一处伤口。我也没什么谦虚,看着他点点头,结果手来就是一扬脖,一下子竟喝下去半桶,喝得肚中凉凉,一摇都能听见自己肚子里的水声,但总算是把胸中烦躁郁积之火全都扑灭了,虽然身上又开始发寒,但心中却也又来了一股疯劲。
我跳上旁边有些破损的矮墙,稍微看看四周,回身把后面所有的谈论声喝止,说是喝止,其实更像是打趣般:“连喘气喝水都不够,你们还说些什么!”
此刻他们也颇为豁达:“反正要死了,这辈子没说这么多,说说也无妨。”
大个更是一往无前,大手拍着旁边兄弟,甚而有些过于恶劣:“说了怎的,他能吃了俺的鸟。”
话虽这样说,但我能从这里面听出另一层意思:大家的心底都认为我们能活着等到援军到来。这种信念可以支撑我们更长时间,也许我们真能支持到明天早上。我也开始抱持这种念头了,尤其当我回头时,看到的张张泛红的笑脸时,我居然还建议他们洗一洗脸。
我走到其中一个箭塔下问问情况,伸出的脑袋中有几个甚而是女人的,他们说箭快射干了。我们旁边就是明孜县府,我住的地方,我记不得里面有箭的储备,旁边是几间官舍,此刻它们墙上泛着红光的裂缝让我确信这些遗弃多年,更不可能找到什么箭。我让大家把所有的随身带下城墙箭支送上去,才听到有人可惜地说,怕弓箭丢在了
但我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今夜月隐星稀,我却能看得着这么清楚,而且颜色这么令人感觉可怕。
我刚转回去登上墙头,便在西边看到满天的红光,东边也是。一个跑来的士兵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火,火,火!”
这个姓郭的小子决定火攻了,我们正好被团团围住,他们围着我们开始放火了!两个巷口旋即可以看见冲天的火焰了。周围一圈霎时完全变得红光满天起来。
“风云侯,怎么办?这群狗娘养的放火了!”
“我记得县府内有个水池,现在放了火他们肯定不会进来……去!多打些水来,把我们附近的墙壁尤其是箭塔浇透。”我忽然有些不太确定的地方,“箭塔上的人小心,烟雾之中,注意保护我们打水的兄弟,提防西凉人……放根绳子给我。”
我迅速爬到箭塔之上,稍微瞥了瞥里面景象,笑了笑,便又登着垛口爬上了箭塔之顶,下面全是此地方言谈论我的声音,不过这时节,我没了兴致倾听辨识,而是四面看去。一圈都是火,浓烟亦四起。
我蹲在塔顶,最后干脆坐了下来,看着下面人忙得不亦乐乎,心中不断想着目前情况。
这个城依地势而建,南边在山坡上,恰好建了入门层层而高的官府衙门和级位阶阶分明的官员之屋舍,官府内两座箭塔,这条路上三座,官舍中一座,相互拱卫,虽然城墙和其他地方全部丢给了西凉人,但至少现在官府内很干净,官舍这边也没什么外人。现在四面被人放了火,下面的事情更麻烦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寝居,门紧紧地关着,看来西凉人没有进去过,因为我看到的两面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我之所以看它是因为我想去睡一会儿,我想如果这场仗能赢,我就立刻去睡一觉,什么其它的都不管。反正床榻这种物事不会招惹到西凉人,他们不至于专门进去拿刀把我睡觉的地方给砍掉,然后恶狠狠地专门派人来对我说,就是不让我睡。在上面吹得凉了,我想着再看看就得赶紧下去了,四面着火,他们可能已经在城上准备对付回头攻城的我们的在外部队了,这里一圈只是派兵监视我们的动向,我们这段时间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我还是很不安心。看着南城墙上甚至连火把都没有,就让我心中没有什么着落。
陈哥那里的援兵也来不了这么快,他已经把这周围千里之内的所有能召集的兵力全给我了,除非从南阳宛城汉中那里召集了。我给他写了信,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我破匪的计策,他好像对我经常收人进来有些意见,让我注意,别什么人都引进来,还来信问了我鄂焕的所有情况,我也只得先问了鄂焕,再给他说了,这会儿信早到了,他的回信可能都要到了,不过我可能看不到了。
烟有些浓了,下面人咳嗽不停,有人建议赶紧把一个衣襟弄湿以之捂住嘴鼻,这样会好受点,很多人试了一下都表示有效果,即使这样,我们原本喘息和欢笑变成了剧烈咳嗽和更加剧烈的咳嗽。
上面的空气要好很多,因为风大,虽然我也咳,但要好受很多,至少不需要专门弄湿衣袖。
“天这么干……咳咳……怎么烟还这么大?”这是下面一个青州口音的人无意间的一句抱怨话,我却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些过来,这可让我吃惊不小。
我冲檐下的士兵们要弓箭,还让他们递个火把上来。他们让我小心,尤其是后面几个女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她,还有她,以及一个甚而有些模糊的她,如果这次能活,得去看看她了。不过,如果西凉人真的这么办,那我们可能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自摆裾上撕下一块插于箭上,想想,多做了几个这样的箭,然后,点燃一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箭朝府中黑暗的腹地射去。
一团火苗,若隐若现地在淡浓不一的烟中划出一条彩虹,把原本灰黑的烟雾映得红白透亮,直到彩虹的那端,除去那稍纵即逝的光芒,也映出了刀剑的寒光。
“西凉人攻过来了!”我急忙大喊,转身便又把另一支火箭射到官舍的黑暗处。这一支更加彻底,直接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却没有怎么伤着他,他直接拔出来,我看着火光上映着的那张狰狞的脸,歪着脑袋,冲着后面用极大的声音怪叫着:“兄弟们,灌啊!”
喊杀声遂大作,两边的西凉人立刻冲了过来,而我们则有些混乱不堪,多数人还在墙边倚躬身咳嗽之中,当时我看着都能预感到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的到来。
“两边都来人了,大家排好队形,别被冲散,箭塔上准备好了。”一边大声喊着,我一边心急火燎地顺着檐边爬了下去,可越着急越出事,肋胄上的什么地方挂在了侧面伸出的椽子或者什么斗拱一类的上面,逼得我竟一时被困在了箭塔的边上,情急之下,解开甲胄,却又忘了抓绳子,一下子竟摔了下去。
幸而摔得不惨,可等我站起来时,大个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的下来方式,但旋即恢复了正常,脸色略带阴郁甚而有些绝望地和我说,这是我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人太多了,乘烟雾一下子靠过来的,偏偏两三个箭塔又都没箭了。兄弟们本已被熏得不行,现在就俺们更支持不住了,您看看怎么办。”
我顿了一下,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下了决定:“我们也放火……咳咳……叫兄弟们把能放火的地方全放上火,他们没烧全……咳……留下口子……我们帮着烧给他填上。”
周围的烟片刻后更浓了,一时间场面上更加混乱,周围随时出现的人都会我紧张辨认一番,随手提起一根长戈,立刻大声让大家向我靠拢。
箭塔丢了一个,空中飞梭的箭也慢慢稀了,我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和人体堕地的声音,心中绞痛。心中狠狠念道,我若真是獬豸就好了。
大个带着十几人很快来到我这里,我对他们挥了手,因为不自禁地干咳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让他们先跟着我来。
可就在我刚转身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我脑袋上挨了一下,可当时我什么都意识不过来了。
再次醒来时,我的头晕晕的,好半天才能意识到不是自己胸闷,而是身上压着好几个人,周围依然有零碎的喊杀声,居然也已经有了一些亮光。我想起怎么回事了,心中有丝莫名的感伤,他们竟然在没有箭矢的掩护下抵抗几千西凉人到了天亮,而他们竟然把我打昏,就是为了不让我出事。
又片刻,我才发觉我在尸首堆里,一张出奇苍白而变形的兄弟的脸颊就贴在我的旁边,而此刻,我只能默默地把他未闭的眼睛阖上,心中无尽的悲伤。
再片刻我才积聚起力量爬出来,这是一个官舍院子的角落,我依在墙边一丝力气都没有,又冷又饿,但看着前面年轻的他们,我终究还是站起来了。也许我躺在尸体堆中是件好事,但我的自尊心和我对兄弟们的深深愧疚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必须起来和他们一起战斗,你们可以称我这种行为是傻瓜,辜负了他们,但我是谢智,我必须这么做。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甚而让我感觉不是我的衣服,袖子裤腿似乎都有些短,连鞋都不对劲,我记不得我有这样的一双布履。
不知怎的出来的这条巷道上竟一个活人都没有,薄薄的雾中,感觉不出喊杀声来的方向,我自地上再次捡起一杆长戈,上面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摸在手上粘粘的,心中酸酸的,眼泪不期然落下。
刚转出来的时候我便见到几个正向南面跑来的西凉士兵,他们吓了一跳,他们肯定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活的,而且样子如此之惨,他们甚至向后退了几步,进而发现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其中一个左右看看,才又发狠着冲向前来。
一声闷响,武器相撞,想是大家都累了,这时节,我们再没什么招式变化完全是拿武器互相角力相抵,其他人一时不知是呆在了那里还是觉得现在前面这个人实在有些可怕。但他们的愣神让我有时间做一件事情。
我的嘴就在他右边脖子那里,感觉到手脚乏力,总是没法把他推开,我竟再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上去,第一口就是满嘴的血,喷得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我丝毫不为其所动,一口一口就这样咬了下去,直到他的嘶嚎声停止,人瘫软在地上。
“獬……豸……,他还没死!”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人,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一下子转身便逃。
可他们没人能逃掉,晨曦的烟雾中,没出一百步,我一个个地追上剁翻了他们,他们似乎腿都软了,打了一夜他们也累垮了。
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这是我发尽全力砍死最后一个西凉人的时候,满头的乱发披上脸来后才发觉的,可当我一抬头甩开挂在脸上的头发时,我就知道我的发带在什么地方。
大个子穿着我的衣服,我的靴子,我被挂下的肋胄,脑后有我那样的马尾巴,我看见他本应非常高兴的,我不会怪他打晕我的,甚至应该和他一样猛拍他的肩膀,但此刻见到他,我却不可能高兴起来:
他身上扎满了箭簇,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挂在了箭塔上,旁边插着我的长枪。我丢下长戈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不管后面有没有人会偷袭我。刚爬上去,我手脚并用地把他拉回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把箭一根根拔下,一边哽咽着,一边替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我好像一辈子只这样哭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我不再有什么奇思妙想,破敌之策,我只是把他身上的甲胄衣服又全部换到自己身上,心中也只想着把所有西凉人杀光,并没考虑有没有可能性。
我直接跳了下来,稳稳地站住,再跳起来双腿蹬壁自塔上硬拔出长枪,这番是结结实实地连枪一齐摔了下来,但却我毫不在乎,站起后,在脑后狠狠勒死发带,提着长枪,再也不管什么进退,众寡,愚智;只因我当时心中只一念:当我者死。
所以,当我在宽阔街道上看到一片着黑甲之人坐在地上歇息时,也没有了什么想法,只管大喝一声,挺枪便往上冲了过去。
一骑自边上抢出,马上之人单手背三股叉,竟就这般快速冲过来。
及至觑得稍近,双手握紧长枪,狠狠刺出,那人有些慌张,以叉架出,同时口中大喊道:“谢大哥,是我!”
我待再要使劲,却被这声大哥给说停了。跳退两步,仔细看来将,此人颇为少气,也颇为眼熟,稀疏的髭须似乎是这夜刚刚长出的。
“小南?……小南……啊,好像半年多没见你了……你这混蛋何时加入西凉军队了!”一旦想明白,我更加怒不可遏,挥枪便打,不过这回手下就减了些轻重,待拿下他再问。
“大哥,你怎么了?什么西凉……大哥,你干什么?”他一面手忙脚乱的抵挡,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喊道:“姐夫,快来啊,大哥不知怎的要打我!”
如此这般,我竟一时拿不下他。
“大哥!”远处又是一声大喝,这才让我缓下来。
虽然一身甲胄,但背后所挎之长弓,手中所持之双面大斧,还是让我一见这个人便知此人是谁,而且我立刻开始明白眼前情况在我被打昏之后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瘫软在地上,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近前,然后以手遮脸,我当真羞见故人。然后默默地爬起来,转身疾走。
回到府衙,一路登阶向上,扔掉长枪;卸去佩剑;解开肋胄,又丢掉它,解开长袍让风自前面把衣服吹起,想就此飘去,不再有什么烦恼和悲伤。可惜,也许是我太重了。
我扑在门前哭了起来,门却被我推开了,佩坐在榻上,什么都没有说。
元年二月之中,陈哥自我信里知道鄂焕之族自川中而来,即暗觉不妙,便又自汉中宛地抽出一万五千人,奔赴我们这里。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九日破晓,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攻破已经刚打完这仗,早已疲惫不堪的西凉人驻守的明孜。
我是明孜城中唯一作为人的幸存者。
那几日,我一直躺在榻上,有时看着屋顶发呆,有时便看着夫人,诉说这天的所有事,一个我一生从来都没讲完的事情。
后来,夫人曾问我,明知他们之意为何我还要出去,岂不辜负他们的苦心。对此我这样回答道: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挺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欲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欲成脊梁也。
三月清明时日,武陵山中一片肃穆,薄雾如素纱,微覆明孜城外北山坡上,其上累累坟冢,方圆三里有余。谢智素衣以登祭台,悼祭文而泣下,其辞曰:“煌煌在上,明明在下,天难忠信,不易维王;自斩白蛇,太祖作于天下,凡四百年,天下一统,四夷来降;忽起凶顽,刀兵相加,不顾肱股,祸起萧墙,大汉之灾不在外,而在其内也,西问公卿,何为相当。天予其凉,不以其广,黎黎万民,不恤其伤;彼桀纣兮!以血安邦?唯天怜汉,兼济荆襄,有勇士兮,有烈女兮,同守明孜,有死无降,智苟乞残喘于其间,欲宣于天地正义,万民之望;悠悠高旻,朗朗乾坤,铸英名而不朽,达千年而未央,元年春王三月,谢智恭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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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骤变
第二卷《天边》
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段事情来,总觉自己和黄怡只是一直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而已,只是我们玩得太投入,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次心痛都那么记忆深刻而痛入心扉。
其实我想与她叙话,但当时看她一脸纯真欢快,甚而直接上来摸起了亦悦嘟嘟的面颊,轻声与孩子打趣起来:“认不认识小姨啊,是不是想叫母亲啊?”我也就这样和她继续如此这般下去了。
陪着不知何味的笑容随她入院,眼睛尽量离开逗着闺女的她。才发现院内竟在背阴处种着一些梅花,此刻只有显露出一丝新绿之枝,早没有花了,地面的土上还有去年冬日落下的衰败之瓣,蜂儿也不来了,很是落寞孤寂。院内虽干净整洁,却也没了生气,处处透漏着一股辛酸破败的衰竭之气。看得心中郁闷难解,让我不由得转向了她,她却依然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中而不能自拔,只管开心的逗着亦悦,眼睛偶尔落在我的身上,却又旋即离开了。
檐下站着黄恬,我也是看到他才觉得自己没有处于梦中,却使得心中痛楚愈烈,年少的他显然不能理解我们,脸上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可思议与无奈。以至于,我冲着他笑,腾出手来打招呼时,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也许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因为最终还是他忍不住把正事说了出来:“父亲已不在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没人说这句话。
我想,最终老人没能开心地去,他最后也没能等到我带着他尚且活着却无法出现闺女的再次归来,归来为说一句原谅他的话,心中怕依旧是不安吧。可黄恬说老人去的时候,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笑,最终可能是因为想着自己的儿女都在,自己的大女儿已有了不错的归宿。
他们没有钱置办丧礼埋葬老人。其实平时他们也不愿接受这院的主人家的接济,也不肯接受陈鸥和贺博的,一家靠着黄怡替别人织些布,缝补衣衫过活。老人还是靠着陈鸥帮着敛具棺木下了葬,可即使这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通知过我,让我帮下忙。
所以我发了火,越说越激烈,为此黄怡和我吵了起来,我最终又当了一遍姐夫,当得冠冕堂皇,凄凄惨惨,这才平下所有她的话语。祭扫完时,我居然还让他们在上面补刻上我的和黄忻的名字。
最终,我们终于让我们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姐夫。
最终,我们也终于让我们自己受骗,仿佛我就是她的姐夫。
我身上向来不带什么钱,只得从贺博那里支点,他这小子居然要我打欠条,不过看了我的面部表情,他决定放弃,不过最终我留了张文书说我欠了多少。
把钱给她时,我多了个心眼,我把亦悦留给了她照顾几天,这下,再给她留钱便天经地义了。我脑袋中最后的一幕是看着她怀抱小丫头满脸慈爱地用嘴贴向了她,而我轻轻说了句我走了,由着黄恬把我恭恭敬敬送出了门外,最后有些迟疑地喊了我一声姐夫。
也许,我们所有人全疯了。
如是,此情再也没有燃起,依旧静静地葬在了秭归外的山上。
当晚我就离开了,这是我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但当时我根本呆不下去了。我让随行的人歇一晚再返回,而我自己则就这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一夜没有停,只在路上驿站换了马,甚而没去找陈鸥质问,其实当时看他与我说话时谈及亦悦之异样,我该想到,要问,我早该问的,现在就让这事随风而逝,飘去它该去的地方。
一路,想用疾驰冲淡所有琐思,眼睛也会四处张望,却见满天星斗乱抖,夹杂着各式旋转摇曳,便似素白裙裾之边在雪中飘舞;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气溅着微泥,便似在山上夹杂着雪吹到脸上般痛。
这番一夜虽难熬,却终这般匆匆而过,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我出现在我的府上时,着实让刚起身的夫人吃了一惊。
“我把小坏蛋留在了秭归她小姨家了,这下我们俩能稍微轻松些了。”我斜倚在门上,疲惫地带着笑容,应该很难看。
她静静地上前靠着我,用手抚着我的脸,一言不发,微笑着点点头。
那一觉我睡到日头西斜,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做了什么梦。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亦悦的哭声了,只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就那样懒散散地坐在榻边,什么也不想做,看着窗上映进来红红的光,把屋内的东西都烧着了,或者说都流出血了,直到最后,黑黑的一片,再也看不见。
门打开了,留下一方月光和一道倩影,她走了进来,坐到我的旁边,轻轻把头埋到我的怀里,什么也不说,而我则给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在风雪山中开始,山林栈道上结束的故事。
那夜,我睡得颇不定当,她也是这样,不时总要醒醒。原本小坏蛋不在了,我们应该睡得更好的,可这会儿,她真的不在了,也没人闹了,我们反倒也睡不着了。最后,我们二人计较定了,让她在秭归住得几日,我们便需尽快把她接回来。
我们还互相打趣,说我们真是操心劳碌之命。
下面这几日,我们竟无事可做。白天没了小坏蛋的滋扰。孔明,吴越,宋谦,陈武他们竟一起去上学堂了,家里变得更空洞了,早晨吃饭时一众半大小子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还在问我这问我那,多是南部战事,听他们说我在明孜的民间传说,听着听着好像又不像人了,心中有些酸,当面却只能带着笑;孔明却除了一开始的言语致礼,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最后走之前有些忧郁地问我银铃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当下心中更酸,当面却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先生的情况,眼睛不期然瞥向夫人,却对她的回望躲躲闪闪。
那个教书的就是那位不少人曾给我提及的黄庭彦先生,不便扰了他们的学业科目。所以自己得出去没事找事做。陈哥一脸坏笑看我,说有事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春天的诸般事情忙完了,没什么重要事情了,我却回来了。
听说张婶身体身体好了不少了,只是张叔眼睛又出了些问题了。常日里,老两口常挽着手在院内晒着太阳,大家也挺照顾这老两口的,诸事也都照应着。那日午后去看他们的时候,看着这番景象,我也就放心了,没打扰院内这对以手相执,以头相靠而昏昏睡去的老人家,悄悄地走开了,还拉开了一对正在追逐嬉戏的小孩。
叶剑也留起了小胡子,我在卫戍所看到他时,他正在看竹简,冒充读书人之状,不过看他面部表情,倒不似不懂装懂,打完招呼,叙谈几句,就有士卒来向他报告情况,他也只得告罪离开了。
随手拿起他的竹简,才发觉这是最近的邸报,不知怎么的,现在连邸报也换成竹简了,而且似乎抄写的官吏水准下降很快,手书还不如我。仔细看了看,最近又没有什么事情,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琐事,看竹面情况甚是无聊,就是背后总是有些发凉,有一种不知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之感。
这几日还出了一事,我想可能日后对小孔明影响会很大,只是不知道会大到什么程度。
襄阳这个时候正值日头渐长,至夕阳西下,那日我已去了不少地方,念及暮鼓将鸣,便回去赶了一辆车来,把家中几个小子接回去。因为学的学生多,陈哥又找了一个地方做书院,把原来我们的草庐给圈起来了,说是留给老师以后处理。
一路倚着马车,很是闲适地呼吸着夕阳下暖暖带着香味的空气,不时和周围熟悉的街坊邻居打招呼,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不过我不介意,这日我整个人充满了惬意,不愿去想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接我们家这个小成员。
就要拐弯时,我听到墙后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哭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不过我不太确信,然后,陈武急切的声音便响起来,证明了我的猜测:“小亮,别哭了,要不要三哥帮你去出气。”
我赶忙停住车,下车走了过去,到拐角处站定住,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你又摇头,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么?”陈武很是无奈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我站定听了起来,原来是这日黄夫子测试各学童学识,平日里,孔明在他那个年岁的学童里总是第一,这一日却是第二,还输给一个女孩,孔明觉得很丢人,正赌着气。宋谦提到这个女孩是夫子的闺女,很可能早就知道题目;吴越劝说,一次偶尔输了,无所谓,以后再得第一就是,而且那个女孩还大他一岁,输了不丢人。可无论这几个人怎么劝,小孔明就是一直摇头,一句话不讲。
又听了一会儿,确信听不到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东西了,便转了过去,立刻看见那个小东西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头托胖嘟嘟的小腮帮子,眼睛上还挂着泪滴,嘴翘得颇高,看着这小东西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笑了一笑。立刻,这周围几个大一点的便叫了起来:“子睿大哥,小亮……”
我一挥手,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我已经知道。然后走到小孔明的旁边:“还哭,好意思么?”
小孔明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又扑到我的腿上,把脸埋在我的前摆上。
对此,我心中只有怜爱,这小东西是确实太可爱了。我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用手指替他抹去眼泪,他旋即又把小脑袋埋进了我的怀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没事的。”我假装微皱眉头,口气却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这小东西这回倒真的很配合我,冲着我虽然撅着嘴,倒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那就是好孩子。”我立刻用我的胡茬去蜇蜇这个小胖墩,把他蜇得直躲,却也终于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回去。”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一手飞快地拽上了陈武的黄头发,轻拖着他离开,立刻那两个兄长便要帮他脱困,惹得怀中那个小坏蛋笑得更欢了。
晚饭时才知道,吴越、宋谦、陈武三人也学大人样拜了兄弟,吴越老大,那两个便是老二老三,对此很是取笑一番,让那个小坏东西笑得差点岔气,这才算把这小东西给哄好了。
饭后,我决定去拜访这个黄老师,顺便瞅瞅那个能把孔明比下去丫头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襄阳城中想找个地方,和在身上找根毛般简单利索,离家片刻后,便在北城墙边找到这家。显然是陈哥精心做了安排,若非亲到,我甚而会认为我这是在深山中,显是特意在屋外一圈种上宽一丈翠竹,值此春夏之交,虽已天黑,在城墙上的灯火映照下,仍然显出生机勃勃的青翠。其间小径以卵石铺砌,直入竹潭之中,林中隐约有个竹篱,后有几间茅舍,多以竹为栏廊柱之材,定是陈哥知道此人好竹,而如此为之,这番功夫倒做得足,换作我,便未必能如此。
“篱外有贵客,为何不进来?”我正在小径上盘桓,忽从里面传出声来,其音不卑不亢,颇有方外大贤之感。
不过,当我看到他的长相时,我的这个想法立刻放弃了。
坦率而简单地说,一个中年糟老头。而且这已经只是悲观估计了,乐观的话,要更糟。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但此人样貌果然有方外之人的模样,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一个市面上的人能长成这样。我甚至很是恶劣地想着,他的相貌是不是他出世的主要原因。不过我还是很客气地行礼,而且当我看见他招手让一个黄毛丑丫头来给我敬上一盏香茗时,我想都没想就确信此人就是他的闺女,当下就夸这小丫头聪明,心道这丫头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在长相上。
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废话,尤其是看着这父女俩时。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打算久留的想法,要不然晚上做起恶梦喊起来,会让佩儿担心的。
客套一番后,我很是礼貌地问询了他对孔明的看法,他的回答非常简单:“孔明?可造之材,只希望他那份天资莫要用歪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至少我希望他会猛夸一下小孔明,听他的语气倒似毫无特别的感情似的,便如孔明只是那群孩子中一个稍微聪明些的而已。这竟让我生出一丝不快,其下话语颇有些不投机,只是我还依然保持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
到我走时,除了恭敬的谢师之礼,我甚而没说我是谁,不过我想他肯定知道我是谁。我还注意到,我们一提到孔明,那个小黄毛丫头,就会有些莫名的激动,滴溜的眼珠子不断扫向我们这边。这小丫头片子定是喜欢上我们家孔明了。
不过我的想法是她配陈武倒真是不错,一样的黄头发,只是眼睛还是黑的,和陈武那只小兔子有些区别。若说配孔明,总有些亏了孔明。
最终我离开了那里,出来后才发觉我着实偏心,我们家那三个小子的情况我都没问,这番才冷静了下来。
回去寻到孔明,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和他谈了好长一番话,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教他的,其实我只是重复以前银铃对我的教育,所以最终效果也一样——他倒在我的怀中睡着了。
这几日还去看了看子玉的父亲,江老伯的风湿已经比较严重,现在连站都不太站得住了,只是他见我时还是颇为激动,甚而告罪说不能给少主见礼,让我很是一通吃不消。谈起来他总是问我老爹的消息,我和老爹没处太久,只能尽我的能力再加一些好话叙述一番。早在洛阳便听闻江伯以前是老爹的手下,感情颇好,只是此处我有一问没敢问,便是为何他到襄阳而不留在老爹身边。听得他夸一阵老爹,便恭请江伯好好休息,将欲离开了,离开时,他还挣扎与我行主仆之礼,让我很是消受不起。
便是这样,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江伯了,既然感情如此之好,为何离开上阖;再想着老爹对子玉如此,便知当时对江伯亦很是器重,这样,为何现在会这样?
江伯这个人一直很怪,不知道是不是太溺爱子玉了,深怕他在外出事。不过如果考虑外面有子涉这样的小恶徒,他的做法倒也值得肯定。但当我在街上第一次看到子玉时,我真的以为他比我小好几岁,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几日之内,我把熟人家跑了个遍,只是师娘和黄芸去长沙的老家了,她们都生了,师娘先生了个小子,因师父离开前就留下了名字,叫做黄飞;芸小妹后两天后生了个小闺女,轻没有留名字,目前家里人就叫她丫头。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自陈哥往下几乎所有熟人都会把眼神留在我短短的发梢上一会儿,但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过它。
我又无可避免地开始思念银铃了,但我不知如何和夫人提及,我明白我必须去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方,可每夜看着她入睡时,我一次次话到口边,却又咽下。我认为我是个懦夫,不过我却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和银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是夫妻的感情么?还是其他的。
我无法给出解答,我希望以我才十八岁来做搪塞,却发觉,我竟已十八岁了。
不过事情在一天忽然有了转变,可惜后来我竟记不得这是哪一天了。
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天暖得很快,外面很多人都换了单衫和麻葛草履,襄阳的那些场所的女人们已穿得和晚上睡觉颇为相似的衣衫,近乎拦街叫卖,让我想起以前银铃带我出来时,总要绕开这条路,我问她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总是羞红了脸不回答。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知道那里有不少女人,后来知道了,我也羞于提及。但一结了婚,对那个地方的观感便淡了。不过这日,我就在这条街的街头走过时,被一个人叫住了脚步,让我看了一眼那条路上的情况,有所忆及,很久之前,在这个同样的地方看到的一幕,那时候,我比银铃矮了两头多,还是个只会踩姐姐影子的傻宝宝。
此处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喊我的人,人已突破那帮姑婆们的拦截而近前,看着马上挂的铁棍,很快认出他是当年在冢领山下守卫的头,好像叫程远志。
“程将军,你来寻我何事?”一见他便服而来,便知道事情有蹊跷,赶紧拖他至一旁僻静之处问话。
“少主公,主公托我给您信……还有少主,您带我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这来的两日,我一直发觉有人在我后面追我,在下猜定是来追这封信的,睡都没敢睡,一路换马,只管朝这里跑,别让他那人知道我是来找您的,我怕连累主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湿漉漉的皮袋,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递给我。然后很不放心地朝后看看,确信后面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才稍安。
牛皮袋子浸了两天的汗水,这味道着实不敢恭维,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四面周遭看了一圈,赶紧将皮囊收在袖中,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随我走。
最近的适合藏身且不是我家的地方便是老师的草堂,那里的草庐已塌,只有读书草堂还在那里只有那些地上种的药材还依旧放着它们原来的味道,让我近前一闻便有些想睡觉。
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管了,稍有些破旧,也没人在这里看守,只有一排低矮的栅栏,让他把马拉进来,便赶紧合上栅栏,示意他跟我来。我就把这里当家一般,直接拉他登堂入室。招呼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也立刻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虽然桌、垫这些物事都不见了。
刚刚远离鼻子扯开皮带,用手指夹出一个略有些湿的映出些墨迹的帛布,拿到眼边近前,正待看时,便听得外面路上一阵马嘶之声,立时,院内那马也跟着嘶鸣起来。
“噢,你这马,怕是发qing了吧,人家马刚叫……”本欲随口打趣,却见他捏紧了手上铁棒,脸上一脸严肃。
“那人?竟跟到此处了。”我压低声音,立刻拖着他躲到窗口边,朝外面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只是这一看,我便一拍程远志,话也不说,手指指外面,只管让他出去。
他自然很是不解,可是看我手指之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才顺着我的手指看了出去,这一看,面色立时兴奋起来,赶紧冲了出去。结果铁棍把我们靠窗的栏杆脱断,而他整个人就是直接从栏杆中间冲了出去。
我很难确信老师看到此人此时这个场面会有什么想法,但我能确信他回来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只能确信,我一定要赶紧找人把这里修补好。说要赶紧找人,倒不是免得老师会很快赶回来,而是怕我自己忘了,以后等他回来,我就麻烦了。因为我确信,不到秋收前,朝廷之内是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因为洛阳那两个在我走的时候和我就这么说的,那么老师不到秋天是回不来的,也许就不用回来了。
“喂,那个小子,还待在那里发什么呆,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那人当真很是无礼,不过这话颇似我说的,大凡这些和我有交往的人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好的学得颇慢,坏的一学就会。
虽然觉着这些人对我颇为不屑,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琪姐姐,您来了。”
“嗯。”这一身男人打扮的漂亮小妞就冲我哼了一声,加了一句:“先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马上找你有话。”
接着,她便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在了这个忠厚的农人大叔身上了,乐得我在旁看热闹:“好你个程远志啊,想和你搭个伴,结果,见了我就跑,让我追了你两天,你居然不眠不休地逃,结果我硬是没追上你。还惹得我也没睡成。”
程远志的面皮都成了酱紫色,我则快笑岔气了,惹得有人提起剑柄就来打我脑袋,被我很有礼节,很有风度地逃掉了。
这一通把程远志说得哑口无言,只是这本怪不得程远志,谁让琪姐打扮得和假小子似的。只是我也似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根据以往对此人的认识,正在教训人的此人虽在很多人外面表现出一种豪爽和宽容,但在这个骗人的幌子下的这个人显然还是属于小心眼的小女人,只要我敢于有不同意见并勇于表达出来,我都会被立刻剪除的,所不同只是被剪除的方式。
这一番,从三皇五帝开始,到襄阳结束的大道理讲得颇是久长,其间,我想找个地方坐着,试图睡一觉,却被那人要求一起受教,领会精神,这日子就过得难受了。
还是我有办法,她的历史刚讲到程远志进城时,我便赶紧建议当时还在城外的姐姐进城去我的府上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伤了容颜。
要说这一句,对女孩子颇有些用,她竟立时觉出了困意,在程远志进城门这个有历史性错误的时刻便打了几个哈欠,结果在程远志一进城门后,便把程远志放了。
接着,便是对我的一通交待了。
这下,我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甚而有些吃惊了,心道终于来了。
董重终于升官了,从朝中的各种情况看,皇上都似乎对他信赖有加,欲以重用,以构筑另一个外戚势力。无论这一切是否还在算计之中,但至少,董重的那票党徒,都开始活跃了起来。而且,似乎他还没把我忘掉,京中已传闻可能会有人对我不利。姐姐还专门解释说道我已是庶民,但民间还是一天到晚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的,他董重以前是什么官,现在是什么官,似乎老百姓都没有兴趣,也没什么人知道。
父亲派程将军来给我报信,竟还是感觉不放心,把姐姐也给派了过来,就是让我明白自己的不利的地位和事情的严重性,最好出去找个地方避一下。
晚饭时,我们是和姐姐三个人一起吃的,整个场面上气氛有些僵化,我还找了些笑话,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有人有反应,这让我很是尴尬。
晚饭后,恭送大小姐回去休息,剩下的时日就更难打发了,因为,郭佩一声不吭。
一声不吭也就算了,可她还在替我收拾出去的衣裳包裹这些东西,还吩咐下人给我准备车辆马匹。我想插手帮忙,她竟以一种命令的口气我坐下,老老实实坐着,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就是我这种被银铃教训惯的人了,竟真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榻上也一声不吭起来。
郭佩的背影很是有些像银铃,包括偷偷啜泣的时候。而我的反应也和以前一样,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慢慢靠过去,偷偷把脸靠过去,傻傻地看一下她的脸。
这番她的动作就和银铃不一样,银铃发现我这般时常是直接把我抱住,抱着我哭,而她则赶紧背过身去,不让我看她,但这已经足够让我看清她的脸上的泪珠。
我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地劝道:“天下之势,终不会如此,我只出去避上几日,很快就回来了。这里是荆州,他们要对付我多半会以刺客任侠之类人下黑手,只要我不见了,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却不怕,为何要避开我,一同躲去,有何不可?”这郭佩竟小声提出这样的建议。
“小傻瓜,我是避难,况且你若不见,你父必会见责于我。”我笑着对她说,不期然用上了当年银铃哄我的口吻。然提及她的父亲,我竟身体一颤。
“我父早已去了,义父自会高兴我与你在一起。”她还要强辩时,我已没了声响,只是还抱着她。
场上竟寂寥了半晌,开始时,佩于我怀中还能轻轻依偎,不时颤栗一下,后来胸上起伏越来越大,让我的心也随之都紧张起来;最后,她骤然脱开我的怀抱,在我身外五尺处站定,看着忽遭惊变而有些惊疑不定的我。
她依然喘着大气,盯着旁边的榻边,终于说出让我汗颜而羞愧和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你喜欢的是银铃不是我,若是银铃,你必定会带她走,许是佩太有私心。可为何要一直这般瞒着我?你所说的话,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银铃的影子?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尽力堆着笑,为何有时会那般凄伤?恐只因为你终究发现,我不是她。可是你还是堂堂民间所传的大英雄平安风云侯啊!你为何竟如此胆怯,懦弱,竟不敢来问我,她究竟在哪里,你如何才能找到她。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那你为何当年在襄阳外的路上还要说容你娶两个?还说什么齐人之福不敢想,只求夫人应允,不能弃十八年之情,不能忘两代之义,二人子睿都要娶,二人子睿都喜欢。可你到现在连提都不再提娶银铃之事,却常把我当银铃来待,可知如此伤我有多深。佩本粗鄙,却也明是非,我知你怕对不起我,但你这般更对不起我,你可明白?然我今日就要告诉你,此去千里之遥之吴郡,自望南百里,有山绵亘,其山人会言山内有越人聚居之所,入若遇其族中之人,言及司马,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言毕摇摇头:“此时竟不知所云,亦不知为何了。”
言毕转头,不再看我,低泣声之悲,闻之而断肠。斯人未言诸多,然我心已渐明,当下自屋内剑架上提剑,行之门口,拉开门闩,洒下一片残月之光。
“多谢夫人见责,自此智当为何事,不为何事,不敢对我妻有所隐瞒。我会离开襄阳暂避数月,待之事定,方回。此去我需想清,我是否真的将银铃当作妻子般爱恋,否则银铃日后即使娶入门也不会开心。若真的爱她,我便会去吴郡,若不爱她,我也会去说明。若我爱她,我会再娶她回来。夫人……我少时曾言只娶一人,却不想未来很可能会食言,我不知如何开口,但相信我,我能给你们幸福,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们,让你们快乐。”我觉得我越说越乱,最终也只是在当年已有的伤口上又抹了一下,将血洒在门槛上:“我需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命势,不受老天支派。若又随由老天驱使,不去努力,便合死于此门之下。”
不敢贪恋齐人之福,此事却终就落在了我头上,日后想起此事上的言语的幼稚,只能我对这件事情还是完全的一个孩子,郭佩也是。
只是那天我们二人再没有话,她默默地替我包上手,然后用脸颊轻轻抚在上面,最后整个人都被我揽在怀中。
后来她拖着我坐下,抚起了琴,二人就这般对着外面的月色星光,由着她看着我轻轻吟唱起来。
先一首似述我与银铃之事:“未名桃花俟雨润,有意君子念情纯,明月能有几圆轮,为情困,一年四时春。”
后一首似表她之心意:“黑巾皂履乌霜袍,君子梦里思桃夭,想拥只恨离别早,奈不了,想思伊人憔!”
天边依旧是一轮残月,我当时却眼看着它变得全整了起来,而是很圆。
第二日一早,府内便又来人了,他说自己是皇宫的侍卫,只是往平安郡王府给银铃郡主送来锦盒一个,送完就走,立刻离开襄阳,只是没有奔北,倒直接奔南了,不过倒省得我去提防此人。
我却明白定是给我的,而且看着大小就知道是什么了。随即,郭佩便替我做了一个笛囊给我把那什么莲花血滴刺挂在了腰间,还与她一起看完何皇后老娘的一通嘱托,看完后觉着确实什么时候得去看望一下老娘了。
走之前,来不及去看望那么多人,只能和府中一干人等好好说了些话。交待吴越等人到叶剑那里好好练习武艺,还专门提点吴越,要好好看着他那两个兄弟。自然还有要小孔明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再输了,尤其是输给那个黄毛丫头。
其间,夏侯渊将军赶到,带来孟德的问候。除了感谢,倒让我趁着这机会问及妙才关于姐姐和孟德最近情况,难得妙才配合,竟绘声绘色描写了一段二人眉来眼去的画面,甚而对我说,只有更肉麻的,没有最肉麻的。说得我竟打了个寒噤。结果后面半个时辰我被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姐姐追杀了半个院子,而妙才则一直被罚站在那里。
最后我捂着脑袋和姐姐道别,问及他们何时成事,又被追杀小半个院子。最后被喝令过去挨了几下子剑鞘,才了了事情。某人竟敢偷笑,被加罚站半个时辰,另也挨了几下剑鞘。
当日就要出发时,还有人到,却是轻急急忙忙赶回,说老师叫的,说再不快我便走了,这下果然正巧在我出发时赶回了。他是以做父亲的名义回去看女儿,间或带上看一下小舅子。
他给我带回了天狼和灵犀铠,还带来了老师的话。老师说,带着它们,说不定在危险的时候能救我一命,也说不准会给我带来危险,现在就看我的想法而定了。
我决定带上这两位老兄弟,随即披挂整齐,又把枪架上的长枪放回了家里,换上了天狼,手里握着它,哪怕只是摸着外面包裹着一层毛皮的它,也果然感觉心中踏实了很多,不过后来想想,却又把长枪带上了。
郭佩给我带了很多钱,再次缝了好多小袋缝在我身上的各处,还有包裹中也放上了,她让我带上一辆车,说这样方便,其实我觉得她简直在搬家,而且也不如一人一骑来得方便。不过现在我觉得听老婆的话没错,险些还像以前小时候对银铃那样撒个娇,心中暗叫好险,暗暗指责自己也不怕羞。
最终我也只让我的妻子去送我,她说她要顺便去接亦悦,否则自己太孤单了,伊人说得轻松,其实她也不愿我离开,却又不得不这样,慷慨了一次,自己恐怕还有些后悔。
而我只能好好补偿她,具体怎么补偿,我就不多加描述了。
初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我与佩于江陵分手,她去西,我去东,自此数月,我便没见过她。
那夜在野外忽被惊醒,心中无非便是她二人,搓了搓脸,在野外吆喝一声,便很没义气的催马前行了,自此,我便踏上了一条千里寻妻之路,当时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心中有期待,有茫然,也有一种兴奋。
我还记得我在芦苇荡中间的小路上朝天大喝着:“银铃,我来了!”
那年,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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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寻妻之路
暮春时节,水边的芦苇生得很是旺盛,随着风,荡起层层波澜,有时候风忽然大起来的时候,哪怕夜里没有月亮也能看见满天白白的芦花,飘啊飘啊,我的心也便这样随着它们,飘啊飘啊,也许就这样到我的银铃那去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风带着芦花向西北而逝了,而我却要逆着这白色絮流往东南而去。想到此处,褪下身上套着甲胄的外套,提起同样摘去套子的天狼,站在车头上,便就这样催着马。一边还唱着曲儿,我本就不懂什么音律,只能照着郭佩的那曲儿的节奏来,便也现成了几首:
星夜野径芦花飘,风急浪起人逍遥,不眠不休思娇俏,我独笑,世间只你好!
三月无月天自朗,芦花飞花风也香,人立车头拄天狼,可曾忘?有你在远乡。
……
黑袍乌靴灵犀铠,人呼狼啸马车载,破风而去故人来,登瀛台,我笑天下白!
最后一首唱完时,当真天就泛白了,晨雾中,看了看天狼,果然有了些灰黑的痕迹,心中竟有一些心疼,长长出了口气,收起这位老兄弟,也罩起自己原本的黑色外套,恢复出行人的打扮,不再这般肆意高歌。陈哥知道我要出行,甚而给我画了一条他认为最安全的路线,果然,这一路,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只是这样让我一路无聊了许多。
太阳刚刚起来,天很快就热了起来,我也有些吃不住甲中的那份捂燥,乘着四下无人,赶紧褪下,套上以前银铃给我做的衣服,摸着衣襟,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慢慢赶着马,倚着车,终于察觉出一丝困意,慢慢遁入梦乡。
恍惚间,似乎在一个厅中,一个人跪在我的前面,旁边人报与我说此人要归降与我。而我竟忽然想起这个人好像要行刺与我,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嘴中偏就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什么举动;眼见着此人真就忽然跃起,提起一把尖刀刺来,随即我明知银铃会来救我,我却还是生生把手伸出,抓住了她的剑尖。
醒来时,手中感觉有些痒痒,眼睛颇是费力的睁开,太阳已经在天当空了,很是耀眼。努力定睛看着手时,才发现是马缰被马拽着,在掌中来回拖曳。用手挡住煞是刺眼的阳光,闻着周围不知何处飘来的想不起的什么香气,又换了个姿势依着车,很是舒适惬意。眯盱着眼四周随意看看,只这回竟真的看见人了。
不过许是那梦作怪,看着那人竟让我感觉那人就是梦里刺我的那人,当时让我有些吓了一跳,不过看着那人木讷憨笑的胡子拉碴的脸,我也只能笑笑,随意打了个招呼,继续轻打马背,就这般悠闲地走了。
还是那人很是礼貌地提醒了一句:“这位西来的客人,来吃个饭吧,您看,马也快走不动了。”
要说我的肚子确实很不争气,一听到吃饭,便咕噜了一声,对此,我也只能笑笑自己,勒住了马,随口对那人说道:“你是店家掌柜?”
“这位客官,我只是个伙计,这里方圆几十里就这处供南来北往的客人吃饭,既然客人路过,便就请来吃些东西再上路吧?”
“你这伙计倒识些礼节,不似有些酒肆伙计般死拉硬拽客人,好,便就你这家了。”我调转马头,顺着他指示的方向,驾车过去了。
原来这里是个渡口外的小村子,在村旁道上便有了这样一个吃饭的所在,灶膛里烧着芦苇杆和什么其它东西,合着锅里似是肉的香气,真的让我很是饿了。眼见着一艘渡船远远离开,这里一时也没什么人,偌大的所在,十几张矮桌,地上几十个芦扎的垫子,倒也很是有些独特的韵味。只是此刻也只有我一个享用了。
旋即一个操着荆州东边口音的大叔上来问我要些什么,我也没注意,只管说了一句:“上三斤猪肉,再上些米饭,上些米酒也好,其他随便上些吧。”
“您饭量可真……”我连忙点头,手比划了一下我的块头,他这才点头,转身过去准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仿佛是说,“个子大,饭量大。”
我笑了笑,注意力很快被在芦苇间嬉戏的儿童所吸引,几个男孩子,正在拿着颇粗的芦苇杆玩着打仗的游戏,一种自己十年前也在玩的东西。看着他们做来回冲杀,我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那个时候,和我的那帮兄弟在襄阳的所有地方不断重复玩着的游戏,不过我们的学的多是霍去病征匈奴的场景,不知道这帮孩子玩的是什么。忽然我看到几个小孩向后倒下,将芦苇杆横举,然后另几个小孩冲过去时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扭打了起来时,我便知道演的是什么了,就是不知道中间谁是我。不过他们打得也太真实了些,乡下孩子果然比我们厉害些,看着看着,我都开始有些紧张了。
随即便要站起,便就在站起的那一刹那,便觉后心下面一点一阵紧,立刻锥心的疼痛传来,立刻让我知道不好,心神散乱,竟被人偷袭了。
顾不得疼痛,心念到处,身体立刻前冲,就地打了个滚,再站起来时,立刻回身,还真是那个伙计提着一个剔猪肉的锥子向我冲来了。待我想到之时,锥尖带着血腥味已到眼前,随即身向后倾,手向上抓住此人胳膊,狠狠向右边摔了出去。只是在空中借不得力,也使不上力,当我背部再次落地时,我觉着我这番疼痛比他还要严重。赶紧站起之时,将笛囊在地上拖了一下,也将我记性给拖出来些,赶紧拔出刺,抢上一步,冲了过去,踢开他手上剔骨锥,用我的刺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是何人?为何行刺与我?”我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总想到后面去摸摸伤口,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他躺在地上脸上喜悦和悲伤的表情不断调换,嘴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等死,这番情景让我当真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转过脸去看着那掌柜,只见那掌柜和另外的几个伙计全傻了眼看着我,见我看过去都忙分辩说不干他们事。
“非是欲罪你等,却告诉我此人是谁?”我有些又气又急。
“我们也不知道,此人自南边过江而来,他说他叫夏筹,说到处都乱想要找个饭碗,只是因为最近人手不够,我这才留了他,他其他干什么都干不好的,就招徕客人还行,便让他专到道上去请客人来。”这番话真的点醒了我,我当真知道此人是谁了,还真的就是此人了。
我摇了摇头,收起了刺,“你这番却是为何?你这模样,显是在民间辗转多时,那夏氏父子是何等人,你难道不清楚么?”
“不全为此,”他见我不杀他,却问他这些问题,睁开眼睛,有些犹豫,但似乎又有些心有不甘,还是说了出来:“你只知道大义凛然说些仁义道德,你却知道那些狱卒怎么折辱于我,与你说你怎会明白……我被他们这番……后赶将出来,连条谋生的路都没有,长沙也没有人敢用我。只能扒船偷跑到这荆扬之交,不需查验户籍的小村子里做这番事情,勉强度日,否则便只能乞讨了。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平安风云侯。”他说着便有些激动,最后眼泪顺着比上次憔悴许多的面庞上留下,让我不免有些可怜他。
不过最后一句的功用对于周围更大,立时引得那边议论纷纷,我知道,平安风云侯的名号在天下还是颇能唬住些老百姓的。
“你还能用自己的手做些事情,这很好。”我手又想去后面摸摸,但还是忍住了。挺直身体,念起一些事情,我便说道:“而且这次你只伤到了我,按我们之约,我放了你,这里你可能不能呆了,以后你找我还是很方便,天下何人不识我,这些钱给你。”本想在钱袋中找些给他,但觉得显得太小心眼,便将全袋扔给他了,“你走吧,去北面,给随便某个城的户籍官,在乱捏造一个好一点的名字,你便能在那里活下来了,现在这个世道,这些户籍官都比较好收买。你可能觉得太多了,便算我赔偿你在狱中的苦日子了,况且我还挨了你一下子,你不算赔了,走吧。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你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的什么?你走,你走,以后如果还是想杀我,你来的时候,我们再谈。”
他真的走了,在我坐到位置上再回头看时,只见芦苇荡中,有几支在乱摇,我心中若有所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些失心疯了,不过一时我也懒得想这个,就觉得口渴,便让他多拿些汤水上来。
不过眼前的人都没见动,见到我看他们后,他们都有些惊慌失措地跪下了。
这些百姓有时也真的有些大题小做,要在平时我决计会过去搀扶他们,再道貌岸然地说一通大道理,可这会儿,我真的没有这份精神。只能尽力大喝一声,:“给我起来,这是我与那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言毕,自怀中再掏出一个钱袋来,想着夫人的准备果然是大有用处及好处的,扔给他们后,便再次大喝道:“快给我上肉,我饿了,还有给我的马喂些草料,它们也饿了,还有……给我后面伤口清理一下。”言毕褪掉上衣,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伤口好像不浅,至少衣服刮扯得挺疼的,虽然阳光一下子晒到了身上,可是我还是觉出一丝寒意,心中竟觉着有些对不住那人了。
“士可杀,不可辱也。”我叹了一口气,“可你这士选错主了。”
只是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心中对这事情不免耿耿于怀,这番我是心胸宽大了,可是遇上这么一个人,以后日子便可能有些难过了。
吃完,他们说我给的太多,还要给我找钱;我让他们给我多带了几天的饭食,他们说还有余;而且还补充说,给的确实太多了,我便说算赔他们一个伙计了。
走的时候,才发觉几乎全村子的人都在我的后面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这样看着我,还离我八丈远外半圆形站开。我整了整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就打了打招呼,他们便立刻给我让了一条道。紧接着,我便看着他们把各种馍馍,熟肉往我车上面搬。最后道声谢谢,便打马离开了,此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恹恹欲睡,上车后很快就睡了过去,随马拖我走了。
下午我睁开过几次眼,都是一条路通向东方,周围千里不变的芦荡,只是影子越拉越长,天也越来越暗。
我可能有些病了,很可能是因为那一下的缘故,伤口有些化脓,后面衣服湿湿粘粘的。幸得路只有一条,几天我都是这样侧依着,没怎么管着马。
饿了,就随便胡乱吃些,渴了,便喝些水,过了几日,眼前景色不变,身体也仍不见好,整个身体也被颠得非常难受,便让马儿彻底停下来,就在路边安顿下,让马也歇歇。
头脑间的事情很简单:我想银铃。经常在梦中梦到她,却经常会在醒之前离开她,醒的时候我会不明所以的哭出来;在这时,平安风云侯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受伤少年而已。有时也会梦到些其他的,比如说这一夜,我便梦到了那个人,他又要刺杀我。
我被噩梦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睁眼四处观看,却发现周围芦荡之中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随手提起身边不远天狼,便要站起来发现车内竟然也有人。
“谁!”我也不清楚这声喊好,还是不喊好。但车内我舞不开天狼,立刻退出车外,跳到路上,扯开武器套子,立刻放出狼牙在车门口虚晃,随即警觉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是为了壮胆还是吓唬别人大声喝道,“出来,否则,我把你们打成破瓢。”
“别……别,这位大爷,我们只是讨口饭吃,我们拿您一些吃的,你可以不当回事,但对我们撑过一天,那可就是一天啊。”一个哀求着的成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丛中出来一个人。
“那可以叫醒我啊,要些吃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干吗来偷啊?”心中虽然有些窝火,但念及这个念头,便又只能让自己口气软了下来。
“孩子不懂事,你就原谅他们吧。小元,快出来,给这位大爷磕头。”小孩子就偷东西了,没大人教怎么可能,这番话叫人怎么能信,不过看着此人近前身上的衣服,以及一个可怜的小孩跪在了车上,我还是硬不起来了,这个大人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所以才会专门出来劝我。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了问,顺便收起了天狼,将那个孩子扶起,让他下车去,却在他跪过的膝头的地方,留下了两块破布,让我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话:“哀吾百姓,念之断肠。”
“三十多人,扬州那里逃荒过来,听说荆州地方官儿们好,本来想到荆州去讨些生活,可是没想到关口路隘盘查甚紧,我们根本进不了荆州之境。”那人似乎对我也有些放心了,而我才知道现在我已到扬州地界了,只是这里我便有一处不明了。
我们今年这么缺劳工,却为何这般不让这些人进来,老师这究竟是为何,不过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告诉我,以后我便去问他便是。而且也可能是扬州不让出,只是我这般出来却又似乎太轻松了,总让我觉得他们的话不太可信。
“你们人都在哪里,我去你们那里看看。”我提了个意见。
“不行,大爷,您别去,我们那里有女人……”他话没说完,但我很快就能想明白怎么回事,看着他们的衣服,便可以知道那些女人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自己上车,把自己所有吃的全拿了出来,再次出来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声:“叫你们的人多来几个。”心中却在想,被骗便就被骗这回吧。
我又进了车,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几件,甚而连自己的车里的垫的东西全撕扯了起来,车的挂帘,全给我拽了下来。
才发现我车上东西还真的不少,等我扔完,转过身来的时候,便在车前发现了一座小山。我看了看他们后面陆续过来却不敢擅动的人,基本上都是些看着很是邋遢男子和小孩。便指着前面的小山,说道:“这些你们拿走,还有这个。”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老婆,她真的太有预见性了。随着这个钱袋的飞出,我的怀中还有两袋,在车内刚刚居然发现还有几袋。
“还有,你过来……”我蹲在车前,很像我在上阖那里看到的老农吃饭的样子一样,很是憨厚地招呼最开始碰见的那个中年人:“你们最近靠什么营生?”
“江水里有鱼……”我点点头,便听到下面他的问题,我就想着他们一定会问的:“您到底是谁?”
不过,我先不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拿钱去买几条船,再买几张网,找个好点地方自己就可以建一个小村子,以后你们的生活就有了着落了。”我说的很是理想化,但我也真的没什么其他主意了。
看他们把东西都拿走了,我才一催马,随即带着笑意,直到眼前没了人,冲着天大声撂下了一句:“我叫谢智,不过你们估计认不识我。”
天下间估计没人不知道平安风云侯,但谢智的名声显然要小很多。所以我听到后面若隐若现的大喊:“谢恩公,多谢了。”
我的姓真是好,至少我当时就是不清楚,那些人说的谢恩公,是喊我的姓,还是就是谢谢这个恩公。
我其实没做什么,这些东西只够他们活多几天,不过如果他们的真的去买船,买网,最后真的在水边建个村子的话,那我才算做了一次好人,我的话作用也会更大,当时便想着回来时一定要再看看这里的情况。
车子轻生了很多,马拖着车的速度立刻快了很多,而我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直到,我再次看到了在我车上的那两块破布。
捡起来,看着它们,眼中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我把它们收了起来,珍藏了好久。
不过,第二天我才发现,我的身体似乎在就在昨天晚上出了那件事情后,好了很多。那天正午我路过一座熟悉的山,我看了它一路,看着上面烟雾缥缈,想着上面的冰湖,以及上面飘雪中的那道熟悉却久远的影子。
其下又走了两天,找到驿站换了一次马,那里附近守卫的士兵还是我们的,考虑现在自己身份,我是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带我去驿站的。驿站的人对我的身份很是好奇,但不敢问,因为我身边站了十数个我们的战士。由他们照应,我这一路都会是很方便的,不过听他们说,他们接到命令,让他们收拾营盘,说随时可能都要离开了,而且阎兄已经带了不少兄弟去东面吴郡了,杨哥最近也不知去向,现在他们一切听小廖将军的指挥,而小廖将军也经常到处军营跑,不是很好找。因为他作战勇敢异常,办事果决异常,所以最近他升得很快,已经成为这里第二把手了。我特别注意到,这帮战士提到这个小廖将军时,最喜欢的就是加上异常二字。我忽然想起那个人了,而且还想起另外一人,以及一个叫疯狗的词语。
请他们吃了一顿酒,算对他们帮助我的一些报偿,他们说觉得不好意思,但喝酒吃肉的时候还真没有什么推辞的,而且我还要让他们给我指一条去找现在小廖将军所在的路。
不过这帮北方汉子最好的也是让我最喜欢的便使他们的豪爽,因为刚刚吃过饭,我便骑着马,一个人帮我赶车,另一个骑马带着我。
路上逢着一个军营,他们便去替我问询,不过基本上回答都是一个过去的时间,比如说几天前来过,让他们小心戒备,准备拔营。
我有些疑惑,但不便问他们,只能随便和他们说笑,心中却在挂念曾路过的那座山。
找到小廖的那天正赶上四月初一,夏天也算正式到了,我那天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便是认为自己找到之所以称这一季为夏天的缘由,原因便是那天下了一天的雨,下得我无可奈何,无法可想,以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那天的傍晚,地面已经颇是泥泞,车陷了好几次,若不是车很轻,那天不知道会折腾多久。不过这两个人还是很开心,他们说,跟着我跑是一种美差,因为每天吃好喝好,回去也有的牛吹,甚而他们来是通过二十多个兄弟抓阄才得到的机会。
而我也只能陪他们一起穷开心了,而且为了让他们看得顺眼些,我甚而穿着灵犀铠,挂着天狼,不过赶上刮风下雨,总算比前几天身上捂出一身臭汗舒服了很多,所以今天心情还不错,至少不比前几天更差。
便就在我们快要到我们的下一个军营时,我在路上碰上了这个带着十数个随从正要西去的小子。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定睛看着果然眼熟,便再没有一丝犹豫,自马上提起天狼,挥舞致意:“廖化将军么?”
这小孩应该才十七岁左右,胡子却有些架势了,加上一身连环铁铠确实气派十足,不过一张口就露了馅,那一口稚气未脱的声线却是怎么掩盖不住的:“平安风云侯大人么?”
说完便要下马,还是让我一声喝止了:“身披战甲不需行礼,况且,我已是庶民,将军不必如此,若是行礼,应是我对你行礼。”
“哈哈,有您这样的庶民么……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他很是爽朗地指着我的穿着,笑了起来,不过旋即看到我身边有两个士兵,而且很是眼熟的样子,便赶紧质问道。
“啊,报廖将军,我们是吕亭营的,我们是送平安风云侯过来见您。”他们两个立刻同时大声报告。
“吕亭?你们军营只有二十多个人吧?你们不在那里出事怎么办?一个不就行了,是不是想跟着风云侯享享好日子?因为这次是因为风云侯,他不会让我罚你们,我也算了,要不然小心你们屁股开花,你们明早赶紧回去。风云侯,下着雨,我们到附近一个我们的军营说话。”这个小子进步是很大,整个事情解决的很是利索,没有留下任何疑问和后续可能性。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不能这样怪罪,让我自己都有些歉疚感了,最后我还又扔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回去替我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昭关,伍子胥一夜白头之处,吴楚交接之地,也是现在我们一个比较重要的屯兵大营。约有五百多人在关上下驻扎。
我们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到的时候除了关隘城头的灯火,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稍微擦拭了一下自己,便在给我安排的屋子里等廖化,我让他把自己的做完,再来找我。结果几乎到深夜他才来找我,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意,却还是带着笑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让他赶紧去休息。
那夜梦中,我要去见银铃,正要过昭关,在人群中挤了好长时间不能行动,待出得城后,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也全白了。
第二日,我与他一同上路,他要赶去合肥,我便和他在早饭和路上说了一会话。
我记得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他在荆西那里?”
“不错,他叫廖昊,不过他现在在合肥我那里。”
“噢,他怎么过来的?”
“明孜一战,听说一城只有您活了下来……您还在战前把他派出去送信,保了他一命……后来,他原来属的那个旅也没人了,骆欣大人看我弟就一个小孩,知道我是他哥,就把他给我送来了,现在编到我们这里来了。”
“那也好,当时全城能打仗的就他岁数最小,当然派他了。”提起那仗我便有些黯然,只能随口说说,而且立刻用其他话语把这话推过去,“你们为何把兵分得如此散,一旦有乱事,我们怎么照应,很多军营只有几十个人。”
“没有办法,其实陶谦也是个老狐狸,他以刺史之名,借口没有供给给养如此庞大的军队,其实我们只有几千人,却到处乘机刺我等不干事,杨阎两位大哥便让我们各县分一些士兵下去,尤其在一些重要隘口布上重兵,其他地方便几乎只是当个警戒哨位应个景,做个到处努力看守防备的样子,而且便于就在各县支些粮草。幸得陶谦也只是个刺史而已,况而上面现在我们人多,他也不好拿我们怎么着,但似乎去年秋天后他也在整顿自己的兵马,他说给我们筹粮草,其实给自己也留了一份。这里的好几位郡王也和他一般,看我们眼神都不对。不过杨哥让我们准备离开,这是州牧大人派人来传的消息,可能就这几日了,到时候也就不用受这股恶气了。只是杨哥却在北面现在不知到哪位郡王了,就是在那里游说,意思是免得我们到处树敌,我想可能是让那帮人认为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吧,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其实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装作什么山贼狠狠打他们这帮混蛋一下子就畅快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面部表情却装得很是轻松。
“我完全同意廖化将军的意见。”我的脸部表情比他还正经和轻松,让他抑制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不敢乱动,他们心里清楚,真打起来,就他们那帮松包和我们打,我们一个黄巾军可以打他们十个,再加一百个陶谦,换作那几个郡王,可能数量更多。”他的声音压得很小,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去吴郡,帮我安排一下船和过江的地方吧,要不然可能会很麻烦。”
“嗯,是的,以前没有大水的时候,是自历阳那里望南一些渡江到当涂去最方便,因为那里江心有小洲,水势平缓,过去快也安全。不过现在水大,过去的地方,只能我找人带您去了。一直向南,有一片丘陵在叫姚沟和汤沟这两个地方之间,我们在那里原本一个小山包那里起了一个船坞,从那里乘我们的船直接到江南一个山头上,然后继续往南,然后沿路折向西,考虑山路难行,骑马大约还有半个月,如果五月前赶到吴郡可能都是比较正常的。”他顿了顿,然后忽然对我说了一句显得更加正经八百的话:“听说南边那一整座山很漂亮(黄山,作者注),有空可以顺便去看看。”
“你去过?”
“没时间,以后有机会我回去的。”
还有些事情我没问,因为我觉得不是很重要,让他替我稍微安排了一下后,我们便互相道声珍重了以后,我便和他道别了。
其下三天多向南陆路之行,摆渡不足一日,终到江南岸,心中空空荡荡,总是有影子在心中晃,晃得我有些想哭。
车被我丢在了北岸,带上自己所有的行李,只带上两匹马和天狼以及长枪,继续着下面漫漫征途,能支持我一人如此孤寂远行的,便只有那一个原因了。心中除了觉着自己带着两大件这般的凶器,有些显得不太友好,自己其他一切还不错。
这确实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山,顺着高地,行了一日后,我便对着面前郁郁葱葱的一整座山群,其间层峦叠嶂,云雾缠绕,奇峰鳞次栉比,偏有白纱缠绕其间,平添一份仙风道骨,这让我游玩的心情大生,不过我更愿带着银铃一起来游玩,不过找到她的时候,我可能各种麻烦事也都该来了。
山势陡峭险峻,其间松必为难得一见佳品,其干苍劲有力,其枝百折不挠,其叶聚如圆盘,更难得在绝壁罅隙之处也有其踪,其性何其韧也!因进山着实无路,只能在山间小径上慢慢曲折绕行,山脚随潺潺清流而行的平坦之地还有几处村落,所喜民风淳朴,一路无碍。
所谓此地山水人皆美,我与天地不觉共醉于其间而不能自拔,这方圆百里之地,竟让我走了五天才出去。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很有收获的,不光为这山间胜景,更为救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小伙子,既然称其为小伙子,那便是因为他比我大,否则便叫他小子了。当时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见到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当时的他只是这里西面一座大山的学医人,他也只是来这里采药,所以,我便是救了一个采药的学医人。
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幸亏山下有藤蔓托拽了他一下,等我下午见着他时,他只是晕了过去,腿受了些伤,我用马驮着他,虽然我认定前面会有村庄,而且事后证明,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到,但当时我还是折返了回去,走到早上离开的村庄,把他交付给了村民照看,等到他醒了我才放下心来。
他很感激我,我说没什么;他说他叫董奉,我便说我叫谢智;他果然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很是诚心的交了个朋友;我们说也许我们以后会见面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至少要比他的期望要悲观不少。
五天后,我在一个樵子的指示下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山。走了半日才发现,山美是美,但心中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的心中除了它很美,竟找不出什么词把它同其他美景分离开,至少头脑中想不出来了。
于是,我认为我可以堂堂正正去找银铃了,我想我是真的爱着她。头脑中可以没有其他东西,可我却总是想起她。但我也知道另外一件事,我还爱着一个“逝去”的人。
初平元年四月二十一日,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跋涉数千里路程我才终于赶到了吴郡,最后一段时间很是倒霉几乎天天遭雨,每天行不了多少路程;但我也真是非常幸运,我错过了几日前这里的一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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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崖上重逢
进入吴郡那日,天已放晴,随着将临仲夏的日头高悬,未及正午已是非常热了。映入眼帘皆是青翠之色,哪怕是墙头丛生的蒿草,也有那份浸透雨露喷薄而绿的清新,更有柳树随风飘摇兼之蝉叫,好不纷繁热闹。
可是除了这些,整个城却还是显得死气沉沉的。
我立刻明白出事了,这种时节街面上能看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士兵是决计不应该的,偶尔出现的普通行人看我时眼神的惊慌失措加之四处躲避也更让我确信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依然是藉着所谓平安风云侯的名字又或名声,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了我想见的所有人,虽然实际上,我已只是一个庶民而已了。不过,这个庶民自己不这么认为,其他人也和这个庶民的看法一致。不过这个庶民看着确实已经和以前的那个平安风云侯差了很多,至少他的两个故人都需要在他的脸上好好辨认一番才能展开眉头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淋了半个月的雨了,马在烂泥堆里也踏了十几天了,衣服都霉了。”庶民拉了拉自己依然有些湿漉漉的衣领,转动了脖子,显出不是很舒适的表情,无奈地看着旁边两种都带着恶趣味的眼神。
“那你也不要看我,我的衣服你肯定不能穿啊。”胖子故作嗔怒状,嘴角却挂着笑意。
“也别看我,我的也不行啊。”年纪稍小些的已经抑制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我马上稍微洗涮一下,你们随便找件大褂给我先将就着套上就是了。”我忽然顿了一下,脸色严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胖一些的青年随即明白过来,脸色立刻严肃起来,算是相当直白地说:“严白虎,王郎这十几个头头全部被我们……”
手随即作了个往下切的动作,接着说:“十九日夜里做的。”
“我的主意,我猜智哥你会有些难受……但你要知道,开始我有多危险。”年少一些的想要做解释,甚而感到自己有些委屈的样子,但我立刻能明白怎么回事,对此,我也能理解。
“不用了,我知道,你该做……你该这么做,要不然不行。”我断断续续地点点头,后来也没再说什么话,只管听他们把整个事情告诉我。
那时,银铃还是“姐姐”。
盛斌留在这里的时候,手上能调动的只有几千兵马,而严白虎、王郎等人每个人都还有万余的部众,待得姐姐、管亥、叶剑他们一走,盛斌的局势立刻就相当严峻起来。幸得他们确实没有把握扛住我们的反扑,而且,姐姐很早派人就在各支土匪山贼中间散布各种谣言,便是要让这些人内部也有嫌隙,不能全力对付我们。
还有一条让所有人无法动手的现实理由,那便是姐姐带走了大量的粮食、箭支、武器辎重等物品。一旦有人敢于犯事,光这每日消耗物事各方面,便谁都支持不下几日。即使成功,我们一旦回来,他们便几乎只能饿着肚子用随地捡的棍棒和我们较量。最漂亮的便是姐姐还把粮食都屯在了吴郡边上的关隘里面,每五日往吴郡运送供给军队日常的粮食,这般处置,她便认定此地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和一群那样的人在一起,便如和一群恶狼在一起过日子,有东西他们会吃东西,不去管你;但他们饿了,还是会咬你的。一开始,盛斌便明白和他在一起共事的这群人没什么好鸟。
所以,虽然姐姐为盛斌规划好了一切,但是盛斌还是开始了他自己的计划。他一边请邻近的杨、阎两位兄长派兵前来助阵;另一方面,却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邀请这些贼头子来饮酒作乐,后来还和这一帮人订好日期,这日到这家,明日到那家,然后每每酒席之上,杯觥交错之间,故作不善饮之态,每每有个三成酒意,便装个七成,然后便胡言乱语,却说这个要来,那个将至,然后五成便作醉醺醺不省人事之状,让下人赶紧拖走,回去,便倒头就睡。
此中竟然还有刺客,幸得每次他都带不少卫士护侍左右,故才无恙,这样居然吴郡内一直还相安无事。
十七日,文盛兄(阎言,即文中所指阎兄,作者注)率兵到,兵扎与城外十五里处,几日皆不稍动。当夜,先在盛斌府上接风,齐邀众人前来,那一日依旧无事。十八日,合着在王郎家,席间,斌又假意酣醉,谈及几日后,平安风云侯便将带兵前来,半晌,斌酒半酣而倒,阎言慌忙命人送走,还当着众人之面狠狠数落了盛斌,却要那帮人帮着说话,那一夜却也无事;却在十九日晚,行将该到严白虎家吃酒,当着阎言的面,盛斌不敢多饮,众人便死劝文盛兄,文盛兄松了口,这席间才开始开怀畅饮,后,二人皆醺醺欲倒,被众兵卫搀走,可当他们一回到吴郡衙门中来,二人便立时恢复常态,不再如几日前那样只顾睡去,命城内这几日布置好的兵将一起杀入严府,城外驻军,也一并守住城池各门出口。各地细作也赶紧散布消息,便说我已到,城内先杀干了所有头头,随后大军便来进剿各处敢有不服之军。未想,我的名声还真能吓唬住这些人众,没了头的这帮乌和之众,散的散,降的降,到我真到的时候,已基本平复。只是这几日在吴郡中捕杀当日漏网之鱼,城门只进不出,这才让城内如此人心惶惶。
听说,到现在只发现少了个严白虎的弟弟。审了几个严府的亲信才知道,他偏就是专门去监视阎、盛二人的。
最后通过审问各府的家臣,才发觉其实所有人都在互相监视之中,我们之所以这次这么成功,只是当他们有主动权时,各方掣肘,故而不敢妄动;而我们一得到机会和条件就赶紧动手了。可怜这帮枭雄,也算霸道过一时,拥有过一方土地,只是这会儿,却全归了西了,和其他人一起挤着堆进一个坑里。
如果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了,似乎就太轻描淡写了,其实这其中光一件事就让我觉得这事情很难了掉,因为那天晚上半个时辰内便杀了七百多个人。这个是我在私下里问一个士兵,他告诉我的。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他们再提起,便如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我知道;或者他们知道我知道,但故意要装作不知道。
我也当真当作忘了这件事情,甚而一切都没发生,吃饭时,虽然心中想的是怎么印象中如此老实巴交的阎兄和憨直的盛斌也会这样,口中却在问未谋面的嫂嫂情况,还让哥哥带个好,还有斌的婚姻大事最近如何等等。
一切在表面上似乎都没有发生,只是直到两日后,我再次南下的时候街面上依然有些萧杀的气氛,只有那些杂草野蒿,还是那么青翠旺盛。
我是这几日第一个出城的,在我出城片刻后,听得后面一阵哄叫,我没回头,因为我知道是城门解禁了。
我最终决定抛开所有这些事情,因为我想他们做的应该是对的,形势所迫,我们不做,他们也终究会做,那我们现在就更难收拾了。其实只是我太妇人之仁了而已,虽是认定此事,心中却总是不免揣揣难安,总觉得自己在会更好一点,想着至少死的人会少一点。最后终于决定只嘲笑自己,经历那么多战阵,也冲过多次头阵了,手上沾的人血甚至快成河了,为何还要自己冒充什么仁义,当真要让人笑掉牙了。最终只能喟然地笑了笑,只顾望南边的山峦深处进发,因为我的银铃在那里,她一定在等着我,而现在我只想见到她而已。
既到吴郡,便不能不提春秋吴越争霸之典,这个老师给我们讲过,可惜讲到中间很多精彩之处时我都在睡觉。后来醒的时候,同学们提及这一长串故事,谈得津津有味,让我深为后悔。我琢磨着这一定是老师非常喜爱的故事,因为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居然放过中间几乎一直睡着的我。
我很喜欢最初的吴国,没有什么其它的缘由,便是为了王位的兄弟让贤,明明个个贤明,却都认定自己弟弟更出色,为让自己弟弟登位,竟不惜自己从容赴死,这份胸襟岂是凡人能及。同学们说到此处,也不免嗟叹。再接下来,便是在伍子胥过昭关之后的那两个刺客事情了。(相关故事可以参见《吴越春秋》,因此处不宜铺开,故而略之,作者注)
专诸之刺王僚,使阖闾封剑不用(专诸以鱼肠刺死吴王僚,也被吴王卫队杀死,公子光入主姑苏,即吴王阖闾,阖闾心惜专诸之义,封剑鱼肠,不再使用,最终和他自己埋在一起,埋的地方据称是苏州虎丘的剑池之下,那里可能还有巨阙,扁渚,作者注),便还算一般激烈;那要离之刺庆忌,其计出苦肉之狠,刺时二人之惺惺相惜,成时自刎当朝,皆是惊心动魄之极。终二人同藏于一处(鸿山东岭南麓杨梅坞,因年代久远不可查其墓碑之迹所遗也,此几处特别注明,供盗墓如劳拉之流参考,作者春节权作假日酬宾之笑谈),遂成天下刺客之典。
想及此处,便想着那刺我的来,但想到此人,我便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抛掉这无益的烦恼,继续行路。
不过随后,我便喜欢上越王勾践了,这便是我所言脊梁和经脉中的经脉之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合着一群贤臣之能,全国齐心协力,很想看看那是如何的一番上下同心的壮阔动人的场面。而且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老师讲的那一段他在国内特殊时刻实行的一些特殊法规,结果,我上次和老师搬出这个来的时候,还被揪出来批了一通,被人说我只关心这个,实际上是我就在他讲的这段,刚刚醒过来,因为前面睡得不错,当时精神很好,所以记性也不错。
但是,我也很讨厌勾践,此人可与人共渡患难,却不能携众同享富贵,当越灭吴后,他便对自己的功臣大肆杀戮,好像只跑了个范蠡(便是后来变成陶朱公的那个,但是关于范蠡就是陶朱公的事情,史学界有争论,不可妄断,作者注)。
确实是好故事,故事中甚而连儿女私情都有,其后,西施临溪浣纱,捧心颦眉之典也常被大家拿来提及,来映衬襄阳中漂亮姑娘太少,以至于一种人等都觊觎“我的姐姐”银铃,当时听闻越人中多美女,心甚慕之,却没想“我的夫人”银铃便是其一。这便是骑着驴找驴了,忽然感到自己用来形容的词很有意思,不过却有些贬低了银铃,赶紧自言自语自己有罪;不过还是不断回味骑着驴找驴这个词,心中又有些纳闷,自己骑着马,偏能想到驴,定是自己有些失心疯,哈哈大笑一番,这才回到正经故事上。
笑定回想一遍这个故事,很想和勾践换个角色,让我来治理一下越国,看看自己能把越国治理成什么样,我想至少我不会对功臣那样绝情,这样也许这个故事会更圆满一些。可惜,我想着也知道这不可能,只能暂时寄下心中各种忧思牵挂,纵情于这里的山水之中了。
这里景致显然与北面破六韩烈牙老家的风貌不同,也和荆西南的山林不一样,主要便是这山地丘陵之中不时出现的水。同是水,却因其样貌各异,竟难以尽述其妙。或为飞流直下而不息之瀑;或为寂静草丛之中不见其澜的一抔清泉;或积为深不见底的深潭;或为卵石上浅浅一层清波;再有那山间欢笑而过之溪,皆非言语能表其造化之神工者。
更喜伫山之高立以迎风,固使登天亦难尽雄心;驻谷之清幽以憩息,虽年少轻狂亦难起贪戾之念。
只惜其中缺者,唯心中之人也。
山中风不小,虽是夏日,倒也不显得炎热难当。自当年越国被楚国灭了以后,很多越人便举族迁进了扬州东南靠海的山中隐居了,距今已有几百年了,这里也没逢什么兵灾,现在按说应该人很多才对,不过几天来都没有碰上这些越人。也可能他们中已经有人在山林中看到我了,却有些惧怕我这般的架势,不敢出来与我打个招呼。确实这几日在附近的泉中,我总有想喊水中那个人大叔的想法,有一日早上当我觉得应该喊老伯后,我就决定洗了一个澡,把头发胡子都给拾掇干净了,总算变成大哥形象才又上路。
干粮还有几日便要吃完了,不过我没有放弃去寻这些越人然后转弯回去的意思。反正现在转身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一路只顾着看风景了,天知道我怎么走过来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回去?况且我自己的带着弓箭,而且林中野果遍地都是。正值仲夏之日,看着很多果子表皮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发亮的青色,颇似五月间襄阳城周围的青梅的颜色,让我都不禁流出口水了,只是鉴于干粮还有,便没有找这些果子来试试。
有一日,我忽然开始在想,最近我要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太放心我了,居然都没人劝我一下,或者找人陪我一同去。因为进来几日后,我终于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孤独了,没想到越靠近她,便更觉现时的孤独。虽然心中想着银铃,银铃也常在头脑中萦绕驻足,可惜这幻影不能陪我说话;有时我也会想郭佩,可她也不行;更不要提梦中时不时来滋扰一下的咿咿呀呀的小坏蛋了。
最终我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想当年我一个人只身独赴北方,纵横捭阖来往几千多里。想到此处,便自我感觉脸皮日渐坚实。这样一番下来,大家觉得这般过来,我还会怕这区区千八里路,而且这些地界几乎全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也就不替我担心了;或者一帮兄弟也像那些市井中的人想的那样:“平安风云侯?獬豸?会有人敢去招惹他么?他想去哪,那还不是就去哪了?”
念及在吴的时候,外面守卫的士兵便在传我各种事情,并对我做了一番夸赞,而依然有些贪慕虚荣的我居然在榻上还安安静静地偷听了半个晚上。没想到,我到现在在明孜算得上唯一真正败的那一场,只因我活了下来,反倒更加让我显得若天神一般了。
所以,我觉得现在独享的这份孤独这就只能认为是为声名所累了。
虽然一路看不见人,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尤其进入山林的那几日晚上,我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下睡着。这自然让人放心睡踏实,于是我每夜都枕着天狼,手扶铁枪,还别好那刺,硌着自己的腰间髋骨,这一番只是以免让自己睡得太熟。这般只要有稍动,便能惊醒而赶紧起来。
只是每次惊醒抚刺提枪而起,只有四周的层层叠叠的黑暗和天上这几日又出现的月亮,偶尔会有风过,吹得林中沙沙得响个不停,只得尽快喘定,再四周看看,确信没有人,至少自己看不见人,才又难安地睡下。有时,会用枪随意在四周扫过一下,有时这般,甚而能惊起树上的一些栖息之鸟,在凄暗的天幕上仓惶地划过,良久方自慢慢平息。
这几日,总觉得随时能见到银铃,虽然被重重山峦和树杈蔓草所阻碍,心情却总是兴奋,但坦率地说,还有些没有着落。
终于在一日正午,心中依然感觉无处着落的我正自催着马翻过又一个山梁,事情却忽然有了着落。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忽然马失前蹄让毫无准备的我重重摔在了地上,只因忽逢变故,心中紧张,手中还是死死地抓着马缰,故而没有被摔远。所以,在抬头看到周围草丛一片乱动之际,我至少来得及爬起来,只管从马上摘下拴在一起的天狼和长枪,当时顾不得痛,竟一手提枪,一手捉棒,在山路上找好石头站好,摆开架势,大声喝出来:“谁?”
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圈如波浪般的树叶之涛,环环向我席卷收缩而来,让我开始竟有些慌神,不知道这来的是什么东西。但随着这浪涛先伸过来将我的周边围了一个大圈的竹棒头,终于让我清楚地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越人了。当时心下竟再不紧张,反倒气定神闲起来,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我的妻族,至少我心理上无法把他们当敌人,想到此处,把棒头枪头全部垂下,脸上甚而挂上了笑,等着他们说话。
不过他们把我一围,竟半天一声不吭,也不多动。让我更放下了心,也让我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围上来的人,虽然时值正午,日头高悬于天,然很多张黝黑的脸在树叶的掩护下,还是颇难辨认。不过听着过来人的气喘声,应该都很年轻,而且个头基本都不高,众人都需仰视我才能看其清我脸,除了站在山路高处的。
“汝等将欲若何?”这般打也不打,说也不说,着实让我有些着急,只能我先动口了:“吾来寻司马德超伯父与吾妻银铃,若识他们,烦请诸位带路。”
言毕,我不顾周围竹棍的逐渐紧逼,将自己的兵器挂回马上,再次回身拱手示意。
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可很是见鬼的竟似乎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执,可更该死的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帮小子们说得极快,其音有些软,还带着些鼻音,偶尔其中似乎能听懂,但很快又被叽里咕噜地声音所淹没,让我继续坠入云雾里。不过渐渐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两派,彼此之间相互争执不下,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争辩什么,想加进去帮个忙赶快结束这番争论,显然也不可能了。到后来,有些不耐烦的我甚至觉得我最好先去午睡,等他们争完了,就可以一起生火吃晚饭,然后继续大家各睡各的,明天早上起来继续吵了。
就在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先方便一下,然后翻开铺盖卷午睡的时候,事情朝快速解决这条我最喜欢的路上走了上去。
当时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树叶垛子快步从后排向我蹦跶了过来,并在我身前五尺停住,从树叶堆中伸出一只手来摘掉了脑袋上的那一大坨叶子,立刻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黑脸膛。他对着面色僵硬,心中却总是想笑的我,结结巴巴,口辞不甚清晰,且带着明显口音,但总算操着能让我听懂的话说道:“我们有两个指示,我们也不知道该听哪个,现在我们打算把你打晕,然后带你进山,好吧?对不住您了。”
很有礼貌,就是让我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但他刚说完,这帮人也不打算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那些竹竿子就自己敲上来了。不过,我当时早已开始厌倦这样一直站着听着这帮小子叽里咕噜乱吵一通,就想着打晕就打晕吧,又不是没被打晕过,只要能带我赶紧去见到银铃便行,便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感,便也没做什么挣扎,就那般杵在那里。但是最倒霉的便是这帮没出息的小东西不成器,下棒子太轻,而那些该死的黑不溜秋的竹棒子还硬梆梆偏刚好让我感到有些疼,人却软绵绵的怎么也晕不了。心中还想着着今天这些竹竿子有些硬得出奇,这番下去,到最后我身上必然没有一块好皮,却还直挺挺站在这里,这岂不是太糟糕了。
“喂,让我晕,你们也打重一点……”便就在我这声吆喝还没完的时候,忽然一支竹竿在我头上扫过,似是竿上什么杈子划了一下,立时感到头上有些热,立时就有些东西顺着发际流了下来,紧接着头皮上的疼痛便接踵而来。手赶紧捂住前额,指缝中便很快滴出血来。心想着等他们这种方法早着呢,不如自己晕吧,这般好是好,就是太窝囊了些,但总比这番这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当下拿定主意,闭上眼睛,便顺着棒子下去的势,直直倒了下去。
立时竹棍子就停了,还听头上面一阵焦急的斥责,许是听过那人和我的说话,现在我倒真能听懂些了:“你们谁下的重手,他说重你们还真敢重啊,姨夫都给打破头了,不是说打晕就行的吗?回去银铃姨怪下来怎么办?”
半天没动静,显然个个都认为不是自己干的,都等着看元凶站出来看是谁,不过当然谁都不会出来。我自己心里还寻摸着,原来银铃的辈分挺高,顺带也把我给挺上来的。
“要么,就照着七阿公的话把他送出去,就当他没来?”忽然有人答话。我寻思着言语中的七阿公必是水镜先生——我的岳父无疑,而且,这个送字这么客气,不太像这老头对我现在该持的脾气,我觉得应该是打出去才对,只是他们觉得银铃似乎更可怕一些,所以,他们最终决定向银铃那个方向偏倚过去。
“那可不行,一旦银铃姨知道,告诉我阿姆,我还想活么?而且出山需要好几日,我们抬着他走得更慢,到时候姨夫醒过来,我们怎么解释给他听?你看他这么大身量,银铃姨又不是没说过姨夫有多可怕,到时候他动手怎么办?”众人诺诺,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没了主意,就这么着又耽搁了一会儿。显然这时候,正主非得出来推一把,不能让事情这么继续下去。
不过我这人确实有个坏习惯,那就是经常会把事情说得很可怕,尤其喜欢顺便吹捧一下自己。每日“三省吾身”的时候,我常指摘自己这方面的不是,只是从来没改过。
所以这次,我是粗哼了一声,在地上坐了起来。两手垂放在膝上,想任由血随便流下来,显得自己更可怕一些,忽然发现,血好像都不留了,心想这血干得倒真快,便干脆站起来了。我很是道貌岸然的凝重环视一周,注意到他们也看着我,可以辨识清楚的几张稚气未脱的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是惊讶的表情,仿佛我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
正准备叹气开始说话开始吹牛,忽然间这些竹棍子竟又上来了。这当真是有些太过分了,不过这会还好一点的就是这次上来的只有几根,赶紧上手拖入腋下夹住,双方便当场校了一把力,自我感觉身大确实力不亏,心中立刻窃喜。当下暗地使力,便要扭断这些竹杆,忽然发觉这些似乎是被烤过般故而黑黝黝的竹竿子有些蹊跷,当真硬得出奇,我在尽力不动声色之下只能把左肋下一个单根给折弯了些许,还把自己的肋骨硌得疼得要命,不过总算有所成就了,便赶紧甩开这几支竹棍,准备发话。不过鉴于刚才他们居然还有人出棍,我决定说得稍微收敛一些:“如果真要和你们打,你们这帮小子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了表明我说的是煞有介事,我带着一丝严肃认真的眼神看了周围一圈人一遍:“在阵上,我天狼一举,从来没有人能挡住我,死在那个羊皮包裹里的家伙的人,到现在至少也上千了。”我想可能我脸红了一下,这牛吹得有些太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但当时我觉着吹这样的牛还是应该的,所以我还是继续了,“你们银铃姨没告诉你们姨夫以前都是冲在战阵最前的,而且从来没打输过仗。”我挺着腰,显得自己更高一些,忽然觉得自己依旧只是一个顽童而已。
忽然有一个人出来反驳,不过一听才放了心,原以为这是个戳破我的谎话的,却原来是这样一句争名分的:“他们确是你侄儿,我却是她的表舅。”
可我没有当小字辈的喜好,所以我才不会随着这个小东西说什么而老老实实地叫他表叔,所以,必然这个牛吹得就更大了:“你可知我是谁?我是獬豸,皋陶公在的时候我便在其侧,当今皇上都不敢乱拿我开玩笑,你居然还和我论资排辈。”我忽然挂上了相当凶狠的表情,冲着他。
旋即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毕竟是孩子,看见我这般看着他,而且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竟也真的就低下头,再不言语。不过我怀疑这个小越蛮子根本不知道皋陶公是哪个村的什么祖宗,只是被我吓的,因为所有人都似乎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子。
“带我进去,我的头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刚才就想帮着你们才自己假意晕倒,现在你们领我到我要去的地方,然后我便装作被打晕,帮你们和我的岳父交待。”说完翻身上马,命令起这帮侄儿们加一个表叔起来。
下面这一路便有些无聊,不好乱问,得保持自己近乎天神一般的姿态和模样。总不能恬着脸作忐忑不安状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大侄子,你七阿公脾气好不好?”
说实话,我还真就怕这个。
真正值得记述下来的事情便要转到同时的另一个地方,因为银铃就在那里。
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山崖上一间草庐的西窗前的竹榻上,仰着俏脸,眯着眼睛闲适地看着草檐边的缝隙里一闪闪而现的阳光。此时的她穿着一身很普遍的越人蓝麻布衣服,对襟紧身小褂勾勒出一个成熟少女的所有诱人轮廓,这在襄阳是决计看不到的;虽然裙摆只及膝盖,但其下却有两只绑腿把两条小腿箍得和行军作战之人似的,只余两只顽皮的小脚丫,在榻边的细竹竿护栏处互相嬉戏。
忽然伊人长叹一口气,收回嬉闹的一对脚,纤臂轻轻抱腿而坐,低垂下黛眉,将脸枕在膝上,带着一丝忧愁看着山崖外之美景,眸中神采却有些游离。过了片刻,她又回复原来的模样,不过这次换作了手指在窗栏处拨动,而且一边又低声吟唱了起来:“思冤家,眺山崖,何处草肥可纵马?日渐西下,疏懒戴花,虽倦难眠只为他;幽谷蕻清发,爱郎宜入画,只怕毫软色淡帛不佳,却屈了铮铮的他。”
曲毕,又长叹一声,“已是仲夏,你却为何还不来。难道忘了我还在思念你,只要父亲不看着,我便要在这进山的路上等着,可你这小冤家却在哪里?”(冤家作为男女之间这种称呼是民间说法,不见于正史及古代正统文学之中,最初始出处不详,似乎自有民间说唱便开始有这种特殊说法,比较有名的这般说法在《红楼梦》中有,作者注)
忽然,少女似有发现,她激动地在榻上站了起来,忽然竟从窗中跳了出去,在崖上朝上崖的曲折山路上看去。
我很早就看见那崖上的草屋顶,不过我看这帮人都没什么反应,便想着这不是什么重要去处,可能只是他们越人的一个驿站而已。所以我更有兴趣地是看着旁边这些黑油油的人拿着黑黝黝的竹棍子,我甚至很是恶趣味地猜想,之所以把棍子烧成这般黝黑的样子,估摸着是要和自己的肤色像一些,这样看着可能好看一些,反正这是一帮小孩子么,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忽然崖上出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子,但不是我眼拙,我最开始看崖上的那人也没有确认她就是我的银铃。因为当时我看着此女身后面有个茅草屋顶,我头上面还顶着太阳;所以我当时就是感觉这个越人女子虽然有些眼熟,但有些黑,而且至少比“我的银铃”黑。而且越人长得似乎都一个样子,看着我身边这帮居然还披着树叶的小越蛮子我便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见此女先是很着急顺着崖边地往山路方向上冲,忽然低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抬起头有些舍不得看着我们这个方向,转过身去,又消失在崖上石头后面。由此我猜这人说不准是银铃的什么表妹或者表侄女一类的,那么很像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为此人这么慌乱的样子让我相信此人和我身边的这帮人一样,很是年幼且没有章法,至少她没有我的银铃那么稳重和有条理。当时心里就是感到兴奋不已,想着再有几个时辰,估摸着天黑的时候,就要和她相见了;不过一想到最终还是要碰岳父,便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麻烦。
直到我再看不见那人了,才转过脸来;那一帮人似乎开始也在看着崖上面,这时候才转回来,忽然他们发现我在看他们,全把头低了下来,生怕被我盯着。这让我有些狐疑,决定问问,当然不能问得这么直接。
“我们是不是要从那崖上经过?”
“是的,翻过了那崖,还有几里地就到了。”一帮人还是低着头,只其中领头那人搭话。
“这路当真有……有些难走,”说到这里我略有些脸红,因为所有就我骑着马,但我立刻问道:“那上面的屋子是干什么的?”
“因为这是北面进山到我们寨子的必经之路,所以那就专门是我们晚上在此路口守夜时的歇息之处。”说归说,一众小子还是不抬头,让我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上面的女子是谁啊,你们看了,我也看了,怎么就一下子谁都不敢抬头?”我手指随便一指,很是飘逸地一问,煞是自然写意。
忽然,一群人全部看向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在我脸上又看出一个独角羊头似的。
不过很快中间一个人还是将我的难以饶恕的弥天大罪告诉了我:“那不就是银铃姨么?”
“啊?”我几乎是滚落下马,赶紧踉踉跄跄往前冲去,一边还大声埋怨:“你们怎么不早说?”
隐约听到后面有人说了一句:“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老婆啊?”
看着山路上匆匆赶下来的银铃我几乎心都要跳了出来,兴奋到不能自己,所有的冷静,道貌岸然,风度,以及刚刚在心中教训完他们的条理,清醒,稳重完全都给丢到不知何处,只知道撒开腿向我的银铃跑过去,有时会被绊倒,但连滚带爬地还是继续向前;竟然完全忘掉此后为之前在马上傻看着不动所可能带来的所有不利后果。
但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这样是行不通的,因为你会忘,但银铃不会。
不过重逢的那一刻,还是非常美的。当我们可以真正四目对视的时候,恰好在山路上一个巨石形成的天然台阶之上,平平的石头浑圆地展在山间,仿佛飘在云上,而上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说话。
“你黑了,也瘦了。”我说。
“你黑了,也瘦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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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东之敌
“噢。”虽然还没有完全醒转过来,但是心中有了些牵碍,即便确实是饱含困意,还是很快挣扎着起身,努力舒展了一下筋骨。本应是满怀睡意的睡脸,一朝着身边我的银铃便换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脸出来,不过也许我的笑容会显得有些傻。
在同样笑盈盈地银铃的协助下,我很快穿好衣衫,洗漱一番后,便在屋内一边吃早饭,一边等着那边的消息。
等待不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惬意的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可以在餐桌上做的事情。
“你看什么?”初时,银铃还以为是自己衣服穿得错了,眼睛立刻在自己身上寻找不谐的地方,但确实发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为错误的地方,只得小心问:“你看什么啊?”
“我看我的爱妻,现在都不行啦?”我故意嘟着嘴,用小时候赌气的口吻说现在的话。
“给……给……”银铃对我的这种表现显得毫无办法,但忽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怎么了?”看到银铃这种眼光,我立时感到事有不妥。
“我看我的好老公,现在都不给了么?”她忽然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也撅着嘴很不乐意地说道。
银铃的报复来得还真快,还是现学以致用,看着她的可爱样子,我也没了办法,于是,我笑着点着她的鼻子,说着:“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
虽然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种争吵毫无意义,而且肯定没有结果,可我们这天早上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争了一刻有余,我音短促,她音短促,我音拉长,她也拖长了声音和我,就这样直到门外有人找我们去议事,我们才作罢。
还是我先一步抢过,上前把我的妻抱了起来,和她相视一笑,便自然而然地亲了一口:“看来真的有我们的事情了。”
“你知道严白虎这个人么?”我们刚进门,岳父便远远地在上面站起转身问道。
“听说过,但还没打过交道他就死了,银铃可能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还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是他唯一问我的话,问完,他没问银铃,便又回身坐下,与一干长老等人又在上面低声商量了起来。这问答两句话很快让我想到,他们讨论的事情很可能和他那夜逃脱掉的弟弟有关。银铃虽还不知道吴郡发生的事情,但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什么事,她沉思一番,便向前几步当着所有长老问道:“是否有人以严白虎的名义起了乱事?”
“嗯。”岳父点点头,看了看我,忽然用一种很没有信心地口气说话:“严百虎素有些声望,在乌程一带,有东吴德王之名,忽然起了这种乱事,还加进了周家的人,这事情就确实不好办了。”
“严白虎是不是死了?”银铃居然立刻猜道了。
“是的,死了有十多天了,其弟严舆与庐江周家的一个叫周昕的人已在乌程举事,这几日已聚了一千多人,似恐吴郡来人攻伐,况且粮草匮乏,已打算先避入乌程一个叫莫干山中,等待机会。噢,银铃,因子睿来,我这几日没有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你。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显然越人经常在外探听消息,而银铃俨然就是这里议事定策的一个大人物。
“啊,那我们需准备了。这些聚在一起的人,多是过去的土匪盗贼,我们在山周边的寨子恐怕碰上这些人,会有些麻烦。只是……”银铃正在沉思时,一个长老忽然插话道。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在东北的我们人的寨子是有些危险,我们正准备派些人手去看看,可能要帮忙,现在我们已经把信送去,让他们提防了。”不过似乎水镜先生,我的岳父大人心中以为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但这口气里却要表明他很关心此事,这里有些玄机,心中想着,便有些会意过来,所以,当下决定不找我说,我也不说什么。
“禀父亲大人和各位伯伯,你们觉得有没有些奇怪的地方?”银铃皱眉行于众人其间,“我走时定下将粮草屯在吴郡之外,还命人监控来往粮草买卖之法,便是防着有人起来生事,一千多人?如果真的按我的计策,怕是多个一百人都难照应这口草料……东吴德王名声再响,亦只是泛泛草莽流寇而已。值此身死,其弟碌碌无为之人,仅藉其兄身前之名,怎能得到这许多兵与粮。这兵与粮怕与这庐江周氏又颇多挂碍。可这便让我不解了,这周氏三代之内便有二人位列三公,其族之盛,于天下之间都难再寻出几家来,铃虽鄙,也曾闻其子弟出游,动辄以百乘计,门第之高,寻常人想进门参拜亦不得。如此显赫望族怎么和这草寇摊上了关系,怕是有些问题。”银铃紧锁眉头,显然一时想不出来为何。
“这各条要道隘口,从北向南,从南向北,从西往东,就那么十几条要道,几个必经之地,我让他们全看上了。要说江上来回检索,以作警戒,更是你早定下的主意,这……”
“啊!”我喊出来了,确实有些忍不住,开始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只当是以前土匪又闹起来了。
“噢……”岳父察觉了我的变化,但是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或者疑惑,却有了一分笑意。
“咦……”银铃更是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海上!”我们夫妻两个人同时说道。
她还在继续想时,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将这其中可能一一道来:“有人想染指江东之地了!这一千人,和支持这些人的粮草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再过几日,只怕是人要更多了。他们说粮草匮乏而进山,无非是一个幌子而已。让我们的人认为他们示弱,暂时对他们放松警惕,或者更有可能是要引诱我们去进剿,却暗地里从海上调集更多的人,从背后以乱军名义攻击我们,让我们腹背受敌,于不利处,只得退去。然后,待之乱军事态一大,他们便‘不得已’带了个几千兵马来平乱,到时,这些所谓叛军,都会倒戈相向,他军兵势立刻大盛,再颁一表所谓‘上怀仁德以安民心,余自不敢擅离贻纵乱情’。自可一举拿了江东,真是兵不血刃,独取江东千里沃野。好!这计厉害。”我说完都不免点头示意,这计谋当真没什么缺陷,而且让我开了眼界的是兵力居然可以这么诡秘地调度。
“那你认为是谁的计策?”
“禀岳父大人,此种能染指的必是有水军之人,有水军者,必临水也。此不外乎青州袁绍,扬州朱俊,幽州公孙瓒。公孙伯圭之辽东,袁本初之东莱虽临沧海,然一则离江东太远,劳师动众,粮草难济,况分兵两处,一旦战事一开,南北已然先被切成两段而不能相顾。能如此容易过来而且可能想过来的,必是扬州朱俊。且跨江而拥千里之地,两地而合,无论敌从何来,皆可攻可守,此诚大利也,朝中重臣,与周家有来往,自是常理。”我信心十足地说。
“银铃,你说呢?”岳父听完我的话,只点点头,不置可否,直接问起银铃来。
“禀父亲,子睿的说法虽是正理,只是有许多细微末节之处有些疏漏,可能会带来些问题。”银铃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和我说,不好意思,老公,只是这次必须得说,那我当然得让她说了,因为我也想知道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夫君,这江北之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来?只因我们这里刚平完乱,一切平静。所以,这里需要有些乱事方有可趁之机。为什么要借用严百虎的弟弟作这首领?因为,如果是严舆起乱,那便是我们以前的平乱尚未完毕,便是我们没做完本该做的事情,我们有平乱不力之嫌。如果是其他人动乱,便是需要我们继续平乱,却没了我们渎职之过,所以需要造成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将乱事完全平定的样子,这欲来之人才好有借口。夫君再想想,为什么会扯进周家的人?我想不清楚,或许是希望我们不敢乱动,因为周家人和上面关碍很大。只是这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欲来之人还真是朱俊,便有些怪了。除非是朱俊真的犯糊涂了,可他手下策士岂会一起发昏。或者他们认定我们不敢动,此乱如果被他们平了,那很可能就算周昕是安插在严舆旁边等着杀他立功的内应,甚至可能算作一件功绩报上去,故而可以这样。但此乱如果被我们平了,周家难免要被牵连,就算我们放个人情不管他。这周家也肯定要怪朱俊的,无故让他们家进来在这死水之中扯了一杆破帆,自己动也动不了,却白白被人指戳,岂不大谬。且他想想也能明白真要指望我们不动,实在没什么可能;但如果说他是想大赌一次,银铃亦难相信,朱俊也是天下闻名的统兵上将,与皇甫将军都以谨慎稳重见长,他似乎不可能会如此轻率,极有可能是其亲信挑唆,然后私下安排诸般种种,朱俊将军却不明实情才有现在这番情况。夫君需多想想……单说这周昕,我猜八成本是周家念僚友之情派去朱俊手下做官的,然后便没想摊上这番事情……只是如果不是朱俊主谋,那么必然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会让有些人得利。成了,隔着现时百十里江面,来往交通不甚便利,来这里的将官便极有可能是这里的一切的总管,而如果朱俊来了,便很可能把江北交由一人辖制,他便能肆无忌惮地发展自己势力,此人会是谁?如果南下江东之计不成,周家也必是与朱家心生罅隙,上面如果追查,周家也定会把事推给朱俊,以致最终双方反目,朝野内外也会有些不好的风声,朱俊地位亦必然会有倾覆之险。那一州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接替他先统辖着军队的恐怕也是那个人。那人会是谁?”
“我想……我知道。”我既心悦诚服,又感到心惊难安地缓缓说道。
事情向着我们必须赶紧出山的方向立刻发展过去,既然朱俊必然讨不了好,我们也不用其实也无法为他考虑太多,那么显然我们必须和唯一可做的便是暂时保管好这江东千里之地。
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麻烦的便是,这千里之上我们能调用的兵力不超过一万人,而我需要相当的兵力打一场万无一失的仗;而且还不能耽误今年的收成,已经五月了,田里的苗已经相当高了,正值这个时候,绝不能把战斗拖到老百姓的田里。另外还有一件不知吉凶好歹的事情就是庐江周家可能最好得去一趟。
临走之前,岳父叫下了我一个人到他的屋去一趟,所以在门口时看到寨口银铃似乎在寻我的背影,我也没有叫她。可当我到屋内坐下,就是我刚坐下那时节,岳父却转身离开进了里屋。
片刻后他从里面出来,手中捧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那日雾散后的阳光很好,他从里屋出来时,窗口洒进的阳光正好照到那个布包上。那布包定是收藏久了,上面满是灰尘,随着他手郑重地把蓝布包揭开,只见日光射处,无数微尘在空中飞荡,我忽然感觉一种和自己有着特殊联系的东西将被打开。随着蓝色的包袱皮慢慢抖开,心中自有一种混沌、芜乱难平的悸动。而看着他的手指不时翻动,我甚而感觉那仿佛是要从襁褓里即将抱出还是婴儿的我。伴着微风,尘土难歇,便如我此刻的心,一样在这片尘土中飞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除去外面的那一层,里面还有几层各色的土布,我想那是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他们留给我的时候定是非常激动和感伤。布一层层打开,我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整个人也慢慢坐了起来(想想古人是席地而坐,便知道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了,作者注)。岳父看到我这样,也先说些轻一些的话让我平静些:“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的东西,我怕放在你那里被你们无意中给弄坏了或者丢了,便把这个东西先留在我这里保存了,十八年了,你大了,现在你娶了佩儿和银铃,你也算吾子了,你留着它,这是你父母给我这里给你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很小的小衫,看来我小时候真的可以很轻松地放在现在的我的手掌之中,只是知道我不可能这样放。
静静地俯下身去,摸着它,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和自己远在十八年前的母亲联系,问声:母亲,您好吗?衣服样子平平无奇,但是依然让我流泪了。似乎是赶工的缘故,衣角上缝合的地方甚而有点点血迹没有来得及洗去,我能想到母亲当时在昏暗的灯火下,如何流着泪,为我做衣衫,不慎扎伤自己手指,却不能停下手上的活。而让我更加无法遏制自己的眼泪,以至泣不成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仍然想到了怕弄伤那时我的幼嫩肌肤,将所有的线头都留在了外面,而里面却连根线都看不见。手摸在里子的细细的绸布上,眼泪不住滴洒,我能感受到,这是母亲撕开她的衣衫里子,用来给我做衣衫,因为那些本已非常柔软的绸布哪怕表面都已被磨得如此光滑。我能想到幼年的我舒适地躺在里面,却只能人事不知地哭泣或者熟睡,只余下母亲的落泪,或许会打在那时我的脸上,而我也许只会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母亲,间或发出咿咿呀呀,或许也会哭了起来。
我哭了,哭得如此伤心,天也在正午阴了下来,仿佛也为我而哀恸,到了午后,甚而下起雨来,或许是天上的母亲感应到了我的悲伤,随我落下泪来。
那日,我没有吃午饭,下午,一切准备好,便一声不吭地离开,银铃知道了事情,也没有怪我,只是一直静静陪在我的身旁。
只最后走的时候,岳父还告诉了我一句,“你可以撕开袖子,因为衣服小,很容易摸到,我那时就感觉里面有个地方有些和其他地方不同,仿佛里面有块单独的布或者什么。因为当时你父母是和左慈交待,我不清楚,后来我问过左兄,他说他也不知道。所以,我想那是你父母专门留给你的,所以一直没动它,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让你去发现的,那你自己去看吧。”
我自是当即动手,不过是在银铃的帮助下,小心地割开线头,将里面那块布小心翼翼取出来的,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仿佛手中攫取了自己的生命,一松手仿佛我的生命都会离我远去似的。
“弓射。”上面有两个用黑线绣上的的字,让我感觉非常疑惑不解,但转念一想,也或许是一个谢字,只是言字难绣,那时时间紧迫,便绣了一个弓形,权当作言字,许是要告诉我让我姓谢。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让我稍微有些失望。如果是母亲给我留的信就更好了,或许母亲不认识字,所以绣错了。就像从没人给我留下她的姓名,我问过的所有人,包括左慈,没人知道我的母亲是谁。但是,除了父亲还给我留过一封信外,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了。其实应该还有一个,稍微大一些,我一直带着的——那便是我自己。
“你不会没有名字的。”我忽然对银铃这么说,她似乎也知道我指的什么,只是笑笑,对我说:“上路吧!”
“好的。”我也笑了,甩开被雨打湿挂在额前的碎发,把头发捋到脑后,把头发扎紧了。又看了一眼那绣得有些怪异的“谢”,将整件衣服塞在怀中,朝着岳父在的方向深深一礼,与周围送行的人拱手相敬,道声别过之后,就在依旧陌生众妻族之人的目视下,和银铃一起踏上了那条出山之路。
我想记下一件事情。在这山里,我从没有见到我的岳母,也从没有人提起过她,所以我也没问。我想,可能她也故去了,由此说来,司马先生也真是不易,现在我又把她的亲女儿带走,他一个人的日子就更孤单了。所以,离开了寨子半个时辰后,我忽然勒马和银铃说道:“以后我们应该把岳父接到襄阳,和我们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雨中的她的笑脸依然很美。而我心中却忽然出现另一层阴云:其他人受得了岳父的鼾声么?
这下面几日旅途,没有了来时的孤单,日子也过得快了。一路莺歌笑语,二人游山玩水,三日之内全不管外面是如何情况。没有了什么平安风云侯和什么平安郡主,只有一对平凡快乐的新婚小夫妻,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日子。因为那几日,当真如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我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延续很长时间了。
快乐无忧的旅行生活也就只维持了三天,我们便离开了大山,来到平坦而不知情形的外面。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当疲惫的马迈过山隘口时,我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银铃,疲惫的她看见我的目光,便对我笑,看着我,等着我和她说话。我却只能笑,低着眉毛看着地上嫩绿的青草,过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她,有些愧疚地和她说:“也许,你不该跟我出来,一旦你出来了,你或许就再也享受不了一刻安逸的快乐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处在安逸的快乐之中了。”她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就在马上看着我,忽然眼睛看着我的身后:“哦,似乎那里有兵营。”
“哪里?”我赶紧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看见。
忽然背后被人搂住,她竟从她的马上爬到我的马上从背后把我抱住,很是凶悍却又带着一丝俏皮地说:“你中计了,从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拘禁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得自由。”
“好的,好的!我一生都不会离开你。不过,你不怕我造反?”我忽然动手,把她从我的腋下生生拖到身前坐住,这番动作让她吓了一跳,“啊”了好几声,而马则向右边跨出好几步才稳住自己。在她还没缓过来时,我用手箍住她的双手,带着一种小恶徒地坏笑:“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造了反,你能怎么办呢?”
“镇压咯!镇压不了,就算喽。”她撅着嘴,声音虽然越说越小,神态表情却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而我就要差一些了,我表现的完全是一种小无赖的精神。我直接地亲了上去,而她也没有任何拒绝,所以我可以认为银铃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山外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闫兄和盛斌正准备动手。一个主要的迹象便是小路上一些食肆之所都是一群人传着要打仗的消息,来听,来说的人不少,却没几个人是来吃饭的,连这些食肆的老板们也不在乎,多数是挤在最前面听的,显然他们感觉乱了的后果要比这几天没生意要糟糕很多。而另一个可以让人确信这种可能性的是来到食肆吃饭的主要是大约调动中的十几人的小部队,问询之下都是各地的地方守备部队向乌程东南的余杭或者乌程西南的天目山附近上集结。不过让我最感到确信战事将开的是,这些部队的士气都很低落,很多人都私下讨论着开小差的话题。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军纪不太好,倒不是吃饭没给钱,而是他们问都没问我们是什么人,就把他们的行程和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我们,幸而他们也不知道一起去那里的有多少人,以及通关文符一类的东西。
银铃和我一合计,都觉着文盛兄和小斌似乎还没有考虑到对方从海上来的可能,乌程北为太湖所封。闫兄他们如此分兵,本已确实将对方钳制包围于其中,本是此时此地围困敌人的正解。但如果对方援兵从余杭附近上岸,就会让我们东南大营陷入前后被夹击之势中,而一旦鼎足围困之势一破,我们的包围便也算被击破了,这下面可能就不是我们能很好处理的了。
我和银铃讨论到最后,越觉得事情拖得越久,就变得越棘手。所以我们很快找到驿站,赶紧换马继续向前,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通过银铃的关系,我们很快骑上最好的马奔赴现时的前线。
那日晚上,不是很清楚目前实地情况的我们就在余杭南边的一个小渔村的人家借宿。地方虽然简陋,但我和银铃都不是很讲究的人,也就没什么难办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银铃很招这家主人老母亲的喜欢,她甚而主动让她的儿子帮我们到旁边几里外的镇里探听一下消息。这让我们很是觉着过意不去,虽然他们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们还是很感激地他们的帮助。所以,走的时候我留下了一袋铜钱,银铃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她甚而觉得我给少了,后来我拿出我们剩下的给她看时,她才点头。进而此人居然带着恶趣味批评我,说如果我饭量没现在这么大,完全可以多留一倍以上的钱。
继而弃马雇舟,自水路向北,一路与妻谈及河道之中及两岸景色,时间过得也算快。时值正午,便听得后面有人唤我们。转过身来,却是昨晚那家的主人,一人一舟一橹而来,呼唤之间,颇是着急,我们不明就里,便命船家停下了船,倒看这主人有何事寻我们。
那人在水上定是呆得久了,船性很熟,一叶轻舟来得极快,如水面打跳的鱼儿般轻灵。将要近时,那人把船上缰绳扔给这边接住,近得半丈之时,便立刻跳上我们这边的船,动作甚是矫健。但那一句话,才是真正让我们感动不已的:“客人,你们掉钱了。”
后来他在我们的船上耽搁了好久。我们说这钱就是给他们全家的,因为在他家借宿之时,多有叨扰,这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却嫌钱太多,而且,一点水货他们又不是请不起,所以说什么都不肯收这些钱,这番耽误得久了。半个时辰后,才让他很是无奈地收下,这还是银铃提到她本是要给老人家买些好的东西补养身子,才说服了这个朴实的渔民汉子。
时间被耽误了,心情却很愉快。民风淳朴至此,却奈何天不与民安乐哉?
心念之下,忽觉凄然,在怀中寻出一个钱袋,不过现在已经不放钱了。里面只有两块布,两块破布,两块腥臭不已的麻布,两块腥臭不已破破烂烂很容易碎成小块的麻布。
银铃自然很奇怪,所以我给她讲了这两块布的来源,说的时候她依在我的怀里,默默无语。
当日傍晚到达余杭军营附近,请人通报之后,我的闫老兄便很快衣衫不整地出来了,嘴中还不停地说:“你们来就好,我快忙死了,你们来了就好,来帮我忙。”紧接着便又赶紧走了,走了两步,还朝我们挥挥手,让我们跟上。
闫兄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向来想到就说,说完就走,如果一件事情非要让他拖到第二天,他那一夜都别想睡着。在草堂里就经常看见他展开两卷竹简看,还一边吃着饭和别人讨论问题。
这一手当初被我认为是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好办法。不过更早的实践证明我学不了:我曾仗着自己是个左撇子,且双手都能用,所以试着同时左右手洗两个碗,节省时间,不过也只试一次就放弃了。老实说,倒是真的可以省半刻的洗碗时间;但是要花去两刻打扫碎碗,加上一刻包扎不小心被割破右手的大拇指,以及被姐姐嘘寒问暖查问怎么了一个时辰,最后告诉她真实的缘由后,被她训了两个时辰,接着不住察看受伤的指头一天,后来真的化脓了,她还唏嘘难受担心了十天。所以我最终认为,我的这次尝试是非常失败,且完全没有效率兼浪费时间的。
得到这个教训的我自然不再敢乱尝试,所以当时只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干,他说他有很多事情,太忙。他总是这么说,这天他便又对我们说了一次:“你们结婚了!好啊,不过我现在有很多事情,太忙,打完仗,到我家,我和我的夫人给你们摆宴庆贺。”
大帐之内非常闷热,可是我们都衣冠楚楚,不敢稍有懈怠,损了仪礼,其中唯一不同的只是银铃在帮我擦去额头的汗,我认为这会让闫兄觉得不自在。所以,转脸笑着谢过我的夫人,让她说我们一路上的看法,而换作我替她擦汗。
“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当着闫兄,银铃没有什么言词上的拘束,问完这句,便提出我们在路上的看法,不过低下的手却放在我的腿上,眼角还在瞟我。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文盛兄较坏,发完第一句牢骚后,他居然先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表示,你小子看来结了婚还是翻不了身,我对此挑衅,见到无法拒绝,便只能表示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你们不知道啊!我和小斌早就合计觉着这些人有些不对,当初我们管得很好,各人归藉,要道盘查藉口,却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许多人?”说完,闫兄啪的一声一拍桌子,我和银铃这才都松了口气,我们都知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心中都在等着,这会儿绷着的弦才一下子松了下来,如果他不拍这一下,我们牵肠挂肚地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今天应该说比较快就能松口气了。闫兄是个直肠子,通常闫兄拍完一次桌子,基本上也就泄完肚子里的火了,这事情下面算计可能就比较周全了:“我们猜有人从海上往这里运,这里往下沿海百十里路,良港便有四十多个,我怎么布防?而且其实根本无需良港,沿海载一百多人的大船吃水不过四尺有余,夏天夜里乘陆上来风,沿岸扯帆而行,几个时辰便能从看不见的北面地界过来,这让我们怎么防?我们现在只好把他们先围住,想办法先吃掉里面。哎……十天前才一千人呢,这会儿,听探子报,可能已经三千了,而且今晚他们还犒赏军士了,这些犒赏的东西总不能凭空出来,既然陆上全被我们阻断,那只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
“已经三千了?”我吃了一惊,随即看向银铃,银铃也看向我,紧接着我们两个人想到了同一个事情:“要没要援兵?”
“当然要了,能不要么?你的那个小老弟,叫张林的,对,就那个粗人,他一个来了,还有那个鄱阳湖的小水鬼,叫翔的;还有你的军师,姓宋的那个。还有一个姓鄂的,哎呀,提起那个,我就得说两句,那个家伙长得提神,看了他一眼,我几天没睡都还很有精神。他们乘船顺水五天就到了,带了五千人,我们合兵一处,约有一万两千多人,我指能上前线的。还有,你傻了吧?你来坐船多好,说不准这会儿早就结婚了。你这土人。”
“不敢,怎比您这佳人?”
“你又骂我?小样的,你结了婚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就怕打不过你。”这会儿,他开始变得很是惬意了,肆意说笑,一下子回到了学堂时代。
“你得休息了,好几天没睡觉了吧,你刚才说的。”
“没事,其实不是,那是我开玩笑,你别告诉你那南人兄弟。我胖,天热,睡不着,其实每天中午我还能靠着眯一会儿,没事,还是干正事吧。”
下面便是看图讨论军情,其间银铃和我在下面嘀咕了几句,原因是她不理解什么是我们口中的所谓佳人。
“佳者,一人二土也,加上一个人,便是双倍的土人。这是以前我在书院说过的话。”我快速且完满地解释了一遍,手指依然留在羊皮地图上指点和筹算,而她的手指在我的大腿上就不仅指点和筹算了,还有指摘和掐算。因为当着闫兄,未免被兄长笑话,我只能尽力保持君子的脸部表情——即没有表情,或者说更加没有表情。但这人丝毫不注意自己以前对外所保持的淑女形象,继续动手,那我也只能默默承受。曾经我问过银铃,不过那时我还小,此人还是我的“姐姐”。我问道:为什么她在外面对我的同学和对我差别有时显得这么大,伊人居然这么说:须知,淑女就这么装出来的。
这仗中的关键其实应该是周昕,这人前后左右各种联系让我很是心烦。现在我又有些新想法,便在讨论中向银铃、闫兄提出,那便是会不会朱俊或者他手下的人希望,周昕是被我们杀死,他好有更多的借口和理由,竖起我们和他家的仇怨,也给我们添个朝野望族的阻力。闫兄没惊讶这些计策,倒是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朱俊或者他的手下人。
而银铃则有些惊觉,脸上僵住所有的表情变化。而我已经开始念叨:“本以为可能严舆是那个倒霉的家伙,现在看来,倒是周昕更可能是那个可怜虫。”随即,在闫兄还在我们之间摸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我们便脸对脸一人一句两个人自己家里讨论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周家和朱家合谋,用一个譬如侧室膝下的一个在族内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趟这口浑水,然后战事一开便想法让他死掉,然后说他是他们专门卧底欲破贼人之人,却来诬陷我们坏他们破敌之策?”坦率地说,我忽然想到了高干,那个原本是袁绍的侄子,却被送给了高氏作义子,才终于想到这正侧之间差异之大,令人唏嘘不已,有些人虽也是名门之后,却只能是一个可弃之子。
“你是说这样,是有可能……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他们可以这么编纂:便道周昕旅居江东,为贼人所迫,然后迫不得已,或者说是将计就计,委身贼处,却偷偷与族中人联络,以为内应,朱俊与周家本是世交,且为国平乱,当然是正理,那么……”
“也可能说我们激起民变,毕竟如果是他们无端这般闹起来,我们便会说他是反贼,但如果朱俊他们的词面上用激起民变一词,却有我们的责任了。周昕还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体恤民情的世家弟子。”
“是啊,你的老师在京中,他也不能无端就和我们交手,这理由当然需要编排得足。无论出什么变数,看来他怎么都能找到理由,他是一定要来了。”
“最麻烦的就是朱俊他们怎么来,都有可能了,而且,现在看来似乎不一定是他手下摆唆,那么变数就更大了,可是如此……那我们怎么办?”
“其实也不一定,我觉得还是你当时所讲的更有道理,我也认为这是他手下的主意。你莫急,此事现在虽然有些纷繁复杂,可能性颇多。但是,我既然来了,我也在这里看到这些事情,那事情便简单了。现在的我们好就好在……主动权却并非在对方手上。”银铃令人难以置信地表现出无法抑制的自信,而言及此处时,银铃忽然带上了一种相当自信满满的笑容,当时我便感觉,这江东之事,指日可平了:“好吧,这回有些意思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闫兄又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我和银铃这回都没有想到,忽然传来这一声巨响,全都被吓了一跳,忙看向这个脸色胀红的兄长,立刻像两个犯错的小孩子等待长兄教训一般站在两旁,不过显然他的气又消掉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不过你们快说啊,两个人说这个说那个的,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现在事情多,忙着呢!”
“呃……莫急,闫兄,小妹已有一计。不过,此计只限我们三人知道,其他一个人不说,否则生了变故,此计便破了,而我们三个人,一个要当客人,一个要当好人,一个要当坏人。”
初平元年五月七日,月上弦,当我们订下诸般事宜,出大帐透口气的时候,我冲着天空伸着懒腰,舒缓几日舟马劳顿,闫兄却在旁看着我,对我不无同情,同时带着恶趣味的地说道:“兄弟,看来你在家注定当二把手了。”
“不,很大可能是三把手,应该说肯定是三把手。”不过对于他的抬举,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年,我十八岁,我的两个妻子都是二十二岁,闫言二十四岁,那个叫周昕的人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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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东制敌
银铃又要走了,她得去庐江一趟,也就是说,她将是那个“客人”。闫兄没准备去送行,只让我去,他说我们的话肯定多,他在旁边会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的去准备做那个“坏人”,“很多事情,很忙”,便不去送了。
为了这趟出行,银铃也回复了汉人的打扮,当我这天早上迷迷糊糊起身看见榻边正在梳妆的她,甚而差点出口一句:“姐姐。”而最终叫得也还是:“姐——银铃。”
她转过来看着我时,带着一丝微笑,“起来了?”
换了一身衣服,银铃竟似乎连整个性格似乎都彻底变回去了,不再似山中那个刁蛮的越家野丫头,倒是回复了我有些久远的记忆中襄阳的老家里那个端庄文雅的姐姐。这让我当时有些不好接受,但是也只能尽快接受。因为如果不能接受,也许会面临这样几种情况:第一,休了她;第二,我自个憋着;第三,调查她,看看是不是两个人交替扮作她。显然第一种只存在可以暗自筹算时的一种方式而已,甚而拿出来讨论都不行,而且实践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行性,从我的心里到银铃的脾气都不会让这个只能呆在墙角的可怜巴巴的想法存在;而第二种,显然郁积这种愁闷,对身体非常有害,我还没有必要这样拿自己身体穷开心的程度;第三种则分两种结果:甲种结果,就是银铃一个人,自然,我要么还得憋着,要么就快乐的接受;乙种结果,真有两个人,那便需要抉择要一个,还得舍一个,可这两个我能舍得哪一个呢?一个是与我生活在一起十八年谢银铃,一个让我踏过几千里路跋山涉水寻觅的司马银铃。
外面的天气远比山里炎热得多,东边随着日出的慢慢亮起,便看见地平面上的滚滚热浪,看得我心中更是烦躁。而银铃却需穿着厚厚的礼仪服装,看得我更是不忍,我建议她先穿一身轻便的,到那里再换,可银铃说这是礼仪,见这种官宦大户人家,这一套需做得透彻,况且临时再换,没时间适应恐怕会中暑。
“你热么?”我很是担心她身体吃不住,不时用自己的衣袖替我的妻子擦去额头不时沁出的一层汗线。
“没事的,心静自然凉,待会儿我在车上睡着就行了。”银铃长出着气说道。
“你小心,别中暑了。”我的嘴到这时候反倒没有了往常机灵,甚而有些笨。
“没事的,倒是你,子睿,你这次这个好人可得做透啊,否则我便是白跑了。”
“知道了。你几天能到?”
“三天之内,只要不下大雨。”
“早点和他们说好了就早些回来。其实应该我跑这一趟的,虽然我现下是庶民,但我想平安风云侯的声名足够让我进去这周家的门第了。”让银铃一个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你对这些士族了解不多,现下已是平民身份的你,免不了被那些过于看重门第的世家子弟看轻,而你又过于直率耿直,与那些自视甚高却常一无是处的士族子弟说话,我真怕你去后会与他们动起手来,反倒不能成事了。”
“我知道你说得对……这些人估计会看不起我这个庶民,言语间会对我有些不敬也是正常之事。可是,我们又要分开手一段时间了,可我们才在一起的,这又要分开……”
“子睿,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等着我。”
“你早些点回来。”
“嗯,保重身体,不要太累着了。”
“银铃,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我知道,一办完事,我就回来,你等我。”
“嗯,你一路上小心,在那里注意身体。”
如此,我骑着马,银铃坐在马车上,后来变成我们两个人都在车上,马儿带着我们顺着西去的大道一路跑了开去。就这样,太阳慢慢追了上来,直到把夕阳的红光撒到车里。在这期间,我和她都没有提出分别的建议,我是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曾听说过,有些人说,男女夫妻就是那回事,平平淡淡,聚聚散散,一生没什么意味的便稀里糊涂过去,他怎知我们已片刻分离都难堪消受,哪受得了几日的小别。
但我终需下车,送她离别,离别时,我发觉我流泪了,她也流了,或许会有人笑我,笑我们,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下车的地方离早上出发的地方已有八十里,五个时辰的路程。送别夕阳下那辆载着我心爱的她的马车,直到逐渐消失在夜色的苍茫之中。
我开始盘算现在的情形。因为有官道,一路向东,没有分叉,快马一个时辰之内应该可以赶回去。
不过这时的我没有着急赶回去,因为我忽然看到西北面漫天的炊烟弥漫,我知道我到了天目山的军营了。
因为看过地图,我知道天目山有两座,东天目山和西天目山,现在我只能看见一座,应该是东天目山,至少东面一路没有见到另一座和这个差不多大的山,至多是个半大不大的土包子。如果是我的佩夫人来,她很可能会对这个天目山的名称来历有些兴趣,立刻进行一番考究;如果是我的破六韩兄弟来,则会对这山中的山林里野兽感兴趣,等到晚饭时分,估计也得扛上一肩膀的野味下山来;而对现在的我,我只对这军营中的一切感兴趣。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的是,我还没进营门口居然就被巡逻的人盘查了一刻,最终也是在众人矛戈的包夹之下被引领到了大营的中心处的。
我一下马,见到眼前来人,立刻便说道:“你们治军很得法,这些士卒很是尽责。”
“子睿大哥,您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早上闫兄快马来报,说您和银铃嫂嫂到他那里了,没想到晚上您就过来了。”
“玉东,你知道我们的计划吧?”过来的理由不好意思张口,只能赶紧切到正题。
“知道,还知道是银铃嫂嫂的主意,闫兄专门在信中注明的。”
“我就猜到,此人必不欲让我以此事专美于众人之前也。”说完这句,我与他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当晚我与盛斌、宋玉东、鄂焕等人相见,谈正事一刻,闲聊及互相开玩笑一个时辰。
夜半时分,我才匆匆赶回余杭军营,一路快马加,进营时分,马都快累趴下了。而一进大营,如我所想的事情便是,闫兄早就在找我了。
他的大帐依然灯火通明,一见到我:“这么多事,我很忙,你却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送银铃吗?便顺便去西面军营看看情况。”
“噢……你的事准备了吗?”
“你准备了吗?”
“我都忙了一天了,当然准备好了,你呢?”
“你准备好了,我还要准备么?”
“你……呃……还真是,你小子,又让你讨便宜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余下便是我们讨论下面几日如何了。
初平元年五月初九,今天被我记下来,只因为一件事,我一个人感受银铃走后的第一日的寂寞孤独,摸摸下巴上新生的胡须,我没有剃它们。
初平元年五月十日,银铃离开的第三天。吴郡武康镇外一个酒肆之中,四周几里之内都没有任何军队。我坐在酒肆里,除了身后寥寥几个卫士,周围还围了一群所谓的本地的“当今名士”。我还记得闫兄还和我很认真地保证:“肯定都是真的‘名士’。”言毕,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与这些名士的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好打发。首先,作为名士,他们对我大抵没什么尊敬的态度,多是斜瞄我一眼,然后算是比较有礼貌的拱拱手,便自己趾高气昂地坐在边上了;不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正好乐得清闲;但是接下来的,便不太能让人感觉舒服了,尤其是其中有这么一位,几乎自始至终一直一种令我厌恶之极的态度欲图表现自己的才学,而且处处宣扬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世上便没其他在他看来能算得有学识、有智慧之人,而且对官场的腐败,官吏的无能表现得深恶痛绝,以至他这样的天纵奇才、一代大贤只能陋居乡里。
这便让我很是难受了,尤其是本他一个人胡吹也就算了,但偏巧旁边有些人还真的对他推崇备至,以其为地方上名士翘楚,处处为他喝彩,认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材,当为三公之列;然后他也夸这个一句,认为这个可以当个统兵的将军,赞那个一句,说那一个可以当一个刺史;我心中却道若天下交与这干人众,我大汉必亡。这般互相吹捧已然让我很是难受,可更让我感觉此间呆不下去的便是但凡有人觉得他不过如此插上几句的,他便立刻以各种言语大损其人,贬其以至需众人调停斡旋方休。
可是最糟糕的还不在这里,因为我得做这个“好人”,所以为了这条银铃的妙计,也为了这里的安宁,我只能忍着性子听他肆意胡说,心中却几十次把他揉拨揉拨捻成一团真给他扔到湖里去,不过其实凭良心讲,他倒不完全是胡说八道,还是有些属于废话的。
如此忍耐久了,也终于心平气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脾气还是可以变好的,可若不是这般情景,这番背景我还是很想说一句:“骄傲是可以的,但不能自高自大。以至不能听他人直言者,纵有才,亦不能用,何况,汝亦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其下,此人便开始他的略知一二的胡说八道了,自然,他说话还带上一种教训的态度,仿佛我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上犯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错误。
“这里北接太湖,上面波涛不兴,能藏兵之岛者数十有余。莫若以兵屯于各岛,待之用兵之时,一起而动,于其背合而击之,可建奇功。君若以我计,便无需示弱与其谈和招安,半月之内便可平之,兵贵神速啊!这样按兵不动,给人家准备时间,譬如火生薪上,灭之贵早,俟之熊熊,后患无穷。”
此时不便驳斥,便只能说:“让我想想。”然后做思索状一个人静静呆在旁边,心中却在胡思乱想。
其实有关这人的计策,即便分开几种情况讨论,也是很清楚不过的,鉴于目前我们还无法确定他们在太湖中有没有水军,所以,便分开来谈:第一,对方在太湖中没有水军力量;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么做,但是这其中最难办的是,我们如何很好的统筹这几十路人马,及时且准确地汇总一起;而如果单独作战,以我们的兵力,一路也只能有几十个人,这样扑到别人几千人中,只能让别人解解手痒。第二,对方在湖中有水军,那这么做完全是自杀式的行为,一旦我们的战船控制不住湖面,作战失利,便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我们的各路人马各个围歼而毫无办法。
而且,他的例子很不恰当,今年上半年这里风平浪静,老百姓的种子也大都下了田,正逢仲夏,我们都尽量不出点什么事情,让老百姓一心忙夏,今年因为去年大水,赋税也免了,现在的老百姓绝对没有任何心思起来造反。否则便是今秋什么收成都没有,那可是要饿死人的,老百姓不会这般断自己的活路。但是想到这里就得提到离去的裴大哥,没有他不知道这里要闹到什么时候。心下有些黯然,再看那人嘴脸,真想跑过去撕了他的嘴。
但必须承认是他的这番话让我忽然深刻体会到水军的重要了,我还能记得破六韩一族在水上的窘迫,那是多么强悍的一群蛮族之人,可是不谙水中舟性,一样无计可施。南方水网稠密,运兵,运粮,以至百姓生机处处跑不了这水道纵横之外。如无强劲水军,为人所制便只能处处受人摆布,便如翔一人与水中便能让我们众人在船上近乎无计可施。在这大江之上水天之间,我们必须有一支最强的水军,这便能保证江东一定是我们的。对方就算来了,封锁住他的所有粮草物资来源,管你是谁,只能被动挨打了。
为了保持这里暂时气氛的平和,我只是笑了笑,没有作评判,况且我们所有人都不想打这仗,因为这一仗一旦打起来,我们就不知道我们可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了,对方也许在增兵,潘翔的水军却还需驻于太湖之内。(注:现在的太湖比两千年前小了很多,当然现在她还是很大,但是比当时确实小多了,同样的情况还包括鄱阳湖和洞庭湖,过去洞庭湖号称八百里洞庭,现在小了很多了。在完全不介入人为挖掘的情况下,所有湖泊都终究会被湮塞,只是快慢而已了,作者作为一个绿色和平主义者注)否则,我很有兴趣带着我们的战船到海上一趟,去劫杀他们的援兵。不过最近在余杭便于上岸的地方闫兄都加派了人手监视动向,是卓有成效的,我在大帐里,听到探子回报,就知道至少昨天在乌程的他们没有援兵或种种其他什么的加入。但是我们的人手有限,他们还是会想到并找到地方把人和东西运进来,只有在海上彻底截流才能防住这股恶水。不过想对我们,他们也有困难,而且可能更大,他们每次来,增援的士兵都不多,我想这是因为其中还不得不运送大批供给的粮草,而且人越多,需要的粮草越是一个可怕的数字,由于我们的合围,他们日益增长的人数,粮草也必然会经常陷入匮乏的境地,所以,现下的我们都有困难,但是我们确实掌握着一项主动,那便是我们还没动手,何况我们显然已经不想动手,甚至在等他们动手,而且很可能是窝里面自己动起手。
现在我们主动邀请周昕,也不说谈和,只说过来谈谈,他不过来,这么多“名士”作证,我确实是想谈和,除了最起码的几个卫兵,什么军队都没带,连那个“天下第一聪明人”想让我们打,我都没理他。那我们再动手,也怪不得谁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就平平无奇了,显不出银铃心思之巧。去周家的,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这样,想想也知道什么意思,可就是那个“坏蛋”闫言大人文盛兄长那里才是最有意思的。
他在昨日召集了所有的当地名士,大谈今日之事,言语之间却流露出对周昕此人的各种方面的仰慕,言其不愧名家之后,才华气度不凡,即便领兵亦没理由在严舆之下,定是遭严舆以什么理由劫持,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委身其下,未久,便能成一番事业,其言辞几近谄媚。而对严舆则嘲笑不堪,说道严舆最多只是一块垫脚石,言及当年只是吴郡一个地痞流氓,岁数早已不小了,却死皮赖脸跪拜在严白虎前面求其收为义子,只是严白虎自己都不好意思,才收为义弟,取舆者,舆役也,甘为其前后驱使之意,其他也都是些猥琐不堪、恶心至极的故事。其实,我们只知道周昕是周家人,严舆有这么一个人,其他我们一概不知。之所以敢这么胡说,是因为我们是和这样一群“当今名士”在一起。我们派很多人都查不出那许多污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就更没法知道了。
于是,闫兄便成那个“坏人”,其实不仅是坏人,还是“笨蛋加傻瓜,以及一个胆怯,只知道发牢骚的无用之辈”这是这帮人昨晚私下里说的话,听得我们去监视他们的士兵都想进去揍他们。不过,闫兄听到了,却不以为意,确证这群人信了他这通胡说,甚而私下还在大贬严舆,并对周昕不以为然后,只哈哈大笑了一番,对我说道:“这一群佳人。”
现在可以确信有了昨日那通胡说,通过这些名士胡传,不需要多久,便能到处传得都是。为免得他们传不远,我们的士兵也藉着“到处”吃饭,“到处”巡逻的时候都需传颂,并允许及鼓励添油加醋,胡乱编造,以致达到“三千人成一千虎”的功效。(不规范的说法,在此处只是子睿此人胡记,众看官莫学,作者注,原词为三人成虎)则几日之内,百里之内的有众多耳目的严舆亦肯定能听见。那么试想,如果严舆知道我们如此评价这两个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心情。无论他知不知道周昕在他手下的目的,那么此刻他不陡生疑心才怪,他肯定要好好掂量掂量,而且仔细想想便能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一种危机感便会让他越来越紧张,他很可能会明白过来那个可怜虫很可能是自己,那么内讧便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内讧也只是我们认为的最好,我们最省事的方式而已,其实今天会面过后,和则罢了,不和,落下他们不欲和之决心,再让这个周家人向名士们证明他决心反了。等到银铃带上好的口信回来,我们还是要赶紧动手的,毕竟兴兵一万人而用于仲夏之时,物资消耗也是巨大的。想好这事,我甚而恶狠狠笑了出来,忽然发现前面的名士们竟又吵了起来,果然又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和他口中“一无是处”的名士某某。
我承认我的记性之糟天下间难寻敌手,昨日深知我的毛病的闫兄叮嘱我至少得记住这个头号聪明人。可结果,我还是没记住。所以,看着两位因为刚才那条计策的对错争吵,我却在旁边想劝阻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他喊一声“嘿,你!”就行了吧。
却在我为难之时,忽然一少年士兵骑马到门前停住,飞快跳下马来,几个大步冲了进来,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喘息,就赶紧报告我:“禀平安风云侯,他们一行二十人多人……来了。就在外面两里开外。”
“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站起身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还问其中一位名士是否一切整齐,在他的提醒下,我还捋顺了胡子:“各位江东名士,请随智一同前往路上迎接周先生。”
“平安风云侯大人,请问,您这样是否有些过了,他们是反贼,您却这样,还让我们一起去接,岂非损折我们重人的气节尊严。”
“诸位,听智一言。”我显然已经完全进入角色,说话之慷慨激昂令我亦闻之动容:“智亦不愿,若是舆那等龌龊卑鄙下贱之徒,纵智不惜自己,也不能折辱众位高士;然其情牵江东百万父老安定,是涉方圆八城之祸福,智不能不察;故而此次只请周先生来,便为之请,求其罢兵,不纠前嫌,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况周先生为名门之后,其从祖(周景,作者注)、叔父(周忠,作者注)曾立三公之列(皆是太尉),便为其族而往敬之亦不为过。但请诸位随我而来,不往者,智亦不怪。”
众人诺,独“当今第一聪明人”,“气节之高”令人“嗟叹”,只得“惋惜不已”,拱手相让,不过他也不打算离去,似乎打算等周昕此人进来,以期羞辱一番,现其手段。对此,我自是等着看好戏。
我第一眼对周昕的观感便是相当不错的,这和我初始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原以为这也是个“当今名士”一般的人,可他却绝非这样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轻人,衣衫整齐,用一方淡青色方巾包拢发髻,中等个头,再近一些,能看到他的白净面皮上没有一丝胡须,头发也梳篦整齐,神态安定平和,动作飘逸洒脱,这显然和众人想法中的反贼有不少区别,相对周围这群猥琐困顿之形象,这人几如天人,所以我听到了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忧郁,似乎看见了我们,但和没看见我们的感觉似乎一样,因为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在我能看清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甚而感觉那是一对没有任何神采的瞳子。在他近前离我只有二十多尺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时我开始觉得自己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这让他喘不过气来,另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强在他很是俊俏的脸上显现,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能感觉出这些东西出来,但是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些恻隐之心。
他下马与我们见礼,这番看出他的家教功底来了,礼数都很到位,一口洛阳官话,便如一个京中的官吏一样。
“闻名已久,今日才能得机会一睹平安风云侯之风貌。未想十八岁的少年英雄竟是一个如此风liu倜傥的俊逸男子。”令人惊讶的是脸上所有的原先表情全部转换成一种自信和谦和,而这种转变只是一下马的这段工夫而已。
“周先生过奖了。”坦率地说他的话让我很是轻飘飘了一会儿,但是觉得很可能是场面的客套话才让自己又着了地:“周先生才是真正风度翩翩,让人折服,偏竟是这份从容,当真世上难寻之美少年。”
“风云侯捧假了,昕虚度二十有八,早不是什么少年了。”他阖首而笑,忽然看到我的周围一帮估计眼光不善的目光,只得问一个我不太想那么假正经地回答的问题:“这些却是……”
“这都是当地的当今……名士。”我转过身来做了个恭谨介绍的手势,不过当然没有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报一遍,第一,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第二,知道也不知道哪个对哪个;
第三,实在不想和这些人扯得这么热乎。
“未想……平安风云侯喜欢和这些……名士打交道?”他有些不确信,但是我觉得他在怀疑什么。
“只因今日为天下众人考虑,我们请这些名士为民众代表为江东百姓向你们讨个说法,此处我与君言,诸位作证民心。”我的话有些隐讳,我想他能听出来,我也希望他能听出来。天下众人,明摆着就是说这里一切让天下人看的。
“噢,我想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场面物事。”他有些恍然,脸色也有了些凝重。
他的话就是表示他明白了,他显然对这些人没有好感,用了物事一词,一是说这帮东西只是被动用,或是说,这帮人只会误事。所以我抱以微笑,并很是礼貌地邀请他进堂内叙谈,并让伙计送上上等香茗,与他正式叙谈开来。
有我存在的这般会谈通常都很简短,这次也没有理由拖得很长,所以我的开场极其直白,但结果却有些没想到。
“君贵为庐江周氏之后,上祖曾列三公之位,奈何如此。”我叹了一口气,颇是感伤之态,其实心中都快笑倒过去了。
“为难之处,不便于风云侯禀明。”他的话很是有一种冠冕堂皇且暧mei不清的意味,这让我感觉这通话可能。
“那好,前事我不愿再提,莫若弃暗投明,说服严舆,投我大汉。”此处故意用上大汉,便是指明他的反叛性质。
“这些事情也许你认为你想的就是真的,其实事情并非你所想得那样,郡侯不必多问,若无其他事,昕请辞。”我没想到他比我更急着要离开,更没想到他根本不和我谈为何,以及原因,这种结果是我没想到的。或者用他的那种说话方式和态度说,也就是比我想像的更加悲观,或者更加暧mei含糊一些,应该说没有我想象的乐观。
但是,那个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当今名士这时候表现出他极度可爱的一面,他说出了我想有人说,而且我自己不能说的话,当时只见这人一瞪双目,拍案而起:“反贼!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屈膝而苟且求生。如此所为,岂不为天下所耻笑,亦必无颜面对祖先。”
我心道,这话完全没错,而且义正词严,只是出自这样一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之口,于我听来,便有些好笑了,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
但现在我依然感激他,因为他这么说,等于是向众人表明,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反贼便是反贼,你无力回天了。
可周昕却异常地平静,什么也没说,只轻蔑地看了一眼,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我一路挽留皆无效果,只能叹息。其实心中却真有些叹息了,这个人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但似乎身负莫大的责任,又不能说出来,便只能如此了。
我看着他离去,也看了第一聪明人一眼,也笑了笑:“先生……哎……虽有些唐突,确实正理,对君,便是那句,怎么说来着:‘夫(土人),佳人也’。”
既帮了我忙,又扛了我本可能要扛的麻烦,此后如顺我们的算计,他便会成为那个为战端而开的替罪之人,而似乎三种情况他都不明白,所以他当真是三倍的土人。
“某本名佳,此话倒也恰当。”他也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狠狠地羞辱了那个人,还很是得意,没去想我的话什么意思。不过这让我有些无趣,最好是他能感觉自己被我在嘲笑羞辱,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更好,结果有这样一个糊涂虫,自然是骗得毫无趣味。不过他说名佳,我倒真的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来了,闫兄告诉我,他姓胥,名佳,切记要记住,到时你就明白了。
不过我忽然有了说辞:“胥佳(故意取谐音“虚假”,本无此人,此处循子虚乌有之典,虚构人物,如有人与此同名,在下只能抱歉,非是影射,你也知我不认识你,所以作者为了尊重该名字的主人在此严正声明)先生只将自己匹(疋)月,似乎有些过谦,不若匹(疋)日更好,便名是佳先生,不不,先生富于青春,当为是佳公子更好。哈哈……”
最后当真是有些开心过火,居然与这个“第一聪明小人”相言甚欢,只是时间紧迫,才互相告辞。事后忽然想到此事,差点吐了出来。
初平元年五月十一,银铃依然没有回来。那日上午我和宋、鄂焕一起看了看操练,发现队伍中的武器已经有不少青铜的,问询之下,知道他们是才过来的。中午在帐内独自用饭之后,我便让军中管供给的司库吏官从储备辎重中领来各种武器一种,他却要让我打上欠条,并说明一定要注明用处和归还时间,而且丝毫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这让我感觉出了些讶异,但我还是答应,写上了测试武器的原因,和校验完就还的时间限制,才让一直恭恭敬敬的他走了。
然后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在寻思,我几个月一直没有去看过训练,肯定有谁教习过这些营中规矩。而且是一种近乎苛责的,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一种规矩。他们现在已经在以这种方式在办事,昨日我在暮色中在十几杆矛尖的寒光进了大营,我就已经开始感到惊奇。至少以前,我都是一马骑冲到低。而且以前谁见到我都是平安风云后长平安风云候短的打个招呼,绝不会有人拦我,平时锅里有什么,我吃什么,大家住什么,我住什么。但现在,我的帐房明显比别人好,这天午饭我的也明显和别人不一样,让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吹着风吃,士兵们见到我也都很规矩,给我行礼,让路什么的,没有一丝以前营中那般自由的感觉。坦率地说,我不太喜欢,也不适应,有些冷冰冰的,像我和士兵中间忽然隔了一条冰的壁垒。不过闫兄还是以前的憨实脾性,所以饭后我就找到了闫兄,那时他正准备稍微午睡一会儿。看见我来坐了起来,我只说不打搅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才离开。
这不是轻训练的结果,这是三叔的颁布的营中军纪,为此他还给了我一份,然后便说他要睡一会,我便退开了。
我翻开这张厚厚的羊皮卷,一条条看了起来。这哪是一份军纪,简直是一部法典,林林总总用绿豆般大的字写满了整整一张羊皮,包含军中奖惩,作战规则,行军方式,宿营秩序等等等等诸如一切。看得我头昏眼花,越看越觉得整个军营似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个人都必须和其他的人环环相扣地处于其间,稍有偏差,便有好几个上下会受不同程度的牵连。这似乎让我想到银铃曾提到的秦朝的严刑峻法。忽然闫兄趿着鞋跑出来,满眼惺忪地告诉我,这羊皮还得赶紧还他,否则流传到其他地方,即便他也要受罚。我问他这样的苛政太不近人情,何以能行?不过闫兄告诉我这个只是三叔给他们的,只圈定其中十二条实行,其他只是在部队有异常需整治时,临时使用。
回到帐房,武器已全部送来,司库则一直在帐门口等我,他就是要问我是否全部拿齐了,又让我写了个物品清单收条,才又恭恭敬敬地放心离开。
劝说自己放下心中关于军纪严苛的疑问。赶紧研究起这些一千年前的人们就在战场上殊死拼杀的武器来。原以为这些东西只能在州库的存货最底下的土窖中一不小心刨到。但是至少我眼前的军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已经开始用这种我认为近似原始的武器了,可三叔那么认真,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拿来的多数是柄头和组件,我不得不把那位司库又请来,问他这些个都是什么。其中大部分我知道,比如戈头,矛头等等,可是有这样一个是环扣相连的机关,我感觉构造很是复杂,我想不起来有什么武器上会有这么复杂的东西,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刃口。
“这是什么?”我拿着这个东西,问他道。
“禀平安风云侯,这是弩机(就是扳机,这个东西有不少叫法,只能取其一种,作者注)。”
“噢,需要这么繁杂么?”我感到很奇怪,立刻让他把弩拿来,手中还在拨弄那个东西,猜想它的工作方式。
(中国人的弩机发扣之精密令人惊叹,在秦始皇兵马俑中便有这个机关的青铜部件留存——作者在西安逗留过三天专门看过,并画过很多受力的草图,并为此惊叹不已。它可以保证可以用很小的手指扳力及近乎最简单的构造以几乎物理理论上最小弩机颤动,发射能打三百五十米左右(一说三百米)的强弩,我无法把这个所有结构画在书中,但是请你们想着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拥有同时生产几千张弩机,且所有零部件可以在任意两张弩机上互换的如此高超的技艺和集团式统一规格生产,这不能不让人惊叹,坦率的说,以现时我们而言,我们让祖先蒙羞了,作者注)
(另:建议大家去西安的时候,一定要去陕西历史博物馆,那里的馆藏比北京的历史博物馆的馆藏要丰富,作者注)
当然,我又签了一张调用物品的清单。
这是一张真正的重弩,以至连我都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张开它,不过他告诉我真正打仗的时候是用双脚蹬弓臂,双手拉弦上箭,然后用弩机发射的。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精巧的东西,上箭时弩机自动归位,发箭时,弩身几乎丝毫不颤。我还在他的指导下,利用弩机上的凸起和箭头连在一起瞄准营外物事,一箭射出,竟稳稳地射到了三百步外的一棵细柳树上,这确实比弓射击稳多了,也准多了,慨叹一番手上如此精良的兵器,心中便认定三叔非常厉害。(子睿是个粗线条的人,不太懂其中精妙,可惜,作者嗟叹)
就在我啧啧赞叹之时,传令兵忽然告诉我,闫兄急着找我,于是,我赶紧让他把所有其他东西收回去,却爱不释手的拿着那张弩去了,甚而忘了对其他武器的测试。路上我忽然想到此行目的:乌程可能出事了。
是时,初平元年五月十一午时三刻,看着营中架起的日晷上斜去的粗短针影,我忽然觉得这注定不是一个好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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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东执敌
“在襄阳的弟妹在马车上摔下来了,伤得不轻。”闫兄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加了一句:“是送信的人带来的消息,你要不要赶紧回去看看?”
我的脑袋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且不论我心中待她如何。可她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与银铃在外这段快活,她却在襄阳一人支持整个家。既然上天最终让我享这齐人之福,我便也需让我的妻子能享受她们应有的幸福,虽我难受些也无妨。其实一心分作两半,当真是件痛苦之事。可天下偏偏有些人觉得此事颇好,甚而觉得美妻佳妾越多越好。可如此,他又怎知真爱的意味,此非爱,实淫也。
恨不得一刀将自己劈为两半,不用分心,不用哀愁。不需现在这般,心中一半随着银铃的,另一半却飞回到襄阳。
我努力镇定自己的心境,闭着眼睛,平定自己的呼吸,面对希望劝慰我的兄弟们,只能说道:“我需待此处事定,方虑回襄阳之事。”
那日回去,我一直用重弩直到将营外的那棵细柳树射倒。
次日,市面上又开始传严舆有断袖之癖的消息,至此,可言严舆之祸,难在我,而易生于萧墙之内也。
当日下午,田缄,陈应带着明孜新军到了这里。
第三日,银铃回来,我将一切道明。她也让我回去,这里不用我来操心,言语之间有些异样。我说等打完这仗,不过我也并非常时的我了,因为这时我只想快点打完仗回去了,而不再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第四日,细作来报,贼营内讧!据称严舆在午宴席间与周昕有隙,终于翻脸,军营里支持周昕人少,周昕只能带人跑出来,就近投了我们的军营。
大帐内非常热闹,显然事情并非向着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却向着我现在最希望的的方向发展了。不过我的到场让大家全安静了下来,我想可能是我脸色不好看。银铃只得出场让大家继续谈,来缓和一些气氛,大家虽然应景着继续,可是声音也不像最初那么欢快。让大家这样,我也有些难受,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气抑郁胸中,所以我决定发言:“周昕人少,表明孙坚也不信周昕,所以对他们手底下的人,下了肯定要跟我们对着干,不一定要听周昕的命令的话,这便说明我们肯定要打这一仗。”
言毕,我便立即起身,向闫兄请战:“原本顾忌现在已都没有,弟请兵两千,两日之内,必可大破严军,执此贼子之头,平此江东之事。”
“呃,子睿啊,我们还是等周昕到来,他两个时辰以后就到。你看,门外的旗杆影子拉到营门口方向,他就该到了。听他讲一下严军情况虚实,再说好不好!要动手,鄂焕、宋玉东他们更近,别急。”没有想到,这是第一次我急,闫兄倒不急了。
“不必了,我视严舆无谋鼠辈,如视齑粉稗草,谅他也无办法与我两千兵马为敌,两千足矣,明早我便能在他的大营中提他的头了。”我有些急红了眼,而不幸,这里的兄弟们没人敢拦我;而非常幸运的是,我旁边有一个能拦住我。
“子睿,我知你心情,可是如你平时之言,你可得对得起两千将士的性命。”银铃亦第一次大声地在大帐中在众人面前喝斥我。
我很不服气,但我还是坐了下来,我知道我错了,可却不愿意认为那是我的错,我第一次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我还是默认了。
两个时辰,我不断看着营前缓慢移动的杆影,心中烦躁,身上自然汗流浃背,不时地出去看看路上情况,大帐里似乎受到我的影响,连探讨破敌之策都是小心翼翼,没有任何活泼的气氛。
这让我更不舒服,干脆走远了一些,到处看看。
天气非常热,但所有的士兵,无论站岗还是放哨所有人的着装都是一丝不苟,看到这一切,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不得不把自己的衣衫上的被我扯开的领口收好。
老天爷也够狠,一点小风都不给,让我更是憋屈得厉害,在营门口到处走动,烦躁异常。
银铃一直没有出来,定是她明白我的心思,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走到一顶帐篷的阴凉处,几个在外面遮荫处磨箭头的士兵让我有了问一些事情的想法。
“你们要磨这么多箭头?”我指了他们身后整整齐齐的箭簇堆。
“是啊,我们过来时,箭头受了潮,都有些绿铜锈,现在拿出来,好好磨一下?”他误解了我想问的问题,不过却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只是前几日拿在手里的时候没有注意。我捡起了一支磨好的箭头,又抽出一支没有磨得箭头,仔细观察起来,果然也是青铜的。不过和我以前的雕翎铁箭头还有些区别,这些箭都是装着有些凸起的三棱显得粗粗的箭头。这让我心里有些嘀咕,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射杀的效果,我还是觉得我的雕翎箭的细尖型的铁箭头更有杀伤力。
“就你们几个人,磨这么多箭?”我再次换了些词问这个问题。
“是啊,就安排了我们几个人。”他们再次成功地误解了我的问题。
“这里有多少支箭?”无可奈何的我决定迂回问话。
“一万支左右。”
“那你们要磨到哪一天啊?不需要这么多支吧?”
“好磨,今天就行了,我们半刻便能磨十几支,只要不停地干,八个人六个时辰就可以磨个一万多支了。不过就一万支而已,根本不够的,我们有两千多用弩的兄弟,这些箭只够他们射个五箭。”听完这些话,我心中便有了些触动,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有些感悟。
“那不如让所有的弓手自己磨自己的箭了。”我觉得自己主意很聪明。
“我们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是我们是专门挑出来的磨这个的,因为我们手熟,不会折断箭秆,也不会多磨损了箭簇,所以便让我们专门干这个。”
我是带着十分的谢意离开的,多么浅显深邃的道理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或者想到过却从没有注意过。
是啊,所有的复杂繁重的工作都是要从一点点做起的,心中轻浮烦躁,不能从开始做起,如何成大事。可事事相加又远非事情的总和那么简单,有些会让事情更好,有些则一团糟,这其中的利害得失又岂是轻易能说轻的。
“子睿,你与我来。”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不自觉,须她唤我的名字方才察觉。
她招手让我跟着她去,我虽不明她寻我的道理,但我也没有道理和理由拂逆她,便跟了上去。
片刻至她的帐中,她拉起帘子,与我面对坐下,便对我发话:“子睿,今日,我需说你几句。山中之时,父亲便让我随时指出你之优缺短长,言你未经天下诸事,其坯虽良,其形未定。需多加指导方为上策。”神态有些严谨地不近人情,让我不得不赶紧和她说些缓和些气氛的话。
“夫人不必介意……银铃,你莫要对我客气,只管直言便是,其实……这十多年来,你何曾对我客气?”说到最后,我们两个人果然都笑了起来。
“子睿,你遇大事本一向稳重,反倒这次如此没有章法?”银铃并没打算让我插话,所以她继续道:“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文盛,驽钝而急躁之人也,然时时不曾懈怠,食尚抱一编卷册而览。银铃与旁听其言兵,其施计与方略,虽非绝妙,却甚为工整而谨严。而你之资,虽非绝顶,亦是上上,可不能自细微处努力,不能安下心来行事,常为心中牵挂所乱?你……怎不让人心焦?”
“夫受教。”我的举动很可能让她很是惊奇,因为我反倒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我做得太少了,我已开始就被捧得太高,该是自己的做一些最基本的事了,我说得太多,做得太少,殊不知在台上,怎知台下众人到底太少,我以为自己能恤百姓之苦,可是我真的能够如此么?”
银铃很有些奇怪,可我已经站起来了,拿出怀中的一个钱囊,不过里面没有钱。只有两块破布:“你认为我一直能体百姓疾苦,我也一直以为,但是,我做过什么么,我让天下真正的百姓生计有过什么样的变化,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说过,但我没做,我知道百姓现在在干什么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收割,哪里旱了,哪里涝了,我都不知道,老百姓家里最缺什么,我也不知道,老百姓现在最想要什么?……呃……我想这个我还知道……夫人,和我赶紧去大帐,我怕周昕已经来了。”
银铃似乎没有动,我便直接先走了,只是口中唤着她,向后张着手,等她把手交到我的手里。
在我手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我一下,我没有回头看,但我想她在笑,因为我也在笑。
周昕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地与我同时出现在大帐口,我想事情开始向好的方向不可解释只可感谢地倒过去了。
行礼之间,银铃又捏了我一下,还贴到我耳边说了一句:“好夫君,恕铃前几日见心绪难平,有些事情尚未告诉你,下面却听我说话,可好?”
“无妨,只是今晚夫妻夫(欺负)妻便是。”可怜银铃一向信任我,这番便落入我的圈套中了。
“你这色心不灭的坏蛋,依了你便是。”嘴角挂笑,全然不知已被我算计。
一番见礼兼私下叨咕完毕,引入帐内,便开始叙话。
“周昕大人,非我不信与你。”我便要赞一声银铃,并非只因她是我的妻,这话单刀直入,却要硬把主动拉到自己手上:“但确实可疑,为何你从江北带兵来,又携你家暗旨,便是要与朱俊取这江东,最终反被自己的兵将赶了过来?此非诈降,难以令众人尽信。”
旁边的士兵要么就太积极,要么就是有所布置,几乎立刻就靠了过来,只要一有命令,便把此人拿下。
周昕脸色稍变,终究闭上眼睛,只说一句:“既以知道,无需多言,昕请就戮。”
我心中大惊,没想到对方竟将计就计,让周昕诈降,来赚我等。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怪不得闫兄他们不急,却为何他们不告诉我。
“可你怎知道,你已成弃子也?”不过,银铃显然已经开始下套让他往里慢慢钻了,眼见周昕看了过来,银铃方继续道:“论实力,你三千多兵马,如何和我们两万人相抗。即便军队实力相若,你也认为严舆会是……”银铃看看我,接着说:“……我的夫君大汉平安风云侯谢子睿的对手?非银铃高估我夫,我夫曾破董卓,东胡,平幕府,降锦帆,其将兵破敌之能,天下间已少能出其右者。严舆的斤两,你自该知道,其实就算江北……那些猛将前来,恐怕也不行。”银铃又朝我看了看,这眼神分明是让我说几句,我知道该我稍微吹嘘一下,不过这回我比较“沉静机敏”,让银铃都有些吃不消。
“昕兄,这回孙坚,孙静可能都没来,凌操和周泰可能都来了吧?上回江都这几个小贼设计袭我,念在他们还算体恤百姓,原本不想与他们计较,过去便过去了。这回他们想搅得朱俊、我们和周家不和,必会让你死在我们手上,或者乱军手上,好让他们于其中得利。我是谁?平安风云侯,我何曾怕这些个小小伎俩。你非主谋,你便走吧,什么也不需说。反正,三千兵马或许今夜便没了。”我叹了一口气,一派悲天悯人之像:“可惜这些人,也算豪杰,真不愿让他们就此过去。还有,周兄,回去禀报你家,让他们知会朱大将军,就让他小心手下的一些人,这些人心存私念,需加提防。哎,你们为何乘在这种时节闹事,农人农事该当如何?你走吧?你走吧?现在不走,我剪除严舆之时,纵我不忍杀你,你亦难立足于朱俊之下了,乘早走,我迟些动手便是。”
“多谢平安风云侯抬爱,与此中还有挂碍于在下,只是,你错了。”周昕至少沉默了半晌,银铃则有些气苦,而我立刻明白,这回我的急智可能有些“大”了,所以,我赶紧补救,这段期间,我简直有些过于冷静了:“错,又能怎样?其实很多时候,即便原因不一,最终结果却是一样?”
“君侯心胸开阔,非一般人能比,只是,此刻我已无退路,君侯请予我方便吧。”周昕叹了很长一口气,挺直了身体,仿佛下定决心要死,银铃则只能看着我,似乎想说,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而我却脑袋里一直在猛转,表面上仍是闲适异常,不过此刻却又已经变成了严谨至极:“为弃子,你确实无处可去,若愿意投我,我必给你一个身份,后或成大事,不必看别人眼色而能立于周家列祖列宗之前。”我不清楚当面说好,还是暗地里和他一个人说好,但是我当时只能稍微隐讳地当堂说了,银铃微微点点头,似乎是表示还凑合,总算没给她彻底坏事。
“这……”他看了看我的位置。
我立刻明白问题所在,我甚至不是这里的头,在这里放空箭自然毫无挂碍,他却要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
“噢,周昕将军,莫要迟疑,这里虽然我坐高位,其实这里荆州最大的是他,他说了算。”闫兄非常“忠厚”地说了一句,听着我都相信。
“周昕本已是将死之人,既然能有一条还算不错的生路,不算辱没先祖,我便归了荆州。”言必,退后几步,向我众人执礼,而我亦还礼,接着众人或行礼,或现学礼。
周昕接着便将严舆军中配置告诉了我们,不过他没说他和江北的任何关系。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接下来便是我或者其他人在严舆大营中随意驰骋,那便不用我这么草草把这件事情表述完毕了。
“周昕在撒谎,至少,他还是假降。”银铃一脸严肃的告诉我:“老公,你的方式看来错了。我让你说几句,你干吗自己把事情全揽过来?”
“我知道。”我点点头,褪下身上的甲胄,舒展一下身体,从银铃手中接过巾帕擦一下脸上和脖子里的汗水,感觉自己舒畅了很多:“我指的是他在撒谎我知道,但我觉得我的方法可能更好。”
其实现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说这么多,也许是因为他们都不告诉我我有些赌气,还是当时自己太自信了。
“你以为这些人唬唬就行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银铃开始显得有些生气:“你看看,现在下面怎么办?”
“生气了?”我还真有些怕她生气,可能是童年的阴影造成的。
“不是。”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口不对心,所以我赶紧把她搂在怀里。
“我要带他去打仗,再打赢了,然后不追究他的错误,让他心服;总比现在慑服他,却心怀异心强。”
“可是……呃,对不起。”银铃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赶紧小了一些,也往我怀里躲深了些:“周昕出于名门,对于我们荆楚之人难道不会有些嫌隙,我想此人不能大用,虽然你的话有些避讳,但所有人还是能听出来,你的意思便是要重用他,到时候你不用他,反倒更要出事。”
“我偏是要用他。”我笑了,“你把你在周家的情况给我讲一下吧。”
这一番就长了,周家人的排场都不小,银铃借着平安郡主的身份进去,也没有被特别礼遇,只是稍微尊重着接待了一下。最后银铃把事情严重性说了一番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只说若为天下,不惜逆子。不过,这就算是一个好的回复。不过银铃告诉我,这番终究要稍微得罪周家一些,而且她见过了周家的几个小辈,她认为其中有一个叫周瑜的十三岁小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很可能成为我们的大敌。想想,也只有几年这个人就可能出来和我们为敌了,不过我不太担心,我更关心现在。所以我说,不会得罪,我收定了周昕,不过银铃报持怀疑态度,所以我不得不加以说服。
“你看了他的样子,有什么想法?他像周家的其他人吗?”
“一个心事重重的世家子弟,尤其是有些没有自信,和那份傲骨,真的不是很像。”
“是啊,你也知道吗?他既为偏室所出,他生来就不能与其他子弟能有同样的礼遇。昔年,叔梁纥故,其妾颜氏甚而不能进灵堂为祭,其子亦不续入谱,后其子作,方知仲尼为何家。当然周昕或许没法和仲尼相较,然其才非庸,加上其终究是周家子弟,若为我所用,其利不小。夫人,我想收服此人,可能只有这个方法了。”当然,坦率的说,现在的我只是事前莽撞凑巧,事后辩解聪明,只是这件事没有搞砸后的借口,只是我根据我的想法做完事情后的理论补救。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懒得和你说。这么热,松开吧,睡了。”她有些无可奈何。
“不行,我们还有事情。”我脸上带上坏笑。
“还有什么事情么?”她自然一脸不解。
“早上我们不是说过,夫欺负妻么?”我一脸单纯无辜的样子。
“那我们就……啊,你这个大坏蛋。”她忽然发觉这里的问题,眼看我的手就上去了,便要挣扎:“啊,你的手在干什么?”
“小声点。”
“喂,喂,哈哈,大坏蛋……好老公……”对手的软化不能让我有所收敛,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尊重银铃对我的称呼:大坏蛋。
不过,我并不非常开心,心中总有一种歉疚不时蔓延,或许对银铃,或许对佩。
当天深夜,我被帐外的人叫醒。这天我睡得并不很好,所以他们一叫,我便醒觉过来。来的人通报我:该出发了。我亲了亲依然在熟睡的妻,拖着衣服盔甲摸黑穿好,又亲了她一口,发现她醒了,因为她回了一口。也许我永远没有办法解决的就是让自己动作声音小一些的问题。
“明孜新军跟着你走,对方还不知道他们这批人的过来,他们在东天目山山侧在一个时辰前由陈应,田缄带队出发,你和张林,周昕一起带着五百轻骑和他们合兵一处。还有,翔子已经收到消息了,叶剑和他在一起。”闫兄对我有些小心地说。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我又有些出乎意外。
“对不起,你最近有些火气大,只能我们几个人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别怪我们,是你老婆让我们这样的,让你静静。不过你也该想到的,这帮兵还是雏儿,干不赢这仗的。”
“嗯,那倒是,对不住大家了,那我就白跑一趟吧。不过,哥,我还是收这个姓周的。”
“我知道,我知道,到时候你也去一趟,过过瘾也行。”
很多人都没法理解我们当时是什么意思,恐怕也只有同学们之间才能有这样的默契。
与众将一齐上马,很快合兵一处,乘着满月之夜携两千明孜新军出发,张林有些兴奋,他跟着我还没有打过仗,总是提着叉子磨蹭,我看他一次,他就傻笑一次。其实我想告诉他,他不用这么紧张,没他什么事情。
借着月色,我能对我的新部下有些了解,至少可以看出明孜新军的着装还很不整齐,理论上,不用看也知道,他们的长相也是没有办法整齐的,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还有从一些头上发冠来看,明显有山里的百越之族裔在其内,这让我想起盘龙洞主那批人。不过一次回头,我看到队伍里一个红衣服的小伙子,让我的脑中的那个名字涌了出来。便对身边一群马上将官拱手,便离开望队伍里去。
我猜,至少后面有一双眼睛会看着我。
将至近前,我翻身下马,身上在马鞍上刮了一下,显然我的马上技艺本就平平,现在更有些生疏了。顾不得痛,只管笑着,对前面那个红衣服少年说道:“明孜!”
“啊么,伽(将)军,累哈么?”方言味道很重,但我能大致理解他的意思,就是搭理我,这个我听过几次。我还知道他们用我们的汉话,能听得懂我们。
“你怎么过来了?”我带着笑意,“才长大了就过来了。”
“啊,姆妈让姆来,跟着伽军杀则淡。”这句就有困难了,礼节性话我听过,这句话我就压根不明白了。我侧着脑袋,力图更好的听明白,还是旁边一个长一些年岁的人对我说:“他说是他的母亲让他来的,跟着将军打坏蛋,贼寇什么的。”
后来我和他说了好长一段话。明孜之战后我的声名在山里达至鼎盛,很多母亲都对孩子说,得感谢我替他们把所有的。陈应在那里募兵时,有些母亲就让他们的孩子送过来了。这对汉人几乎很难想象的,我相信除非出现打董卓这种情况,很难有这么多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这些蛮夷之人当真颇是可爱。
他岁数还小,在他们族也就算刚成年,所以穿一身红色。现在只是身上套着一个表示他士兵身份的无袖的马褂。他见我和他说话,颇是兴奋,也没有我们汉人的那份拘束,当真什么都敢问。比如我在哪里哪里打过什么仗,我现在想去哪里,当然还需要当地人的一些翻译。对于后面这个问题,我有些潸然,但我还是诚实地告诉他,而没管我们二人的身份差异,便是我的妻受了重伤,在老家,我想早些打完仗,回去见她。他觉出了什么,这才不和我说话。
我不清楚那些有三妻四妾的人的心理是怎么样。但是我有两个妻子,已经让我很是痛苦了。心又怎能分成两半?
我策马又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我只带了天狼,因为打起来,我觉得还是我这个老兄弟顺手。只是这个天气穿灵犀铠有些够呛,幸而现在还是晚上还有些风,不知道明天早上如何应付。有时把天狼扛在肩上,只是为了用天狼的棒子给自己滚热的脖子凉快一下。
江东号水乡,果然名不虚传,一路过河无数。幸得桥梁也多,才没让我们的军队有所延误。
一夜,周昕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偶尔看看后面的军队。
天慢慢亮了起来,这时节,反倒最是凉爽,东面刮来几阵好风,让我舒适惬意了好一会儿。
周昕终于忍不住了,他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总想找个机会找我问问,可是一是我视而不见,二大家也没什么话,他在旁边就是狗咬刺猬——下不了嘴。不过他最终还是找到了突破口,我们的那个姓张的孩子成了他的目标,很快他们便谈在了一起,只是田缄在旁静静监听。
他要问的,我心里也明白,我们这里主力是新征的这点兵,现在还没训练,和别人打不是开玩笑么?其实他应该可能会想到我们剩下来的兵力也是五倍于严舆,除去几千水军,我们设个埋伏什么的,应该会非常简单,如果不是担心背后会出现江北的援军。我们的埋伏的部队会更多。
这支军队当然不是剿灭军队的主力,甚至我们根本没打算用上这支军队,这回只是让他们练练兵。但是如果他要问。即便我不用说,我们也会有一个大嘴巴的老实人会告诉他答案,而这个老实人还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田缄则一脸沉静,其实这一套坏点子都是他出的,居然借张林这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漂亮女人基本上就上的单纯至极的好色的好孩子,来给周昕下药。
看那好色的好孩子的比划,似乎已经到关键时刻,看来兄弟们对他的“教”育很成功,他对我的了解已经似乎比我都透彻。周昕显然对这个人的夹杂着粗话要的吹捧,要做一些分析,但是有一点,他肯定会从中间提炼出来,也能清楚明白的,那就是我真的很能打仗,而且非常厉害。
所以,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肯定会来问我,而我自然也在路上早就想好了怎么打这一仗,甚至都想到了如何来说,显得更符合我的性格且更能迷惑他。总不能白了说,不是为了你,我们早打严舆了,只要没有你,除掉严舆简直就是坛子里抓王八,怎么抓都有的事。
“坦率地说,昕兄,你给严舆摆的阵型肯定有问题,最后他很可能会变阵。”我挂好天狼,用手一边比划,一边讲:“军队隔河布营,又拉得过长,易受两面夹击,而不能相顾。所以,即便我们的斥候也告诉我们,严舆确实是这样的营寨,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至我处,他还会用你的计,到时候,严舆很可能会把军队集于一侧,而另一侧却没有人,或者只有一些装门面的警戒之兵。”
“到白天我们会走得慢一些,而且经常会休息,所以,我们会在傍晚到达离他们二十里外下寨。哦,看见天上的木鸢了吗?这是田先生的主意,哪里木鸢掉了,就是严舆到了,这里水网密集,堵住桥射箭,大家都易守难攻。”我很敬业,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诚恳,且有根有据。
“木鸢还能有此用处?真让昕大开眼界,尝有听闻,今得见,真乃幸事……君有何临阵破敌妙策?”
“前几日,装作要攻他,让他不得安宁,夜里击鼓做进攻之势,实则让军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然后待对方麻痹再做攻击。”
“那对方来攻该如何应对?”
“那便是第一天的事情,我们的军中多强弩,所以我们会在第一天到的时候,加固营寨。”好了,这里此人开始对我有所怀疑,因为我似乎并不是很厉害,而且显得没什么本事。但下面这句,是典型的吹牛加恐吓以说明为何战术如此简单了:“严舆就三千人,我五百明孜兵打垮他都可能不成问题。他不敢来的,哪怕他手下可能还有周泰等人他可能也没有这个胆子。我们专门把明孜军调过来你知道为什么么?打明孜之战时我才发现,明孜人,尤其是山中蛮夷之人,打仗简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人一样,凶猛,呃,凶狠,呃,凶残,这几个词都能用上,到时候打起来你就明白了。我靠五百明孜人顶五千西凉人顶到第二天我们援军来,顶了有七八个时辰。你想想,打得是西凉人,顶不到那个时候我早死了,这谁都明白。你看后面队伍有些乱,其实打起来你就知道,要不然干吗只带他们出来,还不是因为就他们最能打。说实话,我现在很怕周泰等人到时候连尸首都找不到。现在田里夏忙,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有人能识破我们计策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派最凶狠凶残凶猛凶恶的军队,以最小的损失,最快地打赢,这就是原则,我就是要执行这个原则。”
我说得很是平淡,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只在最后加上了一声叹息。
“君侯真是爱才。”他找了不太尴尬的题目问了过来。
“是啊,真的人才谁能不爱。呃,陈应,天快热起来了,让大家赶紧休息一下,下面再歇,歇了大家就走不动了。”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有这个,他不信才怪。
“明孜,你踩个火,给几位将军看看吧。”我朝他笑着说,这个笑容里的笑意是最多了。
很快,明孜在火红的石头上的舞蹈便让周昕震惊了,然后张林如我所愿地坐在地上吹自己被烫伤甚而冒烟的脚底板更加证实了我们没玩虚的,我想在他心中明孜人对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一群连火烧炙烤都不怕的人。
“你不怕他问其他明孜人,最后问出马脚来。”后来不知是谁问过我。
“第一,他不懂荆州西南方言,更别想懂明孜的话;第二,即便懂了,我和他说的,明孜人也这么传说,我经常是从他们的嘴里才能知道我的‘真实’事迹,而我把其中神话的部分删除,再把其他的和别人讲,以示我的‘谦虚’;第三,我说得极其朴实无华,显得过于真实,当然这和我得厚脸皮有很大关系。”我总是会闲适异常地回答。
很难想象当时他的心理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所以我定计时会略微简单一些。而且我还要考虑他会通过某些手段把我们的行动传出去。那么显然多显示武力上的恐怖要远比显示计策上的精妙要可靠的多。何况我们这里根本不是重点,兵者,果为诡道也。
我们如我所愿地在下午的时候来到了我们预计的地点,我们的斥候来报道,对手依然毫无动静,只是似乎一直在加强戒备。
当我们把营盘扎好,也没有动静。所以,必然在我们的大营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
他笑着对他说:“他死定了。”
当夜,营内用完晚饭,一边让大家休息,一边开始下令在营外山丘旁埋伏的骑兵开始击鼓后不久,竟传来这样的军情汇报:“对方将军队倾巢摸黑而出,却不管我击鼓之处,直扑大营而来!”
周昕那时就在我的身边!
我没有慌,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会慌,至少表面上我总能压得住。
“多少军马?”
“几百轻骑,两千多步兵。”
“快马回去,让他们直接攻入大营,一把火给他们全烧了。”我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让斥候去传令后,我又直接下令:“让大家起来,不要出声,不要生火,在营寨里张好弩机,磨好兵器等着,他们最多只是来滋扰一下。”
最后一句是说给周昕听的,怎么可能自己留着大营,自己倾巢出动还不打我们。忽然想到周昕也不是傻瓜,这个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么说有些小孩子气了。
赶紧把兄弟们聚集好,让他们各自领兵镇守一面寨围,不许出战,只需固守,尤其需叮咛张林,好在他还够老实,只管点头。
早在几日前,宋玉东、鄂焕便在他的大营周围三十里外有几千骑兵队埋伏。所以,当严舆他们出发时,我们的斥候便会发现回去禀报,他们也立刻便会出发,很可能这帮我还没有见过面的敌人,连我们的面都碰不上,就在中途被劫杀了。
其实这场战斗,我在其中并不是一个重要角色,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吓唬人的招牌,所以在北面寨里做防备完毕,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准备时,我忽然很坦诚地和周昕说了起来。
“其实,这场战斗里,我什么也不用做。”也是同时我感到自己失言了,不过想想可能无所谓了:“所有的计策都在你来之前可能已经决定了。”
周昕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我,却依然是那一脸的忧郁。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的这种形势了。之所以出现现在这样,我们不断使计,让你们内生嫌隙,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人材,真心诚意想让你为荆州所用,成就一番事业,莫要为家人所轻,为主所弃。我让他们把你们大营烧掉,就是从此你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你是偏出,自小没有周家子弟的那份风光。我想你不愿这样下去吧?为了自己的生活而被人随意驱使,有时还可能被人所弃,比如这一仗,严舆已经没有任何可能获胜了。如果没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假作向我们攻击,却沿河向北面太湖里逃遁。”
“这里之所以要我,你可以认为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的荆州大规模战斗都是我做的头,临敌经验方面比他们丰富而已。其实不骗你,原因只是我想来而已。”
“其实……”他终于下了很大决心:“我和严舆根本没有闹矛盾,他什么都听我们的。所以,这个计策其实便是我订的,装作有矛盾,脱身出来,却没想一下子便被君侯夫人看穿。”
“是啊,我的第一个老师就是我的夫人。”我乐了,这回是真的乐了,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们开始无话不谈,包括谈那些当今名士,打击他们成了我们第一件真正诚心实意合作的事情。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自始至终没有严舆的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宋玉东的人来告诉我,他让鄂焕在中途袭击了严舆,而严舆他们当时果然已经在向太湖边上撤退了。
严舆他们根本经不住被大家称为“凶神”的鄂焕的骑兵冲击,被很快打散,只能四散逃命了,叶剑和潘翔,早在湖边等待,一接到宋的消息,立刻登陆进剿。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大部被消灭,只有严舆几个头目没有被发现。
这回得提到我,我是想去见见兄弟们,所以让田缄,周昕带着人休息一下,便乘着晚凉出发向湖边继续搜索,权当练兵。而我则带着几十个轻骑兵去见见翔子他们,是有日子没见他们,还真有些想。
之所以需得提到我,就是因为最后我还真的摊上一件功劳。
在路边,我看到一块乱糟糟被踏而倒伏的稻田,我有些恼火。但想着也不能怪小鄂,便令停下,提着棒子,顺着田埂过去,看到田野中的一个很不起眼小茅草土坯屋,想着跟人家主人赔偿些什么。忽然,有人从门缝中闪了一下,似乎是看见我便立刻消失在门中。我既不认识此人,自然把他当主人。便叫道:“莫怕莫怕!”
“你是何人?此处是我的田,田中你所要,便拿去,莫过来。”“主人”有些害怕在屋内问。
这是自然,谁看一个这么高大壮实的人拿着浑身刺棒子过来,保不齐也得怕。
“稻既倒(到既到),言语(严舆)……”我本来要说言语大声亦非有恶意,只为赔偿你的稻。
但是事情总会有这么凑巧,忽听里面一阵骚乱,紧接着就听屋后有声响,我心中一动,明白有状况,赶紧提棒就上。也就是我腿长,十步之内冲到屋后,只见一人刚翻窗而出,欲图逃命,脚下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抢上,一巴掌抓住他的衣领,随手摔上墙。这墙许是年久,也是我力大,竟砸出了个大窟窿,将这小子“吃”了进去。
心中叫苦,这下赔得大了,但脚下没慢,一脚踹开墙,反正一堵墙要赔,窟窿大一点也无所谓。但这屋子也是,竟吃不住我这一脚,全屋都轰然坍塌,只余得一片烟尘让我咳嗽不已。
待烟尘刚停,那一干骑兵也都围了上来
定睛看处,地上茅草中有蠕动的踪迹,便更没有任何犹豫,只管伸手进去,将此人拖将出来。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个人就是严舆,他躲到旁边无人的茅草磨房里,在里面居然还真找了一件换身衣服,等晚上准备逃跑。只可惜,他的那匹马看来仗势欺人惯了,被他赶走了还踏了别人的稻谷,给我发现,逮住了他。
这次江东之战,我就这么可以说轻轻松松摊上了一件功劳。
时为初平元年的仲夏,那年,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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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归
后两日我们都在打扫战场,当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这不奇怪,我们要让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不能让其他人知,所以,就只能“没有”了。
只是“一些不小心留下的线索”还是很明显的,所以,我们甚至还要自己动手去消除。比如一伙我们称之为土匪地痞的乱军,大帐全都是官布,除了河这边烧掉的部分,河对岸还有百十顶非常整齐排列的官军大帐,这个就有些说不通,可烧了我们也觉得很可惜,于是我们把它们全部“收拾好”。还让官兵们在这里集体上了趟茅房,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极其天才且极端无聊的主意,加上我们又在那里焚烧了一些垃圾,于是,十里外都能闻到这里腥臭味了,“这群该死的土匪”,至少现在他们是了。
而另一个线索是盐都是盐渎产的官盐,可能很多人还不清楚这个地名所代表的郡县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因为当年我就从那里回来的。不过相对我们对“这帮肮脏的土匪反贼”,盐渎的盐是很不错,白花花的,特别干净,所以鄂焕、陈应提议用这个做大批腌肉用来过冬,不过其他人不赞成,我也没感觉需要很多腌肉过冬,此事不知后来如何,因为很快我便不在那里了。还有到处丢弃的正规的官兵兵器,让我们必须“要收拾干净”,这也是闫兄的命令。
所有人中,最不开心的算是张林,原因是又没打上仗,我也是才发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打仗。对此,我有些怕是底下的人帮我吹得太多了,才让他觉得打仗非常好玩有趣。我本来要和他说些话,后来还是把这个主意给打消了,没有经过真正战争的人,不会明白我的话。而这次对他来说,最多是一次正规得有些过于真实的演习。
而且我已经想回去了,只是觉得我应该和大家一起商讨好此地戍防问题完毕,我才动身为上,却没想等来小斌的好事。
那是第三日清晨,闫兄在我住的地方外面大喊,说道今天到他家吃午饭。我琢磨着他的那间襄阳院子离这十万八千里的,走上半个月才能摊上这顿午饭,太劳师动众,便建议算了。没想到他还急了,说他还有事情,别和他捣乱,赶紧“给我他妈的起来”。
大哥发话,且以婶婶作为恐吓理由,我还有什么话说。而且懵懂之间忽然想到可能要回去,心中一激灵,出来一边赶紧套着衣服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去你家,你没说错?”
“当然……哦……我说和我夫人住的地方,就在吴郡边上的一个祝家镇里,从这里只消半个时辰便到。”
“噢……呃,闫兄,怎么现在才说,你和嫂子怎么认识的?”有些失望,系衣服也不紧不慢了。
“这个不用你管。”闫兄在这个方面的态度显然不太友好:“你先准备准备,到时候,你们一家和小斌一块去就是了。今天中午我妻娘家有事,请你们去赴宴充个门面,你这平安风云侯除了饭桶,这么大个子加一个名声还是挺充门面的。而且我也把你嫂子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便是这句话,圈定了这场好事,不过这件事情当真有些传奇色彩,不过当时我没有明白过来这里的奥妙。
斌斌那日有些贪睡,据他称前一夜作了一夜恶梦,没睡踏实,早上便想多睡一会儿。可我身上有些重托,怎能让此人如此惫懒,一番软硬兼施,也才在将近正午把这个人拖起来。洗漱一番,便和银铃拖着这个人的马赶紧跟着引路之人赶去。
我表示自己对参加宴席还是有一定的兴趣,他说他正好和我相反,自己对有兴趣的宴席才会一定参加。
实话说,我真没看出这里面有什么正好相反的地方。不过对于和他在一起读书长大的我,这就很好理解了。
这一路当真要半个时辰,这一路还要在没什么遮蔽的乡间流着火一般路上走着,确实有些痛苦,这种痛苦的感觉比夏天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要更痛苦,不过比夏天和一群人挤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应该要好受些,所以这种痛苦程度和夏天和一些人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差不多。只是我不知道一些人的数量,而且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不过无论身上有多难受,只要和总是笑盈盈看着我的银铃在一起就要好受很多。还有总是会说一些很高级的笑话的斌斌和我一直在打趣,时间也过的快了不少。
且说到了地方,这是一户真正的大户人家,院子竟远远延伸到远处雾气氤氲的大河边。不过,我们所有人却都没着急进这个巨大的庄园里面去。因为我们都看到了这如同一座小城的大院外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便都停了下来了,所以,领路人也只能有些焦急地在我们候着,银铃还很有礼貌地让他稍待片刻,却也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且不说这小镇有多小,却偏偏在这里有这样一个大庄,不说这镇附近有多少人,却说光这一处就围了上百号人,原因似乎便是这一座大宅外墙上贴上的一张白绢。白绢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百个字,十个字一排,共十列。盛斌虽然也在看,却没有很大的反应,她只是在看而已。而我和银铃看了一眼这张帛,却还互相对视一番,彼若有所思,此百感交集。
不过,这张百字大阵还是与以前我看过的那张有非常大的不同,所以能让我很快从这种不知何味中出来。最不同的便是,我竟一个字都不认识!这哪里是字,简直一个个都是天上天书一般,间或似乎有些字有些熟悉,却很快就能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于是这样一个个看过去,但这也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相对我的完全无知,我相信有人会稍微强一些。其实也就是我猜这个人会稍微强一些,所以我也会很有兴致地掩盖好自己的羞愧和尴尬看向我的妻。
第一次看到银铃脸上如此茫然。她终于注意到我看向她,她对我笑笑,也只能有些苦笑地对我也对斌斌说了一句:“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很老实地点头:“我和你一样。”
斌斌当真坦然,又是那句:“我与你们都正好相反,我……不认识一个字。”
我和银铃都面面相觑,忍俊不禁。这家简直是在有意显示自己的家学一般,正待要问询旁边人怎么回事,忽然,绢帛下的人忽然走过来对着盛斌行了一个大礼一句:“先生,请与您的同行之人跟我进来。”
“我们正好要进去。”斌斌很是闲适地回复,便示意我们一起进去,随即我们众人便下马入屋,这回我很是小心,没让马鞍碰上身体,或者身体碰上马鞍,但是把后面的围观的无辜之人无可避免地险些碰飞,只能赶紧多道几声对不住,拉着我的娇妻——用娇这个词形容是因为至少别人看来如此——在领路人的帮助下,在人群中挤了进去。
我和银铃都感觉出了一些问题,却还有些不明所以。斌斌却依然非常轻松,依旧一边和我们开着玩笑一边走在前面。而我则注意着两个带着我的人,看得出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一件事情,两个人甚至互相看了看还拉开了一点距离。
显然这家是当地一个家世相当显赫的大户人家,入院便如进入另一个天地一般。院内处处营造江东水乡风貌,入目皆是小桥垂柳,亭台楼榭。一条小河穿流期间,听着潺潺水声,满眼都是舒服的绿色,此时即便没有凉风,整个人也觉得清爽了很多。
便在一个门口后,面前的景色中忽然出现人来,此刻三三两两正在各处叙话。坦率地说,和我一开始想得差了一些,我本来以为这些人——包括请来的,除了我们——就是些普通的土财主,现在看来这些人在感觉上都算是相当好的,可以从他们的脸上身上的动作看出他们胸中的所具备的学识才华。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在人的外表长相之外,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却可以被看出来,我很难说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而且我也终于感觉出这家的家学渊源确实颇深,可能需要我那位夫人来,一想到她,我便不自觉叹了口气,却发觉她也在叹气。
两个领道的人同时向一个亭子里坐在中心的中年胖子走过去。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闫兄的岳父大人,于是我心里也不出意外地开始恶趣味地胡思乱想,鉴于周围几乎没有其他胖子,我便想当然认为闫兄的岳父之所以选择闫兄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人,比如胖子如何对待炎夏,胖子如何解决自己的体重问题等等,于是我们那个小胖子就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心老的时候,你也发胖。”这声轻弱无力,却非常清晰地从身边传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声就要有力很多,却非常含糊不清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
“就凭你这小子,有点什么想法,还不连……什么……都知道。”她面无表情地与我说,说完还用一种明显带着装可爱的面部表情看着我,哼了一声以作征询:“嗯?”
身边跟着这样一个对你如此了解的可爱小姑娘,我便当真没有办法了。而且我也真得很开心,银铃能够像现在这样,而不是以一种姐姐的姿态出现……否则一天揪上几次耳朵,在堂屋里被训十几次,并几十次被唠叨,这将是非常可怕的。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道幸亏幸亏,小时候还不在意,但终究要长大,我也再也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不过想到距离光和六年冬天老师和我说的那一席话,也就两年多的时间——这两年的事情还真是多。
中年人走了过来,下面便是最令人厌烦的礼尚往来,那套话我说了不下一千次,至少在洛阳当辅政卿的时候,每天没个上百次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朝臣大致的数目字。那时节,简直除了作揖就是作揖,腰受累不说,还要嘴皮利索,面对前面上百号各式各样包括奇形怪状的朝廷大臣,便要一一叙礼,声声招呼,又得嘴皮子功夫到家,还不能记错人,否则不仅场上尴尬,碰上心眼小些的,说不准还落下嫌隙,以后总给你背后添乱使坏,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所以,我相信这个人必然对我久经考验的这套嘴皮子上的工夫相当佩服,也许正因为此,即便我言必称我已是普通庶民,我依然被当成上上宾供在了上面,当然刚刚自我骄傲了一番后,便想到定是大哥叮嘱的,一下子便低调朴实了很多。不过斌斌似乎受重视水平比我都高,不过显然不是大哥叮嘱要如此的,因为是在那个绢帛下的家丁与那胖子说完话,那胖子看斌斌的眼神才开始明显不对了,我注意了一下,那双眼睛总是不离小斌左右,仿佛斌斌欠他们家钱似的。
这番倒是银铃先看出些端倪来了,她脸上先是挂上了若有所悟的微笑,接着便很快小脑袋就凑了过来,一句话便让我明白了:“斌斌可能要被招亲了。”
闻得此事,再仔细看看,果然这会儿就看出些个面上线索了:如中年胖子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温和的目光,而来往话语之间,几乎就快把斌斌家祖坟地点问出来了。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真的就是一点就破,没什么难的,只是这个如何点破的这份功夫就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斌斌如何被招亲,是否是闫文盛的推荐,但这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光这样看着便很有意思了。
可是,这天我只目睹招亲场面到此,斌斌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入了内屋,这让我大为不满。我本打算跟进去,最起码做个家长什么的,可是银铃把我一把拖住,让我别调皮捣蛋。这让我大为不满,什么叫调皮捣蛋,我难道还是小孩子么?不过刚要闹腾起来,银铃对我便有些威胁意味地瞥了一眼后,我就决定立刻老实起来了。
那日午宴上,只有一件大事可记,那便是宴后被告之盛斌与祝家小女儿打算定亲之事,盛斌表示还要回去禀报一下父母,祝家也自然同意。其他包括吃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主要是一个中午都被人找搭讪,还尽问那些“发生”在我身上而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吃得不甚畅快;还有一件稍微普通一些的事情,那便是和嫂子见面,嫂子名叫祝秀丽,但是样貌上却非常清新脱俗,远不及名字中般华丽,人的性情品德也和长相般,纯朴地让我不得不对她心怀敬意兼同情,不过这种同情的感觉决不能让急性子大哥知道,否则就需同情我了。值得一提的是,这家的家学渊博令人更生敬意和同情。这种同情的感觉更不能让急性子大哥和从斌斌刚刚升格成的盛斌知道,否则就更需同情我了。
我就要离开了。看着盛斌的先行离开,我推迟了些,我与他的唯一一句叮嘱,“有老婆就好好过日子,别想什么齐人之福。”盛斌觉得我的话象个老头子说出来的,我告诉他如果他有两个老婆,就会有和我同样的感受了。他说,两个嫂嫂都很好啊。我说是啊,就是因为她们太好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总会把事情弄得有意思些,所以即便我有些浑浑噩噩,我也活到了今天。或许生活就得没事偷着乐。
银铃没和我一起走,她说要帮着处理事情。
这就是所谓言不由衷,显然是言不由衷,但我却说让她别累着,自然这也是言不由衷。但我们两个人分别时,却在笑,说着小心珍重,明知这次分离要远超过上次的三日,却比上次要平静地多。
我和银铃在新婚后不足一月便分开了两次,这第二次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再见。但我觉得或许不由我们两个人决定了。后来的事情证明,果然如此。
天很热,我决定坐船逆流而上,所幸夏日东南风多,我在当涂那里上船,一路便全是顺风,每日在船楼顶上棚内吹着风,常常就懒散地倚在那里。此处水面颇大,但还是能看到两边的岸边——只是荒芜一片,估计是这场大水闹的。
船上的人完全不知道我是谁,这是我向船主要求的,为此我把武器一直藏在屋子里,从不随身携带,总是一身便装坐在那里休息吹风,这样我才能得到我所期望的清静。每日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或者插一些嘴,或者就这样听着,当真逍遥自在。他们会谈到我,但这时,“我”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人,通常我会插两句,表示一些不可置信的疑问,但通常我能得到十分肯定的答案。值得一提的是,我还听说长江经常有水灾,所以这一段大江两岸十几里之内的平坦地方都没有什么农田,自然总是荒芜一片,这也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些疑惑,却又让我摊上一场乱事,不过,我对这场乱事的到来心中并无任何愤恨,反倒非常开心。
那是一天的清晨,天刚亮,船舱里就很快热了起来。睡梦中我的衣服便湿透了,醒来时便发现衣服全沾在身上了,虽然还有困意,但身上很不舒服,没法再睡,只能翻身起来。将贴身衣服从满是汗水的脊背上拉开,倾耳倾听,全船都是静悄悄的,船工们累了一天此时还在休息。
我轻轻出来,还听得老艄公呼喊了一句:“这是谁啊?”
“大爷,是我,大个子,我起来凉快一下,您继续睡吧?对不住了,吵醒你了。”心中叨咕自己怎么轻手轻脚总会弄出大动静来。
“噢,没事没事,年岁大了,觉也睡不好了。”听得老艄公小舱里打蒲扇的声音,夹杂了几声咳嗽,似乎老人翻了个身又睡了。
叹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
江上有些薄雾,空气闷闷的,也没什么风。我在船头坐下,敞开衣服想让自己凉快一些。最后干脆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还用船头的吊桶打上来些江水洗涮一下,才舒服了些。再打起一桶水便要牛饮一番,忽然发现水上漂着些木屑。
“不知道上游是不是又在造船?”我自言自语,若有所思。轻轻吹拢水面的浮屑,用手捋去一层黄白相间的微粒,便喝了起来,清凉的水声汩汩地从喉口传到全身。甚而当我放下水桶,耳边还是这样。
我不认为这是我在享受甘泉一般的江水的错觉,因为立刻我就感觉到有好几只小船正在从我们的侧面向我们划来,那水声便是桨橹击水之声。雾中声响果然特别清晰,我甚而认为我能听出有多少条船。
随着水声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我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安。不安慢慢蔓延到我的全身,直到逼得我迅速跑了回去,敲醒了大家。年轻的船工大多不以为意,对我的紧张却有些意见。但老艄公和我一样有些不安,他很快到了船头,静静听了起来,听着水声的更加临近和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他也开始局促不安。
“谁啊?”他紧皱着眉头,忽然将手窝在嘴边,朝那边喊了过去。
我心中一惊,怕有恶事,将老人的身体压低,轻轻在他耳边说:“小心,可能是水贼,他们似乎知道我们的位置。”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看我们的桅杆,果然有一面红黑的荆州官商的旗帜在最上面。
“您去把大家叫起来,咱们赶快走。”我则赶紧过去,尽力不出声响地把旗帜赶紧放了下来,嘴里还轻声催促,“快……快……”
我有些紧张,未知的危险在慢慢逼近,我的“快……快……”不知道是在对我自己说还是在对谁说。
可是,当时我忘了一件事情,老艄公也忘了,但很快我们便会发觉,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没风!
所以,当所有船工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他们却忽然发现他们无法把船开走,仅有的几个撑竿又都探不到底。
船上人心开始浮动了,因为我们无路可去了!如果说明孜时,面对四周层峦叠嶂,我们心中还有一丝指望,这次面对四周茫茫大江,当真没有什么指望。有人已经准备跳水入江,但是没有多少人敢,连我都准备了,但是船头和大家大声地说,不要如此,让我也放弃了,原因没有其他,便是“此处江中多蛟,入水者多有啃啮,尸骨无存者多矣。”
“大家把手头能拿的武器全部拿好,我们准备动手!”我大声喝出来,便要回去取我的武器,忽然我觉得旁边气氛有些不同,便看向了四周——这些远不同于以前我看到的场景——他们只是船工而已,他们不是士兵。
叹气,我只能再次叹气,但是我还是把自己的武器拿了出来,藏在了舷边:“如果他们是歹人欲伤你等性命,我便动手。”
大家没了其他心思,除了在船舷边看这声音来的方向,便是由这番话对我产生了兴趣。不过认识我的人这时候憋不住了。他就是船头,他焦急地问我怎么办,这下,便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了。
“平安风云侯,这……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我尽力用比较冷静的话语来安慰他:“这里是大汉的疆域,此处已有我荆州军队辖管。甚至可能来的是熟人。”
旁边议论纷纷,有些人有些激动,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放心起来。不过现在的我没有这种兴致。
现在情况是怎样的?此处江面宽阔,水势平缓,浅滩极多,致使昨夜早早下锚停航。今晨无风,我们没有可以划的浆,船上有十几个船工,船是运盐的官船。而此时十几条划桨小船正在朝我们这里划来。根据船头说,他在江上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即便似乎要出了,他也能借风跑掉,但今天似乎老天不帮忙。
有眼睛尖的说在雾中已经看到有这样的舢板,很快便不需要眼尖,十几个黑头黑得让人恐惧的船头便隐隐约约出现在这里。我语气冷静地让大家把一些能用来反抗的东西放在手边,这回大家倒真得放心了,放心得除了我,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事情了。
在我们的大汉疆域上还有如此这样的水贼乱寇,这是我心中所想,锦帆、翔子都归了我们,这一路人确是谁?
却说这一路人出现在大家眼前时,连我都放心了,全是官军打扮,前面一个青年将军模样的人穿着非常得体,人长得便似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般,我心道这下当真没事了。
那船上的人把绳索扔了过来让我们船工牵过,很快便有很多官兵上船。惹得我心中嘀咕,不需要这么多排场吧。但面上也只能随他们如此,谁让我是庶民,他们是官军,不过我们的船也是官船,倒是一家人,这也许就是日常的江面监查,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手下,若是荆州的便更好了,不过看武器和衣服不太像。
船头赶紧向前行礼,那将军有些厌恶地捂着鼻子朝后退了几步,示意身边的人,他旁边一个兵头立刻有些蛮横地上来截住他,便问:“这船是你的?”
“噢,官爷,自家人,这是荆州运盐的官船,这是我们的名状。”他只好对这个有些像地面上地痞无赖的兵头递上一张红帛,上面有他们是干什么的,还有众人名册。
“去去,老子不认识字,你们多少人?”听着可能是追捕逃犯,按照名册查一下,顶多再进船舱搜查一下,便了了事。
“十三个船工,一个……客人。”他看了看我,我轻轻摇摇头,不让他说出我的名字,他便照做了。
“客人?就是这个大个子?”我在人群中衣服样貌都不相肖,很容易认出来,船头一点头称是,他便过来盘问我:“你是谁?”
“一个荆州庶民而已,搭官船回乡省亲。”我平心静气地回答,心中还在想,他要问我名字,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不过,当时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问我的名字。
“噢,现在官船也给带些不相关之厮了?”那人有些不耐烦地问,似乎他对询问我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兴趣。
“噢,官爷,这位……是我们盐官的一个亲戚,送去……”
“好了,好了。”船主替我编的瞎话,在我很有兴趣听的时候,便被他打断了:“你们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为什么?”船头和我都很惊讶,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了。
“我们郡王正在建给皇上用的行宫,你们被征用了。”他刚说完,旁边的士兵便来拖拽船上的船工。
“哎哎,官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船工已经开始慌了,船头双手直摆,完全没有了主意。
“这是官船,太平时节,你们没有皇上旨意,不能如此。即便要征徭,无旨亦不能登官船拉夫。”我正容大声喝道。
“是啊,是啊。”船头似乎才想起来什么,赶紧应和道。
“现在工期紧张,壮丁稀少,要你去干,你便去干,这是为皇上办事,抓到你是你的荣幸。”那兵头态度完全是个地痞,而那个领头的年少将军则总是漠然地看着我们,仿佛旁边根本没发生这种蛮横无理的事情。
“住手!”当有人拉着我的时候,我决定不再沉默,否则真的被认无端征了徭役,这十几口人是否能活着回去,便不得而知了。
我撞飞了拉我的士兵,迅速自舷边角落提出长枪,趁着这些他们还没有防备将拖拽船民的士兵踢开打开。
“好啊,你敢反抗我们寻阳郡侯。”我心道,必须给你们一个厉害看看,那个地痞样的兵头正是最好的榜样。
一声大喝,枪头一扫,空中便出现一团黑球,便随着一声尖叫,伴着一片惊呼,和上一声水声,翻卷起一朵巨大水花。
“敢临前者,必死于我枪之下。”我用枪把所有船工挡在后面,一人站在所有人身前,胸中自有一种冲天豪气,便是十万兵马在前也无所畏。这种感觉真是很奇怪,我第一次真正毫无畏惧。
“大胆反贼,你是何人?”那个将军终于发话,说得倒真是义正词严。
“这位,这位是皇上钦点的平安风云侯。”船头感觉到他应该可以骄傲地发句话了,但我宁可让他把嘴闭上。
“我已经不是平安风云侯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庶民而已,然法为国之正道,如此罔顾国法,乱纲违纪,天下必乱,智虽已是庶民,亦决不纵此恶行。今我在此,若有愿死和愿闻名于天下者,便请上前。谁来!谁来!谁来!”心中所有不快郁积之烦闷此刻都一扫而空,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众寡如此悬殊的时候我反倒如此英勇坦然,忽然我心中一念闪过,我想我也许知道了。
旁边的人也都抄起身边能够用来抵抗的家伙,在我身边也作要动手装,有人还跟着我聒噪起来:“来啊,别跟个娘们似的,来啊,来啊。”
对面的人互相看看,最后都看向那个少年将军,却见那少年将军此时神色复杂地走到前面,面色上或许有些疑惑:“您当真是平安风云侯?”
“这还有假,想要证明,你便上来,三招之内你便能在黄泉下知道。你来!来!来!”我朝他招手,却未想他竟朝前一步,一个大礼便朝我作下来。
“你这是何意?”
“少主……”旁边的士兵和我们一样有些疑惑不解。
“平安风云侯莫怪,我一向仰慕平安风云侯大人英雄天下无双,今幸能见尊颜,莽实欢悦无比,不知能否借驾于小侯府上。”他面容颇是诚恳,确是个小孩子模样。
忽然,那个兵头出水上来正骂骂咧咧,从别人手中夺过刀,便又要向我砍来,我正要动手,此人却怪叫了一声趴倒在地上,只听后面一句:“狗奴才,就凭你敢伤平安风云侯。呃,平安风云侯,对不住。”
一把剑插在这个人背后摇晃,我身后没经过这种场面的人都发出了惊呼,人扭摆了几下,死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呼自背后而来。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来了一阵风,这风让我迟疑了片刻,最终笑笑决定:“好的,我便去你那里一下。”故意决定:“你那里去荆州驿道可好走?”
“好走,好走,快马两天就到。”
“好的。”我转过身去,“你们把我的行李带回去,现在风好,赶快把盐送回去,本身这次我便是押运的,现在我先留在这里两日,你们赶紧回去,若是耽误了时日,我在没事,我不在,你们许是要挨军棍的。”
“啊,还有此事?”
“当然是啊,荆州缺盐,这次便是让我暗中押运。四日后,你们最好赶紧赶到,否则便拿我的行李给他们看,说我有事把你们耽误了。要是再迟多了,你们便麻烦了。要不然今早这么早起来。”
“啊。”当中的老艄公有些忆及:“是啊,那您当时怎么不说。”
“我算着时日尚够,你们每日疲累,我也不忍叫醒你们。好了,莫废话,这风正好,赶紧走。”
“呃,那便请……他们先走吧,君侯请随小侯去小侯府上,小侯正欲设宴与君侯接风,与君侯好好叙谈。”
“好好。”我慢条斯理上了他的船。
一上他们的舢板,挥手让他们赶紧走,我坐下便对那少年将军说一句,“我需休息,请勿言,我梦中若被人惊醒,常有伤人之举。”
言毕,我微闭双眼,在船上休息。还叮嘱一句,“江上空气好,慢些走。”
没有人明白我我为什么有这些话,我本来以为有人会知道。但是,当我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看看身上,我便知道没人知道,但幸好,我自己知道。
我叹了口气,对面前那个熟悉的少年,“你没有胆子。”
他此刻完全是另一种神情,非常惬意地斜倚在躺椅上,看着下面躺在地上的我:“人都说平安风云侯智谋勇武冠天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愚蠢之人,被我几句话就骗上了岸,我下了毒在酒里,你也喝,当真傻得出奇。我真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平安风云侯。或者说你变成庶民了,人就变蠢了,哈哈。”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身子稍微动动,在绳索中找到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
“你知道?你知道还会这样,看来你不仅蠢,简直蠢得出奇。哈哈哈哈……”
“我必须蠢。”
“为什么?”
“懒得理你。”我继续闭上眼睛,就去睡了。
“你!好,你很嚣张,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人了,一个襄阳的小老百姓,凭什么你能如此叱咤天下,还不是沾了黄巾贼的光。若那年我能得这样机会,今日在天下传颂的应该是我的名字。我贵为帝胄,文韬武略无一不通,你能得到,我得不到,我不服气,可惜我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值此天下太平,我哪有什么大事可干。你今日送上门来,便是你的晦气到了。今日还这么和我横,便是这条在这里,你就是死罪。告诉你,这天下,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对我。我问你,我姓什么,我姓刘!我问你,皇上姓什么,姓刘!不要说什么庶民,就是真的平安风云侯我也照样把你宰了……嗬嗬……你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你么?你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你么?……你有没有听见,我要怎么对付你!混蛋……”他站起来在我身上狠狠踹了我一脚:“狗奴才,装什么死。”
“我说过了,我懒得理你。”他那一脚,倒还真的不重,我翻个身,继续装睡。
“好,好,你睡,我让你睡,明日我拔光了你的衣服,把你光溜溜地送到外面用牛拖你的那个活儿,给工地上的人一个乐子,也给那帮不认真干活的一个榜样。”他贴进我的耳朵,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得很慢:“我要平安风云侯从此声名扫地,永远抬不起头来。还要给你扣一个罪名,至于什么罪名让我想想……”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怕了;但是我想到,实在要到当时,我便咬舌自尽,看你如何。
忽然这件我处的屋子门被打开,一阵强光从头顶那里射来,让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莽儿……莽儿,莫要鲁莽,这个是平安风云侯,你怎么能这样?”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预示着我的好运似乎又在继续了,只是暂时看不清这个背对门口光亮的老人。
“呃,父亲,您不是重病在床,您怎么起来了。”那小子的声音立时软了很多。
“哎,我本来就是患个疟疾,打着摆子,只是年老了,支持不住,本来以为要过去,忽然,听说,你下药麻翻了平安风云侯,明日还要拉他游街。我这一吓,这疟疾倒好了个七八分,哎呀,你啊,简直胆大包天。你可知他是谁?”老人声音颤抖着。
“无论他以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庶民而已,我处死一个庶民,因为他冒犯了我,那又能怎样?”他有恃无恐地指着我说道。
“你糊涂,你没听传闻,内宫里传言,平安风云侯被贬只是权宜之计,还有宫女说皇上皇后至今还是常念叨平安风云侯之名。说道等他回来如何如何。”我心中一热,若他们不是皇上皇后,有这样一对挂念着我的义父义母倒真是好事。
“有这等事……”这小子也开始吃惊了。
“快,快给平安风云侯松绑。”
“慢,父亲,如此一来,他难保不会仇视与我。”他有些着急:“我怎么办?”
“那也不能这样,快松绑。”
“慢……你们先下去。”门又被关上,
“喂,莽儿,我知道你想有出息,所以为父才让你集全国之力修一座傍水行宫,献于皇上。只是工程太浩大,但再有个三五年还是能完成的。放了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度量大,不会对你怎样的。”老人急了,他直接过来蹲在我的身边要给我解绳子,一面惶恐地对我说:“君侯见谅,我只这一子,小时被我宠坏了,有些肆意胡为,手下人知道我宠此子,都不听我的,先听他的,致使对不住风云侯了,我会教训他的,请君侯念在老夫脸面上,原谅小犬一次……啊。”
老人的嘴角挂着血,倒在我的身前,一脸的不能致信,圆睁得双眼盯着我。紧接着一个近乎令人恐惧的声音响起来,“谢智,现在理由有了,你必须死了,你杀了我的父亲。”
身边一个面目狰狞的畜牲提着我的枪,恶狠狠用滴着血的枪尖地对我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襄阳
天上又是一阵好闪,紧接着例行公事的狂风和轰鸣之后,我便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是我第一次顺着这条路线走出去,上次是被拖出去的。生活总是有些奇怪之处,不过也许人才是这些奇怪之处的根源所在。
几个大步便追上了这个小个子似乎很精干的人,我相信这个人应该不认识我,所有人认识我的脸的,大多也见识到了那个混蛋弑父的场景,所以,此刻应该大多在黄泉路上走着而不是这条路上。即便此人例外,我也一定要告诉他,如果他泄漏秘密,我就会当着那个混蛋和这个倒霉蛋的面,大谈我到处宣扬那个混蛋弑父的事情,那么他也必然很快会去走那条路了。
不过这个人,要么就是非常开眼的,要么就是老实巴交地过火的。至少他的表现是吓了一跳。那个侍从肯定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追了过来,还转身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便背靠着廊柱,看着他的眼神便相信,他真的不认识我,就如我不认识他。
不过我相信这个人听到我的声音会怀疑,他的脸上似乎有很多不能确信的地方,其实,我更怀疑我的口中很难隐藏的荆州口音。所以,必然我要费一番口舌了。
“莫慌,我是王大人派来保护您的加上看着点门户的,他和小侯爷说可能平安风云侯会跟着门口来的人,便让我来看看,我是王将军带来的荆州老乡,若跟着的真是荆州人,便让那人说一句话,若有荆州口音一听便明。”我做出一副老粗的模样,倒也有些模样,不由他不信。或者应该承认,我比较有当老粗的前途。
“噢,我说呢?这主意是不错,那平时我怎么没见过你?”他似乎有些相信了,但是还是有些怀疑。
“我平时都在将军手下练兵,这回说平安风云侯来了,他说我也许能当得住平安风云侯几下,合着门口的兄弟们,应该拿得住那厮,便让我过来。”
“噢,怪不得这么面生。哦,你个子这么大!”
“是啊,没这身板怎能挡住那人,听说那人有一丈,我可能还比他高些,应该能压住他的。”我做自信满满之状。
“希望吧!”这人信心没有我足,还是有些慌乱:“今日轮我值夜,白日里便没见这个人,以前早听说这个人怎么怎么了得,没想这次却被小侯爷一通麻翻放倒,最后被拖了出去,想来也不算什么个厉害角色。却没想到夏先生也来打听此人,却说此人如何神通,言词凿凿,绝无虚假。只说,今夜若有风云际会之象,则此人必脱囚笼而出,只怕此地难逃一番腥风血雨。当时只当个笑话,却没想今晚忽然就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而那人竟真跑了。”
我心中有念,口中却道:“原来,原来。不妨,不光块头大,我劲也大,现在就是保卫王将军,您看我手中的戈,便凭我,寻常人等十几个也近不得身。”我还装模作样地挥舞一番,呼呼生风,合着原本的大风,以及天上轰隆隆的雷声,还确实挺是吓人。
“那便好,我便放心了些。”他也似乎终于放心下来,说不定心里还在琢磨,这么着这个大个子能撑一会儿,我便乘机跑掉便是了,不过面上当然完全不同,他松了口气,然后又看了看天:“这雨,怎就是下不下来呢?”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番难得老实一次。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这里,上一次是被拖走的,这次便费了些力,不过我更喜欢这次的感觉。
少顷,便到门口,随着家中侍卫缓缓打开门,却先见两个人黑着个脸挺立于廊下,身子一动不动。
我在那值夜的侍卫官后面小声唆摆道:“不说是一人么?怎么凭空多出一人,难道真是平安风云侯挟持。”
那厮果然心下大疑,看着前面,挥止旁边拉门的武士,有些心虚地问了起来:“徐将军,您身后的这位刚才怎么没见到。”
其时心下大喜,琢磨着挑动着把这个似乎是但理论及事实上完全不可能是的“平安风云侯”拿下,合这个明显有同党嫌疑的将军,一起捆绑拖拽到那堂内,让他们挣扎喊冤,以至局面少乱,我便趁机用收缴这个人来的,或者王威的剑一下刺死那个混蛋。
却没想,事情的转机来了,当那个后面的人用一口当地口音说话出来时,我却心中一阵惊诧,忽然心下大喜。没管他找什么借口,只抢着说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仿佛听说过你。”
“我叫韩烈牙。”我心中已经暗笑到肚子疼了,心道少了两个字吧,先不管他怎么过来,但是那声线却一听就是他的。
“我名唤厉北海,你可识我?”我直接笑了出来。
“呃,是大哥么?”这话语气诚恳至极,我心中更是笑开了花。但是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立于那个徐将军之后,便知道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
破六韩烈牙来了!我的厉北海兄弟正站在我的面前。
“正是,呃,徐将军,便请进吧。”转过身再对那人笑道:“这人是我兄弟,如果有他在平安风云侯就更好应付了。这人若杀起性来,所有抵抗之人都会被剁成肉泥的。”
这第一句一语双意,因为我确实也觉得事情好应付多了;而这第二句是提醒那位姓徐之人的。
这一路,侍卫在前,我在二,姓徐的第三,龙行第四,鱼贯而行,表面平静无奇。我不清楚龙行怎么过来的,但是他必然是偶然到此,然后不知怎的,知道我的消息,便过来救我了。亏他胆子真是大了去了,竟直接过来劫持那小畜生,然后逼他让下面的人放我。不过他显然也对我怎么逃出来的大感兴趣,而我们两个人一向在一起唬人方面很有默契,于是我们便说开了,虽然传递了信息,却也出了些事。
“大哥,您不是在荆州,怎么过来了?”没想到他的当地口音已非常熟练,我觉得鲜卑人真是学语言的天才。
“噢,我被诬杀了人,被关在死囚牢里,亏得有人帮忙逃了出来,便来这里投靠王将军,混口饭吃,现在王将军还在里面大堂拜见小侯爷呢。哎?我记着,你原来不住在荆州么?却为何也到了此处,还投靠了徐将军。”
“啊,最近水大,我的商船被水冲了没影,幸得有其他商船上来人说这里缺人,我便也来讨口饭吃。”
“那好那好!”我当时没想到,兄弟也没有想到,我们犯了很大的一个错误。对此,我除了认为是我们太年轻,其他没有任何理由。
“我先进去禀报,请徐将军在外稍待片刻。”他依旧很恭敬地和我们三个人打招呼,我们两个人都朝徐将军看了一眼,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察觉到不对,那是因为片刻后,屋内竟一直毫无声息。
也幸得我们两个人还没有乐冲昏头脑,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厉北海冲我一皱眉头,旋即抽出背后挂着的长弓,张弓搭箭,便朝正厅正面走去。
我是在他的脸上看到事情的不妙的,长弓上飞出的箭只,战士们忽然有些失措的冲上堂,霎时不绝于耳的堂内响起的武器相斫之声,箭破人筋骨之声以及伤者哀号之声,相斗呐喊之声,呼叫援兵之声之类都可以证明了这点,连天上也忽然雷声大作以作应和。我也立刻选择一把抓住那徐将军的衣领,在他来不及惊恐之时,便让他的脑袋撞了旁边的廊柱。一向在较劲方面我很少吃亏,这回幸好也不例外,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挣扎,不过这回他没有机会了。看着柱子上的红红黄黄一片,便只能心道一声:“对不住!”拖出那人佩剑,立刻投入那边战团。
廊下的战士和屠大屠四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似乎有关系好的意思,不过这里完全没有这层意境,场面上更像大家一起吃肉,抱着角力松不开手,这帮兄弟们就咬上了。
而破六韩烈牙也根本顾不上对付门前的胖子,只管朝里面射去。
堂内已经倒下几个人,王威拔剑正与众侍卫交手,情况相当危急,幸得北海帮住射住阵脚,还能勉强撑住,此刻周围人丛中仍不断有人倒下,我与北海说过王将军,他虽不认识王威,却能明白这个堂中圈内之人便是我话中那人,便用箭来保护他。
不过当时我没想这么多,我直接冲向屠四,一剑鞘将他打倒,这种憨胖子我还真下不了杀手,他们要比那堂内的畜生无辜得多,不过按我没数的手劲,可能得有几个时辰慢慢睡着了。
再过几个须臾,屠大哥和他兄弟呈大致相同地姿势睡着了。
局部战局立刻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倒了过来。
我和龙行一组,我仗剑,他执弓,一路遇谁杀谁,无人能遮拦,直追那个混蛋了。
“就是那个穿最好衣服的?他老是躲在柱子后面,把他逼出来就行了。”一边张弓搭箭,一边他还是能和我说话通气的。
“是,射伤他,留着他的命给我,为了陷害我,他竟手刃了自己的父亲,我要和他好好算算账。”趁着找他的时节,我还把那时的情景稍微描画了一下,不过有些夸张,至少把他的嘴脸描得更畜牲了些。
“噢,这么该死的东西。”带着咬牙的声音,我相信在这世间至少这点道德基础是完全相通的。
“我们得快些,外面的人可能要来了。”
“没关系,我们来了三百人,门外小南带着几十个兄弟看着呢,城外还有王炼带的人,如果我们不行,他们就打城……好,那龟儿子的肩膀露出来了。”他声音中忽然有了笑意,随即手中箭矢疾飞而出。
我知道肯定射中了,他的箭法我信得过。随着他的箭羽飞过,我立刻追了上去。
这畜生一手抚胸上穿透的胸口,一手用我的长枪撑着自己。看见我来,竟扬起我的长枪便要来刺我。
“好大的胆子!”我大喝了出来,随即拖过枪尖——我是决计不敢拽那小尾巴的,一手夺上枪身,再大喝一声,人借吼力,吼借人力,便如一声惊雷炸过,硬生生把他撬了起来,然后狠狠把他甩砸到墙上。
或许我这日有些憋闷,需要些宣泄,总之后来我觉得当时我的那一番话有些发泄的意味,而且在当时浪费那么多时间有些不智,或许我不该叫谢智。但当时,枪尖指处,人亦正立,一番慷慨之词,却都是正理。
“你这畜生,自以为是,就凭你?你注定一事无成。可即便你一事无成,相较天下人,你尚幸运之极,自小锦衣美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这畜生竟杀了自己父亲,你可知毛发骨骼皆受之与父母,数十年养育皆被由双亲,如此大恩便换得你这畜生一枪对之。你对得住他们么?”
“我有今日,不都是被你逼的?”他竟认为自己还有理由,不断咳嗽时,还恶狠狠地对我。
“哈哈,还有你这么不要脸的,我坐船回家去,我招你惹你了。当时你请我来,若我不应,你当若何?还不是派人杀了我全船的人,你觉得当时动手,你自己有些危险而已。便把我诳上岸,再派人追杀我们全船的船工,是么?”
“你才知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他有些叽嘲式的口吻。
“啊……呸!你这禽兽当然不会明白,我早和你说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跟你去的。那时那个嚣张跋扈之人显然很受你重用,否则怎能在你面前依然敢如此胡作非为,无尊无长。可你还是能一刀把他宰了,毫不心惜。故而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人,我只能如此。”
“我不信!你为了那些奴才肯这样,我不信!你哪有平安风云侯的作派?”他几乎咆哮起来。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言毕,我用枪杆恶狠狠地抽他的下半shen,与我想象中一样,一下便把这个养尊处优的混蛋给打软了。
“啊……我是皇亲国戚,放了我,否则你会有……啊……平安风云侯,我愿跟随你……”
“要你?要你,我还不变成一个王八孙子。”听得这话,越想越恶心,手下更加重了,胸口也渐渐自己疼了起来。
“啊……”后面他连求饶都喊不出来,只会嘶号,直到歪倒一边,不再叫唤,也没了动静。
北海在我身边咽了一下口水:“大哥,你下手还真黑。”
“打他上面,他一下就晕了,说不准就死了,那不便宜了这混蛋。”我有些如释重负,轻轻看看胸口伤口情况,松了一口气,随手拽下一块堂边遮风的帘子,将那混蛋打了个包袱,便拖拽着他走了。
府内似乎卫兵不多,王威受了几处伤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和几个散于堂内各处有些疲惫不堪的士兵站在一起看着我们这里。再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找我们的麻烦,也可能是因为天上一声紧似一声的轰鸣掩盖了这里的厮杀。
“刚才那个侍卫呢?”
“在这,我专门留了这个混蛋。”王威舔了一下带血的嘴唇,从身边拖出那个老小子,他被捆住了,脸色有些紧张和惶恐。
“你怎么知道的?”我想他明白问什么,所以看过他的样子后,我还加了几句:“老实说,我不杀你。”
“那个……那个……”
“快说!”我摆手示意让王威不要吓他,却没想一支箭从他的发髻穿过,对此,我决定以有些愠怒、无可奈何的眼光看向身后,那人则报以无辜地眨眼。
“徐将军在场,两个小兵怎么能这样不顾场合地高谈阔论,说的,全是当时在这府内的人事情况,而徐将军却一点意见不说,也不喝止你们。那徐将军必是被胁迫,而您二人应该是……”这番这个人说得飞快,险些让我没听明白。
“同伙。”我想这个词他还不太敢说:“没错,我们疏忽了,你的脑袋很灵。好,王将军,放了他。”
“放……放了他,怎么行?”
“我们是来宰这个弑父的畜生,这个人,包括这个屠大屠四都不是什么大恶人,都是别人的下人而已。”
“那就捆着,等人救他们,您放了他们,他们去报信怎么办?”
“那便到时候再杀。”我非常自信地笑了出来:“我们有人在城里,还有人在城外接应,他们没了头脑,我们手中还有这个混蛋,他们只会是一片散沙,他去说了,反倒更添他们的乱,没事的。”
“噢,您的人都来了?”王威有些惊讶,进而有些佩服,也不知道他佩服什么,如果不知道对象,那我先接着也不算什么错。眼看着前面的人被放走,除了还没睡醒那两条大汉,还有一些再也醒不了了,没有感慨的念头,合计着还是先将兄弟和王威互相介绍一下。
“是啊,王威啊,这是我的兄弟,厉北海,一手箭术几乎天下无敌。”我将北海介绍给王威,也把王威介绍给厉北海:“这位是王将军,叫做王威,不是他,我决计不会来到这里的。”
“多谢王将军帮助我大哥。”这人立刻变得文质彬彬,让我又想踹他一脚。
“我还得多些您呢,要不是您,我这会儿也躺在这里了。”王威还没喘定地笑了起来,一边随便指指身边躺着的人:“这位兄弟的姓氏不多见啊,不知是何方高人,怎能练出这一手神箭之术?”
“吾本幽州人士,少年时整日于原野上游猎,这时日一久,便练出这一手本事。”虽然话语挺随和,但我还是觉得这人文绉绉地显出欠揍意味。
但表面的我还是很沉静,将这两人聊天的yu望和打算打断了:“我们合计一下下面我们如何行事吧?”
事不宜迟,越拖越不上算。所以,一旦明白这个我们的意见便是一致。以王威和我为头,北海殿后,在外和小南碰头叙话,寒暄了几句,便商定先和大家出城再说。
不过这回我心中冷静下来,却有些觉得不好办,这番这寻阳郡侯死了,这小畜牲我是非杀不可,这最后的屁股不好擦。这块地归谁,这生杀予夺由我这个庶民显然也很不恰当,这番,有些麻烦。我心中终于开始后怕,以前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如此,但这次,从后背上来的那股凉气让我明白我有些怕了。不过看了那畜牲一眼,这勇气顿生,此畜我是必杀的。只是心中依然明白此事后患不小。
“风云侯大人……怎么了?”王威看出我的不对劲,有些质疑似的问了出来。
“这事,日后可能麻烦不小,我心中有些担忧。”我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呃,看来您也怕?”他对我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自然,我一人倒也罢了,可我亲属妻眷……心中总有些挂碍啊。”
“大哥,你便昭告天下,弑父是这畜牲所为便是……”
“只怕没这么简单。”我摇摇头,我们汉人与鲜卑人相较,还是太复杂了些。
“风云侯,我不清楚,有一件事说不定有些帮助。”王威有些不确定,但是他显然有所忆及。
“王将军,请讲。”我感觉事有契机,便问了下去。
“这里正在建一座临水行宫,您可知道?”
“此事我知道,王将军请详言。”
“修建皇上的行宫,须向皇上启奏,皇上会派专人过来作监工。”王威说说脸上带上了微笑,显然是有了方法:“这个人是个宦官……”他似乎还在想,但我就明白过味来了。
“行宫建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才建了不到一半。这个太监是一年多前过来的,当时还没出……”王威指指北面,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节,孟德兄还没有动手,宦官外戚皆势大,在这件事情上,显然宦官占了个便宜,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宦官幸而出来公干,否则,难保不在元宵之夜身首异处。
“那此人在何处?”
“就在郡侯府里。”
“那不早说,回去回去。”我一挥手,拍马回去。
雨依旧没有下下来,而守军也没有出现。
这番赶得巧,将将在门口便把这阉人给堵住了。此人正准备逃跑,一身府丁下人打扮将欲夺门而逃,看见一身戎装的我们,立时吓得腿都走不动道了。
“张公公,您别来无恙啊。”
在门口灯光下一见是王威,他似乎松了口气,“原来是王将军啊……不知怎的,今夜来了一批乱党竟把小候爷给抓走了,很可能是老侯爷的忠党,哎,这叫什么事啊?不知道下面怎么办?这边乱作一团,若是让上面知道,可就麻烦了。”说着说着,这个人又急了。
“所以要你帮忙。”我翻身下马,笑着说,心中感觉此事无忧矣。
“怎么回事?这位是……”这人看着我笑,似乎也觉得轻松了些,便也稍微轻松了些。
“这位是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王威很恭敬地介绍了我,也把那人又给说僵了。
“平……平……平……安……风云侯。”那人很是紧张地看着我,然后眼神很自然地在我的后面找寻。
一道闪适时闪过,扔在马背上的那个畜牲定是让他看到眼里了。
这番他吃惊不小,一下子便跪倒在地,“平安风云侯大人,老奴与那弑父的畜生可不是一路啊?”
“我知道。”我点点头,表现出绝对的信任,因为此刻我真的需要这个人:“你替我回去禀告皇上,便把这里的事情如实禀报。”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了这里已然笑了出来,“不妨事,回去后,只管投我老师那里,会有你好些的说法。我与你修书一封,你做普通人打扮去洛阳,免得被人抓到,丢了性命。你须知,路上装上我的孟德兄的手下人,你便没什么命了,你须得报我的名字。”这番既是吓他,也是宽慰他,既是逼他与我帮忙,也算给他一条相对好些生路了。
这阉还算识相,不仅赶紧拜谢,还自告奋勇带我们出城。
此番更是好,若是闯,难免折损兄弟,专为了我,心中必会歉疚异常。若有了他,这下面就没什么为难之处了。
有这厮果然方便,一路通行,无所牵碍,众口护卫皆缄口不言而放行。本来恐怕就是无主而众人心不齐,多半装聋作哑。偏巧队伍里有这么一个阉货,大伙看见他,恐怕就更犯嘀咕了,这毕竟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即便看到人群中包成粽子的小主人,也多半装瞎了。
天微明,这一夜,终究没有下下雨来。
出城一里,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自左侧而来。微光下依稀能看到领头那个马上的小个子,我便能想起当年在云梦上碰见他情景,那景象真是难以忘怀,我记得那时难以抑制的激动。
“王炼吧?”我依然能回忆起他的名字,对我来说,这也算难得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龙行大声喊道。
“那边宫殿有火光冒出来,我们看一队军队刚过去。我们怕有什么事,便先隐藏了起来,看见他们过去,我们这才出来。”
“噢,那就是我们那边的兄弟成功了,我们去江边吧,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正好我们的船也在江边走吧。”
“那这个浑蛋,也带走?”
“那你什么意思?龙行。”我已经感觉出我这个兄弟浓厚的杀意,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带着这混蛋,而且我也没有理由不找个更凶地来对付这个畜牲。
“我来吧?”
“好!”
龙行纵马过去,一手极为灵巧地提走那个开始明白自己处境,杀猪般叫出来的混蛋,便到远处去了。
就在兄弟远去办事的时候,我看出有个人在发抖,便自然要过去劝慰一番。没想那人更想来劝慰我:“那畜牲该杀!该杀!”只是语气中充满惊恐。
我知道我不用说什么了,只要别让他再受惊吓便是。但是我不能保证,龙行会不会带颗头回来。
忽然我的脸湿了,让我不由得看看天。
一片片水花就这样打在我的脸上,溅进我的眼中,模糊了青灰的天,暗褐的云。
“终于下雨了。”不知道谁说的。
“那混蛋定是死了。”我自言自语,“不知道多少冤魂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担心,有我会便宜他?我开了他的膛,还把他眼耳口鼻……”
“行了,行了,不用描述得这么仔细,我明白便是的了。”
问了我妻伤势,众人只说不重,却没有多言语,我也无法。
此下,接上兄弟,我们便一路向西归乡去了。全不顾后面会发生什么,因为那个阉人会帮我们,因为在这个特殊的时节,我们也会帮他。也许这就是一种最简单的政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交换使用对方的权利。
这是我自己学会的,有时,我会感到恶心的,虽然一切做起来如此简单,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夏末,依然盛行的东南风让我们的船逆水依然能航行得毫无问题,我给兄弟们讲故事,或者被他们缠着讲故事。但却都是一个关于明孜的故事,一个一生难以言尽的故事。北海小南有时会在旁边听一会,但很快就会离开,而且低头不语。王威则听得很仔细,以至于,他一日黄昏听到我被那大个打晕时,忽然告诉了我他猜出那个大个做此事的缘由,便说那时,换作他,多半也会这么做。
“风云侯,你不要见怪,我也是猜的:我想,他绝望了!没错,原本虽然情势紧急,但他仍然有活的yu望,也有活的信心。yu望是每个人都有,但是信心原本是你给他的,但是这次你这一摔,他被摔醒了,他认为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保证他们活着杀退那些西凉人。但是他们很……你,他们不想让你……,所以,便出了这条主意。”
“谢谢。”我终于明白了,但是明白过来后,留下的却只有这夕阳下的轻风带来的凄凉。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王威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平时看着似乎有些糊涂,但是逢到要出点子的时候,还是很有想法的。这个人很不错,而且作为荆州人,他的性格也有些像荆州人,即便是武将,还是文得有些迂腐。
可更令我惊异的是,北海已经很文人化了,这人定是常和夫人讨教作诗诚成赋形成的“恶果”,这个原本的粗人整个人作文人状,还是让人觉着不自在。
令作为一个人更加惊异的是,小南不再那么喜欢咋咋呼呼了,平静地和一个小姑娘似地,想着什么问题。我问过他的姐夫,这是文文的功劳。据不可靠泄密,文文与小南二人过从极为非常严重甚密,他觉着二人有诸如叉叉圈圈杠杠这类鸟事,我很想知道这些恶心话是谁教的,不过不用想太多,脑袋中方涵的小脑袋就出现了。不过那种鸟事,我想他们之间还不至于做出来;不过即便做出来,只要没有后果也就算了;即便有后果,他们躲到蜀山里某一个山村里,偷偷结决完,托给当地人家,也……好了,我决定把自己的恶趣味打断,因为王炼向我们告辞了。
王炼中途便带着大队人马离开我们去长沙了,本来他就是中途被破六韩烈牙叫来帮忙的,走的时候,忽然戴上笑容给我们些消息,“政嫂要生了,就这一个月的事,政哥脸上的痘子更多了。”
我立刻打断这帮人去打文正兄秋风的想法,只说襄阳有事。没想北海开始抱怨了:“大哥,我没什么事干的,你的老师,和你的师兄,他们都不信任我,只让我教士兵们练箭,我能自己调动的不过几十个兵,还多数是我族里的。这叫什么事么?我和陈梁说过,他倒和我笑嘻嘻的,只说现在不打仗,打仗的时候自然有我能调动的兵。哎,我想想倒也对,我不曾带着军队……哦,对不起,大哥。”他挥挥手,“我憋得无趣,积了一百日,我便休十五日之假,夫人回了娘家休养,雪儿也被带走。我便一人,拖着小南出来游玩了。”
“北海,你也不觉得残忍,这番带出小南。文文必怪罪于你。”我笑道。
“嗯,是你师父让我这么做的。”
“师父?我师父回襄阳了。”
“是啊,他箭法很厉害,我们斗过几次,居然我没赢他一次,大多平手,居然还输了一次,都怪我太心急了。”言语中颇有回去后再斗三百合的想法。
“师父回来了?”我心中有些不解,便要赶紧回去问问。
此下日子虽慢,却还是眨眼便过。过得时候难过,过完却觉得过于匆匆。所谓,逝者如斯夫,便是如此吧。
自江陵上岸,弃舟换马,自从范哥在京城,这里的事情便丢给了那个三叔带来的胖子。我记得他的字:“同飞”,却想不起来名字。只是记得当初还想过此人此世,即便前生来世终究是飞不起来的,故而容易记得。
“同飞贤弟,别来无恙。”我很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我们很熟。
“啊,子睿兄,在外一切可好。”他也很热情,仿佛我们真的很熟。
那日拟了一封信,斟酌了一晌午,终于凑成一篇烂文,权给那阉人作信投我老师去了,为免我那孟德兄手下手快,便让他换了荆州兵卒之衣,让他以送信的身份前去。其他只是一般无奇,只是这传信之人,换作一个阉货,送信之故却是因文栋兄之名。为此那信札封口我便写了数次,一不留神便把平安风云侯抑或谢智写上去了。只能自嘲似地摇头叹息,无奈而笑。
此事便告一段落。下面最要紧的便是回城,北海本打算让我和他们一起歇息一日再走,只说这水上日次难以消遣。光凭这话,我便不得不对他有更新的认识,但是我还是让他歇息,只说我有很多事情,他便要随我一起走,也被我劝阻了。王威没用我劝,北海被我说服后,把我的话换了一种描述方式转述一番便把他也留下了一夜。
这一路,我只顾催马,不停挥鞭,却苦了我那下面马儿受了罪。不过我准备充分,只因带了十五匹马,串成一串牵在后面。不过事实证明我过虑了,我只麻烦了六匹马就到家了。在城门再换一匹,撇下剩下的和城门的兄弟作伴,便回家了。
这次,又是一个晚上,上次我也是这光景回家,还把郭佩当成了银铃,不过这回只能是郭佩留在家里了,至少免了一番错认。这次满天星斗,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啥都看不见;这次满街都是脱得赤条条乘凉的男人和穿的稍微多一些的女人,和上次也有些不同,上次倒是乘凉的好时候,天凉得能结冰,但没人在外面这般穿着;这次,没碰上巡逻队,算得上走运,上次差点被人拔光了。上次回来是兴奋,这回回来不知道心中何味,只能没事偷着乐。不过相同的是,我决定和上次一样“潜伏”进自己家。还梦想着,因为这突来之喜,郭佩的身体忽然好了。
于是,还没有到门口我就下了马,一溜小跑回家,在门口先抢先捂住打算报喜的门口卫兵的嘴,然后示意啥也别说,我便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了。不过他还是说话了,但我没怪他,只管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出去,因为他很客气地和我说:“风云侯,您的宅子在隔壁。”
以后,要是我当大权,我定要让每一个新建宅子从外面看都要有些不同,里面屏风上也刻上字,还有也顺便也让所有的车都要在外面绣上主人的名字,还有……已经没有还有了,因为我照样捂住了我家的门口的卫兵,可他却猛伸指头指着我的背后。有了教训的我虽然不相信自己会错两次,但是还是决定先看看牌匾,然后立刻松开我的手,并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次便让我大为不满:“风云侯大人,李六说的隔壁是那边隔壁。”
最终我在平安郡王府的牌匾下,努力瞪了它很长一会儿,确信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放下心进去。对这次的糗事,善于在这种方面推卸责任的我认为这次责任还是不在我身上,因为门口昏昏暗暗的,最关键的是连个卫兵都没有,门也一推就开,开始路过我还以为是兵库呢。
那夜,我便这样走了进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心中很是纳闷,我家连个门卫都没有,这也太蹊跷了。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那日景象和前一次真是一模一样,小孔明依然在那张几案那里抄书,郭佩背对我坐在那里看着小孔明。小孔明不再是嘟着嘴,似乎对读书不再是那么“深恶痛绝”了。不过宋谦陈武他们都不在,屋里就他们两个。
我在同一个窗户那里摸了进去,悄悄地于佩儿身后坐定,很温柔很轻声地吐了一句:“我回来了。”
那妇人愕然转身,似乎受了惊吓地看着我。
但我才是受惊吓最严重的,赶忙站起,往后退两步,立时跪下,颤声忙道:“不知母亲前来,小儿无礼了。”;
第一百三十章 兄弟往别
脸上全是汗的趴在地席上,虽然有些不好受,却不敢抬头,只能老实在那候着,等待宽恕。母亲“嗯”了一声,似乎先定了定神,正欲开口说话,却先听到外面有人大声通报:“太夫人……太夫人!禀……太夫人!刚才隔壁看门的兄弟说,风云侯大人回来了!”
“噢,如何此时才来通报?”母亲的声音威严而庄重,能感觉一个千斤的石头就这般从屋里扔了出去,晃晃悠悠,由内而外得便这般去了,让我甚而想喊一嗓子好让大家躲避。
“刚才小人去解手,让隔壁兄弟帮着看一下,这才一回来,就知道……小的知错了。”外面的人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直到最后没了声息,仿佛真的被砸了,不过我觉着应该伤得还不算太重。
“荆州就这么缺人么,门卫都派不出两人一起?”母亲的声音中有些无可奈何,却还是平静了下来,也宽恕了那个确实有些无辜似乎还被砸了一下的人:“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谢太夫人,小的这就下去了。”这个现在明显有种解脱感赶忙告辞并衷心表示要求去继续忠于职守的人就是我们家的门卫,对这次如此重大的错误铸成,既然我再次欲图推卸责任,四处找寻苦主的情况之下,最终他的那泡尿必然要负主要责任。我打算过一会儿扔一把斧头进茅坑里去砸死它,前提是如果我没有被母亲骂死的话,不过似乎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了,而且我家的斧头我也不清楚在哪里,更严重的是,我们家到底有多大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曾经睡在哪间屋,从门口怎么走最近,以及这件大屋的窗户和正门在哪里等等,其他的我多半已经没有印象了。
“门闩没开,你如何进来的?”此话一出,便是终于轮到我上案板了。这个问题似乎很难正面回答,尤其是需要回答正确答案的时候。以正当方式解释或称为扯谎起来,不外乎三条“正经”的方案:第一,我自己进了门,然后自己反身把门关上,这里也包括用手关,用脚关,用屁股关等等方式,暂且不提;第二,别人给我开门,进来后,有人关了门,也许是我也许是他,但是我忘了,或者不重要而被母亲放过;第三,我本就是从其他门进来的,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或走进来,或跳进来,或者爬进来。但显然这三条一条比一条更站不住脚,第一,门原本闩着,我除非只有一块布那么薄才可能钻进来,相较之下,我认为我撞进来且不出声应该更容易些;第二,在这个屋只有母亲和小孔明,一相对证,我便无所遁形,说其他人,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第三,最为严重的的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大屋到底有几个门,且这些门都在什么方向上,更不用说哪个门可能是开的。
“我……是从窗户爬进来的。”最终我决定以一个正人君子的身份出场,至少在我看来我瞅着还挺老实八交,很像一个乖孩子的,尤其是没办法扯谎的时候。
“哎。”一种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响起,我自知这次教训难得轻了。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既然她是琪姐的妈妈,那么很自然可以想到这个教训人的故事,基本上也是从混沌之初,盘古开天地,或者三皇五帝之时开始的。大体故事内容就是讲很久或者很近之前,有这样一个小孩子,他可以是很高的,也可能很聪明,甚至可能和我长得很像,进而名字和我都一样的,总之开始他是个很不错的小孩子,但他总是从窗口进家,或是从烟囱回家,或是从狗洞爬回来,于是……紧接着后来或者摔破了腿,或者腿瘸了,或者脑袋摔了个口子以后只能歪着个脖子流口水什么都不知道,也记不起来自己是谁的类似例证,尤以最后一个最为详尽,甚而脑袋的那个地方上的口子,口子的大小,形状和里面的状况,以及最后这个孩子悲惨的命运:他便这样死掉了也描述了出来。我自然不敢顶嘴,只是冲面前的席打了几个哈欠,滴下几滴汗珠罢了。
不过,这汗珠虽都是从额头滴下去的,但既然我是一直趴着的,眼睛都不敢稍抬,那么也完全可以被其他人看成泪珠。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这几滴泪珠让母亲在这个孩子刚刚遭遇悲惨经历时,也就是我得汗珠开始挂不住嘀嗒落下的时候,就原谅了我。甚而我记得当时她刚讲到那个小孩子就要死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了哽咽的声音,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就这样生生哭了出来!
这回我真的吓慌了,赶紧靠上前去,却不敢大声,只能酝酿一番,低声细语劝慰起来。“母亲,孩儿知错了,请母亲原谅了。”
却没想,我刚凑至近前,她竟一把将我的头抱住,揽在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我也哭了,我从没有在母亲的怀里呆过。虽然这故事颇为无趣,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出母亲的用心,甚而最后似乎母亲真的太投入了,确实有些太投入了,出乎我的所有意料。
我也知道为何孔明也哭了,我清楚听到了这个孩子的哭声,他可能也想起了他的母亲。只是他的声音忽然沉闷下去,像是被捂住了。我很想知道这孩子的样子,只是我的脑袋还被蒙着,我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忽然母亲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发现我也正哭得厉害,急忙用袖口替我擦拭,满口却是对我的抱歉:“子睿吾儿,母亲想着伤心事了,却吓着你了。呃,回来你还没看过佩儿吧,哎唷,我这老婆子糊涂了。”
“母亲如此年轻秀美,怎能称为老婆子?”虽然挂着眼珠,但是我已经能笑了,而且此言一出也让母亲笑了。
“这嘴倒是挺甜的,快去看……嗯,孔明,怎么趴在这里……哎哟,怎么还哭了。”母亲也还挂着泪珠,只是说到中途,发掘不对,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赶紧过去抱过孔明,一番劝慰起来,临末了还扔给我一句,“快去后面吧,早些休息,今儿让佩儿就不要来给我请安了。”
不过我并没能把这条消息给佩儿带去,因为她先来了。
一席步辇——陈武和宋谦抬着——载着她进来的。还是我走时的打扮,只是此刻伊人颦眉以手撑辇,努力掌住自己平衡,整个人却只是软软地坐在自己腿上。还尽力保持常态的她,却用这种绝非常态的方式来见我,只能让我明白她的伤势真的不轻。她看着我,似乎有些激动,嘴皮虽然只是动了动,眼中滚动的光却将屋内所有的灯火全反射到我的身上,但是她还是很恭敬地给母亲先请了安,再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子睿回来了?”但是母亲很快把我们赶走,而且只让我背郭佩走,将那两个也是一肚子想和我这个老大哥说话的人留了下来。
“襄阳今年的夏天真热。”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开了头。
“是啊,你娶了银铃了吗?”她笑盈盈的。
“是啊,最近好些了吗?”我也笑盈盈的。
“是啊,我好多了。”她依然笑着。
我不喜欢这样躲躲闪闪,这样不像我,所以我决定下一句无论她怎么扯话题,我都一定要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服父亲了?”只是她又抢了先。
“是啊。他的鼾声真大。”我也只好再客气一下。
她一言不发。正当我再次决定自己将要主动出击时,她却又比我更主动开口:“我是否还是太自私了?”
“没有,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这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说的,眼神看着地面,说完便沉默了,我说不出话,只好在她的身后用手加紧了些,像是安慰她。
“你这个月(悦)……还好吗?”
“那小妮子还好,只是纳兰把她养得胖嘟嘟的,不知以后会怎样?”
“呃,那就好!”明知她是故意,我却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那夜,我睡不着,一肚子话几乎一句没有说出来,我又怎么能睡着?夜空明洁,窗外明月高挂,将帐幕上印出一片灿烂星河,随风不停在我眼前流动。说到风,入夜的凉风也确能让心中烦躁被少许吹散,显得舒适了很多,原本真该是一幅隽永美景之卷,可慢慢欣赏,无忧无虑。可惜,似乎缺了什么入画,便是美图也不能多赏。
不想再看,便轻轻翻转过身来,只见一双清澈见底仿佛能让一切融化的双眸,就在这月光下的帐幕中闪动,彻底让我失去了方向。我的一切想法都没了,只有身体按着不知何处的动力自己上了去,紧紧抱着她。
我竟又哭了!
今年的襄阳比往常热很多,窗外虽然早就没那么多公鸡头子叫了,但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还是被热醒了。伊人还在熟睡,我也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便这样在身边慢慢看着她,应该说是欣赏。
我夫人的脸色不算很好,早晨的她脸有些干涩,还有一些蜡黄,我知道她吃得少,吃的少的人大多是这种脸色,比如方涵、姜泳。而吃得多的如我之流总是脸色很好。她的腿则很漂亮,光滑红润的肌肤,嫩嫩地像能掐出水来的桃,没想到和脸色竟差了如许之多,可偏偏现在出问题的就是这对很漂亮的腿,让我不禁轻叹。她的脚小的可怕,我之所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我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对小巧玲珑的宝贝能支撑郭佩整个身体在地上行走,我自然会让我的脚去对对,大约是我的一半,我只能叹口气赞叹上苍的灵巧了。不过现时,这一对暂时休息了,而且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太悲情,毕竟她告诉我师娘已经回来看过,说能好。
“能好!”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从师娘的口中出来,便有了分量,我虽不知到底病情到底如何,却也有些释然了,便连当时我所想问的起因,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了,甚而有些怕问,怕问出她一段伤心回忆。我自己还念叨了几句这话“能好!”,却自我感觉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感觉,话还是一样,只是换了人说,便差了很多。不禁嗟叹,数月前,我教训陈武的话,这回却回到我的耳朵里了:“你得有本事!”
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真的不易啊。只说我曾和她言的每日勤练武艺,便没坚持几日,就疏懒了。这日早晨,深觉惭愧的我,便自己在榻上偷偷练开了,以后我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方法比较简单,我不想弄出声来,所以我的方式就是用各种方式把自己顶起来,不过没有考虑用一些其他特殊器官,只用了手,开始还用了脚。发现手脚并用太简单,便换作只用手了,先是用双手把自己整个人托起来,这让我明白了平衡的重要和有趣,我必须把手放在腰下面一点,再向上使劲,才能让自己不至于两头乱翘而能撑起,这样果然比原本的支撑多用了不少劲,有时还得展开我的大腿,免得自己左倾或者右倾,让自己尽量不要朝任何一边摔下去。接着我便尝试各种更难的方法,直到自己再也没法把自己抬离榻面为止。
郭佩比我的那位夫人睡得好很多,其中一个可以作为理由的事实便是她在我旁边随由我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醒的迹象,仿佛我什么声响都没有出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就凭我那一手粗手粗脚的动作幅度,我拥有极度的自信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我必然明白只能是我的老婆能睡。最近我越来越喜欢进行推理了,只是这次推理很是无趣,且没有任何难度。
但是我还是错了。就当我满身是汗,疲惫不堪的躺在榻上喘着粗气休息时。她忽然“醒”了:“子睿,去洗洗吧?”
我知道这个人在装睡,至少在后面装了一段时间,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但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而关切地问:“哦,是我把你弄醒了吧?对不住夫人了。”
“没事的,今年夏日太热了,天一亮便睡不着了。”
“是啊。今天我得去拜见一下师父,陈哥他们。”
“那是自然,那是应该的。”最后一句说得好慢,但是她还是只说这么多。
我也许永远没有办法和她建立起一种我和银铃般的推心置腹,当然有时候我和银铃更像是早已心意相通,没有什么能隐藏。也许是我们两个人都太有礼了,以至于我们总是没有办法把我们想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只是互相问候,问候,还是问候。我背着她还去看了小亦悦,小丫头果然胖了,我们两个都笑着,看着这个下一代。
于是,我们像一对普通但却很恩爱的小夫妻,只是妻子站不起来,丈夫笑不起来,就这样生活着。
而且至少今天似乎就要这么过了。
师父这天第一个杀奔到我家来,那是一大清早,我刚洗漱完毕,在我还没有为没有先去拜见他而告罪时,他却一把抓住我,仔细端详了我一阵。最终说了一句,“看来银铃娶到手了。”
他没有和我叙说很多,最后只说我学坏了,不知在何时何地学了这么多烦人的礼数。
再迟些时候,王威便被北海领到我家来,他是夜里动的身。他一见面便说,他不放心。我问他,他为什么不放心?他说在这里,他只放心我。我不得不琢磨着,是不是我显得太蠢了所以显得好欺负。
这天的天气对我来说有些怪,虽说日头高挂,旁人皆单衣薄衫,蝉声也聒噪得紧。但早晨还感觉热的我竟感觉有了些寒意,甚而有些心中冷冷。虽然额头上水珠常有低落,可我竟有些不寒而栗,不知事从何而起。
“子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回来了?”
“子玉?”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我说怎么感觉后背发凉,原来你回来了。”
“哈哈,我有这么可怕吗?”
子玉本在洛阳供职,此时天下混沌难分,正值朝廷中的状况最紧要时刻,偏巧这个时候,他回到襄阳,绝非什么正常之事。我心中拿定,当时心中发凉定是预兆此事。
不过身后跟着王威,我真的不好与他仔细解说。那地正好在州府衙前,便说一同去陈哥那里叙话。
却没想他却有异议:“不了,我刚被骂出来的。”他苦笑着摇头,俊美的脸上原本的自信消失了,却有着一种犹豫和彷徨,眼光也没了神采,只管低头看着靴下的光景,看了看我,便接着看着下面了,不经意说一声:“你先去见陈哥吧,回头我与你叙话,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陈哥一向和蔼,这番江玮竟被他骂了出来,这事情定是很大。却没想我这里思绪未定,这边王威便给我添乱:“这位陈大人是否脾气很糟?”说完整个人都有些紧张。毕竟王威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已,阵仗上即便见得比我们多,也多不到哪里去。而这个天下所有的老头们这会儿全在洛阳啰嗦着,不过偏巧唯一的例外便是这衙门内的这个。称陈哥是老头似乎不好,不过和我们差上十几岁,已经让我们觉得这是一段好久远的时光了,更不要说其他方面的差距了。不过我知道了陈哥的事情,他曾告诉我他的故事,在他身为护羌将军时,那段悲伤和仇恨交织的故事。在我的想象中,现在的陈哥应该是很和气、公正和大度的,如果他竟骂了子玉兄,而且子玉兄的出现,着实让我很是奇怪和不对劲,我便觉得此中便肯定有子玉兄的不是了。
我与子玉兄告别,便步入衙门里,所有的卫兵都没有说话,却都是对我一点头便放行了。王威便这样被我带了进来。
陈哥带着会心地笑着看着我,让我更加觉得子玉兄定是犯了什么错事,一打照面,陈哥先发话:“子睿,回来了啊!齐人之福如何啊?”
“兄长取笑了,日子也就这样吧。”我觉得我的话已经算很轻松了,我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来形容。
“两个弟妹人都很好,别负了她们。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所以,也别伤了自己。”陈哥的话很有意思。仿佛他已经知道我心中之事。
闲话告一段落便是正事,陈哥对王威很客气,被老头子一肯定,王威便不知道东南西北,陈哥给了个差事他便屁颠屁颠地去了。不过还是陈哥心细,让个手下的老兵,跟着他,免得他甚至不知道襄阳里面怎么走。
这个事情一结束,便是我问子玉之事,未想陈哥也想着这个事,却说要我帮忙。这下我才知道子玉那事的由来。
“为情困啊!”最终这个老头子表示了他的不满,便让我想办法,说是我回来的第一要务,并说,如事成,这大功一件我当首功。
我和他想得不一样,我不是指事成我摊不上首功,我是指我根本不相信我能完成这一要务。因为子玉兄的脾气我能不明白么。
这个事情得从江叔说起,当我准备总结时,必须认定江叔是个有一些矛盾的人作为前提,这才能给子玉兄定下一个框架。开始,他似乎总要保护子玉兄,仿佛他嫩得随便人一碰就破般,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以我六岁开始逐渐成为横行襄阳到处打滚的小恶霸的阅历,第一次见他之时,我甚而以为他新搬来襄阳的。而后来,由不遗余力让子玉兄学这学那,任由他儿子随我们胡闹。老师出任州牧以后,更是鼓励他建功立业,我打汉中之时,江叔曾亲自在路上拦着我让我带子玉去,不过,也让我关照着别让他出事。当时我没注意,今日想起来,才真是奇怪,我甚而能感觉似乎他把子玉看得非常重,重过一切。而且他和老爹那一段莫名其妙不为人所知的故事,以致我到现在都一点都明白不过来。但是在这样的总是有些矛盾和不解的关照下,子玉兄却硬气得紧,一杆子走到底,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这上面和我的脾气有些相近,但是却和江叔的脾气差得远了。江叔年轻时,很可能也是这般性格,这从江叔一身武艺便可推想当年那个作为父亲麾下武将的江将军是何等英姿勃发,我还能记得十几岁时,被江叔随意在棒的那头翘了起来的事情,只是这几年染了风湿,不怎么走动才身体差的。思来想去,问题似乎还是出在江叔离开父亲那件事上。
我没有和江玮约好,但是我知道他会在哪。子圣,子涉不在,子玉便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和兄弟,甚而我觉得和他才更像兄弟,而那两个属于死党。那么必然我会清楚我的这位兄弟会在那里。
学堂依然寂寥,唯有蝉叫。
“执二子手,与子偕老。”屋内人听我栓马便直接说了出来:“你的日子可好?”
“你是想听好的,还是坏的。”我漫步走进去,直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他,想尽量找个愉快点的开头。
“先听好的吧,最近都没什么好消息了。”
“好消息就是没坏到哪里去。”
“就这么简单?那坏的呢?”子玉已经开始笑了。
“没好到哪里去。”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看来你过得还行,比我好。”他有些疲倦地倚在原本他的几案上,而我则趴在自己的几案上,如同我在课堂经常做的一样。这里还是原来布置,我知道这里又被当作学堂,孔明他们就在这里上课,只是今天似乎课业休息,也许是夏天太热的缘故。不过正好,可以用来作为我们兄弟叙旧的地方。
“你又是要睡着的样子,你下午总会在课堂里睡着。”他一脸嘲笑我的恶趣味表情。
“不行么?”我也笑着:“你现在看着比我更像想要睡觉的样子。”
“我才回来,一路没睡觉,当然困了,哪像你,女曰鸡鸣,男曰继续,哈哈!”
“别乱开我玩笑,我日子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哦,你还没回去么?”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和老爹说。”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的子玉兄啊。”既然已经提起,我决定开始,但是一开始我便没有什么信心,而且很快我便被他感染,甚而站到他一面去了,很显然,我们就是兄弟的料,我只能这么解释,或者说我心底就有一种支持他的想法。
“我么,唉,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注1)啊!”
看来这事是不好谈,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好说,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诗经的话来表达。原本我的《诗》背得颇烂,要不是我的平国夫人小时以罚跪相威胁,我估计根本不会去学这些我感觉很傻的东西,很多都是重复,且颇是无聊的,只是到后面才体会出来内中精妙,也幸得此,我今日能与他说话。
“有女如玉乎,有女怀春乎?莫非你已经舒而,脱脱兮(注2)了?”
子玉暴起,却也只能微笑着摇摇头指着我,因为我甚而还没见他起,只一说完,便开始摇着手表示自己错了而求饶。
“哎。”他有些费力的坐下,似乎很是疲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有不予,怎禁我心。”
“噢,似是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或逑)。我等兄弟还以你是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呢?”
“倒也没那么恐怖,其实官场上,一件小事各位大人也要天保定儿来,亦孔之固去,把时间都放闲过了。相反,那些真正的大事,却都一个个维鹈在梁,不濡其翼,一点而过,轻飘飘的,最终也没个说法。”
“你却说,到底是那些大事。不要藏私,之子于归,岂能无嗣音?”
“不说也罢,说也一句话,大家似乎都想得到些非常实际的好处,土地,官爵这些。仅此而已,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那是自然,还是说你吧。你的那位到底是谁?”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也只知道她是皇亲国戚家的郡主吧,因为每次见都是在宫城内,她说不方便让我知道,怕我知了,不愿与她相好,说了没用,我也不好勉强她。其实我怎会是那种软骨头?后来在那宫城中打听了一下,那里的多是被以前外戚宦官从地方上调来的本来有些势力的刘氏公候,现在皇上也不会再让他们下来继续作大,自然在那里日子不会非常好过。”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莫非上次绕梁而走,她就是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的那个不幸的女子?”我故作认真询问状。
“我有那么糟糕么?”他笑了。
“她知道你是谁么?”
“当然知道。”
“那你岂不亏了,夙夜在公,有女一人,日夜相思,伤如之何?”
“你说不是,我原不以为……却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月,男女之情,竟比想到的可怕到如此地步。”他叹气了,这天的他和平时的江玮当真差了很多。
“听兄弟一问,她也喜欢你么?”
他点点头,肯定地笑了。
“她与我说,维子之故,是我不能餐兮,而最近见她,也眼看着就瘦了。”
“怪不得近日与我诗来诗去,却是兄长那位好这一口。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啊!”
“说得这么恶心。”他瞪了我一眼,我理所应当地点头接受了。
“那你将欲何为?”我开始决定正经起来,最后尽力一次,试图履行一次我的任务,以示自己对得起陈哥。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最后他似乎自己问自己,甚而是坚定地反问了出来,说完他便笑了,依在椅子上,满脸的轻松写意。
我没有再劝他,我和子玉从小长大,我对我的兄弟很清楚,他说了,便是我怎么劝都是废话了。我甚而没有再费什么口舌,还居然发出了邀请,“若事成,便来,子之还兮,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没有完成任务,我甚而没有真正地做出一点努力。因为当时我就是觉得他是对的,也许是我错了,可是张凯和刘雯的幸福是我看在眼里的,他们现在还在襄阳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他们不能成一对逍遥爱侣呢,而且或许这个对那个小郡主也是一种解脱吧,甚而两个他们最后可以去的地方都想好了:一个明孜,一个我老丈人家。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拆散这对,就让私奔来得更猛烈些吧。感觉自己最后想的话有些蹊跷,却不明所以(注3)。
回头,见了陈哥,没有说话,摇摇头,他有些愣了,看着我,良久,也摇摇头。
那边事情按下,回到我的生活中来。头几日是非常累的,赶上天气好,偷不得懒,每日早起练武,倒也像模像样。接下来,各家跑遍,腿上嘴上功夫也少不得的。每日多半回不了家,吃上午饭晚饭,这回来面对夫人,觐见母亲,这反省认识错误也是马虎不得的。
时间便这么过了,那几日我也只记得我做过什么,不知道做了什么了。
第四日早上,子玉来向我道别,他说,他可能到时不回来了。我说你还是回来吧,至少找我,我有办法把你们藏起来。他说藏那,我说当然藏山里,就是东边还是西边的关系。他想想,点了点头,最后他还与我相拥拍肩许久,颇有赴死告别之感,我想了没敢说,私奔也需这么庄重。我只说了:“回来,兄弟一定帮你!记得,兄弟说话了,有事回来!”
下面几日和头几日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这般忙慢慢也清闲下来了。要说太平日子当真不错,即便名臣良将却与街边闲汉一样过。
但说那天,我在家与夫人在厅中说话,忽然李真跑了进来,那天他也完全没了平时的从容和潇洒,手中紧紧攥着马鞭,倚在门口,满眼血丝,头发散乱地冲着我用手指着北面说:
“子玉下狱了,皇上要斩他!老师说只有你可能救他!快快快……”
那天,忽然下雨了。
那月,是初平元年的夏,可是似乎天下又要开始不安定起来了。
那年,我还是十八岁,江玮还是十九岁,李真还是十八岁,郭佩还是二十三岁。
注1:语出《诗经》,名字叫《草虫》,这几句话比较简单,原意是表现女子对心仪男子的思念,多被人引用作思念之意。“忧心忡忡”便出自这首诗。如果有兴趣,自己看诗经风部吧,后面几段都源自诗经,好像也都是风部的,有些稍作修改(其实是记得不清了,大学时看的,没有时间再去仔细研究了)。
注2:语出《诗经》中《野有死麇(jun一声,原字已经变成这个字了)》,这篇在历史上有争议,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首有些露骨,所以儒家拒绝承认它属于诗经。所以很可能你们查有些版本的诗经中会没有这篇。原文应是: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木敕(su第四声),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巾兑(shui第四声)兮!无使尨(mang第二声)也吠。其中舒而,脱脱兮,的意思是注意点,规矩些。但是因为本身字义在秦汉后已经和现代有些像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卫道士们一定要删这篇的原因),所以在这里自然也可以随大家所想,作者笑注。下面的诗经就不一一注明了,因为我选用的诗字面都比较简单。
注三,看得觉得眼熟的可以翻一翻高尔基的《海燕》(好像是,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