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最无用的,便是承诺
那他身边,岂不是又无人可用了?
想到这里,不等汪直回答,苏庭便道:“我才不回。”
除非汪直与他一同回苏州,否则,他定然不会此时离开。
此时离开,便是置汪直于孤立无援之地。
汪直自然知他心中所想。
他问:“你想让我随你们一同回苏州,对吧?”
苏庭点头,“督公您知道的,苏州尚有宣家军会护着您,可南京,您什么都没了。”
这里,实在是不值得继续留。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您真的舍得错过幼恩出嫁吗?”
“我也想......”汪直的目光落到了幼恩身上,“送你出嫁。”
他还想给她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可他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汪直。
如今他一无所有。
腹背受敌,钱权两空。
他哪还有那个能力,给她那些。
可他说不出来这些话。
汪直轻叹口气,拍了两下幼恩的肩膀,对她低声道:“听话,先回苏州吧。”
先回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和你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幼恩语气坚定:“除非你和我们一起回。”
她和苏庭想得一样,他不走,她断然不会离开。
汪直轻声劝道:“等我处理好南京这边的事情,就去苏州看你们。”
幼恩盯着他问:“那您何时能处理完这些?我们可以等一切结束,等你能离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
汪直侧眸望向别处,答:“我也不知何时能结束,幼恩,这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先回去吧。
等我这边结束之后,一定,一定会去苏州看你们。”
幼恩依旧盯着他。
“您说这话时,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您,真的有去苏州的心思?您真的会去吗?”
汪直没有回答。
他怎会没有去苏州的心。
可他去不了。
但凡他离开南京半步,陛下便能知晓。
再加上锦衣卫万通始终虎视眈眈,不肯放过他。
他若去苏州,便相当于把陛下和万通的眼线,都带去了苏州。
将身边这些潜伏着的危机,都带去了苏州。
带到了她身边。
他想她能好好的,故而怎么能去苏州。
这些话,他依旧不能讲给幼恩听。
他只是低声承诺:“若我能去,便一定会去。”
“督公,我不想听这些。”
她要他随她一起回去,而非是说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在这天底下,承诺是最无用的东西。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汪直正想再说些什么,但在这时候幼恩却又继续道:“这一次,没得商量。就算您不愿意去苏州,我也要把您绑到苏州。”
他愠怒:“苏幼恩,你大胆。”
“若不大胆一次,难道要看着您一辈子都困在这里?若不大胆,难道要我成婚当日,连个送我出嫁的人都没有?
督公啊督公,你可曾想过,不管你在与不在,我都身处于危险之中。就算你在南京,我在苏州,万通也不会放过我。
您又何必一直担心这些?若有危险,我们一起面对就好。再说了,我们在苏州还有宣将军,可您在南京,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她宁愿大胆这一次,宁愿不守规矩这一次。
也要把他汪直,带到一个安全之地。
她才不要让汪直后半生真如历史般凄惨地活下去。
她要他好好的,起码在她还在的时候,能好好的。
汪直终于开口:“我若去了苏州,陛下必然会察觉到你的存在。”
万通的人,她或许还能应付一二。
可陛下若是对她下了死令,拿她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怕是也难逃一死。
他明宪宗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幼恩却对此毫不胆怯。
“那就让他派人来杀我,来一个,我杀一个。”
她的命,总得让她自己去拼。
即使拼不过,也不过是一个死。
左右,都是一个死。
从前,她并不怕死。
遇到苏砚后,她才想要好好活下去。
活在有他的每一天里,活在自己想过的日子里。
如今,她确实不想死。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离别,怕的是亲眼看着身边人一个又一个先她而去。
她想汪直能够好好活着。
“不可妄言。”汪直皱起眉头,“你能与万通作对,能与权势为敌,却万不能与陛下站在对立面。”
这天底下,谁能斗得过他明宪宗。
他汪直不能,她苏幼恩更不能。
明宪宗是这天下的皇,是他们不得不去听从的人。
“若与陛下为敌,能让督公好好活下去,那我宁愿如此。”
说着,她忽然抬起手,乘汪直不备之际,在汪直面前洒出一片白色粉末。
这是她在经过岑岚之事之后,便会随身带着的一包迷药。
她本以为,这迷药能用在刺客身上,万没想到最终却用到了督公身上。
汪直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还在斥责她大胆。
可她却毫不在乎。
她此时在乎的,是他能活下去。
能在苏州,好好活下去。
苏庭也没想到幼恩会忽然做出这种举动,他亦是愣了一会儿。
直到幼恩唤他:“还不快过来搭把手,我们现在就走。”
她要在汪直醒来之前,把他带出南京。
她才不要给他留在南京的机会,一分都不会给。
她要汪直,待在安全之处。
很快,汪直便被他们塞进了马车。
离开南京的这一程,她未曾歇息半刻。
若是马儿累了,那便换一匹马。
若是他们饿了,那便啃路上买的干粮。
她换了许多车夫,日夜不停的赶路,最终只用了三日,便回到了苏州。
好在这三日,汪直都是昏过去的。
到苏州时,他还没醒。
幼恩忽然有些担心:“莫不是我那时候撒的迷药太多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苏砚为他把了脉,随后应道:“放心,督公无事,许是今日太累了,故而才一直没醒,再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幼恩又问:“再累,也不能直接睡三天,他这三天不吃不喝,不会出事吧?”
苏砚答:“唯一会出的事,大概就是等他醒来之后,你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听到这话,幼恩仿佛已经想象得到,等到督公醒来之时,看到自己已经身处苏州会有多生气。
第135章 活着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就当,就当是给督公一个惊喜了。”
苏砚无奈地笑了笑:“怕是惊吓,不是惊喜。”
顺天府,皇城内。
明宪宗在香炉中铺上底灰,缓缓将其压个平整。
一人跪在殿内,小心翼翼地禀告:“陛下,汪直他,去了苏州。”
闻言,明宪宗正提起香篆的手微微一顿,他愣了两秒,才将那香篆放入香炉。
“苏州?何时?”
汪直竟去了苏州,在没他的命令之下。
殿内那人跪着答:“昨日我们的人,才把汪直离开南京赶赴苏州的消息,送入顺天府,想来这时候应是已经到苏州了。”
“朕知道了。”
明宪宗从香罐中舀出香粉,一点一点往炉中填印。
待打完篆香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望着殿内这人道:
“昭和,你亲自去一趟苏州,务必查清,汪直此去苏州,究竟为何。”
李昭和点了点头,“陛下放心。”
苏州。
宣吾望着幼恩带回的汪直,愣了好大一会儿。
“你们...就这样把督公带来了?”
她怎能如此大胆,不要命了?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幼恩有些疲惫。
“南京那边刺客太多,督公在那里又无可信之人,不把他带回来,我没法安心。”
宣吾轻叹口气:“等他醒了,怕是要被你气死。”
幼恩喝了口茶,缓了一会儿后道:“被我气死,总比被那些人杀了强。”
宣吾有些无奈,问道:“他啥时候能醒?”
苏砚答:“应是这两天就能醒来了,算算时间,今晚应该就能醒了,最迟明天上午。”
闻言,幼恩摸了摸鼻子,放下手上白玉杯,站起身道:“我觉得这两天我还是得回家避一避,苏砚,要不然咱们这两天先去斜塘镇待着吧。”
等到督公气消了,他们再回来。
到底是她亲手干的这些事,如今她确实是不敢直接面对督公。
“怂了?干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怂?”苏庭悠哉悠哉地说道:“这回督公要是没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叫苏庭。”
“还好意思说我,整得好像你没参与一样。也不知道当时是谁1把督公拖进马车的,你以为,督公会只生我一个人的气?”
“督公也不是第一次想把我皮给扒了,我没什么怕的。”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不过幼恩,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他醒来之后不生气。”
“什么?”
“成婚。”
就现在,就在督公醒来之时。
“你疯了吧?这种事不用提前准备的?况且如今苏漾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们忽然成婚,把他和方鹤斋吓死?”
“险些忘了阿漾......”苏庭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又道:“要不然我先去斜塘镇一趟,把阿漾他们带回来,这一切,你到时亲自向他解释,如何?”
幼恩微笑:“您这算盘打得倒是好,留我在这面对督公也就算了,还要让我亲自把这些告诉大哥,你就不能替我说上一句话?
这种尴尬你都不能帮我抗一次?”
他苏庭,不愧是整个西厂,最不仗义的一个太监。
“这种事,我开口总是不好,毕竟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要不让苏砚开口也好,反正只要不让我说就行。”
他就是不想经历这种尴尬。
一点都不想。
幼恩挽住苏砚的手,边往外走边道:“不说了,我们这就往斜塘镇走。”
比起面对督公,她更愿意面对苏漾他们。
向他们解释,起码只有尴尬。
“真走啊?”苏庭连忙追上他们,可就在幼恩将要走出营帐的那一刻,李照邻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过来。
她将信递给幼恩,并道:“苏家的信。”
苏家的信?苏漾寄来的?
她正要去斜塘镇见他们,他便寄信过来了?
倒是够巧的。
幼恩看过信之后神色大变,她眉心紧皱,声音亦是极其沉重。
“锦衣卫的人,把江允南抓走了。”
宣吾闻言亦是大惊:“锦衣卫抓我们允南作甚?!”
他锦衣卫是疯了吧,敢抓他的人?!
他江允南,也算是半个宣家人。
他万通,竟敢抓他?
幼恩道:“信上说,锦衣卫的人,似乎在找我。那日正巧允南在铺子里,鹤斋先生只护住了大哥,没能护住允南。”
他锦衣卫,办事倒是没一次是堂堂正正的。
每次都耍这些小手段,倒是够恶心的。
苏庭拍了拍宣吾的肩膀,劝道:“别担心,江家的人,他还不敢动。况且,他背后还有你们宣家。”
万通就算是再大胆,也不敢触怒宣家。
“我现在就要回斜塘镇一趟,他们锦衣卫要的是我,应是不会伤允南。”
“我与你一道回去。”说着,宣吾便拿起了长剑。
李照邻连忙拦住他,“你若走了,汪督公该怎么办?”
军营内,还有汪直。
幼恩道:“宣将军放心,允南不会有事。你便在此守着督公,若那便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我会给你传信。”
宣吾有些为难,他怕幼恩一行人敌不过锦衣卫那群人,但又怕汪直会在他离开后醒来。
李照邻看出了他的担忧,她忽然道:“属下请命,同他们一道赶赴斜塘镇。”
有她前去,宣吾大可放心。
她定然,会把江允南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也好。”
宣吾点了点头,“你带些可信之人,这一程,务必要保允南和幼恩平安无事。
还有,若在那边出了事情,一定要记得跟我传信。”
李照邻点了点头,“将军放心,属下就算是拼了命,也会保住江公子和幼恩。”
宣吾闻言忽然皱起眉头,他犹豫了一会儿,片刻后才终于开口:“我说要你保住他们,却没说要你拼命。
阿照,我要他们活着,也要你好好活着。”
这一程,谁都不能有事。
李照邻抬眸,与他对视,望着他道:“将军放心。”
她定会活着回来。
幼恩觉得此时气氛有些微妙,她本意是不愿意破坏这种气氛的,可是有些话,她觉得自己该说出来。
“你们放心便是了,我与锦衣卫交过手,那群人武功不怎么样的,咱们还不至于和他们拼命。”
第136章 坦白
对付他们,还没那么难。
然而李照邻和宣吾却好似压根就没听到她说话,他们把她当空气。
宣吾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沉声道:“珍重。”
李照邻道:“将军亦是如此。”
他们两个总是这样,总是差些什么。
分明早已互生情愫,分明早已动了心思,却终是不肯宣之于口。
他和她,都不愿意说出口。
幼恩看着她们两个人这样,都免不了为他们着急。
她想不通,分明已经花了十年时间在他身上,她又何必如此。
为何就不肯,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
为何就不能,坦诚相待,将心意告知与他。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宣吾亦是不肯说出口?
珍重。
他只能对她说这两个字。
分明心中有万般话想说,却始终不能宣之于口。
幼恩实在是想不通。
宣吾和李照邻,究竟在顾虑些什么。
非要这样一直耗下去才行吗?
她已经用了足足十年去陪他,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一个女子用了足足十年,还不值得他将心中话说出口?
宣将军他,未免顾虑太多。
她都怕宣吾和李照邻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这样耗下去。
他们消耗的,是他们的时间,是他们对彼此的热情。
在回斜塘镇的穿上,幼恩默默拿着一盘糕点,走近李照邻。
她将糕点放到了李照邻面前,说道:“这家桂花糕特别好吃,尝一尝。”
李照邻含笑接过,吃了一块之后,忽然问幼恩:“你和苏公子,是不是将要成婚了?”
幼恩点了点头,对她没有一丝隐瞒。
“我早已想和他成婚,如今终是快到日子了。”
她已是确定心意,此生非他不可。
她也只要他。
李照邻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侧眸望向江上浮萍,轻声道:“真好。”
之后,她忽然发出一声不可轻闻的叹息。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到这一步。
才能和自己心中那个人,走到这一步。
幼恩望着她问:“你真想一辈子待在军营?”
真的就不想,嫁人为妻,和爱的人厮守终老?
“我爱的人,身在何处,我便身在何处。”李照邻这样回答她。
她并非是一辈子都要待在军营,她只是,相待在有他的地方。
有宣吾的地方。
宣吾在哪,她便在哪。
宣吾此生若不愿离开军营,那她自然也不愿。
幼恩明知故问:“阿照姐姐已有心中所喜之人?”
李照邻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盯着湖面发愣。
幼恩望着她看了一会儿,良久后才道:“我看得出来,你对宣将军的心思。”
她的心思众人皆知。
唯独宣吾不知。
李照邻转过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我只是宣吾将军的副将,我对他,能有什么心思。”
“男女之情。”幼恩直言。
李照邻拿着桂花糕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愣了两秒,随后默默将桂花糕放回盘中。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隐瞒:“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她还是没法突破自己心底那一道防线。
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始终都是这样,她将自己心中所想,藏了太久太久。
她不敢说出口。
她怕的,是他会知晓。
她怕的,是会逾矩。
幼恩道:“我知道,你现在不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是因为你怕他会知晓,怕他会接受不了这一切。
可是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他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或许,他也一直在等那句话。”
或许,他们之间,差的只是那一句话。
李照邻缓缓呼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眸,低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心思的?何时看出的?”
幼恩答:“从你们两个人之间平时的接触中看出的,只要你一瞧见他,眼睛里就是有光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你的目光总会在他身上。
你会看着他的盔甲发愣,会一遍又一遍下意识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你只在军营待了这么长时间,便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事情。我与他待在一处十年,陪他征战,守百姓,陪他出生入死,陪他一日三餐。
可他,始终都没能瞧出这一切。幼恩,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她苦笑,忽然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我怎么样。
是他宣吾,只把我李照邻,当成副将看待。是他宣吾,一直以来对我,从未起过心思。所以,所以啊,他根本就想不出我在想些什么。
他对我没心思,又怎么能猜得出我的心思。”
终究只是她有意,可他无心。
这又能如何?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怎么会不懂得她想要什么?
幼恩轻轻拍了拍李照邻的肩,轻声安慰:“或许,只是你想太多了,或许这一切没你想象中这么复杂。”
她太明白,久居军营的李照邻,心里憋了太多太多的话。
她有太多话该说出口,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有太多情绪,被她积压在心里。
她总要有个机会说出口。
她总要有个机会,把自己积压以久的情绪,说出来。
全部都说出来。
要不然,一直藏在心底,该会有多难受。
“我和宣将军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接触的地方也不多,但是我也能感受得出,他是一个不太爱说出自己心中想法的人。
他一直不肯对你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应是怕你没那个心思。他怕的,或许是他说出来之后,你会离开他。
他怕的,或许是失去你。”
幼恩这样劝她。
可李照邻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哪有资格,值得他费这种心思。
我只是他的副将,只是副将。”
他失去了她,还能有其他副将。
她李照邻,始终都不是那个不可替代的人。
幼恩道:“咱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我始终都很敬佩你。你能待在军营这么多年,还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着实是厉害,我打心眼里敬佩你,真的。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别怀疑自己。你李照邻,自然有资格值他费那个心思。
感情这种事情,原本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只有愿不愿意。”
正如她与苏砚。
苏砚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却始终一无所有。
她什么都没有,可他却甘愿如此。
因为彼此心意相通,所以便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愿与否。
幼恩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他苏砚亦是如此。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相互的。
想到这里,幼恩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说句实话,或许是因为你整日和他呆在一起,没能察觉到那些异样。
当局者迷,这一点也是能理解的。
其实,他一直以来对你,跟对别人,都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你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是我和我苏砚,都能看出来的。
我们一直都觉得,宣将军对你,是上心的。”
他会唤她阿照,会时时刻刻想见到她。
他那副表现,哪里是一副对她没意思的模样啊。
李照邻愣了一会儿,良久没能开口。
她什么都没感觉得到。
从始至终,她都觉得宣吾对她,只是一个将军对待一个副将。
她觉得,他对她,始终都没什么心思。
可幼恩今日与她说这些话,却是让她心中难受。
她忽然满脑子都是她家将军。
就在这时,苏砚走了过来。
他坐到幼恩身旁,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被风吹着冷不冷?怎么不进船舱里聊?”他问。
幼恩摇了摇头,笑着答:“不冷,但有了你送过来的披风,我只觉得更暖和了些。”
就连天气,似乎都晴朗了许多许多许多。
他又问:“在说些什么,我可以听吗?”
幼恩没回答,默默看了一眼李照邻。
李照邻亦是躲避着他的视线,始终不知该如何答。
就在这时,苏砚再次开口:“是在说你与宣将军之间的事情,对吗?”
他是望着李照邻说出来这话的。
李照邻微微一惊,原来她的心思,是真的众人皆知了。
谁料这时候苏砚却道:“其实我和宣将军聊过这个话题。”
李照邻忽然就提起了精神,她坐直身体,望向苏砚问:“他说什么?”
苏砚答:“他说,只是不想失去你。”
“是不想失去一个副将,还是不想失去我?”
她想知道,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不是只是一个副将。
她想知道,在他心里,她究竟算得上什么?
他不想失去的,是一个副将,还是她李照邻?
“是你,而非只是一个副将。”苏砚的语气很坚定。
幼恩闻言也是一愣,苏砚他何时和宣吾将军单独聊过天?
为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苏砚从来都不会骗人,若他敢这么坚定的说出来,那这件事情必然就是真的。
他必然没有说谎。
只是她想不通,苏砚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背着她和宣吾将军悄悄谈心的?
他们这两个大男人,又都说了些什么?
就很奇怪......
苏砚又补充了一句:“将军主动问起过我,娶亲都要准备些什么,还问我,快成婚,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照邻皱起眉头问:“什么时候?”
不仅幼恩想不通他们的茶话会开在了何时,就连李照邻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一切。
“在我们准备去斜塘镇之前,幼恩回去忙自己的事情时,姑娘你去召集将士们的时候,宣将军和我说起了这些话。”
幼恩愣了一下,“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在和宣将军聊这些吗?”
她竟然还以为,他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想到,他竟然去干了正事。
干了一直以来,她一直想干的事——打探宣吾的心思。
苏砚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有话想问宣将军,便替你问出来了。”
他一个男子,去问总比她去问好一些。
幼恩也提起了兴致,她笑着问苏砚:“所以,宣将军对你说的,是他满门心思也早已在她身上,只是还有顾虑是吗?”
她问得太过直接,李照邻听后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脑子里都乱糟糟的。
苏砚道:“宣将军他,确实早已动了心。他只是怕说出口后,你会离开军营离开他。”
正如幼恩所想,这一切正是如此。
“我怎么会离开......”她鼻尖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哽咽:“我以为,是我满门心思扑在了一个根本对我无意的人身上。
我以为,是我不够清醒,没认清楚自己的定位。我以为,这一切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动心......
可是我李照邻,哪里配得上他喜欢?”
苏砚却道:“宣将军也这样对我说。”
她所顾虑,正是他所顾虑。
李照邻愣了好久好久。
原是如此吗?
他原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怎么会呢?
他可是宣吾啊,他可是守着苏州百姓的将军啊。
他宣吾,也会和她一样吗?
“怎么会呢...将军他,怎么会呢。”
怎么会对我有意,我李照邻,算得上什么?
我哪里,配得上他宣吾。
幼恩刚享受到了在古代磕CP的快乐,便听到李照邻妄自菲薄,没忍住道:“快不准怀疑自己了,你很好很好,真的。”
生得好看,能文能武。
能穿战甲上战场,能施号令领兵亲征。
她能走到这一步,足以证明她的能力有多强。
她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怀疑自己,怎么还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苏砚又道:“宣将军说,自己的双手沾了太多鲜血,他身上罪孽太重。他不想,把自己身上的罪孽,带到你身上去。”
“可我杀的人,也不少。”
“我劝过他,我说,你们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你们这样,也是为百姓谋福,你们没做错过什么。
只是他心里似乎有什么坎,一直过不去。
这个坎,或许只能等你亲自去问他了。”
有些话,他没法代为转告,她们总得亲口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原是如此。”
李照邻轻轻点了点头,此时却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她许是该开心的。
苏砚说了,将军心里也有她。
苏砚说了,将军对她是不一样的。
苏砚说了,他心中所想,和她一样。
她该是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有些难过。
似是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悲伤,一直困扰着她。
第137章 与他成婚
斜塘镇。
幼恩一行人到这里的时候,方鹤斋正在铺子里来回踱步,苏漾则是坐在茶桌前愁眉不展。
在瞧见他们之后,方鹤斋才停住步子,望向幼恩道:
“可算是回来了。”
总算是把他们给等回来了。
幼恩问:“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鹤斋摇了摇头,“并无大碍,不必担心,只是允南被他们抓去了。”
苏漾站起身,望着幼恩缓缓开口:“那群人,似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幼恩见他们身上都没什么伤,也就放下心来。
“你们没事就好,允南背后还有宣家,锦衣卫再怎么大胆,也不敢跟宣家对着干。”
有宣家在,江允南便一定没事。
方鹤斋忽然问:“你怎会招惹锦衣卫?”
幼恩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后才问:“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是我?”
此时她还是苏家苏幼恩的身份,又是男子装扮,锦衣卫那群人不该这么容易知晓她苏幼恩就是宋卿卿才对。
而苏漾和方鹤斋,也不该这么轻易猜到这一切。
其中一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方鹤斋向她解释:“是允南说的,他说叫你快回来,锦衣卫要找的人是你,你不回来,锦衣卫肯定不会放他走。
所以,我们才知道这一次锦衣卫,要找的人是你。”
听完这句话时,苏幼恩已然握紧了拳头。
挺好。
江允南这个男主,真挺好。
没事拖拖后腿也就算了,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还不动一动脑子。
他江允南就真的没脑子吗?
她苏幼恩耗费了这么多精力,这么多时间,每日小心翼翼地活着,就为了小心藏住自己的身份。
他倒好,几句话就让锦衣卫知道了她苏幼恩就是宋卿卿,让苏漾方鹤斋知道了锦衣卫要找的人就是她。
挺好,江允南,真挺好。
挺不错,她现在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果然,她跟这本书男主就八字不合。
这辈子就算是没像原书里那样,被他一刀砍死,也会被他气死。
活生生气死。
幼恩越想越气,但当着苏漾和方鹤斋的面,她也不能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与苏砚对视,悄悄撇嘴,往他身边靠了靠。
苏砚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低声对她道:“没事的,总会知道的。”
这一切,终将会水落石出。
她的身份,还有他们之间的事情,总有一日得让苏漾和方鹤斋知道。
总得说出来的。
幼恩没再说话,默默回了屋子,将东西放下之后便提剑而出。
她先是交待苏砚:“你留在这里,我和李将军一路就好。”
他不会武。
她怕这一程他会受伤。
随后,幼恩又望向苏漾,对他说道:“宣吾将军为了允南的事,派来了副将李照邻与一队人马,此时就在外面候着。”
她还没说完,苏漾便问:“那你为何执长剑?幼恩,你也要去?”
幼恩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会武,锦衣卫那群人,还伤不了我。这一程,我与他们一同去救允南。”
即使江允南能把她气个半死,但他依旧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老乡。
身为老乡,她总是得去救一救他的。
毕竟,若是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抓。
“可是,他们的目的便是你。”
苏漾有些担心,锦衣卫那群人来者不善,他怕幼恩去了就等于羊入虎口。
“就因为他们这一次的目的是我,我才要去这一趟。”
说完,幼恩又望向方鹤斋,行了个拱手礼后道:
“还要拜托先生照顾兄长。”
方鹤斋点头,“自然。”
即使她不说这句话,他也不会让苏漾受伤。
他远比她想象中要更在乎苏漾。
幼恩又侧眸瞧向苏砚,忽然再次开口:“还有...苏砚。”
这一次,她没法陪在他身边。
他一定,一定要好好的,等她回来。
苏砚始终未曾言语,即使幼恩已经把这些话说出口,他都没开口说什么。
他还能说些什么?
和她一起去吗?
他倒是想。
可是,他不会武。
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凭什么陪在她身旁?
他不想自己成为她的拖累。
幼恩不知,苏砚他有多想时刻都陪在她身旁。
可自他亲眼瞧过生离死别,亲身经历过在她为难之际无能为力。
他便已是明白,有许多事,不是他陪着她就能解决的。
他没法执剑护她,亦然没法救她于危难之际。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着她。
像个木头,像个摆设一样地陪着她。
他不愿如此,他想她也不愿如此。
这一程,他选择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也不坚持。
他选择留在这里,等她回来。
他真的,真的不想拖累她。
他只是不想拖累她。
她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回来。
在幼恩要走的那一刻,苏砚当着苏漾和方鹤斋的面,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呢喃:“我在家等你,你记得,万事都要先护好自己。”
说完,他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知道你嫌尴尬,不想亲自将这一切告知与大哥和先生。
所以这一次,我来替你说。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一五一十告知于他们,你放心便是。
等你回来之后,便能真真正正地去做自己,便能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还有...我们......”
我们也能尽快成婚。
他没能说出来后面那几个字,但幼恩还是笑着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
她也想快些成婚,快些和他有个名分。
她太期盼那一天了。
故而这一次,她一定会活着回来。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的后半生。
她一定,尽快解决这一切,然后回到他身边。
与他成婚,与他厮守终身。
李照邻没想到苏砚竟听了幼恩的话,没执意陪她一起。
她问:“这次,他怎么没要和你一起去?”
幼恩答:“此行危险,他不会武,不能去。”
“担心他的安全?”
“怎么会不担心?”
“你不是说,那群锦衣卫不难对付?咱们这么多人,应是能护住他。”
第138章 别再瞒我
“可我们,并不能保他一定无事。”
她不想他会有危险,一点都不想。
苏砚将这一切告知与苏漾和方鹤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愣了好久好久。
良久后,苏漾才开口:“幼恩她,是女子?”
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很显然难以接受这一切。
他家三弟,怎么就变成女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苏砚道:“她便是宋家女,宋卿卿。”
那个幼时,他曾见过的宋卿卿。
“宋家......”
那个被陛下下令要满门抄斩的宋家?
他们一家,不都已经......
苏砚解释:“当初有人救下了她,她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才扮成了男子。”
苏漾愣了一下,随后问:“所以,其实幼恩并非是叔父之子?”
“不是,她只是为了活下去,才扮成如今这副模样。还望兄长莫要生她的气,她若是有法子,也不会骗我们。”
“你是何时知道这一切的?”
“早些时候了。”
苏砚垂下眼眸,没再敢看苏漾。
他心中有些愧疚。
苏漾自然不会害他,也不会害幼恩,可他们却瞒了他那么久。
他和幼恩,都在瞒着他。
这么久的日子,共处于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却一直在瞒着苏漾。
他很怕苏漾会怪他。
苏漾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坐在位置上,始终不语。
这一切,他真的没法一时接受。
方鹤斋坐在他身旁,先是轻轻拍了两下苏漾的肩膀,低声劝了一句:“没事的,没关系的。”
苏漾依旧是沉默不语,什么也不说。
方鹤斋便望向苏砚问道:“所以,你和幼恩现在的关系是?”
苏砚坦白:“我想和她成婚。”
闻言,方鹤斋大惊,苏漾亦是有些错愕。
他没听错吧?
苏漾要和幼恩成婚?
这怎么行?
他们两个可是兄弟啊!
不对,幼恩是宋家人,并非是苏家人。
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他们完全可以成婚。
可是不知为何,苏漾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说不上来的那种怪异。
“你认真的?没开玩笑?”方鹤斋替苏漾问出了他的疑惑。
“没开玩笑,很认真。”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开玩笑。
空气骤然陷入一片静寂,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苏砚在等苏漾开口。
苏漾沉默了许久许久,良久后终于开口:
“她如何想?”
苏砚答:“与我一样。”
苏漾望着他问:“所以,今日你向我坦白这一切,是因为你们做好了成婚的准备,所以特来通知我?”
苏砚答:“我们确实已经确定心意,可是......”
可是他好像,也没法解释。
这一程确实是因为婚事,他们才决定坦白一切。
若非是因为婚事,或许他们还会继续隐瞒。
苏漾也明白这些。
他苦笑着问:“若不是婚事迫在眉睫,我怕是还没法知道这一切,对吧?”
苏砚没有回答。
他压根就没法回答。
“没关系,我并不怪你们。我也明白幼恩的难处,我只是希望,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你们也能跟我说上一说。
让我也能尽自己的一份力,帮一帮你们。阿砚,我也能理解幼恩的,我不会怪她,我也会像你一样,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好好护住她。
阿砚,我是你的哥哥啊......”
我怎么会害她......
怎么就一定,要瞒着我呢?
怎么就非要瞒着我呢?
整个苏家,只有他一人不知实情。
他心里怎么会不难受?
苏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一次,是我们做错了。”
他能体会到苏漾的难受。
若是换做他,他也会失望,也会难过。
苏漾道:“我不怪你,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别再瞒着我了。”
他也是苏家人。
也该知晓这一切。
说完,他又道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就让我们整个苏家一起面对。”
他们是一个家啊。
他们是一家人啊。
苏砚点头。
“此后若有他事,我绝不会再对兄长有任何隐瞒。”
“那便好。”
不要再瞒着他就好。
他又问苏砚:“你们的婚事,可定下时间了?”
苏砚答:“还没,还要等兄长与叔父商议时间,我们才能定下。”
苏漾忽然侧眸望向方鹤斋,问道:“鹤斋,替我们苏砚和幼恩,选个良辰吉日吧。”
方鹤斋惊诧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去选日子?要选日子,肯定得你们自家人商量着选,怎么也轮不到我身上。”
苏漾却道:“你从来都不是外人。”
他早已,将他当作自家人。
苏砚笑道:“兄长说得没错,在我们心里,先生也是家人。”
方鹤斋愣了愣,良久未在言语。
他何其有幸。
锦衣卫这一次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两倍。
里面也有几个幼恩眼熟的,那几个都是从前跟在万通身边的狗腿子。
武功不高,嘴皮子倒是挺厉害。
万通能派他们过来杀她,看来是真看不起她。
他以为,她苏幼恩就这么容易被杀?
锦衣卫见来人只有幼恩一人,还有些惊讶。
真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了?胆子这么大的吗?
幼恩当然不是一个人来。
她在出现之前,特意同李照邻商议过,在没能瞧见江允南之前,她先在隐蔽处藏着,等到必要之时再出手。
她们想在保住江允南安全的前提下,再对他们动手。
“你们锦衣卫,就这么见不得人?在苏州的时候躲在山里,在斜塘镇又躲在这种荒郊野岭。
怎么,选在这种地方,是为了方便我藏.尸吗?”
为首的那个锦衣卫道:“口气倒是不小,你说的不错,选在这种荒郊野岭,确实是为了方便藏尸。
只不过,在这里藏的会是你宋卿卿的尸体。”
幼恩懒得同他斗嘴,直接问:“江允南呢?”
那人轻飘飘应了句:“杀了。”
幼恩自然知他说这话是在唬她,江允南此时,定然没事。
“他是江家的人,背靠宣家。你们若敢动他一根汗毛,便是让锦衣卫与宣家作对。到时要死的人,怕就不止只有你们了,你们当真敢这样?”
第139章 已至绝路,不得不反
他们自然不敢。
那可是曾经辅佐过三朝帝王的宣家,莫说是锦衣卫万通了,就连陛下都要忌惮宣家一分。
除非他们这是不要命了,否则哪敢触怒宣家。
幼恩沉声道:“只要你们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只要江允南能在一个安全之地,她便能放开手脚,不再有什么其他顾虑。
那人犹豫了一下,见幼恩已将手上长剑放在了地上,便放下了心,对身边人低声吩咐:“把江允南带出来。”
反正这江家人他抓着也没什么用,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还不如早点放了,省得到时候宣家人找他麻烦。
江允南是哭丧着脸被他带出来的,他一瞧见幼恩便满脸委屈,要不是还被人押着,幼恩真怕他一下子朝她扑过来。
他委屈巴巴地开口:“可算是来了,等你等到我人要没了。”
幼恩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整遍,见他分明是好好的,也没什么事,便默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还是白白嫩嫩,也没受伤,不是没什么事?”
江允南撇了撇嘴,“说得轻松,你被他们抓一次试试?”
“我这不是过来救你了。”
说着,她又望向为首那人,对他道:“把他放了吧,等他走远,我跟你们走。”
那人却道:“你先过来。”
幼恩乖乖走近,她的剑却留在原地。
那人将长剑横于她脖颈之上,随后命人松开江允南。
江允南在脱离束缚的那一刹,下意识想往远处跑,可他刚刚跑了两步,却又记起被抓住的幼恩,连忙停住脚步,回过头望向幼恩。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自己该跑还是不跑。
他此时是既想往安全之处跑,又不愿丢下幼恩一个人跑。
就这样跑了,是不是不太好?
会不会太不仗义了些?
会不会太怂了?
可是,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
他待在这里,又不能为幼恩做什么。
他又救不了她。
想了想之后,江允南决定继续跑。
不仗义就不仗义了,保命要紧。
幼恩她,毕竟是会武的。
她应是能保住自己的。
幼恩就这样默默看着他远去。
走了也好,原本,就是让他走的。
只是见他这般果断的离开,她心底着实是有些不是滋味。
江允南这个怂货,等她脱身后一定回去好好说一说他。
见江允南走远之后,幼恩忽地夺过这人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动作极其利索地踹了这人一脚。
她将长剑架于他脖颈之上,挑眉轻声问:“刚刚既然有机会杀我,就该早些动手。干嘛非要磨磨唧唧,等到现在?”
他们锦衣卫的人,来杀人都不动脑子的吗?
能杀的时候不杀,非要等到现在,是给她还手的机会?
一个个的,蠢得要死。
真不知道万通这些年都是怎么教得他们。
李照邻将此时情况尽收眼底,她留了两名将士保护江允南,将江允南安置妥当之后,便带着剩余人冲了过去。
锦衣卫大惊,万万没想到苏幼恩还有后手。
幼恩与李照邻比肩而立,二人一人执剑,一人执长戟,眉目里皆满是杀气。
该动手了。
是时候结束这些人了。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她们便解决了这一切。
没留一个活口。
李照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对幼恩说道:“打这一架倒是不累,就是这藏尸体累。”
幼恩道:“这次还好,这次咱们人多。上次我和苏砚两个人,在山上藏了数十名尸体,都快被累死了。”
李照邻轻叹口气,“真希望以后这锦衣卫别再闹腾了。”
若能如此,该有多好。
若是万通能够消停一阵子,该有多好。
就让她,先好好的歇一歇。
苏州。
汪直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脸都是黑的。
他现在快被幼恩气死了。
一段时间没见面,她胆子倒是长进了不少。
不仅敢对他用迷药,还敢擅自把他带到苏州这里来。
她是不是疯了?
他都说了,他此时不能来。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来?
他这一从南京离开,陛下必然会知晓。
若是陛下知道了她此时在苏州的事情,派人过来抓她,那她又该如何?
苏砚又该如何?
她怎么总是不为自己想一想。
苏庭站在他身旁,始终不敢开口说话。
他看得出来,督公现在很是生气。
他现在哪敢说话。
“幼恩在哪?”汪直沉声问。
“斜塘镇。”苏庭低声答。
汪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皱眉沉声道:“为什么不拦住她?”
苏庭愣了一下,“不让她去斜塘镇吗?”
汪直望向他,沉声开口:“我指的是,在她要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拦住她。”
苏庭与他对视,片刻后才低声答:“可督公,我与她心中所想相同,又该如何拦她?”
他亦是想带他回苏州,带他来到安全之地。
幼恩所做,正是他想做的。
他又如何能拦?
“那你可曾有想过,如果这一切被陛下知道了该怎么办?陛下若是知道了她此时身在苏州,必然不会放过她。她和苏砚的婚事,又如何能成?”
“那督公你呢?你要我们留你一个人,在南京独自面对那一切?南京此时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那?”
幼恩做不到,他亦是做不到。
“把我带到苏州,就不会再有危险了?苏庭,你是不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如今要杀他的人,是明宪宗,是陛下。
这天下,都是他明宪宗的。
他明宪宗想要杀他,堪称是轻而易举。
他躲,能躲到哪里去?
“那就夺天下,覆皇权。督公,既是逃不出他的掌控,那我们就......”
他还没说完,便被汪直厉声打断:“住口!这种话你怎么还能说得出口?
苏庭,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必然不会做。
“可我们,早已无路可走。”苏庭声音很低很低。
是陛下把他们逼到绝路,他们要反,也是迫不得已。
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和身边人能够活下去而已。
怪不得他们。
第140章 良辰吉日
若明宪宗肯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他们也不必如此。
汪直沉声道:“陛下可以不念旧情,可我们不能不忠礼义。”
他们是臣,始终都是。
不管他明宪宗认与不认,他汪直都是他的臣,都是大明的臣。
他此生,就该忠于大明,忠于陛下。
他汪直,这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大明,背叛明宪宗。
即使宣家和苏庭都愿随他一同谋反,即使他有兵权支撑,有谋略相扶。
他依旧不愿。
汪直,誓死也不愿反。
苏庭压根就劝不动他。
他曾经仔细思索过谋反的事,若是宣家鼎力相助,再加上王越那边的势力,汪直有很大的可能成功。
若是成了,这天下,就是他们的。
此后,谁也不敢再对幼恩动手。
督公也能平平安安度过余生,自此不再有忧心之事。
可他偏是不愿,他偏是不愿反。
苏庭心中焦急难耐,却终是不敢再多言。
这一刻,他的的确确觉得汪直是在愚忠。
身为臣子,当忠君王,守天下。
本该是这个道理。
只是,明宪宗早已弃掉汪直这一步棋。
他汪直,又何必如此愚昧,始终忠他敬他,护他守他?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苏庭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叹惋,一遍又一遍地劝解自己。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大不了,他替汪直去反。
这天下,他去夺。
这骂名,他来背。
只要能守住汪直和幼恩一生平安就好。
他刚有这种想法,便被汪直瞪了一眼。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我告诉你苏庭,只要你还认我汪直一天,就不该有这种想法。
还有,若你当真反了,我汪直,便与你自此恩断义绝,从此陌路。”
自此,他苏庭,与他汪直再无关系。
苏庭自然不愿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让汪直过得好一些,想让幼恩平平安安。
可他也不愿与汪直形同陌路,更不愿与汪直站在对立面。
良久后,苏庭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督公不肯,我自然不会。”
他自是不会违逆汪直,自然不会与汪直站在对立面。
“我自然,不会。”他重复道。
他想,可他不会。
因为汪直不愿。
汪直盯着他,沉声道:“你最好不会。”
幼恩双手环臂,始终盯着江允南。
江允南坐在她对面,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看了苏砚一眼。
苏砚避开他的目光,随后默默往幼恩身旁凑了凑。
幼恩回来后便一直冷着脸,他不用问都能猜到,定然是江允南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得她不高兴了。
江允南一直看他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去劝幼恩。
这种时候,他定然是要站在幼恩这边的。
他怎么可能会帮江允南。
江允南见状,没忍住撇了撇嘴。
果然,在苏砚眼里,兄弟永远没有女人重要。
他苏砚,果然只在乎她苏幼恩。
幼恩终于开口:“你这次被抓,是因为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些苦。
所以,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是冷冰冰说出这一连串话的,江允南一点都不觉得她这是在道歉。
他深吸一口气,猜测幼恩还有话没说,便静静低着头,等幼恩继续。
果然,幼恩真还有话要说。
“但是,你今日就这样跑了算什么?我不求你在那帮我御敌,更不求你帮我把剑拾起来,可你也不能直接就那样跑了啊。
跑得比兔子还快,你究竟是有多怕死?”
江允南弱弱解释:“我只是觉得...我待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也是拖累你,所以就跑了......”
幼恩压根就没听他的话,继续道:“还有,我们解决完那群锦衣卫之后,在忙着藏尸时你又在哪里?
江允南啊江允南,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来这一趟是为了救你。结果你倒好,不仅跑得比兔子还快,完事后还不收拾。
不收拾也就算了,还悠哉悠哉坐在那里,看着我们藏尸。您江大少爷就那么金贵?就不能动一动手?”
江允南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你也没说要我帮忙......”
她想他过去帮她一起,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
他当时确实不想动,不想干这种粗活累活,但若是她开了口,他定然会过去意思两下的。
可她当时没开口。
幼恩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给我提这个,你是不知道我等了你多长时间。
自我们开始挖土的那首起,我便以为,你一定会过来帮忙。再到后来,我想你应该是想歇一会儿,等到歇完了马上就会过来了。
不曾想等到所有尸体都藏完了,你连站都没站起来过。江允南啊江允南,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你这个人不仅怂,还懒。”
她真是快被江允南气死了。
她想不通,他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这本书男主的。
难不成是他在二狗写书的时候给二狗送过礼?
要不然咋能有这待遇?
凭啥他江允南就是男主,她苏幼恩就是恶毒女配。
苏幼恩越想越气,从最开始的因江允南而生气,已经逐渐开始生二狗的气了。
若这辈子还有机会回一趟现代,她一定会去把二狗揍上一顿。
带上苏砚一起。
江允南还在坚持着狡辩:“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就是怕会倒忙,有挺多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这样狡辩完,连他自己都不信。
更别提幼恩了。
幼恩对他都无语了。
分明已经做错了事情,不承认错误也便算了,还一直在这狡辩。
认个错有这么难?
他江允南,就这么没担当?
苏砚觉得幼恩就要发怒,他连忙为她倒了一杯温茶,轻声劝道:“好了,喝口茶消消气。”
气氛已经冷到了极点,满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
苏漾佯作看书,一直在一旁低着头。
而方鹤斋则是也拿了本书,想要装作在看书,却没想到自己连书都拿反了。
李照邻则是在一旁看戏,她觉得这种画面还挺好玩的。
唯有苏砚,怕她动怒,气坏了身子,对她自己不好。
幼恩喝了口茶,心下暖了一分,怒气也随之消了一分。
好在还有苏砚在,要不然,她真的能被江允南气死。
“别生气,别生气。”江允南道:“对了,听说你俩准备成婚了,什么时候?”
他刻意岔开话题,幼恩也不想跟他怄气,只是应道:“还没定时间。”
罢了,反正刚刚已经骂过他了,这气,也能消了。
江允南见她终于不再生气,连忙笑着道:“咱们早些挑个良辰吉日,把喜事快些给办了。”
幼恩下意识应道:“我自是知晓。”
她自然想。
五日后。
这一日,汪直拿着一张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纸,皱眉愠怒道:
“这些日子都不行?那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苏庭说,近些日子不宜办婚事。
汪直每提一个日子,便被苏庭否决。
他能想到的所有良辰吉日,在苏庭这里全都不合适。
“难不成要等到明年,这婚事才能办成?”
宣吾进入营帐的时候,便听到了这话。
他见汪直神色间夹杂着些许怒气,便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敢过去。
但汪直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宣吾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向汪直。
“督公,有人来找。”他恭声道。
“何人?”汪直问。
宣吾答:“中书省平章政事。李昭和。”
李昭和。
汪直愣了一下。
他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才过多久,他李昭和,便从六品员外郎,升到了一品平章政事。
旁人都道他李昭和有能耐,有本事,这么快就能从六品爬到一品的位置上。
可他们不知,李昭和在往上爬的路上,杀了多少人为他的前途铺路。
这条路,是他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他李昭和,怎么还好意思来找我?”
汪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那一天。
而他看走眼的那个人,正是李昭和。
李昭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汪直觉得,他是个无情无义,虚伪至极的小人。
为了一品平章政事的位置,他李昭和六亲不认,不念旧情,不讲情义,没有丝毫仁义可言。
汪直已将他看了个透彻。
可他看透得太晚了些。
汪直被他害得恨惨。
当初,是他费尽心思,一手把李昭和举荐到陛下眼前。
可他李昭和却翻脸不认人。
自他在陛下面前能说上话之后,他便总是对陛下说一些关于汪直的丑事。
从最开始汪直做过的一些小事,到他曾违抗皇命,为保西厂而杀人这种万不能让明宪宗知道的秘密,李昭和也都向陛下一一禀告。
在这皇城里,若想活下去,不被人杀死,就得先学会杀人。
而汪直能走到西厂督公的位置上,手上自然不会干净。
陛下若是开始怀疑他,若想查他,自是简单。
这皇宫里经不起深查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汪直只是其中一个。
可他也是其中最惨的那一个。
汪直,是被自己信任之人所背叛,被自己亲手扶持的那个人,一步一步拖下水。
西厂遭到罢黜,与他李昭和脱不了关系。
这些汪直都忍了。
他知李昭和是爱权势,故而才不惜一切代价去做这一切。
谁不爱权?
这天底下,谁都爱权。
汪直也爱权,他也是那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故而他能理解李昭和的心思,能理解他的欲.望。
在李昭和还没触犯他的底线之前,汪直都能不怨他,不恨他。
他以为,自己能一直忍受着李昭和。
起码在那时候,他是真的不愿与李昭和彻底闹翻。
他并不想在这世上继续树敌。
他的敌人已经太多太多。
起码,在李昭和彻底触犯他的底线之前,他是不愿的。
可李昭和偏是个得寸进尺的。
他似是铁了心,要搞垮汪直,搞垮西厂。
宋家女儿还活着的消息,便是他说出来的。
若不是他,明宪宗怕是早已忘记了那一桩旧事。
宪宗平日里已是这般繁忙,朝堂上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他压根就没闲工夫去回顾往事。
万不该忽然想起宋家人的事情。
宋家那一桩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太多年了。
明宪宗早该忘记了。
就算没忘记,也不该忽然怀疑她宋卿卿还活着。
那时候汪直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在心中隐约猜测,应是身边有人出卖了他。
可他不敢去想会是谁,也不愿随意猜忌身边人。
当时的他,并未怀疑到李昭和身上。
他真正确定明宪宗是从李昭和那里知晓的那桩往事,还是在南京的时候。
那时宫中有人同他报信,说陛下起了想罢黜他官职的消息,他回信问了原因,这才彻底知晓李昭和背地里干的那些混账事。
他万不该把念头打在苏幼恩身上的。
若他不动幼恩,他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因他,幼恩已是陷入此等境地。
汪直再不能忍着他。
他正要发怒,便听到宣吾小声提醒:“督公,您该担心的,是他如今因何找到的您,找您,又是为了何事。”
汪直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他该担心的,是这个问题才对。
如今弄清楚他的来意,才是最重要的。
汪直苦笑,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已经这么久没再见到李昭和,如今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得知他就在外面,还会因他而牵动情绪。
他没想到如今的自己,还会因为李昭和而动怒,还会因他而犯糊涂。
这世上与汪直结仇的人很多,但能让汪直心中真正怨恨的人不多,他李昭和算是一个。
苏庭也打听过如今朝中情况,他知晓此时李昭和正得圣宠,是朝堂上陛下最信任的人。
故而便对汪直道:“他这时候过来,怕是陛下的意思。”
若非如此,便是他李昭和又起什么坏心思了。
“陛下终是知晓了这一切。”
他终是知道了。
汪直本就明白,南京的事情,明宪宗一定会知道。
可他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得这么快。
才几天的时间,他派来的人都已经到苏州了。
皇宫那边的动静与消息,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第141章 说实话
宣吾轻叹口气,低声道:“他到底是陛下。”
这天下,都是他的。
汪直垂眸,亦是不可轻闻地叹了一口气。
“去见李昭和吧。”他道。
总要弄清楚李昭和此行所为何事,总要弄明白的。
暖阳高照,风和日丽。
时隔多月,再见面,竟又是这样一个好天气。
李昭和身着墨色长袍,眉眼间比从前多了许多沧桑。
看来这些日子,他过得也不怎么轻松。
背信弃义,出卖同僚的日子,怎会轻松?
在瞧见汪直之后,他下意识垂下头,向汪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督公。”
汪直冷冷瞧着他,沉声问:“所为何事?”
“今日来此,所为督公。”他低声答。
“是陛下派你来的?”汪直又问。
李昭和点了点头。
“若非陛下之命,昭和万不敢来此扰督公雅兴。”
他说得恳切,汪直却只觉得他虚伪。
分明已是坏事做尽,害他至此,却还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烂好人的模样。
他莫不是真觉得他汪直是个傻子?能受他蒙骗至此?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陛下让你来抓我?还是...来杀我?”
李昭和并未给汪直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笑着应答:“我这一次,是一个人来的。”
未带亲信,身旁亦无护卫。
无论是来苏州,还是入军营,他李昭和都是一个人来的。
汪直问:“就不怕我在这杀了你?”
李昭和抬眸,与他对视。
“你是汪直,你不会杀我。”
“可我,想杀了你。”
汪直始终冷冷望着他,即使李昭和抬眸望向他时,面上还带有一抹微笑。
李昭和说得没错,因为他是汪直,所以他一定不会杀他。
他便是料定了这一点,故而才敢一个人来到军营。
反正汪直不会杀他,他这一程,必然无事。
“督公,我们之间,许是有些误会。”
他看得见汪直眼底的厌恶,听得出汪直字里话间藏着的愤恨。
他知,自己与汪直,已再难回到往日。
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我与你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李昭和,若你心中尚有良知,还望能坦诚相待,莫要再拐弯抹角说这些无用之言,平白浪费你我时间。”
他不愿和李昭和废话,他若有事,就该直说。
是好事,是坏事,他汪直照单全收,没什么好怕的。
李昭和道:“陛下听说了你来到苏州的消息,故而才派我来此。
他要我查探你来此目的,打探你在此处的势力,找到宋家遗孤身在何处。”
他神色认真,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汪直一点也不信他。
“陛下命你做的,怕是只有前半句吧?何必编出后面的话来唬我?
李昭和,你想做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如此?”
“看来,我与你之间,已经没法说那些胡话了。”
他原是已经骗不了汪直了。
李昭和终于讲出实话:“我来此,是为提醒你,陛下已经疑心苏州,怕是会派人来寻宋家女儿的下落。
还有,你现在很危险,陛下想杀你。”
汪直冷笑:“倒是稀奇,你来此,竟不为杀我,反倒是提醒我?”
“你我之间,到底还有旧情。我知督公生我的气,不愿意原谅我,但此事对您影响甚大。
我从前毕竟跟过您一段时间,既是知晓了这种事,总得来跟您说上一说的。
就当是给您赔罪。”
“那你觉得,你这次过来,我还该感谢你?”
汪直想不通,都已到了这份地步,他李昭和已将他害成这样,还妄想什么?
妄想他能原谅他?妄想用这个用脚趾都能想出来的消息换得他的原谅?
汪直觉得,不是李昭和疯了,就是他疯了。
“我只是心中愧疚,想弥补......”李昭和声音很低。
“弥补?”汪直苦笑,“你觉得,如今还有弥补的余地?
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因你而死的妇孺老少,被你害死的亲朋挚友,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你如今还有没有弥补的余地?
李昭和,你曾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将幼恩保护得那般好,这些年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个秘密。
最终却因李昭和一个人,一切都被毁了。
他小心翼翼维持了那么多年的平静与美好,都被他毁了。
被他亲手带出来的这个人给毁了。
“督公还是气我。”李昭和长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督公不会这般轻易原谅我。
也罢,反正消息已是带到,我走便是了。”
他说着便要往外走,就在这时候,苏庭忽然拔出长剑,拦住了他。
“军营这种地方,岂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督公不会杀李昭和,不代表他不会。
若非是李昭和那个混账,这一切也不至于会落得如此地步。
督公和幼恩,又岂会再有这般烦忧?
若非是督公还在身旁瞧着,苏庭恨不得立马一刀把李昭和这个混账东西给砍了。
李昭和却丝毫不惧怕架在脖颈前的那柄长剑,他笑道:“苏家的事,我也有调查过。苏庭,你这般待我,是想让我对你们苏家下手?”
苏庭的剑又往前挪了半分。
“你以为,我今日会让你活着走出军营?你以为,我会给你对苏家下手的机会?”
他不是汪直,不会念及旧情,更不会顾虑诸多。
他想杀谁,便一定会动手。
可李昭和却依旧对此毫不惧怕。
“你想杀我,可督公不会让你杀我。苏庭,你最好掂量掂量,杀了我,到底值不值得。”
苏庭闻言开始犹豫,李昭和说得没错,此时若是对他下手,若是把他给杀了,对他,对汪直,对苏家确实没什么好处。
李昭和若是死了,督公也难逃一死。
陛下不会放过他。
可是李昭和若是不死,他们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
这一点,李昭和清楚,汪直更加清楚。
像李昭和这样的人,若是没做好后手准备,必然不敢就这样孤身前来。
汪直不想苏庭这般犯险。
如李昭和所料,汪直果然出手阻拦。
他沉声道:“他的命,确实该取,但万不该是这个时候。”
苏庭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牙,终是默默将长剑收回。
幼恩这几日心情很好。
苏州的深秋没她想象中那么冷,这日子过得也没她想象中难。
苏家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苏漾说,现在赚到的银子已经够他们一家在苏州置办一个小宅子了。
他还说,成婚要用的银子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从娶亲,到嫁妆。
从苏砚要用的,到幼恩要有的。
他都为他们准备好了。
幼恩每次想到这事就觉得高兴,别的女子嫁人都是离开家去往别处,可她不同。
她在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家。
苏砚的家人,都是她的家人。
江允南这几日回过几次苏州,明面上说是家中生意要他回去帮忙,实际上却只是他想回到那个有她的地方。
仅此而已。
他只是,想回到那个有林羡鱼在的苏州。
他只是,想见见她。
可林羡鱼不想。
林羡鱼自知晓他回到苏州的消息后,便日日闭门不出。
她刻意在躲着江允南。
即使江允南亲自送拜帖到林家,她依旧是不愿出口与他相见。
她就是不想见他,仅此而已。
江允南回到斜塘镇后对幼恩说过这事,幼恩对他说这是林羡鱼不愿见他,他还不信,非要为林羡鱼找理由。
说什么肯定是因为她这几日身体不适,或是心情不好,再或者就是状态不好,不想被他瞧见。
这才一直躲着他。
江允南觉得,她肯定不是不愿意见自己。
她一定,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
幼恩听了他一番谬论之后,都不禁为他叹服。
江允南不愧是大明舔狗界第一人。
她觉得江允南都可以出书了,名字就叫做《舔狗的自我修养》。
江允南捧着本署了自己名字的诗集,对着幼恩和苏砚含情脉脉地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他刚开口时,幼恩只想让他闭嘴。
可他情绪一上来,看向她和苏砚的眼神都变了,她这时候只觉得害怕,很想揍他一拳。
她觉得,江允南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正常。
幼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侧眸望向苏砚,试图求助于他。
不料苏砚此时竟听得不亦说乎。
他,他,他竟然还拍手叫好。
疯了,都疯了。
苏砚也疯了。
“好诗,好诗。”
苏砚到现在,还以为那本诗集上的东西,都是他江允南自己写的。
幼恩想解释,又不知该从哪开口。
她想早日将实情告知于苏砚,她不想再瞒着他什么。
成婚前,她想真正做到与苏砚的坦诚相待。
可她也怕苏砚会接受不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有些话,她想说,却不敢说。
比如她来自现代,比如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比如他和这世界的其他人,都只是虚无缥缈的纸片人。
她有想过,若换做是她,她或许也无法接受。
可是她却确确实实,对这样一个纸片人,动了真情。
“苏砚。”她忽然唤他的名字。
苏砚侧眸与她对视,温声问:“可是饿了?”
她摇头。
“那是累了?想回去歇息了?”他又问。
她再次摇头。
他顿了一下,再抬眸时眉眼含笑。
“那是...在想我们的婚事?”
她原本下意识想要摇头,可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眸中笑意似比山泉间的风还要温柔。
那一刻,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笑道:“大哥说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们如今,只需等督公他们定下婚期。”
快了,就要到了。
婚期总会定下的,他们所期盼的日子,终将会到的。
秋风簌簌吹过,银杏叶恍然落了一地。
幼恩忽然开口:“我有件事情,一直都瞒着你。”
苏砚愣了一下,他原本想问是何事,但见幼恩神色忽然凝重,良久都不敢开口询问。
幼恩补充:“一件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她发烧,声音很低却依旧温柔。
“没关系的,你想说便说,我在听。
不想让我知道也没关系的,我相信你。”
我始终,都是相信你的。
从相识到如今。
幼恩握住他的手,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会说这话,你总是这样,从不询问,从不先开口。”
他总是处处先考虑她的感受。
许多问题,他怕她不愿说,便永远都不开口问。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如此。
幼恩享受他们彼此之间的这种默契,享受苏砚一次又一次地控制自己不开口而带给她的舒适。
她享受,也愧疚。
那些话,她自然希望他永远都不开口问。
她也想将她的过往,永远都埋在心里,永不开口,无人得知。
可苏砚,已陪她走到这一步。
他们就要成婚了。
她真的不想再这样瞒下去了。
苏砚已是猜到她想说什么,那件事情他确实好奇已久,可他一直都明白,这是幼恩心底的秘密。
在幼恩与江允南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可他和身边人都听不懂的话时,他便开始觉得奇怪。
到后来,她向他说起,她不是宋卿卿。
她说她从另一个世界来,却始终未曾向他继续往下说。
他以为他不愿谈起。
他以为她不愿意说,所以他不会去问。
尽管他想知道,尽管他想要去了解,可他依旧不会问。
他会控制住自己。
但这次,是她主动开口。
他终于问:“所以,这一次,你要说吗?”
“我要说的这件事情,或许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苏砚,请你相信,我对你,始终都是真心实意。”
尽管,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尽管,他只是一个书中的角色。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就是对一个纸片人动了心。
“我明白。”苏砚有在回答她。
“我同你讲过,我从另一个世界来。
那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那里,有灯红酒绿,有许多这里没有的东西。
苏砚,我曾对你说过,我想带你一起去一次那里。
我曾说过的,都是真的。”
他自然相信她。
第142章
从一而终,他都信。
“幼恩,我知你是怕我难以接受,故而才一直瞒着我。
我虽是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事,但也能明白你的心思。
所以你不必担心,无论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
他会试着接受所有。
她对他说的所有。
幼恩终于开口:“苏砚,我...和允南,其实都并非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们来自未来,很多很多年后。”
江允南没想到幼恩会对苏砚提及此事。
他曾以为,他们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事,会被她永远埋藏在心底。
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对苏砚提起。
此事并非小事,这可比她女扮男装,伪装身份要让人难接受得多。
不过还好,她还没向他说起穿书的事。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难以接受。
江允南刚想到这里,便听到幼恩道:
“而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你和我,其实只是这本书里的角色。”
这一刻,江允南只觉得要完。
她竟是什么都说了。
她怎么能什么都说。
这事若换做是他,他都没法接受。
更别提是苏砚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了。
江允南默默为幼恩擦了把冷汗,他觉得,她就算是想说,也该晚些说的。
现在正值他们即将成婚的关键时刻,若是因为此事这婚事出了岔子,她就算后悔也没机会了。
起码,得到成婚之后,关系稳定下来再说啊。
江允南觉得,现在这时候实在不是最好时机。
可幼恩不这样想。
她舍不得去欺骗一个自己这么爱的人。
她要与他坦诚相待,她一定要将那些话说出口。
苏砚听完后愣了很久。
说实话,他不太明白幼恩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她来自于未来,可她口中所说的未来,又是哪里?
那地方,他能否也去上一趟?
那时间,他能否追得上?
那又是多少年之后?
他只是,也想去她去过的地方走一走罢了。
幼恩见他呆愣在原地,心下有了猜测,便连忙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懂我说的话,不过没关系的,我慢慢向你解释就好。”
他只要不怪她,只要不生她的气,要她如何解释都是好的。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上这么离谱的事情,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一直都没法接受这一切。
可是时间长了,我总得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也就慢慢让自己接受了这些。苏砚,你或许觉得我现在说的这几句话都是废话,没什么用的那一种。
可是我就是想对你说,我想把我从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讲给你听。”
苏砚道:“你说的这些话才不是废话,那些事情我也一直都很想知道。幼恩,我们以后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着。”
过往种种,以后总有机会一一听你讲述清楚。
你想说什么,我便听什么,记什么。
只要是你就好。
“以后有机会了,我将我的过往全部都讲给你听。”幼恩道。
苏砚点了点头,随后却问:“你方才说,这世界是一本书,是什么意思?”
幼恩解释:“我有一个朋友叫二狗,他有一天忽然给我看了一本他新写的书,我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地,竟然就穿了过来。
允南也是这样,和我一样的情况,我们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这是为什么。”
“所以,我们都是他的人物?”苏砚再次愣住。
所以,这一切只是一场剧情?
他,只是旁人之人?
幼恩点了点头,“我们只是人物,但我始终都觉得,我们每个人,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自己想守护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
我们,不止是他的人,更是一个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有自己要爱的人去爱,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如此,苏砚亦是如此。
他苏砚,在她眼里不止是一个纸片人。
他是她的苏砚。
最独一无二的苏砚。
良久之后,苏砚终于开口:“我明白。”
他都明白。
只是这一时,他还有些茫然。
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
这一切,似乎在方才那一瞬间都发生了变化。
这世界,似乎与他从前所想不太一样了。
都变了。
他低声喃喃:“我们,也会有生老病死,伤痛难过,相聚离别,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幼恩紧握住他的手,缓缓靠近他,再将他拥在怀里。
“阿砚。”她第一次这样唤他。
“阿砚,在我眼里,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即使回到现实世界,我也不会把你当作书中人物。
你是真真切切,走进过我心里的人,是真正值得我铭记一生的人。
你不止,是一个纸片人。”
苏砚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在她耳畔低声问:“所以,你有一天会离开,是吗?”
从这个书里离开,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世界。
回到那个,只属于她和江允南的现实世界。
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苏家。
幼恩没回答他的话,试图岔开话题:“其实这里挺好的,比以前的生活过得还要好上很多很多。”
苏砚依旧在问:“幼恩,你会离开,是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
幼恩依旧是没说话。
有些话,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说实话,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
她来到这里,都是忽如其来的,没做过一丝打算的。
来这里遇到他之后,她没打算再回去。
起码,她没打算再自己一个人回去。
要回,她也想和他一起。
没他的日子,生活太过于枯燥乏味。
只有他在,生活才叫生活。
“回答我...好不好?”这是苏砚第一次追问她一个问题。
他瞧得出她不想回答,可这一次,他没选择就这样随之而去。
他要问个清楚。
“幼恩,回答我......”他的声音却越来也低,幼恩能够觉察得到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似乎很是难受。
她终于开口:“阿砚,我不会走。”
若是能,她一定会选择留下。
除非能和他一起离开,她才会离开这地方。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始终不敢瞧着苏砚。
她真的好想留下,好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苏砚啊,这一切,并非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她也想留下。
可是当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也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这一切。
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苏砚觉察出她情绪中的那一抹异样,他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拥住。
“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就让我们好好的,一直这样下去,好不好?
别走,好不好?
“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也不想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像个无依无靠的浮萍。
他也想,和她一起,共度余生。
有她的余生,才叫生活。
她和他都这样想。
幼恩忽然有些心疼他。
她看不得他难过。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阿砚,我恨不得日夜与你待在一处,恨不得每日醒来第一眼便是瞧见你,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侧。
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丢下你?”
她舍不得。
江允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打断道:“话说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吗?我真想不明白,现在又不是要分开了,何必把气氛搞到如此境地?
苏幼恩啊苏幼恩,今天你是想要坦白,又不是要直接离别?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何必如此?”
至于吗?
至于屁大点事就搞得如此深情吗?
他们又不是以后真的就再也看不到彼此,见不到面了,何必在这时候就搞成这样?
幼恩默默白了他一眼。
江允南真是干啥啥不行,破坏气氛第一名。
苏砚也很有默契的同样没说话,他只当自己没听到他说话。
江允南吐槽完见没人理会他,默默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继续嘟囔:
“行,很好,你们一大家子人真是不错。我好心说这些,你们权当没听见?”
“江允南,有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懂。”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够切实体会到那一切。
江允南却觉得她这是在倚老卖老,他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行了行了,跟你们说这些废话没什么意思。
他轻叹口气,默默坐到了躺椅上。
算了,苏家的事情,就该留给他们自己。
苏砚已是松开了幼恩的手。
他并不生幼恩的气,他不怪幼恩瞒他至此,也不怪幼恩这么久都没说实话。
他只是有些害怕。
他怕自己留不住她。
他只是怕有一天,她会走。
他怕她真的,会忽然间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回到那个没有他的世界。
他只是害怕她会离开罢了。
幼恩没猜到他心中所想。
此时的她,正默默凝视着苏砚。
她也想知道苏砚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苏砚才再次开口:“可以同我讲讲你那个世界吗?”
他想知道她在那个世界上,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我从前与你说过的,那个世界上,女子和男子都是一样的,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男子和女子之间,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我知道这些,我想知道的,是在那个世界上,关于你的一点一滴。”
他不管那个世界如何,他只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关于她的全部事情。
“改天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苏砚摇了摇头,“就现在,好吗?”
“好。”
他难得没顺着她的心思走,她自然要满足他的。
“我在那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她早已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在那个世界,我赚得不多,但是日子过得还算快乐。如果到时候你也在那里,我觉得我一定会比那时候还要快乐。”
因为是他,是她想要一直待在一处的他。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同你一起。”苏砚忽然开口,“幼恩,我明白,那个世界对于女子而言更加友善,更加美好。我知道,你对那个世界上的生活,还是怀念的。
你还是想回去的,对吗?”
幼恩却答:“我想过的,是有你的日子。至于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有你就好了。”
有他陪着,哪里都好。
她总是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总是这样,就连欺骗都不能给他一个。
苏砚轻叹口气,默默将目光移至他处。
她不想回答,便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幼恩她,果然想回去。
回到那个真正真正,属于她二十一世纪苏幼恩的世界。
“没事的,没事的。”他忽然这样道。
似乎是在劝她,也像是在劝自己。
没事的,都没事的。
就算她这样想,也没事的。
谁都念旧,她想回到以前的世界,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他能够明白的,他能够理解的。
“幼恩,我都明白。所以,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他不怨什么。
就算如此,也没关系。
苏砚似乎又开始在劝倒自己。
“你想去哪里,便去,我能陪你去的地方,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去。只是幼恩,如果我以后有一日不在你身边了,我也想你能够好好的,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不要说这样的话。”幼恩皱起眉头,望向他继续道:“我此生,只想与你一起。你该是明白的,你该是明白我的心思的。”
“可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一定能去。”
或者说,是她会回到的地方,他许是没法到达。
那不是他的世界。
他在那个世界上,只是一个有名字的纸片人罢了。
那个世界不属于他。
江允南躺在躺椅上,默默听着他们两个人绕了这么大一圈,说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东西,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也不知道说出来了个什么结果。
他想不通,苏砚这么一个平日里这般稳重的人,怎么一到幼恩面前,也这般爱说话了?
他似是和幼恩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第143章 只想见他
“我想去的,是有你的地方。”
幼恩语气坚定,盯着他继续道:“你觉得,我是想要回到我从前的那个世界,对吗?”
苏砚与她对视,却始终没有回答。
“那里固然很好,但若是没有你,我也是不愿意回去的。苏砚,我只是,只是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她始终都是如此。
苏砚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笑意,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温柔:“只要你不离开,我便会一直陪着你。”
听见这句话,幼恩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如此,真好。
能够一直陪着彼此,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只因为那人是他。
“我不会离开的。”
一定不会。
汪直终于和苏庭商议出了一个日子。
他们将婚期定在了今年十二月二十六,大概还有半个月。
选在这个时候,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日是幼恩的生辰之日,更因为汪直和苏庭都不想让这婚事继续再拖下去了。
他们想快些见到他们成婚,可是成婚毕竟是大事,他们总要花时间去准备。
苏庭给自己留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去为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做准备。
时间虽是有些紧迫,但好在他们家里人多,能一起准备这一切。
苏庭想,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为幼恩和苏砚,好好办一场婚事了。
这婚事,总不能继续再拖下去。
幼恩在知晓这个时间之后,高兴了很久很久。
她总算能有个盼头了。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她便能嫁与苏砚了。
终于,她总算是能等到这一天了。
这几日,她几乎无时无刻不与苏砚黏在一起,除了夜里入眠之后,苏砚会回到自己的屋子,其他时间他们两个人几乎一直在一起。
如今她们为了筹备婚事,已是回了苏州。
幼恩时不时会去一趟军营,到了之后会去和李照邻聊聊天,再见一见汪直,同他说说话。
如今,她与苏砚,也算是真正做到了坦诚相待。
她没什么再瞒着他的了,与他相处的过程,也越来也轻松,越来越快乐。
苏砚时不时会为她准备一些小礼物,他会去找江允南聊天,问他一些关于现代的事情。
他想要更多地去了解现代,了解那个和她有关的地方。
江允南同他讲了很多很多话,每次苏砚来找他,他都很是高兴,他觉得,那种被苏砚需要的感觉很好很好。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都有些体会到幼恩的快乐了。
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平常,可他们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乐。
幼恩认为,快乐不在于这一天如何去过。
快乐在于这一天,是和谁一起度过。
只要和苏砚在一起,她每天都能过得很快乐。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爱他。
有许多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满脑子都只有他。
她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幸好,苏砚也是。
这世界最幸运的,莫过于爱上一个也会尽全力爱着自己的人。
苏砚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每次幼恩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能认真记下。
有时候她随口说出自己想吃一样东西,可能过一会儿她自己都忘记了,但苏砚却总能记得。
若是能买得到,那他便会立刻去为她买回来。
若是买不到,他便默默记下,要么是去学做法给他做,要么就是等到某一日走到能买到那东西的地方,再买给她吃。
幼恩平时很是喜欢吃糕点,尤其是桂花糕,她只要一闻到桂花糕的香气便会两眼发光,整个人都开心起来。
苏砚便向苏漾去学了做桂花糕的法子,每次等她想吃了,他便会立马停下手上的事情,立马去为她去做,一刻也不等。
只要有苏砚在,幼恩每次想买什么便能买什么,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逛一趟长明街,会买得满满当当,拿不动东西。
每次一起出去时,他总能带好一切幼恩会用到的东西。
她吃完东西要擦嘴时,他会为她递来帕子。
她觉得自己面上胭脂淡了的时候,他会为她递上镜子。
她吃了许多东西觉得有些口渴时,她都没说话,他便会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她身子不舒服时,他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有很多很多的瞬间,她不需要开口,他便能为她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
幼恩时常会觉得,她此生再也遇不到一个这么温柔,这么懂她,相处起来能这般舒适的人了。
在这个时代,苏砚真的给了她,他能给的最好的爱情体验感。
他已经将这一切做到了极致,他把自己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幼恩。
什么都给了,除了身.体。
苏砚对她一切都好,只是从不逾矩。
他始终坚持,要把一切都留在成婚之日。
幼恩无奈,只好刻意控制住自己。
她等就是了。
不就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她等,她愿意等。
等他愿意将一切都给她的时候,等她能够触碰他的时候。
总能等到的。
这日夜里,幼恩做了个噩梦。
醒来后她缩在一团,一遍又一遍在嘴里呢喃:“苏砚,苏砚,苏砚......”
她想见他,想抱抱他。
她只想要触碰他,那一瞬,她真的好想好想见他。
可他不在。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法听到她的呢喃声,也瞧不见她此时的无助与孤独。
幼恩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觉察到无助,觉察到慌乱,觉察到孤独。
她无助,是因为梦里情境太过可怕,她忘不掉,却做不了什么。
她慌乱,是因为梦中不好的事情,是发生在了他身上。
发生在了她最在乎的他身上。
她孤独,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好需要他。
她好想好想见他。
可这一刻,他不在她身边。
瞧不见他,碰不到他,她真的好难过。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她提高了些音调,又唤了一句:“阿砚......”
可此时已是深夜,苏砚早已入眠。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们,并不在同一间屋子里。
可她好想他,好想见他。
幼恩默默从榻上爬了起来,她默默摸索,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烛灯。
她没来得及更衣,直接披上一件斗篷,便拿着烛灯往外走。
她径直走到苏砚房门口,一时间竟忘记了敲门。
“阿砚......”
进门后,她直奔他的.床.塌,想也没想,便跑过去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还躺在榻上的他被幼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却下意识将她揽在怀里。
“我在。”他下意识温声安慰道:“我在的,别怕,别怕。”
苏砚是那样的好,分明自己还没搞清楚如今状况,大半夜忽然被幼恩这样保住,也没一句抱怨的话。
反倒是下意识安慰她。
幼恩将头埋在他怀里,又蹭了蹭他的下巴。
好在,他没事。
梦都是假的。
苏砚轻轻揉了两下她的头,望着她低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幼恩撇着嘴点了点头。
她就是做梦,梦到了他。
本该是一个甜甜的梦,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些场景。
她梦到,他被陛下派来的人一刀刺死。
她梦见,她终与苏砚生死相隔。
她真的好害怕。
“我梦到你出了事情,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坐起身,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也就是在这时候,苏砚忽然发现,幼恩眼眶有些湿润。
在她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这些。
他抱紧她,声音很低很低。
“别怕,梦都是假的,我没事的。”
幼恩却是始终窝在他怀里,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苏砚劝道:“幼恩不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我没事的。现在没事,以后也会没事的。”
只是一个梦而已。
幼恩还是没说话。
是啊,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梦又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想在他怀里。
为什么她心里眼里,现在只有他。
为什么她方才心里会那么慌,为什么她会觉察到孤独。
醒来后,她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见到他之后,她只想触碰他。
窝在他怀里,亲一亲他的下巴,和他离得再近一些。
和她爱的他,离得再近一些。
苏砚见她总是用头蹭自己的下巴,虽是不解,但也刻意让自己离幼恩更近了一些。
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只是觉得,无论怎么样,她想要的,他都要给她。
“阿砚,不要出事,好不好?”
他点头。
不会出事的。
那只是一个梦。
“别想这些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对了,我们家幼恩是不是一醒过来,便来见我了?”
幼恩也点头。
“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是莫名其妙做了这样的梦,一点都不好。”
就算心里清楚,那一切只是一个梦。
就算心里清楚,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就算心里清楚,苏砚他现在好好的,根本就没有出事。
就算她心里清楚,这时候并不适合做什么。
可是,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梦到的人是他,她就是想要见到他。
她想要第一刻见到他。
她好庆幸,这时候还可以抱住他。
她好庆幸,此时还能和他说说话。
真好,苏砚还在,真好。
他温声安慰她:“没事的,只是一个梦。我现在好好的,以后也不会出事的。幼恩放心,别担心啦。”
她忽然吻住他的下巴,在他脸上轻轻留下一个印记,便在他二胖道:
“阿砚,你在就好。
我真的,真的好怕你会出事。我不想你出事,也看不得你出事。阿砚,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也一定一定会一直好好在一起,一定会的。”
苏砚愣了一下,他垂眸,望着眼眶湿润的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过。
怎么又让她难过了。
他不想这样。
他想她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能一直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从早到晚,一直都在一起的那一种。
幼恩自顾自地继续呢喃:“方才醒来的那一刻,便好想抱一抱你。可是我唤了两声你的名字,你没有在我身边。
怎奈心中实在难受,难以控制住自己,所以我只好过来抱你。
我想抱抱你,想要窝在你的怀里,和你说上几句话,像现在这样。”
感受着他的温度,和他说上一两句能有回应的话。
她只想窝在他怀里。
苏砚忽然轻叹口气:“要是能快些成婚,就好了。”
快些成婚,他便能真正日夜陪伴着她了。
她再难受时,再唤他时,他便能出现了。
幼恩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忽然又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处痕迹。
阿砚,我也想如此。
我也好想好想,快些成婚,和你一起。
可是还有好久一段时间。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只是觉得,没他的日子有些难熬罢了。
幼恩苦笑:“真是不知,从前是如何忍得住那么久不见面的。”
那时候他去顺天府,他们之间有好久一段时间没能见面。
那时候,她竟然熬过来了。
若是放在现在,她怕是无法忍受。
她怎么能忍得了那么久和他不见面。
她想,若是放到现在,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和他一起。
她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她好想好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苏砚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幼恩会主动吻他。
可他还是应了一句:“以后不会再分开那么久了。”
以后一定一定,会好好在一起。
幼恩将头埋在他脖颈处,用手抱住他。
他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温声问道:“还困吗?”
“困。”她老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忽然开口:“那今晚,你在我这里歇息,我守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在你身边。”
“我...可以吗?”
她还没在他的屋子里歇息过。
从前,他陪着她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客栈里。
从来都没在家里。
在家里和在外面的客栈,是不一样的。
“可以。”
苏砚为她盖上被子,对她道:“没关系的,好好歇一歇,明天也能好好的。”
幼恩望着他,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口:“那,你可以...在我旁边躺下吗?”
第144章 为他赐婚
他愣住。
幼恩见他半晌无言,已猜测出他心中所想。
她无奈一笑:"你还是不愿。"
他解释:"还有半个月,就到我们的婚期了。
幼恩,再等等,我们总能等到的。"
她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只是,想让他在身旁而已。
她没想要做些什么。
可他还是不愿。
顺天府皇城内。
李昭和在回到皇城后,未曾歇息一分,便直接入宫面圣。
明宪宗已在殿内等候他多时,在他入宫之后,便望着他问:"如何?"
"回禀陛下,苏州目前一切正常。但是......"
李昭和故意拖长语调,引得明宪宗更是心生猜测。
他皱起眉稍,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
苏州虽是离顺天府有些距离,那边出事虽是扰不了顺天府清净。
但那里有宣家人在,宣吾的那一支军队,可就驻守在苏州。
宣家人势力太强,他不得不防。
李昭和早已猜测到宪宗心中所想,他面色故作沉重,低声道:"苏州此时一切都好,只是汪直他,此时正身在宣家军营内。"
"宣家?!"明宪宗眉心紧锁,整个人周围气场忽然间冷了下来。
汪直他,此时竟在宣家军营内。
他汪直到底想做什么?
李昭和见状连忙继续道:"陛下,我在苏州时,曾只身进了军营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进宣家军营,没想到汪直竟然真在那里。我和他其实并未说上多少句话,但是我瞧着他和宣吾将军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过庆幸的是,汪直没杀我,我还能活着回宫,向陛下复命。"
明宪宗脸色又冷了一分,他沉声道:"他若敢动你分毫,朕定然不会放过他。"
"有陛下在,臣自然是安心的。只是如今汪直在宣家军内,不知在和宣吾将军密谋些什么。
我这次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回京,就是想要快些把这个消息送入宫,告知与陛下。"
明宪宗拍了拍他的肩,"昭和,这一次,你辛苦了。"
说完后,他又冷声道:"此次汪直擅自离开南京,朕没同他计较。朕已经放过他一次了,朕能留他这条命到现在,已是给他最大的仁慈,可他呢?
如今竟然进了宣家军营内,他是不是觉得,朕的手,不敢伸进宣家军营,所以才这般放肆?!"
李昭和劝道:"陛下莫要动怒,为了此事生气实在是太不值得。
况且此时我们还不知晓汪直与宣吾待在一处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说不定,他们压根就没那方面的打算,是我们多虑了。"
明宪宗问:"哪方面?"
李昭和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明宪宗道:"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李昭和这才开口:"谋权篡位。"
在今日之前,明宪宗没想到汪直会有一日和宣家军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朝廷。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可这么快,这种可能性便要发生了。
汪直他,果真有可能要篡位夺权。
还是和宣家一起。
他此时既生气又担心。
生气是为汪直擅自离开南京,去往宣家军的事情而生气。
担心是因为,他惧怕宣家会和汪直联合在一起。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很忌惮宣家人。
若是他们和汪直联合在一起,那大明,怕是要有大难。
他的位置,怕是难保。
李昭和看出他的担忧,却继续煽风点火:"陛下莫要多虑,宣家已经辅佐过三朝帝王。
宣家势力虽然庞大,但臣觉得,宣家对陛下,对朝廷,对大明,应是不会有异心的。
只是,就怕汪直因为西厂被罢黜,自己被贬官的事情,对朝廷心生怨恨......"
明宪宗沉声问:"你是说,汪直会劝宣家人反?"
李昭和佯作紧张,连忙带着些慌乱地解释:"陛下明鉴,我绝对没有污蔑督公的意思...督公他......"
他还未说完,明宪宗便打断了他:"他汪直,早已不再是西厂督公。李昭和,你记住了,他汪直此时,什么都不是。"
他这话,似是在对李昭和说,也像是在劝导自己。
汪直此时,什么都不是。
他汪直,必然威胁不到他的皇位。
起码,他现在是这样想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劝着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图个安心。
身为帝王,他要有帝王之姿。
他才不要为这种人而担忧,为这种事情而烦心。
这天下,本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陛下说得是,是臣一时糊涂,说错话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糊涂说错话,他李昭和,就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就是要将那些话说给明宪宗听,引得他对汪直心生猜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李昭和,偏要当那个捕鱼的人,坐收渔翁之利。
明宪宗道:"将那日你入军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朕听。"
李昭和点了点头。
"那日臣入军营后,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汪直愿意见臣。臣问他为何来此,他之说与臣无关,要臣不要多管。
还说他已是知晓臣向陛下说的那些关于他的事情,说恨不得一刀杀了臣。不过好在最后被人拦下来了,他终是没能对臣动手。
臣现在想起来,其实还是有些余惊未了,但臣也明白,这种事情在所难免。西厂没了,他的权势也没了,他恨臣,也是应当的。
只要臣能继续为陛下效力,为大明做事,汪直如何待臣,臣都没关系的。臣,不在意的。"
他说着这种话,再配上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妥妥一个男版白莲花的模样。
好在这时候幼恩不在场,要不然她必然会当场吐出来。
然而明宪宗却丝毫看不出来,李昭和这个白莲花的绿茶日常。
他轻叹口气,对他道:"去苏州这一趟,苦了你了。汪直这个人,已经不能再信。昭和,日后这朝中事,还要多劳烦你上点心。"
李昭和闻言,连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隆恩,能如此看重臣,是臣之幸。臣自是愿意为大明肝脑涂地,付出一切。"
"起来吧。"明宪宗道。
李昭和起来后,明宪宗又道:
"但宣家的事,确实有些难办。"
李昭和道:"陛下,其实此事并非是无法可解。"
"你有办法?"
"只要给宣吾将军一个不得不回京的理由,到时候他不得不回来,就算是汪直有异心,又能如何?"
"召他回京?可他不愿回京,朕又能如何?"
当初是他宣吾非要待在苏州,他曾经试图留住宣吾,最终还是没成功,只能任由他而去。
"他自然是不愿的,可是您毕竟是陛下,我们可以给他找一个,不得不回京的理由。您的命令,他总不能不遵。"
"你已是想好了?"
李昭和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对明宪宗道:"陛下,宁和郡主已是到了婚配年纪。"
"你是说,要朕把宁和许配给宣吾?"
"宣家势力庞大,宣将军又有宣家军在手,至今无婚配。臣觉得,宣吾将军,可做郡主良配。况且,于宣将军而言,郡主才貌双全,又是皇家人,足以与他相配,这桩婚事定然会是一桩良缘。"
"可宁和,最近和你走得那样近,朕还以为......"
前些日子,李昭和因为要处理一些郡主府的案子,与宁和几乎是日日见面。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都传进了皇宫里,传进了明宪宗和万贵妃的耳朵里。
那时候宁和很喜欢黏着他,李昭和亦是日日给她带一些小玩意。
有些时候是吃的,有些时候是些好玩的。
他总是变着花样地哄宁和开心,时间长了,宁和便对他产生了依赖,总是想要去见他。
那时明宪宗派李昭和去苏州时,宁和还入宫来见过他。
她想请明宪宗下旨,让她也去一趟苏州。
她说她是想去看看苏州胜景,可谁都知道,她想看的不是苏州景,她想见的,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但明宪宗并未同意,他本意是希望宁和能够矜持一些,他希望宁和能够控制住自己。
那时候,他还以为,宁和与李昭和,早已互生情愫。
他还以为,李昭和能与宁和相配。
他以为,李昭和心里是喜欢着宁和的。
明宪宗曾经还与万贵妃商议过,等到李昭和官职再往上升一升,他就赐下一道圣旨,定下他们两个人的婚事。
可如今,李昭和竟然对他说,要把宁和许配给宣吾。
怎会如此?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误会了?
李昭和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莫非并不喜欢宁和?
若是不喜欢,又为何要为她做哪些事情,又为何要让她对他产生依赖?
李昭和解释:"先前与郡主走得近,只是为了查案。我与郡主,从未发生过半分逾矩之事。我与她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如今应以国事为重,陛下莫要顾及太多,这些事情,无需顾及。"
"无需顾及你,朕莫非,也无须顾及宁和?李昭和啊李昭和,分明是你先招惹的宁和。"
明宪宗说这话时,更多的不是责怪,对如今的他而言,更多是,其实是无奈。
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办法。
李昭和说得没错,于他明宪宗而言,的确应该以国事为重。
可宁和,怕是已对李昭和动了心思。
李昭和道:"臣当初,只是想为朝廷办事,只是想查清楚郡主府的案子,仅此而已。臣能向陛下保证,臣与公主,并无半分关系。"
"你能向朕保证,又有什么用?宁和的心思,并非朕能控制之事。李昭和,你可曾想过,宁和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可曾想过,这件事情若是传进了她耳朵里,她会有多难过?"
"郡主于臣而言,只是郡主。此话就算是与她说了,也没关系。"
于他而言,从来都没关系。
"倒是心狠。"明宪宗攥紧拳头,眉心紧皱。
他不得不承认,于大明而言,于朝廷而言,于他自己而言,李昭和都是一个能将一切事情处理得很好的臣子。
他为臣,一切都能做得很好。
可于宁和而言,他只是她喜欢的男子。
宁和对他的喜欢,半个皇宫的人都能瞧得出来。
明宪宗不信,他李昭和那段时间与她成日待在一起,竟能看不出来?
还是说,他已是看出来,只是他对宁和无意?
若是无意,又为何要开始招惹?
良久后,明宪宗终于松开拳头,他问:"为什么是宁和?"
李昭和只是答:"宁和郡主最为合适。"
明宪宗道:"清河,长乐,永乐,她们都未有婚配,皆是适龄。
为什么要是宁和?"
李昭和却毫不犹豫地答:"宁和郡主比她们,都要合适。"
"怎么偏偏就是宁和?"明宪宗似是在问自己。
良久后,他又道:"一定要是她?"
李昭和垂下眼眸,沉声应道:"一切都凭陛下作主。"
可他字里话间,都是在告诉明宪宗,他认为,许配给宣吾之人,一定要是宁和。
只能是她。
明宪宗目光望向远处,他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终终是开口:"朕就依你这一次。
但朕要你,亲手将这道赐婚圣旨,送到宁和手里。"
"陛下......"李昭和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见明宪宗神色坚定,便默默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臣,领旨。"
宣吾在瞧见这一道圣旨的时候,愣了许久许久。
李照邻立于他身旁,目光落在桌上圣旨上,将那道圣旨从上到下看了一整遍。
这是道赐婚的圣旨。
赐的,是将军与郡主的婚事。
真好,倒是良配。
宣吾终于抬眸,望向李照邻。
他沉声开口:"陛下为我赐婚了。"
她双手抱拳,"恭喜将军。"
可说这话时,她面上并无一丝笑容。
她笑不出来。
李照邻此时双目空洞,整个人状态极差。
可她却还对他说上了一句恭喜。
恭喜将军,喜结良缘。
恭喜将军,要成婚了。
宣吾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调道:"陛下要为我,与宁和郡主赐婚。"
李照邻应道:"宁和郡主贤良淑德,貌美无双,足以为将军之妻。"
第145章 造反吧,督公
她说这话时,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宣吾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良久后才开口问:"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只有祝福?只有这些?
"将军,这是圣旨,是皇命。"
而我只是您身边一个小小副将,我哪有资格,去说什么?
许多许多的话,我哪里能说得出口?
"我知道。"宣吾依旧在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
李照邻从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对他道:"将军会幸福的,臣这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忙,就先出去了。"
他嗓音有些哑:"有什么事,能比我的婚事还重要?"
有什么话,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能说?
她顿住,良久后终于抬眸,对他道:"臣,身体不适,想先回去歇息。"
"哪里不舒服?"他问。
"将军不该问这么多的。"她却这样答。
他神色微变,指尖微微颤抖。
"本将军只是关心下属,你觉得我不该问,那我便不再问了。你若不舒服,就请回吧。"
"属下告退。"
宣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久。
直到她走出营帐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赐婚与我,你亦是无动于衷。阿照...你就真的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就在这时,汪直带着幼恩出现在营帐门口。
汪直问道:"那你要她,能有什么反应?"
宣吾没应答,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督公。幼恩怎么也过来了?"
幼恩上前几步,将一个红色喜帖放到宣吾面前的桌子上。
"我今日来,是为送请帖的。"
她是想亲自把她与苏砚婚事的请帖,送到他们手里。
红色的喜帖与圣旨的明黄色摆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宣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险些忘记了,你们婚期将至。"
幼恩分明已经听到了方才宣吾说的那句话,但她还是问:"将军有烦心事?"
"陛下要赐婚与我,他要将宁和郡主许配给我。"
"听起来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将军为何会因此不悦?"
幼恩纯属是明知故问,她想要宣吾亲口说出那些话。
她想要宣吾认清自己的心。
宣吾却摇了摇头,"不知。"
"不知?是不知自己因为什么不高兴?"说完后,幼恩没等到宣吾回答,便继续道:
"所以,将军是因为赐婚给将军的人是宁和郡主不高兴,还是说那人不是将军心中所想之人?不是将军心中想娶的人?"
宣吾陷入沉默,没回答她的问题。
幼恩便直接道:"宣将军真正想要厮守终身的人,是照邻将军,并非宁和郡主。
将军之所以此时会这般失神落魄,是因为将军不知照邻将军心中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陛下这道圣旨,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宣吾只是重复了一遍方才李照邻说过的话:"这是圣旨,是皇命。"
他该如何?他能如何?
这是陛下赐的旨,这是他的意思。
抗旨不尊,乃是死罪。
他不怕死,可他万不能连累宣家人。
幼恩能体会到他的无奈,她也有那样一瞬间,想要离开苏家。
她曾经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苏家。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再想要离开,她想的,是与苏家一同面对。
只是宣吾这次面对的,是圣旨,是皇命。
是不遵从便要死的圣旨。
但她还是开口:"可有些话,此时不说,怕是此生再难有机会说出口。"
宣吾苦笑:"说了,又能如何?"
他宣吾不是个傻子。
他自然猜得到明宪宗下这一道圣旨所为何事,他自然想得到明宪宗的心思。
明宪宗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不就是想要召他回京?
不就是想要让宣家军,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不就是怕他宣吾会带着宣家军一起,跟着汪直反?
宣吾忽然望向汪直,他唤了一声:"督公。"
汪直似是已经猜到他心中所想,他侧过眸,没与宣吾对视,默默站在一旁,听宣吾继续道:
"我宣吾,与五万宣家军,愿听督公号令。"
只要他汪直愿反,他便愿随他一起,覆皇权,平天下。
汪直侧过头,与他对视。
"我说过,不念其恩,不记旧情,不守礼义,不尊天子,此非汪直。"
他汪直,此生都不会反。
"可如今,陛下要将你我都逼上绝路。督公,出手吧。"
这是宣吾第一次劝汪直反。
此前,他一直都只是说,愿意随汪直一同夺皇权,却没劝过他去造反。
此前,他对造反,还没这么强的欲望。
可这一道圣旨,彻底颠覆了他的心思。
这皇权,他不想反都难。
是他明宪宗,先不相信他宣家军的。
是他明宪宗先出的手,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汪直。
若非被逼到绝路,他又怎会如此。
汪直却只是摇头,"不可。"
他此生,断然不会造反。
宁死不会。
"可若不反,我就要入京完婚,与宁和郡主成婚,与她成婚......"
他望向汪直的目光里有请求,有惧怕。
汪直只是答:"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们不得不遵。
幼恩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对话。
她能觉察得出宣吾此时的心焦烦闷,也能明白督公的坚持与无奈。
汪直一生为朝廷效力,从未有过造反的心思。
他不会反,此生都不会。
这一点,幼恩比谁都清楚。
这是汪直的一生,是她看过的汪直的一生。
可有那样一刻,她和宣吾一样,竟好想随汪直一同覆皇权。
这天下如此不公,这皇帝如此不清明,这大明,不要也罢。
若是汪直愿意,这历史便能被改写。
他,宣吾,幼恩的一生,都能发生变化。
可汪直不愿。
他不会如此,他断然不会如此。
幼恩太了解他了,故而她始终都没法开口劝解。
她劝不了汪直,更劝不动宣吾。
她明白,宣将军不愿意娶宁和郡主,是因为李照邻。
可正如宣吾所言,这是圣旨,是皇命。
不得不从。
宣吾忽然望向幼恩,他低声开口:"阿照说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幼恩,可否劳烦你帮我去瞧瞧她?"
第146章 为她,我愿抗旨
"好。"幼恩点头,缓步走出营帐。
天将入冬,但依旧晴朗。
微风掠过湖面时,有层层波浪向前递进。
李照邻身着盔甲,坐在湖畔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湖面被风惊起的层层涟漪发愣。
幼恩从地上捡起了几个小石子,默默走到她身旁,开始玩起了打水漂。
湖面被忽然飞过来的石子惊动,李照邻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她。
她望向幼恩,唤了一句:"幼恩?"
幼恩这时也已将手上的石子用完,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坐到了李照邻身旁。
"宣吾将军说,你身体有些不适,要我过来看看你。"
李照邻闻言没说话,只是默默侧过头,垂下眸发愣。
幼恩也随之沉默了一小会儿,给了她足够的思考时间之后才开口道:"他现在很担心你。"
"担心我?"
"他以为,你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
"你身体确实没事,你现在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可他不懂。"
李照邻抬眸,望向远处湖面,继续道:"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却不懂。"
幼恩解释:"我能看出来并不难,我这人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瞧这些事情。"
她这么一个爱嗑CP的人,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注意不到,那这CP她嗑得岂不是有些太不合格了。
说完后,她又补充:"只是我想问一问你,他的心思,你到现在还不懂吗?"
"他的心思?"李照邻苦笑,"他的心思,我从哪能懂?"
他始终不肯说出口,她又怎么能妄加猜测。
他的心思,她如何能懂?
幼恩开口提醒她:"可你也一样没说出口过。"
他不说,她也不说。
两个人就这样耗了整整十年,谁也不肯说出口。
耗到陛下赐婚,耗到他宣吾不得不回京。
他们还是不肯向彼此表明心意。
只是表明心意,怎么就这么难?
李照邻道:"此次是陛下赐婚,将军他,绝不可能会抗旨。有些话,我不必说出口。"
"那你就打算,把这一切永远藏在心底?将军,人这一生活着,不是为了折磨自己而活。
将军,我们活着,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快乐。你总将心中话憋在心里,再亲眼目睹他回京成婚,看着他与他人厮守终老,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可这是圣旨...幼恩,我又能如何?我说了又能如何?"
李照邻的眼眶有些红,幼恩能够觉察得到她的无助与难过,却还是继续道:"起码告知他你心中是有他的,起码让他明白你的心思。"
即使只是短暂的,也是值得的。
总不该就这样遗憾错过。
十年了,他们不该这般遗憾。
"我告知他,要他抗旨不尊,要他忤逆圣意?要他宣家被陛下猜忌,要他宣吾受陛下怀疑?
幼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一时的口舌之快,为了自己以后不后悔,就毁了他这一生,毁了他宣家一家啊......"
比起向他表明心意短暂地感受有他的温暖,她更愿意要他好好活着。
她更愿意要他和宣家都好好的。
哪怕这将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哪怕这一切,将再难挽回。
她都没关系,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哪怕会错过。
"可或许,他也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思,或许不表明心意,对他而言才会是最大的折磨。"
起码,幼恩是这样想的。
对于她而言,比起一生忍耐,她更想早些表明心意。
起码这一生不留遗憾。
可李照邻不这样想。
李照邻觉得,没有结果的感情就不要开始。
她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他的一生。
"即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我又何必开口,又何必多事。"
帐内,汪直望着宣吾道:"不打算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宣吾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京,不想回顺天府。"
他真的不想离开苏州,离开军营。
"你要抗旨?"汪直问。
"我宣家已为大明做过太多,陛下凭什么还要让我在婚事上做出妥协?"
他不想和郡主完婚,一点也不想。
这一次,他只想抗旨。
"你想抗旨,是不服陛下,还是为了她?"
"为她,也为自己。"
宣吾终于承认。
汪直道:"她就在外面,你该把这话讲给她听,而非讲给我。"
宣吾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我若抗旨出事,总是不该连累她。"
"宣吾,我不会反,至于抗旨与否,是你的事情,是你宣家的事情。你已是走到这一步,该是明白自己该以什么为重。
今日我要说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
说完后,汪直便出了营帐。
他走向幼恩,用眼神问她如何了。
幼恩只是摇了摇头。
他走向李照邻,直接开口:"宣吾想抗旨。"
李照邻听到后直接愣住。
抗旨?
将军他是不是疯了?
汪直又道:"你们总该把这些话说清楚。"
李照邻问:"他,当真有了抗旨的心思?"
汪直点头,"方才他亲口对我说的。"
"将军不该如此。督公,此事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婚事,已无回旋的余地。除非宣吾抗旨,但他抗旨与否,应是在于你。"
幼恩没想到汪直过来是对李照邻说这话的,她望向汪直的目光里疑惑而又不解。
这时候汪直与她对视,对幼恩道:"走吧,把时间交给她,让她自己去解决。"
幼恩愣了一下,却始终未动身随汪直离去。
她没打算就这样走。
汪直没想到她会停在原地,始终没动身,他问:"怎么了?"
幼恩摇了摇头,"督公,你说的不对。"
汪直望向她,没再说话。
她又要胡闹了。
他就知道。
只见幼恩又望向李照邻,她蹲在李照邻身前,对她道:"督公说得不对,宣吾将军抗旨与否,在于他,而非是你。
还有,你要做的,不该是劝他放弃抗旨,而是要告诉他你的心意。
选择,当由他自己来做,他才不会后悔,你也不会。"
她和督公的看法不同。
她要告诉李照邻她的想法。
第147章 婚书一封,嫁你为妻
她明白,汪直是以大局为重。
她明白,汪直方才说的,才是对于李照邻而言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汪直要李照邻去劝宣吾领旨完婚,如此,宣家无事,宣吾无事,宣家军亦无事。
谁都能平平安安活完这一生,度过这个坎。
可人这一生只活这一次。
李照邻和宣吾,还未曾爱过一次。
于幼恩而言,遗憾永远都是最难熬的。
毕竟遗憾,会留一辈子。
李照邻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站起身,也将她扶了起来。
"快回去吧,我自有主张。"
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幼恩心凉了半截。
完了。
她觉得要完。
什么叫做她自有主张?她说这话,分明是在告诉苏幼恩,她已做好放手的打算。
幼恩还想说什么,却被汪直拉到一旁。
汪直道:"你就这么想宣家因此家破人亡?"
"可督公有没有想过,这一辈子我们只活一次。"
"正因为只活这一次,所以才该倍加珍惜,我总不能看着宣家就这样因为这种事出事。"
这一瞬,幼恩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
她没再说话,默默随他离开。
营帐内,李照邻跪在宣吾身前,沉声开口:"请将军,领皇命,赴顺天府完婚。"
在这一刻之前,宣吾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整顿宣家军的打算。
他分明已经打算抗旨不尊,分明已经打算领兵抗命。
可她下一刻便跪在他身前,对他说,请将军完婚。
她要他回京完婚。
"阿照......"
阿照,我的心思,你当真不懂吗?
阿照,我不愿娶别的女子,我不愿回京成婚。
我不愿,不想,也不该。
可你要我如此。
李照邻又重复了一遍:"请将军,领皇命,回京完婚。"
"你要我如此?"他嗓音已有些哑。
"将军应是如此。"她只是这样答。
他又问:"我问的是,你是否想要我如此?"
她顿住,抬眸望向他。
良久,她终于张开口:"属下,自是希望将军幸福,自是希望将军能与...能与郡主喜结良缘,幸福快乐。"
"所以,你是否想要我如此?"他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李照邻垂下眼眸,轻轻点头。
"想。"
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她不想让宣吾听出她心中不甘。
她不甘,不甘就这样看着他离开。
她不甘,不甘就这样看着他与他人成婚。
她不甘这一辈子,就这样与他错过了。
她心中不甘,可没什么办法。
皇命如此,天意如此。
她没法子。
她心有不甘,可总不该让他知道。
"好。"他双目逐渐变得空洞,恍然间向后失了神一般退了两步。
"那我便如你所愿。"
一语落罢,自此后没再说话。
她和他,都没再说话。
幼恩靠着苏砚肩膀,将今日在军营所闻一一讲给他听。
苏砚亦是没想到意外会发生得这么快,有那样一瞬,他忽然想快些与幼恩完婚。
这世界太难琢磨,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来。
他想快些给她一个名分。
桂花树下,他轻叹一声,道:"若是能将我们的婚事提前就好了。"
她仰起头,望着他问:"要提前吗?"
"婚事于你我二人而言,都至关重要。我不想太仓促,可我,也不想太晚。"
"我有法子。"
幼恩拉住他的手站起身,进入屋内提起羊毫,在一张稍微硬一些的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婚书。
"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样东西叫做结婚证。有了它,便意味着我们两个成为了合法夫妻。
这个时代虽说没有结婚证,但有婚书这个说法。
苏砚,今我婚书一封,要嫁与你为妻,你可愿意?"
苏砚笑着点头,他自然愿意。
幼恩将羊毫递进他手里,温声道:"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
他乖乖写下苏砚二字,随后又摁下一个手印。
"有了这个,是不是就意味着你我已有夫妻之名?"
幼恩很满意地将这封婚书从上到下看了一整遍,随后才笑着回答:"自此以后,我们也算是有证的人了。"
说完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以后你苏砚,只能是我的。这世界,只有结婚证,没有***。"
"好。"他笑着点头,将她揽入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温声道:"以后你苏幼恩,也只能是我苏砚的。"
"阿砚,阿砚。"她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下巴,垂眸问:"怎么了?"
她却忽然挑起他的下巴,笑着道:"叫声夫人听听。"
苏砚脸颊微微泛红,他虽是被她挑逗着,却始终没笑出来,很认真地在她耳边温声唤了一声:"夫人。"
江允南刚进门的那一刻,便瞧见了这一幕。
也是服了,本来只是想过来跟他们说说话,谁知道刚进来就瞧见这种不该看见的事。
这俩人,怎么成天都这么腻歪?
他啧啧叹了一声,默默吃了把狗粮,随后还是立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不该看的,他不看。
不该听的,他不听。
只要他看不见,听不清,这世界就对他这个单身狗还是友好的。
幼恩听见他的声音,满心的好心情瞬间都没了。
她刚刚才挑逗一下苏砚,江允南这个超大电灯泡怎么就来了?
她与苏砚分开,望着江允南问:"怎么今天不去林家.骚.扰人家林大小姐了?"
江允南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那叫关心她,哪里是骚扰了?"
幼恩笑了笑:"那请问我们****,你如今关心她关心得怎么样了?"
"别提这茬了,今天我过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话的。"
"别跟我说你江允南来找我还能有什么正事要办。"
"你没听说吗?咱们书院又出事了。"
幼恩闻言愣了一下,拉着苏砚坐到了椅子上,望着江允南问:"书院不是在建新斋舍?建个房子而已,还能出什么事情?"
江允南低声道:"听说和之前陆璟的死有关。"
幼恩疑惑道:"陆璟的死?他的死不是早就结案了?怎么又闹出来这事了?"
江允南一边悠哉悠哉吃着糕点,一边道:"似乎是有人在翻修斋舍的时候,查出了新的线索,被陆监丞知道了,这才又翻出了旧案。"
幼恩道:"没想到这事竟然还没完,不过倒也没事,跟我们没关系就行。"
反正这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往她们身上牵扯。
就在这时候,苏漾匆忙赶了回来。
他瞧见幼恩苏砚和江允南,脚步一顿,拐入她们屋内,对他们道:"书院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了?"
幼恩点了点头,"方才允南刚与我们说起这事,大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都过这么久了,这事还能再被翻出来?"
苏漾答:"到底是一条人命,还是陆家的人,要这事彻底过去,怕是有些难。"
陆监丞到现在还在查陆璟的死因,他到现在还不肯放弃。
说完后,苏漾又望向江允南,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允南,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她的事情?幼恩的?"
苏漾摇头。
不是幼恩的,那莫非是她的?
不知为何,江允南忽然觉得苏漾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和林羡鱼有关。
他猜得没错,苏漾果然说起了她的事情。
"林家小姐林羡鱼,似是与陆璟之死有关。我也是刚刚知道,原来当时的沈鱼,就是林家小姐林羡鱼女扮男装扮成的。"
"怎么可能?"江允南不敢相信,"她那么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和这案子有关?"
苏漾道:"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现在这事都已经闹进衙门了,据说这次是知府亲自审案。"
他今日知道书院出事之后,便一直在书院忙这些事,到她们进公堂后,他才得了时间赶回来。
江允南顿了一下,"这事,真和她有关?"
苏漾道:"公堂上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我这就去衙门。"
说着,他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苏漾本想拦他,但见他起身后,幼恩和苏砚也毫不犹豫跟着他一同起身往外走,便没再阻拦,只好任由她们一起离去。
他们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还年轻,这是好事。
衙门。
幼恩再来到这里时,已不再是堂中人,而是堂外人。
她立于堂外,望着堂内跪着的林羡鱼和陆廷,对身边江允南低声道了一句:"你说,林复他这一次,会不会保自己的亲生女儿?"
江允南抬眸,忽然瞧见此时立于林复身旁的,是林超与。
而左之权也取代了左霖的位置,成了如今苏州通判。
他忽然觉得这天下有些可笑。
他左之权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为苏州通判?
林复这般糊涂,怎配为苏州知府?
见他始终都没回答,幼恩低声道:"看来,你也觉得,这一次林复要大义灭亲了。"
江允南语气笃定:"林复不顾她,我顾。她若是没做这事,我定会付出一切救她离开。"
幼恩问:"那如果,这一切与她有关呢?"
"那我...那我...那我......"他终是没能再说下去。
国有国法,总不能枉法。
他不必说,幼恩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道:"先看看吧,这事或许与她无关,她或许,也是无辜的。"
可堂内情况,显然与她所想大不一样。
林复垂眸冷眼望向林羡鱼,问她:"你可认罪?"
林羡鱼抬眸与他对视,"我认。"
她认了。
那一刻,江允南瞳孔地震,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她认了,她认罪了。
她怎么能认罪?
苏砚觉察到他的情绪,他轻轻拍了两下江允南的肩,轻声道:"冷静。"
幼恩亦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认罪,是因为她真的做了那些事情,真的杀了人。
还是她胡乱认得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当真认罪?"林复似是没想到她会认罪认得这么快,他又重复了一遍:
"当真,是你杀了陆廷之子陆璟?"
林羡鱼对他道:"是。是我杀的。"
幼恩有那样一瞬,觉得自己世界观要再次崩塌了。
真是她杀的?
她杀陆璟作甚?
林羡鱼不是女主?
别人书里的女主,不都是善良的小白莲?
她林羡鱼怎么回事?
"真是她杀的......"江允南亦是反应不过来。"她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苏砚走到幼恩身边,对她道:"先回吧。"
幼恩摇头。
"我总要看到结果。"
她要看看,林复会给他的亲生女儿一个什么结果。
堂下,陆廷重重磕了个头。
"还请大人,公正断案,还我儿一个公道。"
林复望了林羡鱼一眼,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沉声开口:"你要本官,如何断案。"
陆廷扬声道:"大明律法,蓄意谋杀者,当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
他要林羡鱼死。
他要林复,亲手定下林羡鱼的死罪。
林复愣了一会儿,他望向林羡鱼的目光里依旧冷漠。
"你是否还有话要说?"
林羡鱼忽然粲然笑道:"只是一死,又有何惧?"
林复收回目光,却道:"如今此案,还未查明,当再查一段时间......"
他还未说完,便听到陆廷道:"大人,您怎能如此?林羡鱼她分明已经认罪了,您为何还要如此拖拉?
她已是认了罪,那便证明,此案可结!害死我儿的凶手,就是她这个贱女人!
大人,您不能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您就纵容她,包庇她啊!"
林复闻言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道:"本官若是包庇她,就不会让她出现在这公堂之内!"
"林羡鱼,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这件事情到底......"林复还没说完,便听到林羡鱼朗声开口:
"民女林羡鱼,自认谋杀陆家陆璟,大人当按大明律法,给民女定下死罪。"
只是一死,她从不在意。
活着,才是煎熬。
她只是曾经短暂地体验过活着的感觉,可如今这一切又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这天下,早已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第148章 从容赴死
她甘愿赴死。
幼恩愣住,呆呆地望着堂内跪着的女子,对着苏砚低声开口:"走吧。"
她已然瞧见结果,已然瞧见林羡鱼的结局。
她终是从容赴死,终是如此。
可江允南却一步不动,他低声道:"还未等到结果......"
他还不想走。
幼恩问:"偏要亲眼看着她入刑场?偏要亲眼瞧着她死?"
江允南愣了一下,"她真的,真的会死?"
幼恩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允南,回吧。"
这是林羡鱼自己的选择,也是她应得的。
"我回了,便是意味着我与她,此生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你留下,又能如何?这是律法,你我就算一直留在此处,又能为她做什么?"
他们只能看着她死。
"我回家去请母亲,她当初既然能把你从这公堂之中带出来,也便能把她安全给我带出来。"
"可当初,我未曾认罪,亦未曾有罪......"
当初宣乐能将她带出,是因为她有理,律法该护着她。
可如今,林羡鱼已认罪,又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谁又能救得了她?
"那我去找舅舅,他一定有法子,他一定能救下她。"
幼恩拉住他的衣袖,沉声道:"你舅舅他现在,自身难保。"
宣吾如今已受陛下怀疑,他现在都难保得住自己,他还能去保谁?
"什么意思?"江允南到现在还不知道宣吾接圣旨的事情。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宣吾领了一道让他回到顺天府,娶郡主为妻的圣旨。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宣吾已是自身难保。
幼恩答:"陛下为牵制住宣家势力,防止宣吾将军与督公联手谋反,下了一道圣旨,要将军回到顺天府娶郡主为妻。"
"陛下,以为舅舅他会有异心?"
江允南想不通,宣家之忠已历经三朝,可他明宪宗怎么就看不出来。
他怎么能怀疑宣家?
幼恩解释:"帝王心最易猜忌,况且宣家权势过盛,历经三朝宣家地位依旧不倒,他难免会对宣家有所猜疑。
又恰逢宣吾将军领着重兵身在苏州,督公与他待在一起,陛下也就更畏惧宣家军。"
江允南听后愣了好大一会儿,许久后才问:"所以,舅舅他要回顺天府了?"
幼恩没回答。
宣吾最终是否会回顺天府,谁也不知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法干涉,除了李照邻。
于宣吾而言,李照邻不是旁人。
李照邻替他将军中一切打点好,又为他安排了骏马,备好了路上吃的干粮等等。
她将一切都做得很好,就连他这一路的衣食住行,都仔细为他规划好。
为了他赶赴顺天府的这一程能顺利一些,她费心了。
她手下有将士看不下去她这般忙活,便道:"这些事交给我等去安排就行了,将军何必非要亲自劳神?"
李照邻只是答:"我没什么事情可以干。"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罢了。
她想要忙起来,越忙越好。
宣吾一个人坐在帐内,就这样透过帐帘,默默瞧着在外不停忙碌的她。
她一直在忙,连歇息都不曾歇息一刻。
她到底,是有多希望他快些去顺天府,快些离开这里,她到底是有多希望他快些去顺天府娶郡主。
他望着她的身影,低声喃喃:"阿照...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
阿照,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留下来。
阿照,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你。
他的声音沉寂于帐内,无人听见,无人知晓。
她要他走,他便应了她的话。
他走,这一走,将是一辈子。
江允南没想到宣家有朝一日也会面临这种事情,若非是幼恩告知与他,他如何也想不到走过三朝的官宦世家,辅佐过三朝帝王的宣家,有朝一日会被陛下怀疑至此。
他忽然间好无助。
"那我就只能看着她死?看着她出事?"
幼恩拧眉,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我帮你想个法子,让你最后再和她说说话。"
说完,还不等江允南说话,她忽然一把拽住江允南的袖子,大步往堂内走。
直到她把江允南拉到林羡鱼身旁,她才停下来。
"想说什么就快说,说完后,咱们再一起承担后果。"
江允南瞬间愣住。
她苏幼恩所说的法子,便是如此?
便是直接闯公堂,把他直接拉到林羡鱼面前,要他对她说最后的话?
真就这么简单粗暴?
江允南也顾不上其他,他弯下腰,把林羡鱼扶了起来,抓紧时间直接对她说:"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若这次不是你杀的,你切要记住,莫要胡乱认罪。"
林羡鱼万万没想到再见他们时,会在这里。
会在她将死之时。
她望了幼恩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幼恩在她说话之前道:"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在与她能够开口说话的这一刻,想劝她活下去。
继续活下去,别放弃。
她是江允南的执着。
林复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对着幼恩与江允南怒骂:"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想活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说来就能来的?说进就能进的?!
来人,还不快把他们赶走!"
话音一落,公堂两旁伫立许久的衙役连忙上前,就要向幼恩和江允南动手。
幼恩没对他们动武,只是任由他们将她和江允南二人赶了出来。
不动武,一切都没关系,若动了武,那便完了。
不动武,她们只是被这群衙役丢出来,若动武,她们就也得去牢里走那一趟。
她觉得大可不必。
江允南见她没动手,刚想问她怎么不跟他们打起来,他也能趁乱把林羡鱼带走。
话刚到嘴边,幼恩便忽地再次拽住他的衣袖,硬着头皮拉着他就往公堂里继续走。
还是和刚刚一样的步骤,停在刚刚一样的地方。
林复大怒,重重将惊堂木摔在地上,对着幼恩和江允南吼了一声:"你们两个到底想做什么!疯了吧?!"
他觉得这两个混小子就是在挑衅他,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把他们给抓了,可又怕宣乐再来闹事,只好再次喝令衙役:
"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给本官撵出去,若是再敢进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幼恩在被赶出去之前,望着林羡鱼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想继续活下去?"
可她听不到林羡鱼回答,便被赶了出去。
林羡鱼苦笑:"活着又有什么好?"
她恍然间回想起那些与幼恩相处的日子,恍然想起那些日子的美好与难得。
那时候真好。
那时候,她真的好想好好活下去。
那是她这一辈子,过得最像是生活的一段日子。
可是,她现在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早已将她好不容易攒下的希望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她活不下去了,她真的好累。
自她从斜塘镇回去之后,她便发现林复又对她冷淡了许多。
林超与每日与林复待在一处,甚至把左之权引荐进了衙门。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林羡鱼觉得林复干过最糊涂的事情。
他竟然听信了林超与的话,怀疑左霖对他有异心,直接罢了左霖的官,还把左之权扶到了那个位置上。
林羡鱼觉得他疯了,她觉得,苏州官府要彻底完了。
衙门也变得越来也乌烟瘴气,林超与时不时就会去找她的麻烦。
林羡鱼如何也没想到,在这世上最希望她快些死去的,竟然是她的弟弟。
林超与一直都在想尽办法,置她于死地。
下毒,暗器,她都一一经历过。
污蔑,辱骂,她也都一一熬过。
她曾有过熬不下去的时候,那时候,她想去沈周那里避上一段日子。
可她刚做出这个决定,便知晓了姑母辞世的消息。
终是药石无医,陈慧庄终是离开了人世。
她最后的亲人,也没了。
她最后的支柱就这样没了。
姑母离开的那一刻,林羡鱼曾又起了轻生的念头。
她那时候真的觉得活着无望,她看不到尽头,她真的再也熬不下去,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幼恩不懂她的无助与悲哀,她劝她活下去,却不知她都经历了什么事。
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就在前几天,林超与和左之权计谋要把当初陆璟之死再翻出来,他们在书院早早布置好一切,做了是林羡鱼杀死陆璟的伪证。
最后再引陆廷过去,让他发现这一切,将这事情再抖出去,闹到衙门。
林超与安排这一切,本意是为了陷害林羡鱼。
他没想到,林羡鱼竟然亲口承认了。
她说,是她杀的陆璟。
她说,陆廷发现的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可那些证据分别是他和左之权伪造的。
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利索地承认这一切?
那时候,林超与还以为她这是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他瞧见林羡鱼求死。
他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她是真的不想活。
林羡鱼也么想到,那桩旧事会再次翻出来。
她一眼便瞧出那些证据都是假的,但她当时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因为,陆廷之子陆璟,确实死于她手。
当初,是她亲手杀了陆璟。
但她也不是个傻子,在做完那一切之后,便早已将一切痕迹消除。
昨日,陆廷发现的那些证据很明显就是伪证。
可是陆廷信了,她的父亲林复,也信了。
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反正当初陆璟的死,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反正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她就算认了这罪,又有何妨?
不过一死罢了。
她早已不想活。
林羡鱼此番,求的就是一死。
她在迈入衙门的那一刻,走上公堂的那一瞬,便早已做好了准备。
她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活着有什么好?
一点都不好。
幼恩和江允南这下子没再往里闯,她站在门外,望着堂内那女子发愣。
她的背影与初见那日一样,依旧单薄。
怎么认识了这么久,也没改变她的心思?
怎么认识了这么久,也没让她想要活下去...
她还是想死,还是这般从容地想要赴死。
和初见那时候,一模一样。
江允南还想往里跑,幼恩拉住他,在他身边提醒:"你救不了她。"
谁都救不了她。
这一次,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是她自己不想活。
江允南声音很低很低:"可我总不该就这样看着她死..."
幼恩道:"要么,我们走。看不见,就不会难过。"
"我不看,她便不会死么?我不看,她便能好好活下去吗?"
若是如此,他也愿此生不再相见。
"醒一醒,清醒些,她只是这本书里的人物。我们终究会..."
幼恩还没说完,便注意到苏砚的目光。
苏砚望着她,目光复杂。
她方才说,林羡鱼只是这本书里的人物。
她林羡鱼是,他苏砚又何尝不是?
幼恩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砚问:"你们终究会如何?"
终究会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终究会忘记这一切,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终究会离开他?
是吗...
幼恩连忙拽住他的手,"阿砚..."
"没关系。"
没关系的。
他似乎在安慰他自己。
她说过她不会离开的,她说过她不会的。
她一定一定,一定不会离开的。
"阿砚...对不起..."
幼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种事情,她实在无法解释。
她方才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苏砚反握住幼恩的手,低声道:"好了,回去吧。"
再待在这里,实在没什么用。
谁也救不了林羡鱼。
他们既然无能为力,那还是快些回去为好。
幼恩转头望向江允南,"允南,回吧。"
再不回去,就这样呆在这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江允南低声道:"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这是幼恩第一次瞧见他这般无助的模样,可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她救不了林羡鱼,也帮不了江允南。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穿书者,和江允南一样。
她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