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摊丁入亩
崇祯皇帝刚才说的所有品级官员都涨薪俸,而且涨的还不少,本着有钱不拿是王八蛋,勋贵们是官员吗?那指定是!
但问题是勋贵中最低一级的伯爵,在品级上也是超品,超品是什么意思,就是比一品大员品级还高,薪俸地位自然也不必说。
所以才有成国公朱纯臣的一问。
崇祯皇帝听了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盯着朱纯臣的菊花脸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厮是真的在认真的问,于是便也十分认真的回答道:
“没有!”
官员的俸禄低,是因为开国太祖皇帝朱重八憎恶贪官,所以将官员的俸禄定的很低,但勋贵们的俸禄可着实不算低。
而且几乎所有勋贵家族都不止一个人拿着朝廷的钱,譬如这成国公朱纯臣,虽然拿着国公的薪俸,但同时身为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其几个儿子也在五军都督府任高位,除了这些官位外,还顶着各地卫所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官职。
而且这些官职还都是世袭,同时拿着这么多份俸禄,同时还在京城偷开商铺,这脸皮是得有多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你朱纯臣飘了,还是朕提不动刀了?真以为朕不知道你有多少家底?
勋贵们闻言自是脸色十分不好看,朱纯臣眉头皱成了麻花状,实在是崇祯皇帝回答的太过直接,让他的面子没地方搁,就算不给,你起码也委婉一点啊!
“不是朕不给,而是勋贵的俸禄太祖皇帝定的并不低,况且诸位也不靠俸禄过日子,不是吗?”崇祯皇帝解释道。
这事儿懂的都懂,你偏要跟朕比谁的脸皮厚,不是自讨苦吃吗?一点觉悟都没有。
文官们闻言也大多有些幸灾乐祸,朝廷文武不合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崇祯皇帝对文官大杀四方之时,勋贵们也都是坐一边看戏。
对于这种情况,崇祯皇帝并没有刻意去调解,有什么可调的,朕不管你们和不和,交给你们的事儿给朕圆满完成就行,倘若完不成,对不起,朕的大刀有四十米长。
什么拉一拨,打一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见勋贵们都满脸不爽的不说话,崇祯皇帝又整理了一下心情道:
“趁着今日朔望,朕还有两件大事要说。”
一直老神在在的站在文官最前头的温体仁睁开了双眼,崇祯皇帝平日里随口一说的都是大事儿,自己却从来没当回事儿似的,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事儿,那绝对是天大的事儿。
“山陕总督孙传庭在山西、陕西的清田政策,想必诸位也看到了,一年前两地还流寇遍地,老百姓吃不上饭,饿的没法子只能选择跟着流寇去抢吃的。
但自从孙传庭清田结束,并给当地百姓分配了田亩之后,即便目前水渠大多都还在修整,绝大多数的田亩并不会有什么收成,但当地的老百姓却并不想去当流寇了。
什么原因?”崇祯皇帝看了一眼温体仁道。
“回禀陛下,有了土地,百姓自然就不再跟着流寇干那掉脑袋的事儿了。”温体仁很配合的道。
“嗯,有点道理,但却只说对了一半,百姓是朝廷的根本,土地就是百姓的根本,但最重要的是希望,即便今年、明年甚至后年,北方依旧干旱,但只要有了土地,就有了希望。
朕为何花费巨资在两地赈灾修渠?就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到,朝廷在尽全力的帮他们,而不是放任不管他们的死活。
这份信任啊,弥足珍贵,只有朝廷真正的关心下头的百姓,在国家危亡之际,这些百姓才会拿起一切武器保卫朝廷、保卫你们,这种力量超脱所有的准则,这种力量叫民族精神。”崇祯皇帝略有些激动的道。
一番话说的文官们眉头大皱,此时的官员大多沉溺于孔孟之道,朝堂里呆久了,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所谓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不过是假忧虑罢了,有几个京官会真的下到田地里头,与他们所认为的粗鄙之民谈心呢?
“山陕之地的成功,你们也都看在眼里,所有朕决定,从即日起,在大明全境范围内,开展清田。
包括但不限于军屯的田地、被豪绅巧取豪夺的田地、被宗室勋戚强占的土地、以及无人耕种的抛荒地、百姓手中现有的土地。
总之,户部要给朕查出,朕的大明到底有多少可用之耕地,统一造册,统一分配,所有人,包括宗室、勋贵、豪绅、百姓,只拥有土地使用权,所有权收归朝廷。
田地清查分配完毕后,丁税并入田赋,各省府州县衙门,查清各处地亩多少,按亩均摊税赋。
同时,朕要撤除卫所制,撤除军户制度,除锦衣卫依旧保留外,其余所有卫所兵,能战者收归京营,年老者分配田地,从今以后,大明再无卫所制度。”崇祯皇帝十分慎重而又字字铿锵的道。
清田自不必解释,民乱四起就是因为土地兼并,要想大明长治久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清田即便再是艰难,都是必须要走的路。
为了减小阻力,他只说收回豪绅强占的土地,地主不可能一下子铲除,否则天下地主全起来造反,他还真有点搞不定,但只要这一步走出去,走稳了,以后多的是机会。
除此之外,丁税并入田赋,也只崇祯皇帝深思熟虑过的,说白了,就是摊丁入亩,再白话点,就是取消人头税,将收税的依据从人转移到田地之上,一户人家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而不是有多少人就交多少税。
这样不仅豪绅要根据自己拥有的田地多少来缴纳赋税,百姓也不至于不敢多生儿女,不仅如此,多余的劳动力再不必受限制,可以从事手工业以及其他营生,如果这条可以不打折扣的执行下去,必然可以极大的提高百姓们的生产积极性。
至于撤除卫所制,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卫所制早就名存实亡了,不然朝廷也不至于招募秦兵、白杆兵、天雄军,而九边十一镇的边军,也几乎全都是募兵制了。
第106章 有谁想要死谏吗
这一点上,晚明的历任皇帝并不是不知道,但却并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提出来撤销卫所制。
原因很复杂,一来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还是再三强调的重要祖制,朱重八当年可谓挥斥方遒,认为自己的两百万军队,靠自给自足,不用从民间收取一分粮食。
他认为卫所制是自己的最伟大创造,但其实不过是府兵制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所谓府兵制,就是当兵的战时打仗,和平时种地,田地收成除了自己吃用外,上缴军需。
卫所制前期时搞的还算有声有色,但搁不住日子久了,这些兵几十年不打仗,都成了彻彻底底的农民,且各地卫所将领将土地据为己有,这些军户成了将领的佃农。
要战斗力没战斗力,上战场还要自掏腰包自备武器,可是连地都没了,哪有钱买装备,于是军户们就开始逃亡,以至于到了现在,各地卫所基本都没人了。
可以说,崇祯皇帝说的这几条绝对都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但这也要看对象,对于崇祯皇帝和大明的百姓们以及现有的军户们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喜事儿,但对于文官们很一般般了,对于宗室勋戚们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
“陛下,清田也好、撤除卫所也罢,还有那转丁入亩,此皆是能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当从长计议,怎能如此突兀的开始实行,陛下三思啊!”内阁首辅温体仁闻言立即站出来道。
其实这事儿崇祯皇帝曾经跟内阁成员提过,只是说以后有这个计划,但温体仁没想到崇祯皇帝是说搞就搞,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突然。
“臣也觉得不能操之过急。”陈奇瑜犹豫了片刻出班附议道。
他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觉得,收税就够他忙的了,如今不论是清田还是卫所兵的户籍,亦或是摊丁入亩,可都是户部的事儿,他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一下子也搞不来啊。
其余文官也大多跟陈奇瑜一个路数,他们并不敢直接提出反对,只是觉得太过突兀,这里头每一项政策都是朝廷的大事儿,哪一个都马虎不得。
“是啊陛下,卫所制乃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策,怎能轻易变更,至于撤除,臣认为此是动摇国本,卫所绝不可撤,请陛下三思!”成国公朱纯臣见文官也不太同意,赶紧站出来反对道。
成国公作为武官之首站出来一说,其余勋贵们赶紧都站了出来,反对清田的反对清田,反对撤除卫所制的反对卫所制,个个都理由十分充分,大抵上都是拿祖制、国策说事儿。
相比于文官,利益损害最大的莫过于勋贵们了,卫所虽然早就没什么兵了,但土地却基本还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谁家还没几个世袭的卫所军职呢?
这一下子不仅地要没了,连那份俸禄都要没了,以后家里的田地还要交税,倘若摊丁入亩真的实行下去,他们连拿老百姓顶包的机会都没了,这还得了?
“诸位爱卿是要死谏吗?让朕看看,都有谁?”崇祯皇帝面无表情的道。
这话可以说十分的不客气,就是温体仁也脑门上见了汗,若是在几年前,死谏是文武大臣们的杀手锏,但是现在,死谏却成了朝廷上的催命鬼,所有朝臣都知道,当今陛下最烦的就是死谏,谁死谏谁倒霉。
“陛下,这些政策倘若真的实行下去,于国于民是天大的好事,臣自然心里清楚,但微臣只是觉得万事当一步步来,一下子牵扯太大,难免出现问题。”温体仁换了一套言辞又表达了意见。
他的意思是,陛下啊,咱这可不算死谏,只是觉得您步子迈的太快了,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呀,陛下难道忘了去年的事儿吗?
陈奇瑜也急忙与死谏撇清关系,迟疑了片刻后十分老实的道:“陛下,微臣是怕……是怕忙不过来。”
这时候的户部可不单单是后世的户部,那是同时身兼财政部、民政部、国土局和央行的超级部门,最高领导是尚书,底下俩侍郎,陈奇瑜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不睡觉也同时搞不定这么多事儿。
他心里苦啊,去年为了筹措二十万新军的粮草、武器、装备和马匹,衙门都差点让卢象升给拆了,胡子也被揪下好几撮。
今年一下子搞这么多事儿,不知道还要得罪多少人,他瞧着身边的那些勋贵们看向他的眼神儿都很不友善。
勋贵们听了崇祯皇帝的话也都傻了眼,去承认死谏吧?倘若崇祯皇帝真的除了他们的爵,他们拿什么来反抗?他们又不如那群文官似的,个个桃李满天下,还能说出那么多大道理,呼吁全天下的举子一起出来反对。
但是不反抗吧,似乎是在是被崇祯皇帝剥削的太狠了,商税被削了一下,清田肯定还要再被削,毕竟谁家还没侵占点良田啊,卫所制就更不必说了,这在朝廷里头基本上你知我知的事儿。
“陛下,臣这不算死谏,臣只是觉得不合适,太祖高皇帝……”
“别跟朕总提老祖,刚才朕就说过,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该改的就要改,这没什么可商量的,你们倘若真的为朝廷、为朕考虑一二,大明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局面!
一个个都这般表情,当真以为朕不知道这其中动了谁的利益吗?朱纯臣,你家里占了多少田亩,你自己有算过吗?用不用朕告诉你?
你们倒是把土地占了,丢了土地的百姓靠什么过活?吃不饱饭就要造反,朝廷清缴流寇时,你们又在哪儿?事儿是你们挑出来的,敢情这锅是让朕来背?
甭想这好事儿!”崇祯皇帝怒道。
一番话说的朱纯臣脸红脖子粗,可又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按照以往,这些事儿皇帝根本就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说,但崇祯皇帝十分讨厌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都要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恨不得顾及到所有人的面子。
他的处事方式就是这样,哪有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
第107章 星辰大海
“朕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国家改革总要伤害到某些既得利益者,你们是国朝勋贵,国朝养士三百年,是希望在朝廷危难时,你们都能挺身而出,而不是站出来阻挠。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朕再给你们一道恩德,凡是主动将侵占的土地上报的,概不论罪。
但是,阻挠户部清田、阻挠撤销卫所制、阻挠摊丁入亩的,莫怪朕不讲情面,天下人无不如此,凡是敢闹事的,从宗室亲王、到平民百姓,朕绝不姑息!”崇祯皇帝盯着朱纯臣道。
对于这群勋贵,崇祯皇帝其实没什么可担忧的,一群在五军都督府养老的爵爷,京营牢牢的掌控在他手里,边军、秦兵、白杆兵、天雄军,目前都在掌控之中。
无他,国库有钱,户部有粮,只要牢牢把握住钱粮兵马,他就敢快刀斩乱麻。
“至于户部,先以商税为要,每个州府只需派一名户部有经验的官员,朕会让厂卫协助你,此是军国大事,办成了,朕必有重赏,这期间谁敢跟你作对,你可直接告诉朕,朕来处理,总之,放手去做就是了。”崇祯皇帝对陈奇瑜道。
陈奇瑜听了一个头两个大,但崇祯皇帝所说的重赏,那绝对是他不敢想的,虽然压力有点大,但陈奇瑜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其实不是崇祯皇帝着急,这些政策倘若一个个来实施,大明这么大,任何一条都得折腾了两三年,这么多政策下来,没个十年根本搞不定。
可崇祯皇帝哪儿有那么多十年,他首先要做的是安抚天下民心,只要百姓不闹事,他才有心思处理北方的鞑子。
不论是虎墩兔还是李自成,不过是崇祯皇帝在建虏势力内撒的棋子,是为了给大明争取时间准备,因为崇祯皇帝要下一盘大棋。
自古以来,不论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北患从来都是朝廷的大患,历朝历代为了北方安定不得不耗费国力,组建庞大的军队去应对。
一千多年了,从匈奴到女真,再到鞑靼和瓦剌,再到如今的建州女真野猪皮,一千多年来,游牧民族换了不知多少个首领,但不论是谁掌权,都将中原王朝视为大敌。
犯边、劫掠、破坏充斥在一千多年的历史里,多少将士魂丧边墙,多少百姓死于弯刀铁蹄之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中原王朝真正彻底的征服游牧民族,崇祯皇帝想试一下。
但要想彻底解决北患,征服那辽阔的草原,不仅需要庞大的国力支撑,还需要朝廷上下与之一心,需要国内稳定,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是这个道理。
解决流寇只是个开始,崇祯皇帝也从来没将流寇视为主要对手,或许彻底解决北患,在满朝文武看来都是痴心妄想,但其实在崇祯皇帝心中,北患也不是最终目的。
他的眼界比朝臣要宽,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他的最终目标绝不是建州女真,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是大洋彼岸的盎格鲁萨克逊,是红毛尼德兰、是碧眼弗朗机。
只是他还不能将这些都说给朝臣听,连温体仁、洪承畴这等内阁的帝党心腹都未曾说过,不是他不想说,是说了也没人理解。
此时他多希望穿越到大明的不是他一个人,让他有个伴儿能诉说心中那激荡的宏图伟业,可是他没有,清醒的人是孤独的。
退朝之后,崇祯皇帝尤自苦闷,便令人取来些酒菜,独自一人喝起了酒。
后世的一切都将离他越来越遥远,他是大明的皇帝,称孤道寡的皇帝,永远孤独的皇帝。
“父皇,你为什么不高兴。”皇太子朱慈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趴在桌子边小声问道。
朱慈烺今年七岁了,由于崇祯皇帝并没有给他安排那么多课程,朱慈烺只要一闲就会跑来崇祯皇帝这里。
朱慈烺以前特别怕自己的父皇,因为他总是太严厉,很少对他报以认可,甚至连笑都很少。
但从去年起,崇祯皇帝每天晚饭时都会让他跟着一起,不仅不再绷着个脸,还经常给他说些十分新奇的事儿。
朱慈烺不知道他父皇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他曾经问过那些教他的师傅,但即便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汽车,什么是坦克,朱慈烺就更崇拜自己的父皇了。
“我儿来了,过来坐,陪父皇说会儿话。”崇祯皇帝噗呲呲的喝了一口酒,拍拍身边的椅子道。
朱慈烺笑呵呵的坐在了崇祯皇帝的龙椅边上,乖巧的等着崇祯皇帝给他讲故事。
王承恩则守候在一旁十分慈眉善目的看着二人,太子坐在龙椅上本是逾矩的事儿,但王承恩知道崇祯皇帝从不在意,所以也不会出言提醒,坏了崇祯皇帝的心情。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皇爷更有一分身为人父的样子,而不是满脸威仪唯我独尊不能靠近的帝王,他很满足现在状态,倘若有谁敢破坏这种美好,王承恩必让其付出代价。
“给儿臣说说嘛,父皇到底因何苦闷。”朱慈烺左手脱腮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唉,父皇发愁啊,明明知道外头有很多宝贝,可就是没空去取,要是儿子你,你不愁吗?”崇祯皇帝一边喝酒一边道。
“什么宝贝?儿臣可以帮父皇去取。”朱慈烺十分认真的道。
“可很远呢,宝贝也很多,有香料,橡胶,还有亮晶晶的珠宝,更有数不尽的黄金、白银。”
“不论多远儿臣都给父皇取来,父皇说说都在哪儿。”
“哈哈哈!王大伴儿看到没?我儿的志向可不小呢!”崇祯皇帝对王承恩笑道。
“虎父还无犬子呢,皇爷贵为真龙天下,小爷又怎会是平凡之辈?”王承恩笑道。
“好!朕就告诉你,哪有宝贝,你给朕听好了,你可是答应了朕的,男子汉大丈夫得说到做到。”崇祯皇帝故作认真的道。
“父皇快说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朱慈烺伸出两根手指发誓道。
“嗯,宝贝在哪儿,没人比朕知道的更清楚,比如离咱大明最近的倭国,有座大银矿,雷州府再往南,有一片群岛,那里有数不尽的香料,香料知道是什么东西吗?不论是咱大明,还是欧罗巴都是硬通货。
那地方不仅产香料,还有各种宝石,还有种闻着臭吃着很香甜的水果。”
“是臭豆腐吗?”
“比臭豆腐可好吃多了,你别打岔。”
“那边还有个很重要的港口,倘若咱把那地儿占了,以后你啥都不用干,坐等收钱,咱大明都差不了。”
“那儿臣先占港口。”
“嗯,我儿聪慧,自咱大明福建出海,一直往东南走,一直走,有一个超级超级大的岛,上头也有矿,金矿银矿都有,不过要是到了海的那边,这些也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
第108章 英国公
“父皇,海的那边有什么?”朱慈烺好奇的问道。
小家伙儿似乎对冒险之类的事儿十分着迷,这让崇祯皇帝很欣慰,富有冒险精神的皇帝不见得能在海洋里有作为,但天天窝在皇宫里的皇帝更不可能分一杯羹。
他之所以如此冒险的对内进行改革,就是想赶上大航海时代的末班车。
如今尼德兰(也就是荷兰)马车夫已经崛起,弗朗机人(明朝称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牙西班牙都为弗朗机)的奴隶贸易如火如荼,香料群岛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再往东的大洋彼岸,美洲原住民已经在经历屠杀,那里盛产黄金白银和橡胶,而大明又是个缺金缺银又缺铜矿的国家,与其用商品跟欧罗巴人换白银,哪里有自己去开采来的划算。
“海的那边啊,有一块更广袤的土地,上面生活着跟咱们大明基本差不多的人种,据说啊,还是几万年前从咱们这儿跑过去的呢!
但是如今那边的人正在遭受欧罗巴人的屠杀,我儿要快快长大,然后去解救他们。”崇祯皇帝又噗呲呲的喝了一口酒道。
“儿臣听父皇的,父皇叫儿臣去,儿臣就去。”朱慈烺乖巧的道。
“哈哈哈,好,好,到时候咱们父子一块去。”崇祯皇帝大笑道。
崇祯皇帝这些话一般都很少对外人说,因为就算是温体仁听到估计也会大皱眉头,以为陛下得了失心疯在说胡话。
即便是真的,估摸着朝臣们心里也会很抵触,因为他要做的事儿与儒家思想相悖,儒家讲究礼教治国,这是一种比较保守的文化传统或者思想准则。
他的表现方式有很多种,譬如在对外战争上,讲究出师有名,在与其他国家相处时,讲究你不犯我我不犯人,在文化上精神胜利,地大物博天朝上国。
崇祯皇帝不否认儒学对国家、对百姓有很多的积极意义,但是他始终认为,人类自出生之日起,就学会了竞争,从婴儿抢奶吃就知道落后代表着死亡,国家也是如此,你讲究那么多,别人可不管。
这时候没有那么多的国际公约,甚至连国与国之间的国界都没个标准,一个小岛,谁先派人占了并且有实力守住,就是谁的,强者为尊,自古以来就没有变过。
想着后世为了一寸山河寸土必争,那么多英雄血染边疆,他有什么理由,不带着汉家儿女,多去占点土地?
朱慈烺或许是在当故事听,但一旁的王承恩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崇祯皇帝所说的地方,不管别人信不信,王承恩是信的。
崇祯皇帝平日里总会根据自己对原有历史的推演,与王承恩说些大明各地的事儿,而这些事儿大多都会应验,以至于在王承恩的心目中,崇祯皇帝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倭国有银、安南以南有香料群岛、还有个港口很重要、雷州府东南一直走有白银岛、大洋彼岸还有黄金和那个什么橡胶,王承恩在自己心里默默的记下。
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的走到王承恩面前,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陛下,英国公极求见。”
崇祯皇帝眉头皱了下,他现在对勋贵没什么好感,也不知道这英国公来找他作甚,但想着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便决定见上一见。
“臣张之极见过陛下!”英国公进了大殿便躬身行礼。
张之极约莫五十许,粗短身材国字脸,说不上干练但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嗯,平身吧,英国公找朕有何事?”
崇祯皇帝不喜欢假客套,尤其是接下来要实行的政策,又对勋贵来说十分敏感,现在勋贵们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呢!
“微臣前来,主要是问问京营的事,陛下去岁除夕曾说过,勋贵子弟可入京营,微臣有三子,大儿子世泽今年二十六了,二儿子世明也二十二,小儿子世武也十八了,微臣想让他们入京营,为陛下效力。”
张之极说完,竟跪了下来。
崇祯皇帝眼睛一眯,没有立即答复。
这话他去年除夕确实说过,但这几个月过去了,却并没有哪个勋贵真的主动提出。
当时崇祯皇帝还纳闷,后来还是王承恩道出了真相,如今的勋贵子弟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大多都没吃过什么苦,再加上崇祯皇帝的要求是要从底层士兵做起,鬼才愿意去军营受苦。
倘若能当个将官,去军营镀金估计还有人来,如今边患四起,再加上当时流寇未除,你让人家当个大头兵,那不是往火坑里推吗?
也正是因此,当英国公说起这事儿,崇祯皇帝心里自然就犯嘀咕,心说这厮不会是来哗众取宠的吧!
别的勋贵都不来,就你英国公来,让朕高看一眼?哼哼,朕倒要看看你张家是不是真心。
“张爱卿,朕先前说过,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勋贵子弟,入京营都要从士兵做起,朕定下的训练方针可是很严苛的,就是一般的平民进去都受不住。”崇祯皇帝沉声道。
“陛下放心,我张家世授皇恩,若是连这个苦都吃不得,岂不是让祖上蒙羞?倘若微臣这三个儿子连军营的苦都吃不了,那他就不配做我张家的儿子,陛下该怎么训就怎么训,微臣绝无怨言。”
张之极仍旧跪在地上,似乎是在效忠,也似乎是在忏悔。
他也知道现在站出来表忠心着实有些晚,难免会让崇祯皇帝多想,比如你英国公倘若真的有报国之心,前些年干嘛去了?
前任虽然有些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疑神疑鬼,但他也是大明的皇帝呀,你那时为嘛不去报国?
但张之极有张之极的苦衷,在国朝数十个勋贵里,他算是少有的几个明白人之一,大明前些年那个样子,即便他有心报国,也是无力回天,徒劳无功罢了。
所以他一直在等,或者说是在蛰伏,直到从去年起,崇祯皇帝仿若天神附体,一系列的操作让他咂舌,尤其是崇祯皇帝对军队的整顿和重视,以及身先士卒的加入京营参与训练。
只是那时崇祯皇帝由于对勋贵抱有偏见,将勋贵们集体排除在军队以外,但张之极很有耐心,他相信自己贵为国公,倘若有报国之志,机会总是有的。
“张爱卿所言,朕心甚慰,想入京营可以,但朕有几个条件。”崇祯皇帝面无表情的道。
“陛下请言,臣自当遵从。”张之极似乎也知道想重新得到崇祯皇帝的认可和信任,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很有耐心。
“今日你应该也知道了朕今后要改革的旧制,你为英国公,想入京营,需带头参与清田、带头缴纳商税、带头让家族子孙交还卫所官印以及所侵占的土地。
待这些事情了结,朕的京营大门,自然为你张家敞开。”
崇祯皇帝微眯着眼睛,盯着张之极道。
第109章 最坏的打算
崇祯皇帝是想看清这张之极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报国,倘若崇祯皇帝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犹豫,那么就算让他的儿子入了京营,他也会着人盯着,以防他的儿子只在军营做表面功夫。
勋贵到底是个特殊的存在,倘若别有用心者控制了兵权,对他来说是不小的威胁。
可张之极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道:
“回禀陛下,我张家有历代先帝赐予的子粒田两千八百五十六亩,地契明日臣便交还户部,换取新的文书,微臣家世代恪守祖训,从未有过侵占百姓良田的事情发生,此事可着王公公盘查。
微臣家中仅在京城有商铺两间,一家为布店,一家为杂货店,微臣回去便着人将账目送至户部,并交纳本月应交之商税。
至于卫所官印,微臣家中直系并未担任卫所官职,倒是有几个旁系任着世袭的都指挥佥事,他们都在外地,微臣或许需要至少半个月时间来办此事。”
英国公一脉自成祖靖南时的张玉,到他这一代已经传了八代,但勋贵与宗室不同,能继承爵位的只能是嫡长子一人。
其余子孙大多只能分得一些财产,倘若这些子孙受老国公宠爱,老国公一般会乞求当时的皇帝恩荫个卫所的世袭官职,但毕竟是少数。
虽说那几个旁系子侄都在外地任职,且不少都鲜有来往,但张之极并未因此找借口,只言给他半个月时间。
“嗯,英国公年纪大了,平身吧。”到此,崇祯皇帝才对这张之极信了几分。
但也仅此而已,入了京营后吃不了苦,仍旧哪儿来的要回哪儿去,倘若有用兵的天赋,他自然会提拔,但若资质一般,还是不行。
倘若是文官倒还好说,大不了给个闲差,但武将不行,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萝卜一个坑,决不要庸人。
“谢陛下!微臣老了,否则,微臣也想再去沙场溜一圈咧!”张之极跪的时间久了,起来时有些吃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祖上倘若知道你的心意,也当含笑了。”崇祯皇帝微微笑道。
“害,微臣都五十八了,不中用了,倘若是十年前,微臣还能舞得动那柄宝刀,不服老不行啊!”张之极苦笑道。
二人又在殿内聊了会儿家常,张之极便告退而去。
崇祯皇帝便把王承恩叫道身边问道:
“大伴儿,这英国公家里当真只有两间商铺、两千多亩地?”
不是崇祯皇帝疑惑,而是这些国公积累了两百多年财富,大多都是家财万贯者,譬如那成国公朱纯臣,崇祯皇帝就专门令王承恩仔细查过。
其名下有商铺三十六间、各地良田一万多亩,这还不包括成国公一脉的旁系,以及他们家的府宅。
“皇爷,奴婢查过,这张之极倒是没说假话,英国公一脉向来不太合群儿,与其他勋贵交往也不多。”王承恩如实道。
“秉性如何?”崇祯皇帝又问道。
“据下头的番子打探到的消息,其他勋贵们之所以对英国公敬而远之,都是觉得此人较为迂腐。
别家勋贵走的亲密,大抵都是因为家里商铺多,生意上来往也多,譬如去岁时京城物价上涨,便是这些勋贵勾结搞出来的敛财计谋。
英国公家里只有两间商铺,也并不与之同流合污,听说去岁物价上涨时,那张之极硬是不跟着涨,与其他勋贵们作对,结果赔了不少钱,干脆把店都给提前关了。”王承恩解释道。
“嗯……没想到呀,大明的勋贵里竟还有这等人物。”崇祯皇帝对此感到很意外,但随即又皱眉斥责王承恩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朕,害朕以为天下勋贵皆是酒囊饭袋!”
王承恩吓了一跳,心说陛下您之前也没问呢,奴婢要是总说这个勋贵好,那个勋贵好,您又该担心奴婢收别人银子了,但王承恩只敢想想,跪倒在地,嘴上却道:
“老奴知罪,请皇爷责罚!”
“行了!朕又没骂你,跟了朕这么久,你当也了解朕的脾气,朕若是真生气,你还能好生生的在宫里呆着?朕只是生自己的气呀!”崇祯皇帝懊恼道。
早知道穿越回来需要那么多的人才,他就是不睡觉当年也要多学点东西,如果能带点资料就更好了,比如那些在后世老掉牙的《重工业基础》、《轻工业基础》,倘若此时有这么两部书,宋应星他们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现在崇祯皇帝只想做到知人善任,慢点就慢点吧,反正他还年轻。
从四月十六日开始,在崇祯皇帝的安排下,整个朝廷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实行改革,据锦衣卫奏报,当天晚上陈奇瑜就令家仆将一应铺盖送到了户部衙门,从此与其夫人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没法子,户部太忙了,崇祯皇帝也知道,当下的政治结构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先进,但与后世相比还是太过笼统和冗杂,譬如以县令为例,不仅身兼县长、县高官,还同时担任着县公安局局长、派出所所长、县工商局局长、县教育局局长、水务局农民牧业局等等等等,一县之内,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是县令一个人干。
这还只是县令,在往上属,州、府、省,包括中央六部、内阁都是如此,即便这样,历朝历代都还有冗官的情况,明朝也也是如此。
崇祯皇帝心里清楚,职能部门早晚得改,不止是衙门,还有科举、以及大明诟病三百年的户籍制度也得改,但是崇祯皇帝根本顾不上。
之所以商税征收没有下放到地方,而是户部直属,也是这个原因,另外撤销卫所,同时取消军户,同样是只对军户试用。
一来算是一次尝试,二来一下子全改,陈奇瑜估计得累死。
这么个改法儿,短期的阵痛肯定是要有的,崇祯皇帝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果都慢慢的改下去,没个二三十年根本别想看到效果,所以崇祯皇帝觉得值得冒险。
……
第110章 以死明志
却说一直称病在家的国丈嘉定伯周奎第二天也得知了朝廷里的消息。
周奎其实没有病,至少身体上没有,但心里却难受的紧,几乎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那是吃啥啥不香,看啥心都烦,家里仆人端上来的饭菜他吃不下,又舍不得倒掉,到了下一顿饭,看到那些剩饭剩菜,就更是吃不下。
他的儿子周朝先倒是比他老子想得开,每天照样与京城其他几个勋贵家的狐朋狗友走街串巷,青楼娼馆夜夜不欢。
“老爷,成国公来了。”仆人小声道。
“这老杂毛来干甚?又来咱家蹭吃喝?”周奎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便起身前来相迎。
“周老哥怎的瘦成这了?”朱纯臣一看周奎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才几天没见,周奎几乎瘦了一圈。
“害!吃不下,咱最近一想到到那商税咱的心就痛,还有啊,你知道咱家的地也不少,以后得交多少田赋。
你那大侄子,成天的不沾家,在外头鬼混不说,老夫求着女儿说好话,才给他整了个卫所的官儿,可咱女婿说收就收,一点情面都不给,那就像在割咱身上的肉啊,咱那里还能吃得下饭!”周奎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股脑的吐着苦水。
“谁说不是呢!你昨儿没去上朝,可苦了兄弟我了,你可不知道咱那陛下有多不讲理,给那些文官加了两倍俸禄,轮到咱们勋戚头上,不仅一厘不加,还征咱的税、收咱的田。”成国公也附和道。
他虽然是国公,但周奎却是当朝国丈,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崇祯皇帝待见,是以并不敢托大。
“那你来找咱作甚?咱也没法子,咱可不去帖咱女婿的冷屁股。”周奎还倒是朱纯臣想让他去宫里说好话,脸色一怔道。
“周老哥这是哪里的话!咱可没那意思,咱就是来找老哥唠唠嗑,走走,屋里聊。”朱纯臣说着就往里头走。
周奎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这才跟着走向屋里头。
不大会儿,下人端来两杯茶,朱纯臣端起茶碗来,拿着碗盖想拨一拨茶叶,可惊奇的发现茶碗里连茶叶都木得,不由得心中更是对周奎鄙视。
但鄙视归鄙视,朱纯臣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仍旧笑呵呵道:
“商税可已经开始征收了,咱这儿可是京城,首当其冲,周老哥可做了打算?”
“能有啥打算商税且不提,就咱那些良田,咱女儿嫁到宫里头时,朝廷赏了多少地,户部可都是有名目,虽说后来咱又弄了些地,但保不得还得交出去,咱那女婿杀人不眨眼咧!”周奎肉疼的道。
他虽然吝啬,但自己的命到底比那些家产重要。
“咱知道,地的事儿不好糊弄,但商税呢?你可知道那珠宝铺子的税率是多少吗?四成!竟然要收咱利润的四成!”说到商税朱纯臣眼睛都要冒火。
其实青楼娼馆的税更高,那商律上写的明明白白,青楼娼馆交五成,但大部分勋贵都不屑于做这等皮肉生意,即便想做也只是偷偷入股,并不敢明目张胆。
朱纯臣在京城有一家珠宝铺子,南京那边也有,并且他的其他铺子也大多是利润比较高的奢侈品类相关的铺子,所以税率都很高,如今的朱纯臣简直入热锅上的蚂蚁。
他知道周家也有间珠宝铺子,所以便想商议个对策,不然这亏损可太大了。
“那还能怎样,不交可是要把铺子都给收了咧。”周奎道。
“周老哥,不是咱说你,您可是当朝国丈呀,岂有女婿吃肉,丈人连汤都喝不着的道理,上次周老哥可不是这么说的,把账本重新做一做不就行了?
那户部的人就是胆子再大,还敢在您头上动土吗?”朱纯臣撺掇道。
朱纯臣这很明显是在拉盟友,毕竟周奎再是抠门,那也是国丈,有了这位盟友,他心里就有了底。
“咱啥时候怕过户部,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那女婿,不好惹咧!”周奎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怕崇祯皇帝。
“再不好惹,他也你女婿,难不成他还能杀了老丈人?咱大明近三百年,哪有杀国丈的皇帝?一句话,老哥整不整?”朱纯臣知道周奎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又激将道。
两家产业颇多,倘若不动点脑子,商税加上田税再加上要上缴的土地,仅一年就要亏损十万两,十万两是个什么数字,就是朱纯臣都肉疼的坐卧难眠。
周奎很明显动心了,坐在位子上不说话,朱纯臣见有戏,便又不住的劝谏,并拍着胸脯保证等会儿还要去定国公家里,法不责众,并且他们几个祖上可都是三百年前跟着太祖皇帝拼出来的国公,他不信崇祯皇帝舍得下手。
“成,只要定国公也同意,那咱就整,不过丑话说到前头,真要出了事儿,咱们得一起担着。”
……
几日之后,崇祯皇帝正与朱慈烺在宫内新设的演武场练拳,王承恩踏着小碎步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陛下,老奴刚得到消息,那吴襄一家……畏罪自缢了!”
“什么?玛德,朕又没让他死,他怎么……”崇祯皇帝眉头一皱口吐芬芳道。
“唉,谁说不是呢!怕是受不住心里的愧疚吧。”王承恩叹了口气道。
自吴襄去信给吴三桂,这也过去了好些日子,倘若吴三桂真的有弃暗投明的意思,应该早就有了音信。
崇祯皇帝其实对这事儿并不报多大的希望,毕竟投降又不是儿戏,怎能说投就投说反就反,只是他没想到这吴襄竟然对此事这么愧疚,以死明志吗?
吴三桂呀吴三桂,你连爹娘的命都不顾了,但你确信你选对主子了吗?
崇祯皇帝面色阴沉不定,王承恩也大气不敢喘,崇祯皇帝又不是前任,这事儿其实跟吴襄关系不大,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吴三桂自己的选择,但这人……唉!
“拟旨,赠吴襄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赠吴襄的夫人二品诰命。
令锦衣卫将此消息传到吴三桂那边。”
杀人要诛心,人或许现在杀不了,但心却依然要诛!
第111章 长生碑
到了五月份,朝廷实行新政的事儿逐渐传至南直隶地区,一时间不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城内茶馆,所有人都在谈论朝廷一股脑放出来的好几条新政。
南京城,云竹茶馆。
刚过了端午,江南的气候已经有些热,茶馆内稀稀拉拉的坐着十几个客人。
“哎,张老哥,你听说没,朝廷施行新政了,要收税咧。”一个一副商贾模样的中年客商拉起了话茬子。
“咋没听说,老夫正愁着此事呢!”被称作张老哥的是位五十许的矮胖子,满面的愁容。
“咱可知道您老人家在京城也是有铺子的,那边啥情况,兴许再过几日,那税官可就到咱南京城了,咱心里没底儿呢!”
“还能怎样,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咱招惹不起,认栽了!”张胖子摇了摇头一脸肉痛的道。
“那南京城也要交吗?咱们的家底儿可都在这边儿咧!”那人又问道。
京城与江南不同,北方常年闹灾,再加上地理位置原因,经济上一直无法与江南相提并论。
而南京城作为都城,不仅靠着长江,水运便利,距离大海也不远,虽然朝廷对海贸明令禁止,可这又怎么能难得到他们,不少客商私下里都有中小型商船。
他们靠着近海贸易,将丝绸、茶叶、瓷器这等硬通货,卖与倭人、安南、朝鲜等近海地区,再将当地的畅销品运回来在大明内地销售,倘若不遇上风暴,一来一回就能有一千两以上的利润,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着什么急呢!像咱们这等小虾米,朝廷不见得看在眼里咧!”说着胖商人给那人摆了摆手,那人赶忙附耳过去,只听那胖商人道:
“天大的事儿,有上头的王爷们顶着,就是再不济,南边不是还有位五虎游击将军吗?他一个人的生意可就抵得上小半个江南了!我瞧着该肉疼的不是我等,且等着看好戏吧!”
胖商人说完还看了看周围,一副谨慎的样子,那人听了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啊,似他们这等小商小贩,跟那些势力比,连个屁都算不上,不论是清田还是收商税,最着急的应该是那些王爷们才是,倘若那些大人物都老老实实交了,那他们也不用纠结这个了,否则的话,嘿嘿……
……
与此同时,城外一处广袤的桑树种植园内,不少劳作的农人也都在谈论朝廷的新政。
一垄垄的桑树被一帮农人养的满树翠叶,桑树下也修理的整整齐齐,不见一根杂草。
几十年前,这里还曾是一片片的稻田,但当地的豪绅们发现,种植稻田的利润根本没有种桑养蚕来得高,不止是丝绸,也有些地方把水田改造成茶园等经济作物。
这些产出的经济作物除了一部分供给当地所需外,大部分都通过海路运往外番国,相比于大明内地,一船丝绸、茶叶运到外藩人那里,起码翻上两番。
只是朝廷的粮食产出却因此年年减少,但豪绅们才不在乎这些,有钱不赚王八蛋,谁管朝廷臭老九。
“老孙头,来来,都过来,歇会儿,吃口烟,喝口水。”兴许是干了有一阵子了,农夫们个个满头大汗的,领头的冯三儿从低头一间茅草屋里提出个袋子来。
领队都说了让歇会儿,几个老汉闻声自是没反对,一听有烟吃个个喜不自禁。
烟草自万历年间传入大明后,在江南沿海一带逐渐形成风气,那些烟草走私商贾说,吃烟不仅能治病,还可辟瘴气,一口烟吃下去,能使精神一醉,极大的缓解疲劳。
以至于不少村镇,从老汉到妇女,甚至孕妇和小孩儿,经常可见到聚在一起吃烟的。
冯三儿从袋子里抽出几个竹管,分与老孙头等几人,又抓了一把烟叶放在小凳子上,自己捏了一撮儿搓吧搓吧,塞到竹管一侧,一个佃农赶紧摸出火折子给冯三儿点上。
其余几个佃户也都各自捏着烟叶开始一番操作,不多时,桑树林立就冒气阵阵烟气。
“咱今日去城里听到个消息,说是朝廷要实行新政了,要给咱们分发田地咧,听说还要收商税!”冯三儿吃了一口烟,满脸的陶醉表情。
“俺也听村里人说了,咱东家开了那好几家铺子,怕是要出点血了。”老孙头也砸吧了一口烟道。
“收死那个周扒皮,咋,老孙头你还心疼周老抠?”冯三儿不爽的道。
虽说是领队,但冯三儿也是周家的佃户,他家的地就是周家巧取豪夺走的,为了显示周家的恩德,才给了他这个佃户领班的位子,还以为谁稀罕。
“俺才不心疼他那苟日的,俺是怕朝廷收他的税,到头来还是加到咱们头上,以前这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老孙头解释道。
以前他们几个家里可都是有地的,但谁家还没个小灾小难,就拿着老孙头来说,前些年家里儿子得了重病,为了给儿子看病他不得已将仅有的十几亩地抵押给了周家。
可最后病还是没治好不说,连地也没了,周家当时还大发善心的让他来当佃户,种的是自己的地,现在却成了佃户,关键是以前他头上的税还得他来交。
辛辛苦苦干一年,被周家七扣八扣的,剩下的那点也只够交原来的田赋了,可现实就是这样,他只希望东家别因为商税的事儿,再难为他们。
“我瞅着这事儿朝廷啊,也弄不成,这事儿朝廷已经不是没弄过,我看这新政啊,跟万历朝那个张首辅的新政一个样儿,雷声大,雨点小!
为啥搞不成?皇帝老子知道咱江南是啥情况不?他不知道!那些东家老爷们哪个不是贼的冒油,还有那些王府的达官贵人,谁会老老实实给他交钱?”韩老怂将竹筒在一旁敲了敲道。
韩老怂年纪最大,似乎知道以前张居中搞的新政,他对年轻的新皇帝并不太看好。
“不一样!不一样!咱们的皇帝可不是你这个怂货,去岁咱江南的官儿可几乎被杀了个遍儿,你是没看着,咱可亲眼看着三百多口人一下子就给砍了,那个血流的呀!啧啧——
我瞅着咱们的皇帝这是要动真格的,诶,我说老韩头,你吃的咋恁快咧,不吃了不吃了,这烟可贵着咧。”冯三儿边说边将烟袋子往回了拽了拽,并打开韩老怂抓烟叶的手。
“嘿,不管真假,要是皇帝老子真给咱分上块地,咱老孙头给他立个长生碑,天天供着他皇帝老子。”
……
第112章 闷棍
与云竹茶馆内的客商一样,老孙头与冯三儿他们之间的笑谈,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缩影,有的人愤怒,有的人质疑,也有的人无所谓,当然,也有的人选择相信。
不论如何,朝廷的新政对民间的百姓有利无害,虽然都觉得年轻的皇帝很难撼动江南的诸王和豪绅,但毕竟是个念想,万一年轻的皇帝真成了呢?
民间因新政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时,距离京城最近的几个王府反倒是出奇的安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若说新政对哪一方的利益损失的最重,就莫过于宗室藩王了,不论是清田还是商税,宗室都首当其冲。
要知道历代皇帝基本都要封自己的儿子为亲王,这亲王可不止是个名号而已,朝廷不仅要为其建造王府,还要分配大量的土地。
除了新晋封的藩王外,历代皇帝基本都要对其他亲王做封赏,而封赏又多以良田为主,再加上这些藩王们也不是善茬,暗地里更是没少侵占民田。
他们的身份尊贵,就是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招惹,是以每个亲王都拥有数万甚至数十万母良田,这还不包括他们偷偷入股的一些大的酒楼、商铺、甚至青楼娼馆、赌坊。
总之虽然宗室被朝廷当猪养,但这群猪的生活格调却一点不比皇帝差,这还只是亲王一级,郡王则就更多了。
已至深夜,开封的周王府仍旧灯火通明,老态龙钟的端王朱肃溱手里捏着一封信,正对着烛光仔细的辨认。
朱肃溱是真的老了,头发花白、眼窝深陷,一边看信一边还不住的捂着嘴咳嗽,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婢女捧着个痰盂就守在一边,另外一个年轻婢女则小心的给他捶着背。
周王世子朱恭枵(xiao一声)恭谨的坐在一旁满脸的忧虑,忧虑中似乎又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兴奋。
“福王的意思是商税可交,但府上的良田皆是先帝所赐,即使是当朝天子也无权收回,可……咳咳,从长计议。”周端王朱肃溱一边咳嗽一边吃力的道。
“不论如何,父王当以身体为重,这些杂事,让儿臣处置就行了,儿臣倘若哪里处置的不妥当,父王提点便是。”朱恭枵面露关切道。
“你懂什么!那可都是咱们的命根子,陛下不念亲情,竟连我等皇族都不肯放过,倘若处置不当,怕是要有大祸,咳咳咳——此事你休管,拿纸笔来,我要给你鲁王叔写信。”
朱肃溱本来就一直在养病,可自打朝廷要实行新政的消息传到周王府后,朱肃溱却仿佛精神焕发般又开始操持起王府的家业来。
福王封在洛阳,与周王所在的开封府离的最近,其次便是东边兖州府的鲁王。
虽然朝廷并不允许各藩王间往来,但如今火烧眉毛了,藩王们早已顾不得那许多,虽然自己不出城,但王府内有家仆数百,想托个外人传个信儿谁也管不了。
按照崇祯皇帝的清田新政,除了各藩王晋封时赏赐的土地外,后来历代先帝加赐的土地都要收回,就是初始赏赐的土地也要重新登记造册,地契改为另外一种文书,听说所有权要收回,他们有的只是使用权。
这简直是挖藩王们的命根子一样,福王、周王、鲁王、唐王,还有更远一点的代王、楚王、韩王等全都义愤填膺。
这其中最起劲儿的莫过于山西的晋王朱审烜了,因为早在一年前,晋王府的土地就被山陕总督孙传庭强行收回,朱审烜因此还冒险跑了一趟京城,可谁知连崇祯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当时朱审烜可没少跟周王等人抱怨,但一来他们本就交往甚少,二来动的又不是自个儿的利益,周王、鲁王等人只是写信安慰一番了事,可谁知这才过去多久,那小皇帝竟然就要朝着他们动刀子了。
“恭枵啊,咳咳咳——从今日起,王府的那些侍卫你得暗中给父王操练起来,父王老了,这些家业早晚都是你的,但能不能守住,这次,还得咱们父子拼全力呀!”朱肃溱叹了口气道。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户部衙门里,陈奇瑜皱着眉头听着属下给他汇报各路传来的消息。
“大人,京城大部分商贾皆已经缴纳了本月的商税,共计得银六十四万两,剩下的当在本月内可收缴完毕。”户部主事于庆建沉声道。
“嗯,还得加快进度,不仅要速度,还要细致点,万不可被那些勋贵们钻了空子,还有,咱们陛下,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下去的时候跟税务司的人多讲几遍,朝廷可是已经给咱们加了薪俸了,手脚都干净点,否则出了事儿,谁也保不住。”陈奇瑜一边翻看着税银的账目一边提醒道。
衙门里的另外一个官员魏文生闻言,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
“怎么?有话就说,没事儿赶紧去下头查账,误了陛下的事儿,谁都担待不起。”陈奇瑜瞥了一眼魏文生道,不过魏文生并未答话,陈奇瑜也没在意就又问向于庆建道:
“对了,吴大人呢,今天怎的没见他来汇报清田的事儿?
还有陶侍郎,他不是负责清查顺天府内卫所的事儿吗?办的如何了?”陈奇瑜满脸疲态,连水都顾不上喝,心心念念的都是陛下的新政,户部衙门的灯总是过了子时依旧亮着。
“回大人,吴昨儿去了信安,路有点远,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但是陶大人……”于庆建有些迟疑的道。
“有话直说,再给本官吞吞吐吐的,莫怪本官换人。”陈奇瑜眉头大皱,不知道是与崇祯皇帝共事久了,还是最近压力实在太大,陈奇瑜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尤其是那些说话慢或者吞吞吐吐的官员,陈奇瑜越是忍受不了。
“是,臣听回来的人说,陶大人去兴州前屯卫清查卫所,回来时被人敲了闷棍。”于庆建叹了口气道。
第113章 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与本官说?”陈奇瑜闻言腾的一声站起来,大怒道。
“大人别急,若不是随从护着怕是要出大事儿,不过经郎中问诊,陶大人只是被砸破了头,包扎后大夫说修养几日就无碍了。
不是本官瞒着您,您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是陶大人担心您身子受不住不让下官说呀!”于庆建面漏不忍的道。
“本官好着呢,不用诸位操心,倘若真的关心本官,倒不如把交代的差事都办好,这就是对本官最大的关切了。
对了,凶手抓到没?定是那些勋贵整的好事儿,你代本官买些补品过去瞧瞧,本官实在脱不开身。”陈奇瑜在屋子里急躁的来回走动。
不论是清田、商税,还是清查卫所,动的都是勋戚的蛋糕,尤其是勋戚扎堆儿的京城,这些人明着不敢,暗地里胆子却大的很。
待处置完了一应杂事儿,陈奇瑜突然发现那魏文生还杵在屋子一角,仍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魏大人,你到底有何事?”陈奇瑜皱眉道。
“陈大人,半个多时辰前,锦衣卫的人来过,他们说……说……昨日尊夫人收了嘉定伯家的贿银。”魏文生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才说,也是顾忌陈奇瑜的面子。
“不可能!”陈奇瑜被这话惊的虎躯一震。
嘉定伯府的管家最近确实来过他府上几次,但陈奇瑜早就跟他夫人交代过,这段时间不许见任何人,也不得收授任何礼物,他的夫人他最清楚。
“陈大人,是锦衣卫的一位佥事过来说的,您最好还是回府上问问吧。”魏文生也知道陈奇瑜的为人,但锦衣卫肯定不会空穴来风。
陈奇瑜闻言脸上阴晴不定,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忽的对衙门外头的人道:“备马。”
陈奇瑜的府宅距离户部衙门并不远,只消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到了陈家府宅门口。
此时已至夜半,自有下人前去敲门,住在耳房内的仆人一见是老爷,开了门后赶紧跑到后院门口朝里头喊了一嗓子。
不大会儿功夫一个丫鬟扶着陈夫人从后院走出来,陈奇瑜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陈夫人既惊讶又欣喜,可看到夫君阴沉着脸,也不敢多言,只是跟着他向后院走去。
待遣散了仆人,陈奇瑜进门便问:“这几日可有收授别家礼品?”
陈夫人闻言脸色变了变,一边给陈奇瑜倒茶一边道:“回老爷,都被妾身给回绝了。”
“你给老夫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收?”陈奇瑜不依不饶的瞪着陈夫人又道。
见自家老爷恐怕是知道了些什么,陈夫人顿时就红了眼睛。
“老爷,昨儿是您的五十岁寿诞,本来许多朝里的官员都派了礼,妾身也都一一回绝了,那嘉定伯府的管家来了好几趟,最后一趟说什么也推脱不过,那人把礼盒放咱家院子里就走了……”
“荒唐!你害了咱家呀!”陈奇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的茶碗发出声响。
陈夫人也吓了一跳,但她也是满心的委屈,古人讲究逢五过寿,逢十过大寿,自家老爷身为户部尚书,寿诞之日却还要在衙门忙碌。
不仅如此,京城内官员的一切来往、礼品还不能收,就是一般的百姓家过个大寿,还能快快乐乐的吃顿寿宴,为什么到了她家就不行呢?
做官又是为了什么呢?陛下怎能如此狠心?
“那礼盒何在?可有打开?”
“没有,妾身只着宋管家放到库房了,并未私自打开。”陈夫人抹着眼泪道,说完就命丫鬟去取。
不大会儿功夫,丫鬟就端着个尺许大的礼盒进来,陈奇瑜几乎有些粗暴的将礼盒打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一看就上了年份的野山参,而在野山参下头,赫然便是一张整整两千两的会票。
会票就是明中后期各地银号下发的不记名本票,不论是谁,只要拿着会票就可取出面额所定的银两,说白了就是银票。
陈奇瑜在看到银票的那一瞬间,瞳孔就瞬间放大,额头的汗珠肉眼可见的渗出来,同时并不伟岸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陈夫人大惊失色,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去扶,那丫鬟也赶紧跑向外院,边跑边喊道:
“快来人——请郎中来,老爷昏倒了!”
……
当陈奇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昏迷了一夜,他的嘴唇干裂,刚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的发不出话来,一旁守候的陈夫人见状,赶紧去扶,却被陈奇瑜轻轻推开。
陈奇瑜起身端起桌子上的冷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叫人备马,为夫要进宫。”陈奇瑜拿起自己的官服边穿边说到。
“老爷,再着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您吃了饭再进宫呀,李郎中说老爷的脉象不稳,当是劳累过度所至,应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间才好,老爷……”
“糊涂!你知不知道,我陈家就要大难临头了!”陈氏还想说什么,陈奇瑜胡乱的穿戴好官服径自夺门而去。
陈氏难过的跪坐在内院门口,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只是她忽然怀念起自家老爷还是个小小主事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薪俸低微,但也没有那么忙碌,日子虽然清苦,但却乐在其中。
哪儿像现在,她不信陛下因为这点事会杀了他家老爷,要死也是她死,她家老爷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没有人可以玷污,念及此,陈氏起身踉踉跄跄的回了屋子。
陈奇瑜一路上都在催促车夫快些走,此刻他心急如焚,因为他知道陛下最恨的便是官员背着他搞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况且陛下待他并不薄,去岁除夕送的那口箱子,少说也值个好几万两。
他只怪自己的夫人糊涂,不知道官场的黑暗,伴君如伴虎,可背后的刀子比蛇蝎还毒。
同时他也挺感激韩山河,倘若不是锦衣卫,他怕是现在还蒙在鼓里,真到了陛下主动质问此事时,才真的是一切都完了。
马车到了午门停下,陈奇瑜整理了一下衣冠,迈着并不坚定的步伐独自进入紫禁城。
待得了太监通报后,陈奇瑜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大殿内还有旁人,当即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
第114章 阻挠新政,就是朕的敌人
崇祯皇帝本来正与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问话,见陈奇瑜进门就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眉头也是一皱。
“陈爱卿何罪之有?”
“臣……纳贿。”陈奇瑜羞愧的头都不敢抬,额头的汗珠却又开始往外冒。
贪污六十两剥皮实草,这话崇祯皇帝说了不止一次,两千两,够剥几十回了。
“哦?谁给的?收了多少?给朕详细说说。”崇祯皇帝端起茶碗拨了拨茶叶,表情看不出悲喜。
陈奇瑜不敢怠慢,急忙回道:“周国丈,给了两千两,臣这阵子一直在户部衙门居住,之前曾反复给贱内交代,并不允许她私自收礼,但百密一疏,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两千两……”崇祯皇帝嘀咕了一句,陈奇瑜随即咽了一口唾沫。
“还真拿的出手!两千两就想收买朕的户部尚书?都说朕的这位老丈人抠门儿,今天朕才算是见识到。”崇祯皇帝对着韩山河调侃道。
韩山河不敢答话,只是尴尬的笑笑,人在抠门也是国丈,崇祯皇帝能说,他可不敢。
陈奇瑜跪在地上也在等候崇祯皇帝的发落,他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刚才的诽谤方式确实很崇祯。
“罢了,听说前天是陈爱卿的生日,这两千两权当是朕给你的贺礼吧。”崇祯皇帝随口道。
这事儿陈奇瑜都知道了,崇祯皇帝肯定也知道,韩山河在这方面分的很清楚,虽然他跟朝臣鲜少有来往,但从锦衣卫缇骑递上来的各种消息来看,陈奇瑜并不是贪婪之辈。
所以才在去皇宫汇报前,着人将此事告诉了陈奇瑜。
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崇祯皇帝非但没生气,甚至还将这两千两银子送给了陈奇瑜。
在此之前,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当今陛下,可如今看来,陛下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
“罪臣不敢,请陛下赐罪,否则罪臣难以心安。”这可是贿银,不治他罪已经让他忐忑的不行了,陈奇瑜哪里敢接。
“哪儿那么多废话!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赶紧回衙门去,新政弄不好,朕才要治你的大罪!”崇祯皇帝见陈奇瑜仍旧愧疚的不行,故作恼怒道。
陈奇瑜被训了一顿,见崇祯皇帝真的生气了,心里突然舒服了不少,这才敢起身谢恩。
趁着谢恩的功夫,还拱手与韩山河致意,算是感激韩山河的提醒。
“陛下,经户部官员核对,嘉定伯家几个生意不错的商铺,账目都有问题,除此之外,还有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武定侯郭培民等数个勋戚。”陈奇瑜奏道。
“嗯,此事朕已知晓,但凡查到有问题,户部又不好解决的,直接将证据交到锦衣卫,由韩爱卿处理,清田要加快进度,勿要耽误百姓秋种。”崇祯皇帝再三叮嘱道。
之后陈奇瑜又交代了商税、清田以及军屯的事项进展,这才告退。
只不过此时,陈奇瑜的脚步不再踉跄,而是坚定了许多,他没想过受贿,崇祯皇帝也不相信他会受贿,士为知己者死,陈奇瑜觉得自己很幸运,对户部衙门那一大摊子事儿也不感到那么大压力了。
望着陈奇瑜离去的背影,崇祯皇帝突然叹了口气。
“韩爱卿知道朕为何要这般处置吗?”崇祯皇帝问向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道。
“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卑职怎敢妄言。”韩山河到底比崇祯皇帝大了十几岁,在为人处世上滴水不漏,他可不想当杨修。
“唉,户部压力太大了,朕若是再因此事苛责,陈奇瑜怕是要被压垮。”崇祯皇帝意味深长的道,他虽然是天子,但这心,也是肉长的。
有时候一味的只施加压力,不仅没有助益,反倒会适得其反,再者说陈奇瑜这事儿是其府上的人一时疏忽,实在不值得上纲上线。
“陛下宅心仁厚,实在是社稷之福。”韩山河拱手道。
他这话也是心里话,虽然前阵子崇祯皇帝杀了不少人,但一码归一码,那些人不杀才是真的不足以平民愤。
得亏是韩山河没读过鲁圣人的书,否则那两句诗肯定会脱口而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牛不牛的他不知道,新政却真的是千夫所指了。
“你怎么也学会恭维了,刚才陈奇瑜说的那些人,可都查清楚没?”崇祯皇帝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道。
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是崇祯皇帝少有的高看几眼的臣子,诸如陈奇瑜这类人,算是典型的守本分能做事,但能做事和会做事还不一样,韩山河就是后者。
身为监察衙门长官,对外与百官划清界限,对内也有自己的考量,就比如陈奇瑜这事儿,崇祯皇帝刚才就猜到,肯定是韩山河提点了,这人心里有杆秤,这杆秤叫良知。
锦衣卫本就是专门负责重案的衙门,诏狱的酷刑天下闻名,以至于不少在锦衣卫待久的人,心性上都变得冷漠残酷,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尤能保持本心,这点让崇祯皇帝深感欣慰。
“陛下,早就查清楚了,只是这些人都是与国同休的勋戚,要慎重。”韩山河回道。
从去年处理钱士升案时,韩山河在崇祯皇帝的授意之下,就开始暗自收集勋贵的罪证,而且这些勋贵几乎都一查一个准儿,这么多年来干的坏事,用罄竹难书都无法形容。
有句话韩山河没敢说,那嘉定伯就算再可恶,他还是您的老丈人啊,动勋贵的其他影响暂且不提,皇后娘娘那儿您怎么交代?皇后娘娘这段日子怕是就要临盆了。
只不过崇祯皇帝好似完全没有这个觉悟,崇祯皇帝缓缓的将手里的茶碗放下,似乎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韩爱卿,朕很慎重的告诉你,可以去拿人了,不论是谁,凡是阻挠新征施行的,都是朕的敌人。”
朕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没把握住,接下来就休要怪皇家无情了,崇祯皇帝心道。
……
第115章 你在教本官做事?(第三更)
京城,嘉定伯府。
周奎这几日过的十分舒坦,从江南运来一批茶叶,转手就挣了一千多两,再加上户部尚书陈奇瑜已经收下了他的礼金,按照他的估算,虽然商税还是要交,但至少要比城里的其他商人要省一大半儿。
“管家,你确定是陈府的陈夫人亲手接下的吗?”周奎问向自己的管家。
“老爷,您从昨天起,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那是您老吩咐的,老奴自然要办好的。”王管家心里有些无奈,但脸上却满是讨好的表情。
周奎这才略感心安,陈奇瑜本来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还是他那整天去胡混的儿子突发奇想,说他本人不贪,但不代表他府上的人不贪,只要把事情做实,不怕他陈奇瑜不就范。
但饶是如此,刚开始周奎心里仍旧有些忐忑。
“老爷,依老奴看啊,您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您是什么身份?当朝国丈!那陈奇瑜就算不顾及咱家的面子,总得顾及皇后娘娘、估计皇家体面吧?”王管家又安慰道。
周奎闻言脸上终于乐开了话,还从腰间摸出块碎银子,扔给王管家道:
“就你这老杂会说话,赏你的,拿去吧!”
王管家两眼瞪得老大,他在府上呆了好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得到自家老爷的赏赐,这块银子虽然不多,但也至少有二两了。
“谢老爷赏。”王管家握着银子脸上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周奎志得意满,他一直觉得直接做假账有些不保险,成国公那些人还是太抠门了,连这点银子都不舍得打点,迟早要出事,周奎心道。
这时,伯府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家仆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生了何事了?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周奎端着茶水呵斥道。
“老爷!锦衣卫的人来了!”
哐当——周奎闻言手一抖,茶碗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什么?锦衣卫来找咱作甚?”周奎心中大惊,等着大眼看着王管家又道:“不会是被锦衣卫的人发现了吧!”
王管家也是心惊胆战的,这事儿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想着这才是昨晚的事儿,锦衣卫怎么可能这么快,便道:“老爷先不用慌,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事儿。”
话刚说完,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就面无表情的大踏步走进来,周奎一看韩山河立马就有点怂。
“伯爷,知道下官因何来此吗?”韩山河瞅着周奎道。
周奎胡子颤了颤,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回道:
“韩大人就算不来,本伯也打算去一趟锦衣卫衙门,本伯要举报。”周奎说完瞬间觉得自己诸葛武侯附体,他觉得事有反常,干脆急中生智。
“哦?伯爷要举报谁?”韩山河脸上略感惊讶。
“本伯要举报户部尚书陈奇瑜,他以为本伯在京城的商税减税为由,向本伯索贿!”周奎信誓旦旦的道。
“商税是陛下的新政,本伯身为当朝国丈,怎会贪这蝇头小利,定然是要支持咱女婿的。”周奎说完还看向王管家。
王管家立即会意,添油加醋的给韩山河表示他家老爷多么的忧国忧民,奈何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以权压人,实在可恶。
“这么说,伯爷是交了银子了?”
“那当然,不过本伯身为国丈,怎肯屈服于这等卑鄙小人,本伯之所以交银子,其实是为了稳住陈奇瑜,并坐实他以权谋私的罪名,依本伯看,人证物证俱在,应当立即捉拿陈奇瑜!”周奎大义凛然的道。
“你在教本官做事?”陈奇瑜都被逗乐了,心说以前只知道这周奎贪婪吝啬,没想到还是个戏精。
“本伯是担心那陈奇瑜畏罪潜逃!”周奎狡辩道。
“我看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伯爷,跟本官去锦衣卫走一遭吧!”韩山河懒得跟周奎唱双簧,最近他也很忙,要不是周奎地位超然,他担心属下来弹压不住,才不会亲自过来。
“你该抓的是陈奇瑜,本伯又没犯法,你抓本伯作甚?”周奎色厉内荏道。
“念吧!”韩山河手扶腰间的绣春刀,对自己的属下道。
这人从腰间掏出个簿子,哗啦啦翻了几页,便道:
“查嘉定伯周奎于崇祯八年五月二十夜,谴伯府管家王大用贿赂户部尚书陈奇瑜白银两千两。
崇祯七年腊月,周奎与他人合谋哄抬物价,致使京城百姓怨声载道,获银两万四千多两。
崇祯六年八月,周奎之子周荣以权压人,将京城顺昌粮铺据为己有,杨四不服上告,周荣又雇人将其双腿打折。
崇祯六年腊月,周奎侵占顺天府百姓良田三百四十六亩。
崇祯五年九月……”
罪状很长,那锦衣卫官员读了足有半刻钟才读完,此时嘉定伯周奎已经彻底蔫了,韩山河挥挥手,几个缇骑冲上来就要拿人。
“大胆!韩山河,本伯乃当朝国丈,你这是污蔑,本伯要去见陛下!”周奎知道倘若真被抓到诏狱,那一切就全完了。
诏狱是什么地儿,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再说了,他可是当朝国丈,即便真的犯了错,也该是朝廷的旨意,哪里轮得到你锦衣卫动皇家的人?
“这些罪证可不是空穴来风,人证物证都有,不过还是等伯爷到了衙门里再说吧,哦对了,陛下不想见你,抓你就是陛下的意思。”韩山河挥挥手不再多言。
几个缇骑当即将周奎按住,并熟练的用绳子绑了起来。
“韩山河,你这是假传圣旨,待本伯见了陛下有你的好果子吃。”周奎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恶狠狠的盯着韩山河。
即便他身上有些罪名,他也不信崇祯皇帝会杀了他,毕竟这关乎皇家的体面,而且他还有个当皇后的女儿。
这时国舅周荣醉醺醺的不知道从哪儿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
“爹,家里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这许多人?咦,这不是锦衣卫的韩大人吗?”
“儿,快跑,去宫里寻你姐!”周奎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冲院子里的儿子周荣喊道。
“得,一并抓起来吧,倒省了本官的事儿。”韩山河笑了笑道。
从嘉定伯府出来后,周奎父子直接被安排进了备好的马车,这也是韩山河顾忌皇家的体面,接着又留下一个小旗的缇骑看守嘉定伯府,这才对手下挥了挥手:
“走吧,去成国公府!”
……
第116章 驱瘟神(第四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锦衣卫四处出击,京城内的勋戚相继被抓,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
韩山河犹记得崇祯皇帝对他说的话,既要开军功晋爵之门,京城里就得腾腾地方了。
其实崇祯皇帝的心思韩山河老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崇祯皇帝这么干脆,说动手就动手。
韩山河甚至想过,崇祯皇帝对勋戚下手或许根本不是因为那些罪名,而是因为钱,这些勋贵的家业可一点不比先前那些贪官差,当然他也只敢心里想想。
崇祯皇帝的心弦其实也绷着,并不只是因为新政,新政的阻力是人,解决不了问题,他还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他最担心的还是鼠疫,这玩意儿他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
……
洪承畴带着口罩一身便服的站在村子中央,看着村子里四处忙活的医官,眉头紧蹙。
他来山西也已经小一个月了,经过初步勘察,仅辽州一地就发现有感染迹象的村镇六个,甚至连辽州城里也出现了那种病情。
为了对病患区进行封锁,洪承畴从孙传庭那里借调来三千士兵,又按照崇祯皇帝的指示,在代州城外建立了一个集中隔离区。
医官郎中们忙忙碌碌的穿梭于各个简易帐篷内,隔离区充斥着一股中药的味道。
医官分成了两波,一波每天负责在发现疫情的村庄内查验病情,一旦发现患者立即被士兵带至隔离区,另一波则负责在隔离区内救治。
每天都有人被押着送来,每天也都有人死去,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周围村镇的百姓畏隔离区如虎,他们认为送他们进隔离区,就是送他们去死。
洪承畴走到一间简易帐篷内,御医纪文轩正在给一个病人把脉,纪文轩五十多岁了,医术高明,在太医院时就地位超然,到了这里自然成了隔离区的二把手。
号完了脉,又让病人张嘴看了看舌苔,随后纪文轩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些什么,边写还边皱眉,写完后交给一旁的药童道:
“照方抓药。”
那药童接过药方便出去了,纪文轩这才看到了门口的洪承畴,赶紧起身行礼。
“怎么样,可有进展?”洪承畴询问。
“禀大人,从脉象上看,分明就是伤寒常见之症,可下官用了伤寒经方诊治,虽发烧的症状有所缓解,但病情却并未见减轻。”纪文轩皱眉道。
这时帐篷外头又跑过来一个郎中。
“纪大人,甲字房内有个病患怕是快不行了,进快去瞅瞅吧,那病人一直哀嚎,同房的病患都闹着要离开。”
隔离区内按照病情严重程度,分为甲乙丙三处,而甲字房里就是病情最严重的患者。
洪承畴闻言沉默了片刻,便打头走向甲子房,纪文轩也随即跟了上去。
还没到甲字房,洪承畴就听到了哀嚎声,为了防止病患逃走,甲字房有十几个士兵值守,每人也都带了工部制作的建议口罩,一个兵士见洪承畴前来赶紧让开了道。
房内是一整排土炕,土炕上一个挨着一个的睡着十几个病患,其中一人抓着胸口在哀嚎,胸口的皮都被抓烂了,血肉模糊的看起来很恐怖。
药童端过来一碗汤药,纪文轩端着汤药过去想让那病患喝,谁知那病患看到那碗汤药后颤抖着缩在角落里不肯喝。
“我不喝,喝了就死,我不喝……我不喝……”
“你得喝药啊,不喝药病怎么会好。”纪文轩安慰道。
见那人还是不肯喝,洪承畴眉头大皱,便叫来两个士兵,打算强行灌药。
“我不喝……不喝!”
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喊叫,身体微微发颤,眼睛瞪得老大,眼角突然开始流出黑色的血,之后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不动了,两个士兵也傻了,不知道这药还要不要灌。
“死了?”洪承畴眉头大皱。
虽然也去过好几个发了病的村镇,但洪承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刚才还能动弹的病患,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死了,连眼睛都没闭上。
尤其是内眼角淌出来的两条黑色血线,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洪承畴也不相信,几个呼吸前这还是个大活人。
“他是邪神附体了,大人开恩,给俺们换个房吧!”其他的病患看出洪承畴是个官员,赶紧跪倒在地请求道。
“是啊大人,俺们不要喝那个药,喝了人就死了。”另有病患高呼。
洪承畴皱眉看向纪文轩,想让他解释一下。
“大人,此病内里为寒症,外在表现为打寒战、高热、呕吐,呈稽留热,剧烈头痛,下官在药方中加入了泄泻之药材,可使病患退热,一定程度上缓解病情,但却容易腹泻。”纪文轩无奈道。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病人一旦感染了此病,从身体有症状到病死只消两三天功夫,医官甚至根本都来不及救治。
“抬出去,烧了。”洪承畴面无表情的指示那两个士兵。
此时洪承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更是对崇祯皇帝的先见之明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他一时间对这病也是无从下手,只能指望纪文轩等太医院的御医赶紧想法子。
“接下来可有什么计划?”洪承畴问向纪文轩。
纪文轩咳嗽了几下道:“下官也是头次见此病症,目前正在修改药方,希望有所助益。”
“嗯,与其他几位太医多多商议,尽快寻出根治此病的方子,陛下可还在京城等着呢!”洪承畴催促道。
他本来并不是个急性子的人,但看纪文轩也是有些束手无策,心情不由得有些烦躁。
又交代了值守的将领注意防范后,洪承畴这才忧心忡忡的回到了代州城。
代州城破旧的大街上聚满了人,百姓们以竹竿制成建议的竹架,架子上托着一尊身披黑衣的古怪神像。
这神像黑脸大耳,眼珠突出,长满獠牙的嘴里还咬着一把小剑,队伍的最前头是几个和尚,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百姓有的帮忙一起抬,有的则挎着一篮子纸钱,一边吆喝着,一边将纸钱撒上天。
“驱瘟神——烧疫鬼——安四方——魂归位——”
……
第117章 邪气(第五更)
百姓边走边吆喝,一路抬着瘟神走到城中心,那里同样聚集着不少百姓,人群中间则是三具尸体,听说是昨晚突然死在家里被发现的。
城内几个商贾觉得事态严重,便兑银子做了一场法事。
他们将瘟神放在三具尸首跟前,又有人取来木柴,一把火将瘟神和尸首都烧了。
几个僧人绕着火堆边转圈边念经,其余所有百姓都跪倒在地,一副虔诚的模样。
“胡闹!立即将百姓驱散,叫知州陈应来见我。”洪承畴目睹了整个过程,对手下道。
在抵达代州的第二天,洪承畴就着代州知州陈应发了布告,将瘟疫的事儿告知百姓,令百姓多加防范。
崇祯皇帝也曾对他交代过,疫区不可使百姓聚集,虽然洪承畴不理解,但依然也把这些原封不动的告知了陈知州。
如今见百姓聚在一块搞游行,洪承畴当然十分生气,到了住处没多大会儿,知州陈应便赶了过来。
“大人恕罪,此是百姓自发为之,下官想着做场法事或许会有用,也就没有阻止。”陈知州解释道。
这时的人不论百姓还是官员,都对鬼神十分迷信,旱灾时乞雨,瘟疫时送瘟神,兵荒马乱时求菩萨保佑,陈知州也不例外。
“你为代州知州,拿的是朝廷薪俸,是信陛下的,还是神佛的?”洪承畴质问道。
洪承畴毕竟带过兵,对鬼神之事一向敬而远之,他现在只关注疫情,但凡能控制住疫情、以及崇祯皇帝交代过的,都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
陈应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若说是信陛下吧,就是对神佛不敬,反之则亦然,支支吾吾的半晌只得请求洪承畴恕罪,下不为例。
“你被免职了,叫代州同知过来。”洪承畴沉声道。
这一点上,洪承畴与崇祯皇帝很相似,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尤其是这瘟疫如此凶狠,一旦扩散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洪承畴仍然游走于各个疫区之间,每次回来都严格按照崇祯皇帝的交代,衣服、口罩全部用水煮一遍,但他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感染瘟疫的村镇又增加了三个不说,就连太原府也有病号出现,洪承畴不得不给孙传庭去信,又借调了两千士兵用于封锁,更令他头痛的是,疫区在增加,但治疗上并无丝毫进展。
不止病患在增加,就连值守的士兵和两个郎中也都因频繁接触患者,不幸感染身亡。
洪承畴逐渐对这些御医、郎中们失去信心,但他偏偏又对医道不甚了解,看着每天的死亡人数不断增加,洪承畴整日里除了四处勘察封锁新疫区之外,忧虑无处发泄。
“大人,隔离区又不够用了。”把总全文忠前来汇报。
隔离区在几天前才扩充过一次,但病患实在太多,昨天有人甚至建议洪承畴将重症患者直接活埋,这些重症患者几乎已经无药可医,但洪承畴没有回复。
虽然他想过这么干,但依他对崇祯皇帝的了解,倘若被其知道,定然要被问罪,崇祯皇帝派他来是救治百姓的,而不是杀百姓的。
“再向外扩充十个帐篷。”洪承畴沉声道。
正说话间,御医纪文轩却突然从甲字房内跌跌撞撞的走出来,边走还边喃喃自语。
“老夫让你们吃药是给你们治病呀,难道是为了害你们吗?”说着说着纪文轩似乎看到了洪承畴,便踉踉跄跄的走过来,指着洪承畴又道:
“你们说说,医家传统,祖宗疗法,就算不能救人吧,也不至于杀人呐,这是哪儿不对了?”
待走到距离洪承畴十几步的距离时,纪文轩的眼睛里突然也留出两道黑色血液,只不过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把总全文忠见状大惊,抽刀拦在纪文轩身前。
“不好,御医也被传染了!保护大人!”
洪承畴站着没动,此刻他的额头也见了汗,御医都被感染了,御医连自己都治不了,这口罩并非万能,接下来又当如何呢?洪承畴脑子里瞬间略过好几个问题,但却一个答案都没有找到。
“你们说说,这是哪儿不对了?”纪文轩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问自己。
医者仁心,没有人比他更想救活那些百姓,但他偏偏弄巧成拙,不仅病治不好,所有的病患对他也畏之如虎。
待走到全文忠面前,纪文轩突然双手握住刀背,状若疯癫的猛得向朴刀撞去,全文忠也没预料到这一出,纪文轩无力的瘫倒在地,腹部随即血流汩汩,没了生息。
“此是瘟病,以伤寒问药自是无用,可叹,可惜呀!”此时,隔离区外突然传来一声回应。
“谁在外头大放厥词,带进来!”洪承畴一边令手下处理纪文轩的尸首,一边质问道。
片刻后两个士兵带进来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此人留着一撮山羊胡年约半百,虽满面风尘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既是瘟病,你可有医治之法?”洪承畴见是个郎中,没有着急治罪,反倒病急乱投医的质问道。
“但凡寒症,发热、恶寒、脉浮而数,但这瘟病热而不寒,实为瘟疫初起之症,鄙人在其他村镇走访多年,分析这瘟病当为邪气所至。”这人并没有回答能不能治,却开始分析起病症来。
这时其余几个御医们也走了过来,他们看了一眼纪文轩都暗自垂泪,闻听有人敢质疑纪文轩的治病疗法,都暗自心中不平。
“《伤寒论》历经前年,就凭你这江湖游医,就敢对医圣不敬,如此狂妄忤逆,实为我医家之大忌,岂能混同于道术,用一个邪气作解释?”御医卢宗平轻蔑的质问道。
“正是因为医道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鄙人听说尔等竟以伤寒来治这瘟病,才觉得是在草菅人命。”这人对卢宗平的轻蔑并不在意,而是又道:
“不过鄙人观之,尔等也并非不学无术,至少知道以布蒙面,阻挡邪气入体,还有这以开水煮衣物,不知是哪位同仁的招数?”这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想知道答案。
不过洪承畴肯定不会满足他,因为这些都是当今陛下所传,洪承畴见此人言语不凡,便又问道。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吴有性。”这人拱手对洪承畴施礼道。
……
第118章 吴又可
吴有性?洪承畴微微皱着眉头,心说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熟悉。
“你跟吴又可是什么关系?”洪承畴问道。
“在下表字又可,倘若没人跟叫这个名字,想必就是在下了吧。”
这次反倒是那吴有性皱眉头了,心说他常年漂泊在外做游医,虽说救治过的病人成百上千,但绝大部分病患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更别提他表的字了。
“哎呀呀!吴神医,可算寻到你了!”洪承畴两只手猛的一拍,少有的激动异常。
按说起来洪承畴性格淡漠,就算是在宫里与崇祯皇帝一起议事,也鲜少如此激动,实在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倘若病情再得不到控制,一旦扩散,他洪承畴就是这里的罪人,是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而这个吴又可,可不就是崇祯皇帝心心念念找了整整一年,还苦寻不到的人吗?
今天就这么让他给碰到了,还是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洪承畴如何能不激动。
“大人谬赞了,吴某只不过区区一江湖游医,岂敢称神医之名。”吴又可谦逊道。
这就令其余几个宫里的御医酸了,他们不辞辛劳的在此地治理这怪病,每日都战战兢兢的担心自己被感染,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来了个江湖郎中,却被洪承畴如此看重,几个人脸上实在不好看。
“他所说之邪气,无味无形,不可捉摸,故弄玄虚,洪大人怎能信这等荒唐事,倘若误了陛下的大事,恐我等都没办法交代。”御医楮阳泓对洪承畴道。
“邪气虽无味,但却并非无形,否则诸位何以带着面罩?难道不就是为了抵挡那邪气吗?”吴又可反驳道。
洪承畴不信神佛,虽然觉得楮阳泓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却更倾向于相信崇祯皇帝的眼光。
只是他也有点矛盾,倘若吴又可不能自证,这些宫里来的御医个个眼高于天,怕是无法一起共事啊。
“其实证明邪气的存在并不难,诸位随我来吧!”
吴又可倒没说一定要留下,他只是路过此地,得知朝廷的官员在这里治疗那瘟病,出于医者的仁心、以及朝廷治理这瘟病的好奇心,就过来看看而已。
吴又可走进一处房屋,这间屋子本是几个御医所居住,由于担心感染那怪病,连窗户都没打开,屋子里略显昏暗。
洪承畴也对那邪气不甚了解,见吴又可主动自证,也有些好奇的跟着几个御医来到吴又可身后。
“诸位请看,如今这屋子空空荡荡,空气中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说着吴又可将窗户向外撑开,一缕阳光随即自窗口撒入屋内。
“诸位仔细观察这阳光里,看看是否可以看见细小的微尘。”
果然在阳光自窗口射入屋内时,仔细观察时可看到光线内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很多很多细小的颗粒在随着气流飘动。
“这类现象老夫也知道,在京城的太医院时阳光内也有这些微尘,倘若里面是邪气,那京城内为何并未出现那怪病?”御医卢宗平皱眉道。
这种现象只要人细心观察,基本上每个人都见过,卢宗平觉得实在不值得当作论证。
“这内里的微尘成千上万,这位医官又如何能证明其中就没有瘟病的邪气呢?”吴又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是呀,他确实没办法证明那些微尘是邪气,但谁又能证明哪些微尘不是邪气呢?此题无解,吴宗平、楮阳泓也无法回答。
“鄙人并非是想证明这些微尘是邪气,而是想说,世间万物,可大如高山,也可小如微末,小到我等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据鄙人这几年的研究,这类瘟病不仅可以通过吸入邪气感染,还可通过伤口感染、甚至跳蚤,实在不能掉以轻心。”吴又可解释道。
御医们听了不置可否,洪承畴虽然不太懂,但由于崇祯皇帝的推崇,也更倾向于相信吴又可,只是他现在最关心并不是这邪气,而是这吴又可到底能不能治疗此瘟病。
“不知吴神医可有医治之法?”洪承畴十分认真的问道。
“大人直呼我名姓便是,神医实在不敢当,此病可治,实不相瞒,只今年鄙人治好的此类病患就有数十人,只是……唉!”吴又可说到后半句,也是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洪承畴一听吴又可能治疗这瘟病,顿觉喜不自禁。
“既然能治,那吴先生可真是本官、以及此地百姓的贵人了,医者仁心,本官恳请吴先生留在此处,拯救此地患病的黎民,倘若瘟病得治,本官自会向陛下为先生请功!”洪承畴信誓旦旦的道。
“唉,大人啊,您先不用高兴的太早,这瘟病没有那么简单。”吴又可说着便给他讲了去年的遭遇。
这瘟病其实并非今年才有,吴又可早在四五年前就曾遇到过,只是由于从民间到官府都不甚注意,导致这两年瘟病传染愈发厉害。
去年他有段时间曾去过陕西一村庄,在那个村庄里救治过两个患了瘟病的百姓,也确实治好了,但是当他半年后再次来到那个村庄,村里十室九空竟全部死绝。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些人全部因为那瘟病而死,死状之凄惨,以至于很多尸首都腐烂在了屋子,但眼角处的黑血却仍然依稀可见。
“据鄙人这几年的分析,此病的难处并非治疗,而是防止继发感染,尤其是尸首,甚至死者的衣物、常接触的物品,倘若不能处理这些,瘟病就很难根除。”吴又可总结道。
一个村子里,张三得了病,只治疗了张三,熟不知张三患病期间又传染了李四、王五和赵六,张三治好了,但却有更多的人患了病,张三又如何能幸免呢?
吴又可的故事并不复杂,洪承畴以及几个御医听了却仍旧大皱眉头。
这瘟病潜伏期本来就短,传染性又强,治疗就已经如此困难了,如何防止继发感染呢?
难不成张三患了瘟病,就要把整个村镇都抓来隔离吗?
……
第119章 我们是拼命的(第二更)
“先生可有防瘟良策?”
洪承畴知道能否将陛下交代的事儿办好,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这吴又可了,所以说话的言辞十分温和,举止也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唉,不瞒大人,鄙人也正在研究,虽说目前也有些进展,但仍旧没有把握。”吴又可道。
按照吴又可这几年的所见所闻,不止是山西,在陕西几个偏远的村镇,疫情恐怕更加严重。
关键是这些地方还十分分散,防疫,防疫,其实防的是人,如此多的村镇,如此多的人口,如何防?那得需要多少兵力、多少粮食、多少药材,朝廷真有这个决心吗?
“先生可如实说说,本官必然安排手下照做。”洪承畴拱手道。
吴又可没作答,在隔离区内四处转悠了一下,而后才沉声道:
“隔离区的设置十分中肯,还有炖煮患者衣物的法子,诸位同僚也是有心了,不过我观病患区连窗户都未曾开启,实在不妥,应该将门窗全部打开,多通风才是。”吴又可建议道。
隔离区的窗户本来是开着的,但死去的纪太医觉得开着窗户会增加其他人患病的风险,洪承畴这才命令紧锁门窗。
“你们几个,去将病患区的房门、窗户全部打开,少窗者可在墙体破开,务必包装通风。”洪承畴直接交代道。
现在正好是夏季,就算是晚上不盖被褥睡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冷。
“还有,要多烧开水冲洗身体,尤其是诸位经常与病患接触的同僚,更要注意卫生,多加防范。”吴又可对吴宗平等人道。
几个御医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但纪文轩的死却敲响了他们心中的警钟,原来死亡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倘若此人真有能耐,他们又何尝不希望赶紧将这瘟病解除,所以也都谦逊的听从。
“大人,治疗瘟病是小事,但防止继发感染是大事,不知大人可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那可是要朝廷花费大代价的。”吴又可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
真要在大范围内防治,人手、药材、粮食缺一不可,而且都将是无底洞般的存在,倘若朝廷中途停止支持,不仅瘟病无法控制,先前的投入也都会白白浪费。
这可不是小事,吴又可虽然没在朝廷里呆过,但也知道,倘若他真接下了这个差事,办好了自然什么都好,倘若办不好朝廷肯定需要一只替罪羊,吴又可再是医者仁心,在看到朝廷的决心之前,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来蹚这趟浑水。
“先生无须担心,本官从京城来时,陛下就亲口告诉我,治病防疫乃国朝大事,陛下定然会鼎力支持,不论是粮食、药材还是人手,只要能将瘟病根除,朝廷和陛下将不惜代价。”洪承畴毫不犹豫的保证。
吴又可本以为洪承畴会犹豫,可没想到他回答的却这么干脆,心中不由得对当今的陛下十分好奇,历代先皇无不把宝贵的物力财力用在边军辽事之上,哪会管百姓死活。
“此事事关重大,鄙人之见,还是请大人给陛下说明具体情况请道圣旨吧,不过鄙人可以先留在这里,帮助诸位同僚医治病患。”吴又可考虑了一下道。
“哈哈哈!先生这是不信任本官,也小瞧了陛下的胸怀呀!”洪承畴到底不是常人,吴又可的心思他又怎么猜不到。
当今陛下不仅胸怀天下,且爱民如子,恨贪如仇,练兵知勇,洪承畴这一年来不知道经历多少次惊讶,他虽然看不懂年轻的崇祯皇帝,但却已对崇祯皇帝的各种主张十分笃信。
“放心吧先生,只要先生尽心尽力,不论如何,当今陛下都会记得先生的付出,不瞒先生,你可知为何本官知道你吴又可吗?”洪承畴笑道。
如今有了瘟病专家,洪承畴的心情也是大好,不禁对接下来的瘟病防治又充满了信心。
“鄙人也对此很疑惑呢!”吴又可略感惊讶道。
“那是因为当今陛下,陛下已经找寻先生一年有余了!”
……
关外,辽河河套地区。
苍茫茫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际,李自成还是头一次如此深入蒙古腹地。
他的身后是一万名流寇骑兵,各自也都十分谨慎的观察着四周,自出关以来,他进入敌占区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很感激驻防关宁锦的总督卢象升,因为这人并没有难为他,而是完全执行了当今陛下的旨意,在流寇通过关宁锦时不仅没有收到边军的刁难,甚至出城时卢象升还亲自相送。
这在李自成、罗汝才看来,已经将他们当做了大明的士兵,二人因此颇为感激。
但是他们也知道,出了锦州城,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整个草原,以及草原上的蒙古人、女真人,能不能再次回到关内,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赎罪,赎清自己在关内犯下的滔天罪过,让关内的百姓认可他们,让朝廷认可他们,让陛下认可他们,经过李自成、罗汝才二人反复的作思想工作,所有闯字营的士兵都已经十分清楚了自己的目标。
逃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关内回不去,在关外,唯有抱团方有活下去的可能,闯字营全体将士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团结。
一开始李自成、罗汝才只是带着部下四处躲藏,可朝廷给的粮食只够吃三天,迫不得已之下,李自成经过一番侦查,冒险突袭了一个小的蒙古部落。
也该是闯字营运气好,这支部落里竟全是老弱,李自成毫不留情的将此部落内的一千多老弱杀戮殆尽,并将牛羊马匹能带走的全部带走,而后再次逃窜。
虽说崇祯皇帝并未对他说过要杀蒙古人,但如今是生存问题,一切的一切首先就是得活下去。
还有就是部下们自出关以后,心中的弦都绷得太紧了,李自成、罗汝才必须想法子让部下发泄那份紧张,让他们清楚不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不论他们的骑兵如何强大,用刀砍了,也总会死的。
经历过这次劫掠,不仅闯字营的士气得以提高,每个士兵都差不多拥有了双马,一匹马驼人,另一匹马则要么托着一只养,要么驮着半只牛腿,闯字营的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再往东可就是女真人的地界了。”罗汝才望着不远处的辽河道。
这里的蒙古部落虽然已经臣服于后金,但也仅仅是臣服,倘若这片地方出现更强的部落,他们也不是不可以重新考虑,整个游牧民族数千年以来,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从来没有变过。
“女真人又如何?我们别无选择。”李自成从腰间取下酒囊咕咚咚灌了好几口。
“这世上有两种人,认命的,不认命的,而我们,是拼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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