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瘦马
杨嗣昌虽然脸上仍旧很平静,但其实心里却很兴奋。
原本还以为要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杨嗣昌甚至连托辞都想好了,但郑芝龙的话着实惊讶了他,因为他给的粮价几乎还不到大明现在两家的三成。
这自然是不用在议了,以至于杨嗣昌都有点觉得,这郑芝龙可能是真的有拳拳报国之心了,虽然他还是更相信崇祯皇帝的判断。
倘若崇祯皇帝在这儿,肯定会对杨嗣昌嗤之以鼻,井底之蛙了吧?他郑芝龙是谁?东洋之王,南洋霸主,手底下大小战船、商船无数,会差这点银子?
“如此,就有劳郑大人了,郑大人有如此报国之心,陛下知晓肯定也会甚感欣慰的。”杨嗣昌终于露出了笑容,并主动端起了酒杯。
郑芝龙自然大笑着谦逊几句,随即也端起酒杯与杨嗣昌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不知郑大人如何看待陛下的新政?”最紧要的粮食问题解决后,杨嗣昌心情大好,主动挑起了话题道。
郑芝龙虽然并不太想谈这个话题,见杨嗣昌兴致颇高,只得沉吟了一下道:
“大人呐,咱看这收商税是好事儿,既能让朝廷多些税收,且规定了不同货物的不同税率,长此以往,对商贾也不算坏事。”
郑芝龙虽然是海道出身,但在福建行省内的商铺也一点不少,征收商税固然他也要蒙受一部分的利润损失,但却远比其他商贾要低很多。
原因很简单,他的商铺售卖的大部分货物,皆是他从南洋运回来的一手货,成本就要比其他商贾低不少。
他的可操作空间就更多了,不少商贾的货物还都是从他手里进的,想把银子捞回来自然不是难事,况且他几乎控制着所有大名通往南洋的海道,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少发旗子搞垄断。
商税自然可以说点漂亮话,但清田可就没那么好说了,郑芝龙很聪明,他干脆只字不提。
“郑大人通透,倘若天下商贾都有郑大人这般见识,陛下也就不那么难了。”杨嗣昌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
“嘿!咱是粗人,当不得杨大人夸奖,来,下官再敬杨大人一杯。”郑芝龙端起酒杯道。
酒过三巡,郑芝龙拍了拍手,随即一队身着轻纱的舞女从后厅娉娉婷婷的走来,在客厅内缓缓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也从客厅后方传来。
这些舞女大多不是大明人,既有东瀛人,也有波斯那边的阿拉伯人,更有甚者里头还夹杂着一名全身黑乎乎的女子,杨嗣昌刚看到时,差点惊掉大牙。
他对郑芝龙的癖好不做讨论,杨嗣昌并不迂腐,他从不指望海盗出身的郑芝龙是个儒雅君子。
喝酒几乎是跑海船的人的共同爱好,郑芝龙自然也不例外,以至于一直觉得自己酒量还算不错的杨嗣昌,也被郑芝龙一杯接着一杯的整的脑袋发晕。
“杨大人,夜已经深了,下官已经安排好了厢房,不如今晚便在这儿住下吧,也让下官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郑芝龙闻听杨嗣昌似有离席之意便道。
杨嗣昌只觉晃晃悠悠,马怕是也骑不成了,便只好同意。
领他去厢房的婢女见杨嗣昌走路有些踉跄,便想伸手去扶,却被杨嗣昌呵斥了一句,自己晃晃悠悠的进了客房,但当他打算关门时,却见那婢女竟然还跟着,似乎是要进他的房间。
“你可以回去了。”杨嗣昌道。
“大人,是家主命奴婢服侍大人。”女子声音很是温婉。
杨嗣昌听了这女子的话皱了皱眉,心里便知这女子定是郑芝龙安排来侍寝的,但他身负皇命,哪里有心里做这等骄奢淫逸之事。
“你回去吧,将本官的随从叫来便可。”杨嗣昌略微有些不耐烦。
谁知这女子听了杨嗣昌的话,竟吓了一跳跪在了地上。
“大人倘若不允,奴婢必然要被家主责打,求大人不要赶小女子走。”女子跪在地上带着颤音道。
这就让杨嗣昌难办了,此事毕竟是郑芝龙的好意,他即便无福消受,也不能氟了郑芝龙的面子,还让一个不想干的女子挨顿打骂,便只好先进了屋子。
好在这客房也颇为奢华宽敞,除了里屋的主卧外,在边上还有个用屏风挡着的小隔间,里头也放着一张样子怪怪的床。
“你便睡这里吧。”杨嗣昌也不知那张怪怪的床是做什么用的,但总算是想到了法子。
那女子见杨嗣昌不再赶他走,立即喜极而泣的起身道谢。
“奴婢给大人打些热水泡脚。”说着便端着个盆子出了屋子。
随从赵安肯定被郑芝龙安排在了别处住,杨嗣昌身为巡抚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打洗脚水,也就随那女子去了。
不多时,那女子端着热水进来,将木盆放在杨嗣昌脚下,并脱去了杨嗣昌的鞋子,温柔的给杨嗣昌洗脚。
“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杨嗣昌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女子艳丽绝伦,看起来却并不大。
“回大人,奴婢祖籍扬州,今年十七。”那女子一边温柔的给杨嗣昌洗脚一边道。
“可识字?”
“回大人,琴棋书画都通一些,大人是想听曲儿吗?”女子跪坐在地上抬起头道,那一弯透亮的眼眸差点让杨嗣昌把持不住。
扬州瘦马……杨嗣昌心里暗自嘀咕。
他虽然从不去青楼娼馆,但扬州瘦马的大名却还是知道的。
尤其是在江南各地,专门有人做这个行当,他们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赚取暴利。
这些女子从年幼时,便要学习各种礼仪规矩,所学的东西几乎比举子都庞杂,但有学不好的轻则呵斥,重则就要遭受皮肉之苦。
因贫女多瘦弱,即便被这些人买走后,也绝不允许她们吃胖,是以多羸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两银子,待其出阁时,可赚数千两,江南各地商贾又以扬州盐商最富,所以扬州“养瘦马”之风最盛。
这郑芝龙也真是舍得花银子,看来陛下所言句句属实,杨嗣昌心道。
……
第151章郑家兄弟
郑芝龙与杨嗣昌一起出来时,本来也是晃晃悠悠的,但送杨嗣昌入客房后,郑芝龙却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四平八稳虎虎生风的便朝着自己的主宅行去。
“大哥,如何?那杨嗣昌不会坏咱们好事吧?”
郑芝龙刚进来,他的五弟郑芝豹就腾的一声站起来问道。
郑家在海上有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郑家所有的名利、生意几乎都依托着那支水军船队,虽然如今投效了朝廷,但这只水军如今却依旧牢牢的控制在郑芝龙及其众兄弟手中。
郑家人最担心的,便是朝廷打他们船队的主意,所以每次朝廷在福建任命新的巡抚,郑家人都会担心一番。
郑芝龙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端起不知谁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忧心忡忡的坐在了主位上。
“目前来看,这杨嗣昌并没有表露这个意思,他此来的重要原因可能就是粮食,朝廷缺粮了。”郑芝龙沉声道。
“如此甚好,那咱就放心了。”老六郑芝鹏道。
“唉,要我说咱们在海上好好的,干嘛非要搬过来,每年都要提心吊胆的应付那些贪官污吏。”郑芝豹又道。
原来在海上立足的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海上多的是无人的小岛,就算想找个大点的,那东番岛上虽然有尼德兰人占着,但也并非不能夺过来。
就算再不济,他们郑家在南洋有那么多的领地、港口,哪儿不比在大明装孙子强?
“住口!你懂什么?这儿是咱们家的根!咱们爹娘、祖祖辈辈都在这儿,你能跑哪里去?”郑芝龙呵斥郑芝豹道。
落叶归根,即便在后世,这种思想仍然影响着炎黄子孙,更别提儒家文化最浓重的大明了,郑芝龙年少离家,在东番、南洋、东瀛四处漂泊闯荡,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家业。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你不回去老祖宗的家,又如何光宗耀祖?
郑芝豹被郑芝龙训了一顿也不吭气,尤自坐在角落里喝闷酒,老四郑芝彪站了起来,给郑芝龙又倒了一杯茶。
“大哥,如今江南的粮食价格都涨到了天上去,我看这朝廷缺粮食倒是真的,南洋那边粮食产量高,那些泥猴子又吃不了,不如咱们派些船去买些粮食,一来也算为朝廷帮些忙,二来咱那陛下估计也会念着咱们的好。”郑芝彪道。
“还是老四想的周到,你们几个呀,整日就会打打杀杀,海上那么好,过几日我就派你们去海上吹几个月的风!”郑芝龙教训道。
郑芝豹听了大哥又要给他派远活儿,赶紧站起来咧着嘴道:
“大哥消消气儿,咱说笑的,说笑的,咱在这儿呆的好好的咧,不出海,嘿嘿。”
郑芝豹只是不想受朝廷的窝囊气罢了,在安平住的还是挺舒服的,再加上家里有那几个娇妻美妾侍候,鬼才要去海里飘荡呢!
郑家船队跑一趟东瀛、东番都算近活儿,倘若是南洋诸岛,或者是更远的莫卧儿那边,动辄就要半年以上。
在海上待个三五十天还能忍受,待的久了,白天看鱼,晚上看星星,整日里就是在海船上晃荡,眼睛都能绿了。
郑芝豹服软,刚才还一肚子气的郑志鹏也赶紧腆着脸给郑芝龙说好话,这些兄弟几乎都是郑芝龙在外头闯出了名堂后才跟着出去混的,所以对郑芝龙基本都言听计从。
毕竟都是自己的亲兄弟,郑芝龙倒是也没真生气。
“我已经答应那杨嗣昌,会派些海船专门去南洋收购粮食,暂时供给大明朝廷所需,就是不知这杨嗣昌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幺蛾子,他可是咱那陛下的内阁辅臣,这几日我心里总是不太安稳。”郑芝龙担忧道。
“大哥怕什么,咱郑家有的是银子,大不了多给些银子,杨嗣昌也好,咱那陛下也好,怎么会跟银子过不去呢?”郑芝豹不屑的道。
“咱也觉得五哥说的有理,朝廷要银子咱给银子,要粮食咱给粮食,陛下他老人家还想怎么样?
大哥不用太过担心,朝廷连个像样的水师都没有,咱陛下估摸着也指望咱们的船队咧。”郑志鹏附和道。
郑芝鹏今年才刚满二十岁,是郑芝龙最小的兄弟,但别看年纪轻,身手也是不一般,海上强者为王,能镇得住那些手下的头领,都不是简单的人。
“你们不懂,朝廷根本就不缺银子,这两年咱们那陛下玩儿命的折腾那些豪绅地主,去年江南多少官员被杀你们不是不知道,如今又捣鼓这劳什子新政,这是想割了那些豪绅们的命根子,咱瞅着大明恐怕要乱喽。
还有那杨嗣昌,他来之前我就查过,这人不爱钱财。”郑芝龙道。
“谁教陛下老是乱搞,咱听说西边的蜀王有动作咧。”郑志鹏道。
“六弟不要瞎说,我看咱们这陛下虽然年纪轻轻,但所图之大非我等敢想,别的不说,你就看看这才两年时间,咱们那陛下不仅将九边防御的滴水不漏,还新征了二十万大军,那建虏接连两次犯边都没占到便宜。”郑芝彪道。
“四哥你老是向着朝廷说话,咱那陛下真这么厉害,为啥搞的大明内忧外困?我看这就是穷兵黩武,否则朝廷何至于缺粮?”郑芝豹道。
“得了吧几位叔叔,只要不坏咱们的好事,朝廷爱怎么着怎么着咱们也管不着,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这新任巡抚的脾性,搞定了这杨嗣昌比啥都强。”一直没说话的郑彩接过了话茬道。
郑彩今年二十三岁,年纪虽然比芝豹、芝鹏大,但按照辈分仍然是他的叔叔辈,不过在气场上,郑彩却比芝豹、芝鹏都要强,因为他是最高跟着郑芝龙出去闯荡的。
“嗯,还是羽公知理,我把那杨嗣昌灌了个差不离,又送了个瘦马过去,倘若他吃这一套,以后便好说了。”郑芝龙坏笑道。
“对了老四,你不是要去参加朝廷的武举吗?”
PS:东番,今台湾,东瀛,今倭国。
郑芝彪,郑芝龙的四弟,小名儿芝彪、大名儿芝凤、考中武举后改鸿奎,字曰渐,崇祯八年二十三岁。
第152章 十八芝刘香
“明天就出发,来得及。”郑芝彪回道。
大明科举除了有文举外,还设有武举,只是武举与历朝一样,不太受朝廷重视,基本只是原有选用将才的补充形式。
郑芝彪这次是要去参加乡试,倘若顺利的话就是武举人了。
“好好考,倘若以后能入大明行伍,咱们郑家总算也能在朝廷里有自己人了。”郑芝龙叹道。
众人沉吟间,忽有一下人执着一封书信进来,郑芝龙结过信件后打开扫了一眼,眉宇瞬间皱了起来。
“大哥,发生甚么事了?”郑芝豹很少见郑芝龙如此谨慎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是你二哥的信,那刘香看来是坐不住了。”郑芝龙将书信递给了郑芝彪。
郑芝彪看完后沉默不语,又递给了郑芝豹,郑芝豹是个暴脾气,看完信后一巴掌就拍在了桌案上。
“大不了就是一战,咱老郑家难道还怕他刘香吗?”
崇祯八年时的郑家虽然强大,但仍旧有两个劲敌,一个是占据东番半岛的尼德兰人,另一个就是这刘香。
说起来,刘香还是郑芝龙等人拜把子兄弟,郑芝龙的“十八芝”武装海商集团成员之一,早年前都是跟着颜思齐、李旦两个老大哥干的,奈何这两位很有威望的大哥都很短命。
颜思齐死后无子,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把兄弟郑芝龙,郑芝龙成为了海上联盟的盟主,而后逐渐做大。
但这个松散的联盟在颜思齐死后并不牢靠,各路首领都有各自的想法和地盘,开始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郑芝龙投靠大明朝廷后,瞬间分崩离析。
当然这里头也有朝廷的原因,朝廷招抚郑芝龙,正是为了想维持大明沿海的太平,朝廷招抚郑芝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其剿灭其不肯接受招抚海盗头子,也就是郑芝龙的把兄弟们。
这一幕几乎与梁山好汉那波人投降弱宋后如出一辙,当时朝廷虽然党争不断、贪污腐败,但那些官员也是不傻的,在外事上经常搞这等拉一波打一波的把戏。
不过郑芝龙也早就不甘心将海上利益分出去那么多,有了朝廷做后盾,郑芝龙毫不犹豫的对那些貌合神离的把兄弟们下手。
杨六、杨七、钟斌、李魁奇先后被郑芝龙击败生擒,其余的施大瑄、李旦之子李国助等人投降,在东洋、南洋这片海域,除了尼德兰人,能与郑家叫板的只剩下刘香这一支势力。
对于这刘香,郑芝龙也是颇感头痛,十八芝里郑芝龙除了自家兄弟外,郑芝龙本来与刘香最是交好,二人当年一起闯荡南洋无话不谈、无酒不欢,一起嫖娼一起杀人,就差穿同一条内裤了。
可命运作弄,郑芝龙最终依附了大明朝廷,刘香则也有了自己的效忠对象。
“刘香的船队不足咱们三分之一,打他倒不是太困难,怕的是他身后的弗朗机人插手。”郑芝龙沉默了片刻后道。
如果说郑芝龙现在代表的是大明的海上力量的话,这刘香则是大小弗朗机的代言人、买办代表,大明虽然是东方霸主,可没人比郑芝龙更了解那些欧罗巴人。
仅以海上力量来论,欧罗巴人的舰队力量仍旧让郑芝龙忌惮有加,且不论是弗朗机人还是尼德兰人,他们可以失败一次、两次,因为他们是一个国家,而郑芝龙却连一回都输不起。
正如崇祯皇帝从没把郑芝龙当作自己的力量,郑芝龙也不敢指望大明朝廷,也正是这个原因,郑芝龙虽然早已与刘香决裂,但却迟迟没有与他交战。
“大哥,叫咱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要咱们打他个出其不意,弗朗机的船队就不会有反应的机会,大哥,派咱去支援二哥吧。”郑芝豹起身拱手请命。
有郑芝豹打头,郑芝鹏、郑彩也先后站起来请命,只有郑芝彪还在踟蹰,武举在即,倘若错过就得再等三年,与刘香倘若真发生了海战,就必定是一场大战,不去助战的话又不合适。
“五弟说的有理!在大明安生日子过的久了也不好,容易忘本,无海既无家,好,你们三个先去跟着你们二哥备战,那刘香最是谨慎,让你二哥不得大意。”郑芝龙交代道。
说完郑芝龙又看向郑芝彪。
“老四,这次你就不用去了,考你的武举去,兴许以后还能指望上。”
“这……我听大哥的。”郑芝彪只得道。
……
到了第二天清晨,杨嗣昌醒来后觉得头有些痛,大概是风寒刚好些,又喝了这么多酒的原因。
“大人您醒了?”文琪笑吟吟的端着个木盆进来。
通过昨晚的交流,杨嗣昌知道这个扬州少女名叫文琪,父母双亡,很小就被卖到了扬州专门培养女宠的地方,也是个可怜人。
杨嗣昌最终还是没动这少女,一来身体刚好些又喝了那么多酒,二来这里是郑府,郑芝龙派来的人他都必须谨慎,这次他主动请缨来福建,说白了就是戴罪立功。
倘若再办砸了,就算崇祯皇帝不说,他哪里还有脸在内阁里呆着。
“大人先洗洗脸,奴婢这就去让他们送早点来。”见杨嗣昌不说话,文琪将木盆和毛巾放在屋子内的架子上道。
她知道就算她想侍候杨嗣昌穿衣洗脸,多半也是被其拒绝,所以很识趣的并没有去打扰。
文琪昨晚虽然睡在那个古怪的小床上,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不开心,反倒是觉得杨嗣昌是个正人君子,以后说不定是个好依靠。
在如今这个年月,主人送出去的女宠就与原主人脱离了干系,确切的来说,杨嗣昌现在就是她的新主人。
“唉!”文琪离开后,杨嗣昌叹息一声,起身穿衣洗漱。
不多时,文琪就挎着一个小竹篮进来,从里头取出几盘精致的小菜,一份汤羹,一盘点心,算是杨嗣昌的早餐。
“大人收拾好了,请用早点吧!”文琪将饭菜摆放整齐,乖巧的侯在一边道。
“你去寻郑芝龙,就说本官想去西港瞧瞧,下去吧。”
……
第153章海贸(二合一)
安平西港是个因为郑家而兴起并日渐繁荣的海港码头,起初这里还只是个向陆地凹进去的低地,郑家归降大明朝廷后,花重金命人改造,将西港改造成了适合大型海船停靠、并装卸货物的优良海港。
起初只有郑家的海商船队停靠,之后为了获取利润,也允许大明的其他海商交银子停靠,除了停靠要收取银两,货物装卸也是郑家的人独揽。
除此之外,出海的商船皆需挂郑家旗帜,这样在才能保证出海之后海道上的安全,当然,郑家的旗子也不是白挂的,要手钱,而且还不低,总之这个港口就是目前郑家在大明的货运中心和捞钱机器。
因为是早上,此时西港还不是很吵闹,但饶是如此,海港上仍旧停了大大小小二三十艘船,有近海捕鱼的小型渔船,但大多是中型的商船,除此之外还有两艘郑家的战船,看个头应该是福船无疑。
郑家的主力战船并不都是福船,还有仿制弗朗机人的战船,更有缴获自尼德兰的战船,但无疑,此时福船仍旧是郑家的门面。
两艘福船高大如楼,首部尖,尾部宽,两头上翘,长约五六丈,船的一侧各有一二十个炮口,由于并非战时,炮口皆用实木遮挡,但饶是如此,过往的大小船只仍旧不敢靠近。
杨嗣昌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多的大海船停靠在海边,他虽没在市舶司任过职,但也知道这种福船并不是最大的。
大明的福船分为一号二号两种,一号福船最大、装配火炮最多、吃水也最重,机动性虽然不太好,但火力确是大明现有战船中最强的。
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舰首备红夷炮1门、千斤佛郎机6门、碗口铳3门,迅雷炮20门,喷筒60个,噜密铳10支,弩箭500支,火药弩10张,火箭300支,火砖100块及冷兵器上千。
除了火力配备以外,乘员64人,水手9人,战士55人,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设楼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
其帆桅二道,中有四层,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第二层为士兵居住的地方,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两旁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根据杨嗣昌的理解,海港停靠的当是二号福船。
“这些商船往返一次南洋,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又有多少利润?”杨嗣昌问向陪在一旁的郑芝龙道。
郑芝龙其实挺不乐意带杨嗣昌来西港的,海贸是他郑家的根基,尤其杨嗣昌还是崇祯皇帝身边的人,郑芝龙担心海贸的事儿被杨嗣昌知道的太清楚不算好事。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嗣昌是福建巡抚,掌握着福建名义上可以调动的任何军事力量,包括他郑家的水师,郑芝龙实在推脱不开。
“回大人,这可不好说,南洋可不是西港,南洋那边有做多的岛屿,有远有近,每个岛上产的东西都不一样,以暹罗为例,往返一趟大约需要三四个月,当然这是在不遇到大风暴的情况下。
至于利润就更不好算了,各地物产不一样,利润自然也不一样,利润除了与货物有关,也与海船货仓大小有关,您瞧那边那两艘船,看起来大小差不多,但左边那艘的装货能力比右边高了三成。
除此之外,利润还跟天气有关,海上风浪大,海船多有被风暴直接倾覆的情况存在,海船一旦倾覆不仅所有货物打水漂,海船跟船上的水手都要遭殃,这对海商们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损失。”郑芝龙解释道。
杨嗣昌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而已,这郑芝龙巴拉巴拉的说了好大一通,真如他所说,海上那么危险,海商们应该不赚钱才是,可你郑家为何仍旧大力坐着这生意?
“就以这艘商船为例,倘若运送的一船香料,且途中没有遭遇风浪的话。”杨嗣昌看了郑芝龙一眼,又问道。
郑芝龙心知这杨嗣昌来海港,恐怕就是想调查海贸,顿觉心里不大舒坦。
“倘若是香料的话,按现在的年景,不考虑风浪,除去香料成本、南洋港口停靠装卸成本、水手月钱、船上消耗等,一趟大概能有两三千两银子吧,大人,这说不太准的,价格一直在变。”郑芝龙苦着脸道。
“三千两……”杨嗣昌心中暗惊。
三千两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几乎算是天文数字,大明不少县一年的税收都没有这么多,虽然杨嗣昌没有问,郑芝龙也没有明说,但杨嗣昌知道,这郑芝龙说的只是香料的收入。
海船去南洋可不是空着去的,大明的丝绸、茶叶和瓷器不论到了哪儿都是畅销品,虽然杨嗣昌不知道这些东西到了那边的利润几何,但至少也应该跟香料差不都,也就是一个来回五六千两的利润……
看来陛下所言非虚,当时崇祯皇帝说郑家年入不下千万时,大多数朝臣都是不相信的,包括杨嗣昌。
但如今看来,陛下并非信口开河,这海贸果然蕴含着绝大的利润,倘若朝廷日后能有一支庞大的船队做海贸,定能多上许多的岁入。
其实历代先帝并非没有人知道海贸蕴含的利润,这些账还要算在当年那些旧臣头上,他们扩大了海盗、倭寇对大明的影响,极力反对开海通商,其实还不是为了充盈他们自己的腰包。
杨嗣昌站在港口上沉吟良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好像什么都知道。
郑芝龙见杨嗣昌沉默不语,还倒是杨嗣昌不相信他说的话,其实郑芝龙确实没讲实话,生丝、瓷器虽然在外头是硬通货,但香料同样是硬通货,只香料一项,倘若选取产量低些的,一船倒腾过来转手就能赚四千两以上,还是单程的。
且郑家不仅靠运货挣钱,倘若在海道上见到没挂郑家旗子的商船,自然也不会客气,月黑风高杀人夜,但在大海上,大白天也能杀人越货,只要手脚够干净,谁也不知道这艘船究竟是遭遇了风暴,还是没找到航道。
这其中的利润可就不止几千两了,当然,这些事儿郑芝龙绝对不会告诉杨嗣昌。
但有一点郑芝龙倒是没瞎说,那便是海上的风暴,此时没有天气预报,海船也没有那么多先进设备,一旦遇到大的风浪,几乎是要老命的事儿。
除了风浪外,海图也很重要,倘若对各海道不熟络,路上不仅更容易遇到海盗,还可能偏航失去方向,只有最有经验的船长才能干海商,没经验的人基本都去见了上帝。
郑芝龙是信天主教的,即便是他,每次郑家商船出海时,仍旧会祷告一番。
“大人,海港风大莫染了风寒,咱们还是回去吧。”郑芝龙劝道。
他是真担心海里的生意被朝廷惦记,以前其实还没感觉,尤其是近来当今陛下的种种手段,总让郑芝龙觉得当今陛下不简单。
他虽然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朝廷前几年那衰败样子,郑芝龙看着都寒酸,可从去年开始,当今陛下好像开了挂一样,先是整出个钱士升案,后又大肆株连江南官员,这些官员家产有多少,郑芝龙心里门儿清。
那些年朝廷缺银子,这事儿皇帝知道,大臣也知道,甚至连他郑芝龙都知道,但历代皇帝从没敢这么做,当今陛下做了,还做的很彻底,搞得郑芝龙几次派人去京城行贿都没人敢接。
本以为朝廷有了银子该消停消停,可这才过去没多久,先是商税、后是清田,郑芝龙就更吃惊了,这动的可是整个士绅、宗室,不仅需要魄力,更需要能力。
郑芝龙并不认为当今那个年轻的皇帝能同时搞定士绅和宗室,他也不理解崇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干,明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很可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但不论怎么说,从最近两年的消息来看,当今的陛下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主儿,所以他就更担心自己的生意被朝廷给看上了,那样郑家就会很被动,毕竟郑家再强,也不可能与朝廷硬碰硬。
杨嗣昌离开西港后,就直接带着随从回了泉州的巡抚衙门,他打算立刻回去写封奏疏,将郑家答应为朝廷运粮的好事尽快报于崇祯皇帝。
杨嗣昌认为,郑家给的粮食价格定然会让崇祯皇帝高兴,除此之外,还有郑家的基本情况,尤其是他在西港的所见所闻,他觉得朝廷必须把海贸重视起来。
杨嗣昌走后,郑芝龙却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火,将管理码头的管带骂了个狗血淋头,命他将停靠在海港内的商船全部拉走,让西港看起来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郑家又来了位不速之客,蜀王府的谋士曾文勉突然前来拜访,这让郑芝龙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大哥,我看着蜀王来者不善,蜀王一脉封地甚大,在川蜀几乎就是无冕之王,如今朝廷新政,最大阻挠者就是这些藩王,蜀王暗地里征兵买马,咱们都知道了,朝廷里的那个年轻皇帝能不知道?”郑芝彪道。
郑芝豹、郑芝鹏和郑彩一大早便带着部分战船前去支援郑芝虎,唯独郑芝彪因为武举的事儿耽搁在家。
郑芝彪考武举与大哥郑芝龙的想法不一样,他确实想入官军,但却不完全是为了郑家,言辞之间自然是向着朝廷。
郑芝龙也明白,蜀王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拜访他,肯定不是小事,他虽然觉得朝廷那年轻的皇帝胡来,但也并不认为那些藩王能轻易将崇祯给拉下来。
只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几率是有的,不见一见的话,倘若日后这些藩王真的能成事儿,说不定又是麻烦。
“我自然知道,但鸡蛋不用放在一个篮子里,且见一见吧,你也留下,跟我一起见见这曾文勉,看看蜀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说完,郑芝龙便起身前往府院前厅,郑芝彪也随即跟上。
曾文勉是个跟郑芝龙差不多年纪的文生,个子瘦高瘦高的,头戴平定四方巾,看起来颇有一副谋士派头。
郑芝龙与其简单寒暄后,便直接问其来意,他素来与藩王井水不犯河水,也并不打算去趟这次浑水,所以言辞言辞之间略显冷漠。
“郑游击难道只想在大明做这小小的游击将军吗?以郑家的实力,朝廷如此做派,实在算是大材小用了呢!”曾文勉道。
他叫郑芝龙为郑游击,其实也是为了呛郑芝龙一下,意思是你有那么庞大的水师,朝廷却只给你个游击的头衔,实在是朝廷有眼无珠。
“哦?那曾大人有何高见?”郑芝龙喝了一口茶水随口问道。
游击的军职自然一直是郑芝龙的心病,但好在官职虽小,他仍旧统管着自己庞大的水师,朝廷也并未强加干预。
“哈哈哈,鸣人不说暗话,当今朝廷所实施的所谓新政,在各藩王间起了轩然大波,这事儿郑游击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实不相瞒,蜀王殿下认为那崇祯德不配位,与其他多个藩王定下盟约打算起兵入京,朝廷的新政当对郑游击影响也不小。
蜀王殿下派鄙人来,是想问问郑游击,想不想升官?只要你肯帮忙,莫说总兵,殿下可直接给郑游击晋爵,且大明水师永远是郑家所有,而郑游击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曾文勉微笑着看着郑芝龙道。
“朝廷的新政确实对咱有影响,但咱只是手里有些船而已,在大明又没有陆战士兵,能帮得上殿下什么忙?咱是爱莫能助呀!”郑芝龙摇了摇头道。
“非也非也,郑游击实在太小看自己的力量了,鄙人就明说了吧,蜀王殿下想借用您的船队,运兵,只要郑游击肯借船,以后想要什么都好说。”
第154章 郑森(二合一)
郑芝龙闻言目光一凛。
世袭的爵位在大明有多难得,没有人比他心里清楚,从成祖靖难之后到现在,两百多年,能够受封世袭爵位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从没爵位的一个小小游击,到世袭罔替的伯爵,说天与地的差别也不过分。
从海上运兵对于郑家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但郑芝龙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莽撞,收益越大,风险越大,郑芝龙比谁都明白。
蜀王要造反,郑芝龙心里跟明镜似的,甚至兵运往哪里郑芝龙都能猜到,但问题是蜀王能有几分把握,值得他去下注吗?
要知道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事,郑芝龙一瞬间觉得这个曾文勉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可不是那些酸儒,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年。
“曾大人的意思咱明白了,这可是大事儿,是这,你让咱考虑考虑,如何?”郑芝龙不动声色的道。
即使不想参与,郑芝龙也不想得罪藩王,这样万一人家真成事儿了,也还有条后路。
“郑游击要考虑多久?”曾文勉眉头皱了皱有些心急的道。
此番他来找郑家可是带着使命来的,打算起事的藩王不止一个,虽然从顺位上看,蜀王并不靠前,但敢造反的谁还不是对那个位子有野心?
福王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后来这些藩王之间也做过多次联络,依目前的形势,任何一个藩王都不可能成事,为了防止起事前就闹内讧,最后所有藩王终于定下了个默认的法子——谁先进京城,谁就坐新帝。
当然福王也不傻,这法子虽然看起来公平,但其实福王还是有很大的优势,因为福王封地在河南北部,距离京城可比蜀王等其他王近的多了。
蜀王想惦记那位子,自然不可能让士兵一城一城的横推,早晚都是自己的子民,那么做也有失民心,藩王们心里都清楚,所有的问题都在当今的皇帝崇祯身上。
只要解决了崇祯,所有的朝臣、还有被崇祯打压的旧臣、勋贵、豪绅、举子,绝对会支持新帝的登基,所以,蜀王必须想法子,而通过海运直接兵不血刃抵达京城,就是捷径。
这法子是曾文勉的建议,蜀王自然高兴的合不拢嘴,甚至承诺真说服了郑芝龙,一旦成事,曾文勉为首功。
从龙首功意味着什么,曾文勉比谁都清楚,所以看到郑芝龙竟然犹豫,曾文勉一时就有些失态。
“此事实在事关重大,郑家虽然不是豪门大户,但咱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手下的弟兄们考虑,咱也得听听下头兄弟的意见,但是曾大人放心,不论事成与不成,咱郑芝龙绝不会泄密。”郑芝龙又道。
郑芝龙压根就没将曾文勉放在眼里,再多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虚妄,郑家在东洋无敌,郑芝龙实在没必要冒险。
“此事不止是蜀王殿下,福王、鲁王、唐王、楚王、晋王等等都有参与,崇祯已经犯了众怒了,郑游击最好早做准备,倘若站错了队,悔之晚矣!”曾文勉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起身意味深长的道。
郑芝龙又与这曾文勉寒暄了几句,意思是他肯定会好好考虑,这才将其送走。
“娘希匹!一口一个郑游击,瞧不起谁呢!”郑芝龙望着曾文面的背影啐了一口。
不过有那么多藩王动了造反的心思,还真是出乎了郑芝龙的预料,这还都只是亲王一级,下头可还有数百郡王呢,倘若郡王都暗地里投靠某个亲王,集合起来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唉!看来真的要天下大乱了,我郑家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是跟着朝廷那位年轻皇帝干,还是暗地里支持藩王,亦或是坐山观虎斗明哲保身?
郑芝龙想找个人商量,可是手下亲信都去找老二郑芝虎了,就是彪子也去考武举了,郑芝龙在客厅里徘徊良久,最终也没打定主意。
这时,突然从后堂跑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这男童一身上好的锦缎白白净净的,尤其是眼睛上那一双剑眉,英气逼人。
“爹爹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孩儿听管家说您一个人在客厅踱步。”男孩带着稚嫩的腔调问向郑芝龙。
“是福松啊,今天可有好好听课?”郑芝龙一见这男娃,脸上顿时露出了微笑。
虎毒不食子,郑福松是郑芝龙的嫡长子,郑芝龙对其给予厚望,他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跟着打打杀杀,所以给自己孩子请的都是江南有名的大儒,对其学业不可谓不上心。
其实福松只是这男娃的小名儿,郑福松大名郑森,在三十年后,还有他将拥有另外一个名字——郑成功。
“当然了,先生都夸孩儿写的字漂亮呢!就是钱师傅不在了,孩儿一时有些不适应新师傅教的课。”郑森歪着脑袋道。
郑芝龙先前给郑森请的师傅,乃是在南京城都鼎鼎大名的鸿儒钱谦益。
钱谦益因为党争被排挤,一直致仕在南京城养老,平时除了给江南豪门家的子弟代课之外,常常出入烟花船楼,与文人墨客饮酒赋诗,可不知怎的,去岁突然也搅和进了落水案,被当朝的年轻天子砍头抄家。
当时郑芝龙为了这事儿还花了不少银子,想着去打点一下,毕竟他儿子很敬重这位老师,但奈何厂卫的人油盐不进,还说这钱谦益是当今天子点名要惩治的,谁来都不好使。
郑芝龙不知道当今天子与钱谦益有什么过节,但只要他肯花银子,那些有名儿的大儒还不屁颠屁颠跑过来,给他的孩子讲授儒学经典。
“唉,钱大人……可惜了,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儿要好好读书,将来爹可指望你呢!”郑芝龙含糊了一句安慰郑森道。
“可是爹爹还没跟孩儿讲,你为什么发愁呢?”郑森旧事重提道。
郑森是个很执着的孩子,一旦有了疑问就必须寻到答案,郑芝龙身为人父自然知道自己孩子的秉性,但他所愁之事可不是小事。
沉吟了一下,郑芝龙挥挥手将管家赶出了客厅,又蹲下身来把郑森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轻叹了口气道:
“爹是愁咱郑家的将来呀!”
“咱郑家?不是挺好的吗?”郑森不解道。
“爹问你,倘若天下大乱,造反之人又言之凿凿,你是要向着朝廷呢?还是向着反贼呢?还是干脆坐视不理明哲保身呢?”郑芝龙宠溺的看着郑森道。
郑芝龙是什么人?枭雄也!他自是不管这事儿告诉一个十岁孩童有什么后果,虎父无犬子,他十岁时可就开始偷看邻居黄花大闺女洗澡了。
郑森听了郑芝龙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道:
“先生曾经说过,执干戈以卫社稷,铸忠诚不辱所学,食君之禄,为君解忧,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爹爹既然说他们是反贼,咱们郑家身为朝廷官员,自然应该替朝廷分忧、为当今天子荡平不臣。”
郑森学的是儒家经典,而儒家经典除了修身养性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忠君爱国,郑森觉得这个道理他父亲不应该不明白,他只是不理解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可倘若天子是昏君呢?”郑芝龙又反问道。
造反之人言之凿凿,也就是出师有名,当今天子胡作非为,不给宗室藩王活路,难道还要尽那愚忠吗?
郑芝龙与其是在找答案,倒不如说是在考自己的儿子。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爹爹,倘若天子不明事理,身为人臣,自当劝谏,就如孩儿做错事时,往往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总有先生和爹爹、叔叔们来指正,这样孩子就知道自己错了。
孩儿觉得,天子应该与孩儿一样,总不能孩儿做错了事,爹就直接将孩儿抛弃,孩儿说的对不对?”这下郑森反倒是没有犹豫。
“哈哈哈!我儿果然好学问。”郑芝龙听自己十岁的孩子就能之乎者也来给他讲道理,不觉心中大乐,顿时觉得这些年为郑森花的那大笔的银子物有所值。
郑森虽然才十岁,但能说出这等话来着实出乎了郑芝龙的意料,这孩子甚至都学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了。
只是在郑芝龙眼里,郑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虽然让自己儿子学儒,自己却从不信读书人那一套。
但同时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反驳自己孩子,只能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之后抱着郑森一起去了内院。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过了中秋,杨嗣昌除了郑家派往南洋购买粮食的海船出海时,到过一次西港并在郑家做客外,一直呆在泉州巡抚衙门处理行省内的事务。
但他带来的十几个随从却都没闲着,除了派人打探郑家的消息外,杨嗣昌还通过当地锦衣卫的消息系统,获取一部分重要的消息。
此事自然也是崇祯皇帝首肯的,目的便是让自己的亲信在外办事时,能获得第一手的重要消息,当然只限于对其所处理事务相关的。
从下人口中,杨嗣昌得知郑家船队近来可能会与海盗刘香发生海战,从锦衣卫口中,杨嗣昌得知各地藩王有可能会作乱,且蜀王的人前些天与郑家曾有联络。
倘若说前头的消息让杨嗣昌皱眉的话,藩王作乱并与郑家联络足可以让杨嗣昌大吃一惊。
杨嗣昌现在是福建巡抚,名义上执掌福建行省内所有的军政,郑芝龙倘若被藩王蛊惑,杨嗣昌身为福建巡抚自然也是有责任的,这消息令他坐卧难安,他认为有必要去敲打敲打郑芝龙。
想着也好些日子没见郑芝龙了,便随即修书一封,让郑芝龙来巡抚衙门议事。
再怎么说,杨嗣昌也是福建军政一把手,郑芝龙这地头蛇再是强悍,只要不离开大明的地盘,是龙都得盘着,是虎也的卧着,果然第二天,郑芝龙就骑着马带着一队乌压压的亲卫来到了巡抚衙门。
这亲卫可真是乌压压的,因为三百人全是黑人,杨嗣昌虽然上次在郑家府宅见过一次黑人,但那黑人女子好像黑的不彻底,起码与面前这些黑人相比差了不少。
更何况还是一下三百人,这些黑人全副武装,但没带面罩,映着杨广黑乎乎的只能看到眼白。
郑芝龙倒是浑不在意的上前给杨嗣昌行礼,这些黑人卫队都是他精心培养的,个个能征善战忠心护主,更是曾屡次救下他性命。
待进了衙门后,杨嗣昌首先询问了赶赴南洋买粮的商队情况,而后又旁敲侧击的问了那海盗刘香的事。
郑芝龙不清楚杨嗣昌召见他所为何事,但想着刘香的事儿也没必要隐瞒,便对杨嗣昌道:
“这刘香为祸大明已久,咱大明去南洋的商船,凡是传出因海事遭遇横祸的,多半就与这刘香有关,下官也是昨晚才下定决心为朝廷灭了这刘香,就是大人不召见,下官也会主动将此事告知大人。”郑芝龙沉声道。
他虽然粗犷,但事关郑家的事从来不打马虎眼,虽然郑家的水军并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但名义上面前的杨嗣昌却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经过杨嗣昌的同意。
“嗯,这刘香本官也听说过,其投奔了弗朗机,自然与我大明势不两立,你有几成把握能除掉刘香?”
杨嗣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却并没有对郑芝龙指手画脚,毕竟除掉刘香对朝廷也有好处,至少运粮的商船可以安稳无虞。
“大人放心,刘香战船不过二三百,倘若没有弗朗机在后头撑腰,咱早就灭了他,咱现在就是选个好时机,好打他个出其不意,至少有七八成把握。”郑芝龙毫不迟疑道。
海战郑芝龙最熟悉,他倒是也没说假话,倘若不是刘香手里有几条弗朗机战船,并且其所屯住的岛屿易守难攻,郑芝龙几乎可说手到擒来。
郑芝龙本以为杨嗣昌召他来就是因为刘香的事,不觉心里安稳了不少,但杨嗣昌下一句话着实让其惊出了一身冷汗。
“最近因为新政的事各地的藩王颇有微词,蜀王的人是不是去过你的府宅?”
……
第155章 卧榻之侧(二合一)
杨嗣昌几乎是不经意的说起此事,甚至前半句还缓冲了一下。
但饶是如此,郑芝龙听了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仍旧紧了一下,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官员尤其是有兵权的官员,倘若私下与藩王有联系的话,轻则去职,重则以谋反论处,大明律法里写的明明白白,郑芝龙不可能不知道。
他吃惊的是那曾文勉本来就是夜里造访的,且此事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杨嗣昌是如何这么快就知道的?
如果杨嗣昌的消息真的这么灵通,那他郑家其他的事儿,杨嗣昌究竟知道多少?当今那位年轻的天子是不是也知道?
一系列的疑问让郑芝龙心里扑腾扑腾的,但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大人明鉴,蜀王府的人确实来过,这不过几日咱到了咱生辰嘛,蜀王的人给下官送贺礼,但下官已经婉拒了。”郑芝龙想了个由头解释道。
“哦?郑大人当真说的是实话吗?”杨嗣昌端着茶碗正襟危坐道。
“千真万确!下官吃的是朝廷俸禄,怎敢与藩王有染?”郑芝龙十分坚定的道。
要不就说郑芝龙是枭雄,何为枭雄?枭雄大多有个特性就是脸皮厚,不仅脸皮要厚,还得够狠,说出去的话不管真假都得义正言辞。
“那便好,本官相信你,郑大人何必这么激动。”杨嗣昌放下茶碗微笑道。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杨嗣昌如何不知道郑家的立场,这么久了他也对郑家尤其是郑芝龙有了不少了解,这郑芝龙的想法其实很清楚,那就是保持现状,或者保证郑家所拥有的利益不被他人践踏。
比如这刘香,郑芝龙为何要对付他?真是为了报效朝廷吗?屁都不是,还不是因为刘香及其身后的弗朗机侵占了郑家的利益。
再比如那蜀王,杨嗣昌知道郑芝龙肯定与蜀王府的人谈了,但郑芝龙肯定还没有答应,否则那曾文勉就不至于在酒楼借酒消愁了,这些事儿锦衣卫的人可盯得紧着呢!
蜀王造反不造反,都影响不到郑家在海上的利益,但很显然,蜀王给郑芝龙的甜头,不足以让郑芝龙放弃目前郑家安稳舒适的地位。
“没有没有,下官只是不想让大人误会罢了。”郑芝龙咧着嘴道。
“其实吧,陛下可很在意郑大人呢!”杨嗣昌没把郑芝龙的保证当回事,而是意味深长的对郑芝龙道。
“啊?陛下他老人家难道还记得咱?”郑芝龙略微有些惊讶。
这些年为了在安平安家落户落叶归根,郑芝龙没少下功夫,但朝廷顶了天了接见他的人也就是个巡抚,招抚谈好后也就随便给了个劳什子五虎游击将军了事。
现在杨嗣昌告诉他,陛下很在意他,郑芝龙即便再粗线条,也看不出皇帝老子到底哪儿在意他了。
“嗯,陛下曾不止一次提及郑大人和郑大人的水军,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应该说陛下也很在意南洋的海贸。”杨嗣昌又道。
“这……陛下真这么想吗?”一连串的惊讶让郑芝龙无语。
杨嗣昌所言,正是郑芝龙最担心的事儿,郑芝龙在几年前便对他那几个兄弟说过,郑家之财取之于海,无海便无家。
郑芝龙几乎杀光了当年十八芝的拜把子兄弟,明面上是投降朝廷后,为朝廷荡平海寇,但真实情况还不是为了保证郑家在南洋一家独大?
可现在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当今天子也瞧上了南洋的生意,那郑家咋办?
把南洋的利润交出去,彻底归顺朝廷?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毁家纾难继续出海当海寇?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必答的问题,郑芝龙的脑子里瞬间划过好几个心思,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但仍旧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郑大人该不会是担心陛下抢了你的生意吧?”杨嗣昌好整以暇的看着郑芝龙道。
杨嗣昌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福建巡抚虽说也要处置福建行省内的其他事务,但他来福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郑家,所以这些天来杨嗣昌没少琢磨郑芝龙。
以陛下的雄才大略,朝廷搞海贸是早晚的事儿,郑家也肯定会知道,所以说开了反倒能增加信任度,也算给郑芝龙一个心理准备。
“怎么会呢?那不能。”郑芝龙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即使郑芝龙脸皮很厚,但说出这句话来仍旧需要勇气,即使是违心的话。
杨嗣昌还是第一次看到郑芝龙如此窘迫,想来比打几次海战都更令郑芝龙心里憋屈吧,不过杨嗣昌只是觉得有趣,自打来了福建后,杨嗣昌还是头一次真正压着郑芝龙说事儿。
“哈哈哈!郑大人刀山火海都闯过几遭的人了,这事儿就不必说这言不由衷的话了吧。”杨嗣昌大笑道。
郑芝龙悻悻的干笑了两省,听了杨嗣昌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但又不敢当场表露出来,毕竟郑家现在还吃着朝廷的饭碗。
“不过郑大人格局可就小了呀!”杨嗣昌接着又道。
郑芝龙依旧笑笑,不知道杨嗣昌说的格局是个什么玩意儿。
“南洋虽然富饶,但当今陛下说,这个世界上比南洋富饶的海域比比皆是,往东、往西,有金、有银、有橡胶、有宝石香料,更有数不尽的其他物产,这其中蕴含的财富,根本不是一家一户可以掌控。
欧罗巴的尼德兰人、弗朗机人、法兰克人、甚至那个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的什么教廷,都在觊觎那边的财富,但如今我泱泱大明却还在固守南洋一隅。
郑大人,难道不觉得格局太小了吗?”杨嗣昌侃侃而谈道。
尤其是看到郑芝龙的表情,杨嗣昌心中更是舒坦,这些话其实就是去年崇祯皇帝对他说的,他甚至连崇祯皇帝当时的表情都记得,格局太小了啊,虽然杨嗣昌压根不知道什么美洲、澳洲,但他坚信崇祯皇帝绝不是信口开河。
至于那个神圣罗马帝国杨嗣昌倒是听过,虽然他不清楚为啥陛下这么说这个国家,但仍旧学着崇祯皇帝的腔调说了出来。
郑芝龙可就没那么舒坦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海洋的广阔,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海洋里蕴含的财富,但现在不同了,他不认为杨嗣昌在说空话,因为大洋以东有金矿的消息,郑芝龙不止一次从弗朗机人口中得知。
但这些年他与尼德兰人、弗朗机人矛盾不休,哪里有心思跑那么远去探险,所以一直都把心思放在福建老家以及南洋的生意上。
这都不重要,现在郑芝龙震惊的是,大明朝廷真的有人比他还清楚海洋里蕴含的巨大利益,而且这个人还是当今陛下,这怎么能让郑芝龙震惊?
在郑芝龙的观念里,大明朝廷里的官员皆是之乎者也的儒生,认为大明以外皆是蛮夷,当今天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应该都是反对开海的,可现在却都反了过来。
“大人言之有理,可咱的水军就那么点力量,哪有余力去开拓新的海域,还有,咱觉得罗马挺好的。”说到后半句时,郑芝龙声音压的很低。
郑芝龙是天主教徒,虔诚不虔诚暂且不说,他出海前总会划个十字祈祷一番上帝,这些年他安稳渡过那么多劫难,虽然自己的能力很重要,但仍旧对上帝抱着尊重。
可杨嗣昌一上来就侮辱他的上帝,郑芝龙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什么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郑芝龙没有,但是陛下有呀!不论是弗朗机人、还是尼德兰人,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国家支持,只凭你郑家的力量,自然难以抗衡,但别忘了,你的背后,也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当今陛下雄才伟略、待铲除内患后,必然扬帆出海,为大明子孙开疆拓土。
陛下在去年就公开降下旨意,大开封爵之们,但凡有功劳者,包括但不限于在战争、科技、贸易等各领域上,只要对朝廷做出了足够的贡献,皆可封爵。
郑大人难道就不动心吗?”杨嗣昌说完就不再说话,等着郑芝龙的回复。
此刻的郑芝龙皱着眉头,但其实内心早已澎湃不已,他郑芝龙缺钱吗?船队日进斗金一点不为过,他的府宅放眼整个福建省都是数一数二的豪宅,他所欠缺的只有名,而爵位正好中其下怀。
至于那蜀王答应的爵位,跟当今天子的爵位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是啊,刘香也好,郭怀一也罢,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国家,刘香身后有弗朗机,郭怀一身后有尼德兰,这些年郑芝龙虽然投靠大明,但一直担心朝廷夺他的兵权,互不信任,其实是一个人在战斗。
倘若大明朝廷真的支持他,什么弗朗机,什么尼德兰,他早就一股脑铲平了,开玩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说那东番,距离大明这么近,他若是有朝廷大力支持,早就把东番彻底打下了。
只是……唉,郑芝龙心里虽然很动心,但却不敢一股脑答应,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朝廷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他的财富可以留下,但是他一生拼搏出来的水军,朝廷绝不会放过,至少郑芝龙心里如此想。
可没了水军,他郑芝龙就什么都不是,朝廷就可以把他捏圆了再捏扁,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并不是郑芝龙的处事原则。
“唉,下官也想啊,但咱手里头的兵很杂,不少头领对咱还阴奉阳违。”郑芝龙越想越心烦,干脆不想了,应付道。
当年十八芝的把子兄弟,还健在的可不止刘香和郭怀一,当年他铲除那些把兄弟的时候,也有四五个投降了的,比如施大瑄、洪旭、甘辉等人,不过郑芝龙明显在应付,因为这些人中虽说也有不一条心的,但大部分都是忠诚于他的。
否则郑芝龙也不可能留他们这么久,只不过他觉得杨嗣昌肯定不清楚。
郑芝龙只是在权衡,权衡这么做到底值不值,毕竟一声奋斗的基业拱手让人,即便是郑芝龙也会心有不甘。
同时他也考虑后果,一旦真的与这杨嗣昌闹掰,说不得他郑芝龙立即就得想后路,现在的郑芝龙已经不敢再小觑崇祯皇帝,能在深宫之中还觊觎着海洋的皇帝并不多,说其有雄心壮志绝不为过。
但郑芝龙之所以应付杨嗣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藩王之乱,郑芝龙甚至有些看好戏的念头,你年轻的陛下再有雄心,也得先把大明这一亩三分地给安顿好对吧?
如今你的新政刚施行,就遭到这么多藩王集体造反,不止是藩王,按照郑芝龙对那些豪绅地主、商贾的了解,这些人倘若看到藩王的胜机大,也绝对会立即倒向藩王。
到了那时,天下有钱人都群起而攻之,陛下呀,咱倒是想跟着你喝汤,但您能抵挡的住吗?
“看来郑大人还是没有这个决心,郑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本官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莫小看了陛下的胸怀,只要你忠心为朝廷办事,当今陛下绝不会鸟尽弓藏。
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郑大人可要三思啊!”杨嗣昌意味深长的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杨嗣昌都说了,他其实也是在冒险,当今的局势杨嗣昌心里头也明白,倘若天下大乱,想说服郑芝龙就会更加困难,而崇祯皇帝那边又在等他的消息,他只能先压着。
“是是是,大人说的有理,下官回去自会好好反省。”郑芝龙没口子的应道。
今天杨嗣昌所言之事,着实让郑芝龙震惊,不论是海事,还是站队的事,几乎都是在给他敲警钟。
杨嗣昌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无非就是要么真心投靠朝廷,要么滚蛋。
“还有一事,最近你就要与刘香开战了吧,此事本官也要参与,本官不会干预你的指挥,但本官要全程观战。”杨嗣昌道。
第156章 兵油子(二合一)
杨嗣昌为福建巡抚,巡抚本就执掌当地军政,杨嗣昌还特地强调不干预作战指挥,其实已经给足了郑芝龙面子。
这个想法并不是崇祯皇帝交代的,而是杨嗣昌自己的计划,郑家不是郑芝龙一个人,郑家水军也不都姓郑,他首先是要看看郑家水军的作战方式,其次是接触一下郑家水师的中高级将领,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大人想观战,下官自然不敢拒绝,但战场上刀剑无眼,下官担心一旦发生什么闪失,下官担不起这罪责呀!”郑芝龙故作为难道。
杨嗣昌不仅是福建巡抚,还是内阁大学士,听说还挺受当今天子器重,郑芝龙说的倒也在理。
“你无需多虑,本官容后便会写奏疏给陛下,言明此时本官自己的决定,与郑大人无关。”杨嗣昌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毫不迟疑道。
“这……下官遵命。”郑芝龙知道事不可违,只得听令道。
郑芝龙倒是不怕杨嗣昌观战,他其实是真的担心除了岔子,毕竟火炮又不长眼睛,但看杨嗣昌似乎心意已决,只得考虑多派些战船保护其周全。
商议好了此事后,郑芝龙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巡抚衙门。
太多事情出乎了郑芝龙的预料,尤其是站队问题,似乎已经刻不容缓了,选择当今天子,势必以后的海洋贸易要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干脆被朝廷吞掉。
选择与藩王共事,倒是不仅能保住家业,还可更上一层楼晋级为世袭勋贵,且有了从龙之功以后的官途也会方便许多,坏处是一旦失败将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坐视不理谁也不帮,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只要不影响郑家的利益,他就安生呆在安平享福,坏处是可能会失去朝廷的信任,以后说不得还得放弃福建的家业,继续在海里流浪。
唉,真是难办呀!
郑芝龙一路往回走,不住的叹气,心说都怪当今陛下,倘若他不搞什么新政,又怎会生出这么多的事儿。
待到了家门口,三百黑人卫队呼啦啦撤去,引得周边百姓一阵骚乱。
“老爷,那位曾先生又来了,老奴把他请到客厅去了,你是否?”管家见到郑芝龙便温言道。
“不见!就说老夫身体不舒服。”郑芝龙心烦意乱道。
上次夜里来就被杨嗣昌查明,这次倒好,大白天的就敢来,且不说郑芝龙本来就不想掺和这事儿,倘若又让朝廷知道了,反而是两边不讨好。
……
曾文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十分急躁,距离众藩王约定的起事时间已经快到了,可一连好几日,郑芝龙都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今天他是真的等不下去了,这才火急火燎的赶来亲自询问。
刚才卫队那么大的动静,使得曾文勉脸上露出喜色,想着正主总算是回来了。
不多时,老管家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可是你家老爷回来了?”曾文勉一脸期许的问道。
“我家老爷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曾大人要不改日再来吧。”老管家微笑着带着歉意道。
曾文勉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在蜀王府中地位不低,从没有人敢如此无理,郑芝龙一个小小的游击竟然敢避而不见,这让他的心里很窝火。
但想着郑芝龙可能真的不舒服吧,为了那件大事,曾文勉只得冷着脸与那老管家拱了拱手暂且回去。
到了第二天,曾文勉继续去拜访,可这次他连郑府的大门都没进去,那老管家仍旧歉意的说,郑芝龙的病还没好,不见任何人。
曾文勉暗自愠怒,以为郑芝龙是在摆架子,心说待大事成了,他有的是法子给这郑芝龙穿小鞋子,便暂且忍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曾文勉觉得郑芝龙即便身体再是不舒服,四天时间总能养的差不多了,便又带着礼物来访。
“不好意思曾大人,我家老爷的身体还抱着恙,实在不方便见客。”老管家仍旧是笑中带着歉意。
“你家老爷是得了什么重病吗?连床都下不了?那好,鄙人自己去看看他可好?”曾文勉立即就不干了,他实在是没时间在等了。
可谁知曾文勉的话刚说完,刚才还笑呵呵的老管家脸色立即就变了。
“曾大人这是什么话?是在咒我家老爷死吗?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郑家不欢迎你!”老管家说完便拂袖而去,一点面子也没给曾文勉。
老管家跟着郑芝龙十几年了,人老成精,自打知道这人是蜀王府的,再看自家老爷的反应,老管家就知道了自家老爷的意思,如今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屡次前来造访,是担心朝廷的人看不到吗?
门砰的一声关上,只留下曾文勉风中凌乱。
“你……你们……郑游击,你好自为之!”曾文勉对着院子里头吼了一声,直气的胡子乱翘。
……
却说自打左良玉下定决心投奔福王,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暗中收拢被崇祯皇帝赶出京营的卫所兵。
左良玉在这些人心中并非无名之辈,甚至还当过总兵,这极大的增加了左良玉忽悠成功的可能性,他在顺天府周边的官道上安插人手,专门拦截、游说卫所兵,一个月时间,竟然真的被他收拢到了五千多人
为了避过厂卫的搜查,左良玉并不敢明目张胆,而是将这五千多人分成了二十多股分头行动,倘若有人过问,便说是奉命遣返回原籍,反正这些卫所兵也没带武器。
至于户籍文书?鬼才随身带着,官府的人自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真的去收押,左良玉倒是钻了空子。
不过有一点左良玉却是没想到,那就是这些卫所兵是真的难伺候,才刚出了顺天府地界,就散落的到处都是,左良玉不得不骑着一头骡子四处收拢队伍。
倘若这些人是受不了京营苦训的兵油子,那左良玉就是兵油子中的兵油子,简称油王,左良玉很生气但又不好发火儿,他担心真的军法从事,这些卫所兵第二天能跑光了。
在抵达福王府之前,左良玉必须忍耐,因为只有见到了福王,给他们发了银子、发了武器,他们才能听话,只要有银子给,就是打骂他们,这些家伙也不会偷跑,左良玉太了解他们了。
“左老大,咱都二十多天没闻过酒味儿了,今晚倘若还喝不到酒,俺就不走了,俺的脚都磨出大泡咧!”一个兵士见左良玉骑着骡子赶过来,将黑乎乎的脚掌抬起来伸给左良玉看。
他们目前的身份特殊,这些兵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叫左良玉为大人、或者总兵,所以干脆就叫其老大。
左良玉哪有功夫去看臭烘烘的脚丫,压抑着心中的愠怒还没发火儿,谁知道旁边的卫所兵也开始附和。
“就是,咱跟着左老大赶了这么多天路了,连饭都没吃上顿饱的,咱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危险着咧!饿的前胸贴后背哪儿成?
今儿晚上俺要吃上顿好的,否则,俺也不走了。”
“对,皇帝还不差饿兵咧!”
“俺才不管那么多,咱要喝酒,没酒的话,咱可就回家了。”
数百卫所兵受这气氛的影响,个个都嗷嗷直叫唤,左良玉气的差点背过气来。
“住嘴!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只要到了福王府,福王殿下定然好酒好肉的招待你们,还差几百里路,坚持坚持,待大事成了,想喝酒还不好说?”郭顺昌见左良玉生气,走过来呵斥道。
“郭老大,你当几百里路是玩笑呢!咱鞋子都磨透了,咱不想什么以后,就想晚上有酒喝!”
“对,否则俺们就不走了!”
“你们……”郭顺昌也被这群卫所兵给气到了。
“好!今晚咱们喝酒,不过明日要给咱赶双倍的路。”左良玉不知怎的突然脸色又恢复平静,笑盈盈的对众多卫所兵道。
“好说好说,只要有酒,明日保准不会误了老大的行程!”兵油子甲奉承道。
“就是就是,还是左老大对咱好。”兵油子乙也笑着谄媚道。
可郭顺昌却皱起了眉头,他欠着左良玉的骡子走到一边。
“大人呐,咱的银子可快要花完了,照这么个用法,咱们十有八九可撑不到福王府。”郭顺昌看着那群兵油子担忧的道。
就这些银子,还是左良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凑出来的,倘若不是嫖的太厉害,他倒是也不至于这般窘迫,连匹像样的马都买不起,身为总兵却骑着个骡子。
“那也得花,倘若不花,这些人说不定晚上都能跑没了,那样岂不坏了大事?”左良玉沉声道。
这些兵就是他投靠福王的资本,没有这些兵,他屁都不是,虽然这些兵差了一点点,但只要穿上军装,拿起武器,喊喊口号,壮壮声威,那绝对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至于银子不够花,这倒也是个大问题。
“待进了河南地界,咱们可以抢。”左良玉沉声道。
“可是大人,倘若官府发现了咋整?”郭顺昌惊道。
“怕什么,进了河南可就等于进了福王的地界,福王倘若连这个都搞不定,还造什么反?”左良玉不屑的道。
河南北边是福王、潞王和周王,南边是唐王,东边是鲁王,他才不怕官府,只要到了河南,他就敢将部队集结到一块来。
郭顺昌虽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但仍旧感觉不太放心。
“笨!你就不会买些劣质酒,多掺些水?这些穷兵蛋子,能喝出来个啥?”左良玉不屑的道。
……
十几天后,左良玉历尽千辛,终于带着五千兵油子抵达了洛阳,左良玉带兵十几年,第一次感觉如此疲惫,实在是这些卫所兵太难伺候,左良玉就差把底裤给当掉了。
“前头就是洛阳城,走了这么远,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都给老子精神点,莫给左大人丢人!”郭顺昌站在队伍前头大声呵斥。
这一天左良玉等了两个多月,郭顺昌又何尝不是,一路上再怎么偷奸耍滑都不重要,但绝不能在福王面前显露,按照斥候的禀报,福王朱常洵可是要亲自迎接的。
毕竟五千部队可不算小数目,再加上左良玉先前的总兵身份,足以令福王重视。
“放心吧,郭大人,咱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场面玩意儿咱们可一点不含糊,包两位大人满意!”兵油子甲嘻嘻笑道。
莫看卫所兵战斗力不行,他们可是经常被卫所的将官拿来撑场面,摆摆架子谁不会?
“列队吧!”左良玉忧心忡忡的道。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带着这么一只部队,不过事在人为,他坚信只要手里有银子,这些卫所兵照样可以为其卖命,说完后就默不作声的朝着洛阳城走去。
郭顺昌随即一声令下,最前头的是左良玉的一千多原班人马,这些兵虽然也多少有些劣性,但好赖是都跟着左良玉上过战场,一列队自然而然的就多了几分肃杀气。
剩下的卫所兵倒是也不差,列队后也都像模像样的朝着洛阳城稳步跟进,虽然他们都没穿盔甲,也没带武器,但一下子五千人的阵势还是十分壮观。
“殿下,看这左将军兵势如何?”洛阳城墙上,文士方学坤对福王朱常洵道,言辞间多少带着些得意。
左良玉是其一手联络的,这支部队以后倘若能建功,方学坤脸上自然也有光。
“嗯,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比府上的卫士要多一分狠劲儿。”朱常洵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
福王朱常洵今年刚好五十岁,五十而知天命,朱常洵觉得京城的那个位子,就是自己的天命。
他为了此事谋划已久,又花了大代价获得了潞王和周王的支持,王府卫士也在稳步扩充,如今又有总兵左良玉不远千里前来投靠,这让朱常洵更加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少倾,左良玉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城墙下方。
朱常洵正想说两句,城墙下方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为殿下效死!”
“为殿下效死!”
“福王万岁!”
“福王万岁!”
……
第157章 王通判
五千士兵在左良玉的指挥下单膝跪地,就连左良玉也下了骡子,跪倒在洛阳城下,大声喊着福王万岁。
声浪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蔚为壮观,左良玉也有些激动,自打灰溜溜的从京城被赶出来,他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渴望战争,他要用朝廷的鲜血向崇祯皇帝证明抛弃他的代价。
口号自然是左良玉事先就交代好的,不管是左良玉的一千多原班人马,还是剩余的卫所兵,皆是用着吃奶的劲儿高喊。
左良玉想凭借着五千兵丁获得福王的信重,但这些卫所兵可就没那么多想法了,能吃饱饭就行,谁给饭吃,谁就是老大。
“诸位将士,平身!”福王朱常洵脸色有些潮红,声调也微微带着颤抖。
筹谋好几个月,福王朱常洵一直担心被朝廷枪打出头草,所以一直都很低调,只允许王府中的人称千岁,从来不敢让人喊他万岁,因为这天下只有一个人配被喊万岁。
但不允许归不允许,并不代表朱常洵心里不想,恰好相反,朱常洵心里想那个位子想的睡觉都睡不着,府上的人迫于他的威严没人敢叫,现在从京城来的前官军将士跪在城头大声吼了出来,怎能不让朱常洵内心激动。
呼啦啦——五千士兵先后站起身来,直挺挺的站在城下等候朱常洵的进一步指示。
“诸位将士不远千里投奔本王,都辛苦了,本王在城内已经略备薄酒,为诸位将士接风洗尘,来人,开城门!”这一刻,朱常洵精神抖擞,仿佛又年轻了二十岁。
王府虽然扩编了卫队,但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新募集的农民,再加上原有的那一千个侍卫也几乎从不训练,基本没什么战斗力。
即便朱常洵联络了很多盟友,但却一直苦于自己没有一支像样点的部队作为嫡系,而左良玉恰好弥补了这一空白。
洛阳城古老而厚重的城门咯吱吱的被打开,左良玉当先上了骡子进入城中,身后五千兵油子也都互相看看满脸的喜色,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晚不仅能吃个饱,还能喝个够。
洛阳城内的官员早就被朱常洵买通,说来也怪,朱常洵本来以为说服各地的官员会非常困难,但没想到却出奇的顺利,只要王府的请帖送过去,再送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礼金,各地的官员都纷纷表示愿意归附。
以至于朱常洵都觉得事出反常,最后还是谋士方学坤一句话解释了朱常洵的疑问,陛下杀了那么多官员,早已是离心离德,如今又招惹了藩王和豪绅、商贾,这些官员早就想换个新主子了。
但就连一向死脑筋的洛阳知府孙盛也收了他的礼金,这让朱常洵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生,好在是区区一个知府朱常洵也没太放在心上,如今左良玉的部队再加上王府新扩招的卫队,朱常洵足足有了一万四千军队。
这在河南已经算是不小的一支力量了,这还只是朱常洵的,已经选择支持他的潞王和周王各自也募集了四五千人,倘若再加上周边数个郡王的卫队,朱常洵的总体力量将达到三万人。
当天晚上,整个洛阳城热闹非凡,福王朱常洵大摆宴席,在王府内为左良玉等将官接风洗尘,同时受邀请的还有洛阳城内的一应官员,包括洛阳知府孙盛。
“左将军,听闻你先前曾任总兵,然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你直接革职,本王一听了这个消息就觉得荒谬,天子昏庸暴虐,不得人心,此是他的损失。
本王将你官复原职,仍任总兵,倘若今后立了军功,本王必定重重有赏,待大事成了,你们皆为从龙功臣,爵位、官职本王一个都不会吝啬!”朱常洵少有的对左良玉一番夸赞。
其实按照朱常洵原有的计划,既然方学坤已经将左良玉调查清楚,他本来是打算将卫队也一块交给左良玉指挥的,毕竟左良玉边军出身打了十几年的仗,在军事水平上肯定要比他的卫队统领强。
但这个主意却被方学坤否决了,原因是即便左良玉忠诚没问题,仍旧不可将军队都交给一个人,朱常洵深以为然,觉得方学坤才是真正有远见的大才,但这并不影响朱常洵对左良玉的器重。
“末将遵旨!末将必为殿下披荆斩棘,谁敢阻挡殿下,就是末将的敌人,死敌!”左良玉起身跪倒,抱拳效忠道。
之后朱常洵又对左良玉带来的一应将领,按照先前他们在京营里的军职,大多升了半级听用,这些低级将领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自然一个个高兴的大碗喝起酒来。
左良玉坐在朱常洵的身旁寒暄了一会儿,架不住手下那帮弟兄的呼喊,后来也加入了喝酒猜拳的娱乐活动中。
朱常洵微微带着笑意看着将官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但其身边的方学坤却皱起了眉头。
“王爷,在下看这些兵……”
“是觉得这些兵很豪放吗?呵呵,本王也觉得这才是上过战场的人应有的气魄。”
方学坤本来想说这些兵看起来与那些侍卫兵好像是一路货色,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常洵打断,朱常洵如今就好像带了有色眼镜,一直在眼皮子底下的侍卫兵早就看腻了,他觉得这些兵可比那群侍卫兵强多了。
“唉,王爷,按照约定的日期,时间可是不多了。”方学坤叹了口气道。
好在方学坤也并不指望王府的这一万来人打硬仗,方学坤只得转移了话题道。
“嗯,孔府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方学坤觉得时间不够用,准备不够充分,可朱常洵却总觉的时间过得慢,他等那一天等的太久了。
“回殿下,孔府昨日着人传信,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并无任何变数。”方学坤道。
“边镇那边呢?”朱常洵说到边镇少有的慎重。
想打入京城只靠他手里的步兵是不成的,朱常洵再是夸大,也知道起事的关键还得靠外力。
“尤总兵答应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便可挥师东进,至于曹总兵,似乎还在犹豫。”方学坤如实道。
“再派人去送些银子,告诉曹文昭,只要归顺本王,事成之后,本王晋封他为国公。”朱常洵眯着眼睛道。
朱常洵是万历皇帝最疼爱的皇子,但却因为国本之争错失皇位,万历皇帝为了弥补他,给了他无数的钱粮土地,朱常洵从不担心钱不够起事用,他一直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而尤世威和曹文昭是朱常洵重点拉拢的对象,尤世威世代镇守边镇延绥,手里握着一万两千边军,曹文昭手里的兵力甚至比尤世威还多,朱常洵之所以拉拢他们二人也是有原因的。
这问题还要归结在孙传庭和卢象升头上,自去岁起崇祯皇帝突然下诏,将孙卢二人先后提了总督之职,还令这二人大举招兵,一副十分宠信的样子。
卢象升还好些,先前总算有些带兵经验,可孙传庭算哪根葱?崇祯皇帝将此二人越级晋升为总督,这让各路为朝廷镇守边镇的总兵怎么想?
尤其是曹文昭,带兵剿贼时是总兵,在山陕、河南、湖广剿寇好几年,回去仍旧是个总兵,他们心里能平衡吗?
朱常洵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先后获得了尤世威和曹文昭的暗中归附,只不过曹文昭这人胃口实在有点大,朱常洵都送了三次银子了,仍旧不肯给个准信儿。
现在距离约定起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朱常洵不得不给曹文昭个大甜头。
历朝历代公爵都是武将最高的荣誉,除了开国功臣外,鲜少有人能直接晋爵国公。
原因也很简单,晋爵为国公后,倘若这人再立功,就不好封赏了,再往上升可就是王了,可大明三百年向来没有活着的异姓王。
朱常洵之所以先前犹豫,是因为他给尤世威许下的是侯爵,倘若给了曹文昭公爵,他又担心尤世威心中有怨不好好出力,但现在他也等不了那么多了。
“是,臣遵命,如此,那曹文昭定当效忠于殿下。”方学坤笑着领命道。
虽然确实封的有点高,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一切的一切都得先能坐上那个位子才行,否则说再多都没用,方学坤对曹文昭的能力还是很看重的,起码比左良玉要强上数倍。
方学坤觉得,进军京城侍卫兵指望不上,左良玉也顶多打个顺风仗,真正能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还得看边军。
朱常洵与方学坤等几个谋士你一句说一句的聊着日后的计划,与朱常洵隔了十几步的另一桌酒席上,一群洛阳府官员也在推杯换盏。
尤其是洛阳知府孙盛,喝的似乎有点多了,仍旧与坐在一边的王通判等人碰杯,唯独同知刘文正等几人冷着个脸。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几个总冷着个脸作甚?都到了这步田地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来,喝!”孙盛端着酒杯道。
刘文正将脸一撇,竟然没理会孙盛,要知道知府可是同知的顶头上司,如此做派几乎等同于找死。
但比较奇怪的是孙盛也不生气,与王通判碰了一杯后悻悻的坐在了座位上。
“孙大人,下官敬重你的为人,才留在这儿听命,没想到你也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下官真是瞎了眼,下官不奉陪了!”说完,刘文正起身就要离席。
朱常洵似乎看到这边起了争执,他似乎知道洛阳城内这些官员的情况,与边上一个侍卫将领打了个眼色,这侍卫首领跟在刘文正的身后,刘文正刚一出王府大门,就被那侍卫首领按倒在地。
孙盛则望着刘文正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王通判,王通判微微摇了摇头,孙盛则有坐了下去。
“来,诸位大人,喝酒!”王通判又端起了酒杯。
……
王府的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孙盛与王通判也都喝的酩酊大醉,相互搀扶着一拐一拐的出了王府大门。
“要不本王着几个护卫送送两位爱卿吧。”朱常洵微微皱着眉头道。
据他之前的了解,这孙盛几乎是不饮酒的,可自从归附了他之后,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用……不用……王爷请回,微臣没喝多,没……喝多,微臣告退。”孙盛结结巴巴的给朱常洵拱了拱手,而后与王通判互相搀扶着消失在街道内。
待走过几条小巷子,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后,孙盛二人突然仿佛就醒了一般,各自面色凝重的慢慢走着。
“王千户,陛下到底是何意,让我等投贼,如今整个河南都乱成一锅粥了!”孙盛右手紧握一拳头锤在一颗老槐树上。
早在一个多月前,孙盛就知道福王有动乱迹象,并且将此事写了奏疏秘密呈送到内阁,可没想到却仿若石沉大海,眼见着福王声势越来越大,孙盛更是心急如焚。
手下的官员孙盛也不敢再信任,因为不少人都收了福王的礼,他不确认哪个才是自己人,孙盛一开始自然是拒绝了朱常洵的‘好意’的,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绝不会背叛朝廷。
以至于朱常洵后来逐渐失去耐心,孙盛甚至都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决心,直到王通判的突然造访。
王通判本是数月前朝廷直接下调的官员,通判官职并不高,只有六品,一开始孙盛并不在意这个人。
那天福王府的人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其第二日务必到福王府一趟,至于去干什么孙盛心知肚明,他当晚就写好了绝命书,命亲信连夜出城送去京城。
他身为洛阳知府,是断不能弃城逃走的,是以孙盛决定当晚便以死明志。
正是那天晚上,王通判突然来拜访,孙盛不知就里,直到王通判从腰间取出一块腰牌。
那腰牌上刻着龙纹,映着微弱的月色闪着寒光。
…………
第158章 三国演义
能在令牌上刻上龙纹的,整个大明那么多衙门中只有锦衣卫一家。
孙盛这才明白原来朝廷并非全无作为,将锦衣卫的人安插在知府衙门,至少证明掌握着洛阳城里的一举一动。
只是孙盛有一点一直疑惑不解,那就是既然当今天子已经知道福王作乱,为什么一直不派兵镇压,任由福王在洛阳及其周边胡作非为。
不止是福王,还有临近的周王、潞王,弄得整个河南行省北部人心惶惶,各地官府也仿佛都集体哑了火儿般,对藩王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孙盛还一直都在强忍着疑惑,直到刚才同知刘文正因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到福王羁押,孙盛是再也忍不住,他实在不想做个糊涂鬼。
“此是圣意,孙大人还是不要多问了,知道的多了并不好。”王通判十分平静的道。
这些日子,最忙的还不是各地藩王,而是隐藏在暗处负责收集、传递消息的锦衣卫,这些人或许是路边叫卖的小贩,或许是官府里的低级官员,他们的眼睛无处不在。
但并非所有的锦衣卫都有权节制官员,尤其孙盛这样的知府,正四品的官职已经算是地方上的高官。
锦衣卫的令牌分好几种,普通的金丝楠制的令牌,一般由小旗、总旗官提领,可要求知县一级的官员对某个案件予以配合,再往上则是银制的龙纹令,在特殊时期可节制正四品以下地方官员。
但龙纹令即使在锦衣卫中,也仅有为数不多的千户才配拥有,孙盛之所以称王通判为王千户,就是这个原因。
锦衣卫指挥使手里拥有一枚金制的龙纹令,虽然绝大多部分人没见过,但据传,在特殊时期,譬如战时,即便是各省布政使司的布政使,见了这枚令牌也得听命。
当然,锦衣卫指挥使也用不到这玩意儿,指挥使本人的力量可比布政使大多了。
“本官为朝廷命官,自认为官以来从未对不起朝廷,难道本官连知情权都没资格吗?”孙盛喝了不少酒,似乎有些激动。
孙盛是个犟脾气的人,说白了宁折不弯的那种,如今整日里与福王府的人阿谀逢迎,使他的内心十分煎熬,再加上眼睁睁看着手下几个同仁相继被福王羁押,孙盛心里更是愤懑。
“唉!罢了罢了!”孙盛见王通判并不言语,长叹了一口气朝着知府衙门走去。
“孙大人只需记得,朝廷的网已经撒下,任何人不得退缩,为中兴大明计。”王通判望着孙盛佝偻的背影,还是没忍心,便提醒了一句道。
锦衣卫的制度极严,没有上头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哪怕是自己的婆娘孩子。
但王通判在知府衙门也有些日子了,他知道孙盛是个什么样的人,典型的死忠书呆子,将孙盛这样的人始终蒙在鼓里,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对于陛下布置的大网,王通判也只知道很小的一部分,譬如韩指挥使将他安插在洛阳府,他只知道任务是稳住洛阳及其周边官府的官员,在甄别清他们的忠心后,让这些官员曲意逢迎。
韩山河甚至都没交代为什么这么做,但这段时间王通判也多少有点想明白了,陛下这么干,多半是为了减少藩王动乱对百姓的影响。
毕竟各地官员的投效,意味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成了藩王的,藩王没有理由对这些百姓下手。
左良玉进入河南府之所以集结大批卫所兵无人过问,也是这个原因。
王通判负责的仅仅是洛阳府及其周边官府官员,军队系统则由另外的人负责联络协调,各系统分派的人独自向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负责,所以王通判并不知晓更多的事情。
王通判对上头的命令也颇为担忧,这样任凭各地藩王腐化收买当地官员,朝廷就不担心玩脱了吗?
但这并不是王通判应该考虑的问题
‘只希望陛下的网足够严实吧!’王通判口中喃喃的说了句,随即也没入黑夜中。
……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三千里之外的漠南蒙古科尔沁部,在进行着一项十分重要的会议。
从去年六月到如今,一年多的时间,后金天汗黄台吉从关内获取到的物资越来越少,对大明连续两次的大举进攻皆以失败告终,这让包括黄台吉在内所有后金大将们颇为郁闷。
不止是大明,如今察哈尔余孽虎墩兔憨的部队也一直在漠南流窜,自年初击败了一次他的主力后,虎墩兔憨便犹如草原上的狐狸般,变的极为狡猾。
虎墩兔憨几乎从不与后金主力硬碰硬,反而是不断侵扰归顺了后金的蒙古各部,黄台吉为了稳定蒙古各大汗的军心,不得已再次亲政虎墩兔。
两个月前,废了好大的功夫,黄台吉终于在车臣部围堵住了虎墩兔的主力,但虎墩兔憨却从南部突围。
黄台吉本来一直疑惑为何虎墩兔憨不往北跑,而一直往南跑,要知道往北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往南却只有大明的长城。
黄台吉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大明边镇喜峰口,却突然傻了眼。
虎墩兔憨的部队几乎紧贴着大明的边镇城墙,更让黄台吉吃惊的是,城墙上的明军不仅没有对虎墩兔憨发起攻击,反而摆好了防御的架势,炮口的方向正对着黄台吉。
这摆明了是虎墩兔憨与伪明已经串通,黄台吉连续两次进攻大明都没有成功,如今伪明又有好几万虎墩兔憨的部队协防,黄台吉自然占不了便宜,只得向北暂时后撤至科尔沁部。
更让黄台吉难受的其实还不是虎墩兔,而是后方突然冒出来的一伙儿名为闯字营的游击队,这些家伙儿甚至比虎墩兔憨更加可恶。
这些人从不进攻后金的城池,总是选择后金各部首领的牧区动手,他们来去如风,侵略如火,往往只需半个多时辰,就能将一个部落烧光、杀光、抢光。
先前他曾派自己的长子豪格对闯字营进行围剿,但这些人比虎墩兔憨更加狡诈,见到他们的铁骑就跑,从来不与他们交战,闯字营皆为轻骑,速度极快。
豪格追了一个多月,愣是连毛都没碰到,有一次甚至将这伙儿强盗赶到了斡难河,豪格本以为将他们赶出去两千里,这伙强盗应该知道了他们的厉害,可豪格前脚回来没多久,后方几个小部落又相继遭到了闯字营的烧杀掳掠。
黄台吉对此烦不胜烦,他如今既要对虎墩兔用兵,又要对大明用兵,还要防备后方的闯字营,再加上没有关内那几个晋商的物资输送,即便现在还没入冬,后金的粮草已经有些吃力了。
黄台吉坐在军帐的首位上绷着个脸,大贝勒代善正坐在下首位眉头紧皱,济尔哈朗手里拿着本厚书好整以暇在看着,而更年轻些的多尔衮和阿济格兄弟俩在喝闷酒。
最委屈的是科尔沁部的土谢图汗奥巴,他缩在账内的一个角落里,虽然奥巴是这片草原的主人,但他不得不为黄台吉的数万大军提供粮草,为此每天要杀掉两千只牛羊。
倘若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科尔沁部将无过冬的储备。
“伪明的福王给本汗传消息,约本汗于下个月初十攻大明,本汗向来不爱专权独断,说说吧,你们几个都是什么意见?”黄台吉见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开口道。
“八哥,我瞧着这肯定是伪明朝廷的奸计,八哥怎能听信伪明藩王的说辞。”阿济格咕咚咕咚的牛饮了一碗酒认真的对黄台极道。
此时满洲女真虽然建立的后金,也组建了八旗制度,但对于皇族之间的约束却并不强,在没有汉人在场的重要会议上,仍是按照辈分议事。
年仅二十出头的多尔衮拉扯了一下胞兄的衣襟,示意阿济格慎言,阿济格说话向来不讲场合,相比阿济格,多尔衮的心思则更加缜密。
他一直认为,出了问题马上跳出来的不是聪慧,而是二百五。
阿济格瞪了多尔衮一眼,不知就里。
黄台吉没有回复阿济格,似乎自动将他的建议忽略,大贝勒代善见状道:
“大汗,据说伪明的皇帝在搞新政,好像是触及了关内各藩王的利益,在闹内讧呢,依我看来,这伪明福王的邀约并非没有道理。”
伪明自古多内讧,尤其是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大臣们,在座的野猪皮后裔们都深知这一点,倘若不是伪明朝廷总是自己乱成一锅粥,他们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庞大实力。
“大贝勒说的轻巧,倘若要打,怎么打?上次攻城我可折了足足两千多精锐,连城墙都没啃下来,伪明的火炮太厉害了。”阿济格不满道。
他觉得应该将主攻的重点放在察哈尔部的清缴上,虎墩兔不除,蒙古各部的首领总是人心惶惶,倘若三攻伪明还不见战绩,说不得那些蒙古的墙头草们便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这次不一样,那福王联络了伪明的边军将领,意图抽兵直取伪明京城,大明边墙势必空虚,这是个好机会。”代善瞥了一眼阿济格道。
他与阿济格向来不合,代善觉得阿济格只会打打杀杀,根本不配坐在这个屋子里议事。
“济尔哈朗,你觉得呢?”黄台吉仍旧没有作决定,而是问向一直在看兵书的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虽然是其父野猪皮的养子,但却深得黄台吉的信任,济尔哈朗身份特殊,但不论是打仗还是处事,都能处理的有条不紊,在他的十几个兄弟中也很谦逊。
济尔哈朗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兵书,阿济格瞅了一眼,发现济尔哈朗翻看的正是其父汗十分推崇的大明兵书《三国演义》。
阿济格并不喜欢看兵书,但其父努尔哈赤却逼着他们读。
“大汗,依我的浅薄见解,虎墩兔憨也好,闯字营也罢,皆是伪明皇帝的障眼法,虎墩兔憨和闯字营暗地里都有伪明的支持,伪明皇帝不过是想利用这两个势力拖住咱们,让大汗无暇全力进攻伪明。”济尔哈朗沉声道。
“和硕贝勒说的有理,进攻大明才是我后金唯一的出路,不过有虎墩兔和闯字营,即便进攻大明,后方也必须留些人手。”多尔衮附议道。
黄台吉看了一眼多尔衮没有作声,他不怎么喜欢多尔衮这个十四弟,总觉的多尔衮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思极重,相比当年与他争夺汗位的阿济格,黄台吉更防备的反而是多尔衮。
“父汗,让儿臣去吧,这次儿臣定将闯字营那伙强盗碎尸万段!”豪格一拳头咋在桌案上,咬牙切齿的道。
豪格自小跟着父汗南征北战,什么硬仗都打过,却从来没有如上次围剿闯字营般窝囊,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无功而返的后果是,豪格被黄台吉训斥了一顿,兵权也差点收回,豪格发誓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那些强盗杀戮殆尽。
“闯字营并非大患,这些人先前都是伪明关内的流寇,虽然不知因何原因跑到了关外,但这些人全是骑兵,没有火炮和炸药,是根本不可能对盛京构成威胁的,大军出征后,只需令各部落收拢牛羊,严加防范即可。”代善建议道。
虽然难免各部落要蒙受损失,但此时分兵实在危险,要知道虎墩兔憨可不是闯字营那群老鼠,这只独狼一旦得了机会,可是会下狠手的。
“大贝勒言之有理,和硕贝勒的意思也与本汗不谋而合,那福王竟然想让本汗去配合他,虽然许下的银子不少,但本汗想要的却不止是银子!”黄台吉阴沉着脸道。
按照福王的意思,只要后金在十月份配合攻伐大明边镇,不需要进攻,只需摆出架势,事成之后将给予后金白银二十万两,粮草三十万石。
代价不可谓不大,可黄台吉的胃口却也不小,还想着让他去侵扰关宁锦,关宁锦防线固若金汤,让他去打黄台吉也不会去。
但你福王竟然敢抽调边军,那本汗就趁你病要你命!
……
第159章 汉臣
但黄台吉虽然想将计就计,但又不得不考虑大后方,只是在选任留守的人时,黄台吉又犯了难。
自打他的父汗努尔哈赤被袁崇焕用红夷大炮轰死后,黄台吉与他的众多兄弟一直处于博弈之中,他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中排行第八,从顺为上看其实并不靠前。
之所以最后是他拿到了汗位,说起来不得不归功于努尔哈赤十分推崇的兵书《三国演义》,黄台吉利用离间计、反间计甚至美人计,一一挫败了当年的主要竞争对手。
又迫使努尔哈赤的嫡次子、前费太子、如今的大贝勒代善妥协,当时还正值后金与大明频繁交战,以及收服蒙古诸部的关键时期,代善权衡利弊后为了满洲的将来考虑,终于让出了这一步。
不过当时的局势对于黄台吉来说,仍旧十分的不利,在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制度之下,谁的军事力量强大,谁在后金拥有的权势就大,黄台吉继汗位之初,努尔哈赤嫡孙控制着老镶白旗、阿敏则控制着镶蓝旗,莽古尔泰、德格类控制着正蓝旗。
九年来,黄台吉除了要对外征战以外,还要平衡各旗之间的关系,通过不断的打压和用计,黄台吉才终于逐渐稳固了大权,每每回想起这九年来的过往,即便是黄台吉也是捏了一把汗。
他本来想让豪格留守盛京,但上一次豪格实在令他太失望了,此番用兵黄台吉十分看重,倘若再不能入关劫掠,今年冬天不止是蒙古诸部,就连他们也将极为艰难。
黄台吉计划,倘若能顺利攻入关内,他将向几年前那样,在大明关内劫掠至少半年,如果伪明真的如福王描述的那样即将大乱,他甚至有更大的野望,那个他的父汗为之奋斗一生的念头,同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济尔哈朗,此番你便负责留守吧,不要给虎墩兔任何的机会,豪格的镶黄旗协助你。”黄台吉权衡良久后说道。
本来他并不想让济尔哈朗留守,因为济尔哈朗为人谨慎又足够的忠诚,在前线作战时是他得力的帮手,但他的长子豪格脾性与阿济格相似,性格粗暴而缺乏智慧。
本来代善是很合适的留守人选,只是代善毕竟是大贝勒,手中还掌握着正红旗,再加上他儿子岳托手里的镶红旗,这让黄台吉一直很不放心。
所以权衡利弊后,黄台吉还是决定让济尔哈朗留守,豪格来协助,虽然分兵风险很大,但黄台吉十分自信,即便倒是战局不利,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喳!”济尔哈朗起身领命。
豪格眉头皱成了麻花,他觉得自己的父汗有些看不起自己,他不敢忤逆黄台吉,只是瞪着牛眼盯着济尔哈朗,济尔哈朗领命之后又拿起了《三国演义》研读,并不理会豪格。
“巴达礼,此番用兵,你部落的勇士要全部出动,随本汗进攻伪明。”黄台吉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科尔沁部首领巴达礼道。
科尔沁部是最早一批归顺后金的蒙古部落之一,早在巴达礼的父亲在的时候,科尔沁部就对努尔哈赤马首是瞻,如今的科尔沁部通过与后金皇族多次联姻,已经成了黄台吉的忠实拥护者。
“大汗,我需要留下五个牛录,用来防备那闯字营。”巴达礼脸上露出喜色,但仍旧请求道。
这些日子巴达礼仇坏了,按照旧制,后金大军走到哪个蒙古部落,当地以及附近的部落就要供给大军所需,后金几乎没有什么补给线,基本到了哪儿都是就地补给。
饶是科尔沁部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足够强大,但仍旧不能长时间的供应黄台吉的数万大军,如果大军再不离开,今年冬天科尔沁部将不得不宰杀珍贵的马匹来渡过漫长的冬天。
马匹在草原上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与其说部落勇士的数量关乎着部落的实力,不如说部落马匹的力量关乎着部落的实力,因为没有马匹的骑兵,只能沦为其他部落待宰的羔羊。
虽然出战有可能会遭遇损失,但与面前的局势相比,对巴达礼来说仍旧是一个好消息。
巴达礼留下五个牛录,与其说是为了防备闯字营,不若说是为了防备周边的其他小部落,这些年科尔沁靠着与后金皇族的亲近关系,不断蚕食周边的小部落,与他们的仇恨很深。
他十分担心自己带着所有勇士出征,回来后老弱被其他部落侵袭。
黄台吉皱了下眉头同意了,蒙古诸部虽然十分松散,但从骑兵数量上来看,仍旧比他后金多很多,蒙古草原内部的争夺厮杀一点不比后金的简单,即使是黄台吉暂时也无暇调解。
“豪格,此番留守,你当听命于济尔哈朗,不得擅自出战,胆敢违命,本汗将重罚你。”黄台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嫡长子豪格,吩咐道。
对于自己的这个嫡长子,黄台吉真有点恨铁不成钢,豪格在战场上其实颇为勇猛,这些年跟随他征伐朝鲜王、征伐察哈尔,也跟随他一起劫掠过伪明朝廷,可以说是勇猛善战的巴图鲁。
但唯独在智谋上,甚至连他诸多兄弟的水平线都没有达到,这让黄台吉颇为头疼。
他知道依照豪格的性子,倘若他不再三叮嘱的话,济尔哈朗很难调得动豪格,大局为重,黄台吉不得不敲打敲打自己的儿子。
“喳。”豪格有些不爽的应道。
豪格将所有的不公全部归罪与闯字营的那伙儿强盗,他发誓只要让他再碰到这支强盗骑兵,一定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召集那些汉臣进来吧。”黄台吉叹了口气道。
坐在大帐门口的巴达礼见所有后金皇族都不动身,知道这事儿还得他来处理,只好站起身来走出大帐。
这是后金最重要的会议,黄台吉并不十分信任那些汉人,所以议事前基本都会内部先统一意见,最后才召见汉臣听取他们的意见。
巴达礼出去后没多久,便带着汉臣们进来,范文程走在最前头,后面依次跟着宁完我、孙之獬,还有四五个身着甲胄的武将。
一行人进去后立即向黄台吉下跪行礼,而后被安排落座与巴达礼身边,黄台吉虽然并不十分信任这些汉臣,但对于伪明的事,黄台吉觉得这些汉臣比他们理解的更透彻,是以便将福王的事儿说与这些汉臣听。
“大汗,此事必有蹊跷,请大汗三思而行。”范文程听完了事情大概,只沉吟了片刻后便直言道。
“哦?有何蹊跷,请范先生直言相告。”黄台吉看起来十分尊敬范文程,甚至称其为先生。
范文程今年虽然才三十八岁,但却已经为努尔哈赤、黄台吉父子听用了将近十八年,范文程虽然文凭并不高只是个秀才,但其祖上却出了位鼎鼎大名的爱国英雄北宋名相范仲淹。
与其他人不同,范文程是主动判出大明,为后金人办事的,努尔哈赤当年很信任他,但自从黄台吉继位大汗后,对他就变得有些若即若离。
虽然重要的战事,黄台吉还会听从他的意见,但黄台吉似乎对他汉人的身份很是不信任,即便黄台吉以为将这份忌惮压的很深沉,范文程还是能感觉到。
“微臣不敢,近来伪明朝廷动作频频,伪帝崇祯大举清缴贪腐,他们的朝廷如今并不缺银子,再加上那些晋商去年传来的重要军情,微臣认为,那伪明天子这是在请君入瓮!”范文程沉声道。
即便主子不十分信任他,但范文程仍旧设身处地的为后金出谋划策,在大明,他只是个落魄的秀才,但在后金,他却可以享有贵族般的生活,虽然仅限于在汉人中。
“你这人说话说明白点,什么是请君入瓮?”心情烦闷的豪格似乎没听明白范文程的意思,不满的问道。
阿济格放下手里的碗,颇为赏识的看了一眼豪格,因为他刚才也没听太明白。
“贝勒爷,微臣认为这是伪明天子的计谋,近两年来,伪明天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微臣的理解,这个伪帝倘若不是个疯子的话,很可能就是个野心极大的霸主。”
不知道崇祯皇帝听到两千里之外的判臣夸自己该如何想,反正听了范文程的话,几个汉人武将都皱起了眉头。
不是疯子,就是天才,黄台吉也皱起了眉头,倘若真是个天才,那么七年前为什么没有显露出来?
黄台吉瞅了一眼范文程,并不敢十分相信他说的话。
“主子,奴才觉得范大人之言有些不妥,伪帝倘若是个霸主的话,这七八年来为何连关都不敢出?依奴才看,在主子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都是幌子!”孙之獬拱着手笑道。
孙之獬虽然才投靠了后金没多久,但却在所有投降后金的人中独树一帜,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剃了发的。
此时他的脑门光秃秃的,只有后脑勺留了一撮头发,倘若不是还留着大明传统的山羊胡的话,孙之獬看起来更像个古怪的满洲人。
“你说的在理,我也认为伪明皇帝是个纸糊的,摆摆架子肯定行,但真上了战场,怎么可能是我满洲铁骑的对手!”阿济格看孙之獬十分的顺眼,他觉得这个汉臣才像样子。
不像那个范文程,简直就是个不懂军事的酸儒。
“宁爱卿觉得呢?”黄台吉又看向宁完我,汉人的所有官员中,黄台吉最看重的其一是范文程,其二就是宁完我。
宁完我与黄台吉差不多年纪,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格外稳重。
“回禀大汗,臣认为范大人说的有理。”宁完我沉声道。
这让黄台吉心中疑惑,宁完我与范文程向来不合,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宁完我认为范文程不过是个秀才,根本不配身居高位,他本人是庶吉士,就连孙之獬也是进士出身,是以二人私底下经常互相拆台。
“伪明皇帝最近的动作确实很奇怪,但那伪帝既然已经重开了厂卫,肯定不会不知道关内各藩王的动作,如今那伪帝一直没有派兵镇压,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宁完我见黄台吉不言,知道是在等着他解释,就继续道。
“你依宁爱卿之间,本汗应该如何应对呢?”黄台吉又问道。
“回禀大汗,将计就计!不论如何,关内的藩王倘若作乱,那伪帝肯定早晚要派兵镇压,待伪明朝廷大乱之时,便是大汗出兵之日。”宁完我斩钉截铁的道。
他其实有句话没说,倘若伪明乱作一团,您仍旧无法攻入关内的话,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远的不说,就是蒙古诸部那些墙头草们,他们向来以强者为尊,连续两次进攻不利,已经令这些人胡思乱想了。
“禀大汗,那些弗朗机人的大炮已经交付,正好可用于攻城了。”汉军武将鲍承先道。
“哦?有多少门?”黄台吉脸上带着喜色的道。
不论是满洲八旗还是蒙古人,都极为擅长野战,对攻城和守城都有些短板,尤其是面对汉人时。
汉人的边镇不仅有火铳,还有大将军炮、弗朗机炮,以及更恐怖的红夷大炮,黄台吉的父汗努尔哈赤就是被红夷大炮击伤,很快便死去了。
这几年黄台吉在稳固了自己的汗位后,一直在想办法联络想买些红夷大炮,这事儿一直是汉人武将在负责。
“禀大汗,有十六门,都试过炮了,没问题。”鲍承先谄媚道。
“好!真是太好了!”黄台吉难掩心中的兴奋。
以前攻打大明边镇,很多时候都是黄台吉命人去贿赂大明的边镇将领,在某个关隘处佯装不敌,或者干脆集中兵力猛攻,再加上边军兵力不足、军备废弛、欠饷严重,一般情况下抵抗也不那么顽强,后金付出些代价总能从漫长的边境线突入。
但近两年来,边军似乎打了鸡血般,不仅全部将领都拒绝了他的贿赂,长城上的边军士兵也比先前多了不少。
黄台吉一直为此发愁,如今好了,他们也有红夷大炮了。
……
第160章 捧杀计划
为了这批红夷大炮,黄台吉不惜花费了重金,才从壕镜的弗朗机人手中购买了这一批重炮。
有了这些重炮,他的满洲勇士再也不用冒着明军的炮火去攻城了,明军不是喜欢龟缩在城里,不敢出城与他野战吗?
那便用炮轰吧,看看谁能撑到最后,黄台吉难掩心中的兴奋,就连看鲍承先的眼色也温和了许多。
“这火炮的名字需要改下。”黄台吉沉吟了片刻道。
“请大汗赐名!”鲍承先拱手道,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火炮名字而已,再怎么改也不影响。
“红夷大炮不妥,本汗看,就改成红衣大炮吧!”黄台吉道。
黄台吉话刚说完范文程与宁完我对视一眼,顿时都明白了黄台极为何要改名字。
汉人经常视疆域以外的人为蛮夷,黄台吉估计也是觉得还叫红夷大炮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才改名的吧。
“谨遵大汗之命,卑职回去就着人将新名号刻到炮筒上。”鲍承先领命道。
“嗯,你们几个回去也准备准备,大军出征之日,汉军两旗全部随行。”黄台吉又对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道。
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制度虽然已经很久了,但如今投降后金的汉人其实并不多,到现在为止,除了满洲八旗外,蒙古八旗总共建有三旗,而汉军则只有两旗。
其中归顺较早的马光远、鲍承先领汉军正蓝旗,前两年才投降过来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则提领了汉军正白旗。
“卑职领命!”孔有德三人齐声应道。
此时孔有德三人还不是后世的三顺王,在黄台吉面前那是毕恭毕敬,一点都不敢放肆。
军事会议结束后,黄台吉将所有人赶出大帐,独自一人坐在账内踟蹰良久。
近两年来,黄台吉不论是出征察哈尔、还是大明皆是十分不顺,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两年前虽然也困难,但总能打打大明的秋风,还能勉强度日。
可接连两次,察哈尔的虎墩兔不仅都没能消灭,还蹦跶的更欢了,皮岛的毛文龙虽然借袁崇焕之手除掉了,就连他的一帮手下孔有德等人也归顺了他,可大后方却又冒出一伙儿比毛文龙更无耻的闯字营。
倘若这次征伐仍旧不能入关内好好劫掠一番的话,怕是这个冬天就更加难过了。
唉!黄台吉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想这些烦心事。
“叫海兰珠进来侍寝。”黄台吉对帐外侍卫道。
……
话分两头,崇祯八年自进入九月份后,不论是关外还是关内,仿佛都陷入了一种极其紧张的气氛,各地藩王也好、后金黄台吉也好,都在为自己的野望而废寝忘食的筹谋。
就是察哈尔的虎墩兔以及流放在外的闯字营都没闲着,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就连大明朝廷里的朝臣们都感受到了焦灼的气氛。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同志,此时却似乎相当的悠闲惬意。
已过中秋,中午的日头已然没有那么毒辣,崇祯皇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亮银明光铠,优哉游哉的逡巡于正在训练的各兵阵之间。
“大哥,咱听说外头都乱起来了,你说表哥他为啥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大头兵刘文耀拎着镋钯,一边跟着兵阵上下舞动,一边对着身旁的刘文炳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弟,我等既然入了军营,只需听陛下军令即可,万不可胡思乱想,更不能信口胡言。”刘文炳瞪了一眼自己的亲兄弟训斥道。
对于自己这个兄弟,刘文炳是相当的头疼,从入军营起,刘文炳适应了训练的节奏后,在勋贵子弟中各项成绩皆是名列前茅,但刘文耀却总是拉后腿儿。
虽然现在各项成绩也都合格了,但仍旧是个事儿精,具体表现在他那张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瞎说,为此挨了好几顿板子,但仍旧一口一个表哥的痴心不改。
“就是就是,刘家哥哥说的对,咱们既入了军营,听陛下的军令便是,陛下让咱打谁,咱二话都不说,咱爹也说过,当兵的掺和政治,可是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英国公家三公子张世武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道。
“就你话多!”老二张世明随即也训斥起自己的兄弟来。
自打受了崇祯皇帝的激将法以后,这群勋贵们仿佛打了鸡血般,新兵期结束后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退出,经过三四个月的打磨,这些曾经浪荡的勋贵子弟已经习惯了京营中的生活。
有崇祯皇帝的以身作则,勋贵子弟们不仅不在嘲弄京营士兵都是土老帽,甚至还经常帮助这些士兵写家信,逐渐融入了这个十万人的大集体。
可以说,有崇祯皇帝在,十万京营兵就是一条心,跟着陛下打天下、荡平不臣是所有人的共同目标。
当然,刨除崇祯皇帝对他们的洗脑教育外,倘若还有爵位军职奖励的话,那自然是更好。
“刘文炳、刘文耀、张世明、张世武!出列!”崇祯皇帝巡视到勋贵子弟兵阵,恰好看到四人在交头接耳,不由得皱眉道。
四人闻言都吓了一跳,但几个月的军令洗礼,四人的肌肉记忆早就成了条件反射。
“是!末将刘文炳/刘文耀/张世泽/张世明出列,听候陛下指示!”四人快步走到兵阵前头,齐声道。
“理刑官,兵阵中交头接耳当论何罪?”崇祯皇帝扭头问向跟在后头的理刑官李文生道。
“回禀陛下,论罪,当杖则十棍,但此条也适应您先前定下的特殊惩处条例,可代替为俯卧撑两百个。”李文生闻言毫不迟疑的道。
崇祯皇帝对京营中的赏罚机制做了优化,针对一些无关紧要的罪行,例如交头接耳、射击考核等,由原来的一应军棍处罚,修改为可代替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体罚形式。
当然,重罪者仍旧施行原来的惩罚机制,该军棍军棍,该砍头砍头,崇祯皇帝是觉得对于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只是打军棍并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容易把士兵打的不能继续训练。
而代替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体罚形式,不仅能让士兵长记性,还能同时锻炼其体能。
“表……陛下,俺做俯卧撑!”刘文耀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受罚,都学会抢答了。
说完,刘文耀就趴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做起了俯卧撑,刘文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跟着趴在了地上,张世武也没敢发牢骚也选择了俯卧撑。
最冤的就属张世明了,他只是说了四个字训斥自己兄弟,就要跟其余三人一起受罚,不过张世明知道当今陛下的脾气,也哼哧哼哧的做起了俯卧撑。
崇祯皇帝满意的看着这些子弟兵,经过数月的苦训,这些贵族子弟身上的坏毛病几乎都被军营的刑罚给磨没了,有崇祯皇帝盯着,没有一个人敢顶风作案。
崇祯皇帝对这些勋贵子弟要求颇为严格,不仅让他们练步战、兵阵、火铳射击,还让他们练骑术、轻重骑兵协同甚至还包括火炮。
四五个月时间不可谓不紧,但在崇祯皇帝更为严苛的训练计划之下,除了极个别的几个成绩勉勉强强之外,其余勋贵们竟然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
尤其是刘文炳的兵阵以及战术分析,张世明的步骑协同、火炮协同,以及沐天泽的射击水准、近战砍杀,全都可圈可点,甚至闲暇时间崇祯皇帝还跟沐家兄弟过过手,学了几招沐家拳法。
但一码归一码,训练结束该开玩笑开玩笑,这都没关系,不过此时是在训练期间,崇祯皇帝绝不允许休息期间的散漫带到行军作战中。
崇祯皇帝深知现在的局面,他只是不想总是沉着个脸罢了,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东缉事厂厂督王承恩以及外务府总管大臣曹化淳,几乎每日都会将各地的重要情报汇报给他。
这让崇祯皇帝不论在何地,都能获得全大明第一手的重要情报,包括福王、晋王、鲁王、唐王、周王、蜀王以及更多的藩王,更包括附件的郑家、川蜀的秦家、将门尤家,以及关外的黄台吉。
若想毕其功于一役,不冒些风险是不可能的,将不安分的鱼都引出来,让他们离开自己的巢穴,暴露自己的野心和弱点,以不作为去麻痹,以不变应万变。
这张网不可谓不大,温体仁将其称为‘十面张网’,崇祯皇帝却将这个计划称为‘捧杀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崇祯皇帝动用了大部分的厂卫力量,以及全部的外务府力量,将南北各地的宗室、商贾、豪绅牢牢的监视,谁有反意,谁暗中支持了藩王,谁仍旧忠于大明,全部都有迹可循。
现在,只等鱼儿上钩了。
“陛下,俺俯卧撑做完了!”刘文耀涨红着脸满头大汗的爬起来咧着嘴道。
刘文耀是第一个一口气做完两百个俯卧撑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甚至有点讨赏的意思。
“再做五十个。”崇祯皇帝瞥了一眼刘文耀,面无表情的道。
“啊?为啥?”刘文耀牛眼瞪得老大。
“军中只有军令,不得问为什么,做一百个!”崇祯皇帝见韩山河、王承恩在军营门口等候,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便打马朝着自己的营房而去。
刘文耀苦着个脸看向理刑官李文生,想求其开个恩绕了他这次,但李文生哪儿敢在崇祯皇帝眼皮底下放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刘文耀只得又趴了下去。
待到了营房里,崇祯皇帝摘下头盔,在脸盆里胡乱的洗了洗手,又取过锦帕擦了擦早已被汗湿的脸,顿觉清爽了许多。
“说说吧,各地又有什么事发生?”崇祯皇帝道。
韩山河与王承恩都恭敬的站在营帐内等候崇祯皇帝问话,见崇祯发言,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是王承恩先开口道:
“皇爷,蜀王近来屡次造访秦将军,还着人去了福建的郑家,不过此事已传递至杨嗣昌杨大人,据那边的番子报,后来郑芝龙便拒绝接见蜀王的人了。”王承恩恭敬的道。
“算这郑芝龙识相,这蜀王倒是不傻,倘若真让他直接走海路运兵,说不定真能打朕个措手不及。”崇祯皇帝笑道。
郑家虽然也有一部分步军,但基本都在南洋等外地港口保护他们的生意,蜀王找郑家还能为了什么,只要是不傻,基本都能猜出来。
不过蜀王去联络秦良玉,这倒是出乎了崇祯皇帝的预料,幸亏他早已未雨绸缪,不过此事他倒是也不太担心,秦良玉倘若那么容易背叛,就不可能拥有后世民族英雄的称号。
秦良玉的五万白杆兵几乎与孙传庭的秦兵、卢象升的天雄军一起组建,虽然一应军械粮草都略晚于这两支部队,但崇祯皇帝一点也不敢嘀咕这位能征善战的女英雄。
白杆兵尤其擅长山地作战,秦良玉又驻守在湖广川蜀交界,只要秦良玉不反叛,蜀王的兵压根就出不了川蜀。
“陛下,第六千户所千户冯征发来消息,尤世威、曹文昭皆已安置妥当,晋王、福王、周王已上钩。
另外鲁王、唐王与孔家串通一起,臣估计,再加上楚王、蜀王一方,此番意欲谋反的藩王众多,但带头的就是福王、鲁王与蜀王。
卑职在各要道都安插了人手,甚至在福王的亲军里,也有卑职的人,北方之藩王尽在掌控,江南则由王公公费心,卑职唯一担心的是关外。”韩山河汇报完消息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后金吗?哼哼,朕已经忍这群狗鞑子很久了!”崇祯皇帝冷笑了一声。
“这次,朕要趁着这个机会让狗鞑子明白,雄师已然觉醒,容不得疯狗放肆!”
快两年了,隐忍这群鞑子快两年了,如今他终于凝聚出了实力,大明军队,再不是只会缩在城墙里的绵羊,是到了露出獠牙的时候了。
……
第161章 虎穴
事实上三个多月前,后金黄台吉再次犯边的时候,山陕总督孙传庭就曾上过奏疏想出关迎击,不过崇祯皇帝考虑到当时骑兵不足,国内局势也不稳所以并没有同意。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仅骑兵初成,遂发枪也装备到了边军,藩王动乱是个很好的契机,不论是京营还是组建一年多的秦兵、天雄军、白杆兵都需要战争的洗礼。
尤其是孙传庭和卢象升,二人早便知道崇祯皇帝让他们组建新军是为了对付谁,他们两个一直都在边镇磨刀霍霍,等待崇祯出关的命令,军心可用。
“另外还有个坏消息,那吴有性在陕西治理瘟病,在西安府也曾发现瘟病患者,但那秦王纠集了四千多侍卫兵,并拒绝接受隔离。”锦衣卫指挥使韩山河道。
韩山河知道崇祯皇帝非常关心疫情,是以但凡是与疫情有关的事,事无大小皆向崇祯皇帝汇报。
“不知死活!知会孙传庭,一旦战鼓敲响,让他用最快速度灭掉秦王,要注意防护。”完了崇祯皇帝又交代了一句。
就是可怜了西安府的百姓了,但崇祯皇帝也没法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直接对秦王下手,其他藩王估摸着也会猥琐发育当伏地魔。
“还有,朕要你派锦衣卫的好手专职保护吴有性和宋应星。”崇祯皇帝又道。
瘟病在这个年代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消灭,疫情即便控制也难免会有反复,所以一直在疫区内治理瘟病的传染学教父吴有性对崇祯来说极为重要。
宋应星更不用说了,番薯和土豆虽然重要,但如果别人想用这玩意儿来换宋大爷,崇祯皇帝肯定直接诛他三族,山陕动乱之地,杨嗣昌就是前车之鉴,如今大乱在即,宝贝疙瘩自然得保护好了。
“是,卑职容后便从侍卫中挑选人手,让他们连夜赶往山陕。”韩山河拱手领命。
“王大伴儿,户部的粮食可支撑多久?”崇祯皇帝又问向王承恩。
王承恩除了负责监督江南藩王外,也一直在为户部手机粮草,这活儿本来是得罪人的差事,但王承恩却反倒成了民间的包青天,抄没那些有前科的豪绅获得了不少的粮食,以至于王承恩反倒对户部的存粮了如指掌,因为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
“回皇爷,按照目前的消耗,支撑四个月足矣,倘若那郑芝龙的船队不出问题,四个月后当能接上。”王承恩回道。
本来朝廷根本不会缺粮,实在是山陕救灾的消耗太大了,不仅要为旱灾赈济,还要为瘟病赈济,黄道周开渠动用了六十多万民壮,人吃马耗的都是天文数字。
内阁的温体仁等人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意思是这么用粮食实在太浪费,大明年年有灾,朝廷即便救灾也都是意思意思,随便指派个官员、拉点粮食过去,哪有像崇祯皇帝这样掏空了家底去真救灾的。
但崇祯皇帝不以为然,他只是让户部的陈奇瑜展示了一串数字,那就是八年前山陕两地的总人口,以及现在山陕两地的总人口,虽然只是大致估量,但两个数字仍旧让人触目惊心。
崇祯皇帝并非没有野心,但他有野心的同时也保留着作为后世人的怜悯,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他现在是大明的皇帝,所有的野心就必须建立在自己子民的温饱之上,穷兵赎武就是竭泽而渔。
不过王承恩搞粮食的法子虽然好,但也有缺点,那就是使得更多的豪绅商贾担心被朝廷清算,暗地里倒向了藩王们,只是崇祯皇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商贾和豪绅,基本就跟贪官污吏一样,都是韭菜,割了一茬还会冒出来一茬,崇祯皇帝正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对大明境内来一次彻底的清缴。
“着人传信给杨嗣昌,朕准允他为了大计便宜行事,让他告诉郑芝龙只要他能为朝廷供给足够的粮食,朕晋封他为伯爵也未尝不可。”崇祯换地眯着眼睛道。
他并没有以让郑芝龙效忠为要挟,对于郑芝龙这等人,只有朝廷足够强大,强大到他生不出反叛的念头来,才可能会老实去办事。
倘若朝廷能力不行,即便给再多的封赏都无济于事,崇祯皇帝也很现实,你好好帮朕搞粮食,帮朕渡过今年的粮食危机,朕就给你封爵。
爵位或许在郑芝龙心中格外看重,但对于崇祯皇帝来说,不过是一道旨意罢了。
“还有你们两人,最近也辛苦,朕答应你们的绝不会食言,只是如今局势紧张,你们两个要打起精神来,一刻也不能放松。”崇祯皇帝意味深长的道。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崇祯皇帝仍旧能安心的在京营练兵,这完全归功于内阁温体仁、陈奇瑜等人,以及负责监察的韩山河、王承恩头上。
韩山河与王承恩听了崇祯皇帝的话,自然都是感激不尽,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又汇报了一些其他的事,这才各自离去。
内阁负责朝廷内政,厂卫则负责全范围的监察,二者直接对崇祯皇帝负责,而崇祯皇帝则直接紧握军权,他觉得这也算另外一种三权分立的表现形式,并为此沾沾自喜。
其实还不是因为他太懒,为此温体仁、陈奇瑜等重臣不止一次上奏疏,希望崇祯皇帝别老窝在京营,要勤勉于朝政,但都被崇祯皇帝拒绝了。
当然崇祯皇帝明面上自然不会说自己懒,只是对温体仁、陈奇瑜等内阁六部好一阵夸赞,称呼他们能干为朝廷栋梁,崇祯皇帝觉得这招式屡试不爽,后来听王承恩说文渊阁的阁老们经常干到很晚才下班。
皇帝虽然一言九鼎霸气侧漏,但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每天不仅有批阅不完的奏疏,还要面对满朝文武议事,整日里圈禁在皇宫里活的不自在。
崇祯皇帝不知道为啥那些藩王锦衣玉食吃喝不愁了,为啥还非要来争这个位子,有时候想想当个明朝的王爷可比皇帝舒坦多了,只要不招惹皇帝,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不也挺好。
此时的他就希望朱慈烺这孩子赶紧长大,好来接他的班。
……
这几天杨嗣昌一直心事重重的,一来是担忧目前大明的局势,崇祯皇帝的知遇之恩,他怕是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了,只希望朝廷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
杨嗣昌其实知道崇祯皇帝的大致计划,他只是不明白崇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新政,倘若没有新政朝廷将会比现在安稳太多。
大明三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崇祯皇帝去年惩处贪腐,已经使朝廷焕然一新了,朝廷也不再缺银子了,为何还要对藩王下手呢?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鉴于崇祯皇帝这两年里的种种作为,以及朝廷财政的明显改善,杨嗣昌并不认为崇祯皇帝是胡乱下棋,是以仍旧是崇祯皇帝的坚定追随者。
令一方面便是海盗刘香之事,朝廷里如今已经够乱的了,郑家如今又要讨伐刘香,郑家水师这段时间一直在紧锣密鼓的修缮战船、补充军备。
郑芝龙虽然答应他可以观战,但毕竟不是自己指挥,看着郑家水军忙里忙外,再想着各地藩王的大肆征兵,杨嗣昌发现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总是皱着眉头看着忙碌的人群,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一般。
郑芝龙讨伐刘香甚至都没向朝廷、向崇祯皇帝请示,杨嗣昌不知道崇祯皇帝得知消息后会作何感想,但经过这段时间对郑家水师的了解,杨嗣昌算是彻底知道了郑芝龙的能耐,他更不希望崇祯皇帝与郑家闹翻了。
“巡抚大人,日子定了,就在后天,巡抚大人倘若真决定出海的话,当提早准备一番,此事是绝对机密,还请杨大人不要告知任何人。”郑芝龙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走到杨嗣昌身后小声道。
郑芝龙最近确实很忙,郑家水军自前年与荷兰海战后,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大的阵仗了,刘香虽然战船没他的多,但所屯住的小岛却易守难攻,还构筑了炮台。
但其实郑芝龙最担心的还不是刘香,而是弗朗机人,倘若没有弗朗机人,郑芝龙只要将刘香包围,耗也能耗死刘香,怕就怕弗朗机人的舰队出来干预,那样的话一切都成了未知。
消灭刘香是目的,但郑家水师决不能受到大的创伤,否则尼德兰人又该蠢蠢欲动了。
海上的势力其实大多是战船博弈,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开战,大家根据实力说话,但倘若你的舰队遭受了大的损失,均衡被打破了,不好意思,趁你病要你命。
所以郑芝龙这段日子少有的谨慎,所有战船分批检修,火铳、火炮、弹药、补给一应事项亲力亲为,杨嗣昌正是因为见到了这些,才觉得郑芝龙并非只是个粗鄙的武人。
大明最缺的就是水师,水师最缺的不仅仅是战船,而是像郑芝龙这般精通水战的将领和水手,他此时才算是明白崇祯皇帝的良苦用心和先见之明。
“本官明白,但郑大人最好亲自写封奏疏递上去,本官说过,陛下并非你所想象那等迂腐之人,倘若你有幸见到陛下,自然便会相信。”杨嗣昌看着忙碌的西港,一时有些意气用事的道。
郑芝龙闻言表情有些奇怪,他不知道杨嗣昌为何突然说出这等话,但仍旧没当回事般的拱手道:
“是是是,巡抚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容后便照大人所言去做。”
当然,郑芝龙只是说说而已,写不写是他的事儿,再说,他一直认为他与刘香的事儿,是私人恩怨,压根犯不着上报朝廷。
杨嗣昌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后打道回府,他确实要收拾一下行装,别看杨嗣昌快五十岁的人了,但出海还是头一次。
只不过考虑再三,当天晚上杨嗣昌还是写了封奏疏打算将这里的事儿上报崇祯,好巧不巧的是锦衣卫的人也主动上了门。
“程千户来的正是时候,本官给陛下写了封奏疏,正打算去着人寻你呢!”杨嗣昌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宣旨,将其小心的折叠好后,放到一个信封里。
“杨大人,下官前来是带着陛下的口谕,杨大人听旨吧。”锦衣卫千户程飞洪没有接杨嗣昌的话茬,而是面容肃穆的道。
杨嗣昌闻言立即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而后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道:
“臣杨嗣昌听旨。”
“陛下口谕,朕准允你为了大计便宜行事,告诉郑芝龙只要他能为朝廷供给足够的粮食,朕晋封他为伯爵也未尝不可,钦此。”程飞洪宣完了口谕,脸上这才换了表情。
“杨大人快快请起,这奏疏下官定然连夜派人递交。”
锦衣卫的传信渠道是全大明最快的,即使是兵部也比不了,这得益于锦衣卫在全国的消息网布局,以及数万锦衣卫缇骑的努力。
“劳烦程大人告诉陛下,郑家的船队再过两个多月应当可以回来,第一批的粮食约莫有四十五万石,最迟在四个月后能运抵京城,至于其他的事情,本官已经写到奏疏里。”杨嗣昌回道。
杨嗣昌听了口谕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并未对郑芝龙失去耐心,是他自己小觑了陛下的肚量而已。
“晓得,下官会告知下头的缇骑,听说杨大人近日要跟着郑芝龙讨伐刘香?”程飞洪道。
“嗯,郑芝龙说,大军三日后出海。”杨嗣昌将奏疏交给程飞洪道。
“海上可不是咱这地上,风浪大的很,下官曾有幸坐过一次海船,饶是下官自诩身手不错,在海船上却站都站不稳,刀剑无眼,大人要三思啊!”程飞洪劝道。
程飞洪其实是想问这事儿可曾告诉陛下没有,但话到了嘴边他却没问出口,说到底他只是个千户官,负责监察和传递消息,并不能干预朝廷官员办事,尤其杨嗣昌还是内阁的阁臣。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志在海洋,本官即便身死明灭,也要为陛下去探一探。”
……
第162章 郑芝虎
崇祯八年九月十一,忌修坟、赴任、纳财,宜祭祀、祈福、出行,一大清早,郑芝龙于西港焚香祷告,先是乞求海神妈祖,而后又虔诚的在额头和胸前划着十字。
一番操作让杨嗣昌颇为皱眉,这时的人们大多迷信,即使是杨嗣昌也对上天保有着敬畏,妈祖是江南沿海一带百姓们的信仰,这杨嗣昌知道,可据他所知这郑芝龙还是个基督徒,上帝和妈祖真的不冲突吗?
郑芝龙自然不考虑这些,一番祭祀之后,郑芝龙请示了杨嗣昌,在得到准许出征的命令后,才令所部的将官相继登船。
杨嗣昌身着一套暗色轻甲,这身轻甲自然是郑芝龙所赠,毕竟是要去打仗,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除此之外,杨嗣昌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杨嗣昌对郑家人的说法是这两人是他的亲卫,郑芝龙倒也没怀疑什么,不过安全起见,出海之后郑芝龙并不打算让杨嗣昌离开自己的旗舰。
毕竟郑芝龙还是要靠大明朝廷吃饭,杨嗣昌还是要保护好的。
“杨大人当心脚下。”
杨嗣昌走在前头迈步踏上战船与港口见的踏板,郑芝龙则小声叮嘱道。
杨嗣昌觉得这郑芝龙实在是小觑了自己,他虽然是文官,但这些年也读了不少兵家要术,平日里也经常习练骑术,唯恐以后崇祯皇帝用兵时不能效劳。
待全部将士都登上了战船,郑芝龙一声令下,旗舰桅杆上的旗手挥动绿色小旗,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战船随即扬帆起航。
秋日的海面热气还未消,海风中弥漫着闷热与咸腥味儿,杨嗣昌站在甲板上沉吟,郑芝龙则与几个将官讨论着海图。
“杨大人,如果一路顺利,咱们将在七日后,与我二弟汇合。”郑芝龙笑着走到杨嗣昌身边道。
杨嗣昌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不语,郑芝龙不知就里,眼见着过了午时,便吩咐船上伙夫准备饭菜。
不大会儿功夫,几盘新鲜的菜肴便准备好了,郑芝龙便请杨嗣昌回舱室一起吃饭,杨嗣昌仍旧不语,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扶着船舷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终于,杨嗣昌忍不住了,快走两步到船舷的一侧,呜哇哇的吐了起来,原来他晕船。
“快去给杨大人准备些茶水。”郑芝龙并没有意外,直接吩咐手下道。
杨嗣昌脸憋得通红,他觉得这下可让人看了笑话了,他不是没坐过船,只是没想到漕运的船与海上的船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即便他所在的船是这支船队中个头最大的一号福船,海浪滚滚之下,船体仍旧左右摇晃的严重,杨嗣昌很好奇那些水军士兵为何在甲板上能走的如此平稳,他自己除非扶着船舷,否则很难站稳。
“大人喝些茶水漱漱口吧。”郑芝龙端着一杯茶水递到杨嗣昌的跟前。
杨嗣昌下意识的接过,喝了两口顺了顺,这才感觉好了不少。
“让郑大人见笑了。”杨嗣昌沉着脸道。
“这没什么,下官第一次出海时也是这般,比之大人还不如呢!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现在是风季,海上浪头大了点,平时不这样的。”郑芝龙微微笑着解释道。
同时郑芝龙心里也暗自佩服杨嗣昌,他在海上讨生活将近二十年,自然知道对于晕船的人来说,基本刚上船没多久就得歇菜,而杨嗣昌足足忍了两三个时辰。
“有没有刘香那边的消息。”杨嗣昌没有接郑芝龙的话茬,而是问起刘香那边的情况来。
刘香所屯住的岛屿位于壕镜以南的老万山群岛,距离壕镜仅有半日的海程,这也是为何郑芝龙一直担心弗朗机人插手的原因。
此番出征,加上郑芝虎的大部,郑芝龙共调集了大小战船一千艘,几乎相当于郑家全部海上船只的三分之一,战船的的三分之二。
饶是如此,郑芝龙仍旧没有大胜的把握,他必须最大限度的控制战损,因为他的战船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中小型的鸟船、开浪船,尤其是火炮,相比于弗朗机人和尼德兰人,他的火炮并不占优势。
郑家的每一艘战船都造价不菲、来之不易,他必须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才能在接下来与弗朗机人、尼德兰人的博弈中取得均衡。
“出征前,下官的二弟曾发来消息,刘香也在集结兵力,这次出征有可能会变是海战。”郑芝龙沉声道。
按照原来的估计,刘香是不大可能与郑芝龙打海战硬碰硬的,毕竟总体实力上刘香还是差了郑芝龙一些,郑芝龙专门从南洋调集来了左、右武卫营、虎卫营,就是为登陆战做准备。
“希望一切顺利吧。”杨嗣昌轻叹一口气道。
虽然立场不同,但杨嗣昌并不希望郑家水师出问题,即便他还没搞懂郑芝龙真正的心思,但朝廷的海防却是实打实的还得靠郑家水师。
杨嗣昌婉拒了郑芝龙的午饭邀请,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想吐。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杨嗣昌感觉浑身无力脑袋昏沉,从中午到晚上,杨嗣昌胃里的酸水都快要吐完了,但仍旧坚持坐在自己的舱室中读兵书。
两个侍卫一直守候在杨嗣昌舱室的门口,中间郑芝龙喊来随军的医官给杨嗣昌开了几副药,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大人,郑提督命人送了些水果来。”侍卫左文忠敲了敲舱门道。
得到了杨嗣昌的允许之后,左文忠端着个果盘进来,果盘中有芦柑、蜜柚、枣子等,都是福建应季的水果。
“郑大人说,在海上饭可以不吃,但水果每天都必须要吃,否则身体遭不住,大人尝尝,这枣子可甜了。”左文忠解释道。
常在海上远航的人发现,如果长时间不吃陆地上的瓜果蔬菜,人就会嘴唇干裂出血,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死亡,其实就是因为身体缺乏维生素造成的败血症。
虽然这时候的医学没那么发达,但在败血症的治疗上,华夏子孙却比欧罗巴人要走在前头,他们虽然不知道维生素是什么东西,但却知道在海上不能只吃鱼。
杨嗣昌的旗舰自然是有水果储备,其他船上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不过每艘船的物资里都有茶叶储备,因为人们发现常吃茶叶也可以预防得那种病。
杨嗣昌肚子空空,却对荤腥毫无食欲,不过水果倒是还能接受,听了侍卫的话就吃了几颗枣子。
“大人,这郑芝龙的水师可真气派,咱大明都没这般庞大的战船。”左文忠小声对杨嗣昌嘀咕道。
他其实就是程飞洪派来保护杨嗣昌的锦衣卫人员,但并非每一个锦衣卫都含蓄深沉沉默寡言,这左文忠看起来就是个话痨,一路上总是问东问西,逮着谁都要嘀咕一番。
“大明会有的。”杨嗣昌平静的道,这话像是对左文忠说,更像是对他自己说。
“大人,这海上白天热的不行,晚上却又变的凉爽,舱室里闷热,大人可去甲板上透透气。
这海上就是跟陆地不一样,周围一望无际的全是水,若不是有月亮,看起来还怪吓人的。
大人,卑职看这郑芝龙没少在海里头挣银子咧,你看那些战船个头多大,造价肯定不便宜。”说着左文忠又用收捂着嘴小声道:
“卑职刚才下去上去看了,这船上头装备了数十门火炮咧,还有那些水手,卑职见不少人直接从船上跳海里头,洗澡的洗澡,捕鱼的捕鱼,浪头那么大,大人你说这些人也不怕被卷里头。
卑职虽然会水,但……哎!大人这是要出去吗?”
杨嗣昌不知道是真的想出去透透气,还是被这左文忠给嘀咕烦了,将书本合上便起身出了舱室。
……
六日后的晌午,冷汀山。
冷汀山是一座全是岩石的狭长海岛,岛屿面积不大,长约十几里,最宽处却只有不到两里,这座海岛连棵树都没有,但在岛的对侧却有一个凹型的深水区域。
此岛距离刘香所在的老万山不远,郑家大部船队皆在此处集结。
郑芝虎坐在一块岩石上,头盔被随意的放在一旁,此时他手里拎着一条烤好的大海鱼,正狼吞虎咽的吃着。
“二哥,刚侍候来报,大哥应该今晚就能到。”郑芝豹从远处走来,对郑芝虎道。
“来的正好,在这破地方窝了仨多月,身上都长毛了。”郑芝虎将吃剩的鱼随意的丢到了一边,站起身来。
郑芝虎身高足有一米八,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在大明绝对算是人高马大,再加上不错的伙食和习武,遒劲的肌肉看起来十分强壮,只是在海上经久的日晒,皮肤略显黝黑呈古铜色。
“羽公,让弟兄们赶紧收拾收拾,估摸着明儿个能活动活动筋骨了。”郑芝虎对郑彩道,郑彩表字羽公。
虽然郑芝豹、郑芝鹏也都在身边,但郑芝虎还是习惯性的吩咐郑彩。
郑芝虎和郑彩都是最早跟着郑芝龙一块出去混生活的,一起流浪过壕镜,流浪过东瀛,不知经历多少生死。
“二叔,哪里用得着收拾,弟兄们早盼着打完刘香赶紧回家咧!”郑彩道。
郑彩个子不高,但肩膀宽厚,眼神犀利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也是格外精壮。
这里聚集着大大小小五六百条战船,有负责警戒的开浪船,也有主攻的小型鸟船,更有一号、二号主力战船,以及陆续从南洋汇集过来的运兵船。
这些战船停靠的也格外讲究,小型快船在最外围,中型战船则护持着最中间的二十几艘福船以及运兵船,此时战时,除了郑芝虎等几个将领可登岸外,其余所有士兵皆不得随意下船。
“昨日刘香又不知从哪儿调集来二十多艘战船,他的战船总量已经跟咱们差不多了,二哥你说,刘香会不会跟咱们打海战?”郑芝豹问道。
郑家的船虽然多,但却分散在吕宋、占城、平户、巴达维亚、万丹、长崎等诸多东南亚海岛上,且大半为商船。
但刘香就不一样了,刘香只是依附于弗朗机人的买办,实际上相当于一个中转站,弗朗机人将南洋的东西拉过来,刘香负责将这些货物倾销到大明或者越北、东瀛。
一时间郑家能集结到的战船只有一千艘左右,郑芝虎这里有五六百艘,其余的还得等郑芝龙。
“不好说,依我对刘香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倘若不应战,或许就是在等那些弗朗机人,否则……”郑芝虎话还没说完,但见一只哨船飞快的从远处驶来。
郑芝虎站在巨石上,依稀能看到开浪船上的水手正在挥舞一面红色的旗子,不由得面色大变。
红色旗子在郑家旗语中是预警的信号。
“驴球的,怕不是刘香真的打算主动出击吧?”郑彩也看到了那面旗子。
这周围能与郑家叫板的舰队,离得最近的也就是刘香,郑芝虎船队藏身地虽然隐蔽,但毕竟船队规模如此之大,想彻底隐蔽行踪几乎不可能,郑彩是惊讶于刘香的这份胆识。
郑芝虎、郑彩、刘香彼时都是十八芝的把兄弟,相互之间其实十分了解,刘香性子沉稳按说很少做这等出格之事,放弃修筑的炮台防御,主动找他们决战。
难不成刘香以为没有郑芝龙在,他就能赢得这场海战的胜利吗?
很快的那艘开朗船便驶到郑家船队外围,果不其然,真的刘香带着大部战船朝他们冲了过来,据此航程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二哥,咋整,干不干?”年纪最小的郑芝鹏最是兴奋。
“六叔,这刘香手里可是有好几艘弗朗机战船,上头的火炮比咱们的一号福船还多,射程也远,哪儿那么好打?”郑彩给郑芝鹏泼了一盆冷水道。
郑彩虽然辈分比郑芝鹏小,但年纪却比芝鹏、芝豹都稍长,且海战经历也比他们二人丰富许多。
“咱这块海域,咱们郑家水师何曾怕过谁?莫说这刘香,就是弗朗机人来了,又能如何,大哥前年不是才把尼德兰人击败吗?”郑芝豹不服气的道。
“就是,倘若咱们见了刘香就跑,且不说士气会受影响,二哥的面子往哪儿搁?对吧二哥?”郑芝鹏戏谑道。
“狗娃,都这时候了,还管不住你那臭嘴,滚一边去。”郑芝虎说完拎着头盔就朝着他的旗舰福船走去。
“这刘香定是瞅准了大哥没在,往北走是逆风,后方又是弗朗机人的地盘,咱们别无选择。
走吧,别让人小觑了,但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之硬碰硬,等大哥来。”郑芝虎下令道。
第163章 海战
郑芝虎的话虽然这么说,但一旁的郑彩却并不信服,刘香的战船据此还有一个时辰,倘若郑芝虎想避开的话,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难。
即便现在往北走是逆风,可刘香要追同样也是逆风。
一起患难那么多年,他太了解郑芝虎了,明面上郑芝虎对大哥郑芝龙极为佩服和听从,但其实郑芝虎是个很傲气的人,他并不认为他比自己大哥差多少,并且一直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
郑彩没有阻止郑芝虎,因为他并不认为刘香能击败郑芝虎,且他说到底不是郑家的嫡系,郑芝鹏和郑芝豹兄弟俩也都急于求战,倘若就他自己去泼冷水,说不得就要被排挤和埋怨。
由于停留在这里的郑家船队本来就是战时状态,命令下达后,约莫不到两刻钟功夫,五六百艘各式战船齐动,缓缓向着西南方海驶去。
“二哥,看这情形,这刘香怕是把全部家底都亮出来了呀。”郑芝豹端着望远镜边望着远方边道。
这望远镜长约半尺,外表为金属庄,还雕刻着花纹,玻璃在西方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望远镜对于大明朝廷或许算是稀罕物,但对于经常与欧罗巴人打交道的郑家,望远镜早已是郑家水师必备的辅助工具。
“嗯,是呀,好像还有几艘弗朗机人战船。”老六郑芝鹏道。
“哼,怕什么,刘香背后有弗朗机人支持,有弗朗机战船算什么稀奇,不过这刘香胆敢主动出击,老万山必定空虚,羽公,这次你就把机会让给小辈吧,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海战。
那十几艘运兵船交给你指挥了,等会开战,你找准时机绕过去,看看能不能在老万山登陆,抄了这刘香的老巢。”郑芝虎恶狠狠的道。
芝豹、芝鹏闻言都兴奋的摩拳擦掌,唯有郑彩眉宇间有些担忧。
他这个二叔打起仗来凶悍无比,每有海战必身先士卒,但这基本都是建立在郑芝龙的精密指挥之下,郑彩担心郑芝虎勇则勇矣,但如此庞大的船队可不是靠勇就能胜利的。
“二叔,咱们最好还是等家主汇合,我已经派了哨船前去通知,家主得知消息后应该会加快航速。”郑彩劝道。
“你懂什么,刘香的弗朗机战船逆风比咱们跑得快,更何况咱这船队里头还有十几艘运兵船,怎么跑?”郑芝虎愠怒道。
郑彩知道,话虽这么说,刘香也只不过有那么几艘弗朗机战船,即便跑得快也不敢冒险突进,但运兵船却确实不太好处理,这些大船吃水太深,航速确实不快。
“这……好吧,那二叔一定要谨慎。”郑彩看了一眼芝豹和芝鹏,知道他们兄弟三个心意已决,只好作罢。
但他并不打算听从郑芝虎的建议,带着运兵船去老万山搞什么奇袭,运兵船上装的可都是郑家陆师的精锐,在没有大型福船的支援下,直接带着运兵船登陆是愚蠢的。
与主舰队脱离后,郑彩带着十几艘运兵船,以及数艘开浪船朝东北方向驶去,此时他唯有尽快与郑芝龙汇合,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家主,郑芝龙肯定自有决断。
郑彩离开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郑芝豹和郑芝鹏。
“施大瑄,你领第一镇,甘辉,你领第二镇,护卫本帅的楼船镇进攻,洪旭,后方就交给你了,莫教刘香的人抄了后路。”郑芝虎瞅了一眼刘香的船阵,下达命令道。
海战与陆战不同,不用考虑地势、兵种,只需针对敌我双方的战船种类、布局来应对,关键还是看谁的船坚炮利,以及谁更不怕死。
施大瑄、甘辉、洪旭也是十八芝的一员,施大瑄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他却有一个了不得的儿子,那便是施琅,不过这是后话。
三人闻言领命迅速从旗舰乘小船离开,赶赴自己的船队指挥,少倾郑家水师很快变换阵型,施大瑄在左,甘辉在右,洪旭在后方,郑芝虎则率领二十几艘大小楼船居中。
一番调整,双方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数百步。
“轰——”刘香阵营突然闪过一阵黑烟,随即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
炮弹并未击中郑芝虎方的任何船只,在距离船队数十步的海面掀起一阵浪花,这是在调整炮口,同时也是在示威。
“二哥,咱们为何还不校准下炮位。”郑芝鹏不解道。
“还没到时候。”郑芝虎皱眉道。
刘香的旗舰是弗朗机人的战船,其上配备的火炮射程要比郑芝虎所在的福船远些,当然,郑芝虎并不想灭了自己威风,言辞间略带敷衍。
在他看来,倘若刘香实力太弱,他即便这场仗打赢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但这次便不同了。
“轰——”郑芝虎的旗舰船首的主炮也冒起黑烟,也不知道是郑芝虎的运气太好,还是实在是敌军太倒霉,这发炮弹竟然击中了刘香船队前列的一艘小船。
巨大的冲击力在小船身上开出了一个碗口粗的洞,船帮也被炮弹打折,海水迅速的灌入船舱,透过望远镜可看到小船上的水手下饺子般跳入海水中。
“好!”郑芝豹兴奋的一拳头砸在船舷上。
不多时双方均已进入对方射程,郑芝虎命令楼船转舵,将右侧船体正对刘香船队,同时船侧的所有炮位门洞全部打开,略显黝黑的炮口从门洞推出,几乎在同时刘香的战船也都有相似的动作。
“轰轰——轰轰——轰轰轰——”
双方的战船很快开始对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整片海域,双方船队之间的海域更是激发起数百朵浪花,不时有炮弹击中船体,楼船上专门配备有修补工匠,会迅速的将漏水的地方堵住。
当然,小些的战船防御也弱,倘若被击中的不是要害,还能勉强修补,否则很快就会沉没,水手们也唯有弃船。
相比于陆战,海战的消耗更恐怖,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但海战耗费可不止是火炮和炮弹,还有造价更昂贵的战船。
“一、二、三……六、七八,二哥,共有八艘弗朗机船。”郑芝豹汇报道。
“看来,弗朗机人还真是舍得下本啊!哼哼,这次老子让这些外藩人血本无归,传令洪旭,让他派鸟船队迂回,看准时机准备从两翼包抄!”郑芝虎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传令兵道。
这传令兵得令后,立即跑到桅杆之下对着上头的旗手发令,那旗手随即从腰间掏出数面颜色不一的旗子,冲着洪旭所在的后方熟练的挥舞、变换旗子。
很快的,郑芝虎就得到了洪旭所在战船回应。
楼船一侧的火炮击发完毕后,郑芝虎随即命令大副转舵掉头,又将船体左侧对准敌方。
这时的火炮射速很慢,一发炮弹射出去后,往往需要三四个炮手协作,用细长的铁制器具将燃尽的黑火药刮出,然后湿羊毛做成的毯子擦拭炮膛内部,而后又有炮手将事先称量好的火药装填进去,用特制的木制器具压实,而后是装弹。
整个流程下来,熟练的炮手也得五分钟时间,所以,基本上就是一边的火炮轰击完,战船立即转舵,将另一面的火炮发射,而后重复先前的动作。
双方对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郑芝虎眉头微皱。
“提督大人,炮口过热,必须得降温了,倘若再持续轰击,炸膛的几率会变大。”大副着人前来汇报。
“轰——轰轰——”可对面的弗朗机战船仍旧在开火,这让郑芝虎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弗朗机人,自从学会了他们的铜铁合铸技术后后来居上,火炮性能竟然赶超出他们这么多。
一发炮弹击中了郑芝虎所在的旗舰,炮弹在甲板上开出一个尺许大的洞,甲板下方随即传来一阵阵水手的哀嚎。
“提督大人小心/二哥——”周围的将官包括芝豹、芝鹏都吓了一跳。
“命令楼船阵突进。”郑芝虎浑不在意的下令道。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郑芝龙心里十分清楚,如今之计唯有兵行险着。
“二哥,突进上去不正好成了靶子吗?”郑芝鹏不解道。
“对,就是这样,但离得近了命中率才会提升,就看这刘香有没有魄力跟老子拼!”郑芝虎盯着对面海域沉声道。
海战的火炮命中率不足百分之三,倘若想更加精准,唯有更靠近地方船队一途,但双方离得太近,往往都是杀红了眼,不死不休的局面。
没过多久,郑芝虎最前头的十几艘楼船缓慢向前推进,在刘香的船队面前一字排开呈半月形,双方船队的距离已经不足三百步。
刘香所在的船队很明显被郑芝虎的突然迫近震慑了一下,但却并没有退却,如此近的距离,双方火炮几乎拳拳到肉,郑芝虎的旗舰很快就中了两三炮。
但与此同时,刘香的战船也在蒙受损失,郑芝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就连芝豹和芝鹏也都毫无惧意。
“二哥,刘香的两翼的战船动了,似乎想包围我们。”郑芝鹏放下手里的望远镜道。
“看来,刘香终于承受不住了,老子等的就是这时候。”郑芝虎冷笑道。
与刘香的弗朗机船对轰并不是郑芝虎的真实目的,福船的防御力虽然略弱于弗朗机船,但即便这样,郑芝虎也不认为刘香敢与他打消耗。
果然,在刘香的船队就要完成对郑芝虎旗舰的包围时,刘香的左后方、右后方随即传来变故。
原来是洪旭率领的鸟船队完成了迂回,并瞅准了时机贴了上去。
鸟船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的东西,因为鸟船吃水并不深,且航速极快。
“成了!”郑芝虎放下望远镜,脸上难掩喜色。
“提督大人,期间受损过于严重,即便那些工匠拼死补漏,还是有些来不及,船体进水过多,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这时,大副传来一个坏消息。
“用不着了,传令,其余楼船后撤协助本期间攻击,至于本旗舰,给老子冲向那艘弗朗机船,满舵!”郑芝虎指着敌军旗舰道。
郑芝虎有理由高兴,因为那些迫近刘香船队的鸟船,几乎同一时间相继冒起浓浓的白烟。
这些鸟船上堆放的皆是干燥的木柴、木炭和硫磺,一旦燃烧起来水都难以剿灭。
鸟船火攻一直是郑家的杀手锏,前年郑芝龙与尼德兰人的那场海战,就是靠着这些悍不畏死的鸟船获胜的。
说白了,就是人海战术,靠着数不尽的大小木头船去吸引地方的火力,而后慢慢打算地方的阵脚,最后装满易燃物的小型鸟船从四面八方燃着浓烟冲进敌营。
只看阵势就能让地方大乱,这些木头船高度甚至还不到敌方主力战船的船舷,
“成了!”郑芝虎放下望远镜,脸上难掩喜色。
“提督大人,期间受损过于严重,即便那些工匠拼死补漏,还是有些来不及,船体进水过多,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这时,大副传来一个坏消息。
“用不着了,传令,其余楼船后撤协助本期间攻击,至于本旗舰,给老子冲向那艘弗朗机船,满舵!”郑芝虎指着敌军旗舰道。
郑芝虎有理由高兴,因为那些迫近刘香船队的鸟船,几乎同一时间相继冒起浓浓的白烟。
这些鸟船上堆放的皆是干燥的木柴、木炭和硫磺,一旦燃烧起来水都难以剿灭。
鸟船火攻一直是郑家的杀手锏,前年郑芝龙与尼德兰人的那场海战,就是靠着这些悍不畏死的鸟船获胜的。
说白了,就是人海战术,靠着数不尽的大小木头船去吸引地方的火力,而后慢慢打算地方的阵脚,最后装满易燃物的小型鸟船从四面八方燃着浓烟冲进敌营。
只看阵势就能让地方大乱,这些木头船高度甚至还不到敌方主力战船的船舷,
“成了!”郑芝虎放下望远镜,脸上难掩喜色。
“提督大人,期间受损过于严重,即便那些工匠拼死补漏,还是有些来不及,船体进水过多,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这时,大副传来一个坏消息。
“用不着了,传令,其余楼船后撤协助本期间攻击,至于本旗舰,给老子冲向那艘弗朗机船,满舵!”郑芝虎指着敌军旗舰道。
郑芝虎有理由高兴,因为那些迫近刘香船队的鸟船,几乎同一时间相继冒起浓浓的白烟。
这些鸟船上堆放的皆是干燥的木柴、木炭和硫磺,一旦燃烧起来水都难以剿灭。
鸟船火攻一直是郑家的杀手锏,前年郑芝龙与尼德兰人的那场海战,就是靠着这些悍不畏死的鸟船获胜的。
说白了,就是人海战术,靠着数不尽的大小木头船去吸引地方的火力,而后慢慢打算地方的阵脚,最后装满易燃物的小型鸟船从四面八方燃着浓烟冲进敌营。
只看阵势就能让地方大乱,这些木头船高度甚至还不到敌方主力战船的船舷,
第164章 大哥,来生再见
见踏板已经搭好,郑芝虎一声令下,旗舰上一百多或端着火铳、或拎着战刀、或举着藤牌的水军士兵一拥而上。
郑芝虎身先士卒,手持一把戚刀冲到敌舰上连番砍倒两名敌军,芝豹和芝鹏还是第一次参与肉搏,但平日里有大哥、二哥的武艺传授,两人一人一把战刀配合的也颇为默契。
刘香的旗舰被七八艘鸟船自杀式袭击,此时战船两侧皆被火引燃,战船四周红颜滚滚,船上乱作一团。
“老五、老六,你俩带人负责清理下头船舱内的敌军,其余人随本提督直取刘香!”郑芝龙一刀结果了一名敌军,对两个兄弟下令道。
擒贼先擒王,只要捉住了刘香,敌军群龙无首,必然不是郑家军的对手。
“好,二哥保重。”这档口郑芝豹也知道不宜多言,领命后与郑芝鹏各自带了几十个人分作两批开始向船舱内进攻。
郑芝虎的目标则是甲板,刚才他已经瞧见,那刘香此时正在甲板防线,只是从他登船的尾部到甲板,有将近数十步的距离,不少敌军早已摆好了架势,过道狭窄,少不得要一路杀进去。
“诸位弟兄,狭路相逢勇者胜,活捉刘香者,赏银千两!杀!”郑芝虎说完不再迟疑,拎着战刀便迎向了敌人。
身后数十个亲卫或用火铳射击,或用滕培掩护,不大会儿功夫地方旗舰上就躺下一片尸首,有刘香军的,也有郑家军的。
郑家军治军极严,郑芝虎的亲卫更是悍不畏死,接连的拼砍,郑芝虎距离甲板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看清刘香的脸,只是刘香仿佛并未露出惊慌的神色,这让郑芝虎皱起了眉头。
正当郑芝虎迟疑间,刘香面前突然出现三排火铳手,郑芝龙随即脸色大变。
“提督大人当心!”
“砰砰——砰砰砰——”亲卫正惊呼间,对面瞬间传来阵阵枪声,亲卫统领方大刚只来得及用藤牌护住郑芝龙的要害。
一阵火铳声过去,如此近的距离至少有八九个郑家军亲卫倒在血泊里,郑芝虎的左腿也中了一枪,不过他仿若不知疼痛般,狞笑着就迎向了敌军。
那群火铳手打完一排枪后迅速后撤,早就侯在边上的藤牌手以及长枪兵护在了刘香身前,让郑芝虎吃惊的是,那群火铳手并未开始装弹,而是很快取出了钢弩,躲在藤牌手的后方放冷箭。
“嗖——嗖嗖——”随着阵阵弩声,又有六七个郑家军亲卫哀嚎着倒下。
“提督大人,刘香手里有弓弩手,我们还是等待其他人支援到了再攻吧!”方大刚忧心忡忡的道。
可是如今郑芝虎早已杀红了眼睛,哪里肯听方大刚的劝谏,火铳也好、弩也罢,都是只有一发的时间,郑芝虎绝不会给这些人装填的时间。
他现在眼睛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刘香,只要抓住刘香,这场海战的胜利将属于他郑芝虎,郑家战船也能最大限度的降低损失。
倘若此时退却,刘香很可能会趁机逃走,等他大哥郑芝龙来了,多半还要治他个贪功冒进的大罪。
“众将听令,直取刘香,言退者,就地斩杀!”郑芝虎没有理会方大刚的劝阻,以军令回应了他,而后再次冲入敌阵。
“哈哈哈!蟒二,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怎么,这么着急赶来送死?”刘香笔直的站在船首,轻蔑的对郑芝虎道。
郑芝虎相比其兄,更以悍勇著称,当年十八芝结拜时,郑芝虎诨号蟒二。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刘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子会给你烧纸。”郑芝虎一刀结果一个敌人,而后瞅准藤牌手间的空隙,一刀刺进去,藤牌阵后方随即传来哀嚎声。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不过,我即便死了,也得拉你下去陪我,否则我在下头岂不是会寂寞?兄弟们,变阵!”说到最后一句,刘香话锋一变。
随着刘香的命令,二十几个藤牌手分散开,迅速将靠的最近的郑芝龙,以及其身边的三五个亲卫包围在其中,而后藤牌手后方的长枪兵突入到前方,将郑芝虎的其余亲卫阻隔开来。
藤牌手将藤牌护持在前方,右手的刀则通过藤牌间隙朝包围圈内的猛刺,只几个回合,郑芝虎身边的亲卫就全部被刺死、刺伤。
郑芝虎其余的亲卫想去营救,却被十几个长枪兵拼死阻挠,刘香则冷冷的看着被困的郑芝虎,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
这两年,刘香不止一次想与郑芝龙交好,他们之前本来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把兄弟,虽然如今各为其主,但刘香并不认为这样就得你死我活。
只是他没想到郑芝龙如此强硬,枉顾当年结拜时的誓言,将当年一起结拜的兄弟杀了个干净,刘香只是恼怒郑芝龙不给活路。
再加上最近郑芝龙对他们频繁施压,让刘香仅有的海贸生意都要难以为继,这才不得不拼死一搏。
刘香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至于身后的弗朗机人,他刚才就看到有两艘弗朗机人战舰离开了战局,在这片海域上,强者为尊,没有任何人能靠着别人的庇护长久下去。
正如刘香刚才所言,他即便是死,也要让郑芝龙承受代价,这艘旗舰上的属下,皆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忠,只要他站在这儿,就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
这时,三两个手下拉扯着一副巨大的渔网爬上桅杆,刘香一声令下,三个人从桅杆半空鱼跃而下,巨大的渔网张开,将郑芝虎罩入其中。
“提督大人!”外围的亲卫眼睁睁的看着首领被刘香困住,不由得惊呼。
他们不顾长枪手的猛刺,举着盾牌要冲进去,但这时刘香身后的火铳手又装好了弹丸,将火铳对准了仅余的十数个亲卫。
“砰砰——砰砰——”如此近的距离,亲卫手里的藤牌根本不足以抵御火铳的威力,大部分亲卫死于刘香的火铳之中。
“呜——呜呜——”不远处的海域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
紧赶慢赶的,郑芝龙终于带着船队赶了过来,在得知郑芝虎率先出击的消息后,郑芝龙当着杨嗣昌的面儿雷霆大怒,将手里的茶碗都摔了个粉碎。
但发怒归发怒,郑芝龙命令船队满舵行驶,终于在战争结束前赶到了战场。
此时的冷汀山海域到处一片狼藉,被炮弹轰散了架的木船散落整片海域,稍大些的战船冒着浓烟缓缓下沉,不少落水的水手在海面上挣扎哀嚎。
郑芝龙眉头拧成了疙瘩,此时他的心中早已没了愠怒,而是担忧起自己几个兄弟的安危来,毕竟船没了可以再造,他郑家有的是银子,可兄弟没了,郑芝龙无法想象他该怎么面对家人。
“传令甘辉,让其从右后方包围,莫教跑了一艘敌船!”郑芝龙阴沉着脸下令道。
“传令洪旭,追击那两艘弗朗机战船,倘若让他们跑了,提头来见!”
“其余人随老子去支援老二,房大头,满舵,给我立即靠近刘香的旗舰!”郑芝龙很明显已经略微失去了方寸。
杨嗣昌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考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这时候让郑芝龙稍安勿躁,估摸着就是撞枪口,好在是战局基本已经成了定局,他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刘香败局已定,郑家少了个劲敌,大明何尝不是也少了个劲敌。
在郑芝龙的命令下,旗舰很快就有了动作,巨大的福船将海域上的木船残骸撞的七零八落,郑芝龙没工夫管落水的士兵。
他略显焦躁的握着腰间战刀的刀把,眼睛却盯着刘香那已经失去动力的战船。
“郑一官,别来无恙啊!看看这是谁?”刘香站在船舷胖状若疯癫。
他早就看到了郑芝龙,对于这个曾经共患难的把兄弟,刘香心中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自己败了,但他说过,即便身死,也一定要让郑芝龙付出代价。
郑芝虎的亲卫早已被屠戮殆尽,得知二哥被围困的郑芝豹、郑芝鹏正带着自己的属下对刘香的残余发动猛攻,但刘香残余的数十个手下极为顽强,困兽犹斗。
此时的郑芝虎身中数刀,被一整副渔网缠绕的结结实实,吊挂在船身外头,挣扎间血水顺着渔网流淌。
“刘香,你敢!”郑芝龙双眼圆睁,咬牙切齿的道。
“哈哈哈!我有何不敢?郑芝龙,这就是你背叛兄弟们的代价!”刘香披散着头发,一刀将渔网上的绳子砍断。
郑芝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此刻他有千言万语想对自己的大哥说,他又任性了,他不该贪功冒进,以至中了刘香的埋伏。
他想起老家安平年迈的父母,又想起自己的妻小,又想起这么多年来在外头闯荡的经历,响当当的汉子不禁潸然泪下。
“大哥,来生再见!”渔网掉入大海的瞬间,郑芝虎竭尽全力的向大哥告了别,随即沉入了大海里。
“二哥!”芝豹和芝鹏眼见着自己的二哥被刘香扔进大海里,相继大吼一声,手中的战刀翻飞,将刘香的亲卫杀得节节败退。
郑芝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被刘香扔进海里,此刻他的心里突然变的空落落的,就好像什么力量被抽空了一般。
十几年来,兄弟二人流浪壕镜、闯东瀛、战群寇、灭红毛,郑芝虎一直都是他血浓于水的左膀右臂。
郑芝龙虽然不容刘香,但却并没想过杀了刘香,毕竟先前都是共患过难的把兄弟,可他没想到刘香竟然这么狠。
愤怒、惊慌、悲痛,郑芝龙的眼睛几欲喷血,他右手无力的指着刘香想说些什么,眼睛却望着郑芝虎掉入大海的海面,而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竟是晕了过去。
“家主!”一旁的亲卫赶紧护住郑芝龙。
少倾,郑芝龙的旗舰终于抵靠住敌舰,由于速度太快福船将刘香的旗舰撞了个趔趄,随即愤怒不已的郑家军蜂拥而上,瞬间将刘香以及他为数不多的属下淹没……
夕阳西下,半个多时辰郑芝龙从昏迷中惊醒,但见身边围了不少的亲信。
“大哥,二哥他……”芝豹和芝鹏泪流满面,此刻二人心中懊悔不已,倘若不是他们二人撺掇,或许郑芝虎并不会冒进。
郑芝龙看向施大瑄、洪旭和甘辉,三人也是垂头丧气,完全没有战胜刘香后的兴奋。
“家主,属下曾劝过二将军,但二将军执意要迎击刘香,属下……”洪旭说到一半停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说再多都没有用。
“刘香呢?”郑芝龙没理会洪旭的解释质问道。
“回家主,刘香自知罪责难逃,畏罪自杀,抹了脖子。”甘辉回道。
此刻郑家的家产大气都不敢喘,三人是知道郑家兄弟之间的感情的,郑芝龙虽然一直没发火儿,但所有人都知道,郑芝龙只是在压抑罢了。
郑芝龙在床榻上沉吟了片刻,忽的坐了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郑芝龙一边说着一边走出舱室。
众人不知道郑芝龙要干什么,赶紧跟着他走出去,此时海战早已结束,一些郑家军在指挥着投降的敌军士兵下船,海里也有不少水手在翻找着什么。
郑芝龙将胸甲解下,随意的扔到一边,而后是腿甲、护腕……
“大哥,那些水手已经在搜寻……”郑芝豹哪里还不知道郑芝龙要干嘛,但他话还没说完,郑芝龙便一跃入海中。
郑芝豹与郑芝豹对视了一眼,也都随着大哥脱去盔甲,相继跳入郑芝虎落水的海域。
马革裹尸,落叶归根,才是归宿,而不是葬身于大海中,此刻郑芝龙只有一个想法,要找到二弟的尸首,要将芝虎的时候带回家乡,葬在郑家的祖坟上。
否则他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爹娘,以及二弟妻小。
可数十个水手,加上郑芝龙三兄弟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杨嗣昌终于忍不住了。
“郑大人,节哀顺变,刘香不过是弗朗机人的傀儡,此地距离弗朗机人所在的壕镜不远,当以大局为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