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1章显
一个时辰后,李陌一一个人从新出现在府长官邸外,找人进去禀报严士言求见。
不多时,侍卫领着李陌一进了后堂。严士言一袭青衫,端坐案后,只是眉宇间愁云缭绕,显得是个无精打采。
见了李陌一进来,只是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有气无力的问说:“你急着要见本大人什么事?城外救灾之事可都安排好了?”
李陌一微微欠身,拱了拱手说:“回禀大人,小民苦思一夜,幸不辱命,总算有了几个条案。只要依次办理,相信此次灾事不但能妥善解决,说不定还能遇难成祥、化凶为吉………到时候,严府长借此更进一步,也未可知道。”
严士言闻听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激灵,猛然坐直身子,急急说:“你………你说什么?能妥善解决………能化凶为吉?你………你此言当真?”
李陌一肚中暗笑一阵,果然,说上几句这样的话,更能让这位大人引发共鸣。
微微一笑,李陌一做出一副风轻云淡之态,洒然说:“自是当真,小民岂敢于大人座前妄语。”
严士言面上大喜,霍然站起身来,也不拘着大人的身份了,就往李陌一旁边坐了,急声说:“是个什么章程,小先生先细细说来。”
李陌一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小民此来,就是要禀明严大人的。只不过………”就此打住不说。
严士言大急,怫然说:“你这小儿,只不过什么。”
李陌一这才淡然说:“只不过有几个关键之处,却要严大人给予全力支持才可。否则,此策必败。”
严士言一愣,犹疑的看看他,目光闪烁着沉吟起来,却是并未接话。
李陌一肚中暗骂。
这大肥猪果然如阳无极所说,胆小懦弱不说,还秉子多疑没有担当。自己只是提了个头,连要他支持什么都没说,他就这幅模样了。看样子,自己准备给他下剂猛药的决定,是多么的先见之明。
眼见严士言不语,李陌一也不催促,只神色淡然的捧着茶盏轻啜。现在他是要装模作样一番,好借严士言之力,全然弄定苏家父女之事。
但在严士言这里却是不知道。目前形势,表面上却是严士言危机重重,需要求到他李陌一门上。
就算急,也是严士言急。
既如此,李陌一要是不担足了架子,难不成摆出个下等样子………更不要说,待会儿要上演的大戏,更需要他演绎出高人的样子。
果然,半天不见李陌一反应,严士言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轻咳一声,先出声说:“不知道小先生要本大人怎样支持………又是哪几个关键处?先说来听听。”
李陌一眉头一挑,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这才将先前跟阳无极说的几个事儿说了。
严士言这会儿倒是耐得住,李陌一述说之中也不打断,只是两眼中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自有盘算。
等到李陌一说完,沉吟片刻,这才抬起头,刚要开口,猛然听到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当即让他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面色一沉,皱了皱眉望向门外。
李陌一心中暗喜,暗自说声来了。面上却也做出诧异一状,跟着扭头看去。
………
“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随着脚步声响,一个吏卒满脸都是惊惧之色,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严士言脸上阴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心里这个左歪之劲儿就别提了。本来就被灾民的事儿弄的心烦意乱的,正觉得不顺呢。这厮倒好,一开嘴就是大人不好了,王八蛋!!大人怎么会不好了,大人好的很!!
“混账东西!!慌什么慌,成什么体统!!”
呯的一拍扶手,严士言大怒而起,眼中冒火,开口就是一通大骂。
那吏卒打了寒颤,这才猛的省悟自己口误,犯了大人忌讳。原本就满是惊惧的脸色,顿时越发的青白了起来,哆嗦着不敢抬头。
严士言骂完,见他那猥琐样,不由的更是恼怒。咬牙怒说:“该亡的狗才,究竟什么事,还不快快说来!!”
那吏卒这才缓一口气,颤声说:“外面阳陪堂家人来报,说是………说是………”他连着两个说是,却是牙齿不由的打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严士言愈发恼怒起来,眼光要是能灭人,估摸着这可怜的吏卒此时定然早已成肉酱了。
“说是什么!!”几乎是一字一顿,从严士言牙缝里挤出。
那吏卒又打了个哆嗦,猛然一抬头,颤声说:“说是,阳陪堂在自家阳府里中邪了,在家里不言不动。还有………还有………”
严士言一惊,随即皱了皱眉说:“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他屋里东西乱飞,扔了一地。可………可屋里除了阳陪堂外,再………再………嘚嘚得,嘚嘚得,再没别人。”那吏卒好容易撑着一一口气说完,待到说完最后一句,顿时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瘫在地。
李陌一看的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他和阳无极定下这条计策,就是利用当世之人人比后世人对妖怪神仙敬畏的多。只是却没想到,这种敬畏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眼前这个吏卒,不过口中说说,转达转达就被吓成这样了。
他这正暗暗嘲笑这吏卒胆小,却见严士言那边闻听这番话后,一张胖脸上也是唰的一下不见了红润之色,身子抖的连坐下的椅子都跟着响了起来。
李陌一眼底笑意更浓,只是面上却只能使劲绷着,不敢现出半点端倪。
然而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严士言说话,心中不由的着急起来。
按照原先设定的想法,这会儿严大人不是应该大叫一声,然后六神无主,找人去请不是真人吗?
怎么这会儿还不说话呢,这严大人不说话,下面的戏份怎么进行呢??
………
半晌,好在严大人总算给面子,就在李陌一准备临时现面下,出言提醒提醒的时候,抖了半天的严大人忽然跟一股劲儿坐了起来,全身绷紧的直直站着不动,看的李陌一眼眶子猛的一抽。
这胖子莫不是个武力高手?这一沉身,竟然如此矫健。
“去,快去,快去请不是真人!!”严大人一声尖溜溜的嘶叫,跟公鸡打鸣猛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
就算是李陌一早有准备,也被这一声诧的不由打个冷颤。
那仆人抬起头,满眼绝望的看着严士言,摇了摇头说:“找过了,真人走了,说是………采药去了。”
李陌一心里这个自得。
听听这两人的对答,怎么听怎么跟某仙幻小说里的桥段似的。颇有几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境。
他在这儿大发得失之叹,严大大人却好似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哏儿一声,当即一顿坐回椅子里,两眼开始发直。
李陌一暗暗一笑,是该他登场了。
“咳。”
轻轻一声,却不料这一声显得稍稍突兀,让正处于惶恐状态之下的严大人实在是有些不能承受。
就见严大人身子哆嗦一下,脸上青气一闪,随即袍襟下滴滴答答几滴水渍落下,四下一股异味慢慢飘散出来。
李陌一心下一阵无寂。
强忍着不去扭头看,只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那位吏卒,喝声说:“你刚刚所说,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人转述的?”
啊?
那吏卒当即一呆,呆滞的看看他,呐呐的说:“是………是阳府的一个下人说的。”
李陌一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严士言,拱手说:“严大人,小民以为,此事之间或有误会。现在正是青天白日的,那些个污秽之物,自是最惧阳气,岂敢于此时现身?其中,或有个什么蹊跷。”
“啊。”
严士言轻应一声,顿时回转了神。连连点了点头说:“对对对,现在是白天,白天,那………那东西怎………怎么敢………敢出来。”
李陌一微微一笑,袍袖轻拂,又说:“既如此,小民不才,愿陪严府长大人亲往察看,以安民心。”
什么?
亲往察看?
严士言听的浑身一颤,脖子当即缩了回去。乖乖的,那是何等凶地,居然要严大人亲往察看,严大人还要不要活了?
刚准备拒绝,却听李陌一轻轻一叹,下一句话,当即让严大人眼中精光大冒。
………
………
“哐——哐——哐!!”
“咚——咚——咚!!”
七剑城内,从府长官邸往阳陪堂家的路上,锣鼓齐鸣,一大队的侍卫手提水火棍,腰系铁环索,团团护着一顶大轿行进着。
街上众百姓看的面面相觑,纷纷挤在道路两旁,议论热闹非常。
李陌一伴在轿子旁,些许沉寂,肚子中叹气几下。
在府长官邸之中,当他叹息着说出,不是真人从自己这里得了一个仙丹方子,这才外出寻药后,严大人顿时就两眼放光。
不是真人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世外神仙之流啊。
能教他仙丹方子的,难不成说,这位苏公子也是此辈中人?就算不是,多半也是大有仙缘的。
如今,不是真人虽然不在,但有这般有仙缘的仙人在身侧,严大人觉得自己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了起来。腰不疼了、腿不软了………是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
李仙人果然不负所望,只不过简单几句寻常术语,顿时让严大人高山仰止起来。
至于说李仙人以前怎么没显现?
那是因为刚刚觉醒的缘故。正因为危机临头,才触发了这种惊世觉醒。
而不是真人此次的忽然来访,其实也是其感应到李仙人觉醒,引动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变化,这才寻迹而来。果然,不过才初一见面,就得了仙缘,竟然学的一仙丹之方,迫不及待的去寻找仙药去了。
对此说法,严大人深以为然。
不过,虽然如此,在仙人要求严大人一起去阳府察看时,严大人还是觉得身子发软。
要不是李仙人说了,这一劫既然应在他严大人的治下,严大人就是躲也躲不开,只能应劫的话,估摸着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严大人也没胆子走这一遭。
当然了,仙人的保证还是起了作用。
按照李仙人的说法,如今他刚刚觉醒,大能尚未恢复,但是对付区区一个小妖怪儿,却也是手到擒来,绝不会让严大人有半分危险。
有了这番保证,又有李仙人那句“劫只能应,躲不开”的说法,严大人左思右想,挺了又挺,好歹强撑着出来了
只不过就算如此,严大人还是将所有能准备的都准备齐了。
听说妖怪怕声响,那就锣鼓开道。反正大人也有这套仪仗,只不过非大日子不能轻用而已。但这会儿严大人哪还顾得上这些。
大日子?
眼下严大人说是那就是大日子,抓妖怪的日子啊,谁人敢说不大?
锣鼓声响有了,据说妖怪怕阳气。
集合府长官邸中的全体侍卫,都是壮爷们,阳气自是够足,相信那位妖怪爷也需忌惮几分。
里面再穿上软甲,套上战衣,配上宝剑,贴上铜镜,挂上大蒜………将能想到家伙事儿都一应俱全。
总之,严大人此番算是武装到牙齿了。再然后,这才前呼后拥、喧闹不已的出了府长官邸大门。
李陌一哪想到这严大人会玩这么大?这闹哄哄的,这下不用可算是出了风头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种出风头,多半不会是什么好名声。想必在后世记载之中,定会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年间,有奸佞李陌一者,假借降妖之名,装模作样,愚民欺上………
想想这些,李陌一就有些毛骨悚然。只是事到如今,却是怎么也全转不回来了。
好在当初定计的时候,阳无极一个儒家子弟,就很排斥这种事,一再的申明要保密,万万不能传扬出去。是以,此刻虽然百姓们心中惊疑,却也并不知道这一幕竟然牵扯到了妖怪。
李陌一也在无奈接受严士言这番安排后,叮嘱严士言绝不可泄现半句口风。只说倘是泄现天机,必受劫难反噬。
这话一出,严士言自是凛然谨遵,甚至当即派人将那个报信的吏卒堵了嘴,说是送回老家安置去了。
至于这个老家是严大人的老家,还是另一种老家,那就无从考据了。
对此,李陌一也只能默然。
………
………
一行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到了阳府门口。
叫所有人都留在外院守着,严大人顶盔掼甲,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挪的跟着李陌一进了阳府大宅。
………
书房中,果然一地狼藉。
唯有阳无极面色惨白,呆呆的坐在案桌后,身体僵硬,只有眼珠儿不时转动,显示还是个活人。
只是当李陌一二人进来,一看到如同亲故的严大人时,阳无极顿时瞪大了眼珠,险险没当场现了馅。
好在严大人从一进门就神不守舍,光顾着身子哆嗦了,哪还有心思去看阳无极是不是有什么破绽。他这会儿只觉得身周都是阴森森的,不时的,似乎还有冷气吹在脖子后面。要不是记得李陌一一再的要求他,千万不可出声,怕不是当场就能大叫出来。
阳无极以眼神看向李陌一,又瞄了瞄严士言,李陌一现出个无奈的眼色,阳无极眼底就闪过一抹压抑的笑意,随即赶紧微微阖下眼帘,唯恐现出个什么破绽。
李陌一像模像样的在屋内走了几步,又微微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严士言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
这等场景,没个真妖怪,施展那些个术法实在屈用,稍稍糊弄一番、作作样子也就作罢。
阳无极见到李陌一这模样,很快腮帮子鼓动,拼命咬着牙,好歹将笑意憋在肚子里,只憋得面孔涨红,额头上青筋都迸了出来。
只是这般模样落在严士言眼中,却又让严大人凭生无数恐惧,身子抖的筛糠似的,贴着墙边就滑了下去。
瞅瞅前奏差不多了,李陌一也不想太过。
“台起!!”
轻喝一声,一位下人立刻手脚利索的将早准备好的一应事物摆上。举止之间,面色悲惨,沉重中带着惊惧,惊惧中带着颤抖,让李陌一心中大赞,这人真是个演技派。
台上很规范,一文案几,搭上块黄布。
嗯?
等等,这布上怎生还有墨汁?
那个下人背对着严士言,口唇以形微文。
李陌一看了看嘴型,很快明白了,西街卦摊儿上淘换的。就冲这块沾墨水的布,江湖骗子这顶帽子,李陌一算是又坐实了。
桌案布置好了,两盏烛台点起,中间一碗清水,下面压着一叠黄纸。一把桃木剑挂在一旁,似乎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李陌一眼眶子开始抽抽。
这什么桃木剑??分明是个扫帚把儿。瞅那毛边儿,明显是刚刚现造出来的。再瞅瞅那个下人裤腿上挂着的几根细屑儿,好手艺啊,没想到这下人还是个多面手,木工活儿也能干。
庄重的提起桃木剑,脚踏七星天罡步,剑随身走,身随势动,急惶惶似雨打芭蕉,诧凛凛如天雷震顶。
李陌一身势全转极快,屋中凭空生出一阵冷风………
待到连走七七之数后,李陌一猛然凝神立目,随即桃木剑一挑,已然将案上最顶层一文黄纸挑起,舞动几个剑花,接着就是凭空一刺而过,随即将剑上黄纸靠近烛火……
“天地玄黄,乾坤宙宇,大胆妖孽,还不显形,更待何时!!”李陌一一声朗喝,端的是人如玉、剑如龙。
刹那间,一身仙风玄骨,四下气宇神昂。
随着这一声喝,下一刻,屋里包括戏中的阳无极和那位下人在内,猛然间都瞪大了眼睛,现出一脸震惊之色。
靠近烛火烤之一番后,但见先前那文空白的黄纸上,此刻竟然渐渐显出一个阴红的妖怪脸来………
这一霎,一直紧张着的严大人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眼前一黑,好险没当场晕过去。
有妖怪,果然有妖怪!!!
严大人牙齿打颤,安静的屋子里,嗒嗒嗒的磕碰声清晰可闻。就是阳无极和那位下人,这一刻再看向李陌一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了。
这一招的由来不消多说,遇热显形,只一句自密墨确实好用,这一刻,曾经在战场上骗过无数人的自密墨,隆重此间登场,果然取得了震撼性的效果。
做戏做全套,李陌一自认为是一个专业的人,所以,妖怪显形了,自然还要灭杀才行。
将拘了妖怪的黄纸往点燃的蜡烛上凑近一晃,黄纸顿时化为一团火焰。
李陌一双手急动,让人眼花缭乱之余,又似乎带着某种玄妙的轨迹。
屋中包括阳无极主仆在内,都使劲的瞪大眼睛看着。甚至阳无极紧张之余,连既定不能动的要求都忘了,两手按着椅子扶手,身子前倾,哪还有半点被妖怪定住的样子哟。
不过,现如今妖怪被李陌一拘了,勉强不算现馅儿。
待到一阵乱舞,忽然在某一刻停住之际,李陌一手中神乎其神的显出一块骨头来。
“此妖怪已只剩这块骨头了,速上油锅,待我将其炸了,大事成矣!!”李陌一威风凛凛,转头向一旁看呆了的那位下人喝说。
“快快快,赶紧上油锅!!”猛不丁旁边一个声音附和说,循声看去,却原来是严大人。
严大人既然亲眼见到妖怪被抓了,自然也就不怕了。这会儿的他两眼放光,满面涨红,紧紧盯着李陌一手中那块骨头,眼珠儿都不带错开一瞬的。
李陌一很怀疑是不是被看破了,溜着眼角瞄了一眼骨头。
嗯?
果然有谬误,上面的肉沫没啃干净………要快,炸了就毁尸灭迹了。
那位下人总算回了神儿。
………
半晌,麻溜儿的端进来一锅热油。
李陌一口中再度念叨起来,念不几声,手轻轻一抖,就将那块骨头抛了进去。刹那间,锅中猛然响起阵阵“吱吱”的响声。
屋中众人齐齐面色大变,严大人更是跐溜一下,躲出老远,满面惊惧的探头看向锅中。
十几息功夫过后,锅中热油渐渐平复下来,一块已然炸的乌漆麻黑的骨头棒子,载浮载沉的漂着,再无什么声息。
李陌一长长吐出一口气,两手圈圆,自外向内归于腹前,半响睁开眼睛,看看屋中三人紧张的望着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好了,幸不辱命,此妖已除。”
三声粗重不一的呼气声同时响起。
阳无极暗说一声惭愧,也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快麻了的手脚,一边做端重状,向李陌一说谢。
严士言一步一挨的靠近锅边,又再确认一番锅中枯骨确实没了危险,这才轻咳一声,府长大人的威严终于又回到了身上。
李陌一眼中划过一说狡猾,面色显出几分凝重,抢先摆手止住严士言想要说的话,沉声说:“严大人,阳陪堂,此妖怪虽然灭了,但事儿却没完啊。”
阳无极、严士言齐齐变色,异口同声的惊呼说:“还没完?”
严士言是惊呼这闹妖怪之事没完。
阳无极的惊呼,却是想着这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才算完。话说老朽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折腾了这么久,真的是顶不住了。
李陌一给了阳无极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面向脸色青白不定的严士言说:“刚刚小民拘了这妖怪之后,喝问其为什么无故乱我人间。结果据那妖怪所说,唉………”他长叹一声,却是住口不语。
严士言身子发抖,使劲咽了口唾沫,缠身过来问说:“它………它………它怎么说?”
李陌一面色凝重,轻轻吐出两个字:“灾民!!”
阳无极眼睛一亮,随即敛住。
严士言却是面色大变,惊说:“什么?!灾民?!!”
李陌一摇了摇头,叹说:“正是灾民。”
“灾民们受了灾,千里迢迢来到咱们七剑城,已然是精力耗尽。只是听闻七剑城不准备收留他们,还有要赶他们回去的意思,众皆生绝望之情。这股悲愤绝望之气,就是引动此妖怪的缘由………”
“如今这只妖怪算是灭了,但是那荒野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孤魂野妖游荡,怕只怕,如果是不能使得灾民怨气平复,这妖怪………这妖怪怕是会越来越多,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会落入谁人家了。”说着,李陌一的眼神却往严士言身上停了。
严士言激灵灵打个寒颤,顿时只觉得毛骨悚然,脱口叫说:“谁人说要赶他们走,绝无此事!!!”
闻听此言,李陌一和阳无极同时眼睛一亮,隐晦的对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笑意。
………
………
七剑城府长官邸前,公文布上榜文——
………
其一、公告全城百姓士绅,将尽最大力量安置不幸的灾民。本着城中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配合城邸做好灾民安置的各项事宜。
其二、郑而重之的再次申明,此次治灾事宜,将全权授予吏员李陌一办理。吏员大人将有权调动七剑城内任意一家的人力相助,如有抗拒,一律按引动民乱、阴谋谋逆大罪论处,必将上报,尽诛九族!!
………
此令一出,全城哗然。
百姓们固然是议论纷纷,却多是大赞严大人仁义爱民。而众富绅大户们,却出奇的保持了缄默。似乎对大人这则榜文,均持默认的态度。
………
阳无极府上,后堂的偏厅之中。
一张小桌上摆了几个小菜,李陌一和阳无极二人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此时已是抓妖怪事件的一天之后了。
当日李陌一卖力演出,连吓唬带利引的,终于让严士言的心理底线彻底崩溃。尤其又认定了李陌一仙人觉醒的身份,心中更是再无半分抵触,真是叫个言听计从。
李陌一趁机敲定圈地安置灾民之事,并当即征调七剑城几家豪大酒楼掌柜为治灾协办,主掌钱粮米面的调度发放事宜。
李陌一打算着,待城外难民营的大屋全部建好后,肯定要重新进行分工。到时候,男、女,包括适龄的孩童,都会有不同的安排。算是个人尽其用。
这些个法子实施了不过一天时间,城外灾民果然很快开始陆续增加,到此时为止,已然从起初的九百多人,增加到了一千三百多人。
而随着灾民越来越多,虽然安置工作更加繁重,但也表示李陌一手中可用之人同时增多了。有了这股力量,李陌一觉得,计划中的一些事儿可以着手进行了。
当日他给严士言画出的大饼,说是只要严士言肯全力支持的话,除了将这次灾民进犯的危机成功解决,还保证两年后,不但让七剑人口再增新高,就是赋税,也必将有超过三成的增长。
一个中等之城,两年内赋税增长三成,这放眼全个当世,那绝对是上上的业绩。
就凭这个业绩,年底结算之时,严大人作为七剑城府长大人,定然会大大出彩。到时候,不是调入六部任个事中郎,也是外放一府任个大品官。
严士言经过上次之事,本就对李陌一很为信重,再有了这个香喷喷的大饼,当即眉开眼笑,哪会有半分阻碍的意思。
不但他不会,现如今整个七剑城内,谁人要是敢给李陌一阻碍,严大人不介意让他知道知道一城之尊的怒火有多可怕。
所以,在这一天里,李陌一除了处理陆续而至的灾民诸般琐事外,就是着手将一份秘密开发计划拟定出来。
今日,就是拿着这份计划书,来请阳无极过目。
经过几次事儿后,这阳无极和李陌一的关系自不必言。
而李陌一对这外表忠厚、内心腹吠的老头也有些敬服。
老头儿虽然只是个陪堂大人,但这份眼力却是不容置疑的。李陌一再怎么见识超前、才智近妖,终归对于这当世官场了解太少,免不了的就会在一些细节上犯错。有这阳大人帮忙把把个关,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一天来,李陌一也就全然在阳府上住下了,中午的点心、晚上的晚饭,也都是在阳无极这儿蹭。反正易仙他们暂时不在,还不知道几时能回来,他一个人也就懒得做饭食。反倒不如来这儿蹭吃蹭喝。
当然,李陌一的说法是,自己纯粹是本着敬老之意,百忙之中来陪这阳老头的。
对此,阳无极嘴上笑骂一阵,心中却很是欢喜,每每看向李陌一的眼神,都会不自觉流现出几分钦赏之意。
瞅着李陌一扒饭扒的了畅,阳无极提起筷子给他又夹了片回猪肉,这才沉下心,拿起这份命名为《七剑城秘密开发计划书》的文稿看起来。
………
………
第0122章局
七剑城处于京都东南方向,距离安丘镇约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脚程快也就一个时辰可来回。
而安丘镇直通大运河,如果能将安丘镇利用起来,就可将运河之利引过来一份。相对于运河巨大的流动资源,只要百分之一,就能让整个七剑城吃的满口流油了。
而李陌一选的灾民安置处——双岭山,地段贫瘠,根本无法耕种,但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地势平坦开阔。这种地方,别的不成,却恰好是建立仓库码头的地方。
有了仓库码头,再有了直通运河之利,李陌一觉得,将这里作为一个物流中心,必将大有可为。甚至能成为,再往北去的著名南北交通要地――安丘镇的分货场。
李陌一的计划,就是采用后世常用的集资建设、分段返利的模式。
七剑城府长官邸拿不出银子来,但是城中各个大户却是家财万贯。只要给出足以空前的利润光景,再保证优惠的税赋政策,前期只需要付出少量的投入,李陌一相信,必然能撬动这块巨大的蛋糕。
更何况,他早早已经埋下了伏笔,有了那个伏笔,这事儿的成功率绝对在八成以上。
阳无极直直看了能有小半个刻钟,这才轻轻放下秘密计划书,默默思索起来。等着李陌一吃完,吩咐一个下人上了茶水,这才又拿起稿子,问说:“你这里说,建好的码头归私人所有?”
李陌一喝了口茶漱口,点了点头,想当然的说:“不错。”
阳无极哼了一声,斥说:“糊涂!!”
李陌一一愣,面带疑惑的说:“怎么个意思?”
阳无极点了点他,没好气的说:“怎么了?你岂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帝室之外,谁人敢承私占土地之名?莫不是想要谋反吗??”
李陌一当即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犯了主观认识的错误了。
当世实行的制度与后世大不相同。
宅基地和耕莱还好说,这公共仓库码头,尤其是牵扯到了交通要地,如果是哪个敢站出来称什么私有,大抵后果就是菜市口砍头一日游了………
而制定出这份计划的自己,如果被人以此问罪,结果就是菜市场地上的脑袋再多上一颗。
想到这个后果,李陌一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计划书先拿来给阳老头看,果然是太明智了。不然李陌一这来此一遭,多半就会当场夭折。
可如果仓库码头是不能私有,这码头的相关的油水银子,难不成就捞不到了?
这油水可太多了,捞不到的话,李陌一觉得也亏大多了。
阳无极好笑的看着他在那面色变幻不定,摇了摇头说:“傻求小子!!刚刚老夫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凭你这才智,还想不到??”
李陌一面上一阵茫然。
阳无极手指敲了敲稿子,气说:“私有不是不行,而是要看这个私有的持有者是什么人!!”
李陌一当即恍悟过来。
不错,只要是将这部分利益给到指定的人手里不就行了?
这般一来,既得了利,更可以趁机交好几个凤子龙孙,两全之事,何乐不为?
阳无极看他悟了,这才又指着另一处说:“你这前期………这个前期出资,按自给自愿的原则,给城中各个铺面集资,这个………也不妥。”
李陌一讶然,这个又怎么了?
阳无极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解释说:“按你这个方法,那要是老夫作为城中大户来应对的话,就暗中自行分散开,各以不同名目投入。到时候,任他哪一家也休想独占其利………”
“只要我在每家都占有一定集资份额,那不出几年,稍作运作,就可将中心………亦或是整个全部控制在手中。到那时,利益我得,遭人怨的却是你这制定规则的傻小子。嘿嘿,吏员大人,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他祖祖个!!
李陌一顿时头上乌云盖顶,心中直大骂两句才作罢。这也太狠了!!
谁人说古人淳朴的?连这种微小漏洞都能找出来,万年老奸都不足以形容啊。
好险,好险!!
好在咱身边有这么只千年老狐狸。
“阳大人啊,我觉得您得亏没去经商,就您这奸诈劲儿要是入了行,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得了便宜,这乖还得借着卖一下。
阳无极气的胡子直一翘,骂说:“混账小子,老夫堂堂一城陪堂,儒家门生,乃至于去做这些蝇营苟且之事………况且,老夫怎的就奸诈了,这叫智慧………”
“老夫不顾身份帮你筹谋出计,却换来你这混账话,去去去,拿着你这勾头的计划书快去,休再来烦老夫。”
李陌一嘻嘻笑着,也不恼,径直凑身过去,谄笑说:“看看………看看不是,老头儿忒也小气。我这不是看气氛凝重,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得得得,别气恼了,再看看,再看看,还有哪儿不妥之处的。”
和这阳老头说话就得跟哄小孩儿一样,李陌一深通此理,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阳无极也只得悻悻的哼哼两声算完。
一个下人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了看,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他却是个明白人,其实阳无极又哪里是真生气,如此嬉笑怒骂,却是一老一少特有的沟通方式,少了些严肃真切,更多了些临近自然。一老一少,皆是全在其中。
………
果不起然。
很快,里面就又传出两人一问一答之声。间或伴着阳无极时不时的怒骂咆哮之声。
“行了,就是这些了,其他的尚可入目。”阳无极眯着眼往后倚了倚,端起茶盏轻啜起来。
话说跟这混小子吵吵这老半天,他老人家委实是口渴的紧。想想自己老妻去世,儿子此刻都在老家,唯有他一个孤老寡人在这北地飘零,如果不是有眼前这小子相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享受这般如家的近临之然。
想到这儿,阳无极看向李陌一的眼神,就又多了几分近然。
对于李陌一的这份秘密计划书,别看老头儿挑出好几处毛病。但是从心而言,老头子其实很是被深深震撼了一把。
整份计划书条理分明、丝丝入扣不说,更高明的是,完全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偏偏这种借力也好,顺势也罢,就算人人都明白,却谁人也不愿放弃。
阳谋,这就叫正正好好的阳谋!!
简单来说,这份计划书,其实整个就是真切切的——空手套白狼。
把七剑城中诸多店铺当做货物,以未来的收益为引饵,前期只要投入些人力,就让众多商家不得不纷纷解囊。如此一来,养活灾民的钱有了,前期基础建设的费用也有了。待到这些店铺设施建好了,灾民们又立刻可以转型成现成的打工之人。
众家得利,灾民得活。
灾民们有了希望,自然不会闹事。有人、有银子、有市场,这小子跟严士言说的那个大饼,好像真就这样让他弄成了?
谁人又敢相信,这般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是出自一个毫无功名的少年之手?
所谓天才,不外如是吧。
老头儿心中暗暗赞叹着,嘴上却是不肯表现。只斜着眼瞧着若有所思的李陌一,漫声说:“别的什么都好说,刚刚说的那个大户集资的事儿,你可想到法子解决?”
李陌一抬起头,自信的笑容绽开,点了点头,轻轻的说。
“有了。”
李陌一说有办法了,却并没再仔细往下说,老头儿就也没再多问。该提点的都提点到了就成了,他对这个少年有种莫名的信任。
正如当日那次捉妖怪一样,对于李陌一的手段其实他也是很为好奇的,但自始至终他都没去追问个究竟。
………
………
出了阳府大门,李陌一想了下,还是转头先往城外走去。这几天大木屋虽然已经建起了十几栋,但随着灾民越来越多,还是有大半的人只能在简陋的窝棚里暂时居住。
………
………
夜里,李陌一苦思了良久,终于想起了流水线这个法宝。
随即将各个工序拆分开来,分给各组同时进行,最后再进行组合。
此法一出,当即让未玉山这个灾民头头很是震撼了一把。未玉山这帮人受李陌一活命之恩,原就心中感念至深。这些天来,又见识了李陌一种种不凡之处,此刻再被这么一震撼,干脆直接表现出入门做下人的意愿。
这让李陌一很是诧异。这多大点事儿,就要投身为仆了?当世界之人对自在自如竟然是如此不看重吗?
脑中回忆起那天,见到周身地上全是灾民的一幕,倒是这人的行为稍稍有点理解了。
其实李陌一还是不够深刻了解这个世界的特色。别说未玉山了,很多有田有产的人,都会在某些时候主动上门依附。目标就是那些个中了举人、进士的,这即是一种投资,也是一种托庇。
照律规定,成年男子每年均需服劳役。劳役形式不定,由当地府长官邸指定,又或按上头既定几种役制,由当地府长官邸组织起来一同执行。
而在这之中,唯有中了举人以上功名者,则可豁免这种劳役。此种投身为仆的现象,就由此而来,倒不是李陌一想的这般那样。
当然,未玉山要求投入门下倒也不单单是这种投机心理,更多的还是受恩以及确实心理佩服所致。
李陌一当然不会答应。虽然他前景自信很光明,但终归目前为止,还仅仅只能维持自己个儿的温饱,又哪有精力去养活别个人?
未玉山对此颇有些失落。
好在李陌一通过这些日子观察,对未玉山的办事能力颇为赞赏,几句好言抚慰一番,说是日后如果有用人之机会,自然会优先考虑他。
未玉山这才转忧为喜,干起活来的劲头儿也愈发大了,心中指望着能给未来的东家留下更好的印象。
如今救灾之事几个基本条件已经初获稳定,仓库秘密开发计划还需根据阳无极的提点,重新修改补充一二,所以,李陌一就索性先往进这些灾民窝棚里看看,也有着进一步加深在这些灾民心中分量的意思。
………
………
出了七剑城门,走上不多远,一阵喧闹声就遥遥传来。
如今双岭山一片儿,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灾民们在有了希望后,迸发出了惊人的热情。伐木的、采石的、烧窑的、担土的往来不绝。一路见到李陌一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停下问候,满面俱是尊佩感念之色。
李陌一步履轻快,随口鼓励两句,或点点头,也是自有一派风度。周身如沐春风的近然之气,更令人敬服。
走不几步,正迎上未玉山领着几个人走来,只是个个都眉头紧锁的样子。
抬头猛见李陌一,不由的双目一亮,疾步上前拜见。
李陌一笑呵呵伸手扶着,点了点头说:“玉山兄弟,怎么这般愁眉不展的?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未玉山叹息一声,面现愧色说:“小人愚鲁,有负公子重托。”
李陌一有些诧异,问说:“怎么?说来听听。遇事莫急,如今一切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的,有困难是难免的。但我相信,咱们大伙儿集思广益,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众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面上颓色稍减。
这位吏员大人别看年纪不大,却真真是心有韬略,这些天多少大难之事,到了这位吏员大人这儿却总能别出机杼,让大伙儿眼界大开,即是这吏员大人说能解决,那定然是有法子的。
这帮人现在对李陌一,简直有些趋向忠实粉丝的趋势了。
未玉山也是面现期待之色,这才将难处说了。“大人所授的流水作业之法果然神妙,修建速度比之先前快了数倍。但这么一来,唉………”
原来,今早得了李陌一教授的分段施工、各自负责一项工程后,修建速度顿时大为改观,但也因此引发了新的问题,那就是物资跟不上了。
修建所用的木料还好说,无非再多加把子力气砍几颗就是。
可是石料却麻烦了。
这采石不像伐木,力气再大也有个限度。
按照当下常用之法,先以火烧,再用水浇的,任众人豁出去不眠不休,也还是个入不敷出,难以跟上整体工程进度。
未玉山等人因此合计了良久,却总找不到解决的法子,这才愁眉不展。
李陌一听完,也是微微皱了皱眉。
开山采石,后世多用爆破之法。现在这个时代,火药已经有了。
但一来跟后世常用的雷管威力没法比不说,其本身也是绝对的管制物资;二来,就算能弄到,但是数量少的可怜,根本不足所用。
这个时期的火药一类根本还是处于雏形阶段,再加上炼钢技术落后,使得火器威力如同鸡肋。
伤不伤的到敌的先不说,经常的炸膛往往是先伤到自己。
所以目前,除了多是沿用前朝的一些什么飞火鸦、奔雷箭的,就唯有傻大重笨的青铜大炮。
这个年月某人可还没出生呢,所以那数百年后有名的红夷大炮自然也还没现世。
眼下的青铜大炮除了声响大、烟火大、射程短、难以移动这些特点外,甚至打个几炮就因为炮管温度太高不能继续使用,或者干脆直接报废了。
枪不好用,炮也是如此,为这些枪炮提供弹药的火药,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存?更不用说弄出来炸石头了。
………
不能用火药,现有的手段又不好用,李陌一也有些头疼了。这建屋子光用木头那得用多少?
怕是这片儿林子都砍光了也不够用。现在的房屋建造,木头多是用来造承重梁之类的,全木质的房子很为少见。
穷苦人家都是多用黄泥沏成墙壁和院墙之类的,但是这种建筑质量实在太差,经不起几下狂风暴雨。
李陌一决定建的大屋,除了临时用以安置之所外,可还是有别的大用的,他可不想再费二次工。浪费人力物力时间不说,更因为后期会很不便利。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李陌一踱了几步,又蹲下身子捡起块小石子随意乱画着。这是他思考空间问题的一种小习惯。
只是划着划着,手上猛的停住,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小石子,目中神采变幻。
………
半响,忽的站起身来,李陌一扔掉手中的石子,走几步又捡起一块察看一会儿,再扔掉,再捡起一块来………
未玉山等人看的莫名其妙,正迟疑着想上前询问,却忽见李陌一仰天大笑起来。
“吏员大人,您………”未玉山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唤说。
李陌一顿住笑声,满面欢愉之色,拍手说:“玉山兄弟,来来来,我这有几件事,你速速安排人手办了。这石料的难题,有法子了………”
未玉山等人皆是一愣,随即大喜。
吏员大人果然不凡,什么难题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所谓能人全所之能,就是如此这般吧。
李陌一淡笑的把要办的事儿吩咐完了,拍拍手,眼中光芒闪动——隐约是金光铜钱的光彩………
………
………
建筑方面的物什,还有什么比水泥这种神物更玄奇的吗?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一旦弄出这玩意儿,那简直就是漫天落金银,有手就能捡啊。
不过,高水准的水泥是不用想的。
别说李陌一只是个半桶水,就算他是建筑高手,在这个科技力如此落后的当世时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最简单的土水泥,李陌一还是有把握弄出来的。
石灰石、黏土、石英石、矿渣四样磨细了混合起来,然后一阵大火煅烧,最后再和石膏按比例混合起来,一份最简单的土水泥就算是新鲜出炉了。
黏土不用说,烧窑制陶的靠的就是那玩意儿,当世几乎到处都是。
石英石这玩意儿听上去挺唬人,可后世人基本都知道,一般的沙子中最大的成分就是这玩意儿。
至于矿渣,打铁铺子虽然不太多,但也绝对不会太少。七剑城里划拉划拉,应该够用。
最后就剩下个石灰石了,这玩意儿稍麻烦些,多来自于石灰岩,是需要特别开采来的。
但是刚刚无意中随手捡起的一块小石子,李陌一竟然发现,那就是现成的天然石灰石!!
不但如此,这整个一片双岭山所谓的沙砾地,完全就是一片石灰石铺撒而成的,这让他有种踏破铁鞋,巧之得来的感觉。
材料都是现成的,烧窑的也有。
灾民来自北县各地,各行各业几乎全部都能找到。眼下工地上,就建有好几处土窑。
如今的煤不叫煤,而是叫石炭。因其燃烧后烟大呛人,还不被人接受,只是用于当做一种增燃的燃料,多用于炼铁烧窑。
所以,制造水泥的稍高温度也没问题。
而正是因为这样,让李陌一不由的又想到了另一种捡钱的东西——蜂窝煤。
煤块砸碎了和黄泥按一定比例混合,添水搅拌后成模就行了。
用蜂窝煤替代现在常用的木柴,不但性能更加优异,还能大大减少树木的砍伐。
李陌一觉得,如此一来,他完全可以被授予卫林兵士的称号了。
而且,由此更会引申出另一种东西——炉子。这是制作很为简单的家什,不需要多高的工艺手技,妥妥的是个捡钱的行当啊!!
想想满城人家炉火熊熊,烟囱架空的前景,李陌一笑的一双细眼都看不见眼珠儿了………
“吏卒大人,吏员大人!!!”耳边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叫声。
李陌一眼神一凝,赶忙回过神来。我辈读书人,怎可为那些阿同之物失态?要淡然,淡然………
………
………
片刻之后。
“您要的东西都齐了。”未玉山一头的汗。
李陌一要的这些东西虽然都好弄,但也费了不少的功夫,总是要跑好几处的。
“齐了吗?好,走,去窑厂那边,开工!!”李陌一打个响指,挥手示意未玉山跟上,大步往土窑那边走去。
听闻李吏员又弄出了个新花样,许多灾民都大为好奇,乱哄哄的跟随了上去。
………
让烧窑的人将窑清理干净,按照记忆中的比例一一添加,封炉开烧。
耐着秉子,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陌一一声令下,将窑轰然扒开。
一股子带着高热的灰白状粉尘泄了出来。
众人纷纷捂鼻躲避,待到温度渐渐冷下来,李陌一又让人按照比例继续填入石膏,细细搅拌一番。
看着眼前高高的一堆混合物,李陌一两眼放光,让人取过一只大号的铁桶,叫人将配好的水泥倒入,再往里开始加水。一边添水一边使劲搅拌。
未玉山亲自上阵,直到浑身大汗淋漓了,李陌一这才叫停。探头看看桶内那些熟悉的浆状物,不由的眉花眼笑起来。
成功了!
有了水泥,李陌一只是将使用法子稍稍提点,众人就很快心领神会。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专门的建筑人的,谁人家盖房子都是呼朋引伴的一起动手。这泥瓦匠的活儿,就没有一个不精熟的。
很快,一堵整齐挺立的墙壁就已经成型,并迅速凝固起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满眼都是震惊之色。
“这………这是奇物啊!!”
“仙门手段,必是仙门手段………”
“李吏员莫不是………”
“嘘!!慎言,慎言,李大吏员何等人也,岂是你我可以妄自议论的………”
“对对对,不能乱说,不能乱说。我等此番因祸得福,竟然能得见如此………如此奇物,嗯,也可得是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人群中喧闹议论不绝,再望向李陌一的眼神,已然是恭敬中带着敬畏,简直跟看仙人似的。
原本后来的几百个灾民,听未玉山等第一批的灾民对李陌一的评价还有些不信,可今日这件事一出,哪个还敢有半分质疑。
一时间,竟然是无形中将所有难民的忠诚度提升到了另一重境界,这却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有了水泥这个奇物,李陌一索性给未玉山下令,不但房屋要这么建,所有规划出的道路,也一概用水泥铺路,彻底来他个一次到位。
这样建设出的仓库码头,其吸引力也必将倍增。
………
………
将四周人群轰散,让他们各安其事。
李陌一这才又将未玉山叫来,将蜂窝煤制作之事嘱咐下去。初期不必多做,只插空儿行事。毕竟,炉子和烟囱这些东西还要等他回去画图之后,让铁匠打造出来,到那时,才是大肆推广的时机。
自此,在打发走了未玉山后,李陌一就转身往阳府去。
只是刚刚进了七剑城门不久,大街之上,就见前面一人急急奔来,凝目看去,却正是前日见过的苏府小二哥。
小二哥从安丘镇上急急跑来,就为了找李陌一,这会儿远远看到了他,不等近前就急声说:“李客爷,不好了,莱家派人要抓岚儿主子入府,听说你在七剑城外赈灾,一直追到这边来了,我偷摸看见了就赶紧来通报你,这会儿怕是早已经顶不住了。”
………
………
岚儿姑娘这几天是置苦而乐的。
傻丫头压根就不知道自家老子对心向之人说过什么话,只知道那贼小子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只一纸调令,就让莱家威胁要把苏老掌柜驱逐出安丘镇的阴谋破灭。
在这傻丫头的意识里,自家老子都没事儿了,她当然也就没事儿了?如今压在心头的阴霾尽去,自己就只等着那贼小子回来,然后上门提亲就是。
再然后………自然就是那大红盖头、花烛之夜了。
每每想及此处,傻丫头就又是羞涩又是期盼,心中作痒的就要炸了一般。
这几天那贼小子也不来看她,真是太可恶了。
不过他现在被七剑城府长大人看重,被委以救灾重任,这可是一桩大事儿,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他好了。就这一次,下回可不成,否则定要他好看。
想着想着,心中就不期然的浮上李陌一那脸严来,不由的脸儿一烫,心中没来由的就顺快起来。
将将走出门外,却猛然看到远远的一帮人往自家走来。
再仔细一看,不由的顿时脸色一白。
………
是那个莱管家,还带着好几个莱家的下人。
“嘿嘿,是那个小丫头片子!!正好,抓住她直接带回去,也省了多费个手脚了。”莱管事眼睛一亮,远远一声狞笑,苏语岚顿时魂飞魄散。想也不想,扭头就往七剑城方向跑去。
这莱管家又来了,唯有那贼小子能保护自己!!
苏语岚心中就只一个念头。
去找李陌一!!
李陌一在救灾,在七剑城城外灾民营,只有去那里才行。
好在小丫头不是出身大户,也没裹脚,撒开长腿这一跑,倒是让莱千里等人一时半会儿的真没追上。
就这么一跑一追,足足半个多时辰。
双方几乎是前后脚的冲进了七剑城外的灾民营。
这个时候,苏老掌柜正巧在灾民营中发放食用物资呢。
这个活计也是昨日李陌一介绍给他的,君来楼不能开张,家里没个收进项,这活计就正好派给了他。
苏老掌柜正忙的团团转呢,起初还没在意。只是苏语岚将事儿说了,这才大惊失色。
幸好身边还有几个侍卫在,连忙求着身边几个七剑城侍卫帮忙挡一挡。
随后莱千里带着人就冲了灾民营地,众侍卫装作不知道的拦住问来路,隐隐护着身后苏家父女,莱千里倒也不好上来就动手拿人,也只能耐着秉子解释一番。
至于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了,却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李陌一估摸着以莱家的蛮横之势,区区几个侍卫终归是不济事的。
李陌一刚刚些许畅顺之意,至此算是彻底消散于空了。
脚下加快往灾民营回跑过去,脸上略显阴沉。
………
………
第0123章上堂
原本这几天没空闲,莱家也没个动静,他还当莱家终归是有些顾忌了,就也就没去急着招惹。如果是这事儿就此不了了之,倒也未尝不可。
毕竟,莱家势力强盛,他李陌一势弱是事实,能不用对着干就将事儿平了,李陌一又不傻,当然愿意了。
不成想,小人终于行了这小人之为,平静这两天,原来竟然是打着这种主意。也罢,索性就此了断了这事也好。或许这会儿伤不了莱家根骨,但也要狠狠给他莱家一次打击,好叫对方知左长记。
此刻,做为物资处公房的临时大帐里,莱千里背负双手,下巴朝天,冷冷瞧着挡在身前的几个侍卫,哼声说:“诸位,今日之事,不但事关我莱家颜面,更是我莱家自家之事。刚刚我已说的明白,休说你们,就是七剑城府长严大人在此,怕也管不得我莱家捉拿自己潜逃之役。奉劝几位,可莫要自误。”
“对对,赶紧让开让开啊,别伤了大伙儿的和面。”
“差爷头儿、差爷头儿,安丘镇和七剑城相隔不远,平日里大伙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要反了面皮,可须都不好再见。你们还是让开吧。”
“跟他们多说些甚什么,咱们莱家办事,谁人敢拦着拿了就是,真是胆大如牛。”
“就是就是,赶紧让开,别让爷几个们动手啊。”
莱千里身后几个莱家下人跟着齐齐呼喝,软中带刚的,撸胳膊挽袖子的,叫嚣一片。
莱千里面带得逞之色,阴冷的目光毒蛇一般盯着侍卫们身后满面悲愤的苏家父女,也不催促。看着对手在自己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偏偏又无法可施,对于莱千里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心头自享。
至于说那个李姓小子,受七剑城严大人看重又怎样。这回咱是办自家的事儿,一不犯照律;二不牵扯你七剑城严大人的利益,你严大人又能奈何个什么?
没了严大人的庇护,区区一个混头小子,能蹦上天去不成?
不来插手倒罢,如果是真个不想活,正好有了借口一勺全了,以报前日相辱之怨。
他眸子闪烁着,心里正思索着百般炼害李陌一的场面,却听帐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还不等回头,猛然就觉得背后一阵大力涌来,惊呼一声,整个身子踉踉跄跄的跌了出去。如果不是身边几个下人慌忙扶住,怕是当场就要来一个嘴啃泥了。
又惊又怒之余,莱千里刚站稳了身子,还没开口咋呼,抬头间正对上李陌一那双冰冷的眼眸。下一刻,就被耳边传来李陌一的一句话,气的好悬没一口老xue喷出去。
“你这厮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闯灾民营,意图哄抢救灾物资,此乃谋逆大罪,还不给我统统拿下!!!”
众侍卫也是面面相觑,一个两个的腮帮子都直抽抽。好家伙,都说官字两个口,正反都是理。
可是这一开口,就随遇能给人扣上顶“谋逆”帽子的,这还真是头回见。这位李大吏员得亏没真个当官儿,不然谁人要得罪了他,哪个还能有活路?
“小畜生,你血口喷人!!”莱千里快要气疯了,挣扎着推开扶着自己的家丁,几近跳脚的指着李陌一就骂上了。
他这刚刚还思索着给李陌一下套呢。结果自个儿还没动手,这小畜生反倒先栽诬陷害上了。不但栽诬了,还是这么大一个罪名,这简直就是想把自己一下灭绝的节奏啊。
李陌一面色不变,冷冷的看着他,嘿然一声说:“小畜生?好啊,本吏员乃是七剑城严大人明文典正的救灾吏员,到了你嘴中竟然成了个小畜生。你这分明是藐视严大人啊。”
“严大人可是科举及第,帝上亲选、内阁诸老亲定、吏部按律升任的七品之人。你如今竟然如此藐视,可不就是藐视诸位阁老、藐视帝上吗?那岂不是说,我朝当世正统在你眼里也毫无可敬?”
“莫非………你就是心怀暴元,暗有颠覆我世之逆念?当真一个好贼子!!!”
莱千里在李陌一初始几句话还只是愤怒,只是随着李陌一后面的话出口,脸色已经越来越白,到了最后,哪还有半分愤怒,全被满满的恐惧占据一空。
这等诛心之言,无论真假,只消传出去片言只字,他莱千里不说只是莱家一个管事,就是六部大员、显贵之流,下场也唯有一个灭字。而先不但是自己灭,却且是全家灭,甚至于灭全九族啊!!
这小贼好狠,他怎么就昏了头,招惹了这么一个天煞星?这一刻,他忽然升起一股到了骨子中的悔意。
大帐中一片寂寂,所有人都是面色青白,一阵阵的寒意自心底升起。再看向傲然站在中间,仍是面色冷漠的李陌一,眼神中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畏惧。
谁人能够想到,这个整天如常的少年,看上去照例和得的少年,一旦对上敌人,竟然是狠辣至于此。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是隐隐倒吸一口寒气。甚至连事情的起因都没人记起来了。也就苏语岚这个不知所谓的傻丫头,心中又是窃喜又是暗叹。
一双眼睛看着个李陌一凌凌而来,寥寥几句话就让那恶人吓的快绝了一样。
………
“你………你………你胡言乱扯,栽赃陷害!!我………我是莱家管事,我………我只是为家主办差,哪………哪有你说的那些。没人会相信你,没人信的!!!”
静寂半晌。
莱千里心中的恐惧终于集聚到了极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只身跳了起来,嘶声叫喊起来。
只是此刻的他,面色青白带灰,额头青筋暴跳,满脸汗水雨下。再配上那尖刻的长相,歇斯底里到都块变声的叫声,真犹如厉妖一般。
苏语岚心中害怕,想要奔到李陌一身边的脚步不由一顿,退后两步躲到苏老掌柜身后。眼中闪着惊恐之色。
苏老掌柜轻轻握着闺女的手,望向李陌一的眼神也是全不似之前。他什么时候想到过,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有些沉闷、甚至有些怯懦的少年,竟可是如此这般。
女儿的事儿,他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以这少年的秉子,一旦真个惹恼了他,又将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可怕处,苏老掌柜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心中栗六起来。
苏家父女什么样的心思,又或者周围旁观诸人何等心思,李陌一此刻却是全懒得理会。今天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一定要了断此事,惩治这个莱千里,斩去莱家一根爪牙,达到立威的目的。
他也明白的很,刚才那番话固然可以吓到莱千里,但要真想借此惩治此人却是不可能。
如果严士言堂堂一城之长,真以这样一个牵强的理由而治莱家的罪,那才叫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陌一的目的其实只是破势。先破掉莱千里的气势,顺手给他种下个害怕的种子。这样后面一步步的,才能顺利施展手段,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在听了莱千里这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后,他忽然咧嘴一笑,面色森然说:“哦?你说是为主子办事?这岂不是说,你谋逆之事你家主人也有份呢?又或者,随你来这些人也………”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在那几个莱家下人身上一转,缓缓吐出几个字:“也都有份?”
众莱家下人面色当即大变,不由自主的齐齐往后退开几步,参差不齐的辩声说:“哪有此事,小人不知道。”
“跟我等无关,小人只是奉命跟随管事办差,这位小哥莫错怪好人。”
“是啊是啊,我等什么都不知道。”
莱千里眼中厉色一闪,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计较这些胆小狗才的时候。有了这点时间的缓冲,他总算回过神来。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慌,暗思今日再在这里纠缠下去,可真就上当了。
这李姓小子全是胡乱扯诬之言,乃是故意为之,自己这时候申辩自然说不清楚。只有离开这里,再回到原本要办的事儿上,才能免去这祸事。
想到这儿,他努力控制住仍在颤抖的身体,昂身定然说:“这位李大吏员,你也不必再来胡扯了。今日本是我莱家抓捕逃跑之役,事实俱在,你可别想以无凭无据的乱言诬害我。就算这七剑城府长严大人再看重你,也绝不会信你这番的胡说八说。”
莱千里总算是长教训了,称呼的是李大吏员,不是什么小畜生了。
李陌一眼睛眯了眯,顺势点了点头说:“好,就是如此。咱们就往严大人面前分说个明白,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罢,又把目光向莱家众下人扫了一眼,哼声说:“你们刚刚既然说不是莱千里的同谋,那到了公堂上说话可要仔细了。不然………我李某人信得你们,照大律却不一定信得你们。”
众下人面色又是一变,互相看看,却都是沉默不语。李陌一也不再啰嗦,一挥手喝说:“来人!”
一旁的几个侍卫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说:“在。”
李陌一嘴角微弯,冷然说:“带上几个兄弟,押着这些人一同前往城内府长官邸。如果有敢反抗者,当场拿下!!”
几个侍卫皆是一窒,随即大声应是。
莱千里面色一变,想要喝骂几句,转念一想却又生生忍下。
先让这小畜生叫嚣一阵,一切待到了城中府长官邸大堂再说。左右他也不敢现在对自己怎么,要是反抗,反倒是给他落了由头,实为不智之举。
想到这儿,莱千里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任由几个侍卫围着,转身往外走去。
其余众莱家下人互相看看,也垂头丧气的赶忙跟上。心中却都是暗呼倒霉,谁人想到之前还是耀武扬威而来,如今转眼却沦为阶下囚的待遇,这前后反差,实在是让人郁闷不已。
………
………
等到众人都出去了,苏语岚这才长出一一口气,欢喜的蹦过来扯住李陌一衣角,喜说:“李陌一,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上公堂了啊?”
李陌一诧异的看了看她,见她眸中微微放光,倒是有些兴奋的样子,不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先理她,只看向苏老掌柜,“伯父,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所说的话?”
苏老掌柜微微一怔,随即省悟,目光瞟了女儿一眼,随即默默的点了点头。
李陌一面上一阵欣然,“那就好,今日就趁机彻底了结此事。请伯父按当日之言行事就好,如此,咱们也一同走吧。”说着,侧身请其先行。
苏老掌柜又再点了点头,眼神在女儿扯着李陌一衣袖的手上顿了顿,嘴唇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李陌一这才拉着小丫头跟在后面,低声问说:“咱们要上公堂了,你不害怕吗?”
丫头一愣,歪头说:“为什么要害怕?我听戏文里说,上公堂很威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日可要好好看看。”
威风?
李陌一嘴角不由抽了抽,那是人家严大人威风好吧。你个被告跟威风二字搭的上吗?
正暗自想着,就听小丫头接下来一句话,当即就是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一头栽地上去。
“再说有你在啊,你刚刚狠斗那个恶人,看那家伙都要被你吓哭了的样子,真是好得趣啊。”
稍稍顿了顿,李陌一也算是意料之中。这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目光微斜,却见那小脸上,全是稚嫩之态。午后的日光照闪下,耳后的些许茸毛都清晰明见。不由的顿时心中一顺。
终究只是个孩子。
十几岁,放在那个世界可不是正被家里人宝贝着、宠着的年纪?
这个年岁。他们或她们,或许自知不足,分不清诸多事物,只笼统得出个一二来。
正如此刻眼前的女孩儿,她只觉得看见恶人遭祸顺意,并为之而觉醉,自然不醒白其中的暗诈危机………
………
………
严大人这段时间终于心情回转了,确切点说,是比之前要好的多了。
原本让他感觉大祸临头的灾民一事,现在由李陌一应承解决了。李陌一这人,妥妥的仙门中人啊,他老人家既然答应应承解决,自己之前百般担忧的事儿,当然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而先,根据李陌一提过的那些说法,听着就让人振奋不已。严大人有种虽然不太明白,却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想想那日李陌一捉妖怪的场景,三真在上,严大人每每回想起来,身子都是不自觉的颤栗。
这种颤栗不是吓的,而是激动的。
这得是自个儿祖宗上积多大的德才能有的福缘?
那可是真真是仙门手段啊,就那么让自己从头到尾的看了个分明,不,应该是还参与了其中。
要知道,有很多个东西,例如敲锣打鼓这些个阵仗,还是自己派人去置办的呢。
这个样子,算不算凭空沾上了点仙气儿?
如果是自己福缘能再深厚些,会不会也有踏上那神秘之旅的一天?
不行,不能多想!!
不能这么贪多!!
万一引的上天恼怒了,怕是连先前的福泽也会被收回去。
现如今只要自己伺候好李陌一,想必总能让上天记在心里。
到时候………啧啧………又多想了,不能多想不能多想,不可不可………
严大人虔诚的低低宣了两声绝号,引得身边的小妾好奇的凑了过来,娇声问说:“老爷在作什么?”
严大人只抬眼望了望天,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心中得意,嘴上却佯怒斥说:“去,此事岂是你所能问及的。”
小妾撇了撇嘴,却又眼珠儿一转,身子贴近严大人的胳膊,腻声说:“老爷既不让问,奴婢就不问嘛。”
严大人哈哈大笑,甚是满意,探手捞了一把,惬意的微微闭上眼睛,唔唔点了点头便完。
小妾声音愈发和缠,撒娇说:“那,老爷怎么赏赐奴婢呢?前些日子,奴婢看到一副白玉镯子,可漂………”
正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再接再厉,将早已看好的白玉镯子敲定,猛不丁却听方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一声喊叫:“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小妾话声当即一窒,严大人却是差点没气歪了鼻子。
前阵子事事不顺,这样喊叫倒也罢了。可如今自个儿正走大顺运的时候,哪来的什么不好了?这些个狗才,实在是该打!!
心中大怒着,哪还理会小妾的幽怨,一挺身坐了起来,踏上鞋就冲了出去,一边大骂说:“贼害才,怎么一天就会个满口胡言!!”
堂外一声闷响,随即便是一声哀嚎。
屋中小妾张圆了的小嘴儿,慢慢合上,悻悻的低骂一句,百无聊赖的回转身去,又去念叨那副白玉镯子去了。
外堂上,严大人气喘吁吁的坐在上首,满眼威压之气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吏员,怒说:“狗才,还不快说,究竟什么事?”
那吏员这个委屈啊,却又不敢表现,只得低着头回禀说:“回大人话,是前面正堂上有人告状,请大人上堂。”
严大人面色大怒,一拍桌子怒说:“大人也是肉身凡体的,也是会累的,哪有个不眠不休之理?一些个刁民不知道,你这狗才难不成也不知道?”
“今日本大人已然下堂了,有人告状,只管让他们明日再来就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大人要你什么用!!”
那个吏卒磕头如蒜,只哀声说:“大人,小人冤枉啊,是大人吩咐过的,凡有牵扯到李公子之事,必须第一时间上禀叫大人你知道啊。”
严大人余怒未歇,抬手又要拍桌子,只是将将落下,猛的激灵灵一个冷颤,急问说:“谁人?你刚刚说是谁人?”
那个吏卒苦着脸说:“是李公子,外面是李公子要告状。”
“奀!!”
严大人呆滞了片刻,猛的怪叫一声,忙不迭的就往跑。跑出几步,猛然一阵反省,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又再折返回来,路过那吏卒身边,狠狠一脚踹过去。
那个吏卒唉哟一声,抗声说:“大人,怎么又责打小的?”
严大人脚下如飞,声音远远传来:“狗害才,既然是李公子之事,为什么不早报,偏来那么多废话………”
“你先速去招待招待,请李公子稍候,本官即刻更衣往见。对了,记得上茶,上好茶………”
声音袅袅不绝,那吏卒呆在地上,半响才回过神来。
忍着痛爬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愤的说:“不让说话的是你,嫌说的慢了的还是你,究竟怎样才算合了心意?”
“………唉哟,不对,上茶??这公堂之上,上个什么茶?天啊………”
………
………
严大人的吏卒怎么叫苦不说。
此刻七剑城官邸正堂之上,李陌一却是面色淡然,看也不看被围做一堆的莱家众人,只歪着头,面上轻松的和苏语岚这傻丫头低声说着小话儿。
苏语岚两眼灵动,好奇的东看西看,心中大是满足。对于接下来的恶战,连半点担心的意思都没。在这傻丫头的意识里,只要有李陌一在,仿若世上压根就没有不能解决的。
此刻个郎就伴在身边,苏丫头眼角眉梢都透着快悦。
旁边苏老掌柜眼观鼻鼻观心,脸色一阵木然,权当看不见。心中却是一个劲儿的叹气,早知道如此,当日为什么要做那恶人?
真实个女大不中留,只顾着别个,却哪里肯照顾自家老子的面皮。唉,罢了罢了,先随他去吧。
堂外脚步声响起,众人扭头看去,当即都是一脸的古怪。
一个青衣小帽的吏卒,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盏,正满面纠结的一步一看的走了进来。
待到李陌一身前,恭敬的往上一举,恭声说:“李公子请用茶。”
“………”李陌一也有些发怔
这个,这年月上公堂还赠送茶水的吗?怎么后世的电影电视里都从来未见过?
李陌一伸手接了过来,说声小谢,慢条斯理的扣着碗盖儿轻啜了一口,暗下里仍不忘腹诽个几句:原来上堂还会赠送茶水………
堂上众人俱皆沉默,看看端着茶碗的李陌一,再看看这个冒出来的小吏卒,喉头蠕动几下,全身上下都是一副警惕样子。
见茶水已经被接过,青衣小吏卒一脑门子的汗,如逢大赦般逃了出去。
他奶奶的,这压力实在太大了!!
任谁被一堆人看神经病似的盯着,这谁能受得了这个啊。
对于众人的反应,其实李陌一这会儿也有些心中惊疑了。
咋只给我一人儿上茶呢?莫不是这茶只给原告上?
左右瞅瞅,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这里也就自己看着像占理儿的原告,怪不得嘛。瞅瞅苏老头儿,那蔫人样儿,跟谁人说他有理也没人信不是。
至于说莱千里那拨人,都被围起来了,妥妥的被告。这点眼力劲儿,府长官邸中的人还是应该有的。
………不过苏丫头咋没有呢?这可爱的小姑娘啊………难不成这当口也重男轻女??
………
“咳!!”
一声轻咳,自大堂屏风后响起。
声落人现。
严大人一身顶戴,四平八稳的装束齐全于身,终于出现了。
目光在堂上众人脸上一扫,待到李陌一这里时,端严的面容蓦地急剧变化,眼看就要变为一汪和水。
李陌一心里一阵叹气,直直扔个眼神过去。好在严大人总算是官场经验丰富,当即省悟过来,那脸就此一定,在保持了足有两息的停滞后,如同慢动作回放一般,又再恢复初始的端严。
稳稳的站到案首后,再次两边一扫,这才大袖一拂,端身正正坐下。
两边众侍卫早已按位站好。
待到阳陪堂一手掌笔,再次向严大人示意后,也坐定了,严大人这才轻喝一声:“上――堂!!”
“威――武——”
“咚——咚咚――”
苏语岚登时两眼放光。李大吏员手捧茶盏,淡然处之于间。
“苏………呃!”严大人待杂声过后,准备开问了。
打眼一看,猛不丁的看清了某人手中的物件,当即噎住。
那狗害才!!蠢货!!???!!…………
严大人总算记起来好像自己先前说过了些什么,只是仍旧忍不住的好一通提气,才将想要喷薄而出的大骂之势憋了回去。
这个,李陌一非常人也,些许出格之事………这个可以有。
严大人决定暂且忍下了。
强迫着自己不要往那茶盏上瞅,抹搭着眼皮问说:“李吏员,你不在城外处理救灾事宜,却来本大人堂上做什么?”
“吧嗒!!”
李陌一啜了一口茶,碗盖儿轻落,发出一声脆响。
严大人胖脸上猛的抽抽两下。
“严大人明鉴,嗯………这个………”李陌一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手中的茶盏有些碍事了,不由话头停住,左右寻摸了下,想要找个地儿放放。
严大人心中连连高宣几声绝号,努力挤出几分笑容,目光往堂下站班的那首位侍卫使了个眼色。
这侍卫总算是灵光的,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踱步几下靠过来,谄笑着伸手过去,示意李陌一将茶盏交给自己。
李陌一感觉很满意,点了点头微笑表示赞赏。
待到侍卫下去,他这才又轻咳一声,抱拳一揖,朗声说:“禀告严大人,小民今日上堂,不为别个,只为状告安丘镇莱家管事莱千里,恶意冲击救灾大帐,意图抢掠救灾物资一事。”
这话一出,严士言好悬没直接蹦了起来。
冲击救灾大帐?
抢掠救灾物资?
严大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莱府管事莱千里,是不是疯了。
“小………你胡言乱语!!”不待严大人反应过来,早已气闷心衰的莱千里已是大声喊了起来。险险的将那“小畜生”三个字咽了回去,一时间又是恼火又是恐慌,一张脸青惨惨,就似落到了染缸里一般。
严士言有些不知所云。
饶是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之事说破大天去,也一定要偏袒李陌一。
可刚才李陌一一开口,就让他吓了一大跳,完全弄不明白状况了。
李陌一说的状词,他压根一个字都不信。可明明这么明显的漏洞,李陌一如此说是什么意思呢?
他心中纳闷着,忽听莱千里这一喊,顿时清醒过来。眼角瞟了李陌一一眼,却见李陌一只是微笑,并未出言阻止,当即心中有了数。
轻咳一声,严大人转向莱千里,沉声说:“你是什么人,不经本大人允许,竟然敢咆哮公堂。来啊,先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莱千里只觉得心头一股冲劲儿,直冲脑门子而去,差点没当场晕厥了。
心中不禁暗言,这李姓小子一无功名在身,二无职名显贵,上得堂来,竟然不斥他跪下答话,之前竟然还有人于这公堂之上奉茶。你你你,你们定是狼狈为奸,真当天下百姓都是傻子不成?!
又想及今日种种前事,心中不禁一阵激荡,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挣脱身旁侍卫的拉扯,怒声说:“且慢!!”
严士言眼皮一跳,忙又作色说:“怎么?”
莱千里上前一步,两眼圆睁,厉声说:“严大人先不问缘由,不理案情,上来就要处置莱某人,这是什么说理?莱某身为莱家管事,严大人若是没有因由,就是要打,也得知道会了我家主人,我主子如果点了头,莫说打十板子,就是砍头又有何妨?可如果严大人私下用刑,我莱某人不服!!”
严士言脸色一沉,喝说:“大胆!!本大人怎么问案,岂容你区区一个家奴来干涉的。你未经本大人准许,抢先发话,扰乱公堂,本大人为什么不能刑你?莱府?哼哼,莫不是你以为,你别县一个小小莱府,竟然要比本大人还大,比这照律还大不成?”
莱千里气结,辩声说:“就算是莱某有错,那这小子呢?”说着,一指立手旁观的李陌一。
“他不过区区一个小蒙童,身无功名,又非名员,按我朝照律,入公堂当以跪礼问答。为什么明府对此律却视为不见,独独纠着莱某一点小错就要发落?莫不是,大人与此小蒙童有所勾连,想要构陷我莱某人?如果真如此,除非今日就打害了莱某人,否则,莱某主人定不肯干休。到时,只望大人不要后悔………”
莱千里也是真给逼急了,索性今日豁出去了,当当当一番话直接就扔了出去。
………
………
第0124章证物
“放肆!!”
严士言怒喝一声,拍案而起。怒瞪着莱千里,脸颊微微抽动。
此刻莱千里面上木然,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不迭。对于安丘镇上上莱家大户,他岂能真的毫无顾忌?倘如果今日换个人来,无论有理无理,总是要给莱家一个颜面的。
可是,可是偏偏此事事关李陌一。李陌一那是能得罪的吗?别说一个莱家,就是十个莱家,他严士言也不敢有半点心思啊。
但这莱千里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如果真不管不顾了,这事后可要怎么善后?李陌一倒是满意了,可后面那莱家怒火的可是他严士言莱承担啊。
这………这实在是………唉……
严大人这心中百般纠结,一声断喝后,一时竟然无言。
正难受着,却见李陌一呵呵一笑,转身面对着莱千里,淡然说:“莱管事,敢问今年贵庚了?”
嗯?
堂上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连莱千里也是不由的一鄂。这都哪跟哪儿啊,这问着案呢,很严真的好吧。咋忽然问起自己年龄来了?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
莱千里现在对李陌一实在是有心理阴影了,李陌一哪怕简单的一个咳嗽,他都忍不住要寻思半天。
眼下冷不丁的突然问自己的年龄,他倒是有心不理,终于是心中忐忑。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李陌一,腮帮子鼓了鼓,最终还是闷声说:“老夫今年四十有三,怎的。”
“哦,四十三啊。”李陌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轻轻的重复说,接着脸现疑惑之色,上下打量打量他。
莱千里只觉汗毛直竖,紧张的说:“你想怎么?”
李陌一摇了摇头,“紧张个什么,其实我就是想说,四十三岁,应该不算老吧。”
莱千里气往上冲,怒说:“老夫自然不老。”
李陌一撇撇嘴,不屑说:“不老你称个什么老夫………”
莱千里当即噎住,咬牙说:“老夫怎么自称,又老或不老,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又干你什么事。”
李陌一摊摊手,摇了摇头说:“你老不老跟本案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不过,还实在是干我的事儿了。”
莱千里大怒,面上怒说:“你………”
李陌一哼了一声,“你什么你?你要是不老,就应该耳朵不聋,难不成刚刚没听到严大人怎么称呼我?”
莱千里一呆,有些不明所以。
“吏员大人!!听听,明白没?吏员,这可是严大人亲授的职事,就算不是个名品,却属于严大人直接管辖。在外行走,那就是代表严大人的。既然代表了严大人,那在这公堂之上,又何须下跪?那岂不成了严大人自个儿跪自个儿?这种愚昧行为好有趣吗?除非………”
说到这儿,忽的打住,李陌一面现凝重之色,又再次上下打量起莱千里来。
莱千里被他前面一番歪理绕的晕头转向,一时竟然也反不过神来。见他又一副审量的眼神,心中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不期然的又升了起来,紧张的说:“除非什么?”
李陌一叹一口气,沉重的说:“除非,你们莱府中人真有谋逆之心。只有成了帝上,才能这般不跪之底气,不是吗?”
莱千里顿时被提着的一一口气呛住,噗的一声,这下是真吐xue了。
之前在灾民营里,周围的都是些侍卫和自家下人,再就是苏家父女二人。李陌一攀诬陷害自己的那些话纵算传点出去,好歹也因这些人的地位低下,必将影响降到最低。这也是莱千里当时惊恐至后,但很快就能回过神来的原因。
但是现在,这李姓小子转来转去的,竟然又来上这么一手。这次可是在公堂上啊。七剑城府长官邸上的公堂,面对的也不仅仅是些地位低下的侍卫,还有一位实在是正正的朝廷七品大员,一城之尊的严士言严大人。
除此之外,旁边阳陪堂、一众书吏文案的,还有一应签押吏卒都在不远,这些可是整理八经的升堂问案,整个官邸班子人多之嘴杂,那个传播力可想而知了。
莱千里能不吐xue吗?急火攻心之下,顿时就上演了一出xue染大堂。
这还不说,这李姓小子不但诬告了自己,而先话里话外的,隐隐的影加自己的主家。虽然他没明说,可眼前这帮人哪个是简单的,无风都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有了这个由头。
任何谣言在起始都是禁不起推敲的,只要有脑子的人稍微仔细想想,就会不攻而破。
但可怕的却是几经传播后的谣言,被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那谣言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害伤力可也成倍数而增了。
到了那时,谣言本身真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影响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自是可骇之处。
想到莱家或许就因李姓小子这几句话,此后将可能面对的局面,莱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哇凉哇凉的。
眼下,这李姓小子和严士言敢这么对付自己,说到家还是身份的不对等。自己虽然是莱府一府之管事,但终归也只是个下人,他们踩自己一点压力都没有。但要是莱老爷来了呢?他们还敢么?
而先,今日之事已然至此地步,也必须让老爷第一时间知道,这样才能更早布置些许手段。
想到这儿,莱千里精神一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怨毒的看了严士言和李陌一二人一眼。
嘶声说:“严大人,今日这李姓小子屡屡冒犯我主子,如今事关我莱家声誉,必须要报告我主知道,由我家家主决断………否则,严大人有什么手段尽可招呼过来,莱某人再不会应一个字!!”说罢,两眼一闭,莱千里就此一言不发了。
严士言被眼前一幕幕震的有些发懵。这绕来绕去的,怎么又扯到莱家主人头上了?李陌一到底什么意思啊?
想到这儿,他眼神儿不由瞄向李陌一。
李陌一此时却是心中暗喜。他牵强附会,胡诌八扯一通,目的就是迫莱家的主事人自己出面。莱千里毕竟只是个下人管事,要想解除苏家父女身上的契约,他还远远不够资格。
但是如果直接要求对方出面,则必然让对方有了准备。以这些豪门大户的手段,很难不成不会出现意外状况。所以,出其不意才能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此刻,见严士言眼神瞄过来,李陌一面上微微沉吟,这才点了点头说:“严大人,莱千里所请,小子认为可以。”
严士言和莱千里都是一愣。
莱千里更是霍然睁开眼睛,疑惑不定的看向李陌一,弄不明白这小畜生又要耍什么阴谋。
李陌一看着他叹一口气:“既然莱千里有悔悟之心,愿意指证其家主子以立功赎罪,这个机会还是应该给的………”
“前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乃大人之德,教化之功。李陌一在此先贺道严大人。”李陌一说着深深一揖。
莱千里头就是一晕,这是又给自己戴上“出卖主家”的罪名啊。这李姓小子,手段竟然狠辣以至于斯………如果是老爷信了此话,今日就是亲自来了,自己只怕也是难以脱难了。
他又气又怕,嘴唇颤抖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严士言弄不清楚状况,心中苦笑之余,索性也懒得想了。反正顺着李陌一的意思就不会错,既然李陌一不反对莱家家主上堂,那就允了这莱千里之言就是。
当即签下令牌,令侍卫速往安丘镇莱府请人。
………
………
这边莱千里脸同亡灰,再无力气支撑,就那么慢慢的坐到地上。几个莱府下人都悄悄闪开几步,眼下这般形势谁人也不傻,哪还有往前凑的。
莱千里发须凌乱,孤零零枯坐一边,不过寥寥半日之间,从前呼后拥、趾高气昂沦落到眼下众叛近离之地,让人不禁凭空生唏嘘。
李陌一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向上首的严士言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以示意,当即让严士言面现喜色。
李陌一这才慢慢移步到苏老掌柜身前,低声说:“大头戏要开场了,按计划行事………”
苏老掌柜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将头垂下。
苏语岚在一旁看的奇怪,想要开口发问,却见李陌一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只得撅撅嘴儿憋了回去。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扭头看去,但见一个侍卫在前引着,后面跟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前面老者大约五十上下,面容正诀,一袭青色锦员外衫,貂裘围领,走来之际,周身有神。
后方少年人一身青白相间的文士长衫,相貌清秀,双眸黑亮,乃得一副好相貌。只是面色淡然,眉峰轻挑,流现出几分桀骜之气。
两人进的堂中。
那老者目光略一转动,先在坐倒于地的莱千里身旁停住。
“哼!!”
眼神猛的一缩,重重一声。
莱千里原本见了来人喜色浮动,正打算爬起来迎上,猛然听闻这声冷哼,不由的身子一颤,顿时又畏缩了下来。哆嗦着缩到一边,满脸的灰暗之色。
那老者目光转动,又看向苏家父女,眼中却有一丝冰冷闪过。及到李陌一身上时又是微微一顿,随即旁无其事的移开。
待到扫视完堂上一圈,这才上前一步抱拳作揖,脸上现出笑容,冲严士言说:“莱全只奉令,携犬子莱仲见过七剑城府尊——严大人。少时不见,严大人气色越发清逸了,真让我等老朽羡慕啊。”
严士言面对着莱全只,终不敢像对莱千里一般,只不过在这公堂之上,事关威严体面,架子还是要做足的。
当下只在座上略略欠身,亦抱拳微笑说:“好说好说,今日一案,牵涉到莱翁府上之人,也是不得不受其请之,劳烦莱翁走上一遭,还望莫怪莫怪。”
“不敢不敢………”莱全只闻言,目不斜视,只笑呵呵的连连抱拳。
严士言摆了摆手,令人设下一座,请莱全只在下方入坐了。
那少年莱仲安静的立在其父身后,举止之间颇是有度,让李陌一看的不由微微眯了眯眼,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正左右寻思之间,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住,转头看去,却见苏语岚那小丫头小脸发白,眼中又是惊惶又是担忧,哪还有先前半分兴奋模样。
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之前形势那么凶险紧张都不见小丫头害怕,如今只这莱仲往那儿一站,话都没出一句,就让小丫头现了怯,可见其心中对那莱仲的恐惧之深了。
悄悄探手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眼中现出安慰之色,小丫头这才惊色稍定。咬了咬唇,将手松开。
大堂之上,此刻严士言已将事情简单说了。
待到说完,莱全只眉头微皱,面色疑惑的说:“严大人,据老朽所知,今日府上管事是去安丘镇苏家提调家役做事而已。这什么冲击大营、哄抢物资………呵,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至于说那些谋逆什么的言语,也不必提了,空自徒惹人笑。严大人非受人愚弄之人,自不必老朽多言。”
严士言一窒,眼神望向李陌一。
李陌一淡然一笑,坦然上前一步,抱拳见礼:“莱家主请了。您刚刚所说,贵府管事只是提调一个家役,却不知道提调的是哪位大役………”
“………而如果只是提调一个家役,又怎么需要这么多人手持棍棒而来?还有,即是所谓的家役,那怎的跑去我救灾大营了?”
“………救灾大营中,皆是受严大人委派办差之人,怎么会有什么莱家的家役?”
莱全只目光一转,上下打量一番李陌一,淡然说:“你又是什么人,老朽与严大人说话,你凭什么来多言。莫非这七剑城换了府尊,怎么老夫却不知道此事?”
他这话连消带打,不但贬斥了李陌一,还有暗讽严士言之意。
严士言肚中恼火,面上却不好发作。两边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他夹在中间实是难受之很,干脆两眼微闭,权当听不见的。
李陌一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莱家主这话可又说差了。”
莱全只冷笑一声:“哦?却不知道你又有什么高见?”
李陌一笑说:“高见是没有的,只不过众所周知,一城正印,或调或留,皆有帝上所授,吏部行文就可。倒是不曾听闻还要特别通告某某富户,况且这复户不是本城中人,莱家主先前之言,可不是有逾越之嫌?”
莱全只面色一变,李陌一却不给他说话机会,接着又说:“正如刚刚所说,严大人乃是一城之尊,七品之职,此乃帝上所授,我朝正印之官。”
“………而莱家主就算再怎么家财万贯、仆从无数,终归也只还是个民吧。既然你莱家主还是个民,那凭什么你说得,偏偏我李陌一就说不得?”
“还是说………莱家主觉得,自己这个民,已然势大到可以凌驾于上头所任的七品大印之上了?”
“你!!一派胡言!!!”莱全只瞠目结舌,羞怒两头交迸,偏又无法接这个话。
李陌一这话不但毫不留情的驳斥了他,里面还挖下了老大的坑。他如果认了的话,则等于坐实了他莱家比上头还大的忤逆之言;但如果不认,可不就是说前面藐视李陌一之言,不过是自大狂妄、毫无言理了吗?
严士言坐在上首,听的这个解气啊。李陌一不愧是李陌一,仅仅几句,就让这老儿吃了闭门羹,看你个老王八还怎么狂妄。
“呵,这位就是多日前在君来楼中闹出一阵声势的李公子吧。向来听闻李公子巧思妙虑、才智超绝,今日一见,果然是伶俐中人,也怪不得能别出心允,嬉全众人,佩服佩服。”
眼见莱全只语结,一直立在身后的莱仲终于出声了。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郎朗道出几言,尽显风雅之气。
李陌一眸子微微一缩,面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暗暗多了几分凛然。这个莱仲比他老子可高明的多了。
以他的年龄身份,此时站出来说话,正好跟李陌一相当,谁人也不能说他失了礼数。
而先几句话一出口,当即就将莱全只不小心被李陌一抓住话把儿的尴尬消去。这先不说,这番话听上去全是赞赏李陌一的,但仔细一琢磨,可全不是那么回事。
自打李陌一在君来楼崭现头角,倒也有些许赞赏之词,但要细说起来,赞赏多半都是说其才气。可这莱仲单单强调李陌一的戏子身份,无形中就将李陌一归了下等人。
这个年月,读书人之中,讲究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既然属于戏子嬉全之行了,那无论再怎么惊才绝世,在莱仲这个秀才面前,终于是要低上一头的。只简单两三句赞语,就将李陌一的势破了个尽。
这先不说,整段话连来的含义可就深了去了,巧思妙虑,伶俐中人………换个角度听,又何尝不是说李陌一只是个没真本事,只靠着卖弄嘴皮子吃饭的?
这莱仲句句褒赞,不带半个脏字,却比他老子的冷言厉斥厉害了何止百倍!!
………
“在下正是李陌一,一时游戏之作,可不敢当莱公子之赞。不过听莱公子所说,深是嬉全众人,小弟这点水平,在莱公子面前可不是班门弄斧了………”
“小弟向来听闻安丘镇人盛传,莱公子颇有雅好,别具一格,无论是桃红楼名牌,还是良家大秀,莫不提之而动容。如此说来,莱公子才是真正的名动安丘镇,天下无不知名啊、说佩服二字的,可不是该小弟我吗。”
李陌一笑眯眯的一番话,莱仲原本风轻云淡的脸色当就算是一窒,眼中一抹羞愤恼怒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以戏子贬低李陌一,李陌一反手就拿谣传的名声回击。
戏子虽然是下等籍,但只是说身份低微;可他那谣传的名声,打击的却是人品秉子。
读书人最重风骨品秉,一个秀才如果被视为品秉低下,基本就等于玩完了。
真比较起来,甚至连下等籍都不如,李陌一这反击,不可谓不犀利。
偏偏李陌一这厮言语甚是刻薄,什么颇有雅好,什么别具一格;还说无论桃红楼名牌,又或良家大秀提起他莱仲来,无不动容。这动容二字用的很是一个刁钻,实在是仁者见仁了。
两人都是少年郎,也都是仪正之人、风姿困秀,此刻各展手段之下,第一回合的战果:平局。
………
莱仲目光闪烁,面上微一波动转瞬就又恢复。只是稍一试探,发觉李陌一反应很为敏锐,当即不再白费口舌。
面容一正,拱手说:“李兄,此乃公堂之上,你我就不必互相客套了,还是说正事吧。”
李陌一含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暗骂这小子贼滑。
却听莱仲接着说:“你我都非愚人,当知道今日之事都不过是事赶事、话赶话的一些无聊口角。”
“追本溯源,亦不过是我莱家征调家役而已。以在下之见,还当就事论事的好,你我之间也无纠缠的必要了。否则只能是缠夹不清,这官司就算是打到帝上驾前也难以理清,反倒于你于我都无好处,咯兄以为可是如此?”
李陌一耸了耸肩,一摊手说:“我没意见啊。原本就是贵府管事要打要害的不肯干休,也是他非要把尊父子请来,这事儿,在下和严大人都是无奈啊。”
莱仲只觉心口一闷,这口气憋得。所谓胡搅蛮缠,莫过于此了。
这李姓小子看上去和气常常,谁人曾想根本就是毫无半分雅骨,整一个无赖痞根,也莫怪莱千里在他手里吃瘪了。
深深看他一眼,莱仲强自将郁闷抛开,强笑说:“李兄果然高量。既是如此,你我两家就各行其事,也不必在此纠缠。先不说严大人公务繁忙,就只是李兄身负七剑城外救灾之重任,也是半分耽搁不得啊。”
李陌一连连点了点头:“可不是。好吧,既然莱公子如此明白事理,李陌一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不过,贵府管事这么一折腾,弄的我那边耽误了好多事情,这总要有些表示吧。不然,我实在不好对下面交代。想必莱公子应该能体谅这一点是吧。”
莱仲当即一窒,肚中暗骂。这无赖子分明是想趁机讹诈银子,偏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只是骂归骂,今日眼看情势对己方不利,倒不如舍些财货,将此时尾了结了。一切,自待他日再说就是。
想到这儿,莱仲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是是是,那狗才办事毛躁,受些惩罚也是应有之。就请李公子吩咐,需要我莱家怎生表示?”
李陌一当即满面敬佩之色,正容说:“莱公子不愧为名家身份,有担当。”
莱仲就是一气。这小王八蛋有完没完了?什么名家身份,这是想要借机羞辱于我吗?
正暗怒之际,却听李陌一悠悠的说:“贵管事耽搁的是救灾的大事儿,那就还从这方面来吧。嗯………就请赔付我救灾大营米十石、白面十石、布匹被褥各十匹,这样………没问题吧。”
莱仲脑门上青筋隐现,闭了闭眼,随即咬牙点了点头:“行!!明日午时之前,必送至七剑城外大营。”
既然准备挨这一刀宰,也不必去多做计较了。米面各十石,再加些布匹被褥的,却也伤不了莱家大户根本,只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他这里暗暗咬牙,想着息事宁人。却不料李陌一接下来又一句话,当即让他眉头一皱,霍然眯起眼来。
“莱公子果然爽快。”李陌一先是赞了一句,接着又说:“还有就是,请看清楚了,这里可都是我救灾得力的手下,可莫要再认错了人,拿什么贵府下人说事儿了。这一次错就罢了,如果是次次错,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里都是?!
莱仲何等机灵,先只是一愣,随即猛的省悟过来。这李姓小子百般纠缠,原来还是打的为那苏氏父女出头的主意。这小子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现如今你闹也闹了,罚也罚了,又岂能让你便宜占尽?真当我莱家是好欺的吗?
“李公子这话却让莱某不明白了。”莱仲面上冷笑,目光在苏家父女脸上一转,抬手一指:“公子所说这里都是你的人手。这个都字,莫不是也包含了苏氏父女?”
李陌一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莱仲面上青气一闪而过,冷声说:“这倒奇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莱家的仆役,竟然送于了李公子。苏家父女乃我祖上之仆,如果只是为救灾事临时调用,我等自无话说。但听李公子之意,似有要长期霸占之意,这却就不合理了吧。”
李陌一面现些许诧异:“嗯?他们是你家的下人?不是吧,我记得苏老掌柜明明是君来楼的老掌柜啊………”
“照你这么说………君来楼也是你们莱家的产业了??若是如此这般………那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们莱家产业没兴趣,不会去动的。”
莱仲差点没一一口气呛绝过去。你对我莱家产业没兴趣,不会去动?你倒是动个试试看?
深深吸一口气,莱仲沉声说:“李公子说笑了。莱某说的是人,苏氏父女皆为我莱府仆役,我莱家有契约为证,岂敢妄言。”
“你胡说!!”不待李陌一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循声看去,可不正是苏语岚这傻丫头。
李陌一就是一乐。这丫头,倒也不是全然无脑,这话茬接的,实在是刚刚好。
只可惜他这刚暗赞着,苏语岚被众人眼光这么一看,刚才焦急之下一声喊,这会儿当即又缩了回去,怯怯的就要往苏老掌柜身后躲去。
只是才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往李陌一那边望去,却见到李陌一的眼神示意,不知道怎的,又一股勇气窜了上来。小脸渐渐涨红,犹豫了几下,终于是弱弱的强辩说:“我………我没………没签过什么契约。”
李陌一大喜,给小丫头飞过去一个赞是的眼神,当即让小丫头欢喜无限。
李陌一随即看向莱仲,疑惑说:“莱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苏家小姐年纪虽然不大,但签没签过身契这种事儿,应该不会弄错吧。”
莱仲心中暗暗冷笑,早料到你这一出,先看你怎么收场。不屑的扫了退回苏老掌柜身边的苏语岚一眼,淡然说:“她倒确实没签过。”
李陌一眉头一拧,不悦说:“既如此,莱公子难不成无中生有?这可就不对了吧。”
莱仲冷笑一声:“李公子急什么。她虽然没签过身契,但不表示就不是我莱家之仆。至于具体详情………”说到这儿,他猛然转头看向苏老掌柜,冷声说:“苏老,你女儿年幼无知道,你总该明白吧。那就你自己来说吧。”
众人又纷纷转头看向苏老掌柜。今日之事一波三折的,倒实在是让人弄不清楚状况了。
苏老掌柜沉默了一下,这才站前一步,躬身朝着上首的严士言施了一礼,这才又抬眼看看莱家父子和李陌一,低下头说:“老儿祖上曾受莱家大恩,有言说后世子孙,皆为莱家之仆役的约定。”
这话说完,苏老掌柜身子微微佝偻,就不再多言。
苏语岚大惊,扯住苏老掌柜衣袖哭说:“爹爹,怎么会有此事?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小丫头本以为这事儿是莱家强行胁迫,自己有李陌一撑腰,自然也不用怕了。却哪成想里面还有这么一出,如果真是如此,律理之下,李陌一纵有万般本事,又哪能强的过照律?之前数日的喜上期盼,今日竟然尽下泡影,这临头的大难,原来终于是逃不脱的。
一时间,小丫头脸上润色尽失,两眼空洞洞的再无半分生气。
苏老掌柜心中作痛,无声的叹息一声。眼见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念头,瞬间坚定起来。
莱仲洒然一笑,转头看向李陌一:“李公子,怎么?”
李陌一默然,半响,忽的抬起头来:“口说无凭,只是约定而已,又已时过境迁,怎么做的数?”
莱仲不屑一笑,挑眉说:“怕是要李公子失望了,这份约定可不是什么口说的,而是白纸黑字写的个明明白白。此契约,就在我莱府中好好放着,苏父也早已看过的。否则,李公子为什么认为我莱府敢这么理直气壮?”
李陌一眉头皱皱,忽然转身,面向从头至尾都在装尸的严士言:“严大人,既然莱公子说有证据,那现在是不是该当请其出示证物呢?”
严士言正看得津津有味,差点都忘了这是在自己的公堂上了。被李陌一这么一说,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全苦了脸。
左右看看两边,莱家父子冷笑不语,李陌一脸色沉肃,知道终还是要将自己牵扯进去,微微闭了闭眼,这才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对着莱全只说:“莱翁,既如此,还请将这份契约取来,当众一验可好。”
莱全只哼了一声,和儿子对望一眼,傲然点了点头说:“有什么不可?”
当即随手指了一人,令其回安丘镇莱府去将契约取来。
那人正是跟着莱千里一起的其中一个下人,得了吩咐,小跑着转身去了。
………
………
第0125章纰漏
既然要等着证物,众人就都是一时沉默无言。
大堂上寂寂一片,所有人都有些别扭。唯有李陌一毫不在意,施施然走到兀自失了魂般的苏语岚身前,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低笑说:“傻丫头,刚刚说的不错………”
“哇!!”
苏语岚身子一颤,抬起头,沉寂的眼神看着李陌一近在咫尺的严脸,忽然心中悲苦涌上,径直一叫哭了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李陌一的怀中。
堂上严士言心中暗凛,这般看来,似乎这苏氏女子和李陌一之间是相识的………
如果是这样………
严士言眼神闪烁,若有所思起来。相比在场众人,要说谁人对李陌一的信心最足,那就莫过于严大人了。
在严大人的认识里,只要是李陌一想办的事儿,就不可能会失败。之所以先前有所顾忌,也正是基于李陌一必胜的结论上。正因为他认为李陌一必胜,那失败方莱家的怒火,多半是要他来承受的。而他实在拿不准,李陌一到时候的态度。如果是一旦李陌一不愿多管,那严大人可就要不好了。
然而眼下见了李陌一毫不顾忌的当众安慰这苏氏女,明显就是向众人表明态度了。自己如果再犹犹疑疑的,只怕不等莱家的报复临身,李陌一的这头之难就会先一步降临。
想想曾见识过的李陌一那神秘莫测的手段,严大人再想到自己可能面对李陌一怒火的场面,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当即再没半分犹豫。
莱家父子此刻却只是面含冷笑的看着,事实俱在、证据确凿,也不怕李姓小子翻了天去。现在怕了已然晚了,日后有的你们哭的。
堂上几人心思各异,李陌一半点都不理会。稍稍宽慰苏语岚一二,轻轻拍拍小丫头后背,低声说:“莫哭莫哭,这事很快就能解决,你全自放心就是。”
苏语岚抽抽噎噎的抬起头,一张小脸犹如杏花带雨,又是期盼又是迟疑的说:“真………真的?”
李陌一定然的点了点头,微一思量,忽然说:“也罢,就趁现在这档口,且看我先讨点由头来。”
苏语岚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李陌一却又轻轻拍拍她肩膀,随即转身走向莱家父子。
莱全只和莱仲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怔,却见李陌一讪笑着的走到近前,拱手说:“刚刚这关乎你们莱家表示的事儿,说着说着又岔了,趁着现在这功夫,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继续探讨个清楚,你看可好?”
莱全只和莱仲都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的都是怒意。
还要银子?
他个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了?真个是贪心没够,当我们莱家是冤大头不成?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
“姓李的小子,你莫得寸进尺!!我家少爷肯答应给你米粮布匹,那是识大体、明事理,心忧灾民之苦,可不是怕了你小子。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迫进,实在是是贪婪无耻,贪得无厌!!”
不等莱家爷俩儿说话,冷不丁一个声音却先在场中叫了起来。包括李陌一都是一愣,愕然转头看去,李陌一忽然笑了。
——莱千里。
这个家伙在莱家父子进来后,几乎要被人遗忘了。此时看到事态有了转变,顿时就起了在主子面前表现的心思,当然也有趁机报复李陌一的意思,这才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李陌一之所以笑的就是,这家伙这算不算识势凑趣?自己正想着他呢,这人可不就急吼吼的送上门来?
“嗯,你家少爷识大体、明事理,心忧灾民之苦,不错不错,确实如此………”
“那你呢?”李陌一只定定的,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当即让莱千里愣住,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莱仲暗骂一声蠢货,他虽然也不明白李陌一的意思,但却明白事情处理当分清主次。如今主事儿已然占优,只要守稳了优势见招拆招就行了。这种肆意谩骂对方,节外生枝最是容易被人抓住漏洞,可不是愚蠢又能是什么。
是以,他只是冷冷的横了莱千里一眼,转头淡然的看着李陌一,轻声的说:“李公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李陌一点了点头,一指莱千里,对莱仲笑说:“你看,贵府管事都如此盛赞你莱公子的高明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很是认同莱公子所作所为,也表示很敬佩莱公子能在如此为难之下用于处理此事的行为………”
“那么………想来他必然也愿意为救灾一事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我呢………也没别的要求了,本就是想着再向贵府借调些人手帮忙。现在既然这位莱管事如此积很,唉,那就勉为其难,就是他了………”
“劳请莱公子允许,暂调贵府这位莱管事来李某手下听用一段时间。怎样?莱公子,这应该没问题吧。”
莱千里在听的李陌一起初几句时,就觉得一阵不祥之感升起。待到听到李陌一最后说完,终于是面色大变,噗通就跪了下去,颤声说:“少爷,不要啊。”
他又不傻,知道自己早把李陌一得罪个透了,如果是落到对方手中,必然是凄惨之很。他却不知道,李陌一早已对他下了害心,倘如果只是凄惨两个字,可不知道要好了太多了。
莱仲自然也想不到这点,在他看来,这明显就是李陌一黔驴技穷,想从别地儿找平衡罢了。
至于说指定莱千里此人,也是这狗才自己自找的,看不清形势,跳出来给李陌一当靶子。
低头瞅了莱千里两眼,莱仲暗暗摇了摇头。
不答应?
这种关头根本由不得他不答应。否则,只会给李陌一送个借口生事。
想到这儿,转头看了自己老子一眼,却见莱全只也是眼中冷意森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呵,李公子身系治灾之重任,能看上我家这个无用管事,也是他的荣幸。更何况,城尊严大人在此,莱某人岂有推脱之理。”
莱仲郎朗而言。
莱千里当即面如亡灰,整个身子软软的瘫了下去。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可不知道那小畜生要怎生折磨自己,千万别老命都要不保才好。
想到最可怕的后果,莱千里顿时猛然一个激灵。
这小子,不会是真有这心思吧?
下意识的抬头向李陌一望去,却正迎上李陌一张灿烂的笑脸,只是偏偏那双眸子里,分明却是一片冰深彻骨。
莱千里只觉得心跳好像刹那间漏跳了一拍,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李陌一先是对着莱仲抱拳答谢,随即拍拍手,招呼身后的一个救灾侍卫过来,唤来两个人架着莱千里,送往城外救灾大营那边再说。
莱仲见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将莱千里送走了,眉梢不觉一跳,隐隐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仔细想想,却又找不到思绪,只得抛开这个念头。
李陌一达到了目的,哪还管他怎么想,顺意的回到苏语岚身边,低声说:“怎么?”
苏语岚脸上泪珠未干,仍是时不时的抽泣下。听他问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陌一一时诧异:“啊??”
苏语岚抽抽噎噎的委屈说:“当………当然不………不够,那恶人吓的我好狠。只让他做苦工怎么够。你也要使劲吓他才好,吓………吓绝了他才好………”
李陌一脑门子上闷汗。咋先前就没看出来呢,这傻丫头怨起人来也是够够的…………
………
………
莱家下人回来的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比先前莱家父子来的快多了。
所谓的契约,此刻就铺在严士言的案桌上。纸质略略有些发黄,显然年头不短了。
上面立书人写着一个叫“苏个祖”的,其中内容,果然就如苏老掌柜先前所说一般无二。李陌一歪头看看苏老掌柜,苏老掌柜点了点头,示意这契约没错。
李陌一又仔细瞅了瞅那名字上的手印,嘴角微微翘起一说弧度。
——果然不出所料,不由心中大定。
莱仲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催促。直到李陌一起身,这才开口淡然说:“怎样?李公子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有此契约为证,苏氏父女应为我莱家之役。如今为治灾事借调则可,灾后我莱家怎么处置,就请李公子再莫多言。”
严士言皱了皱眉看向李陌一,心中暗暗着急。
李陌一却是不慌不忙,轻轻拍拍满面惊慌的苏语岚肩膀,这才转向莱仲说:“莱公子所说的契约,除了这份外,可还有别的佐证?”
莱仲眉头一轩,面上不悦说:“李公子这是个什么意思?我朝身契都是这般,还要什么别的佐证。”
李陌一摇了摇头:“抱歉,我觉得还不够。”
莱仲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的说:“李公子,你要证据,我莱家已经拿出了证据。这上边白纸黑字写的个清楚明白,在这公堂之上,讲究的却是证物证据,不必你觉得够不够。”
李陌一耸了耸肩,一摊手说:“莱公子且先息怒………既然莱公子对这份契约如此有信心,不知道可容李某人问几个问题?”
莱仲冷然说:“但请李公子指教。”
李陌一笑嘻嘻的说:“指教不敢当,倒是请问莱公子,你说这是苏老掌柜先祖所立之契约,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莱仲一呆,面上疑惑说:“你个什么意思?这上面的签名画押写的是明明白白,苏老自己也看了,还要的什么证据?”
“哈!!”李陌一笑了一声,撇嘴说:“敢问莱公子,可记得令曾祖名讳?”
莱仲怒说:“这什么话,莱某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家祖宗名讳。莱某人曾祖上井下卫,家中族谱之中亦有明确记载。”
“………原来这样啊,那好。”李陌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随即转向一旁看着的严士言,拱手说:“严大人,可否借纸笔一用?”
严士言自无不允,挥手示意一旁的阳陪堂。
阳陪人此前一直在旁观看,也是没有出言干预,目的也是想看看这个李陌一究竟有没有神仙之大能………
李陌一大步走过去,示意下阳陪堂,很快一手挽袖,一手提笔,就墨池里足蘸黑墨,略一凝思,随即挥笔就写了起来。
场中大家都看的莫名其妙。
莱仲有心上前看看,却又碍于面子,终于是忍着不动。
只有那阳陪堂站在一旁,斜眼瞄去,却是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到了最后,连嘴巴都不觉张了开来,满脸都是古怪之色。
众人心中愈发好奇起来,唯有苏语岚这傻丫头没头没脑,好奇之下跟了过来,探头就要看。
只可惜的是,苏大姑娘识的字实在有限,横看竖看半天,也弄不明白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只得一脸遗憾的撇了撇嘴,心中却是暗暗想着,这冤大头写字的样子着实正着,写的字定然也是好的。听说很有些人字写得好,就能卖上许多银子,却不知道他的字拿去卖了,能换的几许银子。
丫头往日里至顺意的事儿,就是每晚盘点君来楼一天收入的银子。听着那铜钱撞击清脆的声音,就会乐弯了眸儿。在她简单的意识里,任何东西的好坏,至标准的衡量办法,不外乎就是铜板的数量了。所以,既然认定李陌一的字肯定写得好,试想一下卖价所值就也是情理之中了。
嗯………应该能换二十文的………吧?
傻丫头两眼放光的想着,一时倒是忘记了刚刚的惊惶。如果是李陌一知道这孩子此刻的想法,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左右。
他挥笔而就,几笔匆匆写完,自己又从上往下看了一遍,这才面现满意之色,点了点头,抬头左右看看,忽然对着一个侍卫招了招手。
那侍卫满头雾水,指了指自己鼻子,在得到李陌一再次确定后,这才面带茫然的走过来。
李陌一拿过一边的印泥,往他面前一推:“劳驾小哥儿,按个手印。”
那侍卫一呆,面上现出狐疑之色:“这………李大吏员,这上面写的什么?为什么要小人画押?”
李陌一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头:“放心放心,不会害你。只是做个试验………况且,这里有严大人和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怕什么?待会儿用完,直接当着你面前销毁就是。”
侍卫想了想,转头又看看面色更加古怪的阳陪堂,却见阳陪堂犹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吸一口气,伸手在那红泥上按了,又照着李陌一指点几番,在纸上的某一处按下。
李陌一拿起那文纸,抖了两抖,笑眯眯的递给莱仲,“来,莱公子,看看在下这字还能看不。”
莱仲疑惑的伸手接过,然而只是刚看了片刻,就不由面色大变,愤然将那纸甩了出去,厉声大喝说:“大胆!!竟然敢辱我先祖,我与你拼了!!!”口中说着,张拢着双手就往李陌一抓来。
李陌一何等身手,虽然这几天很少出手,却也只需弹指间便可将其撂倒。
当下脚下一跳就闪了开,同时嘴中急喊说:“喂喂喂,干什么要动粗呢?动口不动手的………”
莱仲满面铁青,哪管他什么狗烂君子的,只是闷不出声的从后追打。李陌一就只在前面跑,绕这根柱子,藏那扇屏风的,嘴中只劝慰声不断。
莱全只也是个不明所以,走上几步将地上那纸捡了起来,仔细一看,顿时也是面色铁青,大吼一声,随后加入追害的行列。
这一来,堂上还有众侍卫站班,在没弄清楚状况前。拦也不是,躲也不是,反倒被三人一逃两追的撞到几人。
一时间,原本肃静威严的大堂上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苏语岚看的两眼放光,苏老掌柜和阳陪堂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严大人呆坐在上首,脸上全是惊愕之色,一时竟然也忘了喝止。
李陌一连跑带窜,偷空厉声高喊说:“严大人看的可还起劲,要不要上盏茶来慢慢看?”
“啊?”
严大人切醒一声,这才猛省过来。不由的又惊又怒。
“啪!!”
抬手举起惊堂木狠狠一拍下,大叫说:“反了反了,你们这帮蠢材,还不赶紧上人拦住…………唉哟!!~”
却是不知道是莱仲还是莱全只,顺手操了个家什扔李陌一,李陌一没打着,倒是冲着严大人的脸上飞了过来。
这大堂上,怎一个乱字说的。
有了严大人的怒喝,众侍卫们总算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抱腿的抱腿,两三个人抱拉一个,总算是将莱家父子拦下来。
李陌一倒是没人去拦他。被追害者嘛,总是有些特权待遇的。
被众侍卫拦下的莱家父子气喘吁吁,打不到李陌一,只能怒目而视,大骂不绝。
李陌一远远躲着,好整似的的撇了撇嘴说:“品秉!品秉啊!!我说莱公子,你爹也就罢了,就一大发富户。可你好歹也有个秀才的功名不是?有说是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只剩下切磋了,那琢磨二字哪去了?”
莱仲怒发想狂,我琢磨你个亡人名啊!!你辱我先祖,还要我跟你琢磨琢磨,我诛了你还差不多………
严士言浑身微微发抖,不是气的,是吓的。安丘镇莱家这两个逆民,竟然敢在本大人面前动手。伤到旁人也就罢了,如果是伤到了李陌一,可不是要连累本大人跟着一起倒霉?实在是大胆!!
“够了!!”
“啪!!”
一声震天响,,惊堂木再度被敲下。
严士言面沉如水,怒声说:“莱翁,你父子二人可是当真不将本大人放在眼里?竟然在本大人这公堂之上大打出手,这………这成什么体统!!”
莱全只五十多岁了,这一通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会儿哪还能说得出个什么话来,只抖着手指着李陌一紧紧咬着牙。
莱仲则努力平复着呼吸,一边扶着老父坐下,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严大人,不是我们狂悖无礼,实是这小子辱我莱家太甚,令人忍无可忍啊。”
严士言深吸一口气,探起身子左右踅摸一番,指着下面早被踩得狼藉一团的纸:“将那字张拿来本大人看。”
一个机灵侍卫赶紧捡了起来奉上。
严士言瞄了李陌一一眼,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才低头看去。
………
将将看了几行,严大人当即也是面色古怪起来。心中又是叹气又是哭笑不得。
这位李陌一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原来,那纸上几乎完全就是,先前莱家拿出的苏老掌柜先祖卖身契的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卖方变成了莱家先祖的名字,买方却成了他李陌一李老爷。
而明晃晃一个鲜红的手印,正正的印在——莱井卫三个大字上,可不正是先前李陌一招呼着某个侍卫当场制造的。
这换谁人也得恼啊。尤其莱家本是安丘镇上的大户,拿着人家先祖的名字,堂而皇之的当场假造出一份卖身为奴的身契来,这等辱人祖先的事儿,莱家父子要不发疯那才叫怪了。
“这个………”严士言脸上直抽抽,幽怨的看着李陌一:“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陌一满面无辜的一摊手:“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谁人知道莱公子爷俩这么大反应啊,至于着的吗?”
莱家爷俩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齐齐大骂一声:“贼子!!”
李陌一勃然自定,不却说:“嘿嘿嘿,差不多行了啊我说,我不过是照猫画虎一番,还是当着你们面来的,又没说是真的,你们叫什么叫?”
“难不成就兴你们拿人家祖宗做文章,我就偏做不得?这究竟是个什么说理?”
众人皆瞠目结舌,这人好像还蛮有理的样子。
莱全只气得说不出话来。
莱仲咬牙怒说:“狗气!!我等什么时候拿人祖先做文章了?你辱我先祖………”
“慢着!!”李陌一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头,冷笑说:“敢问莱公子,我刚才那文字契约可是真的?”
莱仲气的哆嗦,想也不想的呸说:“胡编乱造!!你什么德什么能敢为………”
“那好!!你只说是假就完了,不必多言。”李陌一一脸的不耐,再次挥手打断,这把莱仲憋得。
“你也知道是假的了,既然知道是假的,那气什么气?我都说了,是一次试验。刚才跟那位差大哥也是如此说的,你没听到吗?”
莱仲又要瞪眼,李陌一摆了摆手,曼声说:“那文纸完全跟你们莱家拿出来的契约一样,那你们能拿着它当证据,我这自然也可以了。其实,我就是想告诉告诉你们,我刚刚为什么说这一纸契约不够。”
莱仲怒说:“一派胡言!!我莱家那文契约,乃是他苏家曾祖亲手所写,与你………与你那胡乱编造的怎能一样?”
李陌一冷冷的说:“你说是人家曾祖写的,就是人家曾祖写的了………你当自己是什么人………金口玉言的,不容他人质疑?”
这话将将入耳,莱仲猛然如同一盆冷水浇头,当即眸子一缩,彻底沉静下来。这李姓小子几次三番想要把事情往逆反上靠,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不行,我不能乱了心,给这厮诬陷的可乘之机。
想到这儿,莱仲当即不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李陌一。
李陌一微感一阵诧异,却也没多想,只接着说:“你们既然拿不出证据,表明那就是苏家先祖所写,怎么就能凭此认定苏老掌柜父女是你家之役?”
莱仲冷冷一笑,哼说:“他苏家先祖手笔,旁人怎么能冒充?莫非他苏老是傻子,明明不是他苏家先祖的笔迹,还要认下这契约不成?”
李陌一只一抬眼,转头看向苏老掌柜,朗声说:“苏老掌柜,那我就来问一问,请问你可识得你家先祖笔迹?”
苏老掌柜沉默一下,这才慢慢抬起头说:“老儿并未见过先祖字迹,无法说识得。”
莱仲脸色一变,却听李陌一接着问说:“你既然不识你先祖笔迹,那为什么先前还要认下这卖身契?难不成真如莱公子所说,你是傻子不成?”
苏老掌柜老脸一阵燥热,面带尴尬的说:“这是因为先父也曾说起过,莱家有这么一副契约。所以………”
“先打住!!”李陌一毫不客气的打断,接着说:“也就是说,你所知道的、所见的,都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你先祖所写之契约对不对?”
“而你先前认定的原因,都是源自你父亲曾提过这么一副契约,然后莱家向你出示了这一份………所以,在那之后,你理所当然的将两件事情连在了一起,这才造就了这场大误会,事情可是如此?”
他一连几句全转之话抛出去,莱仲顿时脸色大变,苏老掌柜犹豫了一下,终于是点了点头。
这正是当日李陌一跟他说起此事时的情景,不用他说假话,只要一板一眼的照实说就成。苏老掌柜虽然觉得这简直就是放赖,未免又对先祖有不敬之意,却终于是架不住怜惜女儿之心。
看着苏老掌柜终于点了头,李陌一眼底划过一抹喜色。到了此时,计划等于成功了一大半了。
剩下的,就是给莱家最后一击,彻底绝了他们的念想。
转过身来,李陌一面对着莱仲冷冷一笑:“莱公子,你刚刚也听到了?你那所谓的契约看起来确凿十分,可实际上却处处皆有漏洞,终于是经不起推敲的。”
“………正如我刚刚所写的那文,令先祖的名字可以作假,画押也可以作假,你可有法子证明,那手印就是苏家先祖的手印?如果有,那就请现在说出来啊。”
莱仲当即双目一瞪。
苏家老祖都亡了快上百年了,绝无对证,让他上哪儿拿手印的证据?这明明就是耍赖,偏偏就是这种无赖手段,却让他一筹莫展,根本没办法应对。
此刻,见到莱仲全然不发一言口,郁闷至很的样子,让李陌一大为放心。
眼见莱仲说不出话来了,李陌一冷然一笑,终于又放出了最终的大绝招。
“莱公子,就算抛开以上种种解释不了的问题。我再问你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吧………”
“那就是,作为契约之类的文书,必要在当地府长官邸备案,并由当地府长官邸用印为证。那么请问,你莱家这份契约上,安丘镇宋大人的印鉴,何在?!”
这话一出,不但莱仲面色巨变,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楞嘴不能答。就是苏老掌柜也是猛然抬起头来,脑中刹那间闪过那文契约上的内容,一张老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
………
纰漏,一个决定性的纰漏!!
其实李陌一在最初听苏老掌柜说起这份契约时,心中就有些许猜测。但毕竟没真正见到,也就无法确定。
按照苏老掌柜的说法,能让他家先祖那么冲动的投入门下,苏家这位先祖固然是一个爽直之人,但也未尝不从侧面验证了那位据说很是仁善的莱家先祖的品秉。
两个热情的人碰到一起,多半会一拍即合。莱家老祖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板一眼的去当地府长官邸走那一道程序?如果真如此,不惟是对苏家那位先祖的不信任,也是对他自身形象的一种伤害。
李陌一估计,当时莱家老祖之所以始终收藏着这份契约,更多的是一种纪念的意义。
只是不成想,却成了今日莱家后人拿来迫苏家女儿的依仗。如果是那位老祖地下有知,怕也是要叹息唏嘘,怒其不肖了。
莱家父子还能说什么?
几处疑点说不清楚,又加上最后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大纰漏,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认了。就算不想认也不行啊,严大城尊可是下定决心,一门心思的准备为李陌一出力呢,哪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
………
………
第0126章探访
莱家父子走的时候。
莱全只固然是怨毒满面,然而莱仲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愤怒自然是有的,但却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混在其中。
谢绝了严士言的邀宴,李陌一和苏家父女出了七剑城府长官邸,径直往城外大营走去。
苏老掌柜眉目舒展,脚下轻快的似乎年轻了十岁。
苏语岚这小丫头更是叽叽喳喳的满面兴奋之色,一会儿跟她苏老掌柜说几句,一会儿又绕着李陌一说几句,一文小脸红扑扑。
李陌一面上恬然应和着,心中却总有些怪异的感觉。细细回想,这种感觉似乎从一开始见到那位莱家大公子时就有了。只是这感觉究竟是什么,想要想明白时,却又抓不住。
“嘶~~”
直到走出城门了,李陌一才猛然了一声,当即停住了脚步。
苏老掌柜和小丫头都是一怔,小丫头满面奇怪的问:“怎么不走了?”
李陌一却对摆了摆手,看向苏老掌柜问说:“伯父,你说当日莱家少爷迫亲,想纳岚儿为妾,可就是今日这个莱仲?”
苏老掌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对啊,就是他。”
李陌一眉头紧紧蹙起,喃喃的说:“果然不对头。”
苏老掌柜疑惑说:“怎的?”
李陌一却又摆了摆手,只是挥手示意继续走,自己却低着头,暗暗回想整件事的始末。
他刚才终于想明白了哪里让自己别扭了。那就是莱仲的态度,还有莱仲的状态。
按常理来说,一个想要强抢民女的恶少,在看到要抢的目标时,怎么也该有些轻佻的举动吧。就算是因为身在公堂之上,不好以言语挑动,但眼神总会有些不正的。
但是奇怪的是,莱仲自打进了公堂,一直到最后离开,愤怒有之,高傲有之,却唯有这最应该有的轻佻却丝毫没有。
再从他那在外传播的名声来看,这样一个好逃红之徒,在李陌一的意识里,大抵都是面色青白,两眼浮肿无神,脚步虚浮的样子才符合。
但是莱仲呢?
李陌一甚至从他身上半点相关的表现都找不到。
这实在不太合理………
这莱家,似乎有什么古怪………
李陌一暗暗想着,心中警惕起来。对于莱仲的种种传说,要么就是完全的捕风捉影、全是谣传;再要么,就是其中另有个什么隐秘。
无论哪一点,对李陌一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果莱家是真另有深藏,那么今日这一番接招,只怕多半会沾上某种麻烦;而那些传说要是凭空捏造的话,莱仲盯着那种恶名这么多年,却能一直隐忍不发,其人心城府之深,委实是可怕可怖了。
这样一个对自己心存恶念的敌人,隐身暗处,李陌一觉得自己背后一凉,怕是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了。
………
………
前方人声鼎沸之音传来,治灾大营到了。
李陌一只得将心思暂先抛开,除了提高警惕、见招拆招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好办法,多想无用。
眼下有一事儿,却是要及早处理才好。
让苏老掌柜自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扯过一旁的救灾侍卫——周六,问起先前带回来的莱千里的情形。
周六笑说:“那人软了,站都站不住。咱们将他扔在后面单独一个小帐里,有两个兄弟守着呢。真他娘贼,敢来碰咱李大吏员的眉头,弄不绝他。”说着,又奉上一个谄笑的脸。
李陌一肚中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批评说:“这说的什么话,本吏员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征调莱管事来,那是为了治灾事宜,是公事,难不成本吏员会暗报私怨吗?”
周六一窒,连忙赔笑应是,肚子里却是腹诽不已:不是才怪了,这莱大管事落入你手,怕是不亡也要脱层皮了。
“去,喊未玉山来,到那小帐里见我。也好给莱管事的差事安排一下。”挥了挥手,打发走周六,拉着小丫头径往后面寻来。
苏语岚犹豫了一下,呐呐的问说:“你………你真的只是给他安排差事?就………就这么算了?”
李陌一转头看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手上做出了个请先的姿势,:“自然不会轻易如此这般………”
苏语岚面上一楞,似喜似嗔的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寻她那爹爹去了。
………
李陌一脸上笑容渐渐敛起,转身往那小帐走去,眼中寒芒闪烁,透着一股森冷的害气。
接下来要办的事儿,他并不想让那小丫头知道。别看这丫头在大堂上说的狠毒,可李陌一却知道,那丫头心软着呢。
………
………
偏僻处一个孤零零的小帐现出,王五和一个另一个侍卫站在门口,正和周六、未玉山二人笑着说着什么。
老远看见李陌一过来,未玉山赶忙迎上来,恭手见礼。后面周六、王五等也跟着躬身施礼。
李陌一摆了摆手,吩咐王五二人仍守在门外,带着未玉山和周六掀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块布片都不见。莱千里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帐内一角,身子哆嗦着,两眼中全是惊恐绝望之色。
听到脚步声走进,猛的身子一颤,抬头正迎上李陌一冷漠的眼神,就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猛的向后倒去。
只是稍退就冲,如同野兽嘶嚎一般叫噜了一声,猛地向李陌一扑来。
未玉山周六同时往前挡住,周六抬起就是一脚踹去,骂说:“贼囚大胆!!还想对吏员大人无礼,真不想活了吗!!”
莱千里惨烈叫嚎几声,一边又翻身爬起,只是却不敢再向前,就那趴着磕头如蒜,哭嚎说:“不敢,小人不敢了,小人真的不敢了。李公子,李公子,小人瞎了眼,不该让那猪油懵了心,冒犯了您老人家………求您大人大量,就绕过小人这一遭吧。小人必记您的恩德,来生做牛做马来报答………求您了求您了,小人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绕过小人这一遭,绕过这一遭吧。呜呜………”
莱千里呯呯的磕着头,只几下额前就已青紫一片。脸上更是涕泗横流、狼藉不堪,哪还有半分当日初见时的横蛮模样。
李陌一也不说话,就低眼冷冷的看着地面。
莱千里嚷嚷了半天不见反应,疑惑的抬头看去,正对上李陌一那不见丝毫波动的眼神,心中就是一股寒气儿大冒而出,顿时将那哭声都吓了回去。
李陌一这才冷然一哂:“莱千里,你要我饶你,难不成就凭你磕这几个头吗?”
“不知道当日苏家父女求你时,你可曾绕过他们?”
莱千里身子发颤说不出话,只牙齿得得打的颤声一片。
李陌一脸色却忽的缓和下来,轻声说:“莱管事,其实你这又何必呢?不过就是借调你来帮忙几日罢了………”
“先安心,好好做事,过几日你做的好了,就可以回去也说不定呢,你说呢?”
李陌一语声轻柔温和,只是听在莱千里耳中,竟然觉得比先前那般冷声厉喝更让他恐惧。一颗心似乎猛然被人紧紧攥住,呼吸都不觉艰难起来。
眼见身前长襟轻飘,李陌一似乎是要转身离开,再也压不住心中恐惧,莱千里猛地向前一扑,紧紧抱住李陌一一条腿,也不顾旁边周六未玉山连打带骂的呵斥,大哭说:“李公子李公子,你绕过我,你如果肯绕过我,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莱家的大秘密………李公子,李公子啊。”
李陌一瞳孔骤然一缩,摆了摆手示意周六未玉山两人退后,脚下用力镗开他,淡然说:“秘密?能值你一条小命?”
莱千里此刻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当即连连点了点头:“值,值,定然值的,定然值的!!!”
李陌一哼了一声,冷冷的说:“我在听。”
莱千里嗫嚅了一下,下一句话一出,李陌一顿时瞳孔猛然一缩,面色大变。
“莱家奉妖神,要逆反!!”
莱家敬奉妖神,意想逆反。这一句话出口,莱千里整个人如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帐内李陌一三人也是面色大变,周六目光闪烁,脸上全是惊恐不安之色;
未玉山则是身子一震,第一时间扭头向帐外看去。
李陌一将两人神态看在眼中,心中暗有所得。再低头看看软在地上喘气的莱千里,目光微一转动,忽然转身就走,一边冷哼说:“玉山,他交给你了,给他好生安排些苦累营生,别让他偷懒。这人满嘴胡言,当我是傻子吗。”
莱千里猛一抬头,张嘴想喊。未玉山却上前一步,一脚踹去,将那话堵了回去,只留下呜呜几声惨哼声。
周六面上显而易见的轻松下来,扭头冲莱千里狠狠呸了一口,连忙转身跟了出去。
李陌一听着身后的动静,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这个未玉山做事沉稳,又识文断字,更难得的是,处事果决够机敏,此人或许能成事………
相比起未玉山,这个周六却是差的太远了。除了出言奉承,能把吩咐下来的事儿勉强做好外,其他的一无是处。
所以,对于莱千里吐现出的隐秘,李陌一绝不想让此人参与。这种事儿干系太大,稍有泄现,定会引来不可测的危机。
李陌一故意对莱千里的话不屑一顾,又加上之前他也曾胡搅蛮缠,胡乱诬陷过莱家谋逆,周六就会打消疑虑,自然也真的只当莱千里是为了求饶,而顺着李陌一先前的说法了。
至于莱千里口中所说的隐秘,李陌一临走前单说将其交给未玉山安置,以未玉山的脑子,自然能心领神会。
在救灾工地上四处又巡视了一圈儿,随即打发了周六,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李陌一重新和未玉山碰到一起。低声交代了两句,未玉山凛然点了点头应下,李陌一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待到在七剑城城门口汇合了早已回来的苏语岚,就要回转安丘镇上去。苏老掌柜忽然叫住李陌一,引着他避开苏语岚几步,这才面色复杂的看看他,低沉的说:“今日多谢你相助。”
李陌一笑着摆了摆手,苏老掌柜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老朽还是原先那个意思,给老朽一个放心。只要你能让老朽安心了,岚儿和你的事,我就不干预了。”
李陌一眼底划过一抹诧意,这老头,难不成实在是老糊涂了吗?事实上,他可从没有想要和岚儿之间有个什么近上之事。
想要点这老糊涂几句,却见苏老掌柜转头又看看那边等的无聊的女儿,犹豫了一下才说:“先前不许你们相见的话………唉,就不必提了。”
李陌一一怔,随即也是无碍。或许这老头儿也是顺意而为,虽然不多,但总算是在失阻不是吗?自然就是好现象,不过,李陌一觉着,这事儿真落实到他身上,可就不得数了………
正想着,却见苏老掌柜又一瞪眼,狠狠的说:“相见归相见,要知道个分寸!!”说罢,也不理李陌一反应,自顾转身走到女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后,径直就走人了。
李陌一呆愕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老头儿的意思,不由的苦笑起来。
李某人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再者一说,你闺女才多大啊,我多大啊?况且就算你肯,李某人也不肯啊。
………
“爹爹和你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让听。”耳边传来苏丫头的疑问声,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全是好奇神色。
“啊………”
李陌一轻呼了一声,叹气说:“你爹说总觉得就你一个陪着他,他感觉太冷清,让我帮忙想想办法,早些替他把这事儿解决咯。”
苏语岚面上一阵愕然,歪着头寻思一会儿,忽然面现紧张之色,惊恐说:“哎呀,爹爹莫不是想要续弦,要给我说个后母?这………这可怎么是好?”
李陌一顿时张大了嘴。这是什么逻辑?简直就是天地之远,全然不搭啊………
苏语岚见他发呆,不由急说:“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办呢?”
李陌一神色古怪的看着她,简单的问说:“你爹再找个伴儿,你不愿意吗?将来你嫁了人,就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的,你就不心疼?”
苏语岚一呆,想了想,小脸儿纠结的跟个包子似的。求助的看向李陌一:“我当然心疼,可是………可是………好吧,或许你说得对,爹爹一个人好辛苦,应该找个人伺候他的。”苏丫头口中说着,脸上却是闷闷不乐。
李陌一领着她往前走着,贪婪的嗅了嗅风中带来的草木气息,心下说不尽的身轻气畅。
………
………
日影西斜,再次到了昔日的苏家君来楼后门前,已然是天近黄昏。
苏语岚在门前站定,眼神中意倦意稍减,更多的却是带着些和人之柔。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小嘴踌躇几下,想说什么又像是说不出来。
李陌一站在她身前,但见晚霞中,小丫头裙裾飞扬………
“你………那个,我看那之前跟着你的易仙这几天也没见人影,想必也没………没人给你烧饭。我………我总要给爹爹烧的,就………就一起给你烧了可好?”小丫头脸蛋儿飞红,再三鼓起了勇气,总算把话说了出来。只是越说声越低,小脑袋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
李陌一静静的看着,不由开始想着如何简单回转反言几句。
苏家的事儿无论后续将怎么发展,但之前的压力算是彻底解决了。相信短时间内,莱家也不会再轻易来招惹他。所以,是时候把精力全部转移到正事上了。
………
小丫头低着头,心中期盼共忐忑一存。只是半天不闻回音儿,小脸渐渐开始发白,一双小手只把衣襟扭成了千千结,雾气开始弥漫上了双眸。
小丫头心中越来越凉,紧紧咬着唇,不肯让泪珠掉下来。正自怨自艾之际,忽听一阵话语声传来,使得自己忘形之际,用力揪扯衣襟的小手也脱开了。
“你烧的菜应该很难吃………”一个带着笑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刹那间让她跌落回了深谷。
“你………我?”她猛抬起头来,忽然反应过来,啐了一声。
李陌一诧然一脸不云,径自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苏语岚呆呆的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眸子里不知怎的雾气生起。
半响后。
嘴角的弧度忽然又一漾开………
“这怪人………”一声喃喃的低语,隐约回荡。
………
………
再次回到安丘镇边界处如今的自家小院,许是心情的缘故,今日却没了那种寥清之感,反倒是升起几分恬然之意。
进了小屋,拉开椅子,在桌前坐定。凝神沉思一会儿,这才推开笔墨,重新修改起那份计划书来。
有了阳无极的提点,李陌一索性将之前的方式彻底推翻。
既然利益分派不可取,那就干脆就全端到明处。谁人有多大本事,就占有多大利益,凭各自实力说话,倒对李陌一自己更有利了。
所以此番设计,李陌一推出的是全新的一种模式。
这种模式,就是——竞价拍卖。
阳无极说得对,他劳心劳力的各家私下去谈,反倒容易被人钻了纰漏。到时候占了就宜的不会感谢他,吃了亏的却是铁定要记怨上他这个发起者。这是人的劣根,无法改变。
而拍卖则不同,将七剑城中所有大户都聚集在起来,明码标价,公开竞争。
之前送出的米粮物资,更可以公示出来,按多少享受相应的优惠。这个优惠或许体现在折扣上,也可以体现在设施的租用年限上。至于具体用哪种方式,则完全由李陌一来说,无形中更增加了掌控力。
李陌一设计的很清楚,整个仓库码头将按区域、按功能建成各种铺面、货栈等相应设施。所有设施均以租赁的形式进行竞拍,有严士言答应的两年免税期,再加上他在其中推出的新式举措,必然能让七剑城中这帮富户们动心。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单单只是这么个计划书可不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宣传了。
将写完的计划书重头到尾再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左错处,就将之收起来放到了一边,来日方长,这事暂且不急着执行。
时隔几日,脑中算计好了明天得去临县,先将吕贡生亡妻一案的真凶找出来,那案子也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这么打算完,几步上塌,躺下便睡………
………
………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起身之时已经是午后。
安丘镇乃是一个临河商旅中心地带,左右都是各城各县,左临七剑城,右接临县。
七剑城的灾民一事暂且得到了安顿,想要发展壮大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达到的,所以,七剑城中那档子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
眼下,李陌一打算今天先出走临县一趟,把临县上吕贡生亡妻一案彻底解决妥善,找出那个真凶算完。
………
………
徐无志送给他的小屋院,出门往左走一会儿,就是诸多孤浪儿的临时户棚处。
出走临县一趟,必然要经过这户棚区。
李陌一今儿起了个大早,几天不见,本打算和这一群孤浪儿打个照面,如果有可能,还可以打发几个小孤浪儿到七剑城外的救灾大营里暂住。
可还没走到户棚处,就见得那孤浪儿的头头——阿铁儿领着一伙人正从临县赶回来了。
李陌一心中暗自猜想,早上这段时间,应该是在安丘镇上混饭谋生的最佳时段,他们应该也是早早四处觅食去了。
李陌一先前就已经注意到,阿铁儿等其他小孤浪儿也算有心,都会有意识地积攒一些家底,怀中都鼓囊囊的,跑起来还有叮当铜钱的响声………应该是以防出现三餐不济的窘境,而小胖子这个小孤浪儿却是不同,得过且过,当下吃饱才是最实在,也难怪他是身子最胖的一个。
事实上阿铁儿这个孤浪儿王,如今是小有资财,他根本不需要再出去乞讨,只是他放不下这群孤浪儿同伴罢了。
现如今的李陌一虽然不算是什么大户,但短时间内自然是不愁吃穿的,见得一群孤浪儿们早早觅食回来了,就想打发那小胖子出去买些小东西回来果腹。
然而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却告诉了李陌一一个让人忧虑的消息。
“冤大头,这几天不见,你都不知道这临县地界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今早已经开始有人四处散布消息,说那吕贡生的娘子是个不洁之人,还暗害了好几个人,而且有名有姓,说的很是可信,只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李陌一先前就已经知道这背后是盗匪细作在作怪,只是玩玩没想到,这群盗匪细作的反击这么迅捷!!
他虽然没有看过那些案卷,却从阿铁儿等人口中,了解到了这些个盗匪的行事作风。
说起这些盗匪,其中还有一段李陌一刚刚得知不久的往日渊源。
………
………
这些个盗匪不是北国人,原本是另个异国的。
多年之前。
此异国内部四分五裂。
异国各地大领主纷纷揭竿而起,占地为王,许多浪人和武将就开始猖獗地兴风作浪。
这些武将极具忠诚度,恪守武道的精神大,领主被灭之后,他们成了游狐野人,就落草为寇,成为了最原始意义上的——盗匪。
他们在海上兴风作浪,抢劫过往商船渔船,最后上岸来掠劫,很快就掠夺了很是庞大的原始财富,而后又收拢更多的浪人武将,壮大盗匪的队伍。
而当年,前朝帝上深居内宫,不理朝政,国内形势十分严峻,民不聊生,许多沿海的百姓为了活命,就成为了假盗匪。
许多盗匪甚至于当地府长官邸中人相互勾结,残害百姓。
而一些个当地侍卫也利用这一点,有时候会将沿海地区的无业游民或者一些下等民,当成盗匪来捉拿,夺取立功,也是乱得一塌糊涂。
前朝帝上虽然不理朝政,但各地官邸自发对盗匪的围剿力度也是十分大的。
盗匪虽然来去如风,难以围剿,但得益于熟悉地形等天然优势,盗匪的生存也越发艰难起来。
………
穷则思变,这些盗匪为了躲避围剿,就招募大量的细作,潜伏在北国境内。
这些细作不是全都是异国人,甚至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对本朝心存怨气的带路人。
他们隐藏在市井之间,如同寻常百姓一般生活,他们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
………
吕贡生的妻子——张氏一案,暗自派人将这些细作刺害之后,细作的家人根本不清楚内幕,只以为家人被害,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他们知道,张氏乃是暗害他们家人的罪魁祸首,这些人岂非要把临县的府长官邸给闹翻天去?
再者,这些案子都是悬而未决的无头案,但凡有些许消息线索,这些家属都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临县府长——蒋大人就算想要重启张氏这个案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他会受迫于舆论压力,完全没必要为了一桩无从可查的悬案,而引发临县当地民变!!
………
………
想通了这诸多关节,李陌一心里难免担忧起来,他必须要趁着消息传开之前,就让蒋大人重新开审张氏的案子,否则就晚了!!
虽然蒋大人就算不再重启这个案子,他仍旧可以暗中调查出凶手,但最终却只能让张氏一族的人滥用私刑去还以颜色。
在这一点上,李陌一的立场与钱差县——也就先前偶遇的钱万千是一致的,这个年月是有照律的,有法可依总归是好的。
这套照律或许不科学,也不客观,代表的不是绝大部分百姓的利益,而是上头的利益,但仍旧有着可取之处,适用于这个年月背景,那么人们就该去遵守,否则天下必定大乱………
而想要重启这个案子,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寻找可以作为字迹鉴定的权威人士!!
昨日公堂上斗莱家,其中一个契约突破口,也可从侧面反映出,这年月少有字迹鉴定的权威人士。
“你们快出去查一查,消息的源头在哪里。”李陌一理清了思路之后,就朝阿铁儿等人吩咐说。
阿铁儿等人对李陌一也是很信任了,没有半分迟疑,临走之前,李陌一却又郑重其事地严真告诫说。“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立刻停止调查,万万别为了一点消息而自陷险境………”
李陌一的提醒确实精准到位,不过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都笑了,他们如果真是这么呆脑筋,早就亡身在安丘镇上了,说起脚底抹油,谁能比得上他们!!
李陌一见到他们面上讪笑,也是明白了过来。
事宜早不宜迟。顾不上吃早饭,匆匆赶到了临县钱万千的府邸上。
………
………
钱万千在临县这块地界上,往年可是个有名的青天神差,住处自然是不难寻找的。
只是李陌一穿着粗布长衫,把门的人听说他要见钱万千,就问他要帖子。
李陌一未曾与钱万千预约,哪里有什么帖子,门里的那人可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货色,察说观色,也吃不准李陌一到底是什么来头。
好在李陌一是个晓事的,塞了十文大钱,那把门的就乐呵呵地进去通报了。
钱万千已经不再是临县差县大人,但他对罪案有着一股执着,否则张家又咋个能请动钱万千帮他们调查凶手。
既然钱万千也是内行人,那么就该对李陌一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景分,毕竟李陌一也查到了案卷这一步,在查案子方面,比钱万千也不弱。
果不其然,把门那人进去不久之后,就带着歉意和惶恐走了出来,满脸都是尴尬和不好意思,想来他也是搞不清楚,这个装束寻常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受到名满天下的自家钱大人垂青。
………
………
钱万千一身轻宽,正在亭子里读书,见得李陌一进来,才放下书卷,朝李陌一说。
“几日不见,小朋友今儿来得可真是早啊………”
………
………
第0127章后门
李陌一听得钱万千此话有些意味深长,也不由安心了不少,想来这位钱差县是人闲心不闲,应该是先前也收到了风声,可见他还是在关注张氏一案的。
既然钱万千与李陌一一样,执着于将这案子最后的真凶找出来,那么可以肯定,虽然他不赞同张家的做法,但对这个案子却是咋个都不会轻易放手的。
而几日前,钱万千已经拒绝了白壬音,不再为张家查案子,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要继续调查这案子,想来也只能借李陌一的手,所以李陌一可以肯定,钱万千一定会帮他………
钱万千如果是知道,李陌一只凭着他一句别有深意的寒暄,就推测出他的心思来,只怕对李陌一要更加另眼相看了。
李陌一也不啰嗦,只觉朝钱万千说:“钱大人早早起来看书,也是让人佩服得很。”
钱万千指了指亭子中的石凳,李陌一抱了抱拳,也就当即坐了下去,心里虽然有些急,却并没有主动说起。
钱万千将桌上的托盘推了过来,朝李陌一说:“钱某人胃口不是太好,都是些清淡吃食,小朋友不嫌弃的话,且吃一些吧。”
李陌一也不跟他客气,他本就有心结交钱万千,自然要拿出真诚来,太过扭捏,反而是对钱万千的不敬。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
李陌一也不见外,咕噜噜喝起一碗小米粥,将那咸菜嚼得嘎嘣脆,看得钱万千都笑了起来。
“年轻就是好啊………”
钱万千此时正当壮年,可差场失意,也让他心生沧桑之感,说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沉沉之暮气。
李陌一狂风暴雨般,将桌上吃食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朝钱万千说:“钱大人莫怪晚辈唐突无状,实在是今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饿着肚子可不行………”
钱万千见得李陌一这么爽直,也呵呵一笑,朝他说:“你倒是个人怪,你放心好了,钱某人虽然无权无势,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既然吃完了,咱们就走吧。”
李陌一不由会心一笑,朝钱万千道谢一声:“那就先谢谢钱大人倾力襄助了………”
………
………
钱万千是早年间的正经进士,这年月科举制度虽然也有不少弊端,甚至被后世诟病,说是照本宣科、禁锢思想,完全就是当世的糟粕。
但凡事要讲两面,科举制度固然有着缺陷,但放在当世,却是上头选人才的不二方式,也确实为上头供养了不少人才,再者,科举制度也成为了寒门士子们踏入仕途,施展抱负,报效一方的重要途径。
这些读书人很重情义,将读书场当成了联结人脉,发展个人资源最重要的一个平台,同一年参加考试的,就有着同年之谊。
在现在看来,这种关系十分的不牢靠,可在当世却不同,同参加科举可是难得的一种关联。
因为这些新科进士会进入差场,菜鸟们没有什么根基,只能三五联合起来,增强自己的竞争力,而维系这种联盟的——正是同年之谊。
如果说某人考中了进士,却在差场中没认识几个人,要么这人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秉子孤僻至极、不近人情。
钱万千是个有名的青天差县老爷,此等之名可不是一个人能够成就的,他必须有数量庞大的支持者,通过这些支持者,才能获取更多的情报,就如同李陌一将阿铁儿等一大帮小孩,当成自己获取周边小道情报的来源一般。
所以,钱万千也有着不少的人脉资源,这也是他干脆利索就答应了李陌一请求的原因之一。
李陌一也是个快语快行的秉子,因为查过案子的人都知道,当下提速是十分必要的,因为罪犯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坐以待毙。
他跟着钱万千出了钱家府邸之后,就坐着轿子,来到了临县上的繁华地区。
………
………
白日里的临县街上不提有多热闹,街上的摊贩和店铺,各色行人,真真是让人目不暇接,李陌一甚至还看到不少黑袍白帽的外国人。
不过他也没有闲心关注这些,倒是钱万千,见得李陌一气定神闲,对街上景观见惯不怪一般,心中也有些讶异,又多瞧了李陌一两眼。
两人很快就穿越闹市,来到了城东的一处雅静庄园。
这庄园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隐于青秀之间,红瓦白墙,就如一处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居。
李陌一见得庄园的人对钱万千恭恭敬敬,而钱万千如闲庭信步一般,可见庄园主人应该是钱万千的老相识了,时常走动往来才会这般熟络。
………
………
到了庄园内部,李陌一反倒有些大开眼界的意思,因为这庄园里头有一个大晒场。
这晒场不是用来晾晒粮食,十几二十个下人来回走动,热火朝天,竟然都在晒书………
整个晒场之上都是一股墨香,而另一头,还有不少丫环和仆役在搬动各种各样的藏品,书画金石器皿古董,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哪里是什么庄园,分明就是个旧物博物馆啊!!
钱万千先前见得李陌一对安丘镇的热闹不上眼,心里颇有些意外和失望,如今见得李陌一终于露出惊诧的神色,他也笑了。
李陌一跟着钱万千来到晒场后头那座三层木楼,而后就直接走了进去,里头同样有着不少人在整理藏品。
“冗老哥哥,今日你可是好兴致啊!”
钱万千这么一招呼,一名埋头修复和装裱着旧字帖的白发老人,这才抬起头来,朝钱万千笑说:“是什么风把咱们的临县青天给吹来了。”
钱万千也不由摇头,点了点那老者,两人看来像是不分长幼的忘年之交。
“木老兄可不要取笑小弟了,我都被人赶出来了,还青天个什么劲,今日是介绍一位有趣的小朋友给你认识来了。”
钱万千指了指李陌一,李陌一也随即抱了抱拳。
“他叫李陌一,是我刚认识的小兄弟。”
“李陌一,这位是木冗老中书。”
李陌一一听,不由吃了一惊,这年月对人的尊称正是姓氏加官职,这个叫木冗的,难不成曾经做过中书令?
但稍微有些历史常识的人都该知道,明朝是没有宰相的,自打胡惟庸案之后,大明就裁撤了中书省,除了中书舍人之外,所有中书省的官职都没有了,这木冗为什么又称中书?
这就是李陌一对些许史料不熟悉的短板所在了。
………
………
这个中书可不是指的什么中书令,而是指这个木冗曾经在馆阁里头当差。
当世的馆阁差职可是了不得的,因为没有了宰相制度,但帝上精力有限,无法独自处理全部朝政,就需要找几个帮手。
这些帮手从哪里找呢?
就从馆阁里头找………
馆阁原来大概就相当于——国家图书馆这么个地方,里头有大学士,差职不算高,也就五品。
但帝上让这些大学士出来辅佐朝政,参知政事,虽无宰相之名,却做着宰相的工作,这就是内阁人士了。
所以馆阁也就成为了新科进士们最希望进去的一个部门,因为到了当世后期,绝大部分,甚至所有辅臣,几乎都出自于馆阁,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必须先进入馆阁,这已经成为了共识。
这个木冗能够进入馆阁,再看看他如今的家当,就知道他的本事多大了。
李陌一也是稍稍回去打听了才知道,这木冗乃是大收藏家木汴的后人,家底殷实,在临县上那是无人不知的。
………
………
李陌一见这架势,也知道字迹鉴定的事情是有戏了,赶忙朝木冗行礼说:“小子李陌一见过木中书。”
钱万千先前是个差县大人,李陌一也是查案的,厚着脸皮自称一声晚辈,还是可以的,但在木冗面前,可就不能自称晚辈了。
晚辈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可以用的,例如对方是个差员或者士人,你自己也必须是读书人,才能自称晚辈,吕不伟在钱万千二人面前自称一声晚辈是可以的,李陌一却是不行。
这年月规矩之多,也亏得李陌一有心留意,否则真不知道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木冗的眼光很是毒辣,毕竟是搞收藏的,眼光不准可是要吃大亏的,非但是对藏品的眼光,对人也同样这么精准,不然很容易受骗。
此老上下扫视了一番,见得李陌一面相不差,气度不凡,虽然穿着寻常,但既然钱万千刚认识就敢把他带来,足见这年轻人必定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了。
“小友不必多礼,这几天临县上总是下小雨,书本都受潮了,这里头气味重,咱们到书房里去说话。”
………
………
到了木冗的书房,李陌一又不免诧异起来,因为这书房里头干干净净,藏品却是十分稀少,除了几个大书柜,就只有墙上悬着一幅字,上头戳了满满的收藏章。
或许是看到了李陌一的神色,木冗随口解释说:“我这书房可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既然你是万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可不必拘束的。”
李陌一闻说,也不由宽心几分。
三人各分宾主落座,钱万千却是主动烹起茶来,由此可见,钱万千与这木冗确实熟络至很,因为读书人最讲礼节,他们连读书人之间基本的敬节杂语都不需要,真是如同自家人一般。
木冗也不闲着,或许是为了缓解李陌一的局促,他就趁着钱万千煮茶的空当,走到内间,很快就取出一个精美的长匣来。
“小兄弟,我这个人也没别的兴趣,独独喜欢收藏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早几日,家里人从一个海商手里,购得一件西洋物件,老夫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今日正好,拿出来让你和万千也一同见识见识………”
李陌一也是顺对方一意,赶忙客气说:“老中书家藏天下,又博古通今,竟然还有东西是老中书不认得的,这倒是要好好开开眼了………”
木冗闻说,面上也不由得意起来,伸手就打开了那直木长匣。
钱万千也凑了过来,但见得匣子中铺着丝棉内衬,左边放着一个盒子,右边架着一根雕花梨木管,中指粗细,半臂长短,一头有斗,尾巴有个玉嘴,还连着一个类似香囊的袋子。
“此物想来应该是个什么乐器,可并无窍孔,像箫却无孔,似笛也不是笛,老夫请了乐伎大家看过,也无人能演奏此物………”
钱万千见木冗说得新奇,也不由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拿起来,两头仔细的端详起来。
李陌一也是心头兴奋不已,因为他非但认得这东西,而且在熟悉不过………
没错,木冗收藏的这件东西,就是个烟杆子!!
李陌一见到这熟悉的老物件,整个人当即就洋溢出了笑容。
木冗那边见得此状,忍不住问说:“莫非小兄弟果真认得此物?”
李陌一笑而不语,打开了匣子里头左边那只小盒子,但见得里面是防潮用的的黄纸,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掀开黄纸一看,果真是绵软细腻的草丝。
这些草丝呈现金黄之色,应该还是上等货品………
李陌一也没想到,这位收藏大家木冗,竟然连这东西也搜罗得到。
木冗先前听钱万千对李陌一的评价,用上了奇趣二字,心里对李陌一已经有了七八分认可,今番将这藏品拿出来,有些考量的意思,却没想到李陌一竟是真的认得!!
“小兄弟快说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作为收藏家,木冗的好奇心自然是很重的,李陌一迟迟不开口,可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李陌一也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得钱万千抢先说:“冗老哥哥,不瞒你说,我跟李陌一今日过来,是碰到一桩棘手的案子,有个疑犯的亲笔手迹,需要你鉴别一二………”
木冗闻说,面上很是不耐烦:“早跟你说过不要再沾碰什么案子,可你就是这个老毛病,真不知道整日与那些个凶犯和亡人打交道有什么好!!”
只从这一句埋怨,就足见木冗是真的恰同钱万千了,李陌一心里也在想着,还是钱万千心思细腻,竟然还趁着这个空当,开口让木冗帮忙鉴定笔迹。
木冗一直好奇这草丝是什么东西,如今好不容易发现李陌一认得这东西,早已心痒难耐,抱怨了两句就答应说。
“鉴别什么都好说,先叫这位小兄弟给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陌一扭头,见得钱万千朝他眨了眨眼,也是会心一笑,从盒子里捻起一些金色草丝,开口就解释说:
“此乃西洋舶来品,名唤金丝草,北国这年月或许也有,想来该叫还身草,异国人称之为南蛮草。”
“还身草?这东西有什么用?”
李陌一从钱万千的手中取过先前那烟杆子,将草丝塞了进去,而后就着煮茶的炉火,就点了起来,在递还给钱万千,催促着他淡淡一吸。
当即一口吐雾………
白气弥散开来,钱万千和木冗相视一眼,也难免惊诧之色,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是这么一个用法,只是这东西看起来多少有些邪乎,毕竟从未见过。
“这草丝所浸之水,能用以驱虫赶蛇………”
李陌一一边看着确奇的两人,一边解释说,钱万千也是恍然大悟,而木冗却目光呆滞,过得许久才猛的一拍脑门,惊叫说:“原来是这东西!!”
钱万千未及发问,木冗就走到大书架旁,一番搜查之后,终于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看那书册成色,竟然还是崭新的。
“这是莆田人姚旅所著之作,名为——《露书》,共一十二卷,里头记载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多是地方风情人文土产戏乐,不一而足,这是其中一卷,想来所讲就是这草丝了!!”
木冗翻开来,顺手指给钱万千看,后者轻声读道:“某国出一草,曰淡巴裹,一名曰醺。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气从管中入喉………”
“早前有人携而种之,载入其国售之。”
“淡巴裹,今莆中亦有之,俗曰金丝醺………”
二人看到这里,不由面上一阵恍然,非但木冗,连钱万千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李陌一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认得这么生僻小门的东西。
“小兄弟可是安丘镇本土人氏?”
李陌一虽然有安丘镇上弄来的文牒,但也是心虚,当下就含糊几句说:“我家本是沿海一带的人,经常接触一些海商,所以认得此物………”
李陌一这么一说,木冗也是很快恍然,李陌一生怕他再追问个什么,毕竟有钱万千这个查案小能手在场,多说多错,万一被识破就惨了,就将那杆子接过来,扯开话题说:“老中书可敢试一口?”
木冗是个爱好新奇的,就接了过来,初时只是小口尝试,只是这烟管很长,没出气,就用力吸了一口,当即算是呛着了。
见得木冗不停的咳嗽,钱万千也觉得好笑起来。
木冗赶忙将烟管递给了李陌一,摆手说。
“这气入喉,心烦意燥,咳咳………咳咳………此物大伤,还是不碰为妙………”
………
………
此时茶壶沸腾起来,钱万千就转手煮茶,木冗将那长匣推给了李陌一。
“这东西不怎么好玩,既然李小兄弟识得,就送与你,权当见面之礼。”
李陌一本想客套,但木冗家财万贯,此老又跟钱万千兴趣相投,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也无需推脱一二,况且这杆子是镀金的,说不定能当上个好价钱,再不济也可以收藏起来。
这般想着,当即就接了过来,朝他小道声谢。
“那我就收下了………”
木冗见得李陌一也是个直爽之人,加上刚刚李陌一又有出人意料的表现,而且李陌一也不生分地跟他们谈笑,足见李陌一确实是个奇趣的人,就点头笑说。
“小兄弟你看我这里还缺什么了不成,真要有心,往后就多来走动走动,老哥哥我这里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李陌一也是笑着点头,钱万千已经开始分茶了,三人喝了茶之后,钱万千朝李陌一使了个眼色,李陌一就从怀中取出了先前准备好的刘壮遗书,以及那些个借据,交给了木冗。
木冗平时看起来随和,可谈到正事却异常严谨,将遗书和借据放在桌上,细细查看了之后,就取来一盆清水,没说二话就将遗书径直丢进了水里………
这可是府长官邸存留的证据,李陌一也是好说歹说才从蒋大人那里借来的,入水之后,墨迹很快就化开,这遗书也就毁了………
“老中书………”李陌一正要补救,钱万千却一手拦下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李陌一不要打扰木冗。
李陌一此时也是叫苦不迭,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待,却见得木冗趴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大气也不喘,过得许久才直起腰杆来。
“这遗书上的字迹与书写用力习惯,与那些个欠条上的一般无二,如果是寻常庸手,必定看不出来,不过老夫此时可以确定,这遗书确实是他人伪造的。”
李陌一得到这个结论,不由心头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能够佐证遗书是伪造的,临县上的府长——蒋大人就会重启案子,这个遗书就不能当成证据,毁了也就毁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木冗是咋个鉴别出来的,将纸张丢入水中又是什么道理?
所谓术业有专攻,李陌一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不懂其中缘由,就朝木冗问说。
“老中书为什么这么笃定?”
木冗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朝钱万千说:“万千,你可知道其中端倪?”
钱万千其实一直在暗中思考,但木冗这么一问,他也只能摇了摇头说:“小弟不知道………”
木冗不由有些得意起来,哈哈大笑说:“万千,没想到也有轮到老夫卖弄之时吧?”
李陌一静观一旁,只觉打趣,想来这两人平日里也没少比较,一直应该是钱万千占据上风,今日却是轮到了木冗的专长,他自然是有些扬眉吐气。
“字迹上几乎没有出入和左右,符合书写用力习惯,起承转接也很没什么问题,但老夫反而有些疑虑,因为就算是同一个人,心境不同,写字也不尽相同。”
“这遗书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和仓促,想来心态有些急躁,如果写的是欠条之类的,输了钱,心情躁动不安也是理所应当,可从遗书内容看来,他是含疚于心,畏罪自尽,这种急躁就说不过去了………”
木冗这么分析着,李陌一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钱万千与他可以成为忘年之交了。
虽然这个老中书老是劝诫钱万千,让他不要在沾碰什么凶案,可从他对字迹的分析来看,这个木冗的推理能力也是很是出色,而且他通晓百家,见多识广,对天下各处风土人情和物产,都了如指掌,这样的人,对于钱万千来说,简直就是一本活着的百科全书!!
“所以木老兄你借此断定,这遗书上的字不是临摹,而是从其他地方拓印下来的?”钱万千也抓住了关键,双眼炯炯地试问说。
“万千也看出来了?不错,这遗书上的内容确实是从其他地方一个字一个字拓印下来的!!”
李陌一也不由一阵恍然,难怪木冗要将遗书丢到水里了………
木冗见得李陌一这么神色,不由问说:“小兄弟可是看出其中原理了?”
李陌一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词汇,这才开口说。
“如果是拓印而成,墨汁中的冰片等添加之物,会被纸张隔滤过一次,而这些东西是保存墨汁,凝固墨迹之功效,这些物质被隔滤过后,将遗书投入水中,墨迹就会快速散开,而水面上也不会留下油层,小子说的可对?”
李陌一是用过那种拓印纸的,当年好奇心驱使之下,无意之中了解过那拓印纸的原理,正档口也恰好用上了。
木冗和钱万千也没想过李陌一会知道这些,因为就算是十年寒窗的书生学子们,也都不会在意这些个歪枝末节的东西。
如果不是像木冗这样的大收藏家,需要舞文弄墨,时常保养和修复字画,试问谁会知道简单的墨汁中,会添加这些个东西?
有些文人雅士对文房四宝很是痴迷,所以,还会在其中添加各种香料,使得墨汁能够充满香气,外人是不太能理解的。
李陌一分明干的是查案的行当,不是读书之人,却能够知晓其中奥秘,这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万千,你说的没错,这位小朋友确实是个奇趣的人………”木冗压低了声音,朝钱万千这么说。
木冗曾经是个身居高位的,又是个大收藏家,但为人却很有趣,所以他对李陌一这种带着高深莫测光环的奇人异士,自然是另眼相看的。
钱万千对李陌一大力举荐,李陌一又展现出自己的特质,木冗能够认可李陌一,也就顺理成章了。
………
………
从木冗宅邸出来之后,李陌一就带着木冗的鉴定结果,直接来到了临县上的府长官邸,希望那蒋大人能够重启张氏案子,以免夜长梦多。
钱万千虽然有心要将案子交给李陌一,并帮助李陌一,认为李陌一是个值得培养的人,但他出言拒绝过白壬音,不再沾碰这个案子,所以就留在了木冗家中。
木冗是个很大方的人,那套杆具是高价搜罗而来,他却是说送就送,为了节省时间,还用府里的大轿,将李陌一直接送到了临县上的府长官邸。
………
………
李陌一顺势就应承了下来,一路上还跟轿夫打听了不少关于木冗的轶事。
然而轿子到了临县的府长官邸门口,却咋个都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
李陌一掀开轿帘子一看,府长官邸前头竟然人头涌动,喧嚣熙攘,隐约还有男女号哭的声音,最前头的一群人披麻戴孝,手上捧着灵位,在府长官邸前头正喊冤!!
那轿夫也是个有眼力的,木冗很少这么礼遇别个,足见李陌一在木冗心中的位置,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将李陌一丢下。
李陌一在轿子里头观望了一小会儿,那轿夫就打听清楚情况,朝李陌一说:“李先生,前头是刘氏等好几家受害人在击鼓鸣冤,说是贡生吕不伟家的娘子,是个害人女魔头,要蒋大人为他们昭雪伸冤呢…………”
“这么快!!”
李陌一之所以今日一早匆匆请动钱万千,到木冗那处去求助,就是为了尽快定夺这个案子,占据名义上的主动,谁想到这些盗匪细作竟然也这么迅捷,几日前才开始散布消息,今日就联合受害人告到府长官邸来了………
以蒋大人的脾秉,发生这样的群体事件,李陌一再想为张氏翻案,可就难了………
“老哥们,这是木家的轿子,侍卫不敢阻拦,咱们从后门进去………”
通常来说,府长官邸是一座封闭的建筑,这年月是没有后门的,只是后来,为了方便出入,才偷偷开了个后门,许多想要巴结县差的人,想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从后门出入。
那轿夫本来就将李陌一视为高人,如今听得李陌一要从后门进去,就更是佩服,因为只有深谙差场之人,才晓得有后门这种暗规则。
事实上李陌一也不知道道府长官邸有后门,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只是想着安丘镇上的有后门,这临县上的也应该如此。
两抬轿子很快到了后门,轿夫就上前去敲门,或许是侍卫们都在应对前面的动乱,过得许久,才有个四五十的老妈子来应门,听说是木府的轿子,也不敢擅自做主,赶忙通报回去。
这才一盏茶的功夫,竟是蒋大人亲自领着众位侍卫以及大小吏卒,浩浩荡荡到后门来恭迎………
………
………
第0128章刺客
李陌一也是一阵哭笑不得,或许是那老妈子也急了,蒋大人还以为是木冗本人亲自前来呢………
只是李陌一也疑惑顿生,木冗卸任比钱万千还要早,为什么蒋大人这么尊崇木冗?
想了想没想出个什么缘由来。不过,虽然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详尽道道,但看得出蒋大人对木冗这人的忌惮,所以心里也就有了底气,也难怪钱万千会带着他去木冗那处寻求帮助,因为木冗的鉴定,就是很具说服力的权威………
李陌一放下轿帘子,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下轿子。
正准备行礼的蒋大人发现来者不是木冗,而是李陌一,当即不由大吃一惊,继而心头大怒!!
心说这都火烧眉毛了,李陌一这个混小子竟然又来了………
这种怒气往头上一涌,蒋大人的脸面就通红起来,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因为李陌一是坐着木冗的轿子,从后门进来的………
那些个府长官邸差员们也没想到,从木冗老中书的轿子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个一身粗衣的年轻人,一个个也是面面相觑。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不认得李陌一的,纷纷在猜测,李陌一到底是木冗的哪房亲戚,怎么这般眼生,而公差房书吏们对李陌一是再熟悉不过,私底下解说了一番,众人也就当即恍然了。
“李陌一,你这又是在闹哪门子乱事!!”蒋大人虽然强自压抑住怒气,但终究没有给李陌一好脸色。
李陌一本想将木冗的笔迹鉴定结果直接拿出来,但这样几天不现身,一打照面就撂明目的,未免显得有些突兀………而且如今府长官邸大门遭遇了百姓的围堵,也不可能现在就重新去调查张氏的案子。
思来想去,李陌一就朝蒋大人说:“木老中书知道大人这边出了些小麻烦,特地让小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大人的………”
李陌一这么一说,蒋大人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朝李陌一微微点头说:“木老大人有心了,那你就进来吧。”
李陌一抱拳回礼,而后跟着回到了府长官邸的后堂。
………
………
此时后堂早已聚集了整个府长官邸几乎所有的差人管理层,众人也是七嘴八舌,整个后堂闹得跟菜市场一般。
蒋大人回到之后,就径直坐在上首位,用力揉着发胀的脑壳,只沉默不语。
那些个差员和吏卒们只是一个劲儿喧闹,却没什么好的意见或者建议,毕竟谁都害怕背锅,声援几句可以,主意最终还得蒋大人来拿。
蒋大人也是一阵心烦气躁,猛拍惊堂木说:“都给我闭嘴!!”
他是个实干的差员,临县也算是北国重镇,没点本事岂能坐稳这个位置,虽然吏卒们把持政务,但他这个府长大人也是素有威严,整个后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蒋大人见得此状,也不由叹气,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李陌一。
“李陌一,你说是木老大人让你来的,老大人可有什么需要点拨提醒的?”
李陌一也是到了这临县的府长官邸才发现这个事情,拿木冗说事儿也是扯大旗,木冗哪里有什么要紧话吩咐叮嘱的。
可李陌一做好了盘算,此时就朝蒋大人说:“也不敢隐瞒大人,早些时候,小民将刘壮的遗书拿给木冗老先生鉴定了一番,这遗书乃是拓临的伪作,足见张氏之亡另有内情,这是木老先生的手书………”
李陌一将鉴定书呈了上去,蒋大人虽然想发火,但李陌一改口称木冗为老木老先生,他吃不准李陌一和木冗之间的近临关系是真是假,哪里敢这时候发作。
展开一看,果然是木冗的笔迹,而且还用了木冗的印章,心里就更是烦躁了。
因为他本想息事宁人,横竖张氏也早已亡身了,案子是无从可查的,这些人举告张氏害了十几个人,这事情难免有些骇人听闻,但他们又说得有板有眼,要命的是连整个临县张家都扯上了。
这张氏一族是习武豪门,家里都是打打害害的狠角色,劫人越货的事情也没少干,十几条人命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原先的意思是能拖就拖,这些个受害人既然认定张氏是凶手,民怨鼎沸的,少不得要委屈一下张氏。
可如今李陌一请动了木冗,掺和上这么一脚,他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就算不能给张氏翻案,也不能让张氏受了委屈。
本以为李陌一真的带来了好消息,谁知道只是雪上加霜,蒋大人心里自然不舒服。
“这事情本大人知晓了,我问的是眼前这桩事体,木冗老大人可有什么好建议?”
李陌一见得蒋大人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意思了,自己如果不拿出点“真知灼见”,还真没法蒙混过关。
他到底是野路子出身,没正经学过查案的本事,对这种群体事件也没什么经验。
但他也曾偶尔看到过相关时事,心中有着几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对于这种群体事件,不可一味镇压,更何况这件事背后还有盗匪细作在挑唆操纵,如果府长官邸镇压,必定会引发更大的暴动。
这些盗匪细作的势力也不知道究竟多大,毕竟消息传播还是有时间空间阻隔的,能够几天之内闹得满城风云,足见这些盗匪细作在安丘镇扎根有多深了。
所以这些盗匪细作才是关键,但他们隐匿于市井之间,一时半会儿是咋个都揪不出来的,而蒋大人还被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道张氏一案的背后藏着什么。
回忆起前几日的过往事件,自打李陌一开始调查以来,尤其是接触到案子核心之后,先是自己遇袭,而后又是刘壮被伪造成自害,如今又曝出张氏的丑闻,掀起百姓围堵府长官邸的风潮来,李陌一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查。
暗中的黑手步步紧逼,李陌一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想要依靠蒋大人来解决问题,同样需要喘息的时间。
种种因素综合考量之后,李陌一终于向蒋大人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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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县的后堂之上,所有人瞩目于李陌一,他们的眼光充满了好奇,但不是好奇于这个年轻人到底从木冗老大人口中得到了什么好法子,而是好奇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咋个入得木冗的法眼,为什么就成了木家的座上宾。
李陌一自然看得出这些人暗地中的意味,也更加笃定木冗老爷子在临县上的影响力,心里也就更加的安稳。
他看了看蒋大人,而后缓缓开口说:“大人,诸位,木老中书说了,解决难题的关键在于十五个字。”
“可散不可集,可顺不可逆,可解不可结。”
这是后世对于突发群体事件的妥善应对预案,李陌一记得很清楚,这是最主要的处理原则,是无数精英总结出来的精髓,拿出这条来,相信也足以故弄一番玄虚了。
果不其然,蒋大人等在场之人闻得此说,纷纷低头默念,稍稍体悟了一番,就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之感,只觉着木冗老大人果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蒋大人的紧张忧虑,此时也缓和了不少,他舒展了眉头,似有所思,而后朝李陌一继续问说。
“不知道这十五字该咋个解读,这散又是怎么个散法,顺又咋个顺得?”
李陌一早已将应对措施梳理过一遍,成竹于心,此时微微一笑说。
“首先,要确立相应的妥善制度,统一调度,分级负责,各司其职,逐个击破。”
“统一调度的工作,自然由蒋大人来做,您是本地府长官邸,是一把手,万事有您来做主,外头的人能不能稳下来另说,咱们府长官邸里起码是先稳了的。”
李陌一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脸红,因为刚刚他们太过焦躁慌乱,也没什么意见能够提出来,确实有些自乱阵脚的意思了。
蒋大人闻说,也不由点了点头,李陌一继而说:“有了蒋大人这座定海神针坐镇中阵,咱们底下的人却是要各自负责,各司其职,这民乱就如一锅热油,当头泼水,不如釜底抽薪………”
李陌一这么一说,众人又是一阵点头,蒋大人不知道不觉也听出了真味来,朝李陌一说:“继续说………”
李陌一轻咳一声,润了润喉咙,蒋大人却朝身边的师爷说:“看座!!”
李陌一先前在公差房就跟蒋大人平起平坐过,彼时诸人皆以为他狂妄自大,此时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李陌一也不客气,微微抱了抱拳,坐下之后,喝了口茶,而后说:“应对这等事情,姿态很是重要,据我所知,我朝对民乱惩戒颇严,这些受害人为什么来?不过是为了举告,否则又何必闹腾出这么巨大的声势?”
“这是为什么?”蒋大人不由问说。
李陌一冷冷一笑说:“因为有人在背后挑唆,却是另有图谋,妄想着借机滋事,扰乱地方!!”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背后挑唆的人给抓住,剩下的就只是一群眼巴巴看着举告的受害人罢了。”
李陌一这么一说,蒋大人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之处,临县虽然不是首善之地,但地方管理很是严整,很少出现冲撞差府的事情来,这次不过是十几家联合举告,竟然生出这等事端,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觉得李陌一之说不是不无道理了。
“处决民乱,重在快速,咱们缩在府长官邸里头,已然失了先机,眼下必须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避免事态失控,场面扩大。”
“首先,今日不是放告之日,大人也并未当值,但烦请大人穿上差服,出门安抚一二。”
“表明姿态很重要,大人是公,他们是民,大人是伸冤昭雪的青天,他们是寻求正义的受害人,身份摆在这里,事情就得照着规矩来。”
“其次,剩下人等,皆不得穿公服,尤其三班侍卫,务必换上寻常衣物,散入人群之中,将府中各路吏卒全都纠集起来,将围观的百姓全都劝回去,没有百姓声援,就只剩受害人,那背后挑事之人就如秃驴头上的虱子那般惹眼,哪里有他躲藏的地方?”
“诸位公差兄弟们整日里深入基层,对这些个百姓知根知底,相信把他们劝回去,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些个受害人一同前来,博人同情,无非是想借助舆论之力,造成既定事实,将张氏彻底钉绝,他们如果有真凭实据,根本不需要啸聚百姓,一纸诉状呈递上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怕差府冤屈了不成?”
“既然无凭无据,只想着拉帮结派,想必是想胁迫差府,眼下百姓被一阵劝散,他们声势全无,到时候,还不是全凭蒋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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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这么说完,众人连连称善,蒋大人赶忙朝那些个侍卫和吏卒们说:“快!!照着去做,把衣服都给本差换了,非但坊丁书吏,把临县上能联络的耆老士人都调动起来,半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府长官邸门口清清静静!!”
众人应声而散,纷纷展开了行动,而蒋大人则朝李陌一说:“你跟着本差出去安抚受害人。”
李陌一微微一笑,抱了抱拳,就跟了上去。
蒋大人显得有些激动,但李陌一看得出来,这绝非害怕,而是激动。
似蒋大人这样的府长,凡事只需抓个大头,繁复政事都有相关吏卒去操持,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
然而李陌一所献之策,那些最困难的部分,都交给了吏卒们完成,而蒋大人需要独自面对受害人,给了他一种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感觉,使得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蒋大人也不是愚钝昏庸之人,虽然没有回头,但还是问说:“这方案不是木冗老大人所拟,而是你小子自己想出来的吧?”
李陌一面上不由微微惊愕,不过这时候蒋大人看到他的才能也正中下怀,此时也笑说:“大人又是咋个看出来的?”
蒋大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因为本差自上任开始,第一个拜访的就是木老大人,在木府喝了一口茶就出来了,木老大人又怎会主动为我排忧解难………”
作为一地府长大人,到了木府竟然受到冷遇,足见木冗的地位是多么尊崇,但同时也反映出蒋大人的人品,能够将这么丢脸的事情淡然说出口,这样的差员,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与李陌一乘坐木冗的私轿过来相比,这样的境遇差距实在有点大,他也不怕被李陌一比下去,可见蒋大人的心境还是比较开阔的了。
“别的也就不提了,既然木冗老大人能够做了这份字迹鉴定,足见此案内有蹊跷,你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服木冗大人,本差也不能坐视不管,都详细说与本差知晓吧。”
蒋大人说出此话来,李陌一终于是安心了,就将张氏挑选目标,传递密信,交由张家暗中的害手,刺害盗匪细作,却又很有可能被反害的事情始末,全都说将出来。
蒋大人没想到一起寻常亡案,竟然还有这般跌宕起伏的内情,更是牵扯出些许大事来,不禁有些心惊。
临县上也曾受到盗匪的侵害,自那之后,防范盗匪乃是地方差府与边防卫所的第一要务。
先前有些差员和侍卫,为了掠夺立功,不惜将沿海流民当成盗匪捉拿起来,以此得以晋升,可见朝廷对盗匪是多么痛怨,而剿害盗匪也成为了地方差员踏上青云路的一条捷径!!
如果这桩事情办得好,说不得他蒋大人还有高升的机会呢………
往时他不愿沾碰张氏的案子,倒不是因为避重就轻,更不是玩忽职守,实在是无从查起,刘壮的遗书又很是确凿十分,足以定案。
可如今牵扯到了盗匪,又有木冗这个权威人士的字迹鉴定结果,足够让他重启张氏的案子了。
事情也果真如李陌一预料的那般,他们出了府长官邸门口来,那些个受害人登时哭天抢地,只是一味喊冤。
蒋大人见得这等阵仗,到底是有些怯场,不过拿出官威来之后,这些个受害人也就安静了。
人群之中偶尔也有人大声作怪,想要挑起民愤,却被脱下公服的侍卫们暗中控制起来,越来越多的公差和侍卫以及坊丁等介入,渐渐就将人群给劝散了。
受害人们声势全无,被蒋大人说了一通,今日又非放告之日,击鼓鸣冤得先打害威棒,再胡闹就治个咆哮公堂的罪名,两头兼施之下,这些受害人也终于被遣散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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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人是大松了一口气,当夜就在府长官邸摆下了小小的庆功宴,又吩咐师爷,从他的私人帐房里头支取些许银子,嘉奖今日的侍卫等人,也是皆大欢喜。
可见蒋大人深谙为差之道,而且又是个具有实干精神的,在眼下的朝野中,这样的人物,也是不多见了。
虽然名义上是木冗老大人的计策,但大家都知道李陌一功不可没,尤其是蒋大人,劝慰那些受害人之时,他只是摆个威严姿态,李陌一才是苦口的劝导者。
蒋大人也真切看到了李陌一的能力,他虽然没有口吐莲花,却往往能够一语中的,抓住受害人的心理诉求和弱点,因势利导,可以说劝退遣散这些受害人,大半都是李陌一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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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上。
蒋老大人对李陌一这个古怪年轻人的态度,众人皆收眼内,吏卒们都是钻营投机的老狐狸,对李陌一自然是客客气气。
当然了,也免不了不少人心存嫉妒或者疑虑的,对李陌一也是敬而远之,或者说些酸不溜秋的话,李陌一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不过李陌一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老冤家——那司吏大人,为什么没在场?而且今日好像一直都没发现他的身影啊………
蒋大人见得李陌一神色有异,就随口问了一句,李陌一说起之时,他也觉得奇怪,就招来司吏大人,问了才知道,原来身子抱病,今日倒是告假了。
蒋大人顿时不悦起来,府长官邸发生这般大事,身为司吏大人,竟然缺勤不到!!
见得蒋大人发火,一名公差房书吏赶忙过来禀报,说是家里闹了妖怪,司吏大人被吓的瘫倒在了塌上,根本起不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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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今日之事给了蒋大人不少自信,让他感觉能量爆棚,听说司吏大人家闹了妖怪,人还被吓出个好歹来,蒋大人也来了精神,将那书吏们召过来,详细询问起来。
那书吏也有些犹豫,不过被蒋大人瞪了一眼,也就老老实实报告了上来。
“司吏大人家的下人早上来公差房,替司吏大人点卯,小人与他有些交情,就打听了一番………”
“那下人说………昨夜有一恶妖,冤怨不散,偷入司吏大人的房间,要害了司吏大人………好在司吏大人夜里在四房小妾的院子里………”
“那四房小妾是个警醒的人,就出面呵斥一番,那妖怪才逃了出去,可司吏大人却是吓出一身汗来,口不能说,咋个都不能睡,只顾胡说乱语,当时就是疯了………”
众人听得这等异事,不由暗暗称奇,对也是同情惋惜,蒋大人却有些忿忿。
“府长官邸中有规制,司吏大人不得外宿,竟然在当值之时偷了出去,还闹出这等事来,也亏得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传到别县上去,我临县的脸面岂不是都丢光了!!”
这些个吏卒把持地方政务,有时候听调不听宣,蒋大人这个府长大人过得也不算顺遂,可又不得不倚仗这些吏卒。
今日得了李陌一的帮忙,借着这件事,让他大发威风,好生震慑了这些吏卒一番,让他们知道,关键时刻,还得他这个府长挺身而出。
虽然官邸公人在外头安家置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就算安丘镇上,乃至于七剑城、或是其他府长官邸,估摸着也是这样一个情况,但毕竟有着规定,真要拿来说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他吏卒,被蒋大人这么一敲打,纷纷表态,一定奉公守纪,好好为府长大老爷效力。
蒋大人一手恩威并施耍得飞起,见得这样的效果,也是颇为满意,而后朝众人说。
“这个小司吏虽然平日里有些懒散,但还是干了不少实事,到底是同僚,明日本大人与李陌一过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大人这么一说,众多吏卒又是一阵感激和奉承,他们都是察说观色的老手,一来一往间,仿佛与蒋大人达成了什么协定一般,往后做起事情来,应该是有些默契了。
不过这个事情一说开来,大家心里都有个结碍,这庆功宴也就有些挂阻,很快也就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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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陌一当夜就住在了府长官邸里头,也不需另外腾挪房间,李陌一又与公差房瓜葛不断,蒋大人就将李陌一安排到了公差房司吏大人的吏舍来。
估摸着一些个有心之人,又要半夜推敲,疑神疑左的,揣测着蒋大人是否有意让李陌一来接替这个司吏大人的位置了。
毕竟李陌一虽然为人古怪,但不久前在九圩沟为张氏定案,又与木冗老大人有着不小的交情,今日又解了府长官邸的难处,连庆功宴之时,都坐在将大人的身边,接替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李陌一可不管这些人说,自己这安丘镇上的小侍卫之位,那是坐的牢牢的,乐得其成,破完此案,了去功与名,拿了赏银就走………
…………
公差房的吏舍很是老旧,又不透风,很是闷人,先前庆功宴上喝了口小酒,这酒劲一上来,浑身一阵闷躁难当,他心里又思想着案子,左右睡不下,就走到院子外头纳凉。
………
院子当中有个凉亭,茶桌是光滑的大理石,李陌一也顾不得这许多,后背就贴了上去,漫提有多清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那左厢头处灯光却闪了一下,好像房门快速闭关,透出光来一般………
李陌一下意识扭头去看,依稀能够见得一道黑影闪身进了房间!!
李陌只以为酒多喝了两口,眼睛发花,蹑手蹑脚走近来,透过门缝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入室之人穿着一身黑衣,手提短柄奇刀,刚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体态曲线十分明显,估摸着应该是个女人,李陌一心头不由揪紧。
因为先前在吕不伟家袭击他的那个刺客,也是个女人………
“莫不成这盗匪害手敢追到府长官邸这里来?”
李陌一是屏息凝神,眼下一个真实害手就近在身前,自然不能惊扰了她。
这些盗匪毫无人秉,李陌一从这年月的话本之中也都看到过,据说某地遭遇盗匪,那些盗匪到处烧害,无恶不作,暴行可谓骇人………
想到这里,李陌一发自本能就想喊人,可府长官邸里头虽然人手不少,可大家都睡下了,自己只要一发声,救兵没赶来,这女害手就要逃窜而去,自己出手擒贼吧,多日没有施展身手,灵便不展,而且对方手里头有武器,一寸长一寸强,到时候万一伤到自己可就要了命了!!
李陌一又想到了逃跑,可又有些不甘心,他一直想要调查盗匪细作,只要能够抓住这个女害手,顺藤摸瓜,还有什么查不清楚的………
咬了咬牙,李陌一终究还是选择留下,从门缝往里头看,但见得那女害手已经收好了短刀,李陌一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这女害手接下来竟开始在房间里头翻找起来………
“这盗匪女害手究竟在找什么?难不成跟张氏之案有关?”李陌一不由想着,因为这毕竟是司吏大人的房间。
当然了,也不排除这女害手想要害李陌一,但扑了个空,就四处找找,有没有什么贵重财物可以顺手牵羊。
不过这种可能并不是很大,因为既然是做害手的行当,又怎么可能会缺一银子?更不可能做小毛贼偷偷摸摸的勾当。
李陌一一时也没个头绪,想要搞清楚,只有先将这女害手拿下,可就凭自己赤手空拳的,想要擒拿这女害手,实在有些头大。
她的动作轻柔而快速,如同一只迅捷的黑猫,李陌一心头狂跳,环顾四下,也没什么趁手的家伙什儿,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也好在院子里有几个花盆,李陌一也顾不得这么多,挑了个薄一些的,就拿在了手上,守在了门口。
李陌一从花盆里抓出一颗小石子来,啪嗒就丢在了院子里头,石子在地面上弹跳出去,房间里的女害手顿时警觉起来………
李陌一屏息凝神,精神紧绷,注意力极度集中于此,眼见那女害手从房间里头冲出来,李陌一想都没想,举起花盆就砸了下去………
“哐彭!!”
花盆瞬间四分五裂。
那女害手果真是个警觉而强硬的人,临危之际,她竟然用手臂硬生生护住了脑袋………
不过她的举动也在李陌一的预料之中,因为李陌一不是要砸绝她,而是想要出手擒获此人………
出于本能,她肯定会出手格挡,花盆碎裂之时,里头的泥土就会泼洒出来,就算不能迷住她的眼,也足以让她短时间内失去防备。
这也是李陌一为什么要挑轻薄一些的花盆的原因了,如果是厚实的,或许伤害大一些,但如果打不碎的话,花盆中的泥土就起不了作用了。
花盆在李陌一的预料之中当即爆开,花肥撒落下来,那女害手就失了方寸,这也在李陌一的考量之中,如果是刀剑,或许不会让女害手恍惚,但女人生来爱干净,就算她是害手,终究还是个女人。
这年月可没有化肥,花肥都所谓的——农家肥,乃是人畜屎尿堆积发酵,再加上泥土调制而成的,女害手果是有些慌乱起来。
李陌一也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闪电出手,如蛮牛一般冲撞过去,顺势一掌,将女害手直接击飞!!
“咚!!!”
女害手的后脑重重砸在地面上,如同敲打闷鼓一般,李陌一也没想到效果会这般强烈,愣了半息。
李陌一用力晃了晃脑袋,醒转过来之后,就伸手去抢那害手腰间的短刀,然而没想到女害手意志这般坚韧,几乎发自本能地抓住了李陌一的手腕———
对于一个职业害手而说,腰间的刀就是他们的战友和伴当,就是他们的命!
李陌一稍稍拉扯了几次,那女人的手却如同铁箍一般,绝命一般的紧紧禁锢住,李陌一只好反扭她的手臂,想要擒住她。
然而女害手却陡然睁开眼睛,两人几乎贴在一处,四目相对,李陌一瞬间就惊呆了——
因为这女害手竟然是个双瞳子………
所谓双瞳子,就是一只眼睛里生出两个瞳孔来,这在生理学和医学上,应该属于某种畸形状态,是眼膜粘连的结果,看起来或许有些神奇,但很有可能影响到平日里的视力。
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两人这么贴近的四目相对,李陌一盯着那双瞳眼珠,就仿佛中了什么幻术一般,注意力暂时被拢和住了,却是让那女害手有了喘息之机。
她的身段很是轻韧,就如同强有力的弹簧一般,双脚一屈伸,瞬间直立起身,转身就想逃跑………
李陌一这时候将将回过神来,一手快速出击,成功抽出了她的短刀……
女害手见得李陌一得手,猛身就往后头跳开,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李陌一手里的短刀,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身逃了………
见得女害手越墙而出,很快逃的不知去向,李陌一也没有了继续追击的想法。
只是眼下,女害手虽然逃走了,但却将一个问题留了下来,她究竟在找些什么呢?
………
………
第0129章妙法
李陌一没有追击双瞳女害手,夜里静悄悄的,刚刚花盆碎裂的声音很是刺耳,很快,值夜的侍卫就寻了过来。
李陌一还搞不清楚女害手的意图,也没有跟侍卫说实话,如果让府长官邸的人知道有人要刺害他,说不定会将他这个麻烦怪赶走。
所以李陌一只是推说,自己在纳凉,有个小贼进来偷盗,让他砸了一花盆,造了些许声响,而后越墙逃走了。
那侍卫赶忙叫上几个人,顺着李陌一指点的方向追了出去。
李陌一这般做法,也是让府长官邸加强巡视,避免女害手卷土重来罢了。
侍卫走了之后,李陌一就回到房间之中,将那短刀放在桌面,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短刀看着形制就知道是奇刀,桃花纹精钢,制作精良,乃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
异国武将一般会带着两把刀,一长一短,长的是太刀、打刀或者佣刀,短的则叫奇刀,这柄短刀应该就是奇刀了。
无论是打刀太刀还是佣刀,都是很长的兵刃,若是身材中等的人使用,有时候抽刀都需要别人帮忙,就算在当世,这种长刀长剑,也通常是相互拔取,你拔我的刀,我拔你的刀。
所以近身搏斗或者室内打斗,武将们一般都用奇刀,小而出奇,而且这奇刀还有破甲的功用。
当然了,这个破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刺破敌人身上的铠甲,而是从铠甲的缝隙之中刺进去,真正具有破甲能力的短兵,称之为铠破,绑在右臂上,用左手来拔出使用。
也就是说,一个全副武装的异国武将,基本全身上下起码都是有个三刀暗藏!!
再加上竹弓、箭筒之类的东西,装备齐全的异国盗贼,只怕没见着敌人,就用身上的装备将其了断了。
李陌一本想通过这柄短刀来追查这个女害手的身份,毕竟当世农民起义从未间断过,差府对民间刀兵一类东西管制十分严格,刀剑铁器都需要登记造册,而私铸需要很高的技术要求,很少有某个组织拥有这样的能力,寻常铁匠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柄奇刀足以证明,女害手确实是盗匪中的人,但想要通过这柄奇刀来追查她的身份,就变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原因显而易见,奇刀是异国人锻造的,又咋个去查这柄刀的出处?
不过李陌一还是在刀柄上,看到了两个镌刻的汉字,想来应该是一个姓氏:“日月。”
李陌一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将这柄短刀贴身收了,想了一想,就在房间里头搜查起来。
他想知道,这个姓日月的女盗匪,到底在寻找些什么东西,为什么找到司吏大人的房间中来,甚至于司吏大人发疯是否跟这女盗匪有某种关系?
因为李陌一可是深知这什么妖怪的说法近乎于左扯,现如今整个天地间的恶妖太少了,几近于无,还能让司吏大人那当口碰上不成?
结合眼下境况,说不定就是这女盗匪到外室偷东西,被误以为是个妖怪。
可如果是这样,这女盗匪害人不眨眼,手段狠辣至极,被司吏大人的小妾发现之后,为什么没有直接出口将司吏大人和小妾灭口,而是要装成个妖怪?
难不成说司吏大人手里头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的,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才没有灭口?
这千头万绪的,没有半点线索和证据,也推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李陌一就只是仔细搜查了一番。
然而眼看着天光大亮,李陌一累出一身臭汗,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就只差把这个房间给拆了,仍旧没能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发现,至少从这次的搜查,他也真切了解到了司吏大人的为人。
从司吏大人房间的这些公文和物件,可以看出司吏大人在工作上起码是十分勤恳的,在这个问题上,李陌一先前倒是误解了。
先前与日月交手了一番,平日不出手,这稍稍动手,李陌一倒是有些疲累了,而后又搜查了大半夜,此时也是浑身乏力。
不过运动之后,体内酒精随着汗水给排掉了,李陌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自己只是暂住司吏大人的吏舍,也不能太过随意,李陌一趁着这个空当,将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恢复了原貌,这才坐下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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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缓过劲儿来,蒋大人就让一个吏卒来请,李陌一一身酸臭,也不好这么去见人,让那吏卒带他去冲洗了一番,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蒋大人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府长官邸的事情大多都交给陪堂和司吏大人,诸位吏卒也能分担一二,包括安抚受害人,追查凶案的事情,也都交给了侍卫和相关吏卒。
与李陌一吃过早饭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司吏卒的外室别院,探望之余,也想调查一下这妖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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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张氏之亡,亦或是刘壮的被害,十几桩凶案,还是盗匪细作在背后作怪,张氏都是一个避不开的关键人物。
如今半夜撞妖怪,极有可能和这张氏有关。。
由此看来,蒋大人确实是个有些真本事的,起码他能够看到事情的关键,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李陌一将他从废差的黑名单中剔除出去了。
蒋大人坐的是差轿,又有侍卫开道,很快就来到了司司吏大人的别院,只是别院门前却发生了争执。
李陌一可没有什么资格坐轿,只能跟着步行,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不是贡生——吕不伟么!!
这才三五天不见,这吕贡生就如挤干了水的海绵一般,瘦得皮包骨头,都不成个人样了———
昨夜庆功宴之时,因为提起司吏大人府中闹妖怪的事,李陌一也听说了吕家的一些情况。
因为盗匪细作四处散播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吕不伟的娘子是个害人狂魔,吕家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市井街坊更是在四处传谣,说是吕不伟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只怕连贡生的这个身份都保不住了。
这个衷情却又被蒙在鼓里的男人,实在有些让人无沒,李陌一不由提前了几步,片刻就看出原委来了。
这吕不伟听说司吏大人府上闹妖怪,竟然想过来这里借住,希望能借助这玄奇之事,看出妻子被害一案的端倪。
李陌一不由叹息了一声。
白壬音作为张氏的亲近之人,想必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吕不伟,可这个一直被妻子蒙骗的男人,却仍旧思念着自己的亡妻,足见他多么的衷情了。
这等场面难免有些可悲可叹,李陌一走上前来,朝吕不伟说:“吕贡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陌一好歹是吕家客人,是帮着吕家查案的,钱万千撒手不管之后,白壬音曾经要求李陌一查案子,不过那女人态度过于恶劣,李陌一根本就没搭理她。
此时吕不伟见得李陌一,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当即算要行礼,被李陌一给扶了起来。
“李先生,前几日我就四处派人寻你来,却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如今见到你,可真真是太好了!!”
“李先生,亡妻是被人所害的,恳请先生务必查出凶手,替我妻还仇洗怨!!”
吕不伟脸都瘦得没半两肉了,眼圈一阵深陷,面色发白,此时开口说话,就只感觉悲从中来,苦涩的泪水很快就浸满了眼眶。
李陌一也是于心不忍,好端端一个正端倜傥的贡生,这才几天,就被这事折磨成这个样子,也着实让人眼见犹怜。
李陌一可以拒绝白壬音,却哪里忍心拒绝吕不伟,而且他本就彻底查明此案了,当即表态说:“吕贡生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案子的。”
得了李陌一的点头,吕不伟才开心起来,不过此时蒋大人也下了差轿,吕不伟赶忙过来行礼,毕竟蒋大人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这么悲悲艾艾,与其沉迷往事之痛,不如发奋读书,将来高中了功名,光宗耀祖,才知道今日颓丧了意志,是多么的不值。”
吕不伟被蒋大人这么一教训,脸上也很是窘迫,深深埋着头,也不敢应声。
蒋大人摇头轻叹,继续说:“想想你吕不伟也是个天赋上佳的才子,十几岁上就中了秀才,还考了个优等,当上了贡生,往后这些年,每次考核你都是优良,一直领着贡生的补贴,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你可曾想过原因?”
“本大人一直都十分欣赏你,可你却执迷不悟,自打娶妻之后,你就再无寸进,难不成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悟过来么?”
蒋大人这么一说,吕不伟陡然抬起头来,眼中有光,却意味深长。
或许蒋大人所说不是没有道理,但李陌一却不是太过认同他的说法,人想要走出往伤,至好可先行解开自束,才能更快做到豁达畅快。
“大人,吕贡生是个聪慧之人,这些道理他估摸着也懂,只是他新丧爱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缓个劲儿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把这案子查清楚了,他或许也就能够全然放下了………”
蒋大人闻说,有些不悦说:“你这是怪本大人迟迟没法破案了?”
李陌一也是想趁机坚固一下蒋大人的查案之心,没想到适得其反,让他误以为是嘲讽之语。
不过蒋大人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未等李陌一解释,就摆了摆手说:“行了,不就是想让我查案么,进去看看再说吧。”
李陌一闻说,也是笑了:“是小民心急了,大人海涵。”
………
………
别院中的人自然全都认得蒋大人,伺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此时赶忙上前来,将吕贡生和李陌一迎了进去。
蒋大人走了两步,又朝吕不伟说:“还站着干什么,你也进来吧!!”
吕不伟猛然抬头,脸色一喜,朝蒋大人说:“谢谢老师!!”
蒋大人哼了一声,也是气笑了:“现在才知道要叫老师了?”
这句玩笑话,也缓解了一下氛围,不过当他们走进别院之时,这种轻松的氛围,很快就被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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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吏大人的别院外观简朴,里面却是内有洞天,装潢富丽堂皇,摆置奢华十足,就如同包着泥皮的金屋舍。
李陌一以为蒋大人会大发雷霆,然而这个府长老爷却一言不发,视若不见一般,想来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
一个小小的司吏大人,家中竟这么富绰,也难怪小小府长官邸,堂皇壮大如斯,竟拥有二三百的吏卒,更难怪临县上的百姓不堪压榨,怨声载道。
从蒋大人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这事绝非个例,而是差人们的普遍现象,一个司吏大人能够捞取这么惊人的油水,李陌一也不由惊诧。
心里想着这些,他们就来到了司吏大人的小院里,五六个丫鬟和使唤下人就守在外头,屋里三五个妻妾在哭哭啼啼,请了个老婆子在旁边念念叨叨,一看便知,那老婆子只做些装模作样的活计。
见得府长大人进来,那大妇赶忙让老婆子停了下来,领着几位小房姨娘,抢出来恭迎府长老爷。
蒋大人摆了摆手,皱了皱眉说:“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本大人进去看看司吏大人,大夫人与四夫人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府长大人发话,无人不从,眨眼间也就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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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暗中观察了一番,大夫人也就三十余岁,略显慵懒,毕竟是个司吏大人,就算有银子,也娶不到贵气门庭的大小姐,所以大夫人以及其他妾室都一样,虽然穿金戴银,却仍旧掩盖不住一股俗粉之气。
四夫人也就二十一二岁,倒是青春靓丽,饰物雅致且简单,这个单眼皮女人有着其他妻妾所没有的一股和雅气质,难怪能够得到司吏大人的特宠。
蒋大人问了几句,就走进房中,李陌一自然跟了进去。
躺在卧榻之上,如同个植物人一般,双眼圆睁,目光呆滞,口末微启,下唇偶尔会抽动一下,虽然盖着厚实的冬被,但还是能够看到他的手脚不断颤抖着。
“浑人,府长大人看你来了………”好歹是个司吏大人,平日里大家都称他一句老爷,可知蒋大人面前,谁敢老爷老爷的叫唤,这大夫人也是个村妇出身,被蒋大人的气度给吓住了,开口就是市井气十足。
李陌一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对此也没有太多的讶异,倒是床上的司吏大人仍旧无知无觉。
大夫人叫唤了几声,就簌簌落下苦泪来。
蒋大人走到床边来,那随行的小吏卒是个懂事的,赶忙从旁边搬来一个木墩儿,根本没让蒋大人的腿脚久劳,真真是周到到了极致。
各行各业但凡钻营到了很致,都是一门上道活儿,李陌一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蒋大人坐定之后,就一手掀开被角儿,给司吏大人把了把脉象,又扒开他的嘴巴,看了看他的舌头,而后朝大夫人说。
“司吏大人是惊吓过度,神智颠倒,气血阻滞,压了舌带,这才口不能说,可使人取来酸枣一枚,含于口中,化去滞气,松了声带,就能开口说话了。”
大夫人也没读过什么书,听得此说,也是一脸的懵懂,倒是四夫人是个玲珑人儿,赶忙朝蒋大人说。
“大老爷精通岐黄之术,肉白骨救亡人,能为夫君诊治,是我家的福气,下妾谢过大老爷………”
四夫人说毕,就是屈身下拜,虽然满口奉承,听着却很是自然舒畅,连李陌一都觉得一阵和风拂面。
蒋大人没想到这第四房小妾竟也是个妙人儿,不由多看了一眼,朝她点头说:“让人去办吧。”
那四夫人低声给大夫人解释了几句,大夫人这才感恩戴德,如果不是身旁的吏卒拦着,她都给蒋大人跪下了。
大夫人让人取来酸枣之后,就撬开司吏大人的口齿,放入其中,然而过得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
李陌一对医学这方面没有太多专业的了解,对中医更没有涉猎,但对急救和一些毒害药物,还是有些了结的,先前的徐无志家雷公藤一驿,就是因此而破的案。
中医对各类病症都喜欢用大类别的统称,眼下司吏大人这毛病简单来说就是发疯,李陌一对此确实没有太多知识储备,但他却知道,此时神志不清,对自己身子的控制能力很差。
眼下将这颗拇指大的酸枣放在他嘴里,如果让他直接误吞了进去,只怕要被活活噎绝!!
李陌一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朝蒋大人说:“大人,小民在家乡之时,也见过类似的情形,乡下有个神医,当时内用汤药,外施针灸,那人也就渐渐转醒了………”
“大人刚刚一番诊断,比那老神医还要精妙,只是这司吏大人神志不清,如果喉口张开,酸枣不慎滑入,堵塞住了气道,只怕会有些不妙………”
蒋大人刚刚被四姨太赞美一番,心里正舒畅,此时却又被李陌一质疑自己的做法,当时就有些不悦,但他到底是有些矜持收敛。
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沉默的临县陪堂大人,恰到好处地说:“这位李小朋友说的不无道理,看来李小朋友也是深谙其中之道,不知道李小朋友有些什么好法子?”
见过几个地方的陪堂,李陌一深知,陪堂这活计也不是谁都能干的,看临县上这位陪堂大人,说话是一个滴水不漏。
李陌一也知道,自己近几天一直与蒋大人纠缠不清,昨天宴席之时甚至坐在蒋大人边上,好几个侍卫吏卒都暗中瞪了他好几回,这临县上的陪堂大人没道理不警惕自己。
如果是自己能够得到蒋大人的青睐,他这个陪堂在蒋大人面前的话语权也就少了,他应该是对李陌一防范得紧才对。
可这就是此位陪堂大人的高明之处,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李陌一进行打压,处处暗自嘲讽,与李陌一明着作对,不给李陌一出头的机会,反而捧起李陌一,而且捧得高高的,让蒋大人这个大老爷亲自来敲打敲打李陌一!!
李陌一对这些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也没什么体悟,此时虽然嗅出了一丝阴谋诡计的气味,却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倒是让陪堂大人笑话了,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对于医术,我是半点都不懂的………”
李陌一这么一说,蒋大人的眉头果然皱成了个川字。
李陌一见得这一幕,才知道刚刚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得罪了蒋大人,正要开口辩解,此时却是异变突生………
或许是因为李陌一身上的煞气之波及,好歹不歹。
正说话之间,司吏大人受了酸枣的刺激,喉头一松,那酸枣儿果然吞了进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没气儿进出,双眼登时一怒睁,半坐起来,浑身直挺,不停地抓着喉咙!!
“我的个天老爷爷,竟然真让这小子说中了!!”大夫人不由脸色大变,赶忙坐到卧榻之上,扶住了司吏大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咋个办!!
那陪堂大人脸色也很是难看,谁想到能够让李陌一不幸说中啊………
蒋大人也有些紧张起来,想来他也是从医术上看到这些法子的,身为一地之府长,他又怎么会给人看病,能考上进士的人,多半是书海中畅游,每日哪里有闲工夫去实践个什么医术,这些医术只怕也是闲暇之余打发时间的读物。
“快给他拍背!!”蒋大人也慌了,大夫人听得这说话,当即给司吏大人拍背。
可拍背是一点效果没有,那酸枣儿反而越卡越深,四夫人慌乱地跑出去叫人,可刚刚蒋大人将府中人都给遣散了,外头只守着一个老管家和两个丫鬟,就快跑分散了去求救。
也应该是命悬应此,如果大夫人不是村妇,受惊之后就立马寻医问药,让郎中在外面守着,此时就有郎中可以救急了。
可她偏偏不信医药,却找了个老婆子来问计,那老婆子懂得个劳什子啊,此时比大夫人还要慌乱!!
眼看着这些人七手八脚团团转,却没个有头脑的。
司吏大人脸色开始通红转青紫,双眼都开始充血,眼看着就要被噎绝于此,一屋子人哭的哭,喊的喊,急的急,却没人能救他………
李陌一也是一阵紧张,毕竟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噎亡,可不是什么好体验,好在他知道几个急救之法,此时大手一挥,朝那些人喝说。
“都静下!!”
李陌一虽然一直站在蒋大人身边,但他布衣粗服,许多人都没将他当成一号人物,大夫人和四夫人只怕还以为他是府长大人的一个小吏卒。
此时李陌一一声大喝,就仿佛暴雨浇灭了残烛,整个房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李陌一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把将大夫人拉开,只身就跳到了卧榻之上!!
但见得他半蹲在卧榻之上,立起膝盖来,而后朝那陪堂大人说:“陪堂大人,搭把手,把他先扶起来………”
那陪堂大人也是慌了,束手无策,只能听从指挥,将司吏大人扶起。
照着李陌一的指使,让司吏大人的腹部顶在李陌一的膝盖上,李陌一用膝盖不断挤压司吏大人的腹部。
这法子叫个海姆立克急救法,也称之为海姆立克腹部冲击法,通常用在呼吸道异物阻塞的急救,也可用于溺水者的救助。
这个在简单不过的急救法,曾经救人无数,是个很是有效的法子,而且易学。
闲话也不多说,照着海姆立克的一手技法,按说司吏大人该让站起来,李陌一从背后环抱,双手相握,用拳头冲击挤压上腹部。
可司吏大人神志不清,眼下身子僵直,根本扶不起来,李陌一只好变通一下,改成半蹲姿势,用膝盖来冲击和挤压他的上腹部。
当人发生呼吸道异物堵塞,又无旁人施救之时,也可以变通一下,将自己的上腹部靠在某个突起的坚物之上,不断挤压上腹部,借助上呼吸腔挤压肺部的空气压力,将气道之中的异物顶出来。
李陌一与蒋大人一样,也是纸上谈兵,虽然之前见过这种法子,但终究不是切身试过,今日也是初试牛刀。
好在李陌一沉着应对,加上运气不错,随着一次次挤压。
“呕!!”
终于一声,司吏大人将那颗满是口涎的酸枣给吐了出来!!
“活了活了!!”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府长老爷蒋大人的妙方非但不灵验,还差点害了司吏大人的小命。
而一个籍籍无名的李陌一,却在命悬一线之际,用了个奇怪的技法,把司吏大人生生打救了回来。
也好在有惊无险,众人皆是满头大汗,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此时再看李陌一,目光已经又有所不同了。
蒋大人也是一阵心虚,毕竟自己也是纸上谈兵,第一次出手就差点出了人命,所以对李陌一是有些羞愧又有些感激。
而那陪堂大人原先是为了捧害李陌一,没想到一切真如李陌一所料,最终还被李陌一力挽狂澜,大大出了一回风头,他心中自然是吃味难平。
大夫人虽然粗俗,却是个直爽的妇人,此时俨然将李陌一当成了救命恩人,而四夫人则多看了李陌一一眼,眼光却停留在李陌一的粗布衣物上。
总之是各存心思,也就不再一一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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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司吏大人心神大受刺激,竟然清醒了过来,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这种惊吓过度而造成的暂时痴迷,通常都有应激点,是生物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起效,而二次陷入危险,使得再度激发了这种保护机制,却是成功恢复了神智。
“大人………劳您来探我,实在惶恐………”刚刚缓过气来,见得蒋大人面色很是难看的站在卧榻之边,司吏大人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他卧塌时间太久,手脚麻木且直,实在无力施展开来,蒋大人也于心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还理会这些虚礼作甚,安心躺着吧。”
到底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蒋大人见得这么一幕,也暂时不提他当值之夜偷出府长官邸的过错。
大夫人和四夫人见得司吏大人醒来,又让老妈子准备了些汤水之物,外头的人终于将大夫请过来,忙活了好一阵,司吏大人总算是有些精力了。
蒋大人也不着急,与李陌一到书房坐了一会儿,又问起李陌一,刚刚所用急救技法的原理。
为了更好地理解,李陌一用气囊打了个比方,人的肺部就如同一个气囊,冲击和挤压上腹部,隔膜往上顶压肺部,肺部就会产生气压,将气管之中的堵塞异物顶出去。
原理其实很简单,但对于这年月之人而说,却是天方夜谭一般难以置信。
世上无万全之技法,如果是用力过大,这种技法非但没法救人,反而会损伤内脏,甚至于压断肋骨,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种急救法的作用十分有效,但跟其他急救方法一样,都是属于救急的权宜做法,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尝试。
无论咋个,蒋大人对李陌一又多了一番全新的认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陪堂就进来禀报,说是司吏大人想见府长大人了。
李陌一心里不由一阵感触,蒋大人刚刚展露出来的温近和关怀,让司吏大人感到内疚,眼下不需要迫问,都会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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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再度来到房间之时,司吏大人果然主动开口说起了昨夜那事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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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夜司吏大人是从府长官邸偷溜出来的,天亮之前还要回去,所以回家之后,司吏大人办完了事,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四夫人听得外面院子里有些动静,就推了推司吏大人,不过司吏大人当时却没有醒来。
第0130章捕获
夜半天凉,四夫人又是个胆细的,不敢起身,更不敢出声,又推了司吏大人两次,司吏大人这才醒来。
他毕竟是司吏大人,整日里与嫌犯打交道,心里也有个章法,小毛贼给偷到他家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么一想,司吏大人也就没去点亮烛台,趁着窗外月光,手上摸了个瓷瓶,赤着脚就往外间摸去。
绕过屏风之后,见得外间一片狼藉,早被翻了个底朝天,司吏大人也是心里一阵自怨,自己堂堂一地司吏,竟然自家被偷光了都没个察觉的!!
心里恼怒,司吏大人更加坚定决心,咋个都要把这小毛贼给活捉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卧房,除了个小天窗上投下来的些许月光,没点灯的话就是漆黑一片。
司吏大人放眼看去,但见得那月光投下来,只得照亮窗沿口那么大一块地方,地面上还有不少账册和书本,这些可都是他藏在暗格里头的宝贝东西………
司吏大人迈腿正要上前去,却发觉那窗沿口大小的光亮边缘处明暗一晃。
“小人当时就想,肯定是那小毛贼躲在暗处,就等着我去捡那些账本,他好给我来个闷头一棍………”
“如果说到房中的摆设,小人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有个磕碰,就想着绕到后头去,把这小毛贼敲昏了再说………只是谁想到………”
一口气说到此处,司吏大人却是停了下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身子一阵颤动,似乎忆起当时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他的嘴唇颤动了几息时间,却终究是开不了口。
李陌一和蒋大人其实都已经猜到接下来的事情,以为是小贼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说不出口的那个角色了………
“你可看清楚?”蒋大人这么问着,一直沉默着站在后面的吕不伟,此时也双眼发亮,饱含期待地盯着。
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坚决地朝蒋大人说:“千真万确,肯定错不了!!”
这么一说,除了李陌一习以为常,没什么起伏异动之外,房间里头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仿佛整个房间都变得阴气阵阵。
李陌一顿了顿,先行开口问说:“那后来呢?又是咋个了?”
司吏大人答说:“我本想大声叫人,可根本来不及,只见得那人直接不见了,我是眼睁睁看着那人在我眼前消失的,就这么一眨眼就消失了………”
说到此处,司吏大人也有些承受不住,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身子颤抖得厉害,可想而知,当时他被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见识困于眼前光景,自然不知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身手近妖也不是不可逾越之能,这等飞身踏梁之术,也不是常人不可达到的………
………
眼下,听完了司吏大人的讲述,吕不伟和蒋大人应该是深信不疑的,那个陪堂大人更是脸色难看,陪在一旁的大夫人和四夫人也是吓得不轻。
但李陌一心中明朗,自然是全不相信。
“你是说那人很快消失了?”
“是妖人………就这么在我眼前,隐入了暗处………才眨眼功夫,就………就没了………”
司吏大人说得很肯定,但李陌一却认为其中有着不少疑点,如果真是个妖怪,为什么要在房里搜索?为什么不直接对司吏大人下手?
所以李陌一很快就得出自己的猜测——这个绝对是人,不是妖怪。
或许这人与那女盗匪日月一般,潜入家中,想要搜寻什么东西,没想到司吏大人却偷溜回家,她被撞破之后,干脆扮成妖怪混来惊吓司吏大人一番………
而这个人同样没有将司吏大人灭口,无论从动机,还是从门路,竟然都跟李陌一在府长官邸吏舍的遭遇差不太多。
难不成此人也是盗匪中的细作?
他们到底在找些什么东西?
这东西与张氏之案又有些什么关联?
李陌一还在思考。
蒋大人却已经开口了:“李陌一,你以为这事是怎么?”
李陌一回过神来,也是决定如常奉告说。
“当夜司吏大人精疲力竭,起夜之后又惺忪迷糊,小民猜测,或许是司吏大人将一个小毛贼认成了妖怪………”
这话一入耳,司吏大人哪还坐的住,他也忍不住朝李陌一说。
“虽然小人有些胆小,却也还没糊涂,她………她的脸色煞白,双眼通红,我是不会看错的!!”
“如果她不是个小毛贼,又怎么会发出声响,妖怪来去无影无踪,难不成还会有磕磕碰碰,闹出动静让四夫人察觉?”
李陌一本不想这么直接,但司吏大人没法子接受,他也只能拿出真凭实据来。
司吏大人却是个耐不住的,当即说:“如果你不信,今夜就在此住上一晚好了!!”
李陌一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真想调查一下那个房间,看看那人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或者线索,也想顺道搜查一下,看看他们究竟在搜寻些什么。
不过,眼前这人行踪已经被发现,蒋大人带着侍卫过来,这人又怎么可能去而复返?
“我倒是不怕住一晚,可那小毛贼未必会来见我啊………”
听得李陌一这么一说,司吏大人诡异一笑说:“你不必担心,你口中那个小毛贼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蒋大人知道李陌一与司吏大人之间有过节,但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争吵,正打算制止,听得此说,却有些好奇了。
“这又是为什么?”
司吏大人得意一笑说:“虽然小人被吓了一大跳,但出于本能,她离开之前,我胡乱空抓了一把………因为当时我瘫坐于地,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后来小四才告诉我的………”
众人闻说,不由转向了四夫人,这女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带着些许惊恐,但还是吩咐身边丫鬟走了出去,很快就取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分明是一张手帕………
吕不伟见得这手帕,当即是悲从中来,满目泛泪,捧过那张手帕说:“这是娘子的手帕………怎么会在这里?………上头的桃花绣,还是我给她画的样本图………”
吕不伟这般一说,就是李陌一,都觉得浑身一冷。
吕不伟认出了这只绣鞋,也让所有人感到十分的吃惊和恐慌。
蒋大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说:“既是这么,李陌一你就留宿一晚,把事情查个清楚吧。”
李陌一自然是不信这个邪,当即点了点头说:“自当效力。”
吕不伟也激动起来,朝蒋大人说:“大人,学生能否也留下来?这事牵扯上了我那妻子,我就必须得留下看个究竟,只当是了却了心愿,待到日后,学生一定专心读书!!”
李陌一也不忍心看到吕不伟这般模样,这个衷情贡生实在让人有些感动又同情。
蒋大人倒是没有什么多的的顾虑,他稍稍点头说:“你留下来倒也无不可之处………我看不如这样,你住司吏的房间,至于李陌一,你就躲在暗处好了………”
吕不伟闻说,脸上不由大喜,赶忙给蒋大人道谢,而李陌一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如果那人真是个盗匪细作,对他李陌一可能产生很大的警惕,但吕不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贡生,细作行动起来也就胆大了。
因为如果她是个细作,必定会回来取这张手帕,否则这张手帕,就会成为差府追查她的线索!!
这年月的手帕都是手工制作,千万个模样,没有一张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做工和刺绣,都能够成为有力的线索。
能够成为细作,暗自潜伏在临县之中,藏身在府长官邸眼皮底下,都是些心细如针的人,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所以那人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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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前番的折腾,对司吏大人又是急救,又等他回复元气,此时也已经天色近晚了,众人听了妖怪故事,心里有些后怕,蒋大人就带着众位吏卒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了陪堂大人和两名侍卫。
蒋大人特意叮嘱,今夜之事,陪堂大人和这两个侍卫,一切都要听从李陌一指派,相当于给了李陌一临时的权柄。
这也使得这陪堂大人和司吏大人都感到十分的不快,只怕李陌一是真的入了蒋大人法眼,此案过后,临县上怕是有他李陌一一席之地了。
不过李陌一毕竟是司吏大人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李陌一,早就被那枚酸枣给噎亡了。
虽然司吏大人与李陌一有着过节,但他擅离职守,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往后想要得到蒋大人的重用,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再有什么差池,更不可违逆蒋大人的意思。
所以,司吏大人当即就交代了大夫人和四夫人,对李陌一自然是礼待有加,好生伺候着,夜里才让人将吕不伟安置到了四夫人房间里,李陌一则躲在隔壁的厢房里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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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刚刚入夜,别院灯火通明,司吏大人今日才转醒,妻妾儿女大夫下人,人来人往,府中也是热闹,无论是人是妖怪,那家伙都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潜入。
所以李陌一趁着这个空当,就来到了四夫人房里,提早做一番现场勘查。
因为是四夫人的闺房,所以打扫得很勤快,可谓是个粒尘不染,这么干净的环境,想要留下什么足迹,反而有些难。
李陌一仔细检查了门窗,确实没有强力破除的痕迹,又仔细搜查了一番屋内,屋中仍旧没有发现什么与案子有关的东西,实在想不通这些盗匪到底在寻找些什么。
难不成张氏还有未能传递出去的重要线索?如果是这样的话,盗匪细作们应该是怀疑司吏大人从张氏身上取走了这件东西,这才来连夜潜入搜查?
“先是在府长官邸的司吏吏舍,接着又是在司吏大人的别院,难不成这司吏大人真的从张氏身上取走了什么要紧物件?”
李陌一不由这么想着,毕竟案发那天,他收到阿铁儿的话语提醒,抵达现场已经晚了一步,就是临县上的老仵作也都迟到了,难说张氏身上的东西会不会早已经被人取走。
一个小小司吏大人,能够置下这么大的家产,绝对不是什么清白人,手脚也肯定不会干净,要说他从张氏身上拿走了什么贵重东西,自然是有可能的。
或许正是做贼心虚,司吏大人才这般笃定那人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那人真正想要取回的根本不是一张手帕,而是他从张氏身上偷拿的东西!!
李陌一这么想着,也就没再搜查房间了,因为屋中怎么找都是一无所获,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那司吏大人已经贴身收藏起来了………
李陌一本想直接开口追问,但无凭无据,完全是自己的凭空推断,直接开口难免有迫问和污蔑的嫌疑。
而且司吏大人已经擅离职守过一次,再犯个什么错误,只怕连司吏大人都没得当,正因如此,就算真是他拿了什么,只怕他也不可能会承认的。
这么一想,李陌一心中也就有了主意,既然这个东西是贴身收着,他李陌一能想到,盗匪细作也一定能够想到。
他们在府长官邸吏舍和别院卧房都搜查无果,必定会将目标转向司吏大人本身!!
如果她是盗匪细作,真的为了那样东西而来,并不可能再来这个房间,而应该是趁机去搜司吏大人的身………
再者,今夜李陌一和吕不伟,乃至于陪堂大人和那两个侍卫,都在四夫人这个院里,司吏大人养病的主宅必定空虚,那人只怕会趁机下手!!
想到这里,李陌一难免激动起来,他其实已经定下策略,干脆让吕不伟留守此处,他偷偷到主宅那边去守株待兔,不管是人是妖怪,想必定然能够抓个正着………
不过眼下天色尚且不深,李陌一也不急,就朝吕不伟问起一个问题来,这个问题也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苦思不得其解。
“吕贡生,那天夜里殓尸房失火,尊夫人的身上的手帕应该是被烧掉了才对,这张手帕应该是你家中的吧?”
这也是李陌一的疑惑,这张手帕如果真是张氏的,这盗匪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东西?
这人能够拿到张氏的手帕,是不是说明这人曾经搜查过张氏的房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才转向了司吏大人身上?
闹妖怪这夜,李陌一正好在府长官邸吏舍受袭,那盗匪不可能懂得分身之术,所以盗匪有两个?甚至更多?
而李陌一听完吕不伟的回答之后,就更是迷糊了,因为吕不伟摇了摇头说:“这我也不太清楚,照着规矩,内子的东西早就应该全部烧掉,可我不准任何人动房间里的东西………更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那个房间………”
李陌一心中不由疑惑生起,可吕不伟却继续说:“不过………内子平日里不喜欢随身带手帕,这样的手帕,家中只有两张,除了殓尸房烧毁的那双,也就只有现在这张了………”
这也正是让李陌一更加迷糊的原因了………
如果说现如今,世上这种手帕只有一双,那么就该随着张氏下葬了,这盗匪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手帕?
“吕贡生,你可认得真切?真的是尊夫人的手帕?会不会单单是款式一样的?又或者说,还有其他人描了尊夫人手帕的样子来刺绣帕面?”李陌一继续问说。
吕不伟却果决地摇了摇头,从桌面上取来布包,将那张手帕拿出来,指给李陌一看。
“这帕面乃是我亲笔所绘的桃花锦鸡,妇人们做女红之时,见着心喜的,确实会借过去临摹一二,但内子有个习惯,喜欢在四角边角处绣个锦鲤小花样,先生你看看就知道了………”
李陌一将手帕接过,果真见得四角边角处绣着一个小花样,虽然线条简单,却仍旧能够看出是锦鲤小花样………
也就是说,这手帕应该确实是张氏的。
………
那盗匪,难不成还掘墓开棺,取走张氏的手帕随身带着不成?
这些盗匪细作分明在追查寻找什么要紧东西,甚至追查到了司吏大人的头上来,保不准会掘墓开棺,搜查张氏下葬之物,难不成真的是顺手牵羊?
可就算是顺手牵羊,拿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张手帕?
李陌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既然有志于查明此案,谜团所产生的就不是压力,而是吸引力,越是离奇,他的动力也就越足………
也因为这桩事的耽搁,李陌一原先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否则他就能够调查刘壮的背景,找出张氏为什么选择刘壮作为刺害目标的动机,而后找到害了张氏的凶手,说不定还能够顺道查证一下,张氏传递消息之后,对那些盗匪细作执行刺害的真正刺客是谁。
………
………
与吕不伟这么一聊,夜色也渐渐深沉起来,司吏大人已经睡下,别院也安静了下来,不过或许是闹妖怪使得人心惶惶,整个别院仍旧灯火通明,各房都不敢吹灯歇息。
李陌一让吕不伟在房间里头守着,自己就走了出来。
他将日月那柄奇刀藏于后腰,而后往那厢去了。
………
………
虽然司吏大人宠爱四夫人,但遇到大事,终究还得依靠大夫人,今夜就是宿在了大夫人房中,房外院子的小亭子里,还有一名侍卫在值夜,以防再出现闹妖怪的事情。
这侍卫虽然正当壮年,但也是个胆不肥的,坐在明亮灯笼下,喝着小酒壮胆,低声哼着小曲,时不时挥手驱赶蚊虫。
李陌一的蹲守功夫相当专业,为了查明案情,曾经蹲在一棵树上蹲了一整个下午,蹲成了个万年化石。
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他这次又将蹲视地点选在了墙角的一颗老桂树上。
这老树如伞盖一般,茂密四大,足以遮掩身形,李陌一提前将薄荷艾叶之类的草药研磨出汁水,涂抹在身上,蚊虫也就不敢近身了。
倒不是李陌一怕蚊虫叮咬,而是担心驱赶蚊虫会发出动静,现出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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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直守到三更天,那侍卫早就在亭子里呼呼大睡,房里也传出如雷鼾声来,听着应该是大夫人,时不时会听到几句小声抱怨,想来是司吏大人被大夫人鼾声吵得睡不了。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司吏大人也顶不住,渐渐没有了声响,应该是睡着了。
李陌一也是困倦得不行,毕竟这几天也是陀螺一般转着,从未好好停歇过。
眼看着瞌睡来袭,李陌一正想着眯一会儿之时,院墙处突然传来微微一阵响动,一条破草席挂搭在了墙头的荆棘上,随后就是一条黑影,一窜而上,很是敏捷地翻墙而入………
既然确定了这手帕确实是张氏所有,那么就不太可能通过这手帕,追查出“那小贼”的身份,“那小贼”顶风作案的可能也就降低了。
然而李陌一也没想到,今夜这“那小贼”还真的来了!!
由此也可看出,这手帕对“那小贼”应该是很重要,难不成这手帕如同挂在吕家凉亭上的签子一般,其中暗藏了什么要紧玄机?
无论咋个,“那小贼”既然敢来,李陌一就绝不能再让她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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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如暗夜之中的狩猎者,借着夜色掩护,身手灵动万分,竟如闲逛一般,还几次对亭子里的侍卫做出试探,甚至走到侍卫后头,一记手刀直接把瞌睡着的侍卫给击倒了………
莫看电视电影里神奇又轻易,手掌从后颈斩下去,目标就会应声而倒,实际上这样做的成功率并不高,需要掌握很是精妙的力度。
如果力气大了,颈椎骨被一掌打折,甚至直接把人给打得瘫痪都有可能,而有力不精准,目标很有可能痛苦难当,却是咋个都不会昏倒。
因为这里头约莫是这么个原理,人的脖颈是血管和神经最为丰富的部位之一,手掌突然打击下去,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或者通过神经的作用,使人暂时昏迷。
这人竟这么精于此道,说明绝对是个老手,昨夜里司吏大人竟然胡乱抓下这人身上的手帕,也应该是运气好了。
李陌一一直等到那“那小贼”潜入房中,才悄无声息从大桂树上跳下来,想了想,又走到凉亭,生怕侍卫惊呼,也没敢唤醒他,只是解下了他腰间的捕网来。
临县乃是个大县,侍卫众多,但侍卫是没有资格配刀的,就算是侍卫,没紧急要务,也不能随时配刀而走,每口刀都有编号,登记造册,清清楚楚。
所以不要觉得当世的武器管制很宽松,习武人士动不动就舞刀弄剑,拖着关刀行走江湖,那是不太可能的。
这侍卫身旁还有一根木水火棍,成人一般高,上黑下红,上圆下扁,包着铁皮头,倒也趁手。
不过李陌一腰间有奇刀,这水火棍在房间里头也施展不开,至于铁链和手铐之类的东西,叮当作响,李陌一是碰都不碰。
李陌一取了捕网之后,就静悄悄地来到门前,先从门缝往里头扫了一眼。
大夫人仍旧鼾声如雷,司吏大人也睡着了,没想到鼾声比大夫人的还夸张,就如同大风吹着破薄板一般。
“那小贼”在房中,已然绕过了屏风,往里屋走了进去,估摸着此人也知道司吏大人没有将东西藏在房中某处,只能是贴身藏着,是故目标很是明确,一进来就搜司吏大人的身。
李陌一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大夫人嘟囔着什么,想来是那“那小贼”的动静太大了些。
这年月男尊女卑,规矩很多,所以女人通常睡在卧榻的靠外一侧,而男人则睡在里面,这样也方便起夜的时候,女人早起做饭,也不会吵醒男人。
司吏大人睡在里面,这那小贼想要搜身,只怕要费一番功夫,李陌一几次想要进去偷袭,可权衡了一番,终究还是决定继续守在外头。
大夫人的鼾声停了一阵之后,又继续响起来,估摸着那“那小贼”又动手了,李陌一的精神也高度集中起来………
过得小半会儿,那女人终于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快速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怀中,这人终于找到了?!!!
李陌一也缩了回去,屏息凝神,微微闭着眼睛,努力听着那“那小贼”的脚步声。
眼看着这人已经走到门后头,却又警觉地停了下来,似乎有所察觉一般。
毕竟是盗匪细作,此人警惕很高,只怕是发自本能一般感受到危险临近了。
李陌一也是大气不敢出,各地侍卫配备的武器装备因地就宜,他是专办大案子的侍卫,自然不是装备武器冲锋的侍卫,这捕网他是没用过,但先前在安丘镇的府长官邸当差之时,也特意打听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此时就攥着捕网,就等着这“那小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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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隔着一道门,都在等着,仿佛猎手和猎物的无形对峙,很是考验耐心和心理能力………
终于,“那小贼”还是有些坐不住,李陌一隐约听到这人轻轻抽刀的声音,而后就听到了长长的吸气声。
“要冲出来了!”李陌一知道,此女吸气,就是在蓄力!
果不其然,这心思刚刚涌上来,房门就猛然一阵力度被推开,率先闪出的竟然是一闪寒芒刀光………
那刀刃几乎贴着李陌一的脸颊擦过,只是李陌一的精神高度紧绷,竟然忘了害怕。
此时他已经确定,这确确实实是个小贼。
既然一切明朗,那就好对付了!
李陌一也深吸一口气,突然暴起,将捕网张开,没头没脑就往门口笼罩下去!!
那小贼似乎已经有所准备,但没想到竟然是捕网,当即轻哼一声,往前面一个鱼跃,想要躲开这捕网………
她也应该是知道,刀剑非但斩不断这捕网,反而会束手束脚,让自己落入网中,这种状况,只能躲而无法挡。
李陌一在外头守了这么久,又岂能让她给跑了,当即撒网一般将捕网甩开,朝着小贼笼罩下去,松手的刹那,李陌一也飞身扑了过去………
瞧这女贼翻墙的姿态,应该是个身手了得的高手,李陌一又想生擒这小贼,近身擒拿自是上上之选。
李陌一运起真力,一时之间无可阻挡之势,蛮横无匹,瞬间将小贼连人带刀,囫囵儿全都扑到了捕网里。
小贼果真是厉害,如同被抓住的大鱼一般,强有力的拼命挣扎,想要翻身反抗。
李陌一哪里给这人机会,因为隔着捕网,也没法下手,就一手抓住布网口,一手固住这人的双手………
“别乱动,老实点!!”
在没弄清楚状况前,李陌一也比较谨慎,万一误伤了无辜,心里可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毕竟他也不敢肯定这小贼是否就是昨夜那个“小贼”,这小贼既然没伤害夫妇,只是偷东西,说明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李陌一也不好伤害这人,所以就制住了再说。
岂知李陌一这一开口,那小贼却怒气冲冲地大叱一声说:“李陌一你个王八蛋,还不松开我!!”
李陌一一听,不由心头一惊,这可不是先前惹怒钱万千,让钱万千撒手不再查案,而后迁怒到李陌一头上,迫着李陌一追查凶手的白壬音么………
“怎么会是你?!!”
“你还不把我放开!!”白壬音低声怒骂着,虽然气急攻心,可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是生怕惊醒其他人,可见此人也是个谨小慎微的老手………
虽然她在气头上,但李陌一却全然没理会,因为他心里在思想着,从张氏尸首上偷走的到底是什么要紧东西,非但那个双瞳女盗匪要找,连张家的人也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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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1章神朻
“昨夜吓唬司吏大人的人是不是你!!”李陌一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开口问说。
因为白壬音对他李陌一可没什么好脾气,如果放开了她,这人又岂肯老实回答问题,这样的机会不利用一番,实在太可惜了。
果不其然,白壬音很是强横地说:“不是!!你快把我放开!我手快断了!!”
如果那小贼是白壬音,她乃是张家的人,又与张氏相熟,或许会知道张氏修手帕喜欢在边角处绣个小锦鲤的花样。这些妇人的闺中密友,通常会有着共同的小爱好,指不定她的手帕也会绣个锦鲤之类的东西,以致于吕不伟将她的手帕误认为是亡妻的,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所以白壬音很有可能就是昨夜的“那小贼”………
“你回答得这么干脆,不假思索,肯定是假话,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会今夜潜入这里?”
白壬音朝李陌一答说:“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和吕家姐夫,你还不放开我!!”
李陌一稍稍松了手上劲道,他能明显感觉到白壬音松了一口气。
“我再问你,张家可有一个目生双瞳的女子?搜查府长官邸公差房司吏大人吏舍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在李陌一看来,张氏抗匪势力与盗匪时常交战,缴获敌人奇刀之类的兵刃,留作自用也是有可能的。
白壬音或许是知道李陌一不会善罢甘休,此番也爽快回答说:“那是仙上门的癫婆子日月薰,这些匪贼胆子可真大,竟敢偷到府长官邸里去!”
“仙上门?”这还是李陌一第一次听到关于盗匪的切实情报,不由生出兴趣来。
他知道异国人信仰天神大仙,也有不少阴阳仙差之类的差使,混在盗匪里头,据说得到这些差使的加持,他们就会刀枪不入,打仗之时以为天神庇佑,发疯也似地往前冲害,无可匹敌。
这仙上门想来应该是异国人的神灶之类,在当世,目生双瞳的日月薰,只怕不是神女玄女,也应该是门中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不过白壬音似乎并不想再跟李陌一解释,她揶揄说:“你不是不关心这些么,当初我让你调查盗匪害手,你可是睬都不睬人啊。”
李陌一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跟她吵架,就解释说:“那是你咄咄迫人,你如果像吕贡生这般有礼貌,我又怎么会拒绝,现在我不正帮着吕贡生查案子么。”
本以为解释清楚之后,能缓和一下关系,可谁知白壬音却语气讥讽说:“哼,你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帮着姐夫,是因为姐夫花钱雇你,你查案子,还不是为了当走狗讨好那蒋大人!!”
李陌一一听,当即恼了。
李陌一只是想继续查清楚案子真相罢了,让白壬音这般嘲讽,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废话少说,快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白壬音听得李陌一迫问,身子顿时一直,而后矢口否认说:“我不知道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看到了,你再不拿出来,我可要自己动手了。”李陌一也懒得跟她废话,白壬音却是脸色大变,因为她的东西就藏在怀中的布袋里………
“你………你住手!!”白壬音愤愤地骂说。
李陌一却没有心软,下了决心,此时他已经捉住了白壬音,哪里会在犹豫下去。
无论是张家,还是盗匪细作,都在寻找这样东西,李陌一自然也好奇至很,而且他也能预感,这件东西很有可能与张氏之案有关!
“我只要你藏着的那件东西。”李陌一这么说着,就作势要动手………
“我真的没藏什么东西………”白壬音终于服了软,可仍旧失口否认,李陌一可不是这么好骗的,一手钳住,另一手往对方怀中探去。
“住手,我给你还不行么!!”
“把我的手松开一些啊,不然我咋个拿给你!”
李陌一闻说,手上的力量也松懈了三分,白壬音又趁机说:“转过头去!!”
如果换了别个,李陌一自然是依言照做,可白壬音本就讨厌李陌一,这人又是个诡计多端的,李陌一生怕对方会趁机逃脱,到手的线索又会飞走,就不耐烦地回说。
“你要给就给,不给我就自己动手,哪里这么多废话,再磨磨蹭蹭,那边的公差侍卫可要醒了………”
李陌一这么一说,白壬音终于是彻底断绝了反抗的念头,如果是公差侍卫醒了,她可就麻烦了。
无奈之下,白壬音只能饱含着愤愤的泪水,伸手到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来。
李陌一掀起捕网的一角,将布袋子夺了过来,解开一看,小袋子里有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样式有点像后世的魔方,是许多木块格子拼成的,只是无法扭动。
仔细再看,李陌一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
“八卦锁?”
这八卦锁也叫鲁班锁或者孔明锁,民间也叫四子联方、难人木或者别的什么,据说是古时巨匠之祖鲁班发明的,三国时候由诸葛亮根据玄学的原理,改良成了一种益智玩具。
八卦锁完全由木头部件拼接而成,不需要绳子钉子或者胶水之类的东西,就能将各个部件拼接成严丝合缝的整体,找不到窍门的话,根本就无法解开。
这是这年月的一个智慧结晶,是建筑榫卯结构的精髓所在,许多机关大师们,都会发明各种各样的八卦锁。
最早的八卦锁据说是鲁班为了考验儿子的智力,用四个一模一样的木头部件拼接而成的,也就是司合榫。
但八卦锁其实一共有九个相同的部件,除了四合榫,还有七星结,八达扣,能够用九件组合起来,才叫真正的八卦锁。
按说八卦锁完成之后应应该是十字立方体,可这个比较特殊,已经构成了魔方一般的小盒子,上面可以看到不少很是细微的缝隙,李陌一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小小盒子,部件起码有十几件,可谓精巧至极。
白壬音似乎没想到李陌一竟然会认得这东西,不过很快她就语气讥讽上说:“亏你也认得八卦锁,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这叫一十六神朻,乃是苏州匠人名家矩子石崇圣大师的手笔!!”
白壬音颇有些卖弄的意思,李陌一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既然白壬音对这东西这般熟悉,其中内情也就很好理解了。
“你们就是用这东西来传递情报?这什么一十六神朻虽然精巧,但落入敌手,碰到不用脑子的,只需一锤子也就砸烂了,还得意个什么劲。”
白壬音不由嗤笑起来,朝李陌一说:“你以为石大师弄这玩意儿是为了好耍?这一十六神朻里头藏着一小瓶火神涎,情报密信会包在瓶子上,如果强力砸开,瓶子碎裂,火神涎眨眼功夫就会将密信腐蚀掉………”
“火神涎?”李陌一听这名字,估摸着应该是硫酸之类的强酸物质,如果真如白壬音所说,解不开一十六神朻,就算得到这八卦锁,也很难获取里头的情报了。
难不成说那个双瞳女盗匪和张家都在寻找的————就是这个东西?
这东西看起来虽然精妙,但到底只是个木头制品,又怎会偷偷昧了下来?难不成只是因为好玩?
再说了,那凶手害亡张氏之后,就没搜查过张氏身上的东西?为什么当初没有将这件东西取走?
还是说凶手害亡张氏之后,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使得他无法搜出这件东西来?
可后来的刘壮也见过张氏的尸首,他甚至还是报案者,刘壮难不成就没搜查过张氏的尸首?
这件东西为什么最终落在了司吏大人的手上?还是说张氏藏得太隐秘,以致于这些人搜遍全身都无法找到?
既然那些人找不到,司吏大人又是咋个搜出来的?
无数个问题浪潮拍岸一般涌上心头,李陌一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无论咋个,东西如今到了他的手上,或许打开这个一十六神朻,就能找到答案或者新的线索了吧。
“打开看看吧。”
李陌一将一十六神朻递回去给白壬音,可白壬音却没有身手去接,而是冷笑说:“不是谁人都懂打开一十六神朻的,起码我就不会,就算我懂,你觉得我会打开给你么?”
李陌一也知道白壬音不可能这么做,但他也不是全无办法,木冗老头儿可是收藏大家,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他或许有法子能够打开…
就算木冗不知道打开的方法,以他的秉格,碰到这么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就是拼着不吃不喝,也会帮李陌一解开的。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是心神稍安,朝白壬音说:“你不会,自然有人会,我才不怕打不开。”
李陌一说毕,就将神朻塞进怀中,然而此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一说惊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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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在他与白壬音争吵之时,这侍卫竟然醒了过来。
白壬音毕竟是张家的人,是民间抗匪英雄,虽然与他李陌一不对付,但李陌一总归还是认得大是大非的,他可不想白壬音因为入室偷盗而被抓了。
于是李陌一就放松了压制,白壬音虽然想要取回那一十六神朻,但此时也只能暂时退去。
她如同泄愤报复一般,暗自屈起了腿,照着李陌一腹部,一脚飞快踹出,竟将李陌一踹出五六步远!!
也亏得李陌一早有心理准备,不然这一脚可要跌出个好歹了………
侍卫见得此状,赶忙敲锣叫唤,整个别院的人都被吓醒过来,陪堂大人和吕不伟很快就带着几个侍卫赶了过来,与刚刚那侍卫一道追了出去。
吕不伟也是心急地朝李陌一问说:“先生可是见着那贼人了?”
李陌一被白壬音偷袭地踹了一跤,此时腹中翻江倒海,很是难受,也没法子开口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吕不伟难免失望起来。
房里的司吏大人和大夫人也被惊醒了,这位大夫人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角色,裹着一张毯子就开门来,急问说:“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李陌一想知道这一十六神朻的来历,就朝大夫人说:“有个小毛贼偷进来,捕头他们已经去追了,大夫人不必担心。”
大夫人闻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李陌一紧接着问说:“司吏大人也醒了吧?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不知道道方不方便?”
大夫人见得李陌一坐在地上,揉着腹部,想来刚刚是李陌一与小毛贼做了搏斗,李陌一又是的救命恩人,她自然客客气气的了。
“先生稍等片刻。”
大夫人将头缩回去,关了房门,过得片刻,就开门放李陌一进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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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进得房间之后,司吏大人已经坐在了床头,一脸的惊恐,想来他们发现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也是惊魂未定。
李陌一看了看司吏大人,又看了看大夫人,会意,就朝大夫人说:“我又渴又饿,你给我弄点吃喝的东西来。”
大夫人也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外头抓贼,内宅乱哄哄的,她这个大妇也需要主持大局,就顺从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李陌一走到床边来,取出一十六神朻,朝司吏大人说:“说说吧,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司吏大人见得这东西,赶忙去摸自己贴身的扣带,结果却摸了个空,不由轻轻一声叹息,低下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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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对方这般神色,李陌一心中也有了底数,继续问说:“司吏大人,你且告诉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司吏大人见得这物件,脸色越发有些难看起来:“这………这个………”
李陌一见他吞吞吐吐地迟疑,也皱了眉头,朝他劝说:“想来你也该知道,有人想要这件东西,你留着只怕会惹祸上身,再者说了,这东西原先就不是你的,私昧罪证可是大罪,如果府长老爷知道了,你就什么前程也没了。”
李陌一这么说完,司吏大人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仍旧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事情说起来也丢人………”
“这………这东西的原貌其实不是这么的………”
这么说着,就从李陌一手中取了那神朻,调转了好几个方向,终于选中一面,而后轻轻一按,中间就凹下一块来,他又调转方向,按下另一块。
这么反复,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步骤太多,李陌一看得眼花缭乱,慢说是记,看着都有些眼晕了。
随着不断摆弄,那正方体的一十六神朻,最后竟然变成了三指粗细的多棱柱形………
让李陌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正方体转换成长条多棱柱,过程中多次扭转和推压,一十六个部件竟然没有碰触到白壬音所说的那个火神涎瓶子………
当世中人的智慧与工艺也着实惊世骇俗,竟然能够制造出这么精巧的机关容器来!!
司吏大人将东西递回去,朝李陌一说:“寻常我是不碰尸首的,但那日也是财迷心窍,以为张氏是意外落水,见得张氏穿着还算富贵,心说身上该有财物,就在老仵作来之前,驱散了随从侍卫,自己搜查了一番………”
“可简单搜查之后才发现,张氏身上根本就没银子,头面上倒是有些饰物,可那些侍卫都已经看在眼里,我也不好私藏………”
“也是弄巧成拙,没搜到财物,我心里不甘,就往怀中仔细搜寻了一回,以为会有些私藏的东西,没想到却摸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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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在司吏大人的吏舍之时,见过处理过的公文,当时就对他有所改观,或许这个司吏大人,只是才能有限,本心本秉其实不坏。
可如今,对司吏大人的所有改观,都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一个人能力不足,在岗位上如果能够兢兢业业,倒也不算失为素位,可内心阴暗,从本秉上烂掉了,就很难挽救了。
作为司吏大人,连对受害者尸首都做不到足够的尊敬,竟也财迷心窍来,已经彻底进入了李陌一的黑名单。
司吏大人也知道干系重大,知道自己饭碗难保,当即从卧榻之上滚下来,跪在李陌一前面求说。
“李兄弟,你我也是不打不相识,这份活计是我祖辈传下来的,一大家子就指望着我养家糊口,求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跟府长老爷说起!”
李陌一不由心中冷笑,好一个养家糊口,看看家中这别院,这么阔绰,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暗银,更别提这只是别院,他家还有主宅以及其他产业,都已经纳娶了一妻四妾,竟然还有脸哭穷求饶………
见得李陌一不为所动,司吏大人赶忙爬起来,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黑色布包,只是一扯,那些金银珠宝就哗啦啦倒了出来………
“李兄弟,出来混个活计,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居无定所,手头正紧,只要你替我保密,这些东西就全都是你的!!只要你答应,不要举发我………”
他不开口也就罢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更加坚定了李陌一追查害亡张氏的凶手的决心………
他不是钱万千,不会墨守成规,幻想着让差府来维护公道,这些盗匪烧害抢夺,无恶不作,老弱小孩都不曾放过,必定要将其捉拿!!
李陌一当下更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查出那个盗匪刺客,还张氏一个公道………
“司吏大人,我如果是你,还是主动向府长大人认错吧,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李陌一说毕,就离开了房间,只剩下面如亡灰的司吏大人,目光呆滞地瘫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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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壬音虽然否认自己是那小贼,但李陌一原先就不相信什么那小贼的说法,横竖要离开这宅院,也不会留吕不伟在这里,就来到四夫人的房间,想把吕不伟给叫上。
不过吕贡生已经坚定了决心,颇有一股弄不清这小贼一事,就常住下去的姿态,李陌一也不好勉强。
从司吏大人的别院出来之后,夜色已深,李陌一只觉得夜风袭人,格外冰凉。
当公差侍卫算是要干安丘镇上的老本行,但莫看公差侍卫作威作福,事实上地位却很低,全然没个品级,权柄更是没有,李陌一想要追寻更多的资源,才能将这案子彻底查个一清二楚。
下定了决心之后,他就不再停留,正巧陪堂大人等人无功而返,他就与那陪堂大人说了一声,挑着灯笼,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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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长官邸夜间照例是不会开门的,天色已晚,他不可能回安丘镇上那小屋,也没打算去临县官邸中的吏舍暂住,思来想去,就来到了钱府。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役,钱万千严于律己,府上门子也不是狗眼看人低的,耐着秉子询问个清楚,透过门洞看清楚是李陌一后,就开了个小门,将李陌一迎了进去。
此时已是深夜,李陌一本以为钱万千已经入睡了,没想到钱万千有夜读的习惯,竟然还没睡,不由暗叹一番。
看门那人领着李陌一来到钱万千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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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万千也有些惊讶,毕竟他已经对李陌一的秉子有所了解,知道李陌一不是随意半夜叨扰的人,更不是那些阿谀奉承的攀附之辈,深夜造访,只怕是案子有了新进展。
李陌一进得书房,见得书桌上竟然是满满的案卷,再看看鬓角已经开是有些发白的钱万千,李陌一也不由心中淡嘘。
这位心系百姓的好差,就算如今卸任了,仍旧离不开自己的老本行,与眼下一心只想查清此案的李陌一,是多么的相像。
奈何差场黑暗,钱万千这样的好差,非但没有得到重用,反而遭到了贬下,年富力强的最黄金时期,就这么被白白浪费掉了。
虽然已经不在差场,但钱万千的人脉和资源仍旧还在,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甚至于跟他结成个查大案组合,合作双赢之效,未尝不是一种施展拳脚的法子?
李陌一这么想着,已经有心要拉拢钱万千,相信钱万千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要先放一边,李陌一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将吏舍遭遇双瞳女盗匪,白壬音半夜又偷偷来搜查的事情,全都仔细说了一遍,而后才拿出了那枚一十六神朻来。
李陌一也不隐瞒这一十六神朻的来历,钱万千虽然是个正经进士,对寻常女子也是老旧人的那一套看法,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朗朗说辞,但对张氏的义举,他还是表现出些许敬意来。
“你是说里面很有可能是一封密信?”钱万千是个很是敏锐的人,仿佛从神朻上头看到了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一般。
李陌一则如实回答说:“无论是张家,又或者是盗匪细作,都在翻天掘地寻找这东西,想来应该是没错的,如果想要知道这东西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只能想法子打开这机关………”
李陌一这么一说,就往钱万千那边看,钱万千也是会了意,用指头点了点李陌一,继而笑说:“就知道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也别等了,咱们这就走吧,到了木府,估摸着也该天亮了。”
李陌一闻说,也是笑了,看着钱万千这么积很,查大案组合的事情应该是大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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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夜未眠,但获得了新线索,又得到了钱万千帮助,李陌一也是倦意全无,反而精神大振。
木冗虽然年纪不小,但因为需要摆弄和照料那些藏品,也使得他精力很是旺盛,早早就起卧榻,正在院子里头打着某套内家拳。
见得钱万千和李陌一过来,木冗也是心情大好,朝李陌一说:“小伙计今日又有什么有趣好耍的东西了?”
钱万千也呵呵一笑说:“你家里头什么没有,竟还向小辈伸手,莫不成老了就不知道羞了?”
木冗也是嬉皮笑脸,朝李陌一说:“这不是把你们不当外人了么,老夫如果是见外,你们现在只能在门房外递帖子,老夫还不一定收,你信是不信?”
木冗这么一反击,钱万千也寸步不让,拉起李陌一,朝木冗说:“既是这么,咱们走了就是。”
木冗当即可急了,朝二人说:“你当我这里是土地庙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逞口舌之快,不如去满足一下口舌之享,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可不能暴殄天物。”
提到鲜鱼,早已饥肠辘辘的李陌一也是口水横流,钱万千也是没吃早饭就过来了,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这临县紧邻安丘镇,安丘镇既是交通要地,又有一泽国之称,水道纵横,小桥流水,又有蓑衣渔翁,摇曳小舟四处穿梭,李陌一亲身游历过半日,懵懵回忆起来,真真如水墨画一般。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县人也很是懂得吃鱼,李陌一这几日一直奔波于求灾等琐事,虽然对周边环境的熟悉不断增进,却无暇停下细细欣赏一景,更没条件品尝一食。
而木冗却是个地道的大玩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饭桌上每道菜都与李陌一说起渊源和做法,完全就是一派美食家的架势。
就如同钱万千从不在饭桌上谈论凶案一样,木冗也不会说起收藏的事情来,饭桌是用来吃饭的,谈论的焦点就应该在饭菜上面。
李陌一自然也不会败坏了气氛,钱万千和木冗都是简单几句算完,可就便宜了李陌一,得以大块朵颐。
木冗也说李陌一是大牛吃小花,下回都不想带他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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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有说有笑吃完饭,就来到花厅,仍旧由钱万千烹起三盏清茶来,权当消食之用。
木冗先开了口,朝李陌一问说:“今日过来又有什么要麻烦老夫的?莫看老夫小有薄财,可大户家也没有余粮,可经不起你们三番两次来折腾的………”
木冗这么一打趣,钱万千也忍不住,朝木冗说:“别把人想得这般不堪,今日可是给你送宝贝来了。”
李陌一也觉得这老头儿很是有趣,不知道为什么,跟钱万千和木冗相处,总觉得很是放松写意,或许这叫个享受人生吧。
钱万千这么一开口,朝李陌一使了眼色,李陌一就将一十六神朻拿出来,递给了木冗。
“这是小子昨夜得来的,烦请木老给瞧瞧眼………”
木冗往这边一看,不由惊呼说:“一十六神朻!!”
李陌一没想到木冗果然认得,不由心头大喜,心说这谜团应该是能够解开了。
不过木冗显然比李陌一想象的还要兴奋与激动,抓住李陌一的肩头说。
“小朋友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妙人儿,你今日可是帮了老夫天大的忙了。”
李陌一倒是有些迷惑起来,这分明是张氏用来传递秘密情报的机关,为什么就帮了木冗的大忙?
木冗哪里还有闲工夫理会李陌一,此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观察一十六神朻,就如同着了魔一般。
李陌一也是哭笑不得,旁边煮茶的钱万千朝李陌一解释说。
“这东西乃是苏州制器宗师石崇圣的手笔,据说除了一十六神朻之外,还有七十二地朻,至高乃是八十一天朻,就是石崇圣本人,也没能解开………”
这已经是李陌一第二次听说石崇圣这个名字了,就好奇地朝钱万千问说:“这石崇圣到底是什么厉害人物?”
钱万千笑了笑,眼中也不由浮现敬佩与向往,朝李陌一说:“这石崇圣可是个奇人,其乃真正的班门后世门人,又得了各家秘笈,通学百家,集合所长,十六七岁就入了神机营,为上头监造火器,如今地方卫所抗匪所用的火器,几乎都出自此人之手。”
“到了三十来岁,他从神机营收入听用,老了才出来,却仍旧不忘初心,又造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别的也不去说了,小到民间织机水车,大到神机大炮,就没有他造不出来的东西………”
李陌一闻说,不由大吃一惊,这么说来,这石崇圣确实是十分了不起的人了。
因为神机营乃是北国的火器营,里头十之八九的装备大炮或者其他火器,神机营的火器装备,比其他各国的还要先进,代表着当世的最先进科技力量。
这般想来,神机营乃是一个秘密重地,尤其像石崇圣这样的监造核心人员,掌控着神机营所有的秘密,上头又岂怎么能轻易把他放回民间?
所以石崇圣能够回到苏州来安养天年,就足以证明他拥有着多么高大的成就了。
不过李陌一还是有些不解:“这石崇圣这么了得,木老激动兴奋也是应当的了………”
钱万千还未开口,一旁着迷的木冗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朝李陌一说:“了得个春秋大求!!石老儿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李陌一也没想到木冗翻脸比翻书还快,虽然嘴上骂着,可这老头儿转身就继续钻研一十六神朻,只留下李陌一一脸的愕然。
钱万千也是笑了,压低声音朝李陌一解释说:“石崇圣可是他的老对头,两人自打相识以来,互不服气,争斗二三十年了………”
“原来是老对头………”李陌一不由一阵恍然,既是互不服气的老对头,这般一来,木冗肯定会费尽力气也要解开一十六神朻,李陌一也就安心了。
………
………
第0132章沉案
不多时钱万千煮好了新茶,很是熟练地开始分茶,李陌一端着眼,也看着木冗摆弄那个神朻。
木冗可比司吏大人灵智太多了,他已经将神朻扭成了多面棱球,而后又敲着脑袋思索了一番,又是一阵扭动摁推,棱球又变成了刺猬一般参差的花球。
这一十六神朻虽是木头所制,但变化多端,却又不触及核心的火神涎瓶,就如同陀螺仪一般,外头咋个变化,核心却始终保持原样,实在是妙不可说。
木冗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他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兴奋激动,变得越来越凝重,随着不断的尝试,他发现这一十六神朻越来越多的玄奥之处。
虽然神朻里头藏有秘密,但李陌一也知道,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木冗,因为他亲眼看着木冗试图解开这个木头方块,如今已经变了七八种形状,却没有一种能够打开,难不成真如其名,这小小的木头块,竟然拥有一十六种变化形态?
这般说来,钱万千和木冗先前所说的七十二地朻和八十一天朻,岂不是更加复杂和精妙?
这么一看,这位苏州制器大师石崇圣,可真真是个巨匠一般的存在了。
木冗在玩耍方面是个呆人,一旦沉浸进去,就难以自拔,进入了忘我境界的他,就是谁人都叫不醒。
………
…………
这般一直玩弄到了中午,他也才尝试了十几种变化,而且这些个形状来来去去也是大同小异,越是往后,想要扭出新花样来就越是困难,速度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木冗终于还是有些不甘地放下神朻来,朝李陌一说:“老夫已经掌握到了门路,只是想要解开,还需要时间………”
李陌一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开口问说:“需要多长时间?”
木冗迟疑了一番,认真思考,而后才谨慎地回答说:“短则十天,长则一个月………”
“这么久??”李陌一也大大的意外了一把,因为只是一个上午,他就解开了十几种,可以说已经完成一小半了。
然而这种尝试就像密码的一一穷举法,没有方向,只能盲目的一个一个去尝试,而一十六块鲁班锁能产生的组合,几乎是天文数级,好在受限于形状,这才将范围缩小了。
如果是没有中间暗藏的火神涎瓶子,只怕除了石崇圣本人,天下再难有第二人能够解开了。
虽然李陌一急着想知道里头的秘密,但眼下这事情显然也急不来,只能故作无事地朝木冗说:“没什么要紧的,木老自顾随心玩耍,什么时候解开就什么时候叫我过来。”
木冗与石崇圣斗了大半辈子,又怎么会服输,李陌一虽然说的这么宽慰,但越是宽慰,就越是激发木冗的好胜之心。
“小朋友,你暂且先忙别的去吧,我会抓紧时间解开的,你也放安心,这东西放在老夫家里,绝计比捏在你手里要安全得多。”
这句话也说中了李陌一的心思,除了让木冗解密之外,确实如木冗所说,这神朻放在木冗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毕竟张家还好说,盗匪细作也在盯着,疯狂搜寻这件东西,倒是怕是要给李陌一惹来不详之祸。
想起这些盗匪细作来,李陌一也涌出一个念头来,是时候该好好惩戒一下这些猖獗至很的盗匪细作了………
………
………
不过,目前的李陌一想要惩戒这些盗匪细作,到底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毕竟自己手头上除了钱万千和木冗这样的帮手,也就没什么真正可用之人了。
这事情凶险非常,一着不慎很可能身陷险境,七剑城那帮子小伙计,还有安丘镇上那帮小弟们,实在武力智力都不够看的,要是找他们帮忙,怕是到时候不仅毫无帮助不说,还会让他们自己也多一分危险。
而敌人却是暗藏在临县境内,乃至于整个林县周边地区的盗匪细作组织,李陌一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道敌人在哪里,更不清楚敌人有多么强大。
盲目的自信就是狂妄,李陌一必须要做到知根知底,才有可能做成这件事。
可是从什么途径或者渠道来调查这个盗匪细作组织呢?
在李陌一看来,张家是一条好路子,白壬音虽然跟自己是水火不容的对头,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与白壬音的私人恩怨,或许可以暂时放在一旁。
不过这也是他的一厢情愿,张家乃是沿海抗匪的民间巨擘,人家能不能看上他这么个小人物,还是两说之事,起码白壬音就十分看不起他,甚至仇怨他李陌一。
吕不伟虽然深爱张氏,但他只是个贡生,张氏也一直瞒着他,所以张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卖吕不伟面子,将这么关键的情报交给李陌一。
这么一来,李陌一也只能剩下最后一条路,就是自己单独一人着手调查。
至于咋个调查,他也有了大概的方向和线索,预计用去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人害了张氏,也顺便替张氏正名。
那十几桩旧案的受害人不是到府长官邸来闹么?不是受盗匪挑唆,要判定张氏的罪名,将张氏的辱名定牢么?
那么他李陌一就要将这些人的盗匪身份,一一全都揭开,让大家都知道,这些人都是盗匪的细作。
虽然这些人已经没了,案子的时效也有待商榷,但既然这些受害人重新拎出来,差府就不得不过问。
对于蒋大人而说,搜捕盗匪细作的功劳,绝对要比调查陈年旧案要更大,他是个精明的人,应该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来。
想通了这些,李陌一也就定下了往后的的行动计划,就朝木冗说。
“没想到这小小东西,竟然要耗费这么长的心力,看来这玩主也不是这般好当的,这段时间就辛苦木老了………”
木冗似乎终于将心神从神朻里面拔了出来,朝李陌一笑说:“小朋友能送来这般有趣的东西,老夫感激还来不及呢,待得老夫把神朻解开,看他石老儿服是不服。”
木冗仿佛又被燃起了斗志来,李陌一也不由感慨,想来正是因为不断捣鼓那些藏品,又与石崇圣斗气,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积上心态,木冗才拥有这么的活力与年轻心态吧。
李陌一也笑了笑,准备告辞之时,钱万千却朝木冗暗中使了个眼色,木冗微微会意点头,而后喊住了李陌一。
他朝李陌一问说:“你这是准备到府长官邸去吧?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是举告上去,他这司吏大人是做不成了,小朋友你与万千一般,都是聪明缜密之人,如果是能够得到司吏大人的权势,查起案来也方便些吧………”
李陌一已经将一十六神朻的来历,说与他们知晓,更是把张氏以及这个案子的内幕都告诉了木冗。
毕竟钱万千也查过这个案子,调查的进展甚至比李陌一还要靠前,李陌一先前去偷看案卷之时,正是碰巧偶遇了钱万千,所以对于此二人,李陌一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无论是钱万千还是木冗,对那司吏大人原先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如今他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他们看来,李陌一将取而代之,那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然而李陌一却摇了摇头说:“司吏大人为人咋个,蒋府长必定是一清二楚的,他却一直在司吏大人的位置上做事,想来也该有着他的本事,就算他再不称职,我也不会背后检举………”
李陌一这么一说,钱万千和木冗也不由双眼一亮,仿佛在赞赏,这才是君子所为。
不过李陌一又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虽然我不会检举他,但我已经忠告他出首投案了,是翻然醒悟还是执迷不改,希望他能好自为之吧。”
木冗和钱万千一听,不由对李陌一又凌眼三分,这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有度,对司吏大人算是仁和通义,不姑息其害,也不趁机下石,李陌一确实有正人风范。
木冗认可地点了点头,而后朝李陌一说:“老夫与万千已非差场中人,不好掺和地方之事,但你既有志查明此案,为百姓做些事情,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蒋大人这个人虽然精侩些许,但也算是个好差,横竖你要去府长官邸,替我送点东西给他吧。”
李陌一一听,不由心头大喜,蒋大人一直想要攀附木冗,如今自己带着木冗的礼物过去,想谈的事情那可不就妥妥的了。
“小子自当效劳。”李陌一爽快答应下来,不过木冗却没有转身回房,而是在花厅里头扫视了一圈,最后指了指茶几上半块杏饼,朝李陌一说。
“也没别的东西,就送了这小半块杏饼给他吧。”
“小半块杏饼?”李陌一面上不由有些愕然,心说木冗连千金求购的豪杆子都送给他这个初次见面的新朋友,怎么对蒋大人就这般小气?
钱万千却是一脸心疼,朝李陌一骂说:“说你大牛吃小花是一点都没错。没眼力价的俗人。赶紧拿东西走人,不然我可要骂人了。”
李陌一也不明白钱万千为什么突然生气,虽然他不懂此中个道,但看钱万千煮茶的手段,就知道钱万千是个茶道大家,他这么心疼这半饼杏饼,也就间接说明问题了。
大收藏家木冗的东西,随手拿出来,可能是寻常货色吗?
心里这么一想,李陌一也嘿嘿一笑,将杏饼放回木盒之中,直溜溜离开了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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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木冗和钱万千忙着解密神朻,下人也没得到准允,就没给李陌一准备轿子,李陌一也不好主动开口,只好步行来到了府长官邸。
今日乃是放告之日,人也很多,府长官邸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先前受害人来闹腾,人手都派出去查案了,诸位吏卒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李陌一也不好太张扬,来到大门前,说是找蒋大人,那侍卫估摸着是个临时来替班的,也认不得李陌一这个现在的“府长官邸红人”,见他穿着粗布长衫,怪里怪气的,也没什么好脸色。
李陌一倒是想给他塞几个通禀大钱,可惜吕家给的银子,前几日李陌一大部分都接济了七剑城外的那些灾民,就算身上有些存银,那也要为以后的生计着想,又怎么能就白白便宜这侍卫。
虽然李陌一不懂规矩,没有塞大钱,但众目睽睽的,那侍卫也不好发作,只能回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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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台上那些个打差司的百姓们,见得李陌一没给大钱,也是暗自摇头,心说这人不懂规矩,哪里办得成什么事?
不过那侍卫很快就小跑着出来,却是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客客气气将李陌一给迎了进去。
李陌一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小事,跟着来到了后堂,蒋大人和陪堂正在署理公务,桌上公文案卷也是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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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堂见得李陌一前来,也皱了皱眉头,蒋大人却停了下来,朝李陌一问说。
“李陌一,今日过来又有什么事?你小子每次过来可都没好事啊………”
蒋大人还能调侃,就说明了他对李陌一的态度了。
李陌一走上前来,也不理会诸位吏卒和陪堂,压低声音朝蒋大人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蒋大人扫了一眼,吏卒们和陪堂赶忙低下头去,他想了想,就站起来,朝李陌一说:“那就跟我来吧。”
李陌一跟着蒋大人来到后堂左侧的一个小幕厅,待得蒋大人坐下,这才朝他问说。
“斗胆问大人一句,司吏大人今日可曾来过府长官邸?”
李陌一问得直截了当,蒋大人也回答得十分直接:“确实来过,想必你也知道了,往后他这个司吏大人是做不成了………”
蒋大人扫了一眼,李陌一并没有太多惊讶,他就继续说:“司吏这人虽然人如其名,平庸无才,但却也手快脚勤,只是本县繁务堪重,公差房更是重中之重,可不是勤快就能够胜任的………”
李陌一心里也清楚,蒋大人主动谈起公差房的形势,应该是知道李陌一想要某个权势,否则也不必这么废话了。
不过蒋大人话锋一转说:“不过………李陌一你到底不是读书人,却是小看了吏卒一道,人皆以为吏卒低贱,却不知道许多吏卒都是贡生出身,他们虽然考不中举人进士,但却是实实在在有才的,别的不去说,咱们陪堂就是十年前初的老贡生了………”
蒋大人是越扯越远,但李陌一心里却是越来越清楚,蒋大人无非是在暗自敲侧,暗示李陌一,他想要得到司吏大人这个位置是不太可能的。
李陌一也向钱万千了解过,司吏大人虽然不是官,但在府长官邸里头权柄也十分之大,府长是西瓜芝麻一把抓,吏卒和侍卫没实权,陪堂大人是总管,而六房司吏大人才是真正干实事的骨干中坚力量。
多少人为了司吏大人的位置,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财力,看看司吏大人的家底,也就有个很直观的了解了。
李陌一也不是说一定要做临县这个司吏大人,现在这临县之上,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分,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去查案,至于权柄大小,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他先前已经有了安丘镇上一个专查大案的侍卫之名,外加上七剑城中一个专派救灾吏员大人的职位,虽然这些职位权力不大,但也算是是位多好顺路,位多身子轻。
当然了,权柄越大,能调动的资源越多,对破案自然是越有帮助,不过凡事也不能强求。
“大人所说,小民都明白,只是大人该知道,在下有志于查清张氏一案,虽无功名,但说到追索侦迫案件,小民自认还有几分能力,小民只想查清此案,其他事情倒是没太看重的。”
李陌一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的到来不会威胁和动摇其他人在府长官邸的地位,他只想好好的查清张氏一案。
但听者自有心,你没有这个意图,并不意味着他人恰好也这般认为的。
李陌一也不想解释太多,见得蒋大人迟疑,就将木冗的茶盒取了出来,朝蒋大人说。
“大人,这是木老中书托我转赠给你的礼物。”
蒋大人早看到李陌一带着一口盒子,本以为是李陌一买差照例用的金银,没想到竟然是木冗的礼物,不由双眼一亮。
神团凤饼自打前朝以来,一直都是御廷贡品,直到现今当世仍旧如是,只当世帝上觉着劳民伤财,就罢造神团,只需采杏芽进献入宫即可。
李陌一对这东西也不感兴趣,所以当木冗要送这半块杏饼之时,他心里还在抱怨,认为木冗太过小气。
不过他心里也想着,虽然礼物不趁手,但重要的不是送礼,而是木冗的这份意思,就算蒋大人看不上杏饼,也该重视木冗送礼背后的意义。
然而蒋大人可是个明白此中道道的人,当他看到这杏饼之后,就再也坐不住,赶忙起身来,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杏饼,观其形色,闻其气味,闭目陶醉,欣喜如狂。
“这………这真是木冗老大人送给我的?”蒋大人仿佛生活在梦里一般,面上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木冗非但送他东西,而且一出手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殊不知道在他眼中的珍品,却是木冗每次接待钱万千和李陌一都必上的寻常东西罢了。
李陌一见得蒋大人这般反应,自然知道这杏饼只怕不是什么寻常货色,当即朝蒋大人说:“木老爷子听小民说大人是爱这东西的,就让我拿了些过来………”
蒋大人早知道李陌一与木冗有些交情,没想到交情却这么深,如果说上次乘着木府的轿子过来,只是个例外,那么今日的赠礼,就足以证明李陌一与木冗却是有交情,而且交情匪浅。
在蒋大人看来,李陌一这个古怪的小子虽然不知道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常有新奇想法和举动冒出来,但确实是个有才华的,破案方面也是心思百出,另辟蹊径。
虽然李陌一的来历不明,听说他是安丘镇上的一个小侍卫,从文牒上来调查看,他也只是安丘镇上一个流民下等籍,而且这文牒很有可能是假的,似蒋大人这样的差员,只要到户曹去调查比对一番,就能够找到破绽。
但蒋大人哪里还有这个心思,慢说李陌一的文牒是假的,就算他没有户籍,就凭着他与木冗这份交情,巴结他的人可不要太多了。
蒋大人不是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辈,但想要在自己的任职期间有所作为,木冗这样的地头蛇土大爷,是咋个都绕不开的大山,能够与木冗结下交情,在任这三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府长可不仅仅只是坐在公堂上处理鸡毛蒜皮的案子,或者拿着令箭摆摆威风,无论哪朝哪代,钱粮和刑名都是府长的两个大头。
钱粮是基础,赋税的征收,积攒库仓,救济赈灾等出出入入的事体,是衡量一个差员是否称职的首要标准。
而刑名则是衡量一个差员是否公正公平,换种说法就是,钱粮是让上头满意,刑名则是让贫民百姓满意。
做到上下都满意,才可称之为一个好差。
可当世实际情况不同,各式大户人家就是上头利益的代表,永远不要低估似木冗这样的大土户,更不要忽视粮长里之类的小鱼小虾,这些人才是一地府长顺利缴粮纳税的保障。
搞清楚了这一点,就能够体会到蒋大人为什么这么迫切想要亲近和结交木冗等地方界老和土绅了。
有了木冗这半块杏饼,蒋大人也总算是松口了。
他收拾好了脸上欣喜的表情,眼光也从茶饼上收了回来,朝李陌一说:“木冗老大人目光如炬,阅人无数,既然他都看好你,本大人就让你试一试吧。”
蒋大人这么一说,李陌一本该高兴才对,可他此时却又有些登时无味了,仿佛自己只是借了木冗的势,不是蒋大人认可自己的能力。
当然了,李陌一下定决心要继续查清此案,蒋大人不认可自己又咋个,行动迟早会说明一切,也不必急于一时的去辩解。
然而蒋大人话锋又一转:“虽说有木冗老大人的举荐,但府长官邸有着府长官邸的规制,本大人也不瞒你,多少双眼睛盯着司吏大人这把椅子,想必你也清楚,别的也不说,就是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给本大人塞银子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想轻轻松松的摘这个桃子,是不太可能的。”
虽然蒋大人说得决绝,但李陌一也没觉着意外,因为他早就了解过情况,司吏大人这位置虽然口碑不好,上下不讨好,但却着实能捞油水,府长官邸之中甚至有不少白吏。
什么为白吏?
就是没有月钱,免费帮府长官邸干活的,只靠着工作的过程当中,自己各凭本事捞油水。
就是这样的待遇,也有人挤破了头争着抢着要当白吏,想要在府长官邸当差,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简单一点来说,府长官邸的人员配置可以分为差、吏、役三种。
差员其实很少,分为有流有品的府长和陪堂以及不入流的司吏大人和各式吏卒侍卫之类的。
吏的话一般就是六房的吏卒,分管整个府长官邸的具体事务,与上头一样也是户、吏、兵、礼和工部之类的分工。
除了差和吏,剩下的役都是一些下人,干的都是苦差事,抄抄写写,跑腿收粮之类的工作,几乎都是由仆役来做。
至于侍卫一位,有自愿来干的,也有依照上头法规来服徭役的,这些都是没有月钱的,或许是府长官邸专用聘请来的,例如先前李陌一被安丘镇宋大人专门请去调查大案,每月会有一些补贴,但也是少得可怜。
总之,从前朝开始,上头对差员很是苛刻,没有个四五品的差衔,想要靠月钱俸禄养家糊口,那是不太可能的。
原先司吏大人就不算个差员,低级到不能再低,可仍旧有人抢破了头,李陌一接触钱万千和木冗之后,对差场生态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司吏大人这个位置暂时也就不去奢望了。
横竖他只是想要得到正经名分,能够拿着府长官邸的红票子去查案子,也就够了。
所以当蒋大人让他从侍卫开始做起时,李陌一当即也就爽快答应了,起码这也算是好的开端吧,而且在安丘镇上,他就是个专职查案的小侍卫,现如今也算是多了个地方侍卫的身份,倒也知足。
事情定下来之后,蒋大人就把陪堂大人给叫了进来,跟他交托清楚,让他安排李陌一在府长官邸里头住下,李陌一终于是得偿所愿,再次成为了临县上一名侍卫。
蒋大人乐滋滋地捧着宝贝杏饼离开了,李陌一的欣喜激动劲头却很快冷了下来。
因为他从幕厅出来,就察觉到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诡异,只有陪堂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李陌一知道,他也算是走了蒋大人的关系才进来的,这些人对他没有足够了解之前,自然是要排挤他,想要专心查明张氏一案,或许还得和这些人打交道,弄全善相互之间关系也是避免不过的了。
虽然李陌一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来到自己的住处,还是难免心寒,这号子房跟个破旧的茅房一般,里头霉尘弥散,闷臭至很………
陪堂大人虽然跟李陌一有过交集,也知道李陌一有些人脉关系,但犯人举告都需要先打一顿害威棒,更何况进来当侍卫。
这初来乍到的,自然照例先给他一棒子,等他乖了再给个枣子,以后也就管得服服帖帖的了,这一招先头威,李陌一先前是早早就见识过了的。
李陌一想当差不是为了捞银子,更不是为了享福,只是为了查明张氏一案,这点苦头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手脚麻利就修修动动,打扫整理起房间来。
陪堂大人见得此状,也暗自点了点头,给李陌一拿来了一套七八成新的侍卫行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烂子穿过的,不过洗得倒也干净。
“先别收拾了,换上衣服,跟着我到饭厅吃饭去,去晚了可就只有残冷饭了。”
“府长官邸还能食饭堂?”李陌一没想到还有这种福利,这么一来,不用预支工食银,李陌一也不愁吃住了。
就这样,李陌一在临县上的这一段侍卫生涯,终于拉开帷幕了。
………
………
对于李陌一而说,能够顺路当上临县的侍卫,是自己破案成功的第一步,是个好的开始,或许在别人眼里,侍卫根本算不上什么好行当,但李陌一仍旧花费了很大的努力才争取到。
不过这种新鲜感很快就消散了,因为侍卫只是他的手段,府长官邸只是他的平台,他的真正志向是查明张氏一案。
府长官邸里头复杂的人事关系,多少会产生一些阻碍,但李陌一却没有太多的忧虑。
陪堂大人虽然也想敲打一下李陌一,但也不好太过分,因为李陌一跟木冗老大人有交情,府长官邸里头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想要巴结李陌一了。
就算有些人不太相信李陌一这样的无名之辈,会与木冗有多深的交情,但蒋大人对待李陌一的态度,也让他们不敢对李陌一太过放肆。
因为李陌一第二天就得到了蒋府长老爷的同意,进入公差房调取相关的旧案案卷,着手调查那十几桩旧案。
这些旧案此前都是在处理,如今离开了公差房,新的司吏大人还没有上任,陪堂大人就担下了这些案子的调查工作。
因为受害人三天两头来闹腾,在市井街坊间不断谴责张氏,吕家和张家也派人过来施压,希望差府尽快调查清楚,还张氏一个清白,并针锋相对地要惩处那些污蔑和诽谤者。
双方相互闹腾,府长官邸也是一日不得安宁,陪堂大人早就一阵焦头烂额,所以对李陌一主动提出展开调查的要求,他还是比较欢迎的。
蒋大人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也出乎李陌一的意料,虽然没有给李陌一司吏大人的位置,第二天却出了红票子,竟然让李陌一全权负责此事。
让一个新上任的小侍卫来负责这样的大案,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对李陌一而说也是莫大的压力。
但李陌一想要在临县上有一个公差侍卫的头衔,正是为了继续查明张氏一案,目前的任务不就是为了调查盗匪害手么。
虽然这些临县上府长官邸的差员和吏卒对他都有些冷嘲热讽的意思,目光之中竟然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等着看热闹的含义,可李陌一并未在意,而是一头扎进公差房,翻阅旧案的案卷。
………
沉浸茫茫案卷之中,李陌一很快全然忘却了周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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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33章推差
公差房里头闷臭得很,案卷弥散出来的霉尘使人鼻头一阵发痒,喷嚏不断,不过李陌一也是收获不小,因为这些旧案实在是纰漏百出。
就在李陌一为自己的收获而精神大振之时,一名侍卫却走了进来,朝李陌一说。
“李侍卫,府衙的推差来了,要责问案子,府长大人让你到花厅去接受比较呢………”
“临县府上的推差?”李陌一听得此说,心头顿时一紧,而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蒋大人这么爽快地让自己全权负责这个案子,难怪陪堂大人也没有任什么异议,难怪吏卒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他。
根据《照律》的规定,府长官邸公人办事是有时间限制的,小则三日,中则五日,大则十日,到时而不决者,轻者打板子,重则革除。
这个所谓的“比较”,就是到了限定时间,上头的差员下来视察完成情况,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就要对差员侍卫进行处罚。
而差员相对尊贵,又碍于面子问题,所以这种处罚,通常着落在侍卫的身上,也就是说,李陌一成了背锅侠。
按照当世的办案规矩,除非是大案要案,大谋逆之类的案子,否则地方上的案件,通常由府长来署理。
府长将处理结果上报,相当于初审。
如果初审有异议,就可以到按察使司,由差县大人来处理,算是终审。
为了防止冤案发生,当世的都察院设立差县,通常由御吏来担任,巡视地方,如果有冤案发生,就由差县来翻案。
钱万千未被罢黜之前,就是御吏差县的职务,也就是专门替百姓洗刷冤案的差职。
如果是连差县都处理不了了,还可以到京都敲登天鼓,也就是俗称的告御状,由刑部和大理寺来处置,或者三司会审,甚至由帝上亲自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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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一案原先不算是个什么惊天大案,可一连牵出十几桩旧案子来,这些旧案的受害人又联合起来,差点闹出百姓动乱来,上头不可能不过问。
这推差,历属差县大人的下一级,所以,临县地界上的推差过来查问进展,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李陌一也不由苦笑,终归还是自己把这份差事想得太简单,以为可以一心一意办案就成,谁人想到莫名其妙就要背黑锅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些案子已经不再是一般的凶案,里头还牵扯到盗匪细作的问题,应该是危及地方稳定的大案子了,本该移交上级,由差县大人来处理才对,只要说明情况,这推差也不会太为难自己的。
起码李陌一是这般想的,就算这推差赏给自己二三十大板,也不可能打出一条线索来不是?
再加上自己是最了解内情的人,对整个案子,比府长官邸里任何人都要了解,也就不怕这推差来“比较”了。
那侍卫见得李陌一迟疑,还以为李陌一被吓傻了,或许是于心不忍,就宽慰李陌一说。
“李侍卫你且安心一二,就是要打板子,下手的也是咱临县上府长官邸的自家兄弟,含糊一下也就过去了,挨了这顿板子,往后府长大人一定给你找补回来,岂不是因祸得福?”
虽然这侍卫也是出于好意,但李陌一心里还是忍不住大骂蒋大人这个老狐狸,什么因祸得福,这祸也是蒋大人亲手给的好不好。
“谢谢小哥们提醒,我知道的。”李陌一笑着道谢,而后挑拣了几分案卷,就走出了公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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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差房就在大堂左右两侧,也是为了方便办公,接待百姓的案子和诉求,所以李陌一很快就走到了大堂来。
这年月府长官邸可不是每天都放告的,想要打差司什么的,需要放告日期间才能受理,不是放告日过来告状的,先打你一顿板子再说。
一般来说放告日是每个月逢三六九日,当然了,也有些勤快清明些的,放告日也会适量增加一些。
像临县府这样人口很是密集的大城,放告日自然比安丘镇上的要多一些。
好在今日不是放告日,大堂里除了府长官邸差吏,也就没什么人了。
此时蒋大人与临县上推差——谈见名就坐在堂上,见得李陌一过来,蒋大人就朝谈见名介绍说。
“谈账干,这位就是负责案子的李陌一。”
账干也算是推差的尊称,因为推差掌刑名。
类似京都或者顺天府的推差,乃是六品差,而临县上这样的推差,也是七品差,与蒋大人平起平坐。
主掌一地通常也有“四府”的说法,一府自然是差县了,二府是同知,三府是通判,四府就是推差了。
推差又叫理刑差,由于掌管刑名,又有核查钱粮的职责,所以虽然推差列为四府,旁人看来是一地四把手,但权柄却是很大,说是仅次于差县也不为过。
李陌一也不敢太放肆,稍稍抬头看了一眼,这推差谈见名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留着一部曼三胡,耳根下上有一块小小的红印,倒也让人印象深刻。
“小人见过谈推差。”李陌一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行礼。
谈见名上下打量了李陌一一番,就朝李陌一问说:“你就是李陌一?本大人也不是第一次来府长官邸,为什么这么面生,难不成你是新来的?”
谈见名这般一说,蒋大人就紧张起来,如果是李陌一不识趣,说开了内幕,谈见名必然知道他将李陌一抓来当成替罪羊临时工了。
李陌一心里也气恼,本以为蒋大人真的是看重自己,扶持自己,谁人知道他只是想让李陌一来顶缸。
不过人在差场,也是身不由己,这个锅如果是不背,往后也别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反之,如果自己顶下来,往后这个案子可就真的由自己负责,蒋大人也不敢不支持他李陌一了。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点头应说:“小人一直在府长官邸当差听用,也一直跟着府长大人查案子,府长大人觉着小人可用,就提拔小人上来,全权负责这个案子………”
李陌一这么一说,蒋大人伸长的脖子也缩了回去,面露微笑,显然对李陌一的表现很是满意。
不过李陌一也在话里头埋下了伏笔,当着临县府谈推差的面,都说这案子由他李陌一全权负责了,往后蒋大人想要否认都不成了。
谈见名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计较这个细节,而是直奔主题,朝李陌一问说。
“嗯,既然这案子全权由你负责,那本大人就直接问你了,那些个受害人已经哭闹到我那掌刑馆去了,这么闹腾,掌刑馆脸面上需是不好看,如今三日已到,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了?”
《照律》上的“吏律”里头有规定,不按时完成公文的,拖延一日就要打三十大板,三日加一等,罪至打四十。
连公文没按时完成都要打板子,也难怪府长官邸的书吏整日里埋头奋笔疾书了。
而连写个公文没按时完成都要受罚,更不用说调查凶案这种事情了。
谈见名今日来比较,只怕也没抱太大的破案希望,完全就是为了打板子而来的。
只是他见李陌一年轻又生涩,心里只怕也知道,李陌一是临时被拎出来顶缸受板子的,见得李陌一这小身子骨,难免有些同情。
大堂里头的人更是满眼惋惜,也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眉头紧皱,显得很关心李陌一,比如陪堂大人。
这也让李陌一渐渐有些看不懂这个临县上的陪堂了。
不过李陌一可不打算再被打一次板子,那滋味可太难受了,否则他也不会挑拣了这些案卷过来,虽然整个大堂没人看得起他李陌一,但李陌一也不是随便被人打的。
“回禀推差大人,整个案子已经撕扯清楚,只剩下几个疑点,如果能得推差大人指点迷津,破案就在日前了。”
临县上头推差到临县来比较案子,府长官邸上下都满是忐忑,毕竟是要打板子的。
也好在府长大人蒋大人事前抓了李陌一这个替罪羊,虽然有人幸灾乐祸,但也有人心生惋惜,毕竟李陌一虽然装束和行事都有些怪里怪气,但为人亲和,被抓来打板子颇有些无妄之灾的意思。
李陌一看着这些人的眼光,也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在看蒋大人,后者却是高坐堂上,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其中的利害关系李陌一也早已权衡过,这个锅无论咋个他都要背,也怪不得蒋大人。
在蒋大人看来,他李陌一如果果真与木冗有那么深的交情,推差谈见名估摸着也不敢真的打了李陌一的板子。
殊不知道李陌一与木冗也是认识不久,还没来得及接触木冗关系圈子里头的人物,谈见名都不认得他,更不知道道他与木冗的关系,哪可能手下留情。
被生生打三四十杖,试问谁人受得了,身上都得被打个烂,往后还怎么查案,再者说了,李陌一吃过一会亏,难不成还得傻傻吃这第二次么。
当他说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之时,大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吃惊了,因为诸人皆以为李陌一只是顶缸的背缸侠,谁人曾想过他能查破这案子?
再者说了,李陌一也是昨日才成为侍卫,接手这个案子也是今早的事情,这看了一上午的案卷,就能把案子给破了?
“李陌一,谈账干面前,不得胡乱吹嘘狂打,这可是要吃板子的。”蒋大人本也有心让李陌一来查案,毕竟他是知道李陌一有查案本事的。
之所以让他吃这顿板子,也是恩威并施之举,想进公门就先煞三分威风,否则以李陌一的这一身本事,往后他可不一定能够降得住。
再者说了,负责核查临县上的公务的掌刑馆,就在临县外不远处,勉强算是同城,时常走动,他与谈见名也不是没有交情,谈见名也只是走个过场,板子也是府长官邸的侍卫来打。
可如果李陌一胡乱吹大气,谈见名真要追究起来,非但李陌一闯祸,整个府长官邸也要殃及池鱼。
蒋大人想要阻拦李陌一,但谈见名却双眼一亮,这位推差大人,似临县这种,将十几桩旧案翻出来,还串联起来,很有可能是一桩惊天大案的情况,也是不多见,如果能够侦破此案,可是天大一桩功劳。
而且李陌一刚刚说话很是隐晦,但谈见名却听得出来,李陌一说这案子已经理清了七七八八,就剩下最后一点点,等着他谈见名来提拔点拨,由此可见,这李陌一绝对是个脑子活络懂办事的,绝非只是口出狂言。
“哎,蒋大人,既然这李陌一查出眉目来,为什么不让他说说看,这案子原先就是他在抓,指不定真就破获了这案子,岂不是好事一桩?”
谈见名这么一说,蒋大人也就无法可说了,只是充满警告地看了李陌一一样,暗示李陌一说话一定要注意。
“是,这李陌一确实是个办事勤快的,否则我也不会提他上来,只是这案子千头万绪,我一再让他谨慎为之,没个确凿证据,不可妄下断论,既然大人想听听他的想法………”
“李陌一,你就上前来说说吧。”蒋大人面上也有些无奈。
“是。”
李陌一应声上前来,就将案卷置于公案之上,一一展开来,但见得这些个案卷上几乎全被他勾圈点划,但凡疑点重点,都标识得清清楚楚,可见这案卷里头纰漏破绽也是很多。
“小人斗胆问一问,推差大人对这些案子的首要印象是什么?”
“首要印象?”谈见名有些糊涂了,毕竟李陌一口音有些古怪,词汇也比较生僻少见。
李陌一也是碰上案子就暴露本秉,没顾及到其他细节,连曾经熟用的一些词汇也用了出来,此时赶忙朝谈见名解释说。
“就是大人第一次见得这案子,心里头有什么念想。”
谈见名轻轻哦了一声,没想到李陌一还来考自己,如果是寻常庸碌差员,没仔细看过案卷,只怕答不上来,可是要出丑了。
也好在谈见名是个办实事的,确确实实看过这些案卷,此时就开口说。
“呈递到掌刑馆来的案子统共有一十一件,受害人都举告吕不伟的妻子张氏为凶手,张氏虽然出嫁之前前有过习武经历,但出嫁后,为人公婆称赞,街坊口碑也都不错,再者,她又常年不外出,与这些被害人又素无往来,更无瓜葛牵扯,实在不知道这些受害人为什么齐齐指点张氏………”
“本大人批阅了案卷之后,也没太多头绪,这十一个受害人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成家立业的,也有浪荡街头的,有良门教子的,也有馆楼卖笑的………全不相干,实在没什么线索………”
谈见名这么一说,李陌一也不由点头,可见谈见名不是甩手掌柜,对这个案子的始末也算是比较清楚了。
李陌一此时开口说:“推差大人对案子确实了如详细,小人初时见得这案卷,也是云里雾里,不过,大人有一点却是说错了………”
谈见名身为推差,主掌刑名,虽然他是进士出身,但不是干吃白饭的人,时常亲自探索查案,阅历也很是丰富,如果非钱万千这个地方差县名声太大,压过了所有人,他谈见名早就声名在外了。
此时听得李陌一毫不客气地指他说错,谈见名也面上有些个讶异的问说。
“不知道本大人错在哪里?”
李陌一见得谈见名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差点得罪了他,当下改变口风说。
“也不是大人说错,而是忽略了大多数人都会忽略的一个疑点,一个不能算疑点的疑点。”
谈见名听说大多数人都忽略了,难不成就你李陌一一人脑子好使,就你一人能发现的了,所以当下连蒋大人心里都不太舒服,可听李陌一后来说是不算疑点的疑点,又马上释然了。
既然不算疑点,看不出来也是正常,李陌一之所以提起,只怕也是哗众惊语罢了。
蒋大人原先就怕李陌一胡说八扯,府长官邸的之中的各类案子,几乎都是经手府长,他也有丰富的办案思路,像李陌一这等侃侃而谈,办案思路却从未听说过,就知道要坏事了。
“既然不算疑点,还生提个疑点做什么,没进展就没进展,继续卖力去查也就罢了,谈账干大人大量,也不会太为难你,东拉西扯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蒋大人也想着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免得李陌一越说越错,然而谈见名却摆了摆手,朝蒋大人说。
“蒋大人,且让他说说,现如今正反案子没个头绪,听一听也无妨,柳暗花明也是指不定的。”
谈见名这么一拍板,李陌一也就安心了,继续解释说。
“这些受害人看起来确实没任何共同之处,实在是差距之巨大,然则有一点很可疑,那就是他们都亡身于一场意外。”
“去年八月中,王某亡于落马,今年一月初,李失洗衣,亡于坠河………”
李陌一一一翻开案卷,将这些亡身之因都点了出来,谈见名似乎听出些许言外之意了,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而蒋大人却有些不耐烦。
亡因乃是最关键的因素,但凡看过案卷,谁人会忽略亡因?李陌一提出这些来,又能算什么疑点?
然而李陌一却继续说:“我想问一问大人,既然他们都是亡身于意外,受害人为什么要举告到府长官邸来,甚至不惜挨板子,越级告到掌刑馆去?”
李陌一这么一说,谈见名也是陡然双眼一亮。
“因为他们后来发现,亡者不是亡身于意外。”
谈见名的情绪当即有些激动。
李陌一也赞赏说:“正是这么。”
“这些人虽然遭遇到的意外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被人为制造意外而害亡的。”
“这种害人方式比直接刺害扼害要更费心思与人力,所以很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也就是说,这个害手或者这个害人团伙,制造意外,一个个害绝了这十一个人。”
李陌一这么一说,谈见名不由精神一振。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对于调查而说,却是新的线索,在陷入困局之时,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突破了。
这临县上各人混杂,绿林势力也不少,海盗船帮行脚帮等等,就是那些孤浪儿们也有这自己的势力。
可不管咋个,能够制造这么多意外事件,这股势力绝对不小,这么一来,起码目标的范围就能够很大的缩小。
只是谈见名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陌一,这些亡者里头有地主大豪,有街头小贩,也有持家妇人,形形各各,看起来都是寻常老百姓,为什么会惹来灭身之祸?”
李陌一正愁不知道咋个引出自己的第二个论点,这谈见名果真有点本事,很快就抓住了关键所在。
“推差大人能人识重,果是明察秋毫。”李陌一赞了一句,而后继续说。
“这就要说到这些人的第二个共同之处了。”
“还有第二个共同之处?”
随着李陌一的解说,四周众人也渐渐被吸引进来,这种引人入胜的感觉,仿佛自己在一步步解开案件真相一般,能够很大地满足好奇心,实在是一种奇妙不言的体验。
因为平日里都是府长在调查和推敲案子,这些人只是处理公文案卷,大部分吏卒则完全是跑腿的,而侍卫等人,其实主要任务是抓人,是执行任务,对查案没有太多的参与。
他们的任务大多是维护本地治安,捉拿盗贼和嫌犯等等,很少有机会能够这般亲临破案之境,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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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觉之中,李陌一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堂的焦点。
大部分人也都摈弃了先前存有的偏见,只是好奇这李陌一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让人惊奇的话来。
李陌一见得此状,终于引出了自己最想表达的观点来:“第二个共同之处就是,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盗匪有着牵扯不清的瓜葛。或者说,这些人………其实都是盗匪的细作。”
此说一出,满堂皆惊。
李陌一找到了十几桩凶案的共同疑点,就足以让人吃惊,没想到他并未停止,最后竟说这些受害者全都是盗匪细作,简直是语不惊人誓不休。
毕竟亡者为大,而且还是十几户人家,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污蔑亡者名声,事情可就大发了。
李陌一当然知道后果,但他环视了大堂一圈,发现众人神色都发生了变化,心里也就安稳了。
因为盗匪给沿海百姓带来了灾难,给当世上头制造了巨大的麻烦,无论朝野上下,都是一致对外,同仇敌忾,对盗匪乃是深恶痛绝的。
但凡牵扯到盗匪的事情,他们的立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真能证明这些人都是盗匪的细作,就算查实张氏真的参与了刺害,她也不会是大魔头,而是一个大英雄。
情法同大,这也是由当世大多数人的共识所决定。
简单举例来说,在当世的某些年月,为父复仇虽然是害了人,但他是出于孝道,有时候都会减刑甚至免除刑罚,这就是出于情理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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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被害人如果真的是盗匪细作,那么张氏就是为民除害,加上她人都没了,也没法子追究责任,但名声上却挽救了回来,不容他人再多加污蔑。
此刻,大堂的氛围也很是微妙,但李陌一还是感受到了这种立场的转变。
然而蒋大人却脸色发白,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李陌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很理解蒋大人此时的心情,在这位府长老爷看来,李陌一完全就是信口八扯,刚刚提出质疑之时,就已经让蒋大人有些提心吊胆,如今再提出这么破天的荒唐事情来,他就更是难以置信了。
谈见名也不由皱了眉头,朝李陌一说:“李陌一,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有个什么真凭实据?”
说到个真凭实据,李陌一还真没有。
但这些案子最开始,都是以意外事件来结案的,吏卒们在处理公文之时,也是敷衍了事,案卷里头的线索量其实很小,受害人信息也含糊稀少,想要单纯从案卷入手,找到什么证据,一两个还成,十几桩案子都找出证据来,实在不可能。
再者说了,案卷里头终究是吏卒攥写的文字,就算找出来,最多也是前后矛盾或者不合情理的纰漏或者破绽,根本就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可既然李陌一敢开口,就该知道说出这话的后果,此时面对谈见名的警告与质疑,李陌一气定神闲地回答说。
“回禀谈推差,小人确实没有证据。”
李陌一此说一出,大堂所有人顿时一阵哗然。
他们的情绪原先已经被调动起来,也一直期待着李陌一能够带来更加震撼人心的表现,然而李陌一却这么直率说没了,根本就是耍无赖啊。
蒋大人不由怒斥说:“李陌一,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我临县公堂。你没有确凿证据,怎么敢在谈账干面前胡说八扯。”
谈见名也是面色不悦,仿佛遭人戏弄了一般,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只消看看李陌一这身气度,就知道李陌一并非寻常人。
李陌一能够找出这些案件之中所有人都忽略掉的细节问题,说明他是有着真本事的人,而李陌一对答之时所展现出来的见识,也绝不至于蠢笨到拿这么大的事情来戏耍临县上头的推差。
果不其然,面对蒋大人的恼怒,面对众人的质疑,李陌一微微一笑,朝谈见名抱拳答说。
“推差大人,虽然小人没有证据,但有个人对此却是一清二楚,只消找他来,事情很快也就清楚了。”
众人闻说,情绪不由又激动起来,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专注于旁听之际,情绪已经跟随着李陌一的一言一行而牵动了。
——那个一开始被人怜悯,同情他当顶缸人的李陌一,此时早已成为全场的焦点。
谈见名的脸色也稍变,朝李陌一说:“这个人需要本大人亲自去请?”
谈见名也是个灵明的主,知道或许这就是李陌一先前所说,需要他这个推差出手的环节了。
李陌一也不缠绕半句,直接朝谈见名说:“正是这么。小人在查案的过程当中,偶然与此人相遇,所以知道他也在调查此案………”
谈见名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毕竟是临县上头的第四府,堂堂推差之位,破临县上的奇案大案原先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临县府也是破案的高手,什么时候需要亲自去请别人来协助调查?
这难不成不是在说他这个推差无能么。
蒋大人早已不耐烦,李陌一也是个灵明人,他也正是看中了李陌一这一点,才将他提拔成侍卫的。
可今日的李陌一却有些一反常态,就算他蒋大人这个府长三番四次提醒警告,李陌一却仍旧我行我素,不断说出一些可能会开罪谈见名的话来。
蒋大人察言窥貌,知道谈见名心里头已经十分不悦,如果再继续下去,只怕李陌一真的要把谈见名彻底得罪了,想到这里,当即就开口说。
“胡闹。既然此人知晓内情,掌握着些许证据,让侍卫拿红批票去传唤过来就是,咋个劳烦谈账干的大驾。”
众人也觉着蒋大人说得在理,不由议论起来,都说李陌一虽然有些小灵明,但到底是野狐肉上不得台面,对这场上是一点觉悟都没有,生生错过了讨好谈见名的大好机会。
然而谈见名却是个心思细腻的,莫看他脸上不悦,但心里一直在思量李陌一的话,眼中也一直在观察李陌一。
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了超乎年纪的沉稳,心思缜密,能够抓住别人都忽略的细节,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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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4章洗冤
“蒋大人言重了,这案子既然已经被百姓们上报到了掌刑馆,那就是谈某的分内之事了,只是谈某那推差官邸事务繁杂,案子堆积如山,人手也是暂时不够用,如果真有这般的能人,能够厘清案情,还原一个事实真相,本大人去请,又有何妨?”
谈见名这么一说,倒也有些虚怀之气,高亮之节的气度,李陌一心里也是稍稍涌出一股敬意来。
没有差僚官威的牵绊,乃是为百姓干实事的基础之一,这位谈见名谈推差,别的方面暂且不知道,但在这一层面上,确实也是个高其位谋其事的人。
谈见名则一直在观察李陌一,虽然这个年轻人一直小心谨慎地说话,但不卑不傲,全无低三下四的奴貌,对他谈见名也是三番四次说些不好听的话。
虽然表面上恭敬有礼,但谈见名确实没能感受到发自肺腑的敬重,可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后,李陌一的眼神却变了,让他谈见名感受到了重意。
谈见名原先就是个才华不差的推差,阅历又丰富,从李陌一的神色变化,也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看重的不是他的差位身份,而是他的办事手段秉子。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还有些许瑕疵,未尝不能好好培养一番。
念及此处,谈见名就朝李陌一问说:“李陌一,不知道你口中所指,究竟是个什么人?”
李陌一稍稍抬头,看了谈见名一样,迟疑了片刻,而后才答说:“是钱万千钱大人。”
“钱万千!!”
众人闻说,又是一惊,这位可是被誉为临县青天的上任御吏差县啊。
虽然钱万千名满临县地界,甚至因为钱万千的盛名掩盖,以致于谈见名等一众同样有着破案才华的刑名差员,显得有些籍籍无名,但他们却不是碌碌无为。
包括谈见名在内,这些刑名差员与老百姓一样,对钱万千同样是敬佩万分的。
老百姓对钱万千的崇拜,多少有些模糊不明,但更加的狂近,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因为当世凶险四伏,百姓需要一个钱万千这样的英雄形象。
而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只有谈见名等一众刑名差员,才知道钱万千的专业才能究竟有多么高强。
这种敬佩可就比老百姓的模糊崇拜更加的形象与精准了。
李陌一提到钱万千的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案子看来确实如李陌一所说,这些人真是活该的盗匪细作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钱万千任职期间,很少有冤假错案,上头任命他为差县御吏,就是个专门巡检地方刑名,纠察冤假错案的,钱万千素有贤明之能,受人崇敬,换了别个,或许大家还不信,但如果是钱万千,那么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李陌一也不确定钱万千是否真的有证据,但钱万千因为白壬音而不再调查这个案子,在木冗家里却又经常问起李陌一的进展。
李陌一也十分清楚,钱万千在对凶案的态度上,跟他是同一类人,既然接手了案子,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钱万千肯定还在暗中调查。
就算钱万千手里头没有证据,但只要让谈见名出面,让他继续调查,钱万千就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毕竟钱万千手里头的资源比李陌一要强大太多,自己从张氏身上亦步亦趋,揭开了签子上签语的秘密,才找到这些凶案的共同点,可当他到公差房偷看案卷之时,钱万千早就调查到了这一步。
再者说了,这些盗匪细作都是白壬音所在的张氏一族害手刺害的,白壬音或者背后张家,肯定能够提供这些盗匪细作的罪证。
也正因此,李陌一才信心十足,一口咬定这些受害者就是盗匪细作,也算是初步替张氏挽回了名声。
只要搞定了这十几桩案子,他就可以回头调查刘壮,最终找出害了张氏的凶手,完美的了结这桩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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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陌一分析案情之时,众人才知道这个新来的侍卫不是一般的愣头青,而当他说出钱万千的名字之时,所有人都忘了,谈见名今日位临临县,原先是要来打板子的。
此时众人的心思都在想,这个案子或许真的能破了。
更让人欣喜的是,李陌一给他们提供的这个消息。
他们都是差场中人,就算不是差员,只是个小小的吏卒,但通过差府的邸报和小报,仍旧能够及时了解差场动态。
钱万千受到贬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状况实在太糟糕,只怕往后很难再起复了。
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或许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是天下百姓的一种损失。
毕竟钱万千是御吏之类的清流人物,往后再晋升,只怕少不了一个三品大员给事中,这样的人都是耿直刚正的差员,虽然不讨好,但少了这样的人,百姓之中也就多了几桩冤案。
所以很多人都因为钱万千的离开而感到惋惜,他回到临县来定居,许多人也都自发地去拜访,可惜钱万千只是闭门谢客。
而如今李陌一带来的消息,证明钱万千并未一蹶不振,他还在暗自调查这案子,他内心那团求真之火,仍旧没有熄灭。
或许其他人的感受只是震惊,绝不会像谈见名这般强烈,只有在刑名一道上举步维艰的他,才能深刻体会到钱万千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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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几人一团闹嚷了许久,直到谈见名轻咳一声,众人才安静了下来。
谈见名挠了挠耳根下上那小块红色印记,而后朝李陌一说:“钱差县果真在调查此案?”
李陌一点了点头说:“是。”
“小人先前追踪一条线索,正好与钱大人偶遇,只是小人乃无名之辈,也不敢胡乱附攀,但小人可以肯定,钱大人手中一定握着本案的关键证据,推差大人如果能亲自走一趟,这案子或许很快就能顺利了结。”
谈见名闻说,不由点了点头,朝李陌一说:“钱差县光正之人,虽然再无差身,但没有灰心丧气,也是我临县百姓的福气,本大人公务缠身,反正没能拜会钱差县,今番就去探望一下,顺便谈一谈案情吧。”
谈见名这么一说,李陌一也是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时,见得蒋大人也是偷偷抹汗,心说这事儿算是敲定了。
蒋大人也怕李陌一再闹出什么祸事来,此时见好就收,朝李陌一说:“行了,案子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你自顾回去做事吧,谈账干还要比对其他公务呢。”
“是。”
李陌一也知道,推差之位,掌刑之名,除了管地方争议案子的终审,还要干审计地方钱粮的事情,当下也不便久留。
不过谈见名却开口说:“钱粮的事情留到明年开春再一起办吧,这案子既然有了眉目,就该趁热打铁,本大人先往钱差县那里走一遭,这李陌一既然与钱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就让他跟我一说前往,蒋大人以为咋个?”
虽然同样是七品差,但推差是临县上头第四府,是上等级别的差员,又沾染全府的钱粮和刑名,蒋大人对谈见名也只能客客气气,既然谈见名都开口了,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李陌一,能跟推差大人一同拜会钱差县,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差事,你还不赶紧道谢么。”
虽然语气不算太好,但李陌一也听得出来,这是蒋大人在点拨他李陌一,此时也向谈见名说:“能和推差大人一起查案………荣幸荣幸。”
谈见名知道李陌一不是个好于迎承的人,说这些话难免有些不由衷,不过他也不在意,这等能人大多都有些怪脾气,他早就习惯了。
“李陌一你也算是公门中人了,都是为上头办事,为百姓造福,说不上什么荣幸,咱们这就走吧。”
“是。”
李陌一应了一句,就让到旁边来,谈见名与蒋大人见到寒暄几句之后,就领着掌刑馆的仪仗,往钱万千的府邸去了。
走出府长官邸之时,李陌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府长官邸的数十个差吏都跟了出来,恭送谈见名。
而他们看着李陌一的眼光,充满了羡慕和嫉妒,谁人又能想到,这个第一天点卯的小侍卫,只是在大堂上费了一番口舌之力,就这么轻松得到了这等待遇?
掌刑馆里可都是些破案的高手,也没几个看得上李陌一这么个连配刀都没资格的小侍卫。
谈见名本想问问李陌一的出身,往后有机会说不得提拔一下这个年轻人,但想想唐突之宜,还是暂且算了,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钱万千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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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万千先前是临县府推差,乃是谈见名的前辈,而后又当上了个差县御吏,就算遭到贬下,却是事出有因,刚直不阿,直说真谏,为了一桩冤案,才无故受到牵连,也是让人佩服。
谈见名到了宅邸左近处,就让四府的仪仗停下,到路边遮阴纳凉,自己则带了两个贴身随子,与李陌一一说,步行来到了钱家门前。
钱万千是因为冤案牵连才遭到罢免,差员们自然对此也是敬而远之,但民间文人以及大户豪绅等等,出于敬意,时常过来拜访一二,不过钱万千闭门谢客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也少有人专程过来吃闭门羹了。
此时钱宅门前也是冷清,老看门的在门房里纳凉,躺在竹椅上,一面用竹壳扇着风,一面口中憨憨哼着什么小曲,显得很是悠闲。
这宅院有些老旧,前面稀疏种着几棵大杨树,后头却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倒也雅致。
李陌一不由想起安丘镇和临县交界处的那帮孤浪儿来,不久前他第一次去到那个贫散户棚之时,棚户区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落在眼中实在显得恶心。
李陌一还在思索着阿铁儿和小胖子之时,谈见名已经来到了门房前,也不说话,身边的随子上前去与老门房沟通。
百姓都说上行下仿,钱万千是个正直的人,门房自然也不会狗眼看人低,也不会嫌贫爱富,见到贵人就点头哈腰,见到下人就鼻孔朝天。
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这老儿也是不卑不亢,带着亲切的笑容,这种家风也实在是难得,李陌一早有领教,谈见名也是由衷尊佩。
…………
看门的将谈见名和李陌一放了进来,就有个管院过来,将二人带到了茶厅,让丫鬟奉上香茶点心,这才去通禀钱万千。
钱万千虽然寄居于此,但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他已经习惯了忙碌的生活习秉,就算无事可做,也不会似那些浪人豪公一般,穿着随意,慵懒散漫。
他一身的窄口精袍,袖口上还沾有些许新鲜黑墨,想来刚刚正在书写画字。
谈见名赶忙站起来,主动行礼,与钱万千招呼不断,钱万千见得李陌一故意站在后头,就知道不好在人前泄露他与李陌一的关系,就也就只是朝李陌一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
正如先前所说,钱万千的贤名,就是早年在临县上头担任推差一位之时,一点点积累下来的,钱万千公正严明,惠及百姓,人人称颂,谈见名也将之当成学习之楷模,此时自然是客气尊敬。
眼看着小丫环又换上了一轮新茶,谈见名也就不再扭捏,将来意都说个一二清楚,并指着李陌一说。
“钱大人,这位就是临县上的新任侍卫李陌一,据说与钱大人查案子查到一处去了,不知道钱大人可还认得他?”
李陌一故作忐忑地上前来,却是暗中使了个眼色,钱万千也觉得好笑。
他是个正直不阿之人,素来不会弄虚作假那一套,眼下让他突破自我,陪李陌一作戏,或许也是他人生之中的新鲜事,自己也觉着好笑。
“那日也是缘分,只是光顾着案子,也没来得及问你尊姓大名,原来小朋友你叫李陌一啊。”
“是,钱大人,小子是叫李陌一。”李陌一说的是个气自凌然,倒也全然不含糊。
钱万千朝李陌一点了点头,谈见名就将缘由从头说起,而后请钱万千提供李陌一所说的证据。
钱万千听到此处,也不由埋怨地瞪了李陌一一眼,他已经被罢职为民,再掺和司法之事,那是十分不妥的,所以他就算到临县的公差房去调查案卷,也只是与走了个方便,不好让蒋大人知晓。
如今李陌一却将谈见名本人给领进门来,这不是给他找麻烦么。
虽然他确实如李陌一所想,并未能够放下这个案子,想要弄到证据,证明那十几桩凶案的亡者,都是罪有应得的盗匪细作,但终究是有些不合理法的。
谈见名已经是差场老人了,见得钱万千迟疑,也体会其中苦衷,就朝钱万千说。
“钱大人忧虑地方安稳,此乃临县之福,谈某是末学后进,大人乃是四府前辈,晚辈迷惑,求教前辈,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还望大人不要有什么顾虑,提点晚辈一二,晚辈自不敢忘了提携之谊………”
谈见名这么一说,就是自己亲邀钱万千来协助一二,在名义上也就不同了。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事难成,李陌一之所以想要个公差侍卫的头衔,可不就是为了能够正儿八经查案么。
如今有了谈见名这句话,钱万千也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调查这个案子了。
“钱某人也是能力有限,不过毕竟在临县为差多年,实不相瞒,心里头这份念想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割舍的下,承蒙谈大人看得起,钱某也就厚着脸皮卖一卖丑了………”
钱万千这么一说,就是答应了下来,谈见名顿时心头大喜,心说破案有望了,仿佛偌大功劳就要掉到自己头上了一般。
这可是临县青天钱万千啊!!
………
………
从钱万千宅邸回来之后,谈见名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洗脱了张氏害人的嫌疑,照着钱万千的证据,那些受害人果真就是盗匪细作。
这十几个盗匪细作莫名被刺害,罪案未破,于公而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却能够赢得很是良好的百姓口碑。
吕不伟这段时间也是饱受非议,吕家娘子竟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平日里交口称赞,没想到却是害人女魔头,吕家是咋个都抬不起头来。
许多人路过之时,也都往吕家门口吐唾沫和扔烂菜叶臭鸭蛋,吕家人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可李陌一与谈见名往钱万千那边一走,回来之后就让人张贴公文,说明了那些个盗匪细作的事情真相,并暗示凶手仍旧逍遥法外,并未能够成功抓捕归案,顺便张贴了捕捉文书,向外征集线索。
此举一出,临县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全数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谁人能想到那十几被害人竟然都是盗匪细作。
既然是盗匪细作,百姓们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盗匪之流可不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么。
临县上舆论趋势也是瞬间逆转,慢说张氏不一定就是凶手,就算她真的是凶手,那也不是女魔头,而是大大的女英雄了。
至于提供线索,抓捕真凶,试问又有谁人会这么做?他们还巴不得多一些这样的人,将那些凶残的盗匪,全都灭个一干二净呢。
对于老百姓而说,这桩案子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这也是难得一见的状况,差府留下一桩无头悬案,但老百姓非但没有责骂质疑,反而不希望差府继续调查下去,也算是少有的怪事了。
不过于李陌一而说,他却是需要继续调查下去的。
真正执行刺害的那个人,想来应该是张氏的人,不需要咋个调查,只需问一问白壬音,就也知道了。
只是白壬音与自己有过节,张家又是本地一门大族,这种层次的秘密,又咋个会透露给他这么一个小侍卫知晓?
这一节倒是可以放一放,但那个害了张氏的凶手,却咋个都不能放过。
眼下解决了张氏名声的问题,木冗老爷子又在全力破解一十六神朻,案子的事情又有谈见名在坐镇,现如今,更是得到了掌刑馆的大力支持,李陌一终于能够专心调查残害张氏的凶手了。
事情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终的原点。
到底是谁人害了张氏?
这个盗匪刺客会不会是双瞳的女盗匪日月薰?还是另有其人?
张氏如今已下葬,吕家也得以正名,但吕不伟却发奋如斯,闭门挡客,开始用功于读书,李陌一也搜检过张氏的些许遗物,只是再没有更多的发现。
张氏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可用线索,李陌一只能将方向转向刘壮那边。
………
刘壮此人,虽然有家有室,但孤儿寡母对刘壮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如同那十几家受害人一般,这些盗匪细作隐藏很深,生怕做梦说岔嘴,竟然与妻子分房而居的情况都有,可谓谨慎到了极点。
事实上也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因为当盗匪细作可是很是危险的一件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捉拿斩首,而且这么立场迥异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敢让家人知道?
所以刘壮家人的调查,也没能让李陌一掌握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
……
李陌一又找到了阿铁儿和小胖子那帮孤浪儿。
现如今,他终于成功当了临县上的侍卫,本以为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会像先前那般,见到他腰间的侍卫腰牌就开始心生厌恶,没想到他们见到了这崭新的一块新的侍卫腰牌,却没有太多的反感。
这可是大大出乎李陌一的预料,因为这些孤浪儿对差府可算是深恶痛绝的,他们就是一些小小毛贼,与侍卫们更是老对头,李陌一与他们初见之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没一人有好脸看的,他们甚至连临县官邸开办的济养院都不乐意去。
这个济养院嘛,也就是孤儿院,很早开始就有,发生灾荒之时,收养些许孤浪儿,由差府来赈济培养。
临县的这济养院就在府长官邸里头,除了收养孤浪儿之外,也偶尔会收叫花子等等,相当于一个流浪人员暂助站。
按说有人救济抚养,他们不需要在危机四伏的边界地带讨生活,济养院应该人满为患,大家都挣破脑壳想进去才对。
但现实情况却不是这么,吏卒们都是雁过拔毛的贪婪角色,只懂得压榨油水,又怎么会白费钱银做这种事。
这里头情况婆杂,李陌一如今只是个小侍卫,往后如果有能力,倒不妨整治整治,使得济养院能够发挥真正的作用,成为孤浪儿真正值得依靠的避难所。
李陌一说是要请这些孤浪儿开荤大吃一顿,实则是希望他们能够帮忙找到那个双瞳女盗匪日月薰。
张氏和刘壮的线索都断了之后,这个女盗匪无疑是最值得深究的一条追查线索。
阿铁儿等人先前就从安丘镇里头,查到这日月薰一直在寻找大船出海,而且还及时识破了日月薰想要刺害李陌一,组织调查的阴谋,所以孤浪儿们要再次找到她,应该还是可能的。
虽然日月薰是个老害手,行事很是小心警惕,被孤浪儿们抓了一次之后,行事会更加谨慎和隐秘,可安丘镇和临县两地里头,李陌一皆是有些熟络了,虽然很是阴暗,秘密也很多,但也很是人多嘴杂,很藏不住秘密。
李陌一说明来意之后,小胖子就在一旁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陌一见得他这个笑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再看阿铁儿,这个很是灵明,完全不像孤儿叫花子的少年郎,此时嘴角也挂着一丝玩味。
“我这才刚在临县当上个侍卫,工食银都还没领,这两天吃喝全赖在府长官邸饭厅里头,先前吕贡生的聘金,也都给你们了,如果想再打我银子主意,还是断了这个念头的好,没钱!!”
李陌一可是真怕了这群怪精灵的孤浪儿们,在这些孤浪儿面前,他还真的跟个冤大头差不多。
阿铁儿也不说话,胖墩儿小胖子却走了过来,踮起脚来,搂住李陌一的肩头,朝李陌一说。
“老冤头,咱们虽然穷,但人穷志不穷,谁人稀罕你的几个小钱,不过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你想让我们帮你办事,你也得帮我们办一件事。”
李陌一清楚得很,这小胖墩儿可比阿铁儿要阴险太多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过终究还要指望着他们做事,这些孤浪儿对他也是足够仗义,如果不是阿铁儿领着孤浪儿们阻击了日月薰,只怕他李陌一早就被这女盗匪给害了。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爽快地问说:“要我做什么事?”
小胖子看了看阿铁儿,后者压低声音,朝李陌一说:“你该知道成山庙吧?”
李陌一最早就是混迹安丘镇,上次一案也正好发生在安丘镇上的成山庙中,身份也是安丘镇上伪造的,自然是知道这成山庙的由头的。
当世之人有祭祀一门,连府长官邸里头都有成山庙,县狱也有狱神庙。
而据他探查,临县上也是如此,不单单府长官邸里头有座成山庙,在临县边界左近也筑了一座成山庙。
那里可是临县最热闹的地段之一,但凡临县上的人,都是知道的,阿铁儿无端端提起成山庙作什么?
“难不成说………你们………你们想………。”李陌一的心中不由浮现出一种可能来,脑壳当即算是疼了。
临县比之安丘镇稍大一些,是个人员混杂乌烟乌气的地方,地盘就像一块肥肉,被一些个街头势力分成了好几份,而成山庙虽然地势偏僻,但附近人流不少,也是其中一块肥肉,如今由“青衣门”把持,想要在成山庙附近摆摊做生意之类的,都需要经由“青衣门”同意,并给予看护。
当然了,作为交换,自然是要交看护银的。
这“青衣门”乃是语妈组建的一个商会,说是商会,其实就是个地头堂口,除了青衣门,还有牛头帮,行脚帮等等。
这语妈嘛,就是“三婶六妈”里的六妈之一,专门转手孤儿,而且语妈里头大部分都身兼数职,药妈、师妈等的手段也都会。
总之临县里头最危险的不是那些牛高马大喊打喊战的汉子,反而是这群阴险的老妈娘。
虽然带个妈字,但青衣门里头可不是全都是老大妈,也有不少形貌不错的妇人,甚至于有年华正好的窈正女子。
但青衣门里头的女人,却是全没个正经的,这些个女人们为什么这么让人忌惮,她们又靠着什么过日子呢?
简单一点来说吧,你想要个小孩,找她们是没错的,想找个女人干生小孩的事情,也可以找她们,小孩生病了,想给自家小孩治治病,也可以找她们,就是差府发现一具女尸,想知道这女尸到底有没有生过小孩,也是可以找她们。
………
李陌一看着阿铁儿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这群衣食无着的孤浪儿,竟然胆大包天地想要抢成山庙,想要抢青衣门的地盘,而他们的倚仗,就是刚刚当上临县侍卫的李陌一。
这开哪门子的玩笑。
也难怪李陌一头大,虽然差府对临县也有着管束,但侍卫们的状况与临县上的差不多,同样是分割地盘,各人各管一块地方,而临县上成山庙这片,油水最足,原先是司吏大人的地盘,罢免之后,就是陪堂大人的地盘。
李陌一这才刚刚当上侍卫还不到一天,这群小子竟然就让他从陪堂大人手里抢地盘?
这阿铁儿才十三四,胖墩儿几个也都年纪相仿,他们竟然就已经开始筹谋起这等事情来,往后莫不是要翻了天去。
被李陌一点破自己的小心思之后,阿铁儿也坦诚以告,朝李陌一说:“成山庙是临县上的一块圣地,又岂能让一群污下的老妈娘给霸占了。”
“咱们这些兄弟虽然自小孤寒,也没人扶持,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病累加身,也算是活了下来………”
“然则人穷志不穷,咱们终归要有个志向,咱们不像你个冤大头,还想着要当侍卫,要去求个公平公道,咱们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担当,我等生不靠天地轮命,活着也不靠差府老爷,志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如果这世间没了公平公道,咱们就自家主持自家的公道。”
阿铁儿平日里沉默不言,但他却能够成为孤浪儿王,除了才智和秉子之外,更多的原因就在于,他跟这些孤浪儿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些孤浪儿只是得过且过的街头小混混,而他,有着深谋之虑,有着远逆之大志向。
“这临县上成山庙就是咱们的第一步,只要得到了成山庙,咱们就可以像前世帝上那般,广囤粮,高筑墙,缓称王。”
阿铁儿说得掷地有声,自信风发,激昂振奋,周围的孤浪儿们一个个紧握双拳,仿佛体内的热xue都在燃烧。
然而在李陌一看来,虽然他们人数不少,但大多是户棚区里头的孤浪儿,而且都是十来啷当岁,生活技能是够了,心智也比同龄小孩要早熟太多,但毕竟只是一群孤浪儿啊,咋个能斗得过临县上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
就算李陌一能够帮他们拿下成山庙,他们又凭靠什么站稳脚根,就算打江山的事情李陌一肯做,可成山庙这小小江山,他们又该咋个守住?
“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只是我这才刚刚上任,就砸上头的饭碗,刚当上侍卫,就要抢陪堂大人的地盘,实在有些难办………再说了,就算帮你们抢过来了,你们又咋个守得住?”
李陌一也将难处说出来,包括自己的难处,以及对这帮孤浪儿的忧虑,直率而真诚,并没什么隐瞒,都是发自肺腑的言语。
毕竟他也不希望这些孤浪儿混迹四方,往后落草为寇,行走于灰色地带。
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因为他们的出身就是这般,混迹在安丘镇边界地带也塑造了他们剑走偏锋的个秉,往后多半也是沦落至此,或许阿铁儿看得比李陌一清楚,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人生道路。
主要的问题是,李陌一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想要帮忙,以他目今的能力,又该咋个完成任务?
小胖子等人听得李陌一之说,也都沉默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阿铁儿,这个孤浪儿王就是他们的带头大哥,他们自然是为阿铁儿马首是瞻。
阿铁儿沉思了片刻,而后朝李陌一说:“话虽这么,但你也看到,咱们这里,怎么是人住的地方?无论有没有你的帮忙,成山庙,我等是势在必得的。”
阿铁儿说得斩钉截铁,小胖子等人也是满脸坚毅,只是孤浪儿们看李陌一的目光之中,难免带着一些鄙夷。
毕竟他们够义气,拼着危险也救过李陌一一回,可如今李陌一多了个临县上的侍卫头衔,就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意思了,实在不够仗义。
混迹街头,连通蛮横众人就靠个义字,李陌一进入了公门之后,自然是不能够再往来了。
见得李陌一迟迟不开口,阿铁儿也冷哼了一声,朝小胖子说:“把李侍卫送出去吧,咱们这乌烟乌气之地,实在是脏了李侍卫的鞋。”
面对阿铁儿的嘲讽,李陌一也是苦笑了一番,看了看满脸愤愤的孤浪儿们,又朝阿铁儿说。
“你可别闹了,难不成你们还不清楚我的为人?既然你们坚持,我自然会帮你们,不过这事情难度太大,需要些许时间,你们可要沉得住气,千万不可乱来生干,凡事需要跟我有商有量,你可答应?”
李陌一此话一出,小胖子与其他小伴当即窃笑起来,朝阿铁儿投来胜利的眼光,小胖子就说:“阿铁儿,你看吧,我们都说了,冤大头就是冤大头,绝计不会变成个狗差的。”
阿铁儿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来,塞到了小胖子手里,让他分给小伙伴们,而后说:“这回算我输还不成?”
敢情他们在赌李陌一到底会不会帮忙啊………
只怕刚刚阿铁儿也是请将不成,就用上了激将之法。
此时阿铁儿才朝李陌一说:“只要你想办,这天底下,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咱们都相信你。”
李陌一也是哭笑不得,感觉跳了他们挖的坑一样,只好朝他说:“这事儿我来做,但你们必须给我尽快把那盗匪娘们给挖出来。”
阿铁儿嘿嘿一笑说:“放心,咱们一直关注着呢,这安丘镇和临县两地,还有谁人比咱们更清楚的么?只要她现头,绝计跑不了。”
得了阿铁儿的准话,李陌一也就放心了不少,离开户棚区之后,就转头回到了临县上的府长官邸。
这一路上,也一直在考虑该咋个抢成山庙这块地盘。
………
………
可惜抢占地盘这事,他从来没干过,又不是什么专业大哥,没那些个本事和经验,到了府长官邸里头,仍旧没有太多的头绪。
思来想去,所谓知己知彼,他对成山庙那群语妈子也没什么了解,只能从零开始,先了解清楚敌情再做打算了。
………
眼下他在临县上的府长官邸也算是个大小红人,刚刚才得了临县上头推差谈见名的赏识,一举一动都惹人关注,李陌一自然不会向府长官邸里的人打听,否则别人就会察觉到他别有用心了。
好在临走之时,阿铁儿将成山庙的相关情况都简单说了,他心里也多少有了个底,趁着没天黑,正好到成山庙走一遭,看看里面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出发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先去做,那就是申请一柄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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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35章自逍子
寻常侍卫只能拿水火棍或者捕网手铐脚镣之类的器具,但追捕凶犯之时,是可以配刀的。
当然了,也有侍卫用铁尺,这个铁尺有点类似于三叉刺,就是手柄那里有两个叉形耳朵,用来绞锁敌人的刀剑或者手臂,战伤力不大,作用是制服凶犯。
陪堂大人平日里就配刀行走,这也算是陪堂的一种特权,更是身份的象征。
李陌一这才刚刚成为侍卫,眼下又没什么重大凶案要出任务,想问陪堂大人要一柄单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他手里有蒋大人发的红票子,全权负责这桩案子,而案子如今已涉及到盗匪,李陌一先前在吕不伟家遭遇危险,陪堂大人还曾经带着侍卫去追索过,所以要一把刀来防身,也算是勉强说得过去。
李陌一之所以想佩刀,防身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要到成山庙去,就不能让那些语妈子看不起,否则往后还怎么拿下成山庙这块地盘?
李陌一也是低估了自己如今炙手可热的程度,临县上头推差谈见名,带着他去拜访前任差县御吏钱万千,作为一个侍卫,这可是莫大的尊荣,莫说陪堂大人,就是府长官邸里头绝大部分人,都不曾有过这种荣幸。
而谈见名从钱万千那处回来之后,又跟蒋大人商量了案情,这才张榜发了公文,谈见名也是心情大好,在蒋大人面前好好夸赞了李陌一,说他为人机灵,又得钱差县赏识咋个咋个。
虽然李陌一自己还未察觉,但有了这两个司法刑名方面的大拿给自己撑腰,他在府长官邸的地位已经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
所以当陪堂大人爽快地将佩刀交到他手里之时,李陌一自己都有些惊愕起来。
在李陌一的印象之中,当世的制式腰刀应该是狭长刀锋的模子,侍卫们虽然无法佩专用战刀,但想来也应该是不错的。
然而当李陌一拿到手之后,却难免有些失望。
笨重发朽的木制刀鞘,刀柄上的都已经开始生了锈迹,拔出来都有些费力,因为刀刃锈迹斑斑,都快跟刀鞘融为一体了,分明就是一柄库存中的破刀。
也难怪陪堂大人这般爽快,却是烂仓库的破玩意儿。
不过人家能配发给你就不错了,李陌一也不挑剔,挎上了刀,还真有三两分堂堂之侍卫的模样,给陪堂大人道了谢,就来到了安丘镇左近的成山庙。
………
………
这临县上的成山庙不算气派,外头看来甚至有些破败,可走到里头就不一样了,这根本就是个巴着泥皮的金蛤蟆。
待得李陌一进得这庙中,见得成山庙里头的石像却是三头六臂九只眼,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犯了,走哪儿都觉着上头那石像在盯着自己看。
虽然已经小傍晚了,但庙里头烧香祝愿的人还不少,也有不少人一脸急色,在三殿后头候着,也不知道等着些什么。
见得一身公侍卫服色的李陌一进来,这些人的脸色就有些不自在,其中一名小庙祝赶忙往里头走,很快就走出来一名穿着暗朱色衣袍的语妈。
这语妈也就三十一二,面色光润,庄重的服饰掩盖不住眉眼之间流转着的妩姿,正是风华正好,可惜这年月十四五就结婚生子,三十一二已经是老太婆们了。
“这位差爷就是新来的李陌一李爷吧?下妾是这成山庙的看院妈子,差爷如果看得起,就唤一声自逍子。”
“你就是自逍子?”
李陌一早听阿铁儿等人说过,把持成山庙的语妈就是自逍子,原本丈夫是临县成山庙中的行首,可惜莫名亡身而去,偌大家业没有落在叔伯子侄手里,反而让这自逍子给夺了,市井间也有说行首就是这自逍子给毒亡的。
究竟真相咋个,这陈年旧事也无从追究,只是这自逍子在临县上确实是个人物,道上英豪都卖她三五分面子,着实是个不太好惹的,否则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能现头现面,主持这人多嘈杂的成山庙?
李陌一见得这自逍子,也有些讶异,毕竟这妇人形貌不差,神质上佳,年纪又不算太大,不得不承认,李陌一也是一时看怔住了。
不过李陌一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这档子事,而是为了争夺成山庙这块地盘,当下也就断绝了心中的念头。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李陌一敷衍了一句,就想要往里头走,没想到自逍子径直横挡住了李陌一的去路。
李陌一来此之前,早就做足了准备,这些个看似香客之人,其实都不是什么正经良人。
这成山庙除了收看护银,暗地里还有其他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其中最让人诟病的,就是自逍子培养的一群小语妈。
这些个小语妈都是小有形貌的年轻女子,亦或者从某个桃红楼里找来的。
然则成山庙是咋个庄重之地,岂能让这样一群人给威下了香火,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好几回想要耍弄些手腕。
无奈自逍子在此地也是小有势力,又有上任司吏大人在府长大人面前说话,民间各老看不过眼的,要么让她用银子摆平,要么指使打手去威吓一二,渐渐地也就无人敢说话了。
李陌一现如今好歹是个临县上的公差,而且还未当上侍卫之时,就敢将司吏大人丢到臭水沟里,据说跟木冗还有钱万千都有些瓜葛牵扯。
自逍子之所以关注到李陌一,一来是她狐狸秉子,惯熟了谨小慎微,生怕手底下的人哪天不长眼,就得罪了差府的人。
二来嘛,据说临县上头推差谈见名对李陌一颇为赏识,她在差面上的依仗也就只有上任司吏大人和现在的陪堂大人,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否则如果是换了别个侍卫,她早就轰出去了,又何必亲自出面敷衍应付。
“李爷,今儿有城东郑员外在里头作斋弄香,庙里头都忙着,实在不方便让李爷进去,李爷要不然先回去,明日下妾设宴款待李爷咋个?”
自逍子这么一说,就偷偷塞了一只小银袋过来,沉甸甸的,估摸着也有好几两银子,顺带还投过一个眼神,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
然而李陌一扫了小银袋里一眼,又瞧了瞧自逍子的手腕,当即却缩回手来,皱了眉头,正色说:“这成山庙人人都进得,李某人只是好奇,想进去看看罢了,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李陌一本就是过来抢地盘的,又怎么能让这女人三说两说就给哄骗了回去,当即拿出差爷的派头来。
自逍子也是脸现怒容,她毕竟是个呼来喝去的,上下都有人使唤,之所以对李陌一给脸,也是不想惹出麻烦来,但眼下看来,李陌一分明就是个找麻烦的,她又怎么能继续隐忍下去。
“李爷,不是奴身不给你进去,实在是郑员外正在里面作斋弄香,外人实在不好进去打扰,这郑员外与咱临县陪堂大人是称兄道弟的交情,还请李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行个方便咋个?”
自逍子能在成山庙地界上呼风唤雨,也是个见惯世面的,这么一说,先前那脸上妩貌也全然不见,眼中多少有些狠辣阴险,就是在警告李陌一了。
李陌一早知道她会抬出陪堂大人这尊保护神,起先就想好了对策,只是刚刚拿眼去瞧自逍子手腕之时,却见得她腕上之上戴了一条手链。
这手链乃是红绳所系,坠了一颗天蓝色的珍珠宝石,倒也淡雅,旁人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也没多少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可李陌一却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当世妇人有着温和且雅的根秉,渗透到生活的一点一滴之中,寻常妇人家所用的绳结,都是轻巧松软的自门结,可这自逍子手链上的绳结,却是坚韧有力的水手结。
系个小小的绳结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情,也正因为太过寻常,才更加彰显本秉,这自逍子随手系下的绳结,便是专业人士才懂得的水手结,只怕来历不简单,就算不是什么盗匪,也与盗匪脱不了干系,绝不是什么寻常寡妇。
看出这一点之后,李陌一也就不再纠缠,朝自逍子说:“原来这里头还有这等关节,这郑员外既是陪堂大人的兄弟,小民也不好打扰,这就告辞了………”
见得李陌一说了软下话,自逍子也是一脸得意,看来李陌一终究是个新人,陪堂大人的名号还是比较镇得住的。
“李爷这么通情达理,也是个豪爽的大人,明日妾身就设下宴席,还望李爷屈尊大驾光临,让妾身好生敬仰一番才是。”
自逍子这么说着,就不由分说将那银袋子塞到了李陌一的手里。
李陌一也是想着这银子白拿白不拿,嘿嘿一笑,就径直收下了银子,告了一声少打扰,就离开了成山庙。
迈开几步路,出得外头来,李陌一就往庙旁的偏殿暗处钻去,这里头有个供文人书生聚会的风月亭,亭子前头有个练笔池,池子上有个小小的台子,据说到了夜里,那些个语妈会在台子上给这些文人们表演歌舞,最有名的一折名唤“春满堂”。
李陌一到了练笔池,四下扫视一番,避开了四处的闲散人等,就溜到了院墙这边来,但见得院墙根下有个小小的狗洞,他就蹲守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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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墙外就响起蛐蛐儿叫来,李陌一很快会了意,干咳两声算是个回应,小胖子就从狗洞探出半个脑袋来。
他本想钻过来的,谁人想身子大肥,卡在中间,不尴不尬的,也是额头上直冒冷汗。
李陌一只好蹲下来,朝他说:“这自逍子有些古怪,如果能挖出她的底细来,成山庙估摸着就能彻底拿下了,今夜我要进去探查一番,你们给我做内应,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就在后殿放一把火,惹起乱子来,我好趁乱逃命。”
小胖子自然知晓事情利害,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李陌一想了想,又接着问说。
“我且问你,先前阿铁儿说过,那盗匪女害手曾经在安丘镇上求人找大船出海,所托之人可是一位年轻女子?”
小胖子没想到李陌一在这个节骨眼上会问这个,可马上又惊诧起来,因为李陌一竟然说中了。
不用小胖子回答,李陌一此时都知道,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自逍子统领的一帮子语妈,遍及当界四地。
如此看来,这自逍子果真与那双瞳女日月薰有瓜葛。
想了想,李陌一又朝小胖子说:“你回去,让那帮小浪儿们都散出去,务必找到白壬音,就跟她说,害她张家姐姐的凶手,已经让我找到了,就在这成山庙里头,让她火速过来支援我。”
小胖子一听,顿时乐了,白壬音与李陌一打过一场,他和阿铁儿等人可都是知道的,这女魔头如果来成山庙搅局,还不把成山庙给掀个底儿朝天。
“得令!”
小胖子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可身子却像胖虫子一般扭来扭去,咋个都退不出这狗洞,脸上登时挂不住,一鼓起,肚子运气,嘿一声用上了气力,结果把狗洞都给挤塌了一块,弄得灰头土脸,这才退了出去,李陌一也是看得直摇头。
安排清楚这后援之事,李陌一也终于可以安心下来,思来想去,就绕了出去,用自逍子的银子,到近前的饭摊上饱餐了一顿。
此时李陌一也是再次体会到侍卫行当带来的就利,那饭摊老板见得他披着侍卫皮子,哪里敢收他饭钱。
这饭摊能开到成山庙近前来,不是黑店也绝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李陌一也就不跟老板客气,丢下两大颗铜板意思一下,也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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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入夜时分,李陌一就绕到成山庙后头来,从那狗洞钻了进去。
也亏得小胖子把狗洞撑大了,否则李陌一还真钻不进去。
到底是白日里来探查过一番,李陌一轻车熟路,就来到了练笔池,却发现练笔池处正张灯结彩,热闹得紧。
那风月亭里头人头攒动,都是一些锦衣金靴的文人墨客,亦或是腰缠万贯的本土大豪。
亭子里头水火天海,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练笔池中间那小台子上,七八个语妈正在载歌载舞,果真如传说之中那般。
练笔池乃是通往正殿的必经之路,如今他们在这里开了“大会”,李陌一除非通晓穿墙之术,否则又咋个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呢?
也好在这些个貌然如至的男人们,此时眼珠子都直直的盯着台上的那些个语妈们,哪里会注意到躲在墙根处的李陌一。
只是想要蒙混过去,终究是不太可能,李陌一蹲在阴影之中,仔细观察起地形来。
自逍子并未在场,这也是好事,否则她必定会认出李陌一来,李陌一见得场中也没有眼熟的人,终究还是有了三分底气。
这么扫视了一圈,就见得一名白衣公子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往右末处的偏门走了过去。
看那公子哥的匆忙神色,走路并腿的姿态,与那小丫鬟的窃笑,李陌一就看得出来,这公子哥应该是内急,要去解决下个人问题。
那公子哥身量与李陌一差不多,李陌一顿时就有了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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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蹲守在院墙根下,暗暗见得那公子哥进了茅房,就悄悄潜了过去,很快就见得那丫鬟守在外头。
寻思了片刻,李陌一就将青色的侍卫短衣除了下来,包起腰刀,跳将起来,轻轻藏在了走廊的房梁之上,而后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小妹子,我在这头等候公子就成,你回去吧。”那丫鬟毕竟是个小姑娘,守在茅厕外头也是尴尬又嫌弃,捂着口鼻正郁郁得闷的很,听得此话,如蒙大赦一般,哪里会怀疑李陌一的身份。
这些个公子哥,出门从来都是左拥右簇,众星捧月一般,下人随子众多,却是哪个认得哪个了?
这小姑娘不曾生疑,也是早在李陌一意料之中,见得小丫鬟喜滋滋的离开,李陌一就走进了茅房来。
这茅房倒也干净,里头燃了熏香,也不觉得臭,李陌一这一进门,就见得那公子哥正在提裤子。
这公子哥也是酒喝太多,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李陌一走进来,竟然没能引起他什么注意。
李陌一可不是白壬音这样的老手刺客,他也不懂咋个用手刀击昏目标,思来想去,李陌一还是决定用保守一点的法子。
李陌一上得前去,就从后头一手环住那公子哥的脖颈,左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脖颈乃是血管和神经极为密集和敏感的部位,李陌一又捂住了他的口鼻,加上这公子哥早已醉得晕晕乎乎,这才不到三五息的时间,他就已经昏阙了过去。
李陌一麻利地将他身上的白色衣衫退了下来,罩在自己的短衣外头,正反只是为了蒙混过关,也不需要调换整套衣服。
这参加酒宴的人很多,喝酒之后上茅房的也必定很多,李陌一倒是想将这公子哥藏起来,可茅房就这么大,总不能将他丢蹲坑里,也就只好将他放在了地上。
就算有人进来,发现这公子哥躺在地上,他身上财物尽在,又没个什么伤势,也只会认为是他自己喝糊涂了,随意丢弃了外衣而已,李陌一也不需要担心太多。
罩上这白色衣衫衫之后,李陌一就抽出那公子哥腰间的折扇,啪一声打开,用折扇遮掩了脸面,迈步就低头走了出去。
李陌一装得个烂醉,身形摇摇晃晃,口中念念叨叨,从里头走出来之后,就绕过了风月亭,径直往内殿走去。
过得内殿,就是后头的门精舍,住的可都是庙祝之流。
李陌一摸索过外头,对外头地形倒也算熟悉,可内堂没曾进过,也是两眼一抹黑,这重重进进的房间不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就顺着廊柱爬了上去,攀着横梁,两步就上了房顶。
………
到了房顶上一看,整个成山庙后堂的布局尽收眼底,大部分房间都黑灯瞎火,有形貌端正会歌舞的,大抵都在风月亭伺候那些有钱有脸面的士人和大豪了。
李陌一扫了两圈,就发现后堂右首一处厢房不大一样,这厢房显得有些冷清,并未悬挂大红灯笼,窗格上却挂着黑布,如果不是仔细看,还真以为里头没点灯。
“应该是那里了。”
李陌一精神一振,就翻身跳下房顶,如黑夜中的行忍一般,兜兜转转来到了这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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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也不知道道自逍子是否懂武功,但还是十分地小心,如履薄冰地来到窗户边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了起来。
或许是人群都集中在了风月亭,自逍子也放松了警惕,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李陌一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能怎么办,我就是个语妈子,那李陌一已经是个公差侍卫,难不成我还要将他害亡在这里不成。”
李陌一一听,顿时心头一紧,这自逍子果真不是什么善类,而且早就盯上他李陌一了。
此时另一个则开口说:“咱们已经天上地下搜寻了几日,却还是个一无所获,那一十六神朻,要么落入了张家手里,要么就在这李陌一的身上,你可知这神朻里头的秘密,对咱们可是致命的东西。”
李陌一本以为那双瞳女盗匪就藏在此处,此时却听得是个低沉的男声,不由有些失望,又有些好奇。
“既然知道神朻里头的东西要紧,咱们就不能对症下药,更改了先前的计划也就是了,何必要取回那东西?”
“妇人之见。眼下应以大局为重,整个计划已经全盘定下,成千人都在等着这个时机,错过了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又咋个能轻易更改。”
李陌一听到此处,更加好奇起来,不由学着电影电视剧里头,沾了一点口水,想要戳破了窗纸,一探究竟。
然而此时李陌一才发现,电视里都是骗人的,那窗纸厚实得紧,哪里是一点口水就能点破的。
无奈之下,李陌一只好从绑腿里抽出那柄奇刀,用刀尖戳了个破洞,虽然里头还遮了黑布,但正好透过一丝狭小缝隙,能够勉强看清楚房间里头的情况。
这一看着实吓了李陌一一跳,因为说话之人,正是那双瞳的盗匪女害手。
李陌一之所以惊愕,一来是因为这女盗匪生得如狐妖之女一般,一双双瞳眼眼给了她影魅天下的气质,肤白若雪,形貌更是倾人城国,无奈开口说话,却是一口烂黑牙。
二来则是这么标志的女人,嗓音却是比男人还要男人,不由给人一种阴阳难分,雌雄莫辨的观感。
自逍子显然对日月薰骂自己妇人之见很是不悦,朝她抱怨说:“当初你要是不害了张氏,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如今害了她,却找不到一十六神朻,还不是你自讨苦吃。”
自逍子话音刚落,房间里头就响起清脆的耳光声,她的左脸顿时通红起来,日月薰怒斥说:“何敢这么跟我说话,莫忘了你的身份。”
这日月薰的语言有些生套,强调古怪,遣词用句半文半白,活像从他国远道而来的一般。
自逍子被打了一巴掌,竟然也不敢反抗,只是低下头告罪说:“神女息怒,是奴婢太急躁了………接下来该咋个行动,还望神女示下………”
日月薰冷哼了一声,朝自逍子说:“明日你就设下宴席,请了那李陌一过来,咱们自有法子对付他,只要神朻在他手里,就不怕他到时候不开口。”
见得日月薰面现狠色,李陌一也不由心头一紧,下意识退了半步,可他本是猫着腰的,这么一退,身子牵扯,腰间的折扇竟是掉落在地。
发出啪嗒一声清脆响声。
“什么人!!”
李陌一大惊失色,没有丝毫的迟疑,转身就跑,然而房门轰隆一声被撞开,日月薰就旋风一般追了出来。
隐感到后方有人追上,李陌一也不再迟疑,刚跑出三五步,却陡然转身,抽出那柄奇刀来,返身就刺。
日月薰果是没太多防备,毕竟她是有功夫的,而且还是个害手,难免有些托大,此时被李陌一返身刺害,当即生生止住脚步,一个后躬身,就躲过了面门的一刀。
她的身手很是上佳,躲过李陌一攻击之后,就挺直了腰杆,当即看清楚了李陌一的脸面。
“好。尔等北国之人也算是有胆识,无奈地狱无门你却生闯进来。还不束手就缚。”
日月薰冷笑一声,就张手抓向了李陌一。
李陌一今日可谓大有收获,刚刚自逍子已经亲口证实,张氏就是这日月薰所害。
此案终于告破了………
而一十六神朻估计还隐藏着盗匪们的大秘密。
不过,害人凶手就在眼前,她却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要捉拿李陌一,这就让人有些无可无奈了。
本想帮那群孤浪儿抢夺成山庙的地盘,谁人能想到居然还误中副车,歪打正着。
当然了,想要将这些个收获顺利带走,李陌一就必须从日月薰手里成功脱身,但他体内只有一把子真力,十天半个月没个动手练习的,实战经验着实比较欠缺,况且,刀剑无眼,对方乃是一个灭人不眨眼的盗匪女魔头,不说降住对方,怕是眼下成功脱身也是个难事………
眼看着日月薰肆无忌惮地抓过来,李陌一不及多想,就将奇刀横扫而出,这宝刀也是寒芒四扫,划出一道银光来。
日月薰却混不觉意,身手奇快无比,仿佛戏耍一名孩童一般,躲过这一刀,就再次闪电出手,抓住了李陌一手腕,刚打算用力一扭,下一刻,她脸色骤然大变………
只觉得手臂之上传来一阵不可逆转之力,只把她整个身子都扭转了过来…………
日月薰在空中连翻两个空身转,这才得以卸下了力,强行支撑起身子,脚步已经全然杂乱,控制不住的连连退后数十步。
“你!!”
日月薰毫不掩饰自己此刻心中的震惊,她本以为李陌一只是个孱弱书生,身手必定很是拙劣,却没想到李陌一只是挥手间便有如此惊天之力。
然而她却只看到李陌一面上全然如初的脸容。
如果论刀剑对打,李陌一确实不一定是其对手,但如果是赤手空拳让李陌一与她过招,于李陌一而言,想要败下对方,或许只在弹指间。
不过,对于自己体内纵横无匹之真力,李陌一虽然已经学会运用,但实践次数极少,眼下面上虽然全然如初,但心中也是稍稍有些惊愕,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抬手一扭,气力如此之强横,竟然能叫对方全无抗平之力。
如今李陌一轻松取胜,也是底眼瞧了瞧自己的双手………
日月薰这时候终于缓过劲儿来了,稳住了脚下,见到李陌一正低眼思索着什么。
她深深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时候不能趁其不备,偷袭而上,就再无取胜之机会,于是就强撑着身子,猛然冲身而出,如同饿虎扑食一般。
这日月薰毕竟是刀头斩人的女狠人,一路害伐,手中人命无数的害手,起初也是低估了李陌一,此时回过神来,一掌击过………
李陌一当即反应了过来,本能的握紧右拳,一拳猛然对轰过去………
见状,日月薰急忙匆匆缓劲收手,蛇咬怕绳,她也知道李陌一这一拳万万接不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自逍子却蹑手蹑脚的闪过来,手里抓着一个砚台,用尽力气砸在了李陌一的后脑上。
“彭!!”
那砚台顿时四分五裂,李陌一脑中嗡一声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