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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一了     阴冥经txt下载     阴冥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06章看客

    徐家分家产的事终于大功告成。

    徐无志与他亲娘离开了徐家,将母亲在新居安顿好之后,他与李陌一来到了君来楼,徐无志要了个雅间,点了酒菜之后,徐无志突然发起呆来,李陌一知道他有话要说,因此也没出声。

    酒菜送来之后,徐无志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骚扰,等小二离开,徐无志亲自为李陌一斟了杯酒,向李陌一一跪,双手高举酒杯感激地说:“李大哥,若非你查出真凶为我洗清冤情,我今天就是个亡囚了……”

    “李大哥的恩德小弟无以回报,请你喝下这杯酒!今后小弟的这条命就是李大哥你的了!”

    “话咋说这么绝,我自有命,你这命我要来何用,快起来,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李陌一伸手去扶,徐无志却执意不肯起来:“李大哥,你喝了这杯酒,我还有话要说,不说完我是不会起来的。”

    喝杯酒倒是小事,李陌一接过酒杯,顿了顿,一口饮尽。

    徐无志跪着再给他斟了杯酒,双手高举着继续说:“李大哥,这案子全仰仗了你,我才有了今日,总算无病无灾,今天李大哥又替我出头,若非李大哥镇住了那些人,我恐怕再无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能做个小伙计浑浑噩噩地度过此生,这第二杯酒更要感谢李大哥今日的出头!”

    李陌一慨然饮尽,然后笑说:“好事不过三,你第三杯酒是不是想把二娘托给我照应?”

    徐无志微笑说:“李大哥果然料事如神,二娘……不,我娘留在我大哥家我怕她还要受气,安丘镇官邸里我唯一能完全相信的人只有李大哥你了,做儿子的不能陪伴在娘身边,我真的很不孝,这里有一千两银票,五百两是给李大哥的谢礼,另外五百两作为备用,不论我娘还是李大哥你需要,都可以应付一下。”

    李陌一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藏入怀中,把酒干了之后拍了拍徐无志的肩膀说:“你且放心,只要你娘不得个什么灾病,应该没什么事。”

    徐无志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回到座位上,他拿起筷子:“李大哥,吃吧,菜都凉了。”

    李陌一夹了块青菜放入嘴里,咀嚼着问说:“对了,你准备去哪里做什么生意?”

    徐无志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李陌一看的明白,“不能说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人带着那么多钱,一切都要小心!”

    徐无志霍然说:“我相信李大哥,我准备去苏州找成叔,我要出海!”

    说到‘出海’两个字时,徐无志的声音压到了最低,一副担心隔墙有耳的样子。

    李陌一思索了一阵,才记起曾经在府长官邸前的公告栏上见到过禁海的公告。

    这年月严禁平民出海,而且,似乎禁海令的力度也很是严厉。

    据那禁海公告上所写,任何人都不许出海做生意,否则抓一个办一个,严重的抄家灭族,那可是掉脑袋的生意啊。

    徐无志以为李陌一会强烈反对,没想到李陌一沉吟一阵之后却点了点头说到:“出海是比较危险,不过利润确实丰厚,唉,禁海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若开海自由通商,百姓富庶不说,倭寇也会少了九成,何乐不为?”

    徐无志一拍大腿,一脸惊喜地说:“着啊,大哥说到我心坎上了,事实上我北国百多年来何曾真正禁绝过?不但民间走私船越禁越多,甚至各地府长也在偷偷走私,苏州城府长大人上个月就走私了四大船茶叶、瓷器到他国,赚了十万两白银回来呢。”

    “唉,可惜,可叹。”李陌一摇头轻叹,喝了杯闷酒。

    “就是,”徐无志附和一声,继续说:“很多人没那权势,又不愿疏通官邸流水般花银子,就只好扮成倭寇,半黑半白地成了海盗,遇到这些半成海盗有时比遇上真倭寇还要惨呢。”

    李陌一摇头说:“对了,你准备出海做生意,你懂水性吗?会驾海船么?你知道哪里出产什么,运去哪里比较好卖吗?”

    徐无志笑说:“大哥你还不知道我底细吗?我啥都不懂,不过成叔懂,听说他有张重金买来的海上地图,上面有很多听都没听过的国家和地方呢。”

    李陌一不屑地一声嗤笑:“他们那叫什么破海上地图啊,摆在面前包你都看不懂,这样吧,我到官邸库房里帮你找找,不定能找到张好点的海上地图给你临摹出来,保证你从此纵横大洋,成为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海上商人!”

    “好啊……”徐无志似乎并不是很热衷,因为他知道官邸里哪来什么海上地图,听说就连百年前某大太监下西洋时绘制出来的海上地图,都已经给帝上下令烧掉了,府长官邸里哪敢保存什么海上地图啊。

    李陌一开始跟徐无志聊起了他所知道的海外世界,以及出海应该具备的一些基本知识,李陌一所了解的东西也相当浅薄,却已让徐无志大开眼界并且将信将疑。

    “梦里神仙告诉我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日后自知。”李陌一对他的疑问没有太多解释,因为按照他往常的经验,认真解释反而听不明白,这样一胡扯徐无志就懂了,把他的话都记在了心中。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约好三日后再聚,然后便分了道。

    李陌一返回了府长官邸,首先去殓尸房看了一眼,小阳兑这小子挺忠于职守的,这种枯燥的活儿他居然坚持得住。

    “李大哥,案子都破了几天了,这研究还要继续吗?”小阳兑见到李陌一后笑嘻嘻地说。

    “当然要继续,我还打算再弄几头猪,研究半年以上呢。”李陌一开玩笑说。

    小阳兑的脸变成了苦瓜状:“李大哥,这头猪已经够麻烦了,尸首送殓尸房后都要用药水洗刷过,哪有这么臭的,现在连我爷爷都不进殓尸房了,我还得一直守着。”

    “得苦中苦,成人上人也,加油哦。”李陌一大笑几声,扬长而去,留下小阳兑一个人在那里对地面撒气儿。

    李陌一又去厨房转了一圈,然后便来到了签押房。

    公差房是府长官邸中办公的地方。

    在安丘镇的公差房中,宋大人和少府长各有一间单独的办差室。

    其余房间便是对应刑部六部的六房,现在没人办公,各房都已关门上锁,但是公差房中还有不少空房子,有时公务繁忙六房空间不够用时,一些临时请来帮忙的书吏便在这些空房里办公,因此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李陌一点燃了烛火,将两张长形白纸拼接成了正方形,然后便拿出小刀,削起了从厨房弄来的鸡羽。

    用毛笔画地图显然是白费功夫,这年月的炭笔(画眉用,比较粗软)也不好用,签字笔、钢笔就甭想了,鹅毛笔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鸡羽短且细软,没有鹅羽好用,不过也算凑合,磨好墨之后,李陌一便开始用自制的鸡毛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李陌一对现在世界各国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世界地理还是有大概印象的。

    连画三幅才勉强画了一张稍感满意的东南亚地图,这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李陌一打了个呵欠,收拾好东西之后,回不己客栈睡觉去了。

    ……

    ……

    第二天。

    安顿好一切之后,李陌一领着月儿和易仙一同来到了一处小巷前。

    本以为徐无志留下的故居不说多奢华,至少也得是个靠谱的容身之所。

    然而李陌一的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狭窄迫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左右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苦哈哈们东搬西运,也有牵牛拖马的,赤脚踩在满是牲口粪便的泥泞地上。

    这哪里是什么良辰之地,根本就是安丘镇上的一块烂疮!

    这地方处境偏僻,位于安丘镇南门街道最头上,距离府长官邸约摸要走一刻钟。

    眼前那矮小屋子便是徐无志留下的故居所在。

    屋子左右,奸商往来,各色百姓四处走动,目色精明狡黠,仿佛处处透着商机。

    李陌一见着这等光景,也只有轻声哀叹,站在主厅屋檐之下,颇有“上了贼船”的无奈。

    来之安之也,李陌一也很快接受了现实,这屋子虽然小,但规模还是比得上不己客栈那间房的。

    人生不顺事常八九,这屋子不是他想象中的豪华大宅院,也在情理之中了。

    屋子很小,四个人住。

    李陌一进屋看了看里面的构造,有两张卧榻,一张月儿和徐无志的娘睡,一张李陌一和易仙睡,为了方便,李陌一设想了下,要把两张卧榻之间隔块木板。

    今天下着连绵小雨,地上泥泞脏污,李陌一又正好是休假的最后一天,不用去府长官邸,也就留在屋檐下避雨,望着这雨水,李陌一不由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一碟纸张。

    那里头是他的文牒和路引。

    所谓文牒,算是这年月的户口本,而路引就当是身份证件吧。

    为了弄到这两样东西,今早李陌一可是费足足五两银子。

    以前住在不己客栈,属于流动人口,现如今有了本地的房子,就必须要有文牒和路引。

    可别看这年月动不动就流民四窜,灾民遍地,户籍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毕竟上头要防备百姓四处串通,以免有人啸聚造反。

    在安丘镇,若没有文牒和路引在身,便算是黑户,是流贼,混迹一时还成,想要在安丘镇上安身立命,这身份证明就有些需要了。

    也好在安丘镇是个只认银子的地方,李陌一的这文牒和路引便是花五两银子买来的。

    这年月可不太平,为了防止倭寇混迹于流民之中,发放文牒也是尤为谨慎和严格。

    不过李陌一有银子,还在府长官邸有门路,想要办个当地户籍,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成功解决了身份之后,李陌一也算是正式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接下来便只有为生计劳心了。

    李陌一也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首先,他对当官没什么想法,因为这年月的科举制度已经非常成熟了,科举考试几乎成为当官的唯一途径,而他对八股文一无所知,想要考取功名是不太可能的。

    虽然对古诗词还是知道个一首半首的,电视上的诗词大会看个几眼,可想依靠诗词来过活,也是不现实的。

    思前想后,李陌一还是决定继续干自己的这侍卫一行。

    如此想着,雨水也渐渐小了,李陌一揣好文牒,振了振神,便出了屋子,想去打探打探四周情况。

    ……

    ……

    这是一处甜饴糖糕点的店铺,这东西在古时根本就是奢侈品,寻常人家吃饱饭就不错了,谁还有钱吃零食?

    那店掌柜见得李陌一穿着一身粗布衣,态度很是怠慢,直到见着李陌一腰间的侍卫玉牌,才热情了些许。

    李陌一也不是来充阔的,买了十几个最便宜的“果食大大”,便离开了店铺,来到了街东头的棚户区。

    这果食大大其实就是糖人,用劣质的糖和面,捏成各种神仙或者传说神兽的形象,乃是居家旅行,坑哄小孩的必备良品。

    李陌一来这棚户区,便是骗小孩来了。

    他刚刚路过时就已经注意到,这地方有十多个小孩游离于此,今日休假,他闲来无事,只想找个人打探打探这附近的情况,小孩相之于大人,自然更容易知无不言。

    正因如此,李陌一的目标很快锁定在了安丘镇棚户区这群孩子的身上!

    这些孩子看起来都是流浪街头的孤儿,整日如山狐舍鼠一般,在安丘镇周遭地域谋求生计,就算是最低贱的下等草民,也看不起这些邋遢孤儿。

    但李陌一心里可没想这么多,打探消息这些小孩必定靠谱!

    莫看这些孩子整日里光腚四处晃荡,可没被谁人拐走卖掉,就说明这些孩子有着极强的生存能力,而且对安丘镇知根知底,甚至对整个安丘镇的底层社会,最是了解!

    李陌一也知道,想要称得上这当世第一神侍,目今最要紧的就是情报,有了情报,对整个安丘镇更加知根,办案只会事半功倍。

    而这些孩子,便是他的情报来源!

    更重要的一点是,虽然这些孩子精明坚强,但到底只是个孩子,与其他大人不同,他们回答问题的价码很低,投入小,收益大,一块糖人就能成的便宜事,何乐不为!

    ……

    ……

    棚户区里确是脏乱差,李陌一走到一间草棚前,便见到一个小胖子,正撅着屁股在拉屎,一条掉毛土狗,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小胖子。

    “啊!!”

    那小胖憋得小脸通红,随着一声大叫,脸上的红色快速褪去,那土狗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可见小胖心头是多么畅快了。

    李陌一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也没那么多顾忌,朝小胖问说:“那个谁谁谁,你们这谁知道的多?”

    那小胖见得来人,愣了愣,转眼笑得只剩眼缝,朝里头大喊一声说:“兄弟们,咱这有个拿糖人的侍卫来了!”

    李陌一不由脸皮抽搐。

    而此时,整个棚户区仿佛瞬间沸腾了起来,脏孩子们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很快就将李陌一团团围住。

    眨眼功夫,李陌一手上便只剩下半根竹签子和满身的脏手印,抢到了糖人的小孩喜滋滋地走了,而没抢到糖人的,都过来踢李陌一两脚,嘴里还嘀嘀咕咕骂着小气怪,也不知道买多一些。

    李陌一还是第一次遭到这样的“袭击”了,但他也知道这些小孩没有恶意,所谓踢打,不过玩笑,能跟他开玩笑,说明内心已经接纳了他。

    那小胖子眯着眼缝,美滋滋地舔着糖人,裤子也没来得及拉上,露着腚蛋子,不过还是朝旁边的一丛竹林指了指。

    李陌一看了看小胖子所指的方向,应该是在竹林里,便拍了拍身上的泥手印,走到了竹林这边来。

    ……

    ……

    远远看了一眼,在竹林里头看着天边云朵发呆的小孩,显得很是瘦小。

    李陌一走近细看,这小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的年岁,气质却显得格外的老成,眸子里透着一股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智慧,既不跳脱,也不顽皮,反而有种淡淡的文气。

    那老小孩见得来人,也不转头,径直问说:“喂,你个当差的侍卫大人,跟我们这些流浪孤儿打什么交道,莫不是安的什么贼心……”

    李陌一刚刚静静走来,却还未开口,自然美提起过自己的意图,这老小孩突然问起,李陌一也不由来了兴趣。

    “你又如何知道我安的是贼心?”

    那老小孩轻哼了一声,有些傲慢地回答说:“若不是安的贼心,盯着我们这些浪迹之人作甚,别个避之尤恐不及呢。”

    李陌一也是摇头苦笑,他算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老孩子的聪明,眼下也不多辩解,只是从怀里取出十文铜钱,递给了老小孩。

    李陌一猜测,这老小孩不同于其他孩子,对吃食和衣裳应该什么迫切的渴求,或许跟安丘镇上那些商家一样,眼中只认银子。

    果不其然,那老小孩伸手接过了铜钱。

    这时候,李陌一觉得若是直接开口问话,显得他太过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正要离开,那老小孩却突然问了一句。

    “喂,你也是读过书的,可知这石竹什么时候会开花?”

    李陌一愣了愣,不由反问活:“你问这个啥子意思?”

    李陌一也是下意识的反问,可没想到老小孩却没来由气恼起来,收了铜钱,忿忿不平地走了。

    李陌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见得小胖子还在一旁吃糖人,便问说:“那个谁谁谁,这老小孩是唱的哪一出?”

    小胖子一边舔着糖人,一边伸出胖乎乎的脏手来,李陌一也是咬了咬牙,摸出怀里私藏的一块方糖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小胖子看着痴肥,但也是个精明的人,否则大家都瘦不拉几的,为何独独唯有他是胖的呢?

    以李陌一看来,若论智慧,小胖子不如老小孩,可要说到谋生的本事,只怕整个棚户区的小孩,都不如眼前这个小胖子。

    小胖子收了好处之后,便压低声音,朝李陌一说:“他名字叫阿铁儿,人如其名的执拗,铁头娃,有时候会说梦话,说什么他爹娘丢下他的时候,曾经许诺过,哪天这石竹开花了,就回来接他走……”

    李陌一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心里一时凄凉。

    要知道,竹子是一种极其奇特的物种,寻常竹子最少也要二三十年才会开花,而这石竹,更是要六十年一开花!

    李陌一内心正感慨,此时那叫阿铁儿的老小孩却去而复返,或许是听见了小胖子的言语,他气冲冲走过来,一巴掌便清脆打了过来!

    “啪!!”

    小胖子脸上顿时多出了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有那么一刻,刚刚憨厚痴肥的小胖子,双眼之中竟然流露出狠绝之色。

    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让精于观色的李陌一给看在眼里。

    “怎么,不服?”

    阿铁儿此时目光如剑,一副居高临下的身姿,而小胖子也收敛了凶狠眸光,低下头去,乖乖将那方糖给献了出来。

    阿铁儿并没有接那块方糖,而是转头朝李陌一说:“前几天,九圩沟那边出了一桩命案,只是无人报案,你现在过去的话,估摸着还能趁上,往后别再往这里跑了,这里没你需要的消息!”

    李陌一看着满脸怒色的阿铁儿,却是有些意外,这人竟能几句话就看穿他的来意,确是不简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眼下这命案一事,才是至关之重的。

    “小胖子,你反正也是闲着,给我带带路把。”李陌一冲着那小胖子说。

    顾不得其他,听说有了命案,现在先去案发现场看看是最要紧的。

    不过李陌一不熟悉地方和路线,只得叫小胖子带路。

    这小胖子也是个聪明人,李陌一对他又有特殊待遇,他自然是乐意的,见得阿铁儿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许了,便带着李陌一离开了棚户区,往九圩沟方向去了。

    九圩沟历属于安丘镇郊区地带。

    这年月,各地只管各地内部案件,超出管辖区域的命案大案,一般两地相交的府长大人会相互推脱,无人愿意承担,也就无人受理,案子自然不了了之。

    好在今天有个老小孩阿铁儿指点迷津,又有小胖子带路,李陌一总算是碰上了。

    九圩沟位于安丘镇外西南郊区,早先是一条小河,连接安丘镇临河,上头有座名唤嫦娘的小木桥,乃是野鸳鸯们最为青睐的地方,偶尔也有文人雅士在此举行诗会雅集。

    可惜近年来,安丘镇内日渐繁华,大家都往安丘镇临河里倾倒生活垃圾和污水,九圩沟不由臭不可闻,渐渐也就鲜有人迹了。

    小胖子感恩于李陌一刚刚替他解围,腿脚也勤快起来,很快便出了安丘镇城门,踏上了小道。

    不过由于刚刚停雨,小道上泥泞得紧,李陌一走了一段,鞋上便沾满了烂泥。

    ……

    ……

    到了半路,便见着一名布衣老人,正赶着一辆牛车,车辙已经深深陷在了烂泥坑中,正在鞭打那头老牛。

    “两位小兄弟,且过来搭把手,把这车轱辘给拉出去!”那老者见得李陌一二人,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小胖子如同见了神经病一般,挖了挖鼻孔就走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着,这老儿脑子被这牛踢过吧,没些好处还想别个给你白出力?

    李陌一也是心急着赶到命案现场,毕竟阿铁儿已经对他下了驱逐令,错过了这次命案,往后想要再从孩子们那获取什么情报,可就难了。

    正当李陌一要走之时,他却看见车上竟然有一口箱子!

    李陌一对这等样式的箱子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因为他经历了命案好几次,上次见着老阳仵作们就是挎着这么一口箱子!

    “老丈可是仵作?”李陌一不由地问说。

    那老仵作也是心急,不由朝李陌一答说:“小哥你是个有眼力的,老朽是临县的仵作,干的都是下等活计,也不值一提,只是前头发生了命案,老朽这牛车本来就慢,若去得迟了,少不了要吃太爷的板子……还望小哥能够拖一把……”

    一听这话,李陌一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想必是隔壁临县府长官邸的人发现了这宗命案,准备受理了,李陌一心里也是惊喜,不过面上却平淡,有些难为情地朝那老阳仵说。

    “实不敢瞒着老丈,小子我是个看热闹的,横竖就爱看个稀奇,回去也好跟同班们好生吹嘘一番,今日也是听说城外有命案,才赶着过去瞧一瞧……”

    李陌一嘿嘿一笑,继续说:“只是当差的爷们也不准寻常人等靠近……若是老丈你能够提携一二,让我靠近些看个热闹,不说搭把手,就是把老丈拉过去,我也是没个二话的!”

    李陌一的演技着实不错,眼下装成虚荣心甚强的闲人看客,真真是十足市侩。

    ……

    ……

第0107章巧探

    那老仵作也是一时急上心头,当即面上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就跟着老朽,替老朽抱着这口箱,差爷若是问起,你就说是老朽的小徒便罢了。”

    李陌一得了这老人的应允,心头不由大喜,朝小胖子说:“小胖子,过来帮忙推车!”

    前头的小胖子不由扭头,朝李陌一不满地骂说:“说你是个冤大头,是一点都不假!这世道能白白给人帮忙?”

    虽然如此抱怨着,但小胖子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李陌一与老仵作在后头推车,小胖子却是用糖人吃剩下的那根竹签子,一下扎在了老牛的屁股上!

    “哞!!”

    那老牛吃了痛,惨叫一声。

    便拼命往前头使力,车子瞬间冲出了泥坑,推车的李陌一和老仵作猝然失去平衡。

    “噗通!!!”

    李陌一堪堪站得稳,可老仵作却摔了个狗啃泥,满脸满身都是泥水。

    “真是倒霉!”老仵作起得身来,不由大骂了一句,不过也顾不上这许多,带着李陌一便坐上牛车,很快便来到了九圩沟这地界。

    ……

    ……

    李陌一在牛车上一看,但见得青鞋青衣的侍卫们拎着水火棍,正在驱赶附近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而场中挺着一具女尸,旁边则是嚎啕大哭的亲属们,男女老少俱全,边上站着一个粗布黑短衣的汉子,双手交握,低垂着头脸。

    女尸边上还站着一个青色官服吏员,得益于前几次办案,李陌一也认得,这身官服应该就是临县的司吏大人。

    见得此情此景,李陌一也不由皱起眉头来,发生命案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来了个司吏大人,这也着实不像话。

    要知道这司吏大人都算不上,在这年月体制之中,地方府长乃是从七品官,而地方司吏大人的职品与侍卫头头差不多,没品。

    即便临县的府长大人不能来,再不济陪堂大人也该过来瞧一瞧,陪堂大人不能来,起码也让临县少府长过来,这次竟然只是小小的司吏大人,而且这司吏大人竟然还一脸的不耐烦。

    出了如此命案,府长官邸竟然只派来一个小小的司吏大人,李陌一不由心头愤怒,而老仵作见得司吏大人,也是有些头疼。

    “果是倒霉,怎么来的是他!”

    听得老仵作嘀咕,李陌一也不由问说:“老丈为什么这么说话?”

    老仵作也直言不讳:“这司吏大人为人心界狭隘,有怨必报,早先有桩案子,老朽得罪过他,今日只怕是不好糊弄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老仵作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前头来,此时司吏大人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朝老仵作骂说。

    “怎么来得这般迟,府长官邸养你这等老东西有什么用处!”

    老仵作正要辩解,那司吏大人又厌烦地看了看仵作的满身泥水,掩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不耐烦地挥手说。

    “你莫要多嘴,快上去看看这妇人是否错脚落水,若是意外身亡,便可就地结案了。”

    司吏大人这么一说,李陌一也不由恍然,原来他们早就认为这是一起意外死亡,所以连府长大人和陪堂大人都没来,只是让司吏大人来走个过场。

    “是……”老仵作难得这司吏大人不再为难自己,赶忙上前去。

    那些个亲属见得仵作来了,也停下了哭泣,其中一名男子,约莫三十岁,一身长衫,抓住老仵作便叫说。

    “你给我看个仔细!我家娘子生于河边,打小就熟悉水性,又怎么会溺死,一定是有人害了她,这才弃尸水中的!”

    这男子虽然语气有些迁怒,但仍旧抬起手来,旁边的亲属当即递过半吊钱来,男子接过,硬塞到了老仵作的手里头。

    仵作虽然身份卑贱,被认为下等行当,但他的检验结果至关重要,所以被害人家属通常都会施以钱财,希望他能够认真对待。

    这在行当内叫做开检钱,检验结束之后还要给一次,叫做洗手钱,这也是仵作行内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仵作的主要外快来源。

    仵作虽然也是府长官邸雇佣,但每年也就三四两工食银,比侍卫的十两都少了三倍多。

    所以,开检钱和洗手钱,才是他们收入的大头。

    通常来说,一座府长官邸,最不济也要配备两到三名仵作,例如安丘镇虽然不算什么大镇,但也有老阳仵作和小阳兑两名仵作。

    可这临县却只有这么一个老仵作,可见其他两个仵作的空缺,都被府长官邸吃了空饷。

    李陌一听得那中年男子如此说着,心头也起疑,不由伸长了脖子,往那女尸看了过去。

    这妇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面色煞白,双眼怒睁,但依稀还是能够看出,色颜还是不差,应该生前是个貌正的女子,虽然穿着粗衣,身段也是窈窕,也难怪这丈夫这般悲伤。

    她的双手微微弯曲,身子已经变得刚直,通过脖颈和手臂上的皮肤,能够看到鸡皮样的变化,手指发白发皱,是典型的“泡水之手”,手指、指甲之中能够看到明显的淤泥和水草。

    从这诸多迹象来看,都非常符合生前溺水而亡的现象。

    老仵作稍稍安抚了几句,便做了简单的检查,这妇人口鼻处有蟹沫,抹去之后仍旧会冒出来,这也是溺水身亡的表现。

    若是亡后抛尸,尸首的指甲就不会有淤泥或者水藻之内的东西,因为肺部没有了呼吸,口鼻处也不会出现蟹沫。

    古时仵作对尸首检查也十分的表面化,想要进行进一步检查,只能拉回殓尸房,或者让稳婆之类的妇人来进行检查。

    不过这女尸的迹象非常明显,老仵作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便对苦主丈夫说。

    “这位老爷且节哀顺变,从表面迹象来看,尊夫人确实是溺水而亡……”

    见得老仵作得出结论来,司吏大人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朝他说。

    “老头,你麻利填好检验文格,本司拿回刑房,交给陪堂大人备案,这案子便算是了结了,尸首由苦主领回去,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这司吏大人的语气连李陌一听了都气恼,更何况这妇人的丈夫!

    “你们这些当差的便要为百姓做主,眼下我妻亡因未明,又岂可草草结案!我妻生于河边,打小会水,又怎么可能是溺水身亡!”

    司吏大人被那丈夫这般一骂,心中也有些恼怒起来,便朝那丈夫斥说:“虽然你新丧妻子,心头沉痛,但也不得这般无礼纠缠!此桩案子有仵作检证,乃是意外溺水身亡,你若继续胡搅蛮缠,冲撞办差,当心你就要吃板子了!”

    司吏大人也是个横人,不过老仵作好歹是个善心人,便朝那丈夫解释说。

    “这位老爷请看,尊夫人的脚踝有几处瘀痕,想来该是被水中水草缠绕,以致于无法自救,这才溺毙了的……”

    那中年男子赶忙抢步过去,也顾不得这许多,抓起妻子脚踝一看,果然有两圈紫黑色的淤痕,不由如同遭受雷击,跌坐于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众人见得如此,也不由一阵惋惜,有几个还有些丧气,只觉今日这热闹没看个全。

    司吏大人挥了挥手,就要带着侍卫们离开,而围观群众也在议论纷纷之中,准备散去。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李陌一,此时却在暗自盘算着,因为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妇人根本不是失水溺毙,而是被人谋害的!

    李陌一本想暗中提点这个老仵作,让老仵作出面,自己坐镇幕后,可见到这司吏大人如此强势,即便暗中提点仵作,这老仵作估摸着胆小怕事,也不敢节外生枝,到时候难免又是匆匆了事。

    念及此处,李陌一再无顾忌,眼见着众人都要离开,李陌一便大声开口说:“慢着!”

    众人心头正失落,听得有人如此喝说,不由又转回头来,那司吏大人却是大皱眉头。

    李陌一趁机开口说:“以在下之见,这妇人并非失水溺毙,而是遭人谋害了!”

    李陌一此言一出,果然震惊全场,那苦主丈夫猛然一抬头,连滚带爬地过来抓住李陌一的手:“这位朋友何出此言,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司吏大人听得李陌一此言,不由怒斥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此时老仵作果然如李陌一所料一般,龟缩在一角,却是怎么都不敢挺身而出,只说李陌一是他带来的小学徒了。

    李陌一早已做好了计较,也不在乎司吏大人的嚣张姿态,这司吏大人或许在百姓眼中有些权势,可在李陌一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临时工罢了!

    “司吏大人,各位差爷,诸位乡亲,在下在老家也是干仵作这行的,适才这位老仵作所言也不差,只是却漏了几个疑点,而这几个疑点,足以证明这妇人并非意外溺毙!”

    李陌一说得掷地有声,那司吏大人也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而李陌一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开口说。

    “这第一,亡者若是落水溺毙,又被水草纠缠脚踝,必定挣扎自救,仓惶之间,身上衣物必然要凌乱,身上衣物吸水之后,也必然会发生变化,然而死者衣衫太过整齐,严丝合缝,根本就是被人事后整理过的!”

    那亡者丈夫登时双眸一亮,往妻子尸首看时,果是如此。

    只见她的头发凌乱,手上全是水草淤泥,连脚上都沾满河泥,可身上衣物却扣得极其完好!

    众人也都有目共睹,此时已经开始有些相信李陌一之言了。

    而李陌一趁热打铁说。

    “其二,这位老仵作的推论看似没有错,却忽略了其中一点,亡者脚踝上确实有淤痕,但这淤痕只在脚踝外侧,内侧却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真是水草纠缠所致,那么脚踝内侧也该有淤痕,眼下这等情形,只得说明有人事先将亡者双脚紧绑起来,再将之投入水中,而那淤痕根本不是水草造成的,而是绳索紧绑造成的!”

    “也只有绳索捆绑住双脚,才会形成外侧有淤痕而内侧白净的迹象!”

    “第三,亡者溺水之时,脚上有绳索,如今绳索全然不见踪影,只能说明她被人捞起之后,绳索被偷摸取走,而取走绳索之人,或许就是顺势整理衣物,意图制造假象之人!”

    “这最后一点,死者若是溺毙,双眸该是微微睁开,亡后会出现肌肉松弛的现象,可她不仅双拳紧握,双眼更是怒睁……”

    “这只能说明,在临时之前,她曾经惊恐而愤怒,或许是与凶手进行过撕扯与搏斗!”

    李陌一一口气将四个疑点说完,斩钉截铁,他的切入点都在仵作检查范围之内,在细节上却又绝非寻常仵作能够做得到,短短时间内,便让四周百姓信服不已!

    “如此说来,我家娘子果是被人所害!我吕不伟好歹也是县学贡生,今日必要告诉到公堂之上,替我娘子沉冤得雪!”

    贡生,即是由县、州推举到京都国子监读书的杰出秀才。

    如此说完,吕不伟狠狠地瞪了那司吏大人一眼,谁也没想到这吕不伟原来竟是个贡生,那司吏大人只不过是个没品小吏,可吕不伟却极有可能会成为官员,司吏大人也就更加心虚了!

    司吏大人当即迁怒到了李陌一身上来,朝李陌一说:“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你可拿得出证据来!”

    李陌一笑了笑说:“吕贡生前番也说了,他娘子打小会水,可见是个不服软的性子,遭遇凶险必定不会束手待毙,而是与凶手进行撕扯打斗,只要查验她的指甲,应该就能发现凶手留下来的皮屑头发之类的东西!”

    司吏大人好歹也是名吏员,对于查验一事并非一无所知,此时不由冷笑反驳说:“这亡者手里全是淤泥水草,又如何查验出皮屑头发来,即便查验出来,又如何能确定这头发皮屑是凶手的,而不是亡者自己的!”

    李陌一闻言,也不由心头一紧,因为这年月的查验水准可不比后世,不同人的头发皮屑实在差不太多,这等微观检查,还真不容易做到。

    而就在李陌一迟疑之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位朋友言语也太草率了,小的可以证明,这位夫人确实是意外溺毙的!”

    李陌一扭头看去,却是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四周诸多看客中的一人。

    细细一想,司吏大人的反驳听起来极其荒谬,若亡者指甲里头的皮屑来源于自己,那么亡者身上必定会有抓痕,只要一验便知晓了。

    真正让李陌一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垂头不语的看客汉子,却在关键时刻,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而且语气确凿且坚定!

    那汉子约莫四十出头,精瘦壮实,看起来像是个老农夫,有些憨厚,确实不像会骗人的。

    李陌一不由谨慎起来,朝他问说:“这位老兄为什么这般说?”

    那汉子还未开口,司吏大人便已经抢先说:“就是这刘壮到府长官邸首告报案的。”

    名叫刘壮的农夫汉子赶忙给司吏大人行了个礼,而后有些战兢地给李陌一解释说。

    “俺是县外的农户,庄田就在那边……”如此说着,刘壮便用手指了指一旁那片水稻田,而后继续说。

    “昨夜俺在田里下了个网笼,今早起来,指望着收些黄花鱼,这才到了半路,便见得一人慌慌张张往出跑,见着我就急切说,前头九圩沟有人落水,正在呼喊救命,可他不会水,便拉着叫我去救人……”

    “俺听说有人落水,撒开腿脚就跑了过来,到了这里,发现这位夫人已经趴在岸边上,也没个出进气儿了,那个求救的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到府长官邸去报了案……”

    刘壮如此一说,吕不伟的眼中不由升涌愤怒,可这种愤怒,很快又晦暗了下来。

    而司吏大人的嘴角却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而后朝李陌一说。

    “你刚才可听清楚了?这可是有目击证人的,足以证明亡者乃是自己意外溺毙!”

    场中众百姓听得如此,不由替李陌一感到惋惜,而老仵作和其他人也同样在为李陌一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们都清楚那司吏大人有怨必报的为人,今日李陌一让他当众难堪,日后必定会对他还以颜色。

    从一开始便在一旁沉默着的小胖子,此时也低声朝李陌一说:“说你是个冤大头,还真不冤枉你,这天下之大,每日里冤死之人岂会少了,你管这闲事?”

    “别的地方也不提,单说咱们安丘镇周遭,多少人便无声无息地没了,府长官邸的人又何尝认真追究计较过?这许许多多人,哪个不是烂了肚肠也无人问津,为什么你偏要这般较真?”

    小胖子全无戏说之意,可见也是真心劝告李陌一,然而这也更加激起李陌一的义愤,他中气十足地回说。

    “于人而言,这人世间最金贵的并非权势金银,而是人皆有之的人命!或许这世道人有贵贱,但亡者为尊,生前不能平等视之,起码亡了要得到一样的看待!再者,每个人都该拥有求真之心!”

    李陌一已经足够收敛,他完全可以说出一番左门逆道的平等论调来,可他并不想别人将他当成疯子或者傻子。

    这番话确确实实是肺腑之言,因为他切切如是认为。

    然而他也终于体会到年月的隔阂,即便他说得够低调收敛,但将为妻子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吕不伟,也都下意识退避了一步,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司吏大人也是读过书的,但他自持身份,此时不由嘀咕说:“尽说些废话,若人人如此,还要我等公人作甚,有些事情只需明面上的人知晓便成,身为百姓,就该顺天听命才是!”

    然而小胖子却紧紧地盯着李陌一,他知道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接近和善待他们这些贫苦的孤儿,为了生存,这些孩子自小就沾染了些许至阴暗至邪恶的秉质,甚至做事会有些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时李陌一说出这番话来,使得小胖子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他开始觉得这个所谓的冤大头有些和其他人全然不同了。

    李陌一也不想和这些人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于是便指着刘壮说:“天命自可知,就怕他并不知道!”

    “让我问你,你可曾亲眼见到这女子失足落水?”

    刘壮怔怔地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你可曾亲耳听到她在水中呼救?”

    刘壮又摇了摇头。

    继而辩解说:“虽然我未曾亲眼看见,可跑过来求救的那个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我再问你,那求救之人你可认得?他的话是否可信?一个全然没来由的人,胡乱说了一扯句,你们就能够将之当成证词么?那个人姓甚名谁,如今又在何处!”

    “这……这个……”

    李陌一一连三问,不单单刘壮,连司吏大人等人也都哑口无言,而李陌一此时再度抛出让人震惊的话来。

    “你到河边之时,这女子已经被人拖到岸边了,是与不是?”

    刘壮又点了点头。

    李陌一继而问说:“也就是说,那人不是你拖的,那么我想问你,那女子可会自己爬上岸来?她的衣衫又是谁人整理的?她脚上的绳索是谁人松绑带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李陌一如此一问,刘壮的脸色顿时一阵煞白。

    在场之人也都脸色大变,因为大家都知道,所有的嫌疑,如今都指向了那个向刘壮求救之人!

    这也意味着,刘壮有可能错过了那个凶手,还照着那凶手的指引,发现尸首,而后报了案,最后还替凶手证明这只是一场意外,而非凶害……

    ……

    ……

第0108章牛圈

    李陌一看了看四周被自己一番话震慑住的众人,但他并未打算就此收手,他继而朝众人高声说。

    “那人口口声声说听到落水者呼救,但我要告诉大家,溺水之人是不可能大喊大叫的,甚至于,连挥手求救都做不到……”

    “因为溺水之人只能像站立在水中一样,不会平躺在水面,也不可能倾斜身子,他们的头会浮在水面上,嘴巴有时候在水外,有时候又在水里,一上一下,全然半声吼叫不出……”

    “他们之所以不能吼叫,是因为他们必须先能呼吸,才能够说话,而只要他们说话,水就会冲入嘴巴,中间根本没空闲呼吸,又如何谈得上呼救!”

    李陌一的这番话,乃是来自于他儿时在鱼塘中呛水的经验之谈,没有亲身经历过溺水的人,根本无法体会,许多人都以为溺水者一定会大声呼救,甚至于挥动双手,可惜这些,溺水之人根本就无法做到。

    李陌一的话果然使得无声的人群再度热议起来,场中众人沙沙议论着,许多人都在喊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司吏大人打从李陌一开始说话,便一直被李陌一压着,尤其适才李陌一那番左逆之语,更是激怒了他,此时便一手怒指李陌一,大声斥责说。

    “这些不过是你信口开河胡编乱造,谁人知道是真是假!”

    没想到的司吏大人话,立马引来了不少附和声,想来大家都怀疑李陌一刚才的这套理论。

    李陌一也从未预想过他们能够接受,但李陌一早有法子让他们去接受,因为他决定做一件更加大胆的事情……

    “司吏大人,敢问你可会水?”

    不明李陌一用意,司吏大人下意识老实回答说:“不会……”

    李陌一呵呵一笑说:“既然不会,那就好办了,溺水之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大家一看便知……”

    李陌一话音刚落,人已经闪到了身后,他速度极快,身后居然隐约可见残影。

    那司吏大人不过是个平常汉子,当即便被李陌一一手抓住了腰带,一把掷入了水中……

    “噗通!!”

    水花炸开来,一圈圈涟漪起,把在场之人都给惊呆了!!

    这个衣衫破旧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竟然把府长官邸的司吏大人,丢进了刚刚发生命案的沟里,而司吏大人还不会游泳……

    “救……救……”

    那司吏大人在水里冒出头来,刚刚开口呼救,河水便灌入他的口中,他只能一阵咳嗽,而后拼命踩水,双手在水面下乱舞。

    果真如李陌一所言那般,如同懵头鸭一般仰望着天空,眼里涌着泪水,一脸惊慌,却如何都无法开口呼救……

    所有人都被这一验证过程给惊呆了,以致于那些侍卫都过得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跳下去把司吏大人给捞了起来……

    ……

    ……

    此刻,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般盯着李陌一,连那些平日里仗势横行的侍卫,都不敢靠近李陌一。

    司吏大人大口喘着气,过得许久才缓过来,指着李陌一便骂说:“好你个大胆的贼人,竟敢袭击本大人,还不给我押回县里!”

    此时那些侍卫才鼓起勇气,拿起手中水火棍,朝着李陌一围了过来。

    吕不伟虽然是个贡生,也被李陌一适才那番左叛之话给震到了,对李陌一也是敬而远之。

    但李陌一所做的这一切,其目的都是在为他的娘子伸冤,他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吕不伟好歹是个贡生,此时出面干涉,又是受害人,眼下经过李陌一的解说,大家也都已经知道,这绝对不是一起意外,而是一桩凶害大案!

    不过李陌一却淡然若泰山,只是朝司吏大人洒然笑说:“司吏大人,在下不太懂照律,不过作为司吏大人,敷衍应付,差点误判冤案,以致于良人枉死,真凶脱身,若是让你们那府长大人知晓了,你这司吏大人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

    听得此话,司吏大人彻底颓了。

    李陌一虽然对分析线索很擅长,但对照律还真的不是很了解,以致于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清楚,为什么司吏大人彻底怂了。

    只是好像隐约记得,这年月律法很严,另外,打板子真的很疼很疼,李陌一亲身体会,常人吃个二十大板基本就废了一大半了,走路都费劲。

    像司吏大人这样的例子,若认真追究起来,事情闹大了,只怕府长大人会毫不犹豫对他下狠手,他自然是怕了的!

    李陌一见得那司吏大人怂了,心中一阵暗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怨子算是结下了,而且这怨还不是一般的大……

    司吏大人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朝李陌一讪讪说:“幸好这位朋友善意提醒,本司差点就误判了这桩案子,敢问朋友尊姓大名,往后也好多多报答才是。”

    司吏大人这话阴阳怪气,李陌一能够清楚感受到话语之中的阴冷,但李陌一既然敢得罪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不怕的。

    所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陌一也不避讳地报上姓名来。

    “我叫……易仙,安丘镇人士……”

    司吏大人点头致谢,暗自记下了这个名,而后朝贡生吕不伟说:“既然凶案仍有疑点,那么我等便只能将尊夫人的尸首请回殓尸房停放,以待府长官邸拨派人手,严查细访,务必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吕不伟本就悲愤于妻子之死,对敷衍了事的司吏大人也没什么好感,此时也只是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说什么。

    司吏大人也不想自讨没趣,便指使几个侍卫,将尸首好生搬运了回去。

    四周众人这才渐渐散去。

    吕不伟随即过来感激李陌一。

    李陌一便趁机向吕不伟说:“吕先生自可切记今日之事,若他日得以高中,莫忘了本心,让这些无知横侍,祸害了乡里……”

    吕不伟已经三十多岁,算是个老贡生了,家境也渐渐式微,别人也不咋个看得起他,如今李陌一非但帮了他一个大忙,还说出这番鼓励话语,他也是虚心受教。

    “小生必定劳记于心中,只是不知易小哥家住何处?我也是信不过这些侍卫了,往后调查案子,我想请易小哥一道参详,还请易小哥再帮一帮我!”

    先前告知姓名,李陌一说自己叫易仙,却不想这吕贡生也暗暗记下了。

    至于吕贡生刚刚所说,李陌一也是早有所料,因为这些个侍卫就是想草草结案,混个功绩而已,吕不伟自然信不得他们,而刚才李陌一表现如此抢眼,完全就成了个值得信任之人,吕不伟担心这桩案子会成为悬案,凶手一日抓不住,他的亡妻便一日不得安宁,他就求到了李陌一这来。

    李陌一自然是愿意帮忙的。

    不过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若李陌一一口痛快答应下来,又无偿帮忙,这真真是亏本买卖啊,另换做谁人也难以接受,李陌一当即回说。

    “我虽然在安丘镇也是办案子的人,但公务繁忙,着实有些抽不开身,而且这案子有另县府长大人过问,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吕兄还是安心等待结果吧……”

    旁边的小胖子听到此话,才知道自己看错了李陌一,一直以为这是个冤大头,岂知他比阿铁儿还精明算计!

    “骗谁呢这是!什么公务繁忙!!还抽不开身,开你个独球球啊,不就是个安丘镇上的小侍卫嘛,这几天侍卫们还休假了,给人家胡扯个什么假话!”小胖子心里嘀咕着,偷偷朝李陌一翻白眼。

    不过那吕不伟却是相信了李陌一的话。

    因为李陌一虽然穿着简单些,但真人不可貌相,而且李陌一这一身气度着实非凡,远非常人可及,自是个有本事的人!

    一想到那司吏大人的做派,吕不伟是真的急了,他是县学贡生,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官场,对官场上的猫猫腻腻,也是清楚一二的。

    这个案子虽然已经确认为凶案,但想要找到凶手,并非三天两日的事情。

    若是府长官邸的人借故拖延,妻子的尸身就停在殓尸房里头,又咋个能够入土为安,又咋个能够尽快为妻子找到真凶……

    念及此处,吕不伟赶忙朝家人递过去一个眼神,旁边的家仆当即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袋来,伸手在里头摸索着。

    吕不伟一手直接抢过银袋,一把塞到了李陌一的手中。

    “先生既然是隔壁安丘镇上的当差侍卫,我也知先生公务繁忙,但亡妻死不瞑目,为夫的求告无门,还请先生为我做主,这些许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权当补偿先生,求先生帮我吕家求个公道!”

    吕不伟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李陌一再拿捏的话,这戏也就没法再演下去了,而且银子已经到手了。

    李陌一当即叹了一口气,朝吕不伟说。

    “吕兄情深义重,易某也是钦佩不已,好吧,易某今天也舍命陪一回君子!”

    吕不伟自然也知道,案子要由当地府长官邸来调查,李陌一是隔壁安丘镇上的侍卫,只能和他暗中调查,多少会受到些打压,尤其是李陌一,刚刚得罪了那司吏大人,面临的压力甚至危险,都不会少。

    “先生放心,在下大小也是个贡生,浅学多年,虽没有高中,却也结下不少人脉,先生尽管放心查案,在下是怎么都不会让先生受半点委屈的!”

    有了吕不伟的保证,李陌一也就安心了不少。

    应承下来之后,吕不伟就要请李陌一一道回家,住在吕家,也方便往后查案子。

    徐无志留下的那屋子本就太小,只够住下两人,如今有了新住处,李陌一自然是乐意的,不过他还是走到小胖子身边来,从银袋里摸了几小锭银子,塞到了小胖子的手里。

    “小胖子,你回去让我妹帮忙看着徐母,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料,知道么!来,我来告诉你我那屋子如何走……”

    很快,三五几句话之后,小胖子点了点头。

    吕不伟见得此状,赶忙让家人简单收拾一番,就要打道回府去了。

    李陌一趁机给小胖子叮嘱说:“回去告诉阿铁儿,让他帮我把那个人给找出来,只有找到那个人,这个案子才算有些眉目,切记了!”

    李陌一想起阿铁儿早先给他下的驱逐令,又从银袋里摸出一块大一些的银锭,偷偷塞到了小胖子的手中。

    小胖子不是蠢人,他刚刚也见证了整个过程,自然知道李陌一说的“那个人”,便是误导刘壮的那个求救之人,那人即便不是凶手,也是目击证人,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小胖子上下瞥了李陌一一眼,这男人也就二十来岁,长相倒是不错,身上只一粗布长衫,但不知为何,小胖子内心之中总觉得此人断不寻常!

    不过小胖子表面上却鄙夷万分,挖了挖鼻孔说:“就你这个冤大头,还干个求的侍卫,放心地去吕家混吃混喝吧,放眼这四周整个地界,就没有咱们找不着的人,不出两天,咱们一定把那人给你揪出来!”

    小胖子如此说着,一边抓着背,一边浪儿郎当地走了。

    倒是李陌一看着这背影,没来由觉着这小胖子或许也是个人物呢。

    ……

    ……

    吕不伟见得李陌一交待清楚了,便请着李陌一回到了吕家。

    又带着李陌一见了家族中的老太爷,将事情都说了一遍,老太爷也将李陌一当成贵客人一般来敬重。

    这吕家在县西南有一处庄园,虽然有些破落,但仍旧能够看出鼎盛之时是多么的雄壮豪贵,可见吕氏的家底还是有的。

    李陌一之所以答应来吕家,自然不是像小胖子所说那般,来这里混吃混喝,而是想要调查这个案子,就必须要做背景调查,到底是冲动凶害,还是情害仇害。

    首先要了解的,自然是亡者家中的情况,而想必没有比吕不伟更了解他妻子的人了。

    在吕不伟的盛情款待过后,李陌一也终于开始进入了调查的正题……

    ……

    ……

    先前吕不伟说自家妻子生长于水边,打小会水,李陌一就感到十分的惊诧,因为这年月规矩很多,妇女们有女诫,除非穷苦人家或者草民百姓,否则女子是不会下水的。

    而且,吕家似乎是个书香世家,这年月讲究个门当户对,吕贡生的妻子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家。

    如此想来,吕贡生的妻子身为大家闺秀,竟然会水,李陌一想不感兴趣都不成。

    ……

    ……

    吕不伟仍旧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谈起妻子来,难免有些哽咽,李陌一也理解,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耐心。

    “我娘子乃是塘河县张氏的族女,这张氏一直协助上头抗倭剿匪,在塘河方圆也是小有名气的大家族,只是受制于往年家底不净,一直无法得到上头的承认和接纳,在下不才,十五岁的时候中得了个贡生秀才,张家想要通过姻亲,与上头走的近一些,便同我定下了这门亲事……”

    吕不伟这么一说,李陌一也就恍然了。

    农民起义似乎是这年月常有的事,所以,上头对民间势力也时刻保持着警戒,张氏无法得到上头进一步认可也不难理解,便想通过与吕家结亲来达成这目的。

    但李陌一不由听出了话语中的些许疑点来,当即朝吕贡生问说:“原来尊夫人出身抗匪的张氏一族,也难怪打小会水,那我多问一句,尊夫人可曾习武?”

    吕不伟听得李陌一问话,不由面上有了些变化,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说:“先生猜测不差,我娘子确实懂武功,也是命运作弄,不怕先生笑话,我跟她这一静一动,倒也合拍,这种东西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吕不伟说到此处,有些动情,眼见又是要落下几滴泪来,李陌一见他情绪激动,便赶忙抢话问说。

    “我就直接问了额,尊夫人可有什么仇家?你们这吕府虽然也在安丘镇西南方向,但距离九圩沟有段不近的距离,那地方又是僻静之处,尊夫人怎么会到那儿去?”

    吕不伟抹了一把泪,讪讪说:“让先生见笑了……”

    “我娘子虽然懂武功,但这事其实只有我一人知道,她是个爱笑的人,无论家里头还是街坊邻里,没有不称赞她人和善的,并未与人结下什么怨,平日里也很少出门……”

    顿了顿,吕不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昨夜我在书房中温书,睡在了书房里头,娘子则在内宅睡下,确实不知她为什么会跑到九圩沟去……”

    “这么说来……是有人引了尊夫人出去?这吕府上下昨夜可有人察觉到什么动静么?”

    如果说张氏昨夜还在吕府中,今早却身亡在了九圩沟,加上她又暗藏武功,无论是害人动机还是案子性质,都变得更加的复杂起来……

    李陌一这么问,也是有着目的和针对性的,张氏出身抗匪名族,身手应该是不错的,若是被人强行打晕后绑上,必定会闹出动静来,再者,即使吕贡生没有跟她同房,但身为吕家大儿媳,按理来说,张氏的卧房外间,应该是有通房丫头在伺候着的……

    “早上事发之后,家中老爷子就责问过家丁和下人了,昨天夜里并无什么异常……只是不知道我娘子为什么会偷跑了出去……”

    李陌一不由皱眉沉思起来,若吕贡生这话当真,那么……张氏应该是自己偷溜出去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悄无声息,没有引发任何动静。

    这案子变得有些难办起来……

    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张氏,为什么会在昨夜独自偷溜出去?

    李陌一也毫无头绪,只好对吕不伟说,“我想到尊夫人的房间查看一番,不知道是否方便?”

    吕不伟应该也是怕睹物忆人,不敢再进那个房间,便朝李陌一说:“我让通房丫头带着先生进去看看吧。”

    吕不伟出门喊了一声,一个小丫头便走了进来,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脸盘倒也不错,身材也颀长,只是太过单瘦,搓衣板的身子,顶着一个大头,活脱脱一个豆芽菜。

    通房丫头或许与张氏的感情不错,眼眶红通通的,应该是因为主子的去世而哭过一场的。

    李陌一一路上问起张氏平日的习惯,通房丫头也是有问必答。

    几个问题听下来,李陌一不由觉得,这张氏的日子着实简单寻常,除了偶尔上街采买,跟着老奶奶到庙里烧香外,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李陌一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只好作罢。

    ……

    ……

    进到张氏房间之后,李陌一便开始搜查各种痕迹,可惜都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吕不伟夫妇的房间摆设极其简单,但仍旧能够看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布置,想来吕不伟和这个妻子的相处应该很融洽。

    李陌一又搜查了窗台等处,仍旧没能找到什么疑点,便朝那通房丫头问说:“昨夜你什么时候睡下的?可知道你那主子几时出去的?”

    那通房丫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朝李陌一回答说:“奴婢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昨夜晚饭过后便喝了药汤,睡得迷迷糊糊的,着实是不知道张主子什么时候不见了……”

    李陌一见得她身子骨孱弱,脸色惨白,想来这少女应该说的是真话,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

    ……

    张氏是个会武功的女子,身手比寻常人更加敏捷灵动,想要无声无息地出吕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通房丫头没有察觉也是正常。

    而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什么踪迹,那么调查该咋个进行下去呢?

    李陌一不由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那通房丫头只是垂头伺候在一旁,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空气之中仍旧残留着一股淡雅的香气,可人已不见,让人徒添惋惜。

    李陌一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始分析起来。

    张氏的外出显然是有什么目的的,她主动避开了家里的人,一定是做过了充足的准备。

    而昨夜下着小雨,她必定会准备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但这些寻常东西,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

    李陌一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鞋……

    不错。

    张氏虽然会武功,但毕竟是个女人,平日里无论是装出来的还是其他原因,都保持着一副端庄的风姿,一定穿着绣鞋,而雨天外出,穿着绣鞋是非常不方便的,也走不了多远的路,会武功的她是一定清楚这个道理的……

    也就是说,张氏在出去之前,必定是要换鞋的。

    夜雨天出没,鞋底通常会附着上泥土,而通过泥土的特性,应该能够推测出张氏到底去过哪些地方……

    李陌一禁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到床边之后,果然发现一双绣鞋,就放在卧榻之下。

    李陌一如获至宝一般将绣鞋子取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是一脸古怪的看着。

    女人的鞋子与脚,在这年月是十分之密的东西,通房丫头又不懂什么查案线索,只看到李陌一如此开心,心中已经将李陌一当成个变态了。

    李陌一仔细翻看了鞋底,果然发现上面黏附了一些泥土,用手指轻轻揉搓一番,这黑色的泥土竟然散发一股臭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尿素气……

    “是牛粪!”

    李陌一不由面上大喜。

    早先李陌一已经与通房丫头确认过张氏昨日的行程,由于昨日下雨,张氏先在房里刺绣,午后说是累了,便回房小睡,正好让通房丫头去熬煮药汤去了。

    如此说来,张氏制造了一个在房间午睡的假象,更支开了通房丫头,独自一人偷偷出去了一趟,鞋底才会黏上了牛粪!

    张氏这一次外出,会不会跟夜间的外出有关?

    李陌一不由开始暗自猜想起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张氏午后外出,遭遇了些什么,才导致她不得不夜里偷溜出去?

    李陌一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兴奋地朝通房丫头说:“吕府中可有养牛?”

    这个问题有些太过突然,那通房丫头还傻站着不动,过得片刻才哦哦了两声,在前头带起路来。

    ……

    ……

    吕不伟应该有些放心不下,正在房间外头来回踱步,想进房又不敢,见得李陌一出来,听说要去牛圈,便一同跟了过来。

    听李陌一分析说自家妻子曾经到过牛圈,吕不伟也不由疑惑说:“我娘子可不喜欢这臭气熏天的地方,让她整日里绣花做女红便已经足够委屈她了,我可从未见过她喂养过那些牛,又怎么会到牛圈里去?”

    猜想没有得到验证之前,李陌一也不好妄下结论,沉默着没有回答。

    ……

    到了牛圈之后,李陌一便开始四处搜查痕迹。

    吕家的牛家倒也不算太小,里头关了足足六头老牛。

    可惜刚刚下过小雨,地上脚印足迹都被冲刷干净,李陌一只能地毯式地四处探查。

    ……

    ……

第0109章端倪

    不过李陌一也不是全无头绪,根据他的推断,张氏是个极其严谨的人,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既然外出都做足准备,连鞋子都换了,到这牛圈里来却没有换鞋,说明她当时很心急,这牛圈里头肯定有她很想要的东西!

    而张氏在牛圈中取走东西之后,夜间便偷偷溜了出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有人在牛圈这里给了她留了什么讯息……

    那么这偌大牛圈里,哪儿能藏东西呢?

    这牛圈是现天的,没有顶棚,想必是为了牛晒太阳所特意建造成这样的。

    李陌一放眼看去,当即锁定了目标,那便是牛圈深处那处小棚子,因为只有这座小木棚子,能够避雨,所藏之物才不会被雨水淋湿淋坏。

    不过这个小木棚子实在太过简单,柱子横梁之类的木头没有中空暗格,一眼就能看全,地板是青石板,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李陌一找了大半天,结果是一无所获,累得满头大汗,只好坐下来,又细细整理了一下思绪。

    ……

    ……

    正没头绪之时。

    一阵寒风起。

    李陌一顿时感觉刺骨之寒,此时近旁处却响起一阵清脆的竹响,抬头看时,这小木棚子顶上四周却是悬着一根根竹签子,如同风铃一边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这是什么?”

    吕不伟想来也没怎么到这臭气熏天的牛圈来过,便将目光转向了通房丫头,那小丫头当即解释说。

    “这些都是少夫人与老奶奶一道去庙里求回来的签子……”

    李陌一对这等民俗有些了解,不由问了一句:“还有这等规矩?”

    那通房丫头摇了摇头说:“别个是没有的,少夫人对老奶奶说了,若是求到了头等上签,便挂在这牛圈顶棚高处来,图个吉利……老奶奶好像很乐意的,所以每次求得上签,都会让人挂在这里……”

    李陌一闻说,不由一阵失望。

    或许是记起了什么,那通房丫头不禁感慨说:“少夫人虽然不喜欢来这牛圈,但每次都会挑一些好签字,让府中下人来挂上,少夫人可是个体贴的……”

    吕不伟闻说,也是悲从中来,不由拍了拍通房丫头的肩头,主仆二人一时也是泪眼相对。

    李陌一起初不觉意,这会儿细细想了一下,不由一下子激动起来,朝通房丫头问说:“你刚刚是说,这些签子都是那张少夫人精心挑选的?”

    那通房丫头有些不知所以,迷茫地点头说:“是,少夫人说了,有些签子虽然也是上签,但明意不佳,挂上了反而不好,这些签子都是少夫人花费心力挑出来的……”

    张氏花费心力挑出来的?

    定是内有乾坤!

    李陌一不由心头大热,纷纷将那些签子都取了下来,在石桌上一排列开。

    不过这些签子上的签语都很是牵强附会,明面上全然不通,却也模棱两可,方便解签之人东西南北地一通乱说,正反都能够说个明白。

    ……

    “一号签,周于天也点却邻,他日打马御林池。”

    李陌一拿起一根签子,不由小声念了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带着些许喜色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三个月前,少夫人给少爷求的上上签,希望少爷能够考试高中……”

    李陌一又拿起一根,上头标着个六,写着:“神卯星云得宋浅,丰灵俊逸气翩翩。”

    那通房丫头又笑说:“这是少夫人给三叔的小姑娘求的姻缘签,三叔给小姑娘说了临县一位钱姓公子,也确实是个俊俏的少年人……”

    李陌一下意识觉着这些签子肯定蕴含着某种信息,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签子实在太多,想要筛查也有些困难。

    听得通房丫头如数家珍一般说着这些签子的来历,李陌一不由喜从心生,微笑地盯着通房丫头,那丫头不由一阵面红耳热。

    “丫头,你来找一找,这签子里头可有你不认得的。”

    “不认得的?”通房丫头不由一脸疑惑,可还是照着李陌一的吩咐,来到了石桌前。

    她对这些签子着实很熟悉,一根根挑选着,还能说出签子的来历和寓意,甚至连具体日子都记得,经过她的解说,李陌一几乎能够看出,这张氏根本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儿媳妇……

    过得大半个时辰,眼看天都黑了,李陌一都有些耳烦了,那通房丫头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挑选。终于是惊诧地轻呼了一声。

    “咦,先生,这里有个新的签子……”

    李陌一闻说,不由激动不已,抓过那签子一看,上头刻着:“青汁得刘上,树老发酒目”。

    又是一招模棱两可的老套路,只是通房丫头却认得仔细,这签子是先前没有的。

    李陌一一看签字顶端,上面用朱砂红写着,四号签。

    张氏难道专程来这臭气熏天的牛圈,就是为了这根新签子?这签子会不会是某种传递信息的密码信?

    如果是密码信……那么解密的法子……

    李陌一静静思索着,突然灵光一乍现。

    “一号签,林于天也点却邻……第一个对应的是个林字,六号签,神卯星云得宋浅,第六个对应的就是个宋字……四号签,青汁得刘上……是个刘字……”

    李陌一将这些签子都排开来,让吕不伟找来纸笔,那纸上不多时便列出几十个字来。

    但只是一个字能够传递出什么东西来呢?

    李陌一放眼看去,这些字也没什么太多的营养,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

    李陌一甚至尝试着将这些字组合起来,可即便有吕不伟这个老牌贡生帮忙,一时间也是无有所得,字句搬凑,不得含义。

    李陌一也是一阵头疼,本以为找到了张氏出走的原因,却被这些疑似密码信的签子给挡在了真相的门外。

    吕不伟自然也是心急的,若不是李陌一进行调查,他还不知道妻子原来为全家人祈福了这么多次,更不知道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

    吕不伟对妻子是真心疼惜,这些小细节仿佛让他再度认识了妻子。

    对于李陌一,他也更加的认同。

    而他认同李陌一的另一个原因是,李陌一让他参与其中,而且类似这样的文字工作,会体现他这个贡生的价值所在,就好像他也有能力为妻子查清真相一般!

    “先生,眼看天色也暗下来了,咱们且把签子收了,回去吃过饭再推敲不迟。”

    李陌一也知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便点了点头说:“也只好这样了。”

    三人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吃饭,此时却有一名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朝吕不伟说:“少爷,外头有个差爷,说是有案子上的事情要通报……”

    吕不伟本以为府长官邸的人会拖延,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当即朝那人说:“快把他带进来。”

    那下人又跑了出去,很快便带进来一名青衣青鞋的侍卫。

    “小人见过吕贡生。”那侍卫倒是有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吕不伟虽然对府长官邸的人失去了信心,但还是回了礼,朝那侍卫问说:“侍卫今次前来又有什么事情?”

    那侍卫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递给吕不伟说:“本县府长大人让小人过来给吕先生送文票了,尊夫人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大人通告吕先生,明日到府长官邸去结案……”

    “什么?结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凶手是什么人!”这次非但吕不伟,便是李陌一也是有些没想到。

    “是这样的,咱们回到官邸之后,便派人张贴文书,海捕那目击求救之人,可这时候有人上门告发刘壮,那庄稼农夫刘壮出于畏罪,已经悬梁自尽了,在其留下的遗书之中,对谋害尊夫人的罪行供认不讳,所以案子自是了结了。”

    “刘壮,这不可能,他一个庄稼农夫,字都不认得几个,又哪里会写什么遗书!”眼看着就要揭开谜底,见得真相,此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李陌一也有些坐不住。

    那侍卫语气嘲讽说:“怎么?难道咱们整个府长官邸的人也比不得你一个人不成?这天底下就许你小子最聪明,别个都是笨求子?眼下有证有据,案子也该了结,岂容你半点质疑!”

    吕不伟听得此说,不由涌出泪水来,喃喃自语说:“查了半天,没曾想到竟然是这个天害的狗才,如此说来,那所谓的目击求救之人,都是这挨千刀的狗才编造出来的了……”

    吕不伟嘴上还在大骂,李陌一却心思飞转,口中喃喃自语道:“刘壮……刘壮……刘……刘!”

    李陌一似乎抓住了什么,当即跑回牛圈,抓起了刚刚那个新签子,签子上解密得出来的,可不就是个刘字么……

    再往那纸上一看,他终于找到了这些字的共同点。

    里头大部分的字,诸如林、宋、周、刘,全都是人的姓氏。

    莫不成这个新签子上的刘,暗指的便是刘壮?可这个庄稼农夫,与张氏之间又有些什么秘密?

    李陌一脑子里涌出大量的线索来,如同蛛网一般杂乱,却仿佛只要轻轻一拨,就能够全部理清一般,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下手。

    李陌一用力摇了摇头,将这诸多线索暂时放下,又抓起了一支签子来,这通房丫头也是个细心之人,先前这些签子都是按着时间顺序排列好了。

    李陌一拿着签子,朝一旁通房丫头问说:“这是什么时候的签子?”

    通房丫头看了一眼,稍微回忆了下,便答说:“是上月十五……”

    李陌一看了一眼,签子上写着:“天涯何处不相逢,只缘得却吾之息。”

    “十二号签,是个吾字……吾……吴!”

    李陌一仿佛抓到了关键,朝那侍卫问说:“上月中旬可有命案发生?亡者主可是姓吴!”

    那侍卫被李陌一的气场给震住了,回忆了一番,结结巴巴说:“命案是没有的……咱们这地界上也没姓吴的人……”

    李陌一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仍旧不气馁,又抓起一支签子,问了通房丫头,又转向侍卫说:“半年前可有苏姓之人受害?”

    “半年前的事情……我又不是司吏大人,哪里记得这么多……”

    李陌一不由狠狠地瞪了那侍卫一眼。

    侍卫本就是个低微之位,先前见得这人连司吏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强势起来之后,那侍卫也就老实了。

    李陌一问不出个什么来,正想着要去当地府长官邸那里查对,此时那侍卫却拍了拍脑门子说。

    “哎呀,我想起来了,姓吴的亡者确实没有,但兴仓县的范举人家,有个女儿名叫吾姨,才十三四岁,上月中的时候失了踪影,到现在都还没找着……”

    李陌一心头当即一震,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张纸,仿佛挖出了一座宝山,这次明摆着是一桩大案子,今天可不止要到当地府长官邸,只怕连那兴仓县也要走一趟了!

    吕不伟见得李陌一双眼灼灼,入了定一般,不由问说:“先生,先生?”

    李陌一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忍当场说破,只是朝他说:“没事,明日我了结自身事务之后,就陪你到府长官邸走一遭便是了。”

    那侍卫看着李陌一,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告退出去了。

    ……

    ……

    吕不伟带着李陌一离开牛圈,而此时,牛圈的外墙上,一道黑影快速闪现,仿佛错觉一般。

    ……

    夜色很快笼罩下来。

    一场大雨前夕,风暴在乌云之中酝酿着,迟迟没有降临人间。

    李陌一思考着案情,这案子实在错综复杂,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草草填饱肚子之后,就由吕不伟带到了客房来。

    客房并不大,但很干净,吕不伟是个贡生,房里也摆了不少书,李陌一不由翻了翻,里头竟然有几部不错的话本。

    这些话本贴近生活,乃是了解本地社会风气的最佳读物,李陌一对这杂说话本十分感兴趣,坐在油灯下看起书来。

    然而才坐下不久,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直冒虚汗,视野模糊……

    李陌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自从体内有了那真力之后,自己从未生过什么小病,此时突然出现这样的症状,只有一个解释,只怕自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个不干净可不是指食物不干净,而是有人在他的饭菜里头动了手脚……

    果不其然,这药物的效力发作起来,李陌一连坐都坐不稳,刚要大声呼喊,便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受,就好像全身被禁锢住了,但整个人却又半梦半醒,只是身体失去了控制,连眼皮都睁不开,却又恍惚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动静声响。

    ……

    ……

    浑浑噩噩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陌一听到各种声音,就如同在水底听着别人大喊大叫一般,虽然模糊不清,却又真实存在。

    李陌一察觉到有人在拖动他,后背与地板摩擦,很是痛苦,却又叫不出声来,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他很清醒,眼皮却咋个都睁不开,手脚也不能动。

    ……

    这样持续了一阵子,李陌一感觉有两根臭烘烘的手指粗鲁地搅到嘴巴里来,抠着他的喉咙。

    “呕——”

    李陌一终于是忍不住吐了起来。

    也因为这一阵呕吐,李陌一终于转醒,却发现自己靠着一根廊柱坐着,外头已经开始下雨,而小胖子正一脸嫌弃,在李陌一身上擦着手指上的口水。

    “小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陌一不由疑惑,环视一圈,竟然发现阿铁儿也在这里,身边还带了七八个孤儿,这些孩子一脸凝重地沉默着,都没有说话,而是在大口喘着气。

    “阿铁儿说你有人要害你,我们就来救你来了……”

    顿了顿,小胖子继续说:“你不是让咱们寻找那个疑犯么,那人就住在附近,君来楼上的夏老四告诉咱们的,因为那人曾经在君来楼住过两日,曾托他找船出海……”

    “你们追到了这里?”李陌一不由惊了一把,虽然头还有些晕乎乎地,但还是站了起来,此时才发现,那阿铁儿的手臂受了伤。

    这些个浪迹四方的孤儿虽然秉子顽强且阴狠,但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孩子,那凶手能够害了会武功的张氏,可见身手不凡,这些孩子刚才是多么的凶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不由一阵心头舒坦,阿铁儿虽然对他不冷不热,但关键时刻,却还是来助了他一回。

    “你没事吧?我看看。”李陌一走过来,抓起阿铁儿的手,准备帮他查看伤势,阿铁儿却如同触电一般很快缩了回去,有些阴冷地盯着李陌一说。

    “好好查你的案子,把那真凶抓住才是正经,还有,你给那几两碎银子只是找人的钱,救你小命的钱另算!”

    虽然阿铁儿的语气很冷,但李陌一心头却明白,朝他笑了笑说:“放心,那凶手没几日逍遥日子过了。”

    李陌一说毕,便朝小胖子问说:“那人往哪边跑了?可曾报案了?”

    小胖子撇了撇嘴说:“那想害你的贼子滑溜得很,翻墙出去了,报案什么的可别问我,咱们都是戴罪之身,有什么事自己解决,谁报案谁是孙子!”

    李陌一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想了想,这些在安丘镇底层社会上讨生活的孩子们,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排斥府长官邸的人也是理所当然。

    “剩下的交给我吧,帮阿铁儿包扎一下。”李陌一撕下半截袖子,递给了小胖子。

    李陌一穿的衣物很寻常,乃是大多数老百姓穿的棉麻粗布。

    这种布料用来包扎止血是至好不过的了。

    小胖子接过布料,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朝李陌一说:“对了冤大头,虽然咱们没报案,可那穷酸吕贡生被吓得不轻,估摸着他应该是报案了的……”

    这话音才刚落,贡生吕不伟便与家中下人挑着灯笼找了过来,一脸紧张地朝李陌一说:“先生你没事吧?”

    吕不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里头又没钱雇佣护院拳师,身边下人拎着一柄菜刀,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胆子还不如这群浪儿孩子。

    李陌一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眼看着天上的细雨越发大了起来,李陌一也不及多想,生怕雨水会把案发现场的痕迹给冲刷了,快步赶过去勘查了。

    ……

    ……

    刚刚走到墙边来,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和叫喊声便传了进来,那些个当地侍卫倒也及时,竟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凶徒在哪儿!”

    为首一人嗓门粗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咋咋朗朗如雷鸣一般,李陌一扭头一看,但见得一个矮胖身材的中年男人,给人感觉有些像蛤蟆,身子虽小,叫声却很大。

    “陪堂大人,劳烦了。”吕不伟上前来,朝这当地陪堂,以及他身边三个侍卫感谢说。

    李陌一嗅闻了一下,这些人身上都有浓重的酒味,想来应该是在喝酒,所以没有睡下,难怪来得这么快了。

    那陪堂大人很是不耐烦,见着阿铁儿等人,更满脸厌烦,吕不伟在场,他才没有发作,只是与吕不伟交谈着,了解了下现场情况。

    李陌一也不理会此人,抓紧时间来到院墙边上。

    很快便找到了一串脚印,虽然细雨在脚印上打了很多麻点,但痕迹还是十分清楚的。

    李陌一顺着脚印走了一段,而后突然趴倒在地上,用手一撑,又站了起来。

    而后弓着腰,如同猛虎一般冲出去,踏踏两脚踩在墙上,攀上了墙头。

    陪堂大人正跟吕不伟说着话,见得这等动静,不由大喊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胡来!破坏了现场足迹,我等咋个追查贼子,再不停下可就抓你回去候审了!”

    那陪堂大人倒是没心没肺地叫嚣着,可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一帮小孩,此时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因为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李陌一刚刚那一连串动作,与那嫌犯逃走之时几乎一模一样。

    就好像李陌一亲眼见到那嫌犯逃走一般!

    李陌一在墙头上停留了片刻,想了想,便跳了下来,此时那陪堂大人和三个侍卫已经围住李陌一,满脸的不善。

    吕不伟赶忙过来打圆场说:“陪堂大人,这位是……是我家的客人……今夜贼人入宅来,这先生可是受害人……”

    吕不伟也不敢道明李陌一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谁会当着查案陪堂的面,说自己请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来给妻子查案,这不是打了陪堂大人的脸吗?

    李陌一微微拱手:“陪堂大人来得正好,烦请陪堂大人带着诸位侍卫差爷往西边追击,这女贼约莫六尺身长,形体纤瘦,会武功,左腿受了伤,应该跑不远的。”

    小胖子听得此话,不由上前一步,想要张嘴,却被阿铁儿拦了下来,朝他摇了摇头,小胖子只好作罢。

    那陪堂大人盯了李陌一片刻,这才慢悠悠开口说:“你就是连司吏大人都敢顶撞的那位?”

    李陌一微微皱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以免错过了追捕的最佳时机,以此看来,这地界上的陪堂大人怕也是个对查案不上心的人。

    “我并未顶撞任何人,只是跟司吏大人讨论一下溺水之时的表现罢了。”

    那陪堂大人闻说,不由哈哈大笑说:“好!有种!”

    李陌一见得此状,也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估摸着这陪堂大人与司吏大人有恩怨罢了。

    那陪堂大人稍稍昂头说:“先生安心歇息,且看我等抓人的本领!”

    如此说完,那陪堂大人便带着那三个侍卫,匆匆离开了。

    ……

    ……

第0110章抓贼

    陪堂大人这么一走,小胖子便走上前来,朝李陌一说:“喂,冤大头,你刚才分明是昏迷不醒的,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女贼?又怎么知道她是个瘦子,怎知她受了伤?而且连她的身长高低竟然都说得分毫不差,连她的走向和步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胖子等人是亲眼见过那个贼人的,只是天色昏暗,除了阿铁儿,他们都没有跟那女贼发生正面冲突,很难判断那人是男是女。

    吕不伟听得此话,不由一脸吃惊,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李陌一的本事,但只靠着推理,竟然能如临其境,这种本事简直如神人一般,他心中对李陌一也就更是敬重了。

    李陌一朝小胖子等人解释说:“一般而言,人的脚掌与身长有着一定的比例,通过脚印是可以判断身高的。”

    其实李陌一是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这是他在课堂上学过的现代知识,说出来也是惊人,通常脚掌与身高大概是1:7的比例,确切来说脚掌长度乘于6.8,就得出此人身高了。

    小胖子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但阿铁儿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朝李陌一问说。

    “那又咋个知道是个女贼?”

    李陌一又解释说:“男女步态有别,脚印自然也不一样,男子身大力沉,步子跨得大,路线笔直,女子脚步细碎,足印距离较短,而且稍稍弯曲,再者,男子走路大多肆意,所以后脚跟的凹印要深于前掌,女子内敛,前掌却是比后跟要深……”

    李陌一如此一解释,众人不由走近了看那脚印,果真如李陌一所说一般,不由惊为天人!

    李陌一仅仅只是通过几个足迹,便推断得出这么多有用的线索来,而且有理有据,论据又这般新奇,简直前所未闻,不由让人惊叹,阿铁儿向来自诩聪明,对李陌一这人本也没太多好感,可如今却被李陌一的论据给深深吸引住了……

    “那你又咋个知道她的形体纤瘦?这个总不是猜的吧?”

    李陌一看着阿铁儿那充满了疑惑的表情,也不急着去追贼了,笑着解释说。

    “每个人的体重不同,留下的足印深浅自然也就有异,你们看,我在她的足迹旁边踩了几个脚印,虽然我比她高,足迹照例也比她深,但二者之间诧异巨大,通过简单合算,就能够大概知道她是什么体型了。”

    阿铁儿听到李陌一说竟然能够合算出来,双眼更是露出灼灼光芒来,朝李陌一继续问说。

    “那先生又咋个得知她左腿已经受了伤?”不知不觉之中,连阿铁儿也都喊了李陌一一声先生,这是敬称。

    李陌一看了看阿铁儿,压低声音说:“我不单单知道她受了伤,还知道是你伤了她,而且我还知道她是怎么伤的哦……”

    阿铁儿等人想起刚刚李陌一模拟女贼姿态之时,在墙边摔了一跤,当即明悟了。

    李陌一接着说:“人若受伤或者腿脚上有残疾,那么左右足迹必定一深一浅,路线也不可能是笔直的,步子间距小而乱,这并不难看出来,这女贼先前步态正常,可到了后头,却突然凌乱起来,而且摔跤的痕迹太明显……”

    吕不伟在一旁听着,双目圆瞪,惊诧得嘴巴都忘了合拢。

    阿铁儿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似乎又在迟疑着什么。

    李陌一指了指院门,朝阿铁儿问说:“其实女贼想要从院门逃走的,对不对?”

    阿铁儿猛然抬头,顿了顿,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李陌一接着说:“那就是了,女贼从院墙翻进来,想要进屋伤昏迷过去的我,却发现你们已经在这里守着,先前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阵巨大声响,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你们的杰作了?”

    此时阿铁儿收起了孤傲,仿佛李陌一将他所有一切都看穿了一般。

    小胖子则激动地说:“冤大头你可真厉害!咱们用偷来的炮仗,放在竹管里点放,声响巨大,那贼子以为中了埋伏,就被吓跑了!”

    这话似乎印证了李陌一的推测,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那女贼想往院门逃出去,因为再度翻墙出去要更加费时费力,而且会暴露她的来路……可这个时候,有人当了引子,将她引到了这墙边,那个引子,应该就是阿铁儿你吧?”

    李陌一扫了一眼,阿铁儿的手臂已经包扎起来,但绑布上还是渗出点点红迹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阿铁儿一人与女贼正面交锋过,其他人都看得不甚清楚,因为阿铁儿当了引子,与女贼发生了正面冲突!

    “你把她引到这墙边来,而后让她踩中了你们预先设置好的捕兽夹,才伤了她的脚,对么?”

    阿铁儿脸上有些颓败下来,仿佛有些认败的意味,向李陌一低头说:“先生咋个知道是捕兽夹?”

    李陌一笑了笑:“虽然你们胆子大,但还不敢私藏刀剑,所以能用上的工具并不多,今早我去那户棚区时,见得石柱林中挂着半只山羊,想必是你们自己猎来的野味,有捕兽夹也就不出奇了。”

    “再者,女贼翻墙的时候,捕兽夹沉重,夹住了脚后磕在土墙上,留下不少痕迹,如果是寻常机关或者夹子,她应该当场就能够解开卸下,可捕兽夹器大力沉,她一个人根本掰不开,只能拖着夹子逃走了。”

    阿铁儿听得如此分析,不由有些丧气地叹说:“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或许是看见自家头头在冤大头面前抬不起头,小胖子有些不服气地出头说。

    “冤大头你可别得意,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吕不伟等人对李陌一早已由敬重变成了崇敬,此时听得这脏兮兮的小胖子质疑李陌一,不由把目光赚到了他身上。

    小胖子哼哼一声说:“你也说了,那女贼从院墙翻出去,绝不会原路返回,因为这样会暴露她的踪迹甚至老巢,所以她应该往东逃了,你怎么反倒让陪堂大人往西边追?”

    诸多孩子听得小胖子这么说,也不由吵闹起来,毕竟阿铁儿是孩子头头,在他们心中,阿铁儿一直是最聪明的人,如今李陌一这个冤大头竟然比阿铁儿要聪明,阿铁儿这么失落,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李陌一自然是看得出孩子们的心理,但他无心炫智,只是要将他们当做朋友,闲来时还可以得到些情报消息。

    “那陪堂大人和侍卫身上酒味浓重,即便洗了脸面也仍旧掩盖不住,值守之时还聚众喝酒,指望他们抓人?我让他们到西边去,为了表现自己工作卖力,他们必定会劳师动众,挨家挨户地搜查,西边动静必然不小……”

    李陌一这么说着,阿铁儿不由接口说:“这是在麻痹女贼,让她放松警惕,而后再声东击西来个措手不及……”

    “你想自己去抓那个女贼!”阿铁儿得出这个结论来,不由吃了一惊。

    李陌一朝他抬了抬眼,夸赞了一句说:“不错,聪明!”

    李陌一今夜施展奇门推断的本事,惊为天人,如今得到李陌一夸赞,阿铁儿不由一扫失落。

    “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去抓,而是我们一起去,你们可敢跟我一起去?”

    阿铁儿还未开口,小胖子与那些孩子就扬起拳头说:“这女瘟敢伤了阿铁儿,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阿铁儿却是迟疑起来,此时李陌一却朝他说:“阿铁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只要你跟着我先查明此案,往后你那档子事我会想办法帮你办成……”

    阿铁儿猛然抬头,仿佛见了妖怪一般,然而李陌一却眼神灼灼,充满了真诚。

    阿铁儿终于咬了咬牙说:“说吧,咋个才能抓住这女贼!”

    小胖子等人听得阿铁儿答应,不由惊喜起来,因为阿铁儿对这次行动一直都是反对的,他甚至向李陌一下了驱逐令,不准他再踏入棚户区。

    如今孩子们对李陌一都产生了崇敬的心理,阿铁儿自然大受打击,本以为阿铁儿会更加讨厌李陌一,没想到李陌一三说两语便说服了阿铁儿,大家伙儿自然是异常开心的。

    李陌一见得此状,知道人心已得、士气上佳,当即分析说。

    “那女贼受了伤,是咋个都走不远的,必定会找个地方先作止血休养,否则她会亡身在路上,所以我才没有急着追击,她沿途留下了xue迹,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只有咱们等她彻底放下戒心,抓到她就简单了。”

    李陌一这么一说,众人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李陌一有这么多闲工夫给他们解释这许多,原来心中早已筹谋好了一切!

    吕不伟见得他们组成了阵营,不由激昂上头,朝李陌一说:“先生是为了给亡妻查案,才差点被这女贼给害了,我也愿意一道前往!家里木工马夫都有些力气,咱们大伙儿一同并肩而上,就不信抓不住一个受伤的女子!”

    李陌一见得连懦弱的吕不伟都激昂沸腾了,不由哈哈笑说:“好,咱们就一起抓贼去!”

    吕不伟也哈哈大笑。

    只是这个时候,阿铁儿却朝李陌一问说:“虽然那女人受了伤,会留下xue迹,但现在雨水越下越大了,xue迹会被冲掉,到时候,咱们又怎么能抓住她?”

    李陌一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胖子已经走上来,朝阿铁儿说:“别忘了,咱们还有老金呢!”

    老金就是一直跟着小胖子的那条老土狗,狗子对xue腥之气很敏感,用来追踪确实可行,但小胖子的那条土狗不知道有没有经过训练,估摸着平日里他们打猎,将这土狗当成猎犬来使唤,撵撵兔子山鸡什么的还是可以,用来追踪女贼只怕是难。

    “你可别吹大牛了,就老金那病残模样,只配跟着你腚后头吃热乎的!”

    浪孤儿们都笑了起来,小胖子却涨红个脸,气呼呼地争辩说:“怎么还看不起老金了,这些年你们吃的山鸡,有多少是老金撵出来的?简直忘恩负义!”

    众人见得小胖子真生气了,反而笑得更欢,李陌一却摆了摆手,朝阿铁儿说。

    “这个不需要担心,那女贼受了伤,逃不了多远,雨水确实会冲刷掉xue迹,但也会让她无法继续前行,她继续失xue的话,就会很危险,所以她一定会找个地方避雨休养,但她不可能贸然闯进别人家里,所以只能寻找一些无人或者荒废的藏身之处……”

    “如果说到这种地方,你们应该是比我更清楚的吧?”李陌一此说一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可是安丘镇周边的山狐野鼠啊,还有什么藏身地方是他们不知道的!

    众人激奋之时,李陌一却听得吕不伟问说:“先生,我有些不明白,这女贼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她跟我亡妻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这句话不由勾起了李陌一心中先前那个疑问,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些脉络,想要求个验证,也只能先抓住这女贼了……

    “吕先生,只要咱们抓住那贼人,相信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了!”李陌一如是回答说。

    ……

    ……

    夜色阑珊,寒风四起,雨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李陌一在阿铁儿和小胖子等孤浪儿的带领下,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走在滂沱的夜雨幕之下。

    吕不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贡生,哪里吃得这等苦头,好在几个精壮下人搀扶之下,也可以勉强行进。

    到了城西一处小作楼,雨水倒是小了些,这小作楼乃是此县最靠边的一个住宅区,过了这小作楼,四周便再没人家,再出去就是荒郊了。

    “冤大头,那贼子如果要躲藏,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了,过了这小作楼,便只有成山庙一个去处……”阿铁儿手臂受了伤,又在雨中走了这般久远,眼下脸色苍白,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小胖子便主动接手了带路的工作。

    李陌一朝前方看了一眼,迷蒙的夜色雨幕之中,那一座座民居如同连绵的丘陵,四处漆黑,如果要一家一户地寻找,只怕贼人早就逃了。

    放眼望去,这小作楼住户不下一百之数,而且深更半夜的,想要找出一个人来,实在有些困难。

    再者,那贼人熟门熟路,必定懂得怎么潜藏隐匿,李陌一这边只有阿铁儿与那贼人打过照面,她若随意换身衣服,试问谁人能找得出她来?

    吕不伟好歹是个三十多的人,自然也想到了李陌一的难处,此时不由忧心忡忡地问说:“先生,这可咋个是好?”

    李陌一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而小胖子又建议说:“小作楼里头住的都是做买卖的,无利不起早,只怕没人敢收留这贼子……”

    “小胖子说得没错,先前咱们调查过,这贼子先前在安丘镇上的君来楼里找人借船出海,说明她在此地并无根脚,若是有人接应,也不必求助于旁人……”

    阿铁儿对李陌一的推测也表示赞同,而后又朝李陌一建议说:“刚刚雨大,她身上带伤,即便藏起来了,也只是暂时停留,只怕最大的可能,还是藏在了成山庙里头……既然小作楼无法搜查,咱们不如直接奔成山庙去了吧……”

    “不错,这个地方的成山庙咱们熟路,就在那……”说着,小胖子指了指远方的一处山坡。

    吕不伟也在一旁附和说:“这位小兄弟所说不差,咱们毕竟不是公差,可不敢挨家挨户搜查……”

    李陌一闻说,终于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往四处扫视了一番。

    只见得远处便是一处通往成山庙的山坡,坡上有着一座凉亭,以供行人歇脚,李陌一当下便有了主意。

    “这样,我和阿铁儿到那凉亭上守着,你们各自分散,进入小作楼的大街之上,放肆了大喊大叫,只呼喊有贼,动静越大越好!”

    李陌一如此一说,吕不伟不由皱眉了:“先生,先前你说过,公差们往东面去,就是打草惊蛇,让这贼子放松警惕,咱们才好下手抓她,可如今咱们又大张旗鼓的,莫不是要吓跑了她?”

    阿铁儿细想了一番,朝吕不伟说:“我想先生的意思并非打草惊蛇,而是引蛇出洞!”

    “那贼子如果在小作楼里头藏着,听得动静,必定会逃出来,她不可能往回路跑,只能逃到成山庙去,我和先生在凉亭扼守住必经之路,正好来个守株待兔!”

    “先生,我说的可对?”阿铁儿不愧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李陌一却只是笑了笑,朝阿铁儿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而后开口说。

    “不错,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咱们不可能将她迫出来,只能让她自己显形,只要大家喧闹起来,她必然有所警觉,但她不会立刻逃出来,而是尽力藏匿,希望能够瞒天过海,因为一冒头就会被抓,她是不可能冒险的……”

    “先生怎么越说越糊涂了……”吕不伟不由迷惑起来,继而说:“若她不出来,而是认真藏起来,藏的更深了,咱们岂非适得其反?”

    李陌一却是摇头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阿铁儿,朝他问说:“阿铁儿,你可想明白了?”

    阿铁儿知道李陌一在考他,此时也严肃起来,认真思考之后,不由双眼一亮,看着李陌一的眼光也有一种钦佩的光芒。

    “我知道了!如果是咱们在街上喧闹,那么这些住户就会不安起来,纷纷点灯起来想要看个究竟,而那贼子做贼心虚,只得尽力藏匿,所以她自然不敢点灯,而先生在山上凉亭高处,能够俯瞰整个小作楼,哪家是黑的,便说明那贼子躲在里头!”

    李陌一呵呵一笑,朝阿铁儿竖起大拇哥赞说:“嗯……灵光。”

    吕不伟和小胖子等人也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这一招的机智,但同时,也被阿铁儿的智慧诧异了一把。

    “事不宜迟,咱们快开始行动吧!”

    李陌一如此吩咐,众人立马各自分散开来,一个个进入到小作楼的街道之中,而李陌一则带着阿铁儿,来到了山坡上的凉亭处。

    小胖子等人本就是爱胡闹的,这种玩耍一般的事情,他们最是拿手,破罐破摔,敲门打户,又是着火,又是有贼,各种嘶喊,天地都倒了个翻,整个小作楼的百姓纷纷点起灯来,开了门缝来查看,口中免不了几句骂骂咧咧。

    李陌一与阿铁儿则在凉亭处俯瞰下去,见得那灯火如星光一般纷纷亮起,但确实还有不少是灭了灯的。

    “先生,这小作楼都是商家的住处,这些奸商都不算穷苦,不该点不起灯,为什么还有这地方是黑的?”

    李陌一看了一眼,朝阿铁儿说:“这些人并非点不起灯,只是觉得没点灯,自己就是照常安全的……事不关己己不关心……”

    阿铁儿点了点头,这样的寻常事他也见得多了。

    ……

    此时小作楼之中越发闹腾,想来小胖子他们已经开始盘查那些黑灯瞎火的人家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小作楼都被闹了个遍,小胖子等人却汇聚到一处,来到了凉亭这边,朝李陌一摇了摇头。

    “那贼子看来是躲到成山庙里头去了……”吕不伟如此说着,往山上看了一眼,眼中有着些许的忌惮。

    李陌一想了想,便朝他说:“吕贡生你带着两个人留在这里吧,山路难行,你这身子骨可吃不消,再者,咱们也要留有人手,堵住她的去路。”

    李陌一如此说着,吕不伟不由感激他的照料,还给了他足够的面子,当即答应下来。

    李陌一也不多停留,带着另外两个家丁,还有这七八个孩子,便往山上走去。

    ……

    ……

    虽然雨下的不小,打不了灯笼,但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经常上这些个山头来狩猎,轻车熟路,倒也不需要担心太多,很快便来到了成山庙前。

    这年月野庙可是不少,祭祀各种神祗的庙堂遍地都是,这成山庙便是没个地方都会有的一座庙宇,里头到底供奉着那尊神仙,老百姓们也不是很清楚来由。

    眼前这庙已经凋零,也没庙祝之类的,算是一座荒庙了。

    孤浪儿们狩猎之时,时常在这成山庙里停歇,倒是比其他人更加熟悉,带着李陌一很快悄无声息走进了庙里。

    ……

    这破庙并不大,众人生怕那贼子暴起偷袭,也不敢分散。

    可如此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却咋个都不见那贼人踪影,第二次搜查之时,倒是在庙后头抓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来。

    那叫花子正在庙后头熬煮青玉白绝汤,阿铁儿等人也是见过的,便问了几句,那叫花子却说无人上山入庙。

    如此一来,李陌一一开始信心满满的抓捕行动,竟是以失败告终了……

    李陌一不断思考着每个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来,或许这贼人还有个接应人,否则不可能就这般凭空消失了……

    现如今抓不住这贼子,到底是让李陌一感到十分的气馁,这还是他第一次查案之路受阻,从成山庙下来之后,他就先回到了吕不伟家中。

    当地的陪堂大人和那几个侍卫早就回到了吕家,虽然两手空空,但还是装出一副劳苦的姿态,吕不伟不得不又打发了些碎银子给他们,这些公差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吕家之人对阿铁儿等一众孤浪儿异常警惕,阿铁儿又是个不甘寄人篱下的,连吕不伟的酬谢银子都没要,带着小胖子等人便回去了。

    李陌一独坐在房中,却是咋个都睡不下。

    从那些签子上,他已经隐约推断出,张氏竟然与当地起码十几桩大案有牵扯,具体还需要明日到此地的府长官邸刑房去印证,但李陌一心中其实已经确认了七八成的。

    在他查出这个关键线索之后,马上就有人要对他动手,想要将他灭口,只怕这里头牵扯着更大更深的内幕!

    原本张氏的案子就足够扑朔迷离,如今还牵扯出这么多大案和内幕,李陌一不禁有些苦恼。

    ……

    ……

    虽然没能抓住那个女贼,但经过一夜的思考,李陌一的思路也明晰了不少,他已经得到了些什么,只是还需要加以验证,于是一大早就与吕不伟来到了此县的府长官邸。

    李陌一对此地的府长官邸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毕竟他就是在安丘镇上府长官邸当差。

    至于安丘镇那边的情况,李陌一昨天已经让小胖子打点好了。

    原本他也只是个专办大案子的侍卫,不必点卯应到,况且这几天安丘镇上无大案发生,他也算是无案可查,正好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眼下这桩案子中来。

    ……

    ……

    毕竟不是一个地方的府长官邸,里面的布局果然不同,李陌一也有些找不着方向,好在吕不伟是个贡生,所谓贡生就是秀才里头排前列的,能够领取上头生活补贴的那一小撮人,所以吕不伟倒是十分熟路,一路上也给李陌一讲解起来,毕竟读书人还是爱说些之乎者也的。

    此县乃是富庶之地,府长官邸也比较气派,比之安丘镇上的那座只大不小。

    眼前这座府长官邸前面有座牌坊,穿过牌坊才是正门,正门过后就是张贴着各种公文和告示的公示墙。

    李陌一对这上头的各种告示也有些感兴趣,只是今日是跟着吕不伟来结案的,所以他也只能先压下心中好奇了。

    过了公示墙之后,就到了一个大院落之中,里头中间地界还有个戒石碑,而后就是月台,月台之上就是大堂了。

    这府长官邸里头只有府长大人,少府长和司吏、陪堂是正经有编制的官,其他都属于雇佣工,安丘镇上大约有侍卫二十多人,李陌一本以为已经算多了,却没想到这县上,单单侍卫就五六十人,分成两三班来倒值,各种吏卒更是名目众多。

    吏卒也就相当于豪门大宅中的下人和仆役。

    为了防止这些吏卒徇私舞弊,利用职权勾结外人,以权谋私,所以吏卒一般都住在府长官邸里头,府长大人等等也都住在府长官邸内宅。

    吏卒想要外出办事,通常会发放文票,或者支使几个侍卫出去帮办。

    今日是放告的日子,大告厅前全是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所谓大告厅,就是大堂旁边的司吏办公室,是司吏帮府长大人受理各种事务的地方。

    李陌一与吕不伟也不好进去,就绕了个弯,穿过大堂,来到大堂与二堂之间的中首处,这里是办公之地,也就是公差房了。

    司吏大人正在公差房里头办公,好几个吏卒抱着公文,四处走动,显得十分的忙碌。

    处理好的公文,会让吏卒送到总铺,也就是递送铺里,而后传发出去,再将上头的公文接收回来。

    虽然没有走进内宅细看,但李陌一已经感受到了,整个府长官邸如同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机器,快速有序的运转着,并未出现偷懒或者闲散的情况。

    安丘镇上的府长官邸就显得闲适随意许多。

    ………

    ………

    见得吕不伟来了,那司吏大人不由双眼一亮,只是见到吕不伟身后的李陌一,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吕贡生,你来了,我这公差房太乱,就不请你坐了。”司吏大人头也没怎么抬起,更没有搁笔,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打着招呼。

    吕不伟好歹是个贡生,而司吏大人说到底只不过是个从九品,如此做法难免有些狂大,但吕不伟是个与世无争的,也只是忍耐下来。

    见得吕不伟并未发作,司吏大人就有些得意了,朝一旁的吏卒说:“来人,将张氏一案的卷宗取了过来,让吕贡生过目一番,如果没有什么异议,咱们签上字画上押,这案子就算是结了。”

    ………

    ………

第0111章失火

    吕不伟来此之前已经得到过李陌一的授示意,此时也不紧不慢接过了案卷,粗略扫了一眼,就将案卷交给了李陌一。

    那司吏大人见得此状,不由皱了皱眉头,朝吕不伟说:“吕贡生,我可提醒你,这小子一来不是亲属,二来不是公人,这案卷可不能随意让他看!”

    李陌一早知道让这司吏大人当众出相之后,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自己继续掺和这个案子,所以李陌一早已做好了准备。

    “司吏大人说的哪里话,刘壮算不算这个案子的证人还没个一定,如今连这么模糊的疑似证人都没了,吕贡生作为受害人,对案子有疑虑也是理所当然,他对查案一道并没太多了解,所以让我来帮他看一看,司吏大人,这也违律了吗?”

    “如果刘壮之事坐实了也就罢了,签字画上押速速结案就是,但如果真是另有内情,那吕贡生的妻子不是枉亡了吗!”

    李陌一如此一说,司吏大人当即横眉怒视,将手中笔杆一丢,朝李陌一说:“好你个刁民,怎敢在府长官邸里头如此无理!我等公人一心为民,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说得好似我等草草结案一般!”

    “这刘壮畏罪自尽而亡,所留遗书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铁证如山,这案子就该到此了结!”

    “你们也该看到,府长官邸里头忙得是热火朝天,每日里不知多少案子要过堂,府长大人也是劳心劳力,又咋个能在一个盖棺定论的铁案上,浪费这么多人力和时间!”

    司吏大人说得公义凛然,如果不是李陌一早已与吕贡生叮嘱过,这吕贡生还真让给说得无地自容,仿佛自己是无理取闹一般了。

    李陌一盯着那司吏大人,虽然他一脸的问心无愧,但李陌一还是能够看出他的心虚。

    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就是一心为公的府长大老爷,也有自己的目的,这司吏大人三番四次想结案,究竟真是为了府长官邸公事,还是另有图谋?

    关于的司吏大人动机,李陌一也不想过多揣摩,因为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与这司吏大人争吵,更不是为了揭露这个司吏大人是咋个一个人物的。

    “司吏大人所说甚是,既然大家都这么忙,咱们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劳请司吏大人带我等查验刘壮的尸首,如果他果真是自尽,那就爽快结案,毕竟吕贡生也希望夫人能够早日入土为安……”

    李陌一不再纠缠,按说司吏大人该大松一口气,可他却皱起了眉头,朝李陌一和吕不伟说。

    “小子,你虽然受邀于吕家,当了他们的临时案头,想要查验尸首也是合情合理,但……昨夜殓尸房失火,殓尸房遭受损失,里头的尸首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实在没有查验的必要了……”

    “什么?殓尸房失火?!!!”吕不伟不由大惊失色,双手按在桌子上,双眼变得之中冰寒,这个温文尔雅,仿佛什么时候都不会较真的书生,此时逼视着司吏大人,脸色苍白地急问说。

    “我家娘子……”

    司吏大人也有些怕了,往后缩了缩,叹气道:“尊夫人的尸首也……”

    “彭!!”

    一向非礼不说的吕不伟骂出一句粗鄙的脏话来,双眼殷红,饱含悲愤之泪,一拳砸在桌子上,文房四宝乱跳起来,墨汁都洒满了桌面,有几滴溅洒到了司吏大人的脸上……

    这些个差人最是欺软怕硬,而老实人发怒,通常更让人惊惮,吕不伟生起气来,司吏大人就怂了,抹了抹脸,那墨汁顿时涂了个满脸乌黑,可他却冷汗直冒,朝吕不伟赔罪说。

    “吕贡生,你也是个读书人,咱们还是动口不动手的好,这失火的事……谁也不想……只是事已如此,如之奈何,倒不如就此结案,尊夫人也好早早入土安息,如果早结案,尊夫人的尸首也不至于被烧坏了……”

    虽是司吏大人,但惊慌之下说话也就露了怯,不说还不打紧,说出这等话来,更是让吕不伟大怒!

    吕不伟从李陌一手中抢过案卷,一把就丢在了司吏大人的脸上,纸张撒了一地,他却骂说:“结你个娘害才的大决案!这分明有人毁尸灭迹,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你这狗司吏咋个当的差!”

    文人骂架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司吏大人本来就理亏且心虚,先前还想着蒙混一番,只要故作镇定让吕不伟签字画押,往后这案子木已成舟,也就这般了结了。

    谁想吕不伟听了李陌一的怂恿,竟然硬气起来,一番怒语劈头盖脸,骂得司吏大人是狗血淋头!

    正当此时,公差房外头却传来一个声音:“吕不伟,你好歹也是个生员,为什么说话如此咄咄逼人,竟敢咆哮公房,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成!”

    吕不伟十几岁上就中了贡生,甚至一度在本地被誉为神童,可也不知怎地,这么多年都未能再进一步,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他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听得这等话语,吕不伟更是气愤!

    可当他转头之时,脾气却全都没了。

    因为走进公差房来,乃是此县的府长老太爷——蒋丁丞。

    府长大人乃一地之长,本地大小事体一应做主,别的不说,单说吕不伟这贡生的身份,府长大人就有权剥夺!

    “蒋大人在上……烦请明鉴,娘子秀外慧中,素来贤惠,如今却遭此大厄,连尸首……连尸首都惨遭损毁,大人让我如何再能容忍!”

    蒋丁丞也就四十出头,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人却高大,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精力充沛,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隐隐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度来。

    “吕贡生啊,你大小也是个贡生,该知道我蒋丁丞勤于政务,从未敢放松,殓尸房失火,那是天灾,谁又想这般,你自可看看,为了救火,我府长官邸的吏卒侍卫,烧伤了几人?”

    蒋丁丞如此说完,就招了招手,外头就走进几个侍卫来,手脚脸面上果然有着新鲜的烧伤,敷涂药膏之后,伤口骇人。

    吕不伟也是一时气愤,被蒋丁丞这么一说,再看看那些烧伤的侍卫,不由心软了下来。

    然而一直在旁观的李陌一,此时却说:“府长大人,这两日一直在下雨,就是昨夜,也是大雨不断,细雨不停,就这样的天气,试问殓尸房又怎么可能意外失火?”

    殓尸房失火是在昨夜,而李陌一受袭也同样是在昨夜,李陌一随后与阿铁儿等人上山搜贼,可都是冒着大雨,这样的情况下,殓尸房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殓尸房乃是府长官邸殓尸房所在之处,为了更好的保存尸首,殓尸房夜里都不点灯火,又怎么可能失火!

    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明显,就是蒋丁丞都有些说不过去,他朝李陌一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问说。

    “你是何人,为什么这么不懂规矩!”

    吕不伟听得妻子尸首受损,又有蒋大人出来调和,此时也是心灰意冷,李陌一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李陌一见得眼前这位蒋大人,看起来此人并非昏庸之辈,起码比安丘镇上的那位府长大人要精明些。

    “回禀大人,是小民无礼了,小民姓易名仙,乃吕家客人,在隔壁安丘镇上也做查案的活计,算是有些小心得,吕贡生妻子之案疑点颇多,如今又有毁尸灭迹之嫌,又岂能草草结案!”

    李陌一说得不卑不亢。

    蒋丁丞却问说:“你现在可还是安丘镇上的查案人员?”

    李陌一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随即开口说:“不论何时何地,公道自在此间,此地有冤案,小民便要查个水落石出,正个朗朗乾坤!”

    李陌一虽然说得真诚,但蒋丁丞却不为所动:“既然你是隔壁安丘镇上的公差,而且张氏死因蹊跷,也该由本地公差自行调查,你胡乱掺和,妨碍公务,是想着蹲班房不成!”

    李陌一就是要激怒这蒋丁丞,愤怒之下可见明晓,更能将对方看个清楚明白。

    既然现在认定了蒋丁丞并非一个昏庸狗官,也是个干实事的,那就要展现出不一样的精气神来!

    李陌一当即往前一步,朝蒋丁丞问说。

    “有蒋大人这句话,小民也就放心了,但是不知蒋大人接下来咋个处置此事?毕竟受害人就在此处,横竖也要有个结果不是?”

    蒋丁丞摸了摸嘴角的胡须,耐人寻味地打量了李陌一一番,而后才说:“这案子已经无从可查,就是不结案,也只能暂时搁置下来,搜集新的线索,这些都有侍卫公差去做,只是你们能等,只怕张氏却等不了,咋个措置,还得看你们的表态。”

    听到这里,吕不伟又是一脸的悲伤,张氏死在水中,尸首本来就浸泡了大半天,如今又遭火毁,如果再不入土掩埋,只怕更是不堪。

    李陌一见得吕不伟有些意动,赶忙抢过话头,朝蒋丁丞回答说:“照着行程,张氏已经有仵作进行检验过了,没必要再进殓尸房验尸,不如让吕家领了回去,在小民看来,这与查案并无冲突,还望蒋大人成全!”

    李陌一如此一说,吕不伟也赶忙过来求说:“蒋大人,还请宽宏在下,让我领了尸首回去吧……”

    蒋丁丞沉思片刻,朝吕不伟说:“领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案子越拖会越复杂,时效一过,调查起来更是千难万难,你是我县生员,可不能三天两头的来回调查闹腾,如果不想结案,就老实在家等着公差的调查结果,你可愿意?”

    李陌一听得此说,不由有些恍然,这蒋丁丞也知道案子中有蹊跷,只是无从着手,生怕吕不伟来闹事罢了。

    吕不伟见得蒋丁丞让步,果然有了些松动,朝蒋丁丞说:“一切但由蒋大人做主!”

    李陌一心里也是无奈,此时只能试探地问说:“蒋大人,这殓尸房极有可能是有人纵火,小民不才,可否查验一下刘壮的尸首以及火场的痕迹?”

    蒋丁丞不由呵呵一笑,朝李陌一说:“张氏只是个寻常民妇,又有谁人会处心积虑要谋害她?又有谁人够胆子烧了府长官邸的殓尸房来掩盖罪行?事有天定,谁人能算个周全,终归是有意外的,这案子确实无从可查,你要是不下心,就去看看又有何妨。”

    李陌一闻说,脸上不由大喜,抬头看时,蒋丁丞的笑容却有些戏谑,李陌一心中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谢蒋大人成全……”虽说如此,李陌一还是道谢了一句,蒋丁丞也摆了摆手,朝二人说。

    “一起过去看看吧,顺道就把张氏领回去。”

    如此说着,蒋丁丞就往公差房外头走,吕不伟赶忙道谢,带着李陌一跟了上去。

    蒋大人亲自出马,司吏大人等一干人,自是赶紧跟了上去。

    府长大人通常是不会到殓尸房这种地方来的,因为会沾染晦气,这种事情,一般交由仵作来干,连侍卫都不太乐意。

    只是蒋丁丞今天却亲自来到殓尸房,众人也都有些看稀奇的意味。

    李陌一对这些个官场的规矩并不是太了解,虽然当上了几天公差,他确实调查过一些背景,也尽力在熟悉和适应这个环境,但时间到底是短了些,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了解那么全面。

    所以他对蒋丁丞的举动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毕竟案件最终是要当地府长大人来核定的,如果不亲自过手,又怎么能棺盖定论?……

    ……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殓尸房,这时候,李陌一终于知道蒋丁丞为什么一脸的戏谑了。

    因为蒋丁丞只是在殓尸房外头的石桌上坐着喝茶,让他与司吏大人以及侍卫们进入殓尸房,那先前见过的老仵作正在里头收拾残局,见得李陌一这个“老熟人”,也并不太意外。

    “为什么又是你……”老仵作皱着眉头说,似乎他每次见到李陌一,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李陌一嘿嘿一笑说:“老伯辛苦了……”

    司吏大人在一旁也是一脸不耐烦,朝那老仵作说:“老头,带他们去查验刘壮的尸首,顺道就让吕贡生把他夫人的遗体领回去吧。”

    老仵作闻说,不由有些迟疑,朝李陌一说:“你真的要查验刘壮的尸首?”

    李陌一还没回答,司吏大人已经瞪起眼来:“让你带路就带路,啰啰嗦嗦的干什么!”

    老仵作也不再多说,倒是李陌一感到有些不对劲。

    跟着老仵作进入临时殓尸房之后,他终于明白蒋丁丞那戏谑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临时殓尸房的地板上铺着一层防潮的草席,一具具尸首用白布盖着,但地面上浅黄色的尸水横流,这才刚刚开门,就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这种尸臭几乎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吕不伟一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如果不是为了查案,恐怕他早就夺路而逃了!

    吕不伟只是扫了一眼,就蹲在门口处狂呕起来,可那司吏大人却微微皱眉,一脸泰然自若,看来这司吏大人虽然没有什么真本事,但也确实出过不少力,如果不是见惯了凶案,还真没法子呆在这样的殓尸房里头。

    司吏大人本想等着看李陌一笑话,结果发现李陌一只是一手轻轻捂住口鼻,神色再无慌乱,十足十的老手一个,司吏大人不由有些失望起来。

    吕不伟在外头狂吐不止,一方面渴望领回妻子的尸首,一方面实在难受的站不起来,为自己的懦弱而气得流泪不止。

    见状,李陌一也有些于心不忍,就朝老仵作说:“老伯,先让吕贡生领回夫人,再看其他吧……”

    老仵作不由苦笑说:“我倒也想,只是这里头有一个难处……”

    李陌一心想,难不成这司吏大人还敢刁难?亦或者说这老仵作还想要些钱财中饱?

    李陌一不由有些气恼,朝老仵作说:“老头儿,眼下可不是伸手的好时候,亡者为大,还是积些阴德吧!”

    老仵作闻说,嘴都气歪了,朝李陌一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想领回去,就让他自个儿来认!”

    老仵作如此说着,就将眼前两具尸首的白布给掀开,只见得尸首早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让人胃部发寒。

    “眼下是初冬时节,寒风又起,海船归家,临近年关,百姓们都有些现钱,各式案子也就多些,殓尸房里头统共停了一十二具尸首,有无人认领的,也有案子悬而未决的,这一把火烧下来,全都没了人样,实在难以辨认……”

    “老朽根据验尸文格的外形描述,初步已经排查出来,毕竟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不同,只是城东有一桩情害的案子,受害妇人无论年纪还是体态,都与吕家娘子一般无二,老朽实在无力辨认,还是让吕贡生自己进来看一看吧……”

    老仵作如此一说,李陌一也不由叹气,谁能想到就这个事情,还弄出个一波三折来?

    “那妇人的亲属为什么不来认尸?”李陌一不解,如果另外一家辨认出来了,那么剩下的一具也就只能是张氏了。

    老仵作只是摇头。

    那司吏大人却像看傻子一般瞥了李陌一一眼,在一旁冷笑说。

    “城东这妇人私通邻里,做的是下妇的勾当,家人皆以为耻,避之犹恐不及,娘家人更是不认,谁还愿意认领,文票发了好几通,人家只说不是自家人,你能怎么办?”

    李陌一听得此说,也只能走出门外,将情况与吕不伟说了个清楚。

    吕贡生听了之后,也是一时心急,却咋个都进不来,一进门就要吐。

    老仵作也是看不过眼,找了两片生姜,让吕贡生护住了鼻子,这才勉强进得这门来。

    吕不伟对自家妻子应该是知根知底的,可那妇人与张氏高矮胖瘦几乎都同一个样,又都是二十来的年岁,皮肤都已经烧烂,身上焦黑一片什么都没能留下,又咋个能够辨认得出来?

    吕不伟这下可是急了,这可认错不得。

    到了这个时候,吕不伟也只能朝李陌一投来求助的眼光,恳求李陌一说:“还请先生帮我,我吕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

    正如老仵作所说,殓尸房之中虽然尸首不少,但根据男女老少的显著体型差别,再加上验尸文格上的资料,想要辨认出来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这事难就难在,竟然有个妇人与张氏身形相仿,两具尸首的表皮又全数被烧毁,连头发之类的体毛都被烧光了,如同剥皮烧烤过的一般,眼皮都烧没了,惨不忍睹,这该咋个辨认?

    这时候司吏大人冷眼旁观,似乎是在等着看李陌一的笑话,而吕不伟却是心急如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李陌一的身上。

    这事儿对李陌一而说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却又稍稍燃起了他的斗志来。

    不就是辨认个尸首么,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往后还咋个在此间安身立命!

    “老伯,刚刚话语上多有冒犯了,劳烦让我看一看验尸文格……”

    老仵作刚刚让李陌一说他伸手要钱,本来是心中有气的,可不知怎的,老仵作对这人却是咋个都气恼不起来,也是十足的怪事了。

    先前在九圩沟之时,他没有照约定声称李陌一是他学徒,对李陌一是有着一份歉意的。

    而后,李陌一虽然二十出头,但气质沉稳,皮相又长得不差,身材颀长高挑,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一双眼子却灵光乍现,给人一种灵智而深沉的不凡之气。

    老仵作将那妇人与张氏的验尸文格挑了出来,两份一起就递给了李陌一。

    李陌一细细看了两三遍,情况也算是熟悉了。

    ………

    ………

    时间很快过去。

    李陌一的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到了验尸文格之中,短短两篇验尸文格,区区两百来个字,他却反反复复地看着,生怕漏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一旁的吕不伟却是脸色苍白得很,看来生姜片都不太顶用了。

    而司吏大人很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嘲讽说:“小子,你老觉着我府长官邸无能人,自以为是,不把咱们这些吏员当人来看,如今该有所体会了吧?”

    “绝非我等无能,确实是事发凑巧,案情又蹊跷非常,往后你也不要这般高张了,如果你真能解决这事儿,要我服你也不是不行,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对于司吏大人的嘲讽,李陌一并不在意,他微微闭上眼睛,细细整理着脑中诸多思绪。

    有那么一刻,当他沉下心神思考之时,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否定了,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这种恍惚被司吏大人看在眼中,这位司吏大人不由冷笑不止,朝门外走了出去,朝那树下喝茶的府长大人蒋丁丞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给李陌一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

    李陌一对此也毫不在意,他终于睁开眼睛来,朝吕不伟说:“吕贡生,我想仔细查验一番,如果有冒犯,还请你谅解一二……”

    吕不伟对李陌一是言听计从,如今这事情可不仅仅是对亡妻的哀悼,更是关乎吕氏家族的荣辱,如果辨认不出来,难道就不收尸了?如果错将那下妇的遗体领回去,可不是让祖上蒙丑么……

    也正因此,吕不伟也顾不得这许多,毕竟这难题可不是稳婆之类的寻常妇人能够看得出来的,于是他就朝李陌一说。

    “先生哪里话,先生能帮我到这个地步,吕某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如果以往他称呼李陌一一声先生,还存在客套,此时此刻却是发自真心了。

    仵作行当是下等活役,又脏又下作,寻常仵作是得不到太多敬重的,李陌一这等不凡气度,一看就不是仵作下人,可为了查案,他却愿意亲自检验尸首,单是这份恩情,就足以让吕不伟心生敬意了。

    李陌一得了受害人应允,也不再迟疑,向老仵作借了一双白皮手套,给尸首烧了一炷贡香,拜了拜,就开始检查起来。

    老仵作见得李陌一懂得行规,也不由另眼相看。

    而外头的蒋丁丞已经有些不耐烦,喝了一口茶就站起来,拂了拂官袍,就打算离开殓尸房。

    而此时,临时殓尸房里头却传出一说声音来……

    “吕贡生,左边这个就是尊夫人了。”

    吕不伟没想到李陌一这么快速就辨认出来,不由激动说:“先生可是确定了?”

    李陌一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说:“是,铁定无疑。”

    老仵作是行当里的老人,验尸文格从来都写得很潦草肆意,内容也是模棱两可,这些都是行当的规矩,以免往后出现什么冤假错案,也好有托词和退路。

    上头经常让他们背黑锅,这些仵作也学会了狡黠精明,行文措辞都是十分之谨慎,越是重案大案,验尸文格就写的越是模糊,极少像李陌一这般,斩钉截铁信气十足。

    听得李陌一这么说着,老仵作心里直摇头,心说李陌一虽然气度不错,但终究是年轻气盛了些。

    而外头的蒋丁丞听得动静,当即也不顾污臭,迈步就走到了门口处观望。

    李陌一指着左边那具尸首说:“虽然这两具尸首外形相似,年纪相仿,都是细齐牙齿,连前门牙磨损程度都差不多,但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两人终究是有点差别的。”

    “第一,吕家娘子常年习武,肌肉紧凑,脂肪含量很少,遇到火皮肤容易绷开,而另外一位却是养尊处优,皮肉松弛,火烧之下,皮肤并非紧绷而开,而是萎缩甚至是烧焦………”

    “第二,油脂可以助燃,右边这位燃烧更厉害,根据体表的燃烧程度,也足以得出个判断………”

    李陌一这么一说,吕不伟自然是信了,不由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

    而老仵作也不由为李陌一刚刚的话所震慑。

    然而蒋丁丞可不是寻常昏庸无用之人,他是亲身办过不少案子的,此时有些听不下去,不由提出自己的质疑来。

    “小兄弟,你的分析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要明白,这两个人停放位置不同,承受火烧的程度自然也就不同,右边这位或许位于火旺口,所以烧得更厉害一些,而张氏极有可能停放在里头,所以才得以幸免,这又咋个能妄下断言呢?”

    蒋丁丞一开口,司吏大人很快马屁如潮,连老仵作都很快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显然也是改变了风向,站在了蒋丁丞这边来。

    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判断依据,李陌一又怎么敢这么笃定,此时听得蒋丁丞只质疑,李陌一也当即解释说。

    “如果只是依据表皮燃烧程度,小民自然不敢胡乱下定论,但大人请看这一行描述。”

    李陌一将验尸文格呈递上来,指了指那妇人验尸文格上的一行,严格来说,只有四个字。

    “育有三子?”

    蒋丁丞不由念了出来,李陌一微微一笑说:“不错,这妇人已经生育过三胎,而据我所知,吕贡生与张氏虽然相处情深,却仍旧未曾生育……”

    “这能说明个什么?”司吏大人不由撇了撇嘴,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想。

    然而蒋丁丞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陌一也没有抢先回答,而是在等待蒋丁丞,仿佛用话语启发了后者,就等着蒋丁丞的答案一般。

    虽然司吏大人等人都没有察觉,但事实看起来,却破天荒的像是李陌一在考察蒋丁丞蒋大人了!

    蒋丁丞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走到了尸首旁边来,俯身往两句具尸首上扫视了一眼,而后朝李陌一说。

    “你是说………这两人有着明显不同?”

    李陌一点了点头,知道蒋丁丞不好开口,就适时地解释说:“大人所说不差,生育过的妇人,盆骨张开,与未曾生育之女子,有着不小的差别………”

    “这妇人已经生育了三子,骨盆与未曾生育的张氏,对比就十分明显了………”

    虽然他们不懂这其中的详由,但对李陌一的几句说词还是听懂了。

    蒋丁丞不得不投来赞赏的眼光,而老仵作更是大开眼界,没想到竟然还能够通过这种细节来判定和辨认。

    ………

    ………

第0112章夜探

    李陌一则是留在了这座府长官邸里头,因为他还打算查验刘壮的尸首。

    有了刚刚这番表现,蒋大人也不敢再小瞧李陌一,这个穿着寻常布衣,却又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度,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刘壮是个种庄稼的农夫,照着验尸文格上的记录,也不难辨认,早已让老仵作给挑了出来。

    只是尸首被烧的皮开肉绽,想要辨别他是自尽身亡,或者是被人勒尽,再伪装成自尽的,已经无从查验了。

    李陌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到底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那些个现代知识,降妖经验,并非长于验尸仵作,太过专业的东西,他也没什么办法。

    见得李陌一没有什么收获,司吏大人又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刚刚李陌一施展本事,得到了蒋丁丞的肯定,却也让他这个司吏大人面上很是难看,他自然不希望李陌一再出什么风头。

    然而李陌一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此时朝府长蒋大人说:“据我所知,刘壮是个老实庄稼农夫,按说是没有读过书的,又咋个会留下遗书来?那遗书在哪,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

    李陌一这么一提,司吏大人和老仵作都看向了蒋丁丞,而这位府长老太爷却看着李陌一,一言不发。

    仵作行人都有规矩,做事既有流程也有章法,墨守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极少有创新之举,更无人想着要上进,要改进仵作行当的技术。

    在官邸其他人的眼中,仵作行人与其说是法医,不如说是负责收尸的入殓者,他们的工作重点在收敛尸首,而不在于检验尸首,这是许多人对仵作一行的共识,所以才认为仵作行当很脏、晦气且下等。

    然而李陌一通过这小小细节,就产生了拨云见日一般的奇效,不得不让人对这仵作一行另眼相看!

    蒋丁丞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老仵作赶忙重新填写验尸文格,总算是将尸首给辨认了出来。

    吕不伟的难题得到了解决,对李陌一是千恩万谢,而后就让守在府长官邸外头的下人进来,哭哭啼啼将妻子张氏的尸首给领了回去,好生安葬。

    ………

    ………

    李陌一提出要查看刘壮的遗书内容,是调查的一个新方向,也是现在所剩不多的有用线索,本来按照查案来说也是正常的,但他终究不是公差,这种关键性证物,能不能给他这个权限,全看蒋大人这个府长。

    此时蒋大人意味深长地盯着李陌一,司吏大人和老仵作也有些一脸懵,但李陌一却没有退步,反而淡然地看着蒋大人。

    李陌一已经打听过,这年月的官场制度有些奇特,府长大人有着很大的权限,权大威大,百姓对府长都要尊称一声府长大人,李陌一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么淡定?

    这是蒋大人想不通的事情,更令得司吏大人和老仵作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李陌一直接将司吏大人丢入水中的大胆举动,也就有些释然了。

    这人可能脑子不好使?

    蒋大人也没有让李陌一久等,视线终究还是移开,而后朝李陌一说:“按说这证物至关重要,你一来不是本县公人,二来又非受害人亲属,原本是不该让你来查验的,但既然你有心要查明真相,本大人就给你个机会。”

    李陌一闻得此说,脸色也不由欣喜,朝蒋大人称谢:“大人明镜高悬,乃本县百姓之福,小民之幸也。”

    蒋大人却摆了摆手:“你也别高兴太早,本大人现在问你,你既不是受害人亲属,又非本县公差,为什么这么在意此案?”

    李陌一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就开口说:“实不敢隐瞒大人,小民前几日在隔壁安丘镇上也办过几个案子,不才侥幸破了案………昨日偶然撞见此悬案,不由来了心头,想要查明此案真相,只当是一番上佳历练………”

    这番话说出来,司吏大人和老仵作都有些恍然大悟,毕竟不是谁人都有这个胆气,又下得了手去查验尸首,既然是隔壁安丘镇上的官吏,也就完美解释了李陌一为什么这么专业熟练了。

    可这次却轮到蒋大人迟疑了,他似是而非地看了看李陌一,而后直说不讳说。

    “你说得倒是像模像样,但本大人却是不信,无论咋个,本官暂不追究,先跟我来,去看看刘壮所留遗书吧。”

    蒋大人倒是个狡黠老狐狸,他这么一说,李陌一就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了。

    蒋大人没有拒绝李陌一的提议,而且说了这只是暂时不追究,并未封绝了李陌一的路子,这般悬着拿捏,也算是惯用的伎俩了。

    不过李陌一只想着快些破案,追寻真相,对这些个伎俩也就不劳心揣摩了。

    故此,李陌一对蒋大人心中所想全然不知,但无论咋个,蒋大人同意让他查验证物,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李陌一也就再度打起了精神头儿来。

    再次回到公差房,书吏们都紧张地迎了上来,因为寻常时节只有司吏大人会过来,工作大多有书吏和各种快手快脚的侍卫去做,司吏大人吩咐个方向,也就各司其职,蒋大人很少会过问。

    可今日却是蒋大人亲自来视察,书吏们等自然是战战兢兢,纷纷从公差房里头走了出来。

    这年月的府长通常是三年轮换,期满后考核一轮,或升迁或下调,所以府长官邸素不修建,毕竟三年时间有限,谁会浪费时间和人力财力来修建官邸,等修好了,自己人也走了,莫不是久就便宜了下任,所以公差房也就有些破旧了。

    公差房里头老旧又闷热,如同蒸笼一般,书吏们也是十分之辛苦。

    也亏得此县富硕有银子,这座府长官邸环境还算不错,李陌一记起了安丘镇上的那公差房,连几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条件就更是糟糕了。

    蒋大人落得上座之后,竟然也让人给李陌一看座,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这年月尊卑有别,阶级森严,身份地位不同,自然不可同坐,像吕不伟这样的贡生,有着个贡生身份,见到府长大人可以不跪拜,而李陌一在此县是个白身,连草民都算不上,哪里有他坐的份!

    这草民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自称的,像仵作和吏卒这类就不能自称草民,所谓草民,需得是家中有田的农民,才能叫做草民,所以李陌一连个草民都算不上。

    蒋大人本来就是试探一下,然而李陌一对这些规矩全然无知,竟然大大咧咧就坐了下去!

    司吏大人等人自然是目瞪口呆,心中满是切愤,不知道这李陌一为什么这么狂妄自大,先是将他这个司吏大人丢到臭水沟里,如今又在蒋大人面前不知道尊卑。

    司吏大人被人丢水里,已经成为府长官邸的一大笑话。

    屋内其他吏卒乃是第一次见到李陌一,但见此子气宇不凡,沉稳老道,却又配上李陌一一身的穷酸布衣,着实让人看不透,想来这李陌一应该是什么世外高人,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威风?

    再加上李陌一查案的种种高光事迹都经由议论而传出来,这些个吏卒们也不禁多看李陌一两眼。

    蒋大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李陌一一眼,就混不知意,让一个吏卒取出刘壮的证物来,摆在了案面上。

    这刘壮的证物也没有太多,最关键的自然是那封遗书,所以李陌一的重点就放在了遗书上。

    遗书是写在浅黄色宣纸上的,墨水侵染的比较深,不过还是能够看清楚纸上所写内容的。

    ………

    李陌一很快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根据上面所写的内容,刘壮将他怎么将张氏引骗出去,又怎么谋害的过程都写了下来,甚至还提到了几处细节,诸如用绳索将重物捆绑在张氏脚上,本想沉尸水底却不慎被人目击,于是乎不得不将张氏捞上来。

    如果李陌一没有发现张氏的秘密,没有解开张氏留下的那些签子中的秘密,不知道道刘壮此人早已被写入了那签子上的黑名单之中,只怕这遗书的说服力会增强十倍,甚至足以定案。

    然而事实却是李陌一解开了张氏那些签子的秘密,知道凡是被写上签子的姓名,主人应该都已经死了,那些签子根本就是一个无常名单!

    如果照遗书所写,刘壮与张氏素未相识,他只是觊觎张氏姿色,想要引骗张氏到僻静之处施暴,那么他的名字又为什么早早出现在了张氏的无常竹签之上?

    李陌一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张氏不亡,只怕刘壮会亡身更早。

    如今刘壮自了尽,不知道是因为竹签的作用,还是另一股势力害了他,让他做了个代罪羔羊。

    “大人,据我所知,刘壮乃是一个农夫,大字不识几个,这遗书分明是旁人伪造的,这案子漏洞百出,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什么还要草草结案?”

    李陌一此说一出,屋中众吏卒又是一阵皱眉,皆以为李陌一有些小机灵,但在某些方面,简直如傻子一般。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道李陌一的用意,李陌一现在只想查明此案,而且这蒋大人不是个昏庸之人,自然也全能明白得他之所想,正因如此,他选择单刀直入。

    果不其然,蒋大人先微微皱眉,而后却平淡地回说:“谁人说刘壮不认字,他虽是一介草民却是个识字的,而且认得的字还不少,至于什么时候学得却是不清楚,他是个好赌的人,家里留了不少借据欠条,经过比对,这遗书确实是他亲临手笔,并无伪造嫌疑。”

    “欠条?”李陌一将桌上一沓皱巴巴的纸张一一展开,内容果真是刘壮手写的借据欠条,上头还有他的指头印画押。

    画押这个东西,可以勉强用来识别个人身份,但其实就是简单的一些符号,并不是很靠谱。

    李陌一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伪造,或许有人仿冒了刘壮的字迹,又或许有人威逼着他,胁迫之下才写下这份遗书。

    伪造字迹倒也容易些,找个书法名家,就能够比对出来,而想要证明刘壮是否受人胁迫才写下这份遗书,那就千难万难了。

    也难怪府长官邸想要结案,或许真的如蒋大人所说的那般,这案子根本就成了个无头悬案………

    李陌一虽然现代知识不少,但对字迹对比和鉴别就是个外行人,眼下他也是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个书法名家来比对鉴别,更是难上加难,难不成真要放弃这案子?

    他倒是想要将个中实情告诉蒋大人,以换取查看案卷的权力,只要确定张氏挂起来的竹签,乃是无常黑名单,竹签上解密出来的姓氏与对应日期的凶案有牵连,那么这个案子就有新的思路和突破口了。

    可事关张氏清誉,如果是弄错了,就是在亡者脸上抹黑,这种没有确凿把握的事情,李陌一倒是无所谓,蒋大人身为本地府长,却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案情进展到这一步,似乎每条线索都能够查到真相似的,可每条线索查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或者不能继续查下去,又或者查不出来,眼看着真相与自己仿佛只隔着一层纱,却咋个都揭不破,这种感受实在让李陌一十分的憋屈。

    但李陌一深知,案子再难也难不倒他,穷天棋局尚有破解之法,何况这小小的一个悬案!!

    ………

    蒋大人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李陌一知道,他这是在等待,等待着他李陌一做出抉择,是放弃这个案子,还是继续追查下去。

    前几桩案子都没转几个折,就被李陌一掺手解决了,现如今终于有个案子能跟他对上一会儿,也是世间难得之事………

    这悬案比之先前那些案子,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却反也惹得李陌一更想查清个真相!

    他努力回想自己所知的些许当代法子………

    ………

    ………

    半晌后,李陌一终于想起来,先前他看过一个节目,里头正是介绍刑侦技术里头的字迹鉴别。

    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李陌一终于开口说,“大人,有句古话叫字如其人,想必大人应该不陌生,小民是见过刘壮的,他人忠厚内敛,不善说辞,按照常理其字就该拘谨而内敛些,可这遗书和借据上的字却挺拔张扬,怒张如宏,更像是一介江湖武夫的字啊………”

    “大人可曾派人查过这刘壮的底细?只怕此人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字迹比对鉴别并非明面上的技艺,对其内容也需留意………”

    说着,李陌一拿起其中一张借条,指了指上面的字,“大人可否注意到,这些借据动不动就是数十上百两,试问一个种田为生的农夫,咋个敢放开这么大手脚去赌博?”

    李陌一这么一开口,蒋大人不由眼光一亮,稍稍前倾身子道:“你读过《字谱》?”

    李陌一闻说,心头不由一阵苦笑,想必那辨字识人的法子是那书是记载过的,误打误撞碰上了,没想到这蒋大人竟然能说出这法子的出处来。

    这次轮到李陌一有些尴尬了,因为他只是依稀知道这个法子,理解了个大概意思,哪里知道个什么《字谱》,眼下也只能糊弄着说个几句,朝蒋大人说。

    “大人,小民的意思是,刘壮这遗书明显是字人非同,如果能够继续调查,说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突破口………”

    李陌一也知道,照着这年月的办案章程,只凭着这份遗书,就足以盖棺定案,所以想要翻案,只能想法子证明这遗书是旁人伪造的。

    蒋大人见得李陌一又扯回案子上头来,朝他摆了摆手说。

    “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个情势,想要查清也不容易,这字迹比对是个法子,可在台面上却并无定论,这字迹是不是伪造的,谁人说了算?我说是假就是假?又或者你有这个本事?”

    蒋大人也算是够坦诚,足见他对这个案子也并非毫无兴趣,只是苦于没有明显的证据罢了。

    李陌一也是恍然,原来这年月虽然已经有了字迹比对的法子,却无具体实施标准,也就是说,没有司法鉴定的能力,到底谁人才是权威,谁人才能够判定这遗书是伪造的,谁人的话才最是可信的?

    这就戳到李陌一的难处了,他是人生地不熟,又咋个寻找这样的字迹鉴定专家呢?

    蒋大人见得李陌一犯了难,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李陌一说:“这样吧,只要你能够证明这遗书是伪造的,或者说刘壮是受人胁迫,这遗书不是出于他的本意,那么本官就重审这个案子,如果你无法做到,这案子也只能到此为止,往后你可不要再胡乱纠缠了。”

    “只是大人………小民背井离乡,与人生地不熟………大人能否指点下迷津?”李陌一还想询问一二,然而蒋大人却挥了挥手,朝门外的侍卫下令说。

    “来人,将此人送出府长官邸!”

    蒋大人这么一说,早已不耐烦的侍卫们就快步而入,架着李陌一就往外头送,根本就不给李陌一再度开口的机会了。

    到了府长官邸门前,侍卫们将李陌一一推,就返身回去。

    李陌一也有些无可奈何了。

    如今吕不伟将张氏的尸首领了回去,必定在家里忙着操办丧事,自己也不好返回吕家,思来想去,还是先行回到了安丘镇上。

    ………

    ………李陌一半途买了些跌打药散,本想给那孤浪儿阿铁儿治伤,没想到这些如山狐野鼠一般顽强生存的孩子们,早就采回了些新鲜的草药,给阿铁儿敷了伤口。

    见得李陌一过来,那些个孩子又开始冤大头冤大头地笑闹了一阵,李陌一沉闷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吕不伟求他为吕府客人,帮着吕家查案,也给了他一些银子,闲着无事,李陌一就打发小胖子出去买了些酱鸭肘子之类的硬菜,与这帮孩子狠狠吃了一顿。

    这些孩子是明白人,他们没有接受吕贡生的施舍,对李陌一这个冤大头却是从不手软,对于他们而说,再多的金银也不及这么一顿大块吃肉,对李陌一的好感自然是倍增不止。

    李陌一趁机将他的难处说出来,让这些孩子帮着参谋参谋,毕竟他们是安丘镇周边的山狐野鼠,对安丘镇四周左右地方的风土人情最是了解,万一找到个能够鉴定字迹的人,也是说不准的。

    不过李陌一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为这些孩子只对左门隐道感兴趣,而字迹鉴别这么上光的行当,都是富贵之地才有的人物,平日里这些孩子们根本就接触不到。

    既然鉴定字迹这条路走不通,李陌一只能将调查方向转到张氏这边来了。

    张氏是个足不出户的人,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吕不伟和通房丫头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张氏如果不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害人狂,绝不会处心积虑将藏有受害人姓氏的签子给挂起来。

    这些都是连环害人狂的扭曲心理,是一种对战利品的炫耀,能够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李陌一认为,这些签子并非事后才挂上去的,而是事前挂上去,用以告知某人!

    也就是说,张氏挑选目标,而后将目标线索隐藏在签子的签语之中,某人通过签子上的签语解密出来,再进行刺害,如果真是这样,张氏和某人很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只是………这个团伙的动机是什么??

    通过张氏只怕很难再调查出个什么来,只能调查那些被害人的背景才可能有新的门路。

    而张氏与背后这个团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很有可能与她自身被害有关系了。

    这就是李陌一现在大概的调查思路,眼下刘壮遗书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只能调查竹签上的被害人背景。

    这里头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线索,足以说明张氏背后是有某个组织的大团伙,那就是张氏的竹签里,只写姓氏而不写名。

    也就是说,张氏和背后那个团伙其实有个大名单,所以她只需要写下姓氏,团伙就能确认目标到底是哪一个了!

    ………

    ………

    思来想去,李陌一觉得调查被害人背景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着落在这帮耳听八方的孩子身上。

    孩子们虽然对富贵人家的玩意儿不了解,找不到鉴定字迹的可靠人选,但要说让他们帮李陌一混入蒋大人的府长官邸,偷看几册案卷,这件事倒也有可能。

    李陌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本以为这些孩子会害怕,毕竟那可是蒋大人的府长官邸,而他们都是有案底在身的小贼,偷溜进去查看案卷,简直就如同兔进狼窝。

    然而李陌一也十分清楚,这些孩子对公家从来就没有半分好感,他们正是最独行的年纪,这等事情正中他们的下怀。

    果不其然,他们一个个都齐齐点着头,甚至连阿铁儿这个头头都没有太过犹豫,就答应了李陌一的请求,孩子们早早就分散各处,为今夜的潜入而做准备。

    此县乃是富庶之地,龙蛇混杂,各色人等来来往往,维持治安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加上土匪山贼时常劫道抢财,所以此县的侍卫们警惕性也比较高,府长官邸更是戒备森严。

    起码这是李陌一的原本的想法,只是当他跟着小胖子和阿铁儿等人,从府长官邸后院翻墙而入之时,他才有了另一番体悟。

    府长官邸是个封闭式的建筑群,平素里也没有什么小贼这般大胆,敢偷到府长官邸来,只是小胖子等人如野山鼠一般,只要可做,就没有办不成的。

    吏卒侍卫们早已散邸,回到吏舍歇息,也有一些在外头买了住处的,夜间通常会偷溜出去过夜,毕竟府长官邸不是庙宇,侍卫吏卒们也守不住清苦。

    李陌一白日里来过一次,对公差房的布局也很熟悉,很快就领头来到了公差房外面。

    阿铁儿等人对案卷不感兴趣,帮李陌一撬开门栓之后,就散到四处给李陌一望风。

    ………

    李陌一顺利进入公差房。

    顺手将窗户都遮起来,而后点了灯烛,走进了案卷室。

    ………

    案卷室不大,里头散发着一股发潮的霉味,不由让人鼻头发痒。

    李陌一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来,这是他与通房丫头解密签子之时,写下的十多个字,里头记录着疑似受害人的姓氏,以及签子的日期。

    公差房内具体的细碎事务都是书吏和司吏大人在做,而公差房书吏们对档案的管理好像还是十分到位的。

    李陌一按着标号,照着日期寻找案子,约莫小一刻钟,果然找出了三四起案子来!

    ………

    这些案子的受害人与签子上确实姓氏相同,案子性质也很是恶劣,要么是失踪,要么是亡身,而且桩桩都是悬而未决的无头案……

    由此可见,张氏绝非一个寻常妇人,她的背后或许有着重大的内情。

    李陌一将这些案卷摆在桌面上,正准备细细研究之时,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乌鸦的叫声,那是阿铁儿的暗号,说明有人过来了!

    时间紧迫,他想要收拾这些案卷已经来不及,只能一股脑收拢起来,放在了桌子底下。

    当他吹灭灯烛想要离开之时,阿铁儿又传来急促的乌鸦叫暗号,李陌一来到门后头,透过门缝往外一看,几个人正挑着灯笼,已经来到了公差房前面,他已经是走不了了………

    李陌一心头暗叫遭了,只好先躲起来。

    公差房不大,后头的案卷室又摆满了书架,实在无处可藏,好在公差房里头有一张小竹榻,是给司吏大人小睡所用,李陌一正好躲到了竹榻底下。

    这公差房本来就闷热如蒸屉,李陌一又在书海之中寻找了小半刻钟,此时早已满身汗透,躲入竹塌底下也是汗水倾盆。

    这才刚刚躲好,房门已经被推开,李陌一只见得一双深色精致布鞋,从步履来看,应该是个老者。

    “你们出去吧,里头闷热,我一个人就成了。”

    这老者声线有些尖细,却不给人奸险的感觉,反而有些温和儒雅,听起来很是亲近。

    “是。”

    回答者是个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粗哑,李陌一稍稍抬头,就看到一双武人黄皮快鞋,应该是个稳健的女护卫。

    李陌一不由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侍卫吏卒们都已经散邸了,这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

    眼下老人在公差房里头,而他的贴身护卫就守在门外,李陌一只能暂时闷在床底,也是一阵煎熬。

    李陌一听到上头一些响动,好像是那老人将一些书籍之类的东西放在了竹床上,竹床弯下来,都快贴着李陌一的背了,可见东西分量还不轻。

    烛光由明变暗,老人应该是端起了烛台,走进了案卷室深处………

    “难不成这老头也是来查案的??”

    李陌一不由心头一惊,现在溜出去是没机会的,钻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李陌一就老实缩在竹塌底下。

    只是过得不久,那老人就从案卷室深处快步走了出来,推门朝外头的护卫说。

    “去问问,有些案卷没在这里,是不是他让人拿走了。”

    “是。”

    李陌一听得这番对话,心里头不由咯噔一紧,难道这老头想找的案卷,就是自己刚刚塞进桌子下面那个?!!他也追查到了张氏的幕后团队?!!

    李陌一心里正上下嘀咕,外头那女护卫又走了进来,朝那老者说:“大人,夜里阴寒,先喝口姜茶驱寒吧。”

    “恩,辛苦你了,其实你们不用跟过来的,钱某已不在当差,无权无势的,你父亲也是个大英雄,钱某既然答应了你张家,自然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果然也是来查张氏案子的!”李陌一闻说,心头不由一震。

    那女护卫此时却说:“大人说的什么话,没有您明察秋毫查明当年那案子,壬音早就冤死狱中,能够左右护卫您周全,是我的福分………师姐她遭此厄难,师父悲愤不已,眼下茶饭不进,大人能够答应查查明此案,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李陌一听到此处,不由努力搜索记忆,可他实在记不起,《聊斋》里有个什么钱姓的主人公。

    ………

    ………

第0113章围困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司吏大人就匆匆赶了过来,腿脚倒腾一阵匆忙,差点就绊倒在门槛,显得很是局促。

    “让差县大人久等了,实是惶恐………”

    李陌一也不清楚这差县到底是个什么官,不过能够让这司吏卒这么惊慌,这姓钱的应该是来头不小,不当差了都能有这等威势,可见此人的底气了。

    “是钱某打扰了,钱某人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看这些个案子,钱某已经不做御吏了,本没有权限来调看案卷,只是闲不住罢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就行,就莫要打扰蒋大人了。”

    “是是是,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不知道大人要找哪几桩案卷?”

    李陌一听到这里,恍然一阵就知道了,这姓钱的老人原来先前是个差县御吏!

    一方府长大人从七品,而差县御吏乃是个正七品,而且差县御吏巡守各地,权柄极大,过问地方,大事奏告,小事决断,却是无人胆敢不敬,各地府长大人中都要叫一声“差县”。

    这位置职级虽然不高,权柄却大得离谱,是专门用来钳制和监督其他地方府长,非正直刚强的之人不能胜任。

    那钱差县已经卸任,现如今没有职位在身,调看案卷也不合理法,所以才暗示几句,免得徒生麻烦。

    司吏大人自然知道这些个规矩,听了钱差县报出案卷日期之后,就往案卷室里头走,过得片刻却又出来了。

    “奇怪了,怎么会不见?昨天书吏们才整理过一番的………”司吏大人自说自语说。

    李陌一也不由心中忐忑,此时房中站着不少人,他只躲在竹塌底下,自然有些慌张。

    司吏大人已经开始在屋中四处翻找,只怕找到李陌一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陌一看着的司吏大人鞋子,当他的鞋子来到竹塌边之时。

    李陌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名唤壬音的女护卫却突然说:“司吏大人,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沓?”

    李陌一放眼看去,那女护卫正将桌子底下的案卷捡起来。

    “啊,正是这几份了………只是怎么会在桌子底下?”

    李陌一听得此话,身上不由冷汗直冒,这种做贼的感觉,实在令人慌张不安了。

    他往门口扫了一眼,寻思着有没有逃走的可能,因为他随时可能会被发现………

    就在李陌一打算孤注一掷之时,那钱差县却开口说:“估摸着是我刚才放岔了地方,倒是有劳司吏大人了………”

    听得钱差县这般说话,司吏大人哪里敢托大,好生客气了一番,这才退了出去。

    刚一走,那壬音女护卫就关上了门,李陌一隐约听到金属摩擦之声,想来这女人已经拔刀了!

    这钱差县既然能够来查案,又能够当上差县御吏,自然是个有本事的,又岂会是个糊涂人,这几份案卷指向性太强,他自然知道有人捷足先登,想要偷走这几份案卷!

    果不其然,李陌一刚刚暗中叹气一声,钱差县就开口说:“竹塌底下的朋友,里头太热,还是出来说话吧。”

    李陌一不想和人动手,伸出双手来,以示善意,这才慢慢爬了出来。

    在竹塌底下躲了这么久,李陌一灰头土脸,汗水和尘土糊在一起,也着实有些狼狈。

    然而当他直起身子来,不由有些呆了。

    因为这钱差县根本就不是什么老者,而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颊消瘦,鼻梁很直,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二分儒雅,八分精明。

    而他身边的女护卫壬音,也就十七八的年岁,竟然与那钱差县一般高矮,身材高挑,脸面虽然平庸,但肤色却白得吓人,衬得眉尖处那颗淡淡的黑痣更是显眼。

    虽然李陌一高举双手,以示善意,可那女护卫壬音还是不放心,抬手就要来擒拿李陌一!

    李陌一的身手早已经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不懂武功,但要说到拼力格斗,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壬音出手又快又准,但李陌一自信能够一招反拿她。

    只是李陌一不想发生冲突,就只好任由她将双手反剪,头被按在了桌面上。

    这壬音也是个狠人,都快把李陌一扭脱臼了,也亏得李陌一能忍痛,只是闷哼一声。

    李陌一展现出来的友好果然得到了钱差县的理解,他赶忙开口说:“壬音,放开他,好好说话。”

    壬音女护卫或许是对李陌一这样的小贼有着不小的偏见,冷哼一声,才将李陌一丢开。

    李陌一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关节,这才称谢说:“差县大人宽宏大量,在下佩服。”

    钱差县却没有谦逊,而是直接问说:“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要潜入公差房偷盗这些案卷。”

    李陌一也没有隐瞒,当即答说:“小民昨日受请于吕家,调查吕家娘子的案子。”

    “吕不伟请的你?”钱差县面上倒是有些惊诧,这年月帮人调查案子的人叫个讼师,这讼师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职业,这些讼师往往颠倒黑白,玩弄律法,对官府的公务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以官府对这些个讼师,是十分的不喜欢的。

    李陌一见得钱差县这么反应,他也没有太过意外。

    钱差县上下打量李陌一一番,而后朝壬音说:“派个人到吕家求证一下。”

    壬音点了点头,也不放心李陌一,只是到了门口处,叮嘱一名护卫去吕家求证,自己仍旧留在房中警惕着李陌一。

    “吕家娘子的案件已经有了实证,府长官邸这边也准备结案了,还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这些案卷与吕家娘子毫无牵扯,你来偷盗案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钱差县这么一说,壬音就走近一步来,看架势是一说不合就要动手了!

    李陌一早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但却并未说破,只是冷笑说:“差县大人难道不觉得刘壮死得太过奇怪了么?那份遗书分明就是有人仿冒伪造的,只是府长官邸的人无能,自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想着草草结案罢了!”

    “小民不才,既然受请于吕贡生,就必定将此案查个一清二楚,还张氏一个清白!”

    钱差县看了看壬音,后者的表情也有些惊诧,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都盯向了李陌一。

    钱差县与壬音目光诡异,看得李陌一心里发毛,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过并未持续太久,钱差县就坐了下来,朝李陌一说。

    “既是这样,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要潜入公差房来偷取案卷。”

    李陌一沉思了片刻,而后有些谨慎地问说:“差县大人又是为什么要挑选这些案卷?”

    钱差县顿时眉头一皱,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在做着心理斗争。

    旁边的壬音护卫却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李陌一的肩头,威迫说:“大人问话,岂有推搪之理,你再这般,可莫怪我不客气!”

    李陌一却不为所动,朝钱差县说:“差县大人,你也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看案卷的吧?如果是府长大人知晓了,你又不是现任差县,出入公差房,多少有失公允吧?”

    壬音闻说,不由怒斥说:“小贼,怎么敢对大人不敬!”

    那钱差县也是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洒然一笑说:“这位小兄弟倒是有几分气度,不过我钱万千先前就是本县差县御吏,而后才做了别地的差县御吏,本县是我家乡,钱某在地方上还有几分薄面,今番查看案卷也不是出于私心,不想让府长蒋大人知晓,只不过是不想麻烦他罢了,你以此为由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的。”

    “钱万千?钱万千………钱………你就是钱万千?”李陌一不由心头一阵乱跳。

    这钱万千在《聊斋》也是一则故事中的主人公,只是李陌一多日不看,不太记得那故事中的情节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个人民名………

    李陌一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因为他依稀记得在那则故事中,钱万千先前确实是某县差县御吏,洗冤昭雪,也正因此,他又做了别县的差县御吏。

    可由于在一些案子上的坚持己见,钱万千也得罪了不少人,一度被贬斥,后来还是因为太过刚直被罢黜为民,长达一十六年,直到帝上亡身后,他才起复,而后才得到重用。

    也就是说,李陌一正好遇到了处于人生最低谷的钱万千!

    按说他乡遇贵人,这是一个很好的投资机会,因为钱万千是一支潜力股,但问题是钱万千蛰伏一十六年,而后才再度飞黄腾达,时间实在太长,这样的潜力股,如果是一头扎进去,只能是被套牢的下场。

    想到这里,李陌一也就冷静了下来,然而钱万千心中却有些惊诧,朝李陌一笑着问说:“怎么?小朋友认得钱某人?”

    李陌一呵呵一笑说:“钱差县可是以前此县的青天大老爷,试问又有谁人不知道?”

    钱万千虽然是个耿直刚正的人,但人人知道他的秉子,所以通常不敢在他面前说这等顺心话,而李陌一与他素不相识,说出这样的话来,毫无造作扭捏,钱万千心中还是欢喜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钱某已经没了职位,如今不也跟你这小兄弟一样,悄悄鼠鼠地待在公差房里头么。”

    钱万千这么一说,李陌一也生出亲近感来,当即笑说:“钱大人果然大度非常,在下佩服。”

    钱万千见得李陌一不是难说话的人,就指着壬音说:“我实不瞒你,今夜过来,也是为了调查吕家娘子的案子,这位白壬音姑娘,就是吕家娘子的小师妹,刚刚多有冲撞,还望小兄弟不要见怪。”

    李陌一本以为钱万千这样刚正不阿之人,肯定是个老古板,可他说行举止都给人亲切之感,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生出亲近来,他此时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计较。

    钱万千就趁机朝李陌一问说:“既然小兄弟也是为了吕家娘子的案子,为什么不去调查凶手,反而查起受害人来了?”

    李陌一也没什么好隐瞒,当即说:“凶手方面的调查毫无头绪,只能转个方向………再说了,事出必有因,从吕家娘子这方面,能够查到凶手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凶手选择了吕家娘子,这里头又有什么内情,如果查清楚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钱万千是个查案高手,自然明白李陌一的意思,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朝李陌一问说。

    “如果凶手不是蓄谋,只是一时兴起才犯下罪案,调查受害人背景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小兄弟以为?”

    李陌一想了想,就摇了摇头:“我不同意钱大人的看法,就算是兴起作案,受害人也必定有着让凶手意动的因素,就算凶手是个疯子,上街就害也是有选择性的。”

    “兴起作案?”

    “就是大人刚刚所说的那种类型,没有先前的蓄谋,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的凶案,这类案子通常有个应激因素,也就是说,总有某些原因引动或者激怒了凶手,又或者受害人身上,有着让凶犯选择她的理由。”

    “比如刘壮的遗书上所说,他只是觊觎吕家娘子姿色,一时起了色心,才犯下了罪行,这就是兴起作案。”

    李陌一这么一解释,钱万千也有种新奇之感,当即颔首谦虚地朝李陌一说:“小兄弟的思路果然是新颖,钱某也是受教了。”

    李陌一拱手连称不敢当,而后朝钱万千说:“不过大人想必也知道,吕家娘子这桩案子绝不是什么一时冲动,否则咱们也就不会调查到案卷这里来了………”

    钱万千闻说,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朝李陌一说:“不知道小兄弟又是怎么查到这里的,手里掌握了多少有用的线索?”

    李陌一心头一笑,朝钱万千说:“也不瞒大人,在下得到的东西对这个案子至关重要,甚至是破案的关键,只是………将府长与在下有个约定,只要在下能够寻找一个权威人士,鉴定刘壮遗书的真伪,证明遗书确实时旁人伪造,才能重审此案,在下人生地不熟,哪里认得这些辨字人物………”

    钱万千也有些惊,如果换了别个,遇到他这样的人物,还巴不得将线索献上来,可这李陌一竟然还跟他谈条件………

    不过李陌一的初衷却是好的,也是为了不让府长官邸草草结案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钱万千自然没有道理会拒绝。

    以钱万千的身份地位,重审这个案子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只要他开口,蒋大人哪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样以一来,李陌一就会欠下蒋大人的人情。

    如今倒好,钱万千暗中帮助李陌一,给他找个笔迹鉴定的高人,就能够名正言顺的重审这个案子,李陌一这个条件提的自然是恰到好处。

    “此事并不难,钱某人愿意帮你这个忙,你且来说说,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李陌一见得钱万千爽快答应,也不再顾虑,从怀中取出那张白纸来,将咋个发现签子,以及解读签语中线索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钱万千。

    “在下已经查过这些案卷,除了本县的这几桩,剩下的那些极有可能在别县,在下可不想再到别县府长官邸当一次小贼,想要验证,只能劳烦钱大人再跑一趟了………”

    如果钱万千没有表明身份,李陌一自然不会信任他,既然知道他就是钱万千,是曾经的本县差县御吏,那么别县那边,由钱万千去求证就轻而易举了。

    李陌一倒是有些乐观,只以为有了钱万千的帮助,这个案子调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可此时钱万千那直挺挺的身子却有些佝偻下去,神色阴沉,一脸怒意。

    旁边的白壬音也脸色苍白,朝钱万千说:“钱大人………师姐她………她绝对不知道情的!钱大人………”

    李陌一脸上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钱万千缓缓站起身来,朝白壬音说:“这位小兄弟所说不差,这确实是案子的关键,钱某现在终于是弄清楚来龙去脉了,只是这个案子,钱某再也不能掺和了………”

    白壬音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此时也有些无颜以对。

    钱万千朝白壬音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自责,我早已经知道张家是抗匪的英豪家族,这份名单上,想必都是些盗匪细作,害了也就害了………”

    “但吕家娘子是暗中调查之人,同时也是发号施令的人,盗匪细作固然人人得而诛之,但帝都自有律度,又怎能容许张家擅自刺害?如果人人都这般,打着公道的旗号,喊着替天行道,到处害伤,这天下岂非要大乱?”

    “我钱某人如今虽然被贬黜,对本朝也有着不小的怨气,但我不能掺和这样的事情,即就我不再任职,也不能助长这样的左邪风气!”

    钱万千这么说着,就轻叹一声,作势要离开公差房!

    李陌一听完他的话,心里也有了个清晰的脉络,正如钱万千所说,他对来龙去脉也终于是看清楚了………

    ………

    ………

    原来,这张家乃是抗匪的民间势力,吕不伟的妻子张氏应该是一直暗中调查那些潜伏在民间的盗匪细作,而后再通过这些竹签,发送密令,让人暗中清洗那些盗匪的细作!

    刘壮同样在名单之中,而且下一个就轮到他,也就是说,刘壮也是盗匪细作之一!

    如果是这般说来,那么害死张氏的,应该就是那些盗匪的细作组织了。

    谁人都没有想到,看似寻常的一桩溺死案,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情来………

    盗匪侵略沿海,四处烧害掠夺,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而这些盗匪想要侵入内陆,就必须弄清楚地形,所以会精心栽培和散布细作和探子。

    张家在其本土有着很是不错的口碑,俨然已经成为民间自发抗匪的龙头老大,张氏作为张家女儿,暗自组织人手清洗这些盗匪细作,可以说是大快人心,让人敬佩的。

    然而钱万千终究曾是个官员,他是个极度正气的人,张氏的行为出于大义,可双手终究是沾染xue腥的。

    而且,正所谓名不正则说不顺,张氏怎么确定自己所害,每一个都确凿万分是盗匪细作?

    钱万千的思想里流淌着往日当差的成分,又怎么能再掺和这个案子的调查,他不告发张氏就已经不错了………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张氏的行动计划十分缜密而有组织,背后没有张家支持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也就是说,张家一直知道张氏是为什么而死的,他们请动钱万千,只是想要利用钱万千查出凶手来,替张氏复仇罢了,接下来要干的,仍旧是私自害人的勾当!

    钱万千从未想过,自己对追寻真相的这种执着,会被人暗自利用来报私仇,你又让他咋个不愤怒?

    白壬音还想解释,然而钱万千却并没再给她解释的机会,正当钱万千要出门之时,他的一个护卫也终于领着吕不伟到了公差房。

    吕不伟自然是认得白壬音的,作为此县的老贡生,他对钱万千这人更是一点都不陌生,见得此状,知道是娘家人请动了前差县御吏来调查娘子的案子,就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

    吕不伟正想要对钱万千道谢,钱万千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懵的吕不伟………

    白壬音也来不及解释,恶狠狠地瞪了李陌一一眼,低声骂说:“你小子干的好事,给我等着,本姑娘跟你没完!”

    李陌一也有些叫苦,估摸着这白壬音留在钱万千身边,就是为了让钱万千追查此案凶手,却刻意隐瞒张家刺害盗匪细作的内情,结果让李陌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贼,生生将全盘给搅乱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吕不伟一脸憔悴,想来是悲痛交加,又连夜操劳于张氏的丧事,让他疲劳至极。

    抛开照律不谈,吕家娘子为民除害也是桩大义,值得让人佩服,只是对于丈夫吕不伟却是极其不公平的。

    他一直以为妻子是个贤良的好女子,为了他甘愿放弃舞枪弄棒的喜好,足不出户,整日闷在家里绣花养草。

    可谁知妻子竟然是个刺害盗匪细作的女英雄,最终还栽在了盗匪细作的手里………

    这样的实情,李陌一也不好直接告诉吕不伟,见得白壬音去而复返,就将这桩难题抛给了她。

    毕竟白壬音是张氏的师妹,与吕不伟先前又是认识的,而且还是吕家娘子的娘家人,由她出面来说明情况,比李陌一自然更加合适。

    “吕贡生,这事你还是问这位白姑娘吧………”

    李陌一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也离开了公差房。

    ………

    走到门口之时,发现那司吏大人正守候在门外,他是刚刚送走了钱万千,见得李陌一,他也是满脸惊愕,心说怎么什么事情都有这小子掺和一手!

    李陌一也懒得与他计较,招呼都不打就要走过,司吏大人却是猛的回过神来,朝李陌一呵斥说。

    “给我站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陌一心里正堵得慌,就朝他瞪了一眼说:“钱大人请我来协助查案,你以为我想来么?有什么脾气你找钱大人发啊,朝我吼个什么,莫名其妙!!”

    李陌一假作气恼,一甩袖子就扬长而去,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司吏大人,也不知道李陌一所说是真是假,只是愣在当场。

    ………

    ………

    阿铁儿等人见得李陌一大摇大摆从府长官邸走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冤大头还真有本事,竟然还能这般正大光明地走出来。

    李陌一也没敢在府长官邸门口说话,与阿铁儿等人往安丘镇方向走,路上就问阿铁儿说。

    “你对钱万千这人熟悉吗?”

    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素来怨视官邸中人,可一提到钱万千的名字,诸多小孩却没有发话,倒是阿铁儿中肯地说:“这人倒是个好的。”

    “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才被贬的么?”

    李陌一只是想了解一番其中缘由,往后如果能够为钱万千提前翻案,雪中送炭一般拉他一把,这位大人物,或许就会成为自己在此世最大的保护伞了。

    可惜阿铁儿摇了摇头说:“他在本地做差县的时候,百姓无不称颂,只是到别处当了差县御吏之后,就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至于他为什么被贬,你要问那些士人或者官邸中人才知晓内幕了………”

    虽然阿铁儿说这话之时神色有些古怪,但李陌一也没有在意,毕竟这些都是孤浪儿,正如同他们无法接触富贵人家,找不到鉴定笔迹的人一样,接触的事物决定了他们的能力所长。

    今夜的调查其实算是大获而归的,虽然没来得及看那些案卷,但钱万千的话已经给出了真相,剩下的就只是调查凶手是谁人了。

    只是凶手很有可能是个盗匪细作,涉及到盗匪的细作组织,有着很大的危险性,李陌一在调查之前必须做些周全的考虑。

    眼看着就要回到安丘镇上了,那白壬音却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远远就朝李陌一骂说:“小贼,你给我站住!”

    李陌一不用猜也知道,吕不伟应该是从她口中问出这案子的内情来了。

    她的愤怒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其一,毕竟他们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想要利用卸任的钱万千调查出凶手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趁机端掉盗匪的细作组织,谁能想到半路上出了李陌一这么个变数,把他们的全盘计划给毁了。

    其二,张氏到底还是欺骗了吕不伟,如果吕不伟因此而记怨张家,也怪不得这个老实巴交的软弱贡生。

    可如果没有李陌一,事情或许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白壬音自然迁怒到了李陌一的头上。

    理解归理解,站在李陌一的角度,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是无可厚非,凭什么让白壬音拿自己出气?

    白壬音来势汹汹,快步上前来,一把抓向李陌一的肩头。

    先前李陌一一直忍让,她以为李陌一身手太差,也是一时傲大。

    结果李陌只一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将整条手臂一反扭,一下就降住了对方。

    白壬音毕竟是懂武功的,被李陌一这么一抓,知道自己大意了,身子一扭,如灵蛇绕树一般,贴着李陌一身子一绕就摆脱了束缚。

    从后头紧紧勒住了李陌一的脖颈。

    来者不善,李陌一也是一时火气上头,被这女人没头没脑的这般教训,动起手来也就不讲什么风度了,反手抓住白壬音的肩头,一用力就将她过肩摔了出去!

    白壬音虽然灵活柔韧,但力量远远比不上李陌一,被李陌一摔出去之后,强行用手掌击地,才勉强站稳了脚根。

    两人短短时间交手几个回合,虽然胜负未分,但结果再明显不过。

    阿铁儿和小胖子等人都是混迹街头的孤浪儿,平日里也没少打斗,只是他们都是乱拳胡来,哪里见过这等高人大侠一般的交手!

    此时的他们目瞪口呆,对这个给他们买糖人吃的冤大头,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冤大头就像一座巨大的宝藏,时不时就会展露出潜藏的一面,对于处于人生好奇心最盛时期的孩子们而说,李陌一这样的人是很具凝聚力的。

    白壬音吃了大亏,心头怒气更盛,本该继续出手进攻,可此时她却远远站住,没有再出手。

    自知可能不是李陌一的对手,也只好认了道。

    “小贼,这事儿没完!”

    白壬音发了狠,取出一个鸽哨来。

    “咕——咕咕!!”

    白壬音当即就吹了起来。

    刚刚瞬息功夫,后头就闪出几条高大的人影来,团团围住了李陌一。

    ………

    ………

第0114章绝馗匕术

    “小贼,钱差县本来是帮着咱们查找凶手的,如果不是你小子,钱差县也不会撒手不管,如今钱差县走了,这查找凶手的事,就落到你身上,三天之内找不出凶手,莫怪我等不客气!”

    白壬音有些气急败坏地恐吓说,而李陌一也来了气,当即回敬说:“是你们欺骗钱万千在先,为什么最后又来怪我,我是这么好欺负的人么?”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钱万千之所以不愿意帮你们,就是因为你们目无王法,滥用害伐,难不成你们现在是连我也要害不成!!我跟你们毫无瓜葛,凭什么帮你们,想找我帮忙就给我放客气一点,不然就给我滚开,别挡了老子的道!!”

    李陌一霸气十足地回应着,而后径直推开包围几人,带着阿铁儿等人就走了,那些人竟然也不敢阻拦和追堵,倒是白壬音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却又哑口无说。

    张家大义凛然,此举也是为民除害,又怎么会为难一个李陌一?

    李陌一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般狂大,不过事情只是个阴差阳错,确实不是李陌一过错,咋个都怪不到李陌一的头上,他也是问心无愧。

    对于张氏这桩案子,就算是钱万千这个前差县大人不再掺和,李陌一也不可能放弃,虽然牵涉到盗匪,自己也遭遇过刺害,这案子已经开始展现出不小的危险性,但李陌一仍旧会继续调查下去。

    只是白壬音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是李陌一怎么都接受不了的,他自然要将白壬音拒之门外。

    眼下案情也算是暂告一段落,竹签上的秘密也得到了证实,甚至不需要到别县调取案卷,也足以证明张氏确实在为张家提供情报,秘密斩除潜藏在内陆的盗匪细作。

    而害死张氏的,很有可能就是盗匪中的某个细作,只是这些人不是孤军作战,背后可能是个严密且强大的细作组织,一时半会儿想要调查清楚也绝非易事。

    李陌一已经好几天没能睡个整觉,徐无志送他的那屋子他也还没住过一晚,今儿个又忙活了大半夜,打发了白壬音之后,他就想先回徐家那屋睡一觉。

    ………

    ………

    刚走到徐家屋子门口,易仙就迎了上来,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们先前从苏州带回来的显微镜。

    “李兄,昨天你干啥去了?怎么一整天没见你人………”易仙皱了皱眉问说。

    “那事你就不用知道了………”李陌一也没有回他话的意思,只是看着他手上拿着的显微镜,“你拿着这东西准备干啥?”

    “你说这玩意儿真能把小东西放大千倍吗?我琢磨两天了怎么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易仙低了低头,显得有些丧气。

    李陌一也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他千辛万苦跑到苏州去找大师制作了这个显微镜,可不是为了给易仙这小子看稀奇的………

    念至此,李陌一也来了劲头,叫上易仙找个无人地方,试试这显微镜灵不灵用。

    ………

    ………

    两人一齐走到安丘镇的东边大街之上,今夜无语,半月当空。

    路过君来楼的时候,听到二层上响起一阵拉弦的声音。

    易仙来了兴致,问他:“李兄,你说说,你说书这么厉害,要是你上去拉个三弦儿,有人买账么?”

    “有啊,怎么没有。”李陌一撇了撇嘴,痞兮兮的跟他说:“如果你按照我教你的办法去拉三弦儿,你也能行,而且别说是有人买账了,就是火起来,那都是肯定的事。”

    “什么办法?”易仙怀疑的看着李陌一。

    “你拉完一手三弦儿,下台的时候,二话不说当场就得把三弦给摔了,记住,一定得摔得狠,要把三弦给摔个稀烂,这就叫大道,疯魔的大道!”李陌一循循善引的说:“另外,摔三弦的时候,表情一定要到位,就跟那啥一样,要满脸的享受,还得有一种怅然如醉疯魔,懂么?”

    话音一落,李陌一猛地一拍大腿:“不吹牛?的说,要是你这么干,我保准你要火!”

    易仙沉吟了半晌,咽了一口唾沫,而后不屑的看着李陌一:“你当我是傻?啊?”

    李陌一当即也是来了乐,领着易仙就进了一家客栈。

    ………

    ………

    进了客栈房间之后,李陌一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布来。

    “这上面的经文你得仔细看看,明晚之内给我抄出来。”李陌一脸上有些不耐烦的说,随即又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白纸,“抄全了,别漏字,明天你可有事情做了。”

    “我又不是真道人,抄什么经啊?”易仙郁闷的问说。

    “咱洗灵这门讲究的就是一个“度”字,我让你抄的经文,就是老祖师传下来的度孽经,这是能洗救妖邪的东西。”李陌一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没看他,念念有词的说:“抄完了你记住把黄布收起来,那算是个老古董,丢了就可惜了。”

    易仙嗯了一声,将黄布打开看了一眼。

    在看见那张黄布上的字时,易仙只感觉满脑子的雾水,这他他娘的是经文?!!

    只见那张正正方方的黄布上写满了类似于蚯蚓一般歪扭的曲线,乃是一种易仙全然看不懂的东西。

    “李陌一!这上面写的是啥啊?!我看不懂啊!”易仙大声问了一句。

    李陌一正研究着手上的显微镜,很敷衍的回说:“以后再跟你解释,你现在就开始抄吧,用毛笔抄,字最好放小一点,那张白纸不大,字大了可就写不完了。”

    易仙这时候也没多想,坐在桌子前,就拿着客栈自带的笔墨开抄了。

    抄着抄着易仙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些文字每一个都很复杂,好几个都是歪曲线条拼凑而成的字,跟画画一样,这种复杂的字,少说都得写好一会儿才能弄完。

    时间在这种时候过得尤其的快,等易仙抄完三分之一的经文后,听得窗外响起的三声打更声,这才醒觉时间已经是夜半三更天了。

    易仙呆楞着,用手撑了撑下巴,看着面前的这张黄布,只感觉一阵头疼。

    “他娘亲亲的,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啊!!”易仙唉声叹气的说:“这手都要抄断了啊………”

    李陌一貌似听得了动静,手里提着个显微镜就走进来看了看,见白纸上已经抄满了许多经文,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抄得不错啊。”李陌一咧了咧嘴:“就是字难看了点。”

    易仙没好气的回说:“能用就行了,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啊!!”

    随即,易仙深吸了一口气,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些到底是什么字啊?”

    “菛生文,是专门用来攥写经文文字。”李陌一笑了笑:“这黄纸是我家中的老物件,听说自古便有了。”(菛:men)

    “胡扯吧?”易仙挠了挠头:“你咋个会有着怪东西。”

    “我没事跟你胡什么扯?”李陌一瞪了易仙一眼:“快抄完,后边还有事。”

    易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这是一门手艺功夫,你慢慢学就成。”李陌一笑说。

    “这得学多久才能懂啊?”易仙问:“这些字是咋发音来着?”

    “文字表象不是重点。”李陌一叹了口气:“近几个月,等我忙活完府长官邸中的事,你跟着我学点驱妖镇邪的基本功就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成。”

    “快抄吧,咱后边还有正事要办。”李陌一说。

    在凌晨四更天快天亮的时候,这一篇上千字的菛生经文,终于让易仙给抄完了。

    毫不夸张的说,易仙抄完的那一刻,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似的,他只庆幸还好自己没去读书,这抄字也太累人了。

    李陌一见他抄完了,便开口问了起来,“先前那装妖怪的酒坛子,照我的吩咐处理好了吗?”

    “黄纸临,五谷封顶红布盖。”易仙念念有词的说着,“一字不差的我都照着做了,现在那酒坛子就放在徐家屋子里。”

    “你回去之后,把这张黄纸贴在了那红布盖子上,再找一根红黑的绳子,把红盖子封上口………”

    顿了顿,李陌一又补充几句“这种绳子就是普通的麻绳,是用来封口的,明白么?”

    “好。”易仙点了点头。

    话音一落,李陌一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笑着对他说:“这段时间都没什么活儿了,你就把这事办好了就成,三天之后,等那红布盖子变黑了,就代表里面的恶妖从良了,这事也算是全数了结了………”

    易仙虽然没听太懂,但后面简单的几句还是能够理解,只点头说好。

    见状,李陌一将手中显微镜放在了木桌上,随即吩咐易仙关好门窗,准备开始办那档子密事了。

    ………

    ………

    李陌一刚刚忙活半天,终于调试好了这显微镜。

    一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放置在显微镜下方的置物台上,随后用油灯在玉坠底下一烧。

    没再继续瞎想,李陌一凑上前,仔仔细细的看起了玉坠上面的内容。

    等李陌一把上面内容差不多看完的时候,脊梁骨里都开始窜起了凉气,牙根子一个劲的打着颤,看了看置物台上的玉坠,他冷汗直流的嘀咕说:“世上竟然有这东西……”

    ………

    很久很久以前,整个天下都是独尊儒门,甚至民间也是儒门盛行,其他百家各门可以说是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堪的低谷。

    那段岁月之中,不少术士都被迫丢了饭碗,只能靠着行医相术寻求活路,在那时候,可以说有不少术士都遇见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况。

    俗话说得好,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人急了那就得生智。

    在约摸两千年前,帝都之中就出了一个生智的术士,只不过这术士是个左门术士,真名不可考究,号神真子,隶属正一教。

    如果问达官权贵之人亡身后最怕什么,那么必然就是怕有人盗了自己的墓,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墓葬宝贝尽数窃之一空。

    这神真子智在何处呢?

    用简单的话来说,神真子就是一个有商业眼光的术士。

    他不跟普通术士那般以相术医人过日子。

    在他看来,赚钱就得一次性赚大的,要不然就得过有了上顿没下顿的饿日子。

    神真子曾经思索过,想靠自己的本事赚大钱只有几条路走,相术,降妖,镇邪。

    相术是不用说了,很多达官权贵都已经不信这一套了,让他们重信相术?难,而且赚的钱也不多,说错了一点还得被人收拾一顿,实在划不来。

    镇邪降妖就更别说了,当年整个天地间都没几个邪窜,哪有什么邪来镇?

    思来想去,神真子还是选择了相术里的一条小径,也就是给人看居宅赚钱这一行,只不过他看居宅跟别人看居宅不同。

    不光看,他还会给你一条龙服务,上至请灵帮你招财,下至布阵助你镇邪,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请了他,保准让你过日子过得妥妥当当。

    如果是请他去看阴地,那就更牛了,神真子可以说是当时的防盗标兵,当年的帝上陵墓里,不少防盗的阵法都是由他所独创的。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一点没错。

    自从神真子挣了钱,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不少术士就眼红了起来。

    老子们也会看居宅啊,凭什么就他一人过好日子?

    就是这样,居宅这行业可以说是竞争越来越大,到了最后,连神真子也被迫急了。

    他好不容易混了口饭吃,你们就这样迫他?行!看谁是真狠人!

    估计神真子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就因为如此,他走上了一条左门之路。

    只要是墓葬布阵,一般都是以术门阵法为主。

    虽然术门阵法的防盗效果好,但要是真遇见了能人,特别是行里能人,那么盗墓就显得轻松加愉快了。

    为了彻底断绝盗墓贼的念想,也是为了做出百分一百的防盗效果。

    神真子研究出了一种阴地防盗的左门之术,名为绝馗匕术。

    他只用过这术法一次,用完这次之后就被收到小道消息的帝上命人干掉了。

    当年帝上给的理由很简单,这术法伤天害理,如果让神真子继续活下去,指不定还得有多少无辜的人遭殃。

    干掉神真子其实并没有错,但有一点无不让当世之人惋惜,那就是这绝馗匕术可能要就此失传了。

    不过还好,这左门之术不光他一个人会,他徒弟也会。

    当时全天下的术士都想知道,这左门之术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难不成真有效果达到百分一百的法术?

    根据这些古文记载,已然可以明确的坚定答案,有。

    神真子研究出来的绝馗匕术那是真的牛?上天了………

    ………

    领教这左门之术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国近万年来当数第一的盗墓贼,孖人。

    (孖:zi第一声)

    孖人,元始代某国人。

    元始时期他曾任某州国长之位,在当年帝上统一之后,孖人二话不说就把某州献给了当时的帝上。

    帝上龙颜大悦,把某州更名为崇州,而孖人则就继续在崇州当起了地方府长。

    据说孖人身世离奇不恻,出世之时,曾有天现匪星,匪星直落崇州所在的差峨山,不少人都传言,匪星降世,有个要给帝上陵带来一场灾难的人物出世了。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孖人确实是给帝上陵带来了灾难,而且是毁灭性的灾难。

    孖人在崇州当了七年的府长大人,就在这七年中,崇州地区从古至今几乎所有的帝上陵都被他带人给盗了个遍。

    三国演义中的董卓,曹操,这些盗墓头子跟孖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大的良民。

    说句比较不客气的话,董卓曹操在孖人眼里算个什么小萝卜?

    用一个比较浅显的比喻。

    董卓是小偷小摸的闹腾,而孖人直接就整了个搬家公司,见墓就搬。

    连埋着上代帝上的昭陵都被他给搬了,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狠的人物。

    在当年,孖人窃昭陵的场景可是人尽皆知。

    那时候曾经有很多人都跟着孖人一起盗昭陵,用马车驮,用牛车拉,几千人整了几近一个月才把昭陵里边的宝贝给搬干净,那也是孖人记入史书“最为光辉的一刻!!”

    俗语曾言,人有失手万中可一,这话可是不假之理。

    孖人也不例外。

    当初崇州附近的的帝上陵、富人陵几乎都被他给盗了,但有一个权贵的墓却偏偏没被他盗,而且并不是这墓孖人不知道,而是孖人知道了也没法盗。

    这墓地的主人不是朝野中人,只是个经商的大户。

    但根据记载,这墓地的主人比不少大官都还要富有,属于一个经商起家的土财主,名为文何。

    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孖人可乐坏了。

    崇州地区的墓孖人已经差不多盗光了,剩下的不是一些穷墓就是一些空墓空冢,没什么油水可榨。

    隔了这么久没动手,孖人手都是痒的。

    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土财主的油墓能盗,差点没把他乐昏过去。

    得知消息之后,孖人二话不说就带着一行子人跑到了崇州地区的某个荒山上,左右看了看山间布局,孖人便确定下来了墓地的位置。

    确定位置之后,孖人站在半山,抬眼观察,仔细的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傻眼了。

    从居宅局来看,这墓地的规模其实不大,估计墓室也就只有两三个,而且内部一不聚阳,二不聚阴,更不是什么难得的宝地,这土财主怎么会把自己埋在这儿?

    想了许久,孖人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孖人也思索得有点不耐烦了。

    前些日子自己才在上代帝上陵里吃过瘪,今儿又他吗得在土财主的墓里吃瘪,传出去他还混不混了?

    一不做二不休,气急之下,孖人连手下都没带,只身一人就从打好的盗门里钻了进去。

    ………

    半个时辰之后。

    孖人惊慌失措的从盗门里钻了出来,满头大汗的样子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没等众人询问,孖人直接就叫人把盗门用土给填上了,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直到六年后的诞辰之日,他醉酒之时跟几个门生徒弟聊起此事,无意中念叨出了一首诗。

    “人持金匕长眠此,切记停外莫窥探,时辰过半如隔世,此间一晌掌轮回。”

    听完这首诗,几个后生都是满脑子的雾水,但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其中一个后生口出豪言,说是学完孖人的本事之后就去把这墓给盗了,将里面的珍宝尽数献给孖人,作为他给师父的谢师礼。

    当时孖人就是一愣,随即就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差点没把这后生的牙给打掉。

    见众人面面错愕不解,孖人只能叹了口气,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让众人更加错愕的话。

    “此间之物,不说可敌也,若说敌之,如蝼蚁齐天斗。”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那里面东西不是任何术法就可以敌过的,如果用术法跟那东西为敌,无异于蝼蚁想要齐天一般。

    以上的这些都是玉坠上对绝馗匕术的记载。

    ………

    ………

    李陌一将将看完,一边看一边向易仙翻译讲述他所看到的故事。

    随即调整显微镜的角度,继续往下面几行小字看去。

    ………

    自孖人事件之后,世间就再无一次关于这左门之术的记载,就像是从此失传了似的。

    按理来说,神真子的徒弟没死,而且也会绝馗匕术,那么应该还有关于他徒弟的记载。

    可无论是野史正史,还是其他的典籍,关于他徒弟的记载全是一片空白。

    ………

    ………

    看到此处,李陌一稍稍回过神,开始思索起来。

    玉坠上面只是写了有这么一个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左门之术,是什么阴阳原理构成的,却是一点记载都没有。

    难不成这玩意儿是被历史洪流给冲走了?

    念至此,李陌一也不多想什么,再次顺眼看去,想要把上面记载的最后几行小字看尽。

    ………

    ………

    世人皆以为此术已经消散于空,实则.....这左门之术根本就没有失传!

    ………

    李陌一哑口无言的看着眼前玉坠上的记载,这最后的几行小字是新添上去的,很明确的记载了老爷子去边远赤墓所见的隐秘,更有………一个真相………

    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撼,这最后几段话,李陌一没有翻译成白话,而是直接念了出来

    …………

    ………

    “所见可真,所听可实,上为绝馗之术,下为绝密之书,若君见此绝密,则是与李某投缘之人。”

    “墓中绝馗匕术,非常人能敌,更不言术士者能敌,李家三门之术不属正统之术,可与其一搏,虽胜算不过一成,李某堪其一二也愿以命搏之,穷此间之奥秘。”

    “若李某亡,葬于棋盘山下,亡身于帝上假陵中,也算是命中注定,李某无憾。”

    “当今天下,有法识此微著古文之人,屈指可数,识自密墨之人,多为土夫子。”

    “若想知晓此间之密,须识微著文,须知自密墨,二者不可缺一。”

    “君若见此密书,更识其中之秘,必为有缘之人,李某信命,更信缘。”

    “此书,书于假陵外三里山头,李某以玉坠拖之,若君见此密书,可谓是李某的大缘之人。”

    “??五年。”

    “李凌云绝笔。”

    ………

    ………

    听完玉坠上绝密的内容,屋内里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气氛,很安静也很凝重。

    易仙静静的坐在一旁没吱声,皱着眉头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半响后才摇了摇头:“怪不得李兄你千辛万苦都要去苏州求来这玩意儿,如果没有它,这玉坠上面记载的绝密就真的成了绝密的了。”

    “爷爷原来将这事刻在了玉坠之上………”李陌一脑子有些乱了。

    一封绝笔,可李陌一后来见到了老爷子,那就说明,老爷子从假陵中活着回来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说明多年前老爷子参透了什么那绝馗之术,也找到了破解之法,这才得以平安归来。

    只是李陌一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是自愿去冒险的………

    老爷子够厉害的,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两招都被他给用上了!

    旁人就算能看懂古文,也不一定能看出字是自密墨写的,更看不明见这微著如微的文字,最后加上一手字中字,乃是四重保险措施,保管旁人看不出这玉坠上的奥秘。

    或许真是老天佑护,老爷子相信的玄妙之门,真没信错。

    如果不是玄妙,这玩意儿能辗转两个世界,依旧在李陌一手里?

    两世之隔,何止可数………还真是妙不可言………

    李陌一平复了一下心情,嘴唇有点发干,苦笑说:“绝馗匕术,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玉坠是你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上头的秘密,我咋个能知道。”易仙这时候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看着李陌一说:“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秘密,实在前所未闻………”

    “更何况你也说了,这东西旁人根本不可能窥得。”易仙拿着杯子慢吞吞的喝了口茶,

    “嗯………没来由,全然没个来由,这事现在只能当个奇事听听………”李陌一说着,心中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转眼李陌一望了望窗外,“去吧,你先去睡觉,我想想这事儿再睡。”

    “好。”易仙本来就困了,一听这话自然答应的快。

    ………

    ………

    第二天清晨。

    就在李陌一睡得正熟的时候,只觉得有人一直在捏他鼻子,一开始使的劲也不大,可到了后面,这人直接捏得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哪个孙子!?作你爷爷呢?!”李陌一迷迷糊糊的骂着睁开了眼,眼前有个人脸,离他很近,睁开眼的瞬间差点没吓死他。

    李陌一哆嗦了一下,立马就清醒了过来,等看清捉弄他的人后,他无奈了。

    月儿嘿嘿笑着捏着他鼻子,站在她身后的则是满脸无奈的易仙和林未小侍卫,见李陌一清醒了过来,易仙耸了耸肩:“今早我在大街上撞见的林未和你妹,你妹就跟我跑过来了。”

    “然后呢?”李陌一不明所以。

    “你妹说徐家那请了个下人照顾徐母………她说她有空闲了,还说我也正好有空闲,然后她说她问了林未小侍卫,估计你也有空闲。”易仙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眼睛对李陌一眨了眨:“李兄呀,今儿你应该有空闲吧?”

    李陌一愣了一下,随即就摇了摇头:“没时间,我今天很忙的,我要日理万机。”

    “别提那话。”易仙白了李陌一一眼,只是笑了笑。

    “我好不容易才想不到得了闲的………哥你竟然没时间………”月儿嘴角一扁,可怜兮兮的看着李陌一说:“还想叫你带着我们去别处古镇玩的………”

    “这………”李陌一干笑着:“今儿我是有小点空闲………”

    虽然安丘镇上没什么案子可办,张氏那案子也已经查出了个所以然,现如今就差查出凶手是谁了,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先休息得空两天了。

    这好不容易得两天闲工夫能休息休息,让李陌一出去玩?!可能吗?

    李陌一还不如找个客栈宅着,睡睡觉吃吃菜,再去君来楼听个小曲儿,多惬意?

    “李大哥你忙个什么?走走走,我们一起出去!”林未小侍卫果然是拆台专业户,没等李陌一说完话,他从门边现出了个头,嘴里咬着半个包子,笑呵呵的说:“府长官邸这几天正好无案可办,咱当给自己休假了么!”

    “我也去。”易仙很快应说。

    易仙今天早起了,在林未小侍卫看来,他是昨天出去办事累坏了,但在李陌一看来,他是昨晚上半夜抄经书,所以今儿被饿醒了。

    “别去什么古镇了,那儿没什么可去的。”李陌一从卧榻上爬了起来。

    ………

    ………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最终把今天的目标地拍定了下来,不去什么古镇了,就去临近的百里村,也就是赵寡妇那案子发生的地儿。

    在十一月份的安丘镇上,去百里村吃点乡野小菜无疑是完美的选择。

    月儿笑嘻嘻的坐在他身边,兴奋的说:“咱们现在出发呗?”

    “走起。”李陌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带着众人出了门,百里村不远,脚程快的话,也就约摸小办个时辰。

    ………

    ………

第0115章天灾

    很快,在临近正午时分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缓缓到了百里村。

    百里村乡野环境不错,沿街尽是一些小店摊跟一些吃食摊子。

    李陌一心中还在不时计较着,不是计较张氏那案子凶手到底是什么人,而是计较着昨夜那档子事。

    李陌一一边走着,一边就不由自主的紧皱起眉头来,易仙对于他这出游却这样表现很是疑惑,开口问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陌一摇摇头,随嘴问说:“你知不知道崇州在什么地方?”

    易仙从小浪迹四方,李陌一觉着,这小子可能知道崇州那地界在哪。

    “崇州?不敢肯定,但这地名我好像在哪听过………总之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地方。”易仙回答说。

    昨晚上易仙和李陌一两人看完了玉坠上的绝密之书,在易仙睡去之后,李陌一却琢磨了大半夜,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做出一些较为模糊的推测。

    李陌一一开始想出的答案是这上面的故事是虚假的,因为这玄奇的故事看起来没一点真实的感觉,全然没来由,说的东西又这般虚无缥缈,可转念一想,后面那几段文字是老爷子新添上去了。

    也就是说,前面那一大段文字是更早之前就有人刻在上面的,早些年月的人可能无缘无故编造这么一个故事来骗后人吗?李陌一觉得可能性实在很小,这么想来的话,这玄奇故事,还有那绝馗匕术或许是真的??

    “要不然把它砸开吧?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易仙这档子掺和一嘴就给李陌一出了个这主意。

    李陌一一听差点就当场恼了。

    老爷子给他留下的遗物,你让他砸了?!这不是欠打么!

    昨晚上李陌一一直都没怎么睡,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板,脑子里乱得不行,直到天亮才隐约约的睡过去了。

    要是玉坠上所说的确是真实的,老爷子当初在崇州遇见的东西,或许就是一个古代的遗迹。

    古墓?还是什么?李陌一猜不到。

    “易仙,你有办法找到崇州的假陵吗?”李陌一漫不经心的问说,他也不期望易仙能有着寻路的本领。

    易仙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就回答了一声:“能找到。”

    “那文字上关于古墓的位置只写了崇州两个字,北国这地界这么大,你真有办法能找到?”李陌一皱紧了眉头。

    易仙就算是走过见过很多,也不至于能在北国那么大的地方找到一个古墓吧?

    更何况文字上又没有多写古墓的具体位置,仅仅凭借“崇州”二字怎么可能会找到?!

    “天下人数众多,各地都有熟识当地历史人文的人物,只要找到这种人问问。”易仙的声音很轻:“想要找到一个古墓,花点时间就够了。”

    一听这话李陌一就不淡然了。

    心中迫切想要去一探究竟,那古墓里究竟有着什么………传说之中的绝馗匕术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老爷子又曾经在那古墓中见过什么………

    别的不提,那里可是老爷子奋战拼命的地方。

    而且,老爷子所说的“秘密”还藏在那古墓里………

    “要不………”李陌一喃喃说,话还没怎么说出口,易仙忽然接了一句:“你是想先行一步,把古墓里的东西拿出来?”

    李陌一没回答易仙的话。

    “我能帮你。”易仙说:“这秘密是你发现的,林未小侍卫负责下里边要用的东西,我负责找墓,至于那东西………”

    “吗吗的我还没说要去呢!”李陌一没好气的骂说。

    “这么一个大秘密藏在那,难说你能束手不管,让人那秘密深藏万古,再无见日的一天?”易仙也想去一探究竟,李陌一已经看出来了。

    “回去再说,这事还需再议。”李陌一岔开了话题。

    ………

    ………

    在正午阳光冒头的时候,李陌一跟着一群闲散的人在百里村一家小店吃菜食,一边流着汗一边还得说上几句:“易仙你他么别抢老子鸡腿!!!”

    “鸡腿有两个~给你吃~”月儿轻笑着把鸡腿放进了李陌一碗里,见李陌一跟易仙为了一个鸡腿抢得不亦乐乎,她不禁笑着把易仙拉住:“易仙小道你吃个鸡头吧,补补脑,别跟哥抢了~”

    “我去,我的鸡腿………我脑子好用的很………”易仙欲哭无泪的看着月儿,转头又看了看冷笑个不停的李陌一,他摇了摇头,无奈的坐下身来夹了个鸡头,看样子是不想再说话了。

    林未小侍卫在一旁笑而不语,这种笑容吧,很难形容。

    稍微准确点的形容就是………放肆且收敛………?

    趁月儿他们一心吃着烧烤,李陌一给林未小侍卫使了个眼神,示意让他先出去,有些话不太好当着大家的面说。

    林未小侍卫一脸疑惑的跟着李陌一出了小店大门,路上也没发问,因为他知道李陌一有话要说。

    在小店大门外面就是百里村河的支流,挺清澈的一条小溪,不经意的扫眼一看,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在水下自在的游来游去。

    坐在溪边,李陌一看了看林未小侍卫,沉默了起来。

    “易仙给我说了,你想去崇州找个古墓,叫我准备好下去要用的东西,你想把古墓里的秘密拿出去。”林未小侍卫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陌一。“如果那秘密对你真的重要,不管有没有什么危险,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

    李陌一却没看他,双眼平静的看着小溪。

    “谁人说要带你去了?”李陌一闷闷的说,虽话里是这样说,但心里却一阵无奈。

    易仙又快言快语了,不过还好是对林未小侍卫。

    不过李陌一也是想多叫上一两个人,不为别的,只隐隐觉得本该如此,或许那秘密也需要人来见证………

    “这事儿先别多想,等做好了万全准备在说,眼下先回安丘镇上。”李陌一如是说着。

    林未小侍卫只点了点头。

    ………

    ………

    李陌一嘱咐了几人,让易仙等人先回安丘镇上,他自己则独自稍后再回。

    …………

    李陌一没有选择径直回安丘镇上,而是选择绕路去了一个从没去过的小城中。

    ………

    李陌一拢着手,嘴中不时喷着白气,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却格外的提神。

    从城门进来,李陌一见得上方写的城名。

    七剑城。

    路边一个小摊上传来淡淡的烟气,夹杂着一阵阵的香味儿。李陌一转头看去,却是一辆四轮小车上架着个泥炭炉子。

    小摊后面,一个满面皱纹肤色黝黑的老汉,正用夹子翻腾着一个个圆圆的面饼。那香味儿就是从面饼上传出的。

    吴家烧饼。

    李陌一停下脚步,看了看小摊上的字牌,倒是想起了易仙那天到这安丘镇上和他碰面,给他带了三个烧饼的事。

    “老叔,给我来三个烧饼。”从怀里摸出一文大钱,李陌一笑嘻嘻的递过去。

    老汉低着头,没有抬眼细看来人,仍是专注的翻腾着烧饼,嘴上说:“客官,老汉这烧饼一文钱两个,三个却是不好算账。”

    “那就四个。”李陌一手不退缩,又掏出一文大钱,却是豪迈非常。

    老汉闻言,恍惚中抬头,只见得来人是个书生打扮,不由的叹了口气,点头说:“我那儿子要是也能有客官这般就好了,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安分守己些,天不生时,唉………”。

    李陌一愣了愣,随即很快恍悟过来。

    简单想来,这吴老汉也有个儿子,只是这个儿子却不肯像他老子这般安分,整日都在外面乱窜,不像是好路数。

    “老叔何必多虑,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现在怎么知道你那儿子以后不出息?且放宽心。至少,待来日后在看。”李陌一不好说别的,只能简单安慰几句。

    吴老汉面露苦涩,嘴唇嗫嚅了几下,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点点头才要再继续开口说,猛然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转头看去,但见一大汉直奔到近前,瞪着眼喘息着大声说:“出事了出事了!!”

    ?“你这逆子!!又在别处闯了什么祸事?!”吴老汉怒上心头,伸手就要打这大汉。

    大汉哎呦一声,闪身避过,急说:“爹,不是我,是真的出事了。”

    吴老汉哪里肯信,低头又去找找家什,旁边李陌一急忙拦住,劝说:“老叔先消消气,先问问清楚再说。”

    说着,又转头对那大汉说:“这位兄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大汉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这还有个人,上下打量了李陌一几眼,只当是个买烧饼的客人,也不多说什么。

    被人打量一番,李陌一面上却无表情,旁边吴老汉跺脚说:“逆子!你个崽子愣着干什么!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陌一这个无语啊,这才片刻功夫,从逆子到崽子,下一步莫不是快成孽畜了。

    那大汉哎呦又是一声,顾不上再打量眼前的李陌一,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摊子,一边急急的说:“灾了,灾来了!总共有几千多人的样子。爹,快快收了摊子回去,不然待这些灾人进了城,你这摊子可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

    吴老汉和李陌一听的齐齐一愣,随即同时脸色大变。

    吴老汉再顾不上教训自家儿子,慌里慌张的和儿子一起收拾起来。

    灾了?

    李陌一退开两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所谓灾了,其实就是灾民来了。

    这年月,仍旧停留在古老的农耕阶段,百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土地刨食儿,极少别的生存手段。

    至于说经商,后世许多人细细追究起来就知道古代商贾地位低下。

    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商人这个行当不但需要本钱,更是被一些世家贵族把持着,普通老百姓少有能参与进去的。

    所以,一旦发生什么天灾祸事,又或是遇上战乱,百姓们就只能背井离乡,成群结队往别处求活。如此便形成了灾民,灾民来了,也就是吴振口中的灾了。

    那这次突如其来的大批灾民,又是什么原因呢?

    想到这儿,李陌一把拉住大汉,问说:“这位兄台,你说灾民来了,可知道这灾民从什么地方而来?又是遭的什么天灾?”

    那大汉一愣,摇了摇头说:“我哪里知道啊,是了,听说去年大寒,北边几个县都遭了天灾,粮食贫瘠颗粒无收,应该是从那边来的吧。得得得,你要想知道,自己去城门那边问去,我来时见到府长官邸里的人都往那边去了。”说着,那大汉甩脱李陌一拉扯的手,转头推起小车就走。

    李陌一眉头皱的更紧,稍稍一沉吟,转身待要走,后面却被人拉住。

    扭头看去,吴老汉捏着油纸包递了过来,叹说:“小兄弟,拿着这个,这灾民一来,怕是老汉这点营生是做不了了。你也赶紧回去跟你家里人商量下,尽量多存些米粮,我料着,这粮价………”说着,吴老汉摇摇头,叹口气而去。

    李陌一愣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父子俩,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包,里面是三个热乎乎的烧饼,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把烧饼藏在怀里揣好了,李陌一拔腿往这小村上城门那边走去。找张氏真凶,寻古墓之秘什么的都先放放吧,眼下先把当前这事儿弄明白了再说。

    正如吴老汉说的,这灾民一来,只怕这四周方圆百里地再也难以平静。

    灾民一来,当地人口暴涨,供大于求,粮食价格自然飞升,大户富人们底蕴深厚,根基牢固,再难也能撑住。而普通百姓去如同无根的浮萍,稍大点的风浪,一个不好就是覆顶之灾。

    很不幸,李陌一自己个儿目前也是属于这无根浮萍中的一簇。仅仅一百多两根本不足以支撑几月,这让李陌一不由的再次感叹,倒霉事可能是真赖上他了。

    越往小村上的城门走,紧张的气氛越浓郁。沿路的许多店铺都在上门板开始收拾。

    路过一家装潢气派的酒楼时,李陌一远远看去,却见那边竟连门板都上好了,也不知是动作够快,还是根本就没开过。

    心中的忧虑又更重了几分,想了一想,还是没停留,继续往城门走去。若不搞清楚状况,连个应对的计划都没法设定,更别说解决问题了。

    待到了城门这边,情形更让人紧张了。

    街上到处都是当地的侍卫,提着哨棒跨刀,挨家挨户的敲门劝店家不要慌,不要关门停业。还有几个拎着铜锣,边敲边大声宣布官邸的通令。

    通令内容不外乎就是要大家不必慌乱,安守秩序等等。再就是通知各处,若有趁机作乱、生事者必严惩不贷。

    只是这个关头上,自身难保,又哪有人肯听?任那差役拍的门板山响,各店家里面也是打活不应。

    李陌一看的直摇头。刚刚听那大汉说官邸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赶往城门,还觉得本地的这些个大人颇有担当。然而此时一看,担当是有了,但能力实在是很有待考量。

    眼下这个时候,维持秩序固然是必须的,但强令商家开门营业莫不是乱上加乱?

    不相干的人应该越少越好,那样才便于安排布置。

    “那书生,灾民祸来乱时,莫要在七剑城中四处闲逛。”

    正暗暗摇头之际,李陌一忽然听的有人喊自己,转头看去,只见前面拐角处一队人拥了出来。

    最中间一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微胖,一身青色长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头戴双翅乌纱黑帽,这大冷的天,额头上却仍是汗水直冒的。此刻一边走一边擦拭,面色阴沉,满是忧色。

    这人李陌一不认识,不过从其穿着打扮上,猜想应该是此城府长官邸里,至少排名前三的主儿。这从他身上长服补子上,绣的那两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就能看出来。

    李陌一心中称为鸟儿的,其实正是此朝七品官的象征。而此人也不是别个,正是此地七剑城府长大人严士言。

    跟在严士言身边的,除了几个侍卫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一身青色道袍,面色红润,仙眉长目,颌下一绺长髯,望之神采斐然,一派灵风道骨,看上去像是个道中之人。

    另外一人却是个小年轻,刚才叫他的正是此人。

    李陌一赶忙上前几步,拱拳见礼。“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七剑城吏陪堂——阳无极。”

    阳无极示意免礼,随即开口说:“你一书生,这灾民乱时别在大街上乱晃悠,快快回家去吧………妨碍了严大人办公事,小心要你吃板子!”

    严士言有些神思不属,只是点了点头,便又眼望远处,随即很快吩咐一句:“先办正事,莫要在此纠缠。”说罢,那严大人转身就先领着几人朝别处走去。

    “等下!”李陌一无奈点头,却猛的回过神来,连忙拦住。

    “怎么?还有什么事?”阳无极愕然转头。

    “小子此来,是想问问这灾民的事儿,不知大人可知晓个中缘由?”

    “此事………无妨,书生就爱问出个所以然,告诉你也没什么事。””阳无极听李陌一问起这事儿,笑容敛去,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去年大寒,各地均有不同程度灾难。尤其是我北国北方地县,更是受灾严重,颗粒无收,牛羊牲畜冻绝无数。农夫们便断了生计,自然便又打起了迁移他地的主意。只恨天灾难挡,北地灾民一路南下,可怜无衣无食,只得仓皇迁徙………唉………”

    说起此事,阳无极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一连串的天灾可恨,只是说到最后,猛然警醒,天灾不可挡,无奈了一声叹气打住。

    李陌一默然。

    这年月天灾确是不可违,属于不可抗力,暂时无解。

    但是天灾祸事他阻抗不了,但是相关自身生存的事儿,却还是能够决定一二的。

    “大人,不知此次往七剑城来的灾民有多少?城中可有妥善应对之策?”看阳无极生闷气,李陌一将话题转到当下问题上。

    阳无极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说:“有什么妥善办法可言,不外乎是隔绝于外,择地安置,施粥赈济,然后再向上头请奏,请求拨银放粮减免税负之类的。至于灾民数目………现在难以知晓,不过按照受灾地域预估,怕是要上万数人了,唉………”

    李陌一眉头一皱,面上些微愕然说:“隔绝于外?不让灾民们进城?”

    阳无极诧异的看他一眼,“自然不能进城,这有什么奇怪的。灾民流动,千里迁徙,必有疫情。若是不隔绝于外,放入城中,一旦发作起来,难不成迁延全城?再者说了,就算没有疫情之患,咱这小小一个七剑城,单单突然多出这么多人,到时候地域不同、风俗各异,百姓之间必将引发种种矛盾。倘若被有心人利用,趁机动乱,岂不是立成不可测之大祸,此焉能不防?”

    李陌一一阵恍然,脑子里想了下后世救灾的程序,又再问说:“那城外安置灾民的地方,是怎么布置的?朝廷赈济又什么时候能到?”

    阳无极疑惑之色更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沉声说:“此皆官邸事务,为什么你如此关切?此话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切不可胡乱打听!”

    阳无极这话说的很重,已然等同于训斥了。但是李陌一心中却是感激,明面上阳无极是在训斥他,其实却是提醒他不要问的太多,让人误会。

    眼前这叫阳无极的小年轻面冷心热,恶言诚告,未尝不是一份提举之心。

    “兄台说的是,小子受教了。”李陌一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阳无极面色稍回转。

    却听李陌一又说:“兄台却是误会小子了,小子之所以问起这些,实在是相乎切身利益,不得不问。”

    阳无极皱起眉头,“救灾乃是官家之责,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陌一坦然说:“灾民众多,无论进不进城,在上头赈济钱粮拨下来之前,总要施粥救济。忽然多出万多张口吃饭,如此,米价必然大幅度上涨。大户人家还算凑合,他们总有存量自给自足………”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但像我等寻常百姓,米价上涨却是天大的事儿了。平常可保一日两餐的,米价一高,怕是只得一日一餐。这还是开始。倘若朝廷赈济发放稍稍慢点,延时几日,又或灾民越聚越多,只怕便是一餐也吃不上。以小民家境状况,必然是最先饿肚子的一批,此事怎么会与小民无干?此其一也。”

    阳无极当即愣住,旋即大怒说:“谁人敢行此囤积买断之事!难道不惧律法森严吗?”

    李陌一苦笑一声,这位阳无极小年轻真是迂腐的紧。低买高卖,买断存货,这本是商业规则,单凭律法又哪能禁的住?只要不是太过分,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再说了,就算是本份经营,随着需求的突然大大增加,商人们进货的成本必然会随之增高,卖价自然而然也必须随之提高,这属于正常的市场规律,又怎么能去制人家什么罪?

    倘若真要强制压下米价,进价高卖价低,商人利益受损,谁人还肯去贩米来售?如此,事与愿违,救民不成反倒更加害民了。

    李陌一把这道理一说,阳无极不由当场傻了眼,脑门子上的汗,显而易见的淌了下来。

    如今上头虽说有为,内阁清廉孑然,但是体制就是体制,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就算再快,这救急钱粮也需三五日才能批复下来。然后再转送户部调拨,征发运输,前前后后,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真正将赈济落实到位地方各处。

    这其中,还要刨去损耗和暗自克扣。阳无极身为体制中一员,虽然稍稍显的有些迂腐,却也更知道里面的阴暗。克扣之事绝对有,而且几乎属于常态,这般算下来,李陌一方才说的事儿,就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这可如何是好?”阳无极搓着手,满面的焦急。

    李陌一叹口气,摇头又说:“刚刚我所说的只是其一。”

    阳无极猛然一醒悟,连声说:“对对对,那其二呢?”

    “其二………”李陌一顿了顿,“其二便是你方才所说的,疫情!”

    阳无极面上大惊说:“疫情?!既然已经隔绝,又怎么会发生疫情?”

    李陌一苦笑一声说:“敢问,以你所知,历次灾情,疫情真的能彻底控制住吗?”

    阳无极面色一变,沉默不语。灾祸后有疫,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通过一桩桩的事实总结出来的。何谓总结?就是真实事件发生后才得出的结论。

    历次灾情后,疫病几乎每次都会出现,区别只在于疫病范围的大小多少罢了。所谓隔绝于外,也只是现有能做到的办法而已,却不是真的就能根绝疫病不产生。

    “疫情大范围发作,就必然需要大量用药。这般一来,则药材就必然也会引起紧缺。药材不同于米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在于一个急字上。米粮开始少些,总不会上来就把人饿绝,怎么也能坚持个几日。但是药材一旦少了,急需的病人可能熬的几日?”

    阳无极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李陌一看了看他,犹豫着又说:“其实,这还不是最可虑的。”

    阳无极眼角突突的跳了两下,猛的一瞪眼看着他,“这还不是最可虑的?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这书生,还让不让人活了?历来救灾都是这么个程序,以前也没觉得怎么样。怎么被这你这书生一说,简直处处都是不行?”

    “还有什么,你说。”阳无极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蹦的说。

    李陌一叹口气,“疫病最可怕的是传播,若不能从根源上控制,就算是隔绝于外,也起不到作用。据小民所知,有些疫病细菌,可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阳无极猛的瞪大眼睛,如同听到天外之语,“细菌?那是个什么东西?”

    呃!

    李陌一稍稍卡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用语的问题。想了想,刚要张口解释,阳无极忽然摆手打住,问说:“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有什么办法解决?”

    李陌一拱手说:“不敢说有办法,只是有些建议,但望能稍稍为本地百姓解忧。”

    阳无极当即拉着他便走。一边走一边说:“既是如此,须让府长大人知晓。”

    李陌一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踉跄两步,已是站在了严士言身前。

    ………

    ………

    严士言正为这灾民之事满肚子忧愁,本来今日一早,不是真人来访,让他很是开心。

    至于这位不是真人的来历,也可称得上一桩驿事。

    数年前,严士言在入京会试时偶遇这位真人,眼见其风姿不凡、望之犹如仙人临凡一般,当下主动拜会。一番相谈下来,得不是真人善言几句,当年果然高中,并顺利登上七剑城府长宝座。

    这让严士言感觉这真人果然是个高人,自己一切顺利,怕是也托了这位真人善言之福。这位真人,可谓是自己的福星啊。

    今日福星重至,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今早问过不是真人,真人算过后,也给出了鸿运当头的几句简单卦语,这让严大人更是开心。

    然而还没等开心多久,就传来了灾民的事儿,当即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福星重至,什么天大的喜事,若是眼前灾民这一关过不去,立时就是塌天大祸。

    救灾,从来就是最倒霉的差事!

    什么天灾也不会不亡几个人,只要亡了人,再大的功也要被抹去几分。更别说,救灾这差事哪里会有功去捞?

    所以,一接到大批灾民迁移到此的消息后,严大人便当场急窜起身,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把阳陪堂和几个侍卫指使的团团转,自己也亲自跑到城外去,察看即将面临的灾难。

    待到从城外回来,严大人更是心丧如灰。那些灾民的凄惨自不必多说,更要命的是,很多灾民明显就剩那么一口气儿了。这要是亡在自己执政的七剑城内,自己这冤不冤啊。

    这麻烦事先不说,后面接下来的救灾事宜更是难办的事情,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而熬到最后,只指望不要发生什么大祸事就是福了。

    要不,自己干脆“病”了,先一步请辞归去,避避这风头,等事情过个几月平静下来再说?

    转念一想严大人又觉得有些不妥,刚刚风风火火的一通忙活,可是好多人都看着了。这会儿忽然说病了,估计傻子也不会信。一个不好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头上这顶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如此一来,难不成自断了仕途之路?自己辛辛苦苦十数年寒窗,可如今马上就快成了东流之水了。

    这可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做。可是,不这么做,这次救灾之务又能怎么办呢?

    只一句头疼啊!

    ………

    ………

第0116章同

    严大人一路之上神思不属,就是在纠结这事儿了。所以,在大街上碰见个外地书生时,也全没了半分应对的心思。眼见阳无极和那书生去一边说话,也没去催促个什么,只仍纠结着自己内心的些许小算计。

    可这会儿见阳无极拉着那书生又凑了过来,严大人心中就有些不耐了。也不等阳无极开口说话,他沉着脸便对阳无极冷声说:“阳陪堂,眼下灾情紧迫,本大人殚精竭虑,全副心思都在周旋此事。你若不是与此相关的事儿,就不必多说了。”

    阳无极一愣,随即面孔立马涨得通红。

    严士言这话,分明是以为他要来拉关系走门路呢。

    他阳无极一生刚正不阿,什么曾受过这般左门言语?

    阳无极有心发作,可又想到刚刚李陌一所说种种,终于还是压下这口气,只闷声说:“好叫府长大人知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书生,将你的救灾方略,禀明严大人吧,本官身为陪堂,只管本城内的大小事务,城外灾民一事实在不敢多做干涉,就此告辞!”说罢,阳无极冲着严大人抱拳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严大人呆住了,李陌一也呆住了。

    什么情况这是?

    感觉被冤屈了,气上心头,然后就在桌上摔木碗走人?

    这七剑城的陪堂,阳无极阳大人也太小孩脾气了些。

    只是他二话不走就走人了,可眼前这事儿咋整?这算什么?这不标准的撺掇着旁人上阵,自个儿躲一边看热闹吗?

    这个阳陪堂,这………只一句有违君子之说………

    ………

    ………

    半个时辰之后。

    ?李陌一垂头丧气的走出七剑城东城门,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确切的说,是两个侍卫和一个先前跟在严大人身旁的不是真人。

    文书参谋,兼救灾事务大吏员。

    这是个官职名儿,不过李陌一很怀疑,正经的本朝官职中,是否有这个职称。

    而这个古怪职称的拥有人,正是一个叫李陌一的冤大头。

    在被无良的陪堂大人很干脆的出卖后,李陌一只能强忍怒气,顶着把后世自己所知的一些救灾章程一一述说了一番。

    然后,严大人觉得李陌一是个救灾人才。

    于是,李陌一便光荣的加入了七剑城的公差救灾队伍。

    确切点说,是吏的队伍。

    官吏官吏,是分为官和吏两个等级的。

    官只能是上头授予。有官服、有印章、有月钱和各项福利待遇,还必须要经过科举中第,也就是这年月的公务员考试。

    科举考试通过后,再经过审核,也就是吏部审核。再然后综合考评能力后,补缺任职,这种的才叫作官。

    吏呢?

    吏是各地官员所单独任命的,可以不经过上述繁琐的流程。月钱当然是有的,福利待遇嘛,这个也可以有。当然了,这个福利待遇还有个别名,叫“赏钱”。

    至于官服、印章什么的,这个………这个真没有。如果有上头也不承认。

    简单来说,官和吏的分别,可以理解为精英人才和临时工。

    前者要被开除和罢免比较麻烦,要层层上报,然后核实查证,再由吏部执行。等级高一些的,甚至要最上头那人,就是帝上亲自下旨才可以罢免。

    而吏呢,如同入职时候一样简单。只要招募你的人,也就是你的上头,轻轻挥挥手,你就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闪人了。

    而李陌一,就是属于吏。

    对此,李陌一倒是不觉得受伤。因为他已经是安丘镇上的一名小侍卫了,大小也算是正式编制了,现如今成了临时工,也就是多个身份,没个所谓。

    而且,严大人在吩咐下去之后,可是饶有趣味的看了李陌一一眼,轻轻的一句“书生难不成不愿为国出力,不肯为本城分忧吗?”

    吓,架子好大!

    李陌一这是第二次被这所谓的官威所制裁,直接给你扣上一顶逆民的帽子,还是在人家地盘上,这谁人敢反对,那还等个啥了,稍稍迟疑一点就得被抓进黑牢里去,想想暗无天日,没自由失自在的日子,李陌一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直接发布谣言,这严大人真是张口就来。

    阴险,太阴险了!丢脸,太丢脸了!自己堂堂一个有为的穿越少年,怎么就栽倒这样一个圈套里呢?

    李陌一忿忿的怨念着,推本朔源,直指事发源头。

    再看看身后跟着的这三个人………

    俩侍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叫周六,矮胖的叫王五。

    周六王五听起来倒是挺上口的,跟少年包青天里的王朝马汉似的。

    照这么一说,李陌一有比拟青天大老爷的潜质。

    可人王朝马汉那型儿,端不端正的不说,至少往那一站,先就是气势夺人,那跟在身后一站,威风凛凛。

    可周六王五这两人………简单来说,就算是摆足架势也不一定能唬住人………

    李陌一一脸痛苦的转过头去。

    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八九大成,不顺意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

    那青天大老爷除了王朝马汉外,还有个御卫展昭,自幼习武,可算是个高手之中的高高手,危急之时,是可以擎天保驾的。

    那自己呢?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李陌一歪头看了看那落在最后头的人,试探着问说:“不是真人,你会武功吗?九阳神功,会不?”

    不是真人脸上先是有些欢喜,随即变得一脸愕然。

    打从要求跟李陌一同行起,不论自己怎么搭话,李陌一就是闷着头不回应,这让不是真人很疑惑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得罪了人家。

    正当不是真人暗暗回想见面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每一句话的得失时,疑似被得罪的目标竟忽然主动跟自己搭上讪………搭话了,不是真人有些放心了,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可是,让不是真人再次陷入无尽郁闷的是,自己竟然听不懂人家说的话,这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武功,这个当然懂。可是这人后面加上的那句话,就让不是真人从原来的懂变成了不懂。而先还有些疑惑起来。

    “这个………九………九阳甚………”没有文化很丢人,不是真人不露痕迹的瞄了瞄周六王五二人,然后微微靠近发问者李陌一,低声问说。

    “九阳神功。九——阳——神——功。”对不是真人的好学,李陌一很是惊诧,但还是很耐心的重复了几遍,甚至还一字一字拉长了声调,并示意对方注意自己的口型。

    不是真人心中一阵感动。

    多好的年轻人啊,人家不以自己的无知为取消,还如此费心尽力的教自己………

    可越是如此,不是真人越感到惭愧。算了,还是别问了,为难了自己的同时,何尝不也是烦扰了别人?

    “嗯,这个九………九你甚,我,咳咳,我不会………”不是真人声音越说越低,羞的低下了头。

    ………

    李陌一的脸色也越来越差,郁闷的。

    权势呢没法比。人家是七剑城府长大人,从七品。自己呢,吏员有品吗?

    人家穿大红袍,带黑乌帽儿;自个呢,啥也没有。

    随从都是俩人,可这量对了质不对。

    最后,这随身保驾的高手………这个也差那么多?

    不是说真人道人的一般都是高手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了个成水货了?

    那不是真人不知道,才这眨眼功夫,自己已经变成了李陌一口中的水货了。

    但眼瞅着李陌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是真人也想为自己找回点面子,随即开始隆重的介绍自己。

    “我不懂那个,嗯………九阳甚恭,不过,我自幼入道门,数十年不辍精修,如今却也算的得了些许真传。同济之中虽然不敢妄言再无敌手,然于世俗凡尘,倒是敢称个超拔二字的。”

    嗯?

    李陌一猛然抬起头,脸上神色惊喜不已。

    “敢问真人,这道门真传,都有些什么本事?”

    “唔,这个嘛,我派门规森严,严禁门人弟子在外招摇啊………”不是真人手捋长髯,面现为难之色。

    “这怎么能是招摇?真人您看啊,咱们马上要去的地方是灾民营。”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灾民营啊,真人你修行多年,想必应该知道,饥饿的狼是很可怕的,而饥饿的人,在某些时候却比饥饿的狼更加可怕………而咱们,马上要进入的地方,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充分了解同伴彼此间的能力,绝对是有必要的。这不是招摇,这是增进彼此了解!”

    李陌一说的上下嘴唇翻飞,说的大义凛然,说的酣畅淋漓,说的那不是真人唏嘘点头,说的“周六”“王五”面色惨白,两腿发颤………

    王五周六的恐惧被李陌一无视了。

    李陌一现在作为七剑城中的李大吏员,眼下在乎的是,这不是真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也罢,既然吏员大人如此说,老朽就简单说一下吧。”不是真人一抚长髯,昂头慨然说。

    李吏员一脸大喜,竖起耳朵听着。

    “我派乃道门真传,开山鼻祖不是别个,正是那混沌初开、阴阳乍分之际的大能,元始老祖!”不是真人两眼放光,满面自豪之情。

    李吏员惊喜的脸色瞬间一楞………

    “话说老祖初传,分命理、符箓、丹说、阵法四大法门,另外还有种种飞天遁地之奇术,翻江倒海之神功………”

    不是真人红光满面,滔滔不绝;李陌一面色渐渐由红转白,开始有发青的迹象。

    “老朽不才,数十年苦修,今已得命理数术和符箓之真传,天下大势、世人命数、福祸、运势无不可算、无不可知,在我派之中,古时便有不世之奇才出现。咳咳,只是对此,老朽甚是惭愧,师门绝学什么等浩瀚广大,就是丹、阵两门,修行至今,也不过将将入门,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呃,吏员大人,你怎么哭了?什么事如此悲伤?吏员大人,吏员大人,唉,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李陌一昂头疾行,满面涕泗横流,神情激动,悲伤与郁闷共长,自讪同自怨齐天。心中轰隆隆………

    怎么会那么巧?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怎么又碰见个同行中人?

    玄门中人都有个三弊五缺,简单来说,比寻常人多些灾多些祸,若是两个玄门中人凑在一起………

    总之,碰见同行准没好事,上次杨流儿那教训已经够大了,他记得牢牢的………

    天地如此之大,就这么又给他碰着一个………

    倒霉!

    真倒霉啊!

    如果不是自己没事找事,绕路回安丘镇,怎么会到这七剑城来,如果没到这七剑城中,又怎么会碰上那赈灾的老王八蛋严大人,如果没有碰上,哪里会有这种巧合………

    呃………不对,这些不是源头。追根寻源应该是月儿,如果不是月儿想着别处玩玩,也不会有如今这巧合发生,是了是了,是月儿,是那个傻妹儿!一切的源头都是她!

    李陌一心中碎碎的念,终于理顺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事情不怪他,要怪就只能先怪在月儿头上。

    找到了冤大头顶罪,李陌一一时间不由悲愤尽散,仰天发泄一般大吼一声。

    “造孽啊!!”

    凄厉的喊声震动四野,不远处有鸟雀惊起,扑簌簌一阵乱响,冲天而起,很快四散开来。

    周六王五二人惊了一跳,随即又加快脚步跟着,满脸的迷茫。

    不是真人却是面上若有所思,低低说了一段殊语,紧走几步,低声劝慰说:“吏员大人,孽亦是天命,顺之则兴,逆之不详。你就别挣扎了吧。”

    “噗通!!”

    李陌一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

    ………

    ?双岭山,这是七剑城城外,东边五里处的一处荒地。所谓双岭山,是因这两座相连的小土丘而得名。

    七剑城府长严大人指定的灾民集中营,就是安置在这个地方。

    当李陌一四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此处时,诺大的空地上已经疏疏落落的搭起了数十个简易的窝棚。

    几处点燃的火堆旁,东一堆西一簇的,或坐着或躺的着围着许多人。

    这些人统一的表象就是,衣衫褴褛,双目无神,目光呆滞,面黄肌瘦,打眼一看就知道饿的不行了。

    除了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发抖显示出他们是活人,更多的只是一种亡寂般的麻木。

    这,就是灾民。

    李陌一已经没心思再去纠结不是真人的来路了。当他看到这些灾民的第一眼后,原本自以为心沉止水的他,却被眼前景象有些震颤到了。

    曾经从报纸上、电视上,还有网络中,不知看过多少回灾民了,每次虽然都唏嘘不已,但却决然想不到,真正身临其境时,给予他的冲击,竟然是如此的剧烈。

    必须得救救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李陌一回过神来后,心底反复念叨着的一句话。

    七剑城只是个中等地界,没有专门的驻军。被严大人指派到这里负责安置事宜的,正是城里的司吏大人王冲。

    王冲手下也只有寥寥十几个侍卫,散在这近千号灾民中,如同沧海一粟。

    又要忙着登记造册,又要维持秩序,还要架锅熬粥,王冲此时已然忙的头晕脑胀了。

    ………

    ………

    在弄明白了李陌一的身份后,这位王司吏毫不掩饰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抱拳一揖,只留下了一句“此处就交由吏员大人了”后,逃命似的撒丫子闪人了。

    李陌一楞了半天,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想要说点什么,却哪里还找得到人?

    这王司吏一走,剩下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都瞅着刚来的这位吏员大人。

    李陌一心间急剧的起伏半响,终是吐出一口长气,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扫过一圈,举步站到一块大石头上。

    居高临下。

    众侍卫们看的莫名其妙,灾民们却大都无动于衷,数千人中,唯有极个别几个人,撩起眼皮瞄了一眼,随即又垂下头,恢复了亡样寂沉的模样。

    “大伙儿遭了天灾。这天寒地冻的,又千里迢迢到了这里,自不容易!你们感到累了、乏了、饿了、困了,坐下就不想起来了。甚至,很多人想着不如就此亡了,也好过再遭这活罪………?”李陌一怒目圆睁,大声吼说。

    众灾民之中微微起了一丝动静,但随即又再沉寂下去,仿若先前那一丝悸动,只是亡水起了一层小微澜。

    李陌一眼神眯了眯,并不气馁,又大声说说:“你们不回答,那证明我没说错。可是,我要说的就是你们,你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灾民,都是混蛋!都不是人!!”

    这几句话一出,众侍卫们顿时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水火棍和腰刀,紧张的四下张望着。心里只一个劲的叫苦不停,暗骂府长大人不知发什么神经,派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子来胡乱指挥。

    自古以来,灾民往往还跟另一个称呼挂着钩,那就是——“乱民”。

    正因为这些灾民几乎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奢望,所以一旦成为乱民,立时便成了不要命的可怕乱民。

    这要是眼下近千号灾民作乱起来,别看一个个亡样活气的,可就当场这十几个侍卫,还真不够给人收拾垫脚的。

    周六和王五互相对望一眼,忽然想起了来的路上,这位吏员大人跟不是真人——那番关于饿狼的对话,顿时间只觉的那些个难民都开始眼冒绿光起来。

    两人一时间不由得牙齿打颤,两条腿一阵发软,若不是靠着手里的水火棍撑着,只怕当场便要软瘫到地上去。

    与侍卫们的恐惧相比,灾民们的反应却诡异的平淡许多。也有许多人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场中的悸动比之先前更剧烈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并无一人出声反驳或者喝骂。

    这些人已经真的形同行尸走肉。没了希望,没了奔头。

    从外地逃亡千里,受尽了饥饿之苦,尝透了严寒之凌,千辛万苦捡回条小命,眼下却发现还有疾病这个恶魔。

    没有可供果腹的食物,没有可供御寒的衣物,没有能养活他们的土地,也没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

    没有,仍然什么都没有。

    这里不准他们进城,显然就不会让他们久作停留。虽然施舍了粥水,但又能扛过多久?

    一天?

    十天?

    或者是一个月?

    或许他们还能继续逃亡下去,但是,逃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尽头处,除了无尽虚亡还会有什么?

    至于说石头上面那人骂了他们,呵呵,人都要没了,骂两句谁人在乎?有那反驳的力气,或许还能活着多喘两口气呢。

    于是,动静再次渐渐平复下去,重新化为沉寂。

    只是或许他们自己也没发觉,沉水虽仍然是沉水,但毕竟开始有了波澜。有了波澜的沉水,还是沉水吗?

    李陌一静静的看着,并没着急。

    这些人单靠赈济没有用,想要他们活下来,就必须让他们自己提起活下去的期望。前面那些话,不过是一点微小的刺激,他们需要更多更大的刺激。他要通过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刺激,去激发他们对生的渴望。

    “你们………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李陌一轻蔑的讪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他们,继续说:“虽然你们不说话,你们中的许多人在心里骂我,骂我冷血。你们都这么凄惨了,我却还在辱骂你们,可你们,比起那些路上的冻绝骨,饿绝人,真的算惨吗!”

    说到这儿,李陌一语声陡然大了起来,到了最后,已是怒喝了。

    “你们到了这里,至少还有七剑城严大人给你们放粥,虽然不能管饱,但至少肚子里有食儿了;你们到了这里,虽然没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但至少为你们搭建了抵挡寒风的草棚;和那些冻绝骨、饿绝人相比,你们算个什么惨?!”

    这连续的对比,直如同一枚枚炸弹,听在灾民们的耳中,轰响在他们的心中。

    原本平静的沉水再次波动起来,而这一次,这种波动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平和,而是隐隐有了活动起来的迹象。

    李陌一眼底闪过一抹欣喜,又再加了一把劲儿,低沉的说:“各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皆如此,旷古天地间,何惧之有!”

    这番话一出,顿时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场中悸动的人群轰的一声,彻底喧闹起来。一阵阵哭声、喊爹叫娘声、呼儿唤女声,声声相连,声声哀鸣。

    众侍卫此时已然早没了一开始的恐惧和愤愤,再看向立在大石上那少年的身影,目光中都现出些许敬服之色。

    这个少年,独自面对如此多的灾民,竟然能通过一步步的言语,做到如此这般。相比之下,那满面愁容的府长老爷、听闻换岗撒腿就跑的司吏大人,真真是酒囊饭袋。

    此刻,下面的哀声越来越响。李陌一没有阻止,只是刻意的等了一会儿,让他们稍微发泄了下,这才又开声说:“各位,重走一遭,历经万苦,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你们可愿意?”

    众灾民哭声渐止,纷纷将目光投向少年挺立如常的身姿,目光中有探寻,有激动,有憧憬,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这位小………大人,敢问刚刚所说重建家园,究竟什么意?莫非………莫非这七剑城,肯收留我们?”灾民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起身问说。

    这话问出,所有人不由的都是一静,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纷纷期盼的目光看向李陌一。

    李陌一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沉声说:“各位,我不是官,现在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

    众灾民一窒,霎时间眼中的光泽很快黯淡下去。那个起身问话的汉子,也是面色一阵惨然,无声一叹惨笑说:“是我们痴心妄想了,不怪大………小兄弟。”

    人群中,哭声又再隐隐升起。却忽听李陌一的声音又再响起,“这位大哥,各位,我虽然然无权答复你们是否可以留下,但是,我却愿意去帮你们争取留下的权利。现在我只想问,如果可以,你们是否愿意重走一遭,重建自己的家园。无论要付出多少辛苦。”

    哭声立刻顿住,众灾民愣愣的望着李陌一,众侍卫们也是面色大变。不是真人长眉紧皱,想说什么又很快止住了。

    “小兄弟,你………你这话可是当真?你真的能………能帮我们?”先前答话的汉子浑身颤抖,一脸又是渴盼又是惶恐的问说。

    李陌一这次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再次提声喝说:“我现在只想知道,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付出自己的辛劳,重建家园!”

    台下众灾民一时无声,然而不待片刻………

    “愿意!我愿意!”

    “我愿意,能有个安身的地儿,无论怎样都愿意!”

    “是的,愿意!我愿意!谢谢小兄弟,谢谢小兄弟,呜呜………”

    “求小兄弟帮我们恳请城中府长大人,莫要再赶我们走了,我女儿实在走不动了,呜呜,如果可以,奴身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呜呜呜………”

    哭声、喊声、哀求声、感谢声混成一片,形成巨大的声浪。最终汇成万众一心四个大字。

    这等场面也属实少见,众志成城确有些激励之用。

    李陌一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这番力气总算没白出。只要唤起这些人的求生之望,剩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至于说让这些灾民留下的问题,在他问出灾民们是否愿意之前,心中早已有了定计。

    “大家先静一静。”

    等众人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李陌一再次大声喊说。所有的声音,顿时随之一敛,纷纷屏气凝息看了过来。

    “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愿,那么接下来,我们不等不靠,就先从力所能及的事儿开始做起。你们可愿听从我的安排?”

    “愿意!”

    “愿意!”

    “我愿意!”

    又是一片连声的相和,李陌一大为满意,目光转向那个最先站起来的汉子,和声问说:“这位大哥,敢问尊姓大名。”

    那汉子连忙躬身答说:“不敢劳小兄弟下问,小的姓未,名玉山。”

    李陌一点了点头,微笑说:“既然如此,玉山大哥,便请你组织大家,以每十人为一组,每组选出一个组长,负责管理各组事务。大伙儿有什么问题,都请先向各自组长汇报,再由组长来告知于我。同样的,我的号召动向,也将会通过组长传达给大家。”

    未玉山微一犹豫,随即慨然应诺下来。

    李陌一又说:“第二件事,所有老弱妇孺将单独分组,负责照看生病的人,闲时帮助大家做饭烧火等简单事务。”

    未玉山连连躬身应是。

    李陌一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侍卫们,沉声说:“你们可曾统计清楚,此地人数一共有多少?”

    侍卫中一个五十余岁老者上前一步,躬身禀说:“回吏员大人话,现有人数已清点完毕,共计八百九十三人。”

    李陌一点了点头,又说:“那可曾清点,青壮年多少,妇女多少,孩童多少,老人多少,以及生病者多少?”

    老侍卫额头上冒出汗来,呐呐的不知还该怎么回答。

    李陌一皱了皱眉头,当即就知道这些侍卫没有这么做,转头看向未玉山,“玉山大哥,还请你协助这位侍卫,尽最快的时间,按照我的要求统计清楚。”

    未玉山躬身应是,老侍卫也赶忙领命。

    见两人并无问题,李陌一又说:“如今严寒未过,单凭这些浅薄窝棚,实在有些难以抵挡。玉山大哥,待分组完毕,请各组立刻伐木采石,就在此处搭建一百五十间木屋。每间木屋,以能住下十人为准。屋中用石泥制榻,具体制榻之法,回头我画图纸给你。”

    未玉山应是,脸上却有迟疑之意一闪而过。

    李陌一笑说:“玉山大哥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关系,尽管问就是。”

    未玉山犹豫了下,这才小声说:“小先生,这里只有不到一千人,按每十人一间房,一百间便足矣,为什么要建一百五十间?”

    说到这儿,似乎是怕李陌一怀疑他不肯出力,连忙又说:“不是小人懒做,只是我等多做些无用功不妨事,但搭建木屋,所需木石之物总是珍贵物资,白白浪费着实可惜。”

    ………

    ………

第0117章迫婚

    李陌一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说:“我听玉山大哥言语清楚,又能如此快的计算出数目,可是曾读过书的?”

    未玉山一愣,随即神色黯然,沉默一会儿,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先父曾是个秀才,只是没能再进,之后一直便在村中任私教书。小的有幸,自小得先父教导,识得些文字。”

    李陌一恍然,听他口中称自己的父亲为先父,神色又很是凄苦,料来他那父亲怕是就亡在这场灾难中的,心下唏嘘之余,便不再多问什么。

    李陌一捡着先前的话头说:“此番北方之难,据消息牵连甚广,你们之后,怕是还要有人陆续到来。七剑城小,人力不足,大家同为此间沦落人,提前为后续的同胞尽些力,让他们来后便能有个遮风挡寒的住所也是一份心意。”

    未玉山脸上现出敬佩的神情,连连点头。李陌一又笑说:“让你们建一百五十间屋,刚刚的原因固然是其一,再有就是为安置生病之人所用。这些病人中,症状轻微的分在一起,重症者则又是单独分为一组,如此,方能最大限度的杜绝传染。”

    未玉山恍然大悟。

    却听李陌一又说:“除了这一百五十间木屋外,还请玉山大哥率人再在大伙儿居住区四个方向之上,用大木青石,各建造茅厕两处,分男女各用。茅厕下,须引河间活水冲刷,以后所有人这那之事,都必须如茅解决,如有违反,立刻赶出七剑城。这件事,玉山大哥须得切切记住,仔细传达下去。”

    未玉山听的迷茫,只是先前有了自己思虑不周的引子,此番便不再多问。听的李陌一说违反命令便要被赶出去,顿时脸上凛然,暗暗叮嘱自己,定要仔细嘱咐到每个人,莫违了小兄弟之令。

    李陌一安排完这些,挥手让未玉山去了。

    转身又将众侍卫集合起来,令他们每口大锅分派一人管粮,监督派粥。

    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巡视灾民营地。另外一组则等石灰运到后,细细抛洒在整个营地之上。众人此刻以对他心悦诚服,都是很快凛然从命。

    待到全数都安排完,李陌一长出一口气,只觉腹中一阵的空荡荡,抬头看看,日落西沉,竟已是不觉中过了下午时分。

    从正午到这七剑城中,这一连番的忙活,哪里有不饿肚子的说理。

    不是真人见他忙完,凑了过来,手捋长髯,正色说:“吏员大人干才无双,一顿顺心全展霹雳手段,种种安排别具匠心却又井井有条,本真人佩服。既然是同道而来,本真人岂有置身事外之理?别的帮不上,这施医诊治之事,本真人当尽微薄之力。”

    李陌一嘴角抽了抽,沉默了一下,抬眼说:“真人既有此心,小民先代众人感谢。正好,小民曾偶得一妙方,若能配成,必可救济苍生,造福于世。只不过所需药材少见,寻找不便,不知真人可肯出力否?”

    不是真人两眼当即放光,急问说:“是什么妙方?药材无妨,本真人大可亲自入山寻找。不是本真人夸口,这世上草药,真少有本真人不认得的,吏员大人只管放心吩咐就是。”

    李陌一脸现敬佩之色,庄重的说:“这样的话,就有劳真人了………”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真人听好,这味聚元丹的主药是:千山灵根、夺魄花、百日草、元真幻果四种。其他辅药大都能在世俗药房中寻到,不必费心。至于这少见之物,乃是最后一种叫做阴冥鸣泉的泉水为引………”

    “就这些了,真人,这事儿就托付你了。万千大众的治病福祉,世间众生的安危就暂时寄托在真人手上了………”

    李陌一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说完就走不带一丝犹豫。

    剩下不是真人呆立当场,眼珠木然,一手亡命的捻着长须,满心惭愧之余却又心潮澎湃。

    这个方子,只听那主药之名,便可知绝非凡物。自己修行数十年,不想竟于今日得逢机缘,这位吏员小兄弟,果然是自己的有缘人啊。

    只是,这些药究竟哪里有呢?

    不是真人念念叨叨,眼神儿飘忽,如痴如癫。

    ………

    ………?

    拿后世玄幻小说里面的药房段子忽悠完了,李陌一狠狠的出了口恶气,不作丝毫停留,神清气爽的闪人了。

    至于不是真人会被忽悠到哪去找药房………管那许多!

    灾民们的斗志总算激励起来了,接下来就要拿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了。不然,前面一番激昂慷慨,可也就成了忽悠之话了。

    至于说实在的东西,李陌一心中已然大体有了谱儿。

    双岭山东面临近一条河,离着不到五里远。水运很是方便快捷,如此绝佳的地理位置,绝对大有可为。

    再加上整个双岭山全是一片荒芜之地,并非良田,自然也就不会牵扯什么豪门大族的利益,李陌一心中的谋划便会少了最大的阻碍。

    唯一要解决的,就是两个方面。一是使用此地的合法权;二就是初期的启动资金。这两个问题,就必须借助七剑城中的官方权威才可能达成。

    至于说灾民们留下的问题,这个其实不算问题。这个时代,官员的政绩不是什么经济发展程度,除了赋税之外,治下地区人口的增长也是极重要的一个考核指标。

    严大人不想收留这些灾民,不是不愿意接受这些人口,而是因为没有能供养这些灾民的资源。

    而李陌一要做的,就是从这不可能中找可能,玩一手经典的空手擒白狼。

    ………

    ………

    一个人溜溜达达的也不着急,从怀中摸出先前吴老汉给的三个烧饼啃着,一边将要做的事儿理了一遍,直到将一些细节问题也考虑完善了,正好也走回了安丘镇上。

    将最后一块饼塞到嘴里慢慢嚼着,抬目四望,这里不同于七剑城的胡乱,很是平静一片。街道两边的铺子大都开了门,只是各家伙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中含着几分忐忑。

    “唉哟,这可不是全士大人么。”正观望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转身看去,却是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笑眯眯的对着自己。

    李陌一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不是吓的,是冻的。也不是自个儿冷,是瞅着这位主儿就觉得冷。

    这大冷天的,人家愣是就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明明在寒风中不可自抑的瑟瑟抖着,偏偏脸上却是一副天塌不惊、云淡风轻的神气。

    文秀才,先前那邪事就是给他爹办的。他将李陌一的看作大恩人,上次去过他家大宅子看邪事,家里似乎有些家底。

    此刻文秀才脸上一沉,抱拳而揖,很熟敬样。

    这情况李陌一当即就明白了。正愁找不着财主,这就有人自动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

    “啊,原来是文秀才,真是巧啊。”李陌一抱拳还礼。

    “呃,是啊是啊,好巧,好巧。”

    “文秀才这是要去哪里?”

    “啊?去………哦哦,溜溜,随便溜溜。”

    “最近生意怎么样?瞅文秀才面色………这个,紫气直透华盖,当是好的不得了了吧。”

    “………还好,还好,咳咳。”

    “唉,还是文秀才有财运啊。您瞅瞅这周围,哪一家有个好脸色的。唉,世说不易啊,都是这天灾闹的。说起这天灾,我刚才从七剑城外回来,亲眼看过那些灾民,惨啊,那真叫一个惨啊。文秀才你是不知道,那些灾民………咦,文秀才,你可是牙疼?怎么一劲儿咬牙呢?”

    “………无事!”

    文秀才眼角直抽抽,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这大冷天的,在外面站的久点都受不住,更不用说穿的这么单薄了。

    这该亡的天儿!

    文秀才暗暗咒骂了一句。眼见对面这全士大人说话目的很强,循序渐进的引导,莫不是对方要将上次没收齐的二百七十两银子收回去?

    一想到这人,文秀才赶紧强挤出几丝笑容,抢先说:“咳咳,全士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照看店铺,咱们回头再聊………”

    文秀才说罢,只一作揖,只要李陌一一答应他转身就走。

    “啊?是哦,天还真不早了。哈,和您谈天真是愉快,这时间过的………唉,那成那成,您先去忙吧,咱们回见了。啊,对了你爹那邪事可能过几天还要发作,到时候………”李陌一抬头望望天,叹息一声,说不出眼中有什么意味。

    眼瞅着文秀才下意识的跟上一步,连忙又回身摆手,满脸的谦逊感慨。

    文秀才惊的差点跌落在地,他爹还要那档子事发作?!

    “那个………全士大人,前些时日,你在我家帮我们办了那档子事,能否请你在办一次………”文秀才实在撑不住了,性命攸关,一咬牙直接开口就说。

    “那不办的挺好的吗,三十两银子,一两不少。”李陌一一脸的称赞。

    文秀才脸色稍缓,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嗯?怎么不说了?

    后面的呢?

    这怎么又一副要走的架势?

    文秀才真急眼了,再顾不上什么风度,伸手一把扯住李陌一袍袖,急说:“帮帮我爹,再多三百两银子我都可给!”

    “三百两?”某人一脸的迷惑。

    “先前说好的三百两,那日全士大人只要了我家三十两银子………”文秀才低垂着头说。

    “啊,看我这记性。”李陌一一拍自己脑门,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三百两是吧?看您也不早说。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今儿正午时分,在七剑城碰上了当地的府长大人,愣是给我安排了个安置灾民的差使,一直忙到现在也没消停。您是不知道,那些个灾民,惨啊………”

    文秀才腮帮子直抽抽,咬着牙低声说:“全士大人,三百两没问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文秀才不是个笨人,这全士大人扯东扯西的必有所求,偏偏装憨充愣的迫自己先开口。这全士大人俨然就是只千年老狐!

    “啊?什么意思?莫不是您也觉得灾民可怜,不单单要资助三百两银子,还想要尽一份心意?哎呀,文秀才你这可真是………真是高风亮节啊。赞佩,这个必须得赞佩一二!”

    李陌一一脸的欢喜赞叹。

    文秀才则是大瞪着个眼,心间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这才沉声说:“三百银子没问题,至于还要尽一份心意的事就………我家经营的是烧饼摊子,又能尽个什么心意?”

    李陌一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文秀才不必自谦,只要想尽这份心意,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文秀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冷的说:“一个铜板两个烧饼,全士大人这单生意,总共三百两银子往上。却不知全士大人想要我怎么个尽心法?要不然整个烧饼店都奉上?”

    李陌一双眼一亮,拍手喜说:“哈,文秀才果然豪爽大气!”

    文秀才当即一窒,随即气得浑身颤抖起来,指着李陌一怒说:“你………你竟图谋我家店铺,你………你你………你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图谋你家那店铺?文大秀才为什么这么说?”李陌一面不改色,笑眯眯的看了看文秀才,摇了摇头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除了三百两银子外,还要尽一份心意。”

    文秀才愣住了,盯着李陌一看了半响,眼睛微微眯起,冷声说:“全士大人究竟什么意思?莫非不是打我家店铺的主意?”

    李陌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不过说是嘛,也无不可。”

    文秀才一股冲劲飙上脑门,张口就要骂。

    李陌一却轻笑一声,低声说:“文大秀才就不想把这店铺做大?就不想发展壮大自身的家族产业?就甘心继续这么下去,守着这份贫寒苦差事?”

    文秀才听着陡然一窒,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李陌一身子前倾,微微靠近他,低声说:“我有一策,只要文秀才你肯与我合作,你家那烧饼店铺必将财源广进不说,更有可能成为整个安丘镇内举足轻重的存在。机会就在眼下,做次龙还是继续做虫,只在文大秀才一念之间。”

    说罢,李陌一轻轻拍拍文秀才肩头,又轻笑了一声,“至于你爹那档子事儿,只要你一口答应下来,我明天就去成山庙里助你爹避难………这事你可得自己想好了,跟我合作,败最多维持现状。而成了则前途不可限量。”

    文秀才愣愣的望着前方,脸上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就是个巧遇的事儿,竟然发展成眼下这般。

    正如李陌一说的,他是个入赘的女婿,这年月的赘婿,在家中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虽然说对方有个秀才的功名,但只要没能高中,家中人也不会高看他几眼。

    即使有个烧饼店的营生,也只能算是沾了光,这等凭空得来生计的赘婿,最是被邻里街坊所诟病,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文大秀才啥也不会,不耻入赘女方家,有个赘婿之下名,而且还白白得了个烧饼店,他们看不顺眼。

    而且文秀才自幼饱读诗书,没有什么经营的天赋和经验,等他岳父去世后,靠着这个烧饼店或许也能过的吃饱穿暖。但也仅只是吃饱穿暖而已,至于曾经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之类的抱负,却已经渺茫的看不到一丝曙光。

    自幼饱读诗书者,大多都有一番大志向,想在此间有一番大作为,不说惊天动地,那也得是有个声响。

    而李陌一刚刚这番话,就不由的又勾起文秀才遥远的记忆,让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渴望。

    而且经过先前家中岳父那事后,文秀才可是狠高看李陌一的,如今对方跟他夸下如此大话,他也很是相信。

    想到这儿,文秀才眼中闪过一抹凌冽。心中一定,旋即开口说。

    “不知全士大人,要我怎么做?”文秀才目光中有些许坚定之色。

    起先文秀才发愣的时候,李陌一就笑嘻嘻的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此刻听他问出这话,心中已是笃定了七八分,当下凑过去低声说了起来………

    ………

    李陌一说完就走了。

    剩下文秀才一人站在那儿,满脸的惊疑不定。一忽儿兴奋一忽儿迟疑,直到一阵风刮过,才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寒颤,两手抱肩搓了搓,转身往店里躲去。口中犹自喃喃,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寒风中吹落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

    “………十石………供应………宣传………

    ………

    ………

    安丘镇街上大部分的店家都仍旧开着门了,但是还有几家仍是门板上的牢牢的,君来楼就是其中之一。

    成功忽悠完了文秀才的李陌一,此刻就站在君来楼门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

    忽悠文秀才是他的灵机一动。

    要想展开自己的计划,就必须有起步的基础。这个基础不单单是银子,还要有人有权。

    人的问题不用愁,不光七剑城的侍卫,安丘镇上的侍卫,就只那些灾民就是充足的人力资源。

    而权这一点,如果仅仅以为凭借府长官邸的权就能成功那可就傻了。

    正如先前所知,和府长官邸的权紧密相关的,就是那些世家豪绅的势力。

    离了那些地方世家豪绅的支持,府长官邸的权能发挥出的力量就十分有限了。

    更不要说银子的问题,指望七剑城府长严大人根本不可能,也只能从那些豪绅身上动脑筋。

    七剑城的豪绅大户有不少。

    东水可救西火,安丘镇上的富商人大户也不少。

    但是,如果真要和这些个富商大户攀上关系也是不容易的,可也算是凑巧,李陌一正好认识文秀才一家,见得他岳父那气派的大宅子,李陌一心中已经知晓,文秀才岳父家的财力或许不如顶级富商大户,但是俨然也是个大户人家,拿出个几百几千两银子救急,疏通还是可行的。

    李陌一在七剑城中没有任何根基,虽然说那七剑城的陪堂大人阳无极赏识他,但也仅只是赏识而已。况先,阳无极那冲动的秉子,一言不合就闪人,全然随意而为,不太像是个靠谱的人,就算他有心照顾李陌一,效果也不会太大。

    而七剑城府长大人严士言,干脆不用说。强征李陌一为吏,说的好听是提拔、是看重,但其实是找个挡刀的。安置灾民的差事办得好,那是严大人慧眼识人,不拘一格。

    可要是办的差了,嘿嘿,李陌一没根基没靠儿没财没势的,大小长短拿来顶罪不要太合适了。

    到时候,严大人只要一句被传言蒙蔽,并先受某陪堂误导而错信了人所致,大半的错儿就可妥妥的推卸给李陌一。

    所以,对于这位严大人,李陌一压根不指望。

    ………

    故此,李陌一在遇到文秀才时,当即就有了决断。

    有了文秀才这个伏笔,对于接下来的事儿,李陌一心中底气更足了。

    瞅着天色还不晚,正好做好了准备,顺路来看看君来楼中岚儿那丫头,问问这几天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等到了君来楼,却发现跟这里跟其他店门不一样,乃是门板紧上,根本就没营业。这让李陌一心中的不安更加了几分。

    他寻思了一会儿,绕着墙转到后门,想要暗自探个究竟。

    “砰——砰砰!!!”

    一通拍门后,果然里面有人在。

    开了门。

    正是李陌一曾经见过的某个店小二。李陌一记得,好像都是叫他小二的。

    “小二哥,怎的你们这君来楼今日不开张?没法儿,我只能来后面探探了。你家少掌柜的可在?我有些事儿找她。”李陌一的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就要迈步往里走。

    小二脸上很快变一变,伸手扯住他,低声说:“我说这位客官哟,你怎的找人找上后门来了?”说着,拖着他往门口一处拐角站了。

    李陌一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待到站住,皱眉说:“怎么?客人要吃食,你这店不开门,就不能来探探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那少掌柜岚儿呢?”

    小二慌忙摆了摆手,又回身探头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长叹一口气说:“客官,我知道你认识我家少掌柜,只是………只是如今,唉,那莱家的少爷,他………他………”

    李陌一眉头皱的更紧,不耐的摆摆手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家少掌柜的如今在什么地方?”

    小二听李陌一问起这事,先是一愣,随即目光中有些无奈的看他一眼,叹气说:“昨个儿老爷从莱家回来后就愁眉不展,等到少掌柜的回来后我们才知道………那莱家少爷看中了我家少掌柜的,要娶她为妾,少掌柜的就是不答应,惹恼了莱家。”

    顿了顿,小二继续开口说:“莱家乃是安丘镇上最有钱有势的大户,就连府长大人都得给莱家三分薄面,掌柜的这君来楼被罢了,暂休关门,说是不把少掌柜的嫁给莱家少爷,就要把掌柜的一家赶出安丘镇,少掌柜的………少掌柜的………”

    李陌一眼睛眯了起来,冷声说:“怎样?”

    小二看了看他,轻声说:“少掌柜的,要去………要去莱府里做最底下的杂役。只是真去了莱府里,做不做杂役先不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而且………而且,那样一来,可就是整日都在莱家少爷眼皮子底下了………”

    小二后面吞吞吐吐的话虽然有些隐晦,但李陌一哪里听不明白。

    只觉得心中腾的一股怒火冲起,李陌一紧紧握住了拳头。

    莱家,作为安丘镇上最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这是迫婚不成,彻底不要个脸了。原本还弄了个纳妾的名头,总算面上有个说头。如今却是直接赶走老丈人一家,动手开抢了。

    李陌一微微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将这股怒气压下,这才睁开眼,问说:“那现在呢?你们少掌柜的在哪里?已经去了莱府吗?”

    小二刚刚见李陌一额头青筋直跳,脸色吓人,心里不由咚咚直跳,生怕他一个按捺不住,就要生出事端来。

    这会儿见李陌一虽然然仍是脸色铁青,情绪却平复下来,不由暗暗松口气。只是不知为什么,隐隐觉得,这位小客官此刻的平静,竟然似乎比刚刚那种大怒还要渗人。

    “没有,少掌柜的还在里面。昨晚知道这事儿后,只说怎么也不肯去莱家,晚上的时候还想出门,被老掌柜的拦住,关在房里不准出来,连饭食饮水都是让人送进去。”

    说到这儿,见李陌一眼神不对,猛然省悟一番,那小二连忙摆手说:“小客官切莫误会,老掌柜的关了少掌柜的,不是要迫她屈从,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儿。今个儿莱家管事过来,老掌柜的还求那管事帮忙说情来着,可惜了………唉。”

    李陌一这才面色稍缓,随即目光一凝,问说:“莱家管事?他来做什么?”

    小二听对方问起这个,面上现出愤愤之色,低声骂说:“来查账!说是老掌柜既然如今能阳奉阴违、糊弄他家,这些年账房上说不定贪了多少银子。莱家那管事还说,此番查账如果是清楚明了也就罢了,仍然只是将老掌柜的逐出安丘镇………

    “倘若真查出个什么猫腻,就要送老掌柜的去官府拿问,到时候关押个十年八年,老掌柜的也就再无天日可见………”

    “那莱家管事简直就是胡说八说,老掌柜的这些年勤勤恳恳,为这君来楼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怎么会做这种事儿?真真是欺人太甚!”

    小二这愤愤不平的低声咒骂,李陌一却是瞳仁猛的一缩。这哪里是什么查账,分明就是威胁。

    要是老老实实听话,让岚儿去莱府做下人,那账房数目自然不会有问题。

    可要是违逆不从,只怕那账房数目多半是绝对会有问题的。

    而先从那句“阳奉阴违、糊弄他家”一话来看,莱家根本就是仗着自家权大势大,吃定了这桩事。

    这有地儿说理去吗?

    “小二哥,你能见到你家少掌柜的吧。这样,帮我个忙,给你家少掌柜的传个话,让她今晚亥时打开对着后院墙的窗户,到时候我在那儿等她。”李陌一沉思一阵,微一沉吟,很快心生一计,向着小二说。

    小二吓了一跳,满脸苦涩的说:“小客官,你莫害我,我可不敢给你传这种信儿。要是让老掌柜的和莱家的人知道,可不要扒了我皮去。要不然,你有什么想说的,我瞅空儿帮你转告少掌柜的就是,见面什么的就不要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陌一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笑说:“小二哥有什么可怕的,反正都是传个话而已,又不是要你帮忙逃奔。你话传到了就没你的事儿了,就算是后面有什么问题也落不到你身上。相信我,我自有手段解决此事,绝不会连累到你。”

    小二满面为难,正想再说句什么,却忽听的门内一声冷哼,随即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真是好大的口气!!”

    嗯?

    有听墙脚的人?

    太可耻了!

    这年月的人一点隐私意识都没有吗?

    李陌一嘴角一耷拉,这是蔑视、藐视加鄙视。

    至于小二哥,在目光落到发话的人身上后,脸色顿时转为苍白,整个身子有往地上坐的趋势。

    在看清楚来人后,李陌一面上也是一变。

    ………

    声音传来处有两人。一个体型消瘦,约摸四十岁左右年纪,面色微白。头戴逍遥巾卫,身穿一袭青锦袄面长袍,鼻如弯勾,凸显几分阴鹜之气;

    再往上看,颧骨略高,大概是因为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冷热相交之下,尚带着几丝晕红;

    眉毛细长,只可惜略微下垂。眼睛也长长的。此刻那双长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乍一看如同面对着一双毒蛇的眼眸。

    这人穿着打扮都是精细之物,想必是大户人家中人,面目五官分开看也都能凑合。可就是组合到一起后,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

    不过李陌一李大吏员的面上变色却跟此人无关。

    而是因为落在后面的那一人。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刚刚小二哥口中的“老掌柜的”,少掌柜苏语岚的老子,苏家君来楼原当家人————苏老掌柜。

    ………

    ………

第0118章莱府

    苏老掌柜此刻的脸色也是精彩到了极致。狠狠瞪着门口的那李陌一,一双老眼似要冒出火来。

    这李陌一此人,苏老掌柜是认得的。

    也不知这野小子用了什么手段,就见得两次面,竟把自家闺女惑的五迷三道。昨天晚上得知了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后,不先想着怎么安慰自己亲爹,为亲爹分忧,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去找这野小子。

    老头一边瞪着眼,一边心里暗暗焦急。着急之下,却猛的灵机一动,不等李陌一说话,就抢先怒喝说:“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大放厥词。还不快快滚回家去!!”

    老头一边喝着,一边猛打眼色。

    这番又是焦急又是做作的样子,李陌一也是不由得一楞。

    老头的意思他自然看得明白,那个让人看上去就不舒服的家伙,必然就是什么莱府的管事了。老头这是唯恐自己不了解情况吃亏,想着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呢。

    只是瞅那家伙的神气劲儿,又怎么是个肯轻易饶人的秉子?

    果然,苏老掌柜话音儿才落,那家伙就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说:“老苏头,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当我莱某人是傻子一个?这位鼎鼎大名的李某人,当日在你君来楼里耀光如此,你会不知道?”

    苏老掌柜一窒,一张脸当即涨得通红。眼中恼怒的光芒一闪,随即却又化作深深的忧色,强挤出几丝笑脸,强自赔笑说:“大管事,这小年轻........”

    “小年轻?嘿嘿,人小,胆子可不小啊。不但敢跟我们莱家看上的女人纠缠不清,现在居然还敢公然放言诋毁我们莱家………嘿嘿,好,真好,真是英武神威,英武神威啊。可惜,就是不知这位小英雄,还能活个几日?老夫甚是期待啊。”莱管事冷冷的打断苏老掌柜的话,毒蛇般的眼眸紧紧盯着李陌一,口中不时发出阵阵的阴笑。

    苏老掌柜面色大变,听这莱管事的意思,分明是对李陌一起了诛心了。

    莱家势大,背后还有京中的背景,如果是真个要对李陌一不利,怕就是安丘镇府长大人都未必肯出头。

    这........这可如什么是好。

    “有妖邪!!”

    苏老头这正着急呢,冷不丁却听身旁一声大叫,吓的苏老头差点蹦起来。

    循声看去,却见那不省心的李陌一,正一脸惊恐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

    这小子要搞什么?

    苏老头儿不明白李陌一的心思,但隐隐的觉得必然没什么好事儿发生。

    果然,接下来李陌一的表现,让苏老头的心哇凉哇凉的。

    “小二哥,你听到没有,好恶心啊。”李陌一两手互抱,不停摩挲着胳膊,扭头对早已呆在一旁的小二说。

    “啊??”

    小二惊疑一声,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小客官,你说什么恶心?”话一出口,小二哥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三分,也跟着左右摩护起来。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怪力乱神之类的可是大有市场,甚至可以说是深入人心的。

    李陌一这么胡言乱语一番,本就胆小的小二哥可是真信了,不由的两腿如筛糠一般抖动起来。

    偏偏李陌一还不肯消停,见到有捧场的,不由心中一喜。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你没听到?真没听到?有妖怪叫的声音,妖怪叫啊,小二哥,你仔细听。哦,现在好像不叫了,刚才就有叫。不过你没听到也好,话说那声儿真是难听。嘿,晦气,真是晦气!!”

    李陌一这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随即又连连的呸呸两口,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恶心之情。

    可怜的小二,这会儿整个身子已经彻底软瘫了下去,贴着墙就那么依靠到地上,哆嗦着嘴唇,上下两排牙齿嗒嗒嗒的响着,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小二没听明白李陌一的话中暗指。

    可莱管事和苏老掌柜却听得明白。

    苏老掌柜只在心中哀嚎了一声,霎时间心如亡灰,只一个劲儿暗叫完了完了。

    莱管事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的快要看不见眼珠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一手怒指李陌一,语声好似从牙根里挤出来似的:“好,好,小畜生!!你骂的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嚣文到几时!”

    “又叫了又叫了!!哎呀,好恶心,恶心的我快吐了!!”简直如同配合好的一般,这边莱管事话音儿才落,那边李陌一立即就大叫了起来。

    莱管事一张脸青惨惨的,这会儿看上去倒似真的如同恶妖一般了。只是气的狠了,一口气堵在心间,竟然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苏老掌柜心中长叹一声,默默退往一边,闭上眼不说什么话了,心中又是灰心又是难过。

    这混小子前阵子在他那君来楼中,又是说书又是这那的,惹得店里生意都红火好了几日,原还以为是个人才,却没想到竟是个愚蠢之人!

    冲动有用吗?

    冲动只能给人可乘之机;谩骂有用吗?除了更加激怒敌人,剩下的就是加重敌人的报复心罢了。

    这年月,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稳妥的靠山,还不肯隐忍低调,再加上鲁莽冲动的秉子,这…………这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啊!

    唉………可怜我那岚儿,怎么就绝了心眼的看上这么个小子?他完蛋了不要紧,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

    苏老头儿须眉抖颤,霎时间如同忽然老了几十岁一般。

    小二哥总算没笨到家,听着两下的对话,隐隐的仿佛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也就不害怕了,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悄悄这个瞄瞄那个,又瞅瞅后面那个,眼珠儿几下转转,偷偷爬起身来,贴着墙根儿溜进院里去了。

    李陌一却全没做错事的觉悟,爽快的大放厥词之后,一阵神清气爽。随即摆出一副不知所云笑脸,蹭到苏老头儿身边,抱拳唱个小词,笑眯眯的说:“苏伯伯好,小侄来看您了。唉哟,这大冷的天,看您怎么穿的这么少?老年人身体不似从前,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嗯,我可要好好说说岚儿,这样可不行,太不关心您老人家了。”

    苏老掌柜差点没一口老xue喷出去。

    好好说说岚儿?

    这小子倒是不客气啊。只不过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这都绝临末路了,还在这儿惦记着自家的闺女。

    “小畜生!你………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绝路临头了竟还想着好事儿?嘿嘿,嘿嘿!!”

    莱管事总算那口气儿缓过来了,听着李陌一刚刚一番的言语,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芒,狰狞一笑,忽然转头冲着苏老掌柜狞声说:“苏老头,你如果识相的话,就让你那闺女乖乖的入我莱府去。否则,你就等着坐大牢吧!!你坐了牢,你那闺女就是犯人家眷。犯人家眷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到那时,发卖到勾栏里,做个下婢女………不哈哈哈哈哈,小子,怎么样?你听着感觉如什么?难受吗?哈哈哈哈。”

    莱管事笑得如癫如狂,眼神中全是疯狂之意。苏老掌柜又惊又怒,一口气没憋住,身子一晃,当即软了下去。

    “爹!!!”

    一声惊叫响起,随即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过来,使劲从李陌一手中抢过老头,紧紧抱在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李陌一脸色冰冷,淡淡的看了莱管事一眼,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拍拍大哭的苏语岚,柔声说:“丫头,别哭。伯父没事儿,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来,让我来,相信我。”

    苏语岚泪眼迷离的抬头看了看李陌一,又再看看怀中的老父,终是点了点头,将苏老掌柜让李陌一接了过去。

    她刚正在后面房里生闷气,得了小二报信,听闻李陌一来了不由顿时心花怒放,一溜烟儿的窜了出来。却不成想,刚刚过来就看到苏老掌柜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子,直吓的大惊失色,甚至连李陌一脸都没看清,就抢过来将苏老掌柜搂住。看着苏老掌柜一动不动,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直到李陌一叫她,这才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李陌一,爹爹他没事对不对?”小丫头满脸泪水,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李陌一,如同一只走失的羔羊,看的李陌一心中猛的一颤。

    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李陌一伸手对着苏老掌柜的人中使劲一掐,苏老头身子一颤,一口浊气吐出,很快幽幽转醒了过来。

    苏语岚脸上大喜过望,破涕为笑,抢着挤到苏老头面前,连连的叫说:“爹爹,爹爹,我是岚儿,是岚儿啊,你看到我了吗看到我了吗?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我保证以后都听话,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李陌一在旁听的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这丫头的家里事,他前几日也稍稍从别处听来几句。

    简单来说,苏语岚也算半个孤浪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苏语岚此刻的话听上去幼稚滑稽,却单纯的令人心颤。

    苏老掌柜悠悠转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女儿的脸庞,眼神迷茫一会儿,随即转为焦急,一把拉住苏语岚,颤声说:“走,快走!!快走!!”

    苏语岚愣住了,一时没搞明白状况,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李陌一。

    在她心里,眼下这个人是唯一的指望了。

    李陌一心中一叹,点了点头,给了苏语岚一个安心的微笑,伸手握住苏老掌柜的手,轻声说:“伯父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苏老掌柜身子微微一颤,歪头看着李陌一,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却忽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没事?哼,敢招惹我们莱家,还想走,想没事儿,做梦吧!!!”

    听到这个声音,苏老掌柜身子又是一颤,随即如同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满脸都是灰败之色。

    李陌一慢慢站起身,仔细的上下打量着莱管事,好似要从新认识对方一番似的。

    他的目光平静至极,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全然忘记。但就是这种寻常到了极致的眼神,却让莱管事心头猛的震颤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一层巨大的阴影笼住,再也逃不掉躲不开。

    先前李陌一就如此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他心中颤栗三分,好半天没敢乱动。此时再次面对这双眼睛,那股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让他不由的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连退好几步,一时间心中颤栗不止,竟然忘了要做什么。

    “你的名字。”李陌一平静的问说。那声音不带半丝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就如同寻常的相见问候一般。

    “莱........莱千里。”莱管事吓得像丢了精魂一般,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回答说。待到说完才猛然省悟,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莱——千里。”李陌一缓缓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转身扶起苏老掌柜,拉着苏语岚径自往院子里走去,竟是全然没有再理会莱千里。

    莱千里面色阴晴不定,呆呆的站了半响,这才恨恨一握拳,转身快速逃窜去了。

    ………

    ………

    安丘镇,莱府。

    大管事莱千里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成跋扈。

    从苏家后院灰溜溜的逃出来后,想及自己堂堂莱府大管家,居然被一个穷小民吓住了,这真真是奇耻大辱。

    此遭不还,真枉自为人!!

    是以,此番回来后,向莱家家主禀告之时,添油加醋自不必说,更是将李陌一狂妄藐视莱家之事刻意详细描述一番。说到尽头处,已然是满脸的悲愤委屈,活脱脱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

    偷偷瞅着上头自家老爷和少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莱千里面上悲戚不已,心中却是暗暗得计。

    看那小子此番遭个大罪!

    只是突不其然脑中又闪过李陌一当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不由的又是一阵寒意涌起,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愤怨。

    莱家家主莱全只面沉如水,他这个管家什么德行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番言词里不尽不实之处不用多说。但被人折了面子吃了亏,却也是实事。

    原本这事儿他虽然有些恼火,却也并没放在心上。苏老头心疼闺女,有些挣扎也是意料中事,只要略施手段,自然能让他服服帖帖。

    至于那半路杀出来的穷小子,先前他在君来楼里耀光一时,早就有所耳闻,先前打听之下,发现这小子不过安丘镇上一个小小的侍卫,,在自己这一亩三分的地盘上,还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

    一条小鱼能掀起多大的浪花,又哪里有跟他莱家这般大户对抗的本事呢。

    然而,偏偏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儿,今日竟然然就发生了。

    让他感到郁闷的是,那小子真是好运气,偏偏碰上这突发的灾民进犯,竟然就此和七剑城府长大人攀上了关系,还被委了个差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各地之间必定有生意来往,尤其七剑城正好是他莱家买卖的大头所在。

    如果说那七剑城府长大人严士言,倒也不必真有多忌惮。但毕竟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这即是潜在的规则,也是莱家富贵长远的保障。否则,一旦引发反弹,引起其他大族的忌惮还是小事。如果惹怒了严大人,断了两地买卖的来往,绝了财路,那才是莱家的泼天大祸。

    挥了挥手,将莱管事打发下去,莱全只转头看看一边从始至终都安静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自豪和欣慰。

    “仲儿,此事你怎么看?”莱全只收回目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出声问说。

    莱仲目光闪烁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哂说:“小喽啰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莱全只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叹说:“话虽然如此,终是不好抹了那位的面儿啊,要想动那小子,怕是有些麻烦。”

    莱仲傲然一笑,摇了摇头说:“为什么要抹那位的面子?咱莱家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府长大人的命令,那是一定要维护的。只不过,如果是府长大人所用非人,以至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莱立德目光一凝,说:“我儿的意思是…………”

    莱仲嘿然冷笑两声,语气淡然说:“所谓成也然然败罔罔。救灾之事做的好了,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一旦出个什么差错………莫说区区一个混小子,就是严大人自己也承受不起吧。”

    莱全只顿时眼睛一亮。

    却听莱仲又说:“就说七剑城那位严大府长,可是肯替人顶缸的?他这般轻率的就用那小子,怕是拿其来顶缸的心思更重一些吧。”

    莱全只先是一鄂,随即微一转念就即省悟过来,喜说:“还是我儿看的明白。那咱们怎么做?可要给那小子设些绊子?还有那苏氏女…………”

    莱仲摆了摆手,看了自家老子一眼,轻声说:“咱们什么都不要做,至少现在不要做。救灾之事,千头万绪,就是积年老吏都要战战兢兢,不敢保证什么地点不出差错,更何况他一个半路接手的混小子?”

    “就算这小子有些才智,但全然没个经验阅历,还能强过那些老吏去?他如果不出力,不用咱们动手,严士言就不肯放过他。”

    “但要是出力,哼,救灾之事,个中繁杂非常,怕是只会多做多错………到时候,只要咱们抓住他一点过错,顺势一推,就可让其陷入万劫不复。如此一来,现在咱们还用去做那出头鸟?”

    “至于苏氏女子,不过一炉鼎罢了,大不了再寻一个就是。更何况,等那混小子倒了,她就彻底没了依仗,任由摆布不过晚些时日罢了。”

    莱全只听的频频点了点头,随即却又面现复杂之色,稍稍叹了一口气,低声沉说:“我儿,这些年委屈了你,让你空背负了众多恶名,都是那………”

    莱仲听到这话,淡然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拢在袖中的手,当即紧紧的握起,目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低声喝说:“父亲慎言!”

    莱全只面色一变,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看看,面上有惊惧之色一闪而过。

    莱仲轻轻吐出一口气,靠近莱全只低声说:“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起!古往今来,成大功业之人,岂有不付出的?如今此地事宜,主上尽数委托嘱咐,我莱家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我父子更当克己隐忍,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自当待事成之后,再来决个定夺。”

    莱全只只得默然,良久才颓然的点了点头,叹说:“也罢,事到如今,咱们莱家也没退路可言了。”

    顿了顿,莱全只面上又浮起些许苦涩之色,茫然着说:“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莱仲也是一阵默然,半响,轻声说:“以儿料想来看,应在三年之期交替间。只是这交替的时间,却要看上头如何运作了。想来,不会太久。”

    莱全只面色更现苦色,旋即却又稍稍振作一番,强自笑说:“这些不是咱们该想的,也不必多想了………那眼前之事就依你之言,先静然观望着。只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看我莱家笑话了。”

    莱仲很快甩甩头,也笑说:“父亲说的是,不过,观望归观望,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然事出反常,反倒会让人多想了………就继续让莱千里出面就是。”

    莱全只哈哈一笑,点了点头说:“那狗才也好,就是如此一来。便不知那凭空冒出头的混小子会怎么应对了,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莱仲面上笑容渐渐收敛些许,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那凭空冒出来的混小子,就是先前在君来楼声名大喝的李某人,如此一想,这混小子怎么能真是个不学无术的?

    这小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现水的,是刻意的隐藏,还是另有所图?而直到今日却又一反常态的凭空冒出头,却又是为的那般?

    还有,这混小子好像并不是祖辈的安丘镇人,无亲无故,但究竟是从哪而来,却并无人知道。

    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有必要去仔细的暗暗探查一番了………

    ………

    ………

    被莱家父子关注的李陌一,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肆意而为,将引发何等令人瞠目的变化。

    此刻的他,却只是感到颓丧,很是颓丧。

    ………

    清醒过来的苏老头忽然变得很平静,寻了个理由将苏语岚打发出去后,就静静的看着李陌一。

    直到看的李陌一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才轻声开口说:“李公子,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

    李公子?

    李陌一有些楞,貌似这老头从认识以来,还是头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自己。只是这种正式之中,却透着一种疏离之感,让李陌一心中暗暗有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是这老家伙,觉得自己对付不了莱家,逃不过这场祸事?

    想到这儿,李陌一微一沉吟,这才赔笑说:“伯父放心,此番莱家之事,我自有办法应对,绝不会让岚儿妹子落入火坑的。”

    苏老掌柜不置可否,轻哦了一声,淡淡的问说:“不知公子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李陌一感觉有些郁闷,这老头,面色平静的反常啊。在问及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儿上都这么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和先前的表现一比,实在是太古怪了。

    他心里别扭,嘴上却没有迟疑,当即笑说:“伯父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我被七剑城严大人委以治灾主事。在救灾大事之前,所有其他事儿都要让路。伯父常年主掌一店之事,精于计算。而救灾之事,自然也离不开钱粮等物的调拨、人事的管理………”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所以,我可请严大人下令,借调伯父来相助小侄一手,如此一来,想那莱家至少短时间内再不敢来为难伯父。至于岚儿妹子………既然能借调伯父,再给岚儿妹子一些事务安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老掌柜点了点头,似乎并无异议,继续说:“公子刚刚也说了,是短时间内。那么,救灾之事后呢?可有办法应对?”

    李陌一窒了窒,一时没什么话可说。

    救灾之后?

    救灾之后,自己后续的一些手段也该见成效了,严大人只有更要倚重自己。再加上先前在七剑城陪堂大人阳无极那儿,还有文秀才那儿的布置,自己只有比现在的势力更壮大。只要他势大起来,莱家只是个小小的富户,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凭什么敢来继续找麻烦?

    只是自己这些安排,大都是暗手,目前看不到效果,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讲明一二。

    而先,在他想来,此事固然要自己发力解决,但如果眼前这老头要是肯坚定起来,那解决此事必将事半功倍,顺畅许多。自己那些暗中布置,也必将成为最有力的后盾。

    可是瞅着这老头的架势,似乎对莱家畏之如虎,怕的不得了,想要他起坚定反抗之心,怕是有些难度啊。

    不过之前看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和岚儿快逃,应该也是有了些许反抗的心思。

    只是如果真是有了这心思,那眼前这老头这种古怪的平静,还有那透着疏远的称呼,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陌一不由的沉思了起来。

    “我有一事不太明白,敢情伯父能予解答。”猜不透老头儿的心思,李陌一索性放开来直问。

    苏老掌柜挑了挑眉梢,点了点头说:“你说。”

    李陌一轻轻吸了口气,盯着苏老掌柜的眼睛,缓缓的说:“敢问伯父,为什么一定要听从莱家的命令?以伯父这些年的经营本事,大不了暗自离开安丘镇另谋高就就是了,甚至就算自己另起炉灶,重开一家君来楼,大生意或许开始不成,但解决温饱,养活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为什么非要屈身于莱家威压之下?”

    苏老掌柜一愣,随即脸上现出古怪之色,诧异的看着他,半响才轻笑一声说:“你虽然不曾考中功名,但看你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之势,想来也读了很多年的书,但个中缘由,我还从未告诉过你………”

    “君来楼多年前乃是莱家租住给先祖的,算为租役,君来楼仍旧是属于他莱家的,老夫和莱家属于主役关系………而照律上讲,无主家解约不可自出,否则以逃役论,要受劳役之灾………莫不成,你想要我和岚儿后半生都去过那逃亡的日子?更不说什么另起炉灶了。”

    李陌一愣住,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照律?

    吗喵的,这个貌似自己还真是完全不知道啊。照律上有这一条吗?

    李陌一有些羞恼了。微微涨红了脸,强辩说:“就算真如伯父所说,有租契在莱家,但岚儿总不会也有吧?伯父租了君来楼做买卖,为莱家租役,岚儿却是个自由身………既是如此,凭什么莱家要岚儿入府做下人,您老就要答应呢?”

    苏老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边的嘲弄之意更浓了几分,摇了摇头笑说:“哪个又和你说我有租契在莱家了?”

    “啊??”

    李陌一惊疑了一声,顾不上计较老头的嘲讽语气,一脸诧异说:“您也没………那………那您这是要………这不是………”

    李陌一只是那双眼都瞪圆了,面上满是不解和鄙视。

    苏老掌柜诺大年纪,都快活成精了,又哪会看不懂那眼神儿?只是却并没半分恼怒之色,脸上反而黯然了下来。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苏老掌柜才轻声叹说:“我和岚儿虽然没有签订什么租契,但是先祖当年却曾受莱家已故老太爷之恩,得以租住君来楼,这才解决了温饱问题………所以,先祖和莱家老太爷早年约定,我莱家后人,当世代为莱家之役,以报其恩………”

    顿了顿,“如今,这份契约就在莱家手中,除非老夫背祖欺宗,不认先祖,否则………”说到这儿,老头儿又再轻叹口气,停住了话头。

    李陌一傻住,哪里想到这遥远的缘由,竟然追溯到苏丫头太爷爷那辈上去了。苏丫头那个太爷爷是傻子吗?卖了自己不算,还要卖子孙后代,这要傻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等事情来啊。嚓嚓呼的,只得叹一句先人愚昧………

    ………

    ………

第0119章革新

    李陌一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肚中暗骂几句,脸上就不觉带出了几分怒骂之色。

    苏老掌柜自然看的明白,苦笑着摇了摇头,叹说:“你莫怪先祖轻易许诺,实在是当年肚饿临了,受莱家之恩太重,无以为报。据说,当年的莱家老太爷又确实是良善之人,与今日之莱家大不一样。”

    说着,苏老掌柜摇了摇头,脸色愈发苦涩几分。先祖只是先人,又不是什么神仙,哪里会预知今日之事?

    有恩必报,受人之恩自己没能报答,就当由儿孙后代去报,这本就是常理。至于自己今日遇上的事儿,只能算自己和女儿命苦,却是不怨先祖的。

    只不过他这想法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常态,又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小子偏偏是从别界穿越来的。李陌一的理念,又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谬论。

    心中不知道问候了那位苏老爷爷几百遍,同时也在搜肠刮肚的想着应对的计策。眼前这傻老头认命,李陌一却是绝计不肯认命的。

    契约而已,什么是契约,不就是合同嘛。

    后世为了合同打官司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在后世那种相对更健全的法制下,再严谨的合同都不敢说完美无缺。

    李陌一就不信了,凭着自己超前几百年的见识,还能没个办法?

    细细琢磨着刚才苏老掌柜所说的话,猛然灵光一现,李陌一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仔细把头绪理了理,这才抬起头看向苏老掌柜,李陌一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伯父所说的这份契约不成立,那是不是这个亡局就算解开了?”

    苏老掌柜闻言一愣,一脸不信说:“不成立?这怎么可能呢?”

    李陌一摆手说:“伯父只说,是不是契约不成立就可以了。”

    苏老掌柜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稍顿了顿,勉强点了点头说:“那自然是如此。只是,你所说的不成立,究竟什么意思?”

    李陌一洒然一笑,凑近前低低说了起来。

    苏老掌柜初时听的诧异,时而点了点头时而迷茫,随后越听脸色越是古怪,待得李陌一说完,一张老脸不由涨的通红,指着李陌一呐呐说不出话来。

    半响,苏来掌柜才闷闷的说:“你………你这不是………不是………”

    ………

    ………

    李陌一耸耸肩,两手一摊说:“您看,我没让您老背宗欺祖对吧?也没让您老人家骗人对吧?既然如此,这有什么不对?”

    “可………可………”苏老掌柜文口结舌,嘴上没什么反驳的话,心中却实在难以认同。

    李陌一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笑,沉沉的说:“我知道,这或许有悖于伯父心中某些准则………然而,您这些准则和岚儿的安危、喜忧比起来,那个重?那个轻?更何况,就算莱家对您老祖上有恩,那也是当年那位莱老太爷的恩………”

    “就算当年莱老太爷的恩情重,您先祖未能报答完,那经过您父亲,您两代的偿还,也该足以偿报了;就算再退一万步,如果今日之莱家还是如当年莱家老太爷那般行善积德,您遵祖训倒也未尝不可………”

    “然而今日之莱家,可还是当日之莱家?当日莱家对苏家是恩,自然要报。可今日之莱家对苏家却是怨!再以恩去报,以恩报怨难道不是迂腐愚蠢之人?”

    苏老掌柜听的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说别的,只那一句和女儿的安危相比,那个重那个轻,就足以让他动摇了。更不用说后面李陌一的一番话,句句皆中,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挣扎半响,终是一声长叹,苏老掌柜苦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只是心中对女儿钟心于李陌一的事儿,更平添了几分担忧。这小子终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总这般争强争利,又岂能次次都赢?倘若一旦败上一次,那后果………

    想到这儿,苏老掌柜心中原先那个念头不由更坚定几分,再看向李陌一的眼神,就复杂了几分。

    李陌一却哪里知道老头心中所想,眼见老头终于是点了头,不由大喜。只要剥了莱家掌控苏家父女的合法权,再有自己的布置作为坚实后盾,苏家这事儿就算是摆平了。

    心情轻松之余,李陌一腆着脸笑嘻嘻的说:“伯父之忧既已解去,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着,起身一揖,就要转身而去。

    ………

    ………

    话说今日一出连着一出的,小丫头那儿还不知道担忧成什么样儿,自己这身为故友的,也可去好生安慰一番才是。

    正姿趁趁的想着,身子还不等离开椅子,却听老头咳嗽了一声,意料中的“去吧”两字没听到,换来的却是一句“且慢”。

    李陌一微微一鄂,看向老头儿,只得又耐着秉子坐下。

    苏老掌柜心中暗叹一声,面色很快重归平静,淡淡的说:“先前所说之事,就算公子解决了。老夫与岚儿俱感大德,待事了之后来日必有所报。”

    嗯?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来日有所报?

    李陌一一个反应过来,一脸的笑容当即再没半分。

    苏老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正想的凶狠处,却听苏老掌柜淡然的声音响起:“老夫知道,公子才智绝世,小女有心托付于,这自然是小女的福分。只是身为人父,老夫想要问问公子,若是如此一来,公子凭什么能保证小女一生平安?还请公子体谅为人父的心情,休怪老夫言语直白无礼!!”说着,端正的抱拳一礼。

    李陌一满肚子疑惑当即卡壳,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人家拿出考量女婿的架势问话,这实在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这个………”李陌一只感觉事出突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回伯父话,我自认有点本事。或许不能如大人物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但是保人个平安、衣食无忧还是挺容易的,不过…………”

    “不知道公子所说的本事,具体是什么本事?”苏老掌柜径直抢过话头问说,言语之中似乎有些急切。

    “这个,伯父应该知道,前些日子………我在君来楼说书一事,单只凭这个本事,衣食无忧倒是无碍………至于………”

    “说书?然后或许哪一日让人辞了,再漂泊不定的去找下家?”苏老掌柜再次出言打断了李陌一的回话。

    “………呃,好吧。不说书,小侄在安丘镇上府长官邸当差,目前也是破了几桩大案子,自问应当可以收益良多。日后也可凭此………”

    “破案?当差侍卫破了案,功劳全得让府宋大人包了,你们这些个手下人能有个什么功劳?无功无劳又凭什么保证日后之事?老夫直言,怕不是一辈子只是个无名小差………”

    被这苏老掌柜一阵言语讥讽打压,李陌一也是起了劲头,“………那我就去经商!我自问所知的经营手段绝对不低于当世任何商家………”

    “经商?没个本钱势力想走经商这门路,最后都得饿绝在街头之上………”

    “………那我还可去发明创造,不瞒苏老伯,我心中有诸多巧思妙想,一旦创出………”

    “你所说的是工匠之事吧。工匠,呵呵,下等籍业也!入不得入不得!!”苏老爷子说的义正言辞,好像李陌一真是他女婿了似的。

    祖宗个中的!这他爷爷说的都个啥吗?

    说书不是长久之计,经商说会饿绝街头;发明创造成了入下等籍………这缺德老头,到底想怎样?

    “那我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当隐士这总成了吧?”李陌一也是无奈了,张口就一通扯来。

    苏老掌柜眼神认真,似乎一点也没发觉他的胡诌,满面认真的想想,又摇了摇头说:“隐士?那吃什么?喝什么?难说要去茹毛饮血当野人?这就是你说的平安?”

    李陌一:“………”

    “老爷子,您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李陌一彻底恼怒了,索性也不掩饰了。

    苏老掌柜终于眼神有了变化,定定的看看他,这才缓缓的说:“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就没想明白最关键的一点?你有才也罢,会经商也罢,通奇技也罢,这些或许都能给你带来一时的财富。”

    “但是,你唯一没有的是权势!!你无权无势,这年月,你所立下诸多建树的都只能是空中楼阁,稍大点风浪一来,立时就会化为虚无,甚至,连你的小命都会赔上。你让老夫怎么放心将女儿交给你?”

    “如果你只是个资质平凡的人,那反倒一切好说。偏偏如你所说,你颇有才华。你既有才华,就想平凡都不可得。日后,也必将时时处于风头浪尖之上、寄身与危险之中。”

    “可你小子却偏偏于仕途上毫无建树,至今到如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唉,苏公子,请回吧,不要再来找岚儿了。那丫头暗自寄心于你,我这当父亲就不得不干涉一番,等你什么时候,让我看到你真的有了保护身边人的力量了,再来见岚儿吧。否则,你这是在害她!!”

    “这是一个父亲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

    ………

    李陌一郁郁的走出苏家大门,面对着苏语岚不知道缘由的笑脸,他甚至不愿再和那双明眸相对。

    苏老掌柜有错吗?

    你能说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担忧是错?自是不可。

    只是,他甚至搞不明白苏老掌柜这种担忧的来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人心态上的差别。

    相对于这个封闭的古建时空,他那世间人崇尚自由平等、习惯了不羁无束的个性,只身于此间,压根就是个活脱脱的异端!!

    这种异端,如果同时具备强大的野心,出色的才华,再加上些许良好的机遇,完全有可能成为搅动风云的绝世人物。

    然而,偏偏他李陌一毫无改朝换代的野心,甚至连出仕当个小官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一个不羁孑然,才智卓绝,偏又不肯屈膝侍人的秉子,在苏老掌柜的认识里,妥妥的就是一个招祸的源头。如此,又哪敢将让女儿暗自托付于这小子?

    今日一番话,固然是拒绝,但何尝不是一种期望。现如今,自家女儿一颗心全系在了这小子身上,他改变不了,也不想女儿痛苦,那么就敲打敲打那小子吧。

    只希望这小子能早些开窍,真正做出一番功业来。唯有如此这般,他才能放心的让女儿托身而去。老头最后几句话,就已点明了这个意思。

    李陌一不是个笨人,他隐隐的明白老头的心思。可正是理解了过来,却更郁闷起来。

    困于此间的限制,苏老掌柜看不透其中的世情,可是李陌一看到了。从后世的各种记载中,自古以来,那里头的黑暗、残酷,比之世上任何一行都要恐怖百倍。

    李陌一自然不想踏进去,或许日后会查案办事,断不了和公人的联系。但是真的一头只身栽进去,却是决计不愿意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影西斜,周围光线有些阴暗了下来。

    这一天的奔走下来,让他颇感疲惫。原本还想着往七剑城陪堂大人——阳无极那儿走上一趟,现在也没了心情。

    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甩甩头将烦乱的思绪摆脱。

    算了,就先这么着吧。

    正好回去,用一晚的时间把那份救灾计划书写出来,等明天去七剑城找阳无极,请他出面周旋更有个说头。

    至于和苏语岚的事儿,目前看来只能暂时放下,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是两人真有缘,日后自有在一起的一天。好在苏语岚年纪倒是还小,却也是不急。而先,有了这么一段时间缓冲,也算是一种验证不是?

    年少时的感情,来的猛烈,同样也去的淡然。况且苏语岚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年少之时,对于自己的是情愫还是敬服,或是别的什么,真的分得清吗?

    回想一下,倘如果没有莱家这一出,两人仍旧毫无瓜葛………

    或许,自己只是她在绝望之汪洋中,唯一想到的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小舟,简单来说,自己是个暂时有用的工具人………

    就交给事实去验证吧。李陌一握了握拳头,不再去纠结这些个亲间之事,脚下转个弯,往徐无志留下的屋子,也就是现在的自家小院走去。

    ………

    ………

    推开院门,屋里黑漆漆的,无人在里面,也不知道月儿、易仙和徐母去了什么地方………

    整个屋子里透着一股寒意。

    这让李陌一心中的萧瑟更加强盛起来,易仙身手卓绝,有他见应该出不来什么危险,想来他们应该是嫌屋小搬到某个客栈中去了吧………

    如此想着,李陌一只觉一阵凉上心头,这几个月而来,头一次,清晰的体会到那种凄败感。

    他的身体属于这个世界,他的衣食住行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他的心、他的所知所想,始终还是个外来人。

    孑然一身,无人认识、无人知道。

    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摸着黑烧了锅热水。这个当口可没有什么热水瓶,烧开的水只能舀到瓷碗里,拿被子包了捂着。

    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了半碗热水,这才打起精神,将煤油灯点了,摆好笔墨纸砚,开始誊写起了——救灾计划书。

    这个时代的照明是奢侈的,一般穷苦人家,煤油灯也是点不起的。所以一到天黑,大多数人就早早上了床睡觉完事。

    如果不是李陌一前阵子破了那几个大案子,又教着易仙解决了一桩邪事,捞到了不少的银子进项,他就也是点不起煤油灯一族中的一员。

    虽然现在多少有几个银子了,但李陌一还是难以习惯煤油灯这种昏暗的光线。

    所以,物尽其用,他今晚只准备救灾计划书写出来。

    好在眼下被灾民闹的,整个安丘镇上都萧瑟了不少,外面似乎也安静了许多,打更人的声儿也小了些许,正是写书的大好时间。

    ………

    ………

    不知过了多久。

    功成。

    一份救灾计划书很快被完整誊写了出来。

    李陌一看着满满一页的白纸黑字,抿嘴点了点头。

    见着煤油灯还剩下大半盏,外面夜色也还不深,三更天未过,他也正好没有睡意,顺道开始思索起了权势问题,也就是科举之事。

    ………

    ………

    后世的教育制度,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这个理论,放在当世,其实就是所谓的君子六艺。

    当世学制大体可分为三级:乡学、府县学、国学。

    除此之外,每一级学制又分为两大类,即:大族学和地方学,用以区分学子身份。

    大族学也称之为宗学,一般是由大宗族兴办,其实就是个贵族学校。主要招收的就是宗族子弟,还有些世子、长子………

    而地方学则称之为民学,主要是面对民间子弟,多设于城县和乡村地区。

    教授典籍都是从《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起始,再往后就是经、史、历算等等。

    除此之外,也单设有专科。其中包括武学、医学、阴阳学等等。

    而所有这些教学的老师,都是不分年龄大小。

    所有学子都需要在经过下试、中试、上试三个阶段后,上试合格即可取得生员资格,也即是百姓口中常说的——秀才;

    也只有得了秀才的身份,才有资格进入第二学制——府县学。但是这种入学,多是一种象征,一种身份,倒不一定非要在其中学习。

    照律规定,国学可有生员四十人;府县学为三十人;乡学二十人。这些人就称为贡生生员,简称贡生。贡生的意思就是,将由上头提供定量的膳食供养。

    至于增广生员,都需要经过考试,依次进阶。

    当有了秀才的身份后,才允许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在秋八月举行,故而也称——秋闱。乡试录取名额不限,也唯有过了乡试的人,就等于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参加会试。会试则必定在京都举行,因为考试时间在春天,所以称为——春闱。

    会试录取名额有定数,一般都是三百人,称为贡士。而这录取的三百名贡士,才会进行最后一步的殿试。

    殿试将决出一二三甲。一甲只有三名,就是百姓常说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也叫进士及第;

    二甲和三甲都是不定数,不同的是,二甲称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所有三甲都可称之为进士。

    上述这些,其实从秀才之后,就没有特指的教学之所。更多的,只是一种可以进入上头的资格。

    而第三学制——国学,可称为本朝最高学府。国学的生员可分为五类:第一种就是会试没考上的举人,称为举监。

    第二种则是地方官员的特定推荐人,称为贡监。

    第三类是一定级别的功臣后代,称为荫监。

    第四类是用钱物买到的监生资格,称为例监。

    最后一种却是对外的,也就是外国留学生,称为夷生。

    所以,乍一看上去,当世的教育梯次很明确,但实际上,真正起到教学意义的,从秀才之后就开始比较混乱了。

    承担科举教育大业的,根本上都是各地学院,大都由几位名士大儒或联合、或单独开设。各生员则是或凭关系、或凭成绩求入。

    综上所述,当世的科举制度,基本上是为做官设立的。

    ………

    李陌一当然不会傻的去挑战科举制度本身,不过做点简单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自己不想涉足进这制度之中,却可出手干涉一二。

    他现在想要做的,便是将些许真正的教学溶入进去,制定出一份有别于当世传统的教学制度。

    相信那掌管七剑城教学事务的陪堂——阳无极阳大人必定对此感兴趣。

    到时候,或许自己可以凭借这份学院革新计划,无碍的沾点清光,得些好处。

    ………

    ………

    想到便动手开写,李陌一很快拟定了一个简单计划。

    第一,初始入学者年龄设定自六岁起,学制不是六年,而是结合当世的实际情况,只有四年。这四年,称为蒙学时期。

    蒙学除了已有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李陌一加上了最引人眼球的一个砝码:汉语拼音。

    拼音,是李陌一既定的,在当世这个东西虽然也有,但还不太完善,李陌一围绕着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谋划。

    而除了拼音之外,另一项被李陌一添加进四年蒙学的新事物,就是标点符号。

    古人言,识文断字。拼音是前者的注音,那标点符号就是为后者断字而生。

    作为一个穿越客,既然想要在教学方面有所建树。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就绝计不会放过。

    至于说标点符号的出现,是不是会引发儒家经义解释的冲突,从而让李陌一陷入与士大夫对立的危机,李陌一对此毫无压力。

    自己只是提出用这种方法断句,但究竟在具体典籍中怎么使用,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亲自持刀。

    话说,这个时代的大儒名士不要太多了,完全轮不到他这种小蝼蚁去现头。

    他要做的就是藏在幕后,做一个高瞻远瞩的醒世者。他要的只是个清光,只需要给人一种擅于思考、擅于推出新事物的印象就好。其他的都是浮云。

    在他想着科举制度的弊端,想要完善一二的时候,他的目的就很明确,重点其实也就在这两项上。

    所以,在将拼音和标点符号详解完成后,后面再写的,就只是些学制本身的考核内容。比如一年两学期制度、中考、末考,以及升学考。再比如蒙学、中学、大学的三等划分。

    然后就是一课时长,以及各学科之间的穿插配合。一课时长规定出每堂课的具体时间,以及每天的课程时间。

    君子六艺则对应德智体一类。

    比如体育,改为这个时代人接受的御马弓箭。

    音乐、美术,则归为礼、乐。

    数学则归为历数。

    还有一项九九乘法表,李陌一思索了一番后,却没有写出来。这项技能,他准备在这个教学制度初步达到一定影响后,再配合商业方面运作时拿出来。

    因为在这个时界,最看重计算的群体,不是儒,而是商人。

    好东西不能一次都现出来,必须要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李陌一还是很贼的。

    ………

    ………

    第二天一早,李陌一毫无意外的再次被冻醒了。

    呲牙咧嘴的哆嗦着爬起身来,决定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去东边市集上买些被褥回来。之前没银子没办法,只能生抗。可现在有这个钱了,再生抗那可就是个傻缺了。

    照例的一番简单活动,然后喝了口水润口,随即就揣着昨晚忙活了小半宿的杰作出了门。

    苏老掌柜的君来楼果然还是没开门,但好在其他的固定店铺总算照常营业了。虽然说店里的掌柜、伙计们仍是有些面带忧色,但更多的却是各种猜测,猜测这次七剑城周边灾民的来源和规模。

    ………

    ………

    七剑城。

    进了城门,走在七剑城大街之上。

    出乎意料的是,李陌一被七剑城严大人委以治灾吏员一事儿,竟然也被城中许多人知道了。故而,相比昨天,今天对李陌一打招呼的人可就多了不少。这让李陌一略略多出几分惊疑。

    话说这份差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心里明白的很。干的好了没奖励,可要是干的差了………估摸着菜市口斩首倒不至于,但好日子多半就到头了。

    那么,这个消息传出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所致。至于这个始作俑者的用心,也多半不会是存着好意。

    细细想来,严士言严大人虽然有拿他来挡祸的心思,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这事儿可是好说不好听,多半他是不会故意往外传的。

    那要不是严士言严大人传出去的,又会是谁人呢?

    李陌一眯了眯眼,脑中想了想自己可能得罪过的人物。很快眼中不由的划过一说冷芒。

    莱家………不怀好意,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随意买了两个包子填饱了肚子,李陌一这才大步往七剑城的府长官邸走去。

    到得门前叫门,开门的正是个老侍卫。眼见得是这位主儿,老侍卫笑的见眼不见牙,满脸亲切的褶子。

    昨天指挥灾民那场面他也是亲眼见着的,对这人心中也是微微敬服。

    李陌一很快说明来意,也没那些讲究,就被老侍卫一路引到内堂。

    陪堂大人阳无极正在吃早饭,两个小孩拳头般大的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碟腌咸菜。对于一城陪堂来说,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问过李陌一已经吃过了,阳无极也没再客气,仍是慢条斯理的保持着原先的速度吃完,这才让一个吏卒撤下去,又添了两杯茶,这才开始向李陌一问话。

    “阳陪堂啊,我此番可是被你害惨了。”别的不着急说,李陌一上来就先哭上了。后世无数的经验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计策先给他使上一番。

    阳无极老眼无神的径自抿着茶,也不搭腔,任李陌一表现。

    李陌一干嚎了两嗓子,见没起到效果,只得翻个白眼,悻悻的挺住了声。肚子里却暗暗骂上几句,这阳兄台面上是个讲究人,但绝对属于肚子里带牙的角儿,什么事儿都明白着呢,却是不好糊弄,白费了自己一番演技。

    “不哭嚎了?那成,说正事吧。”阳无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淡淡的说说。

    李陌一却装傻,诧异说:“什么正事儿?我只是顺路来看看阳陪堂,并无他事。”

    刚刚干嚎就是为了赚个主动,既然没赚到,那要是先开口相求,难不成反而被动了?李陌一谈判经验不多,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阳无极瞅着他那赖样儿,一阵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当真没有?那好,治灾之事何等重大,你还是速速办差去吧。老夫这里一切都好,却是不劳你吏员大人费心了。”

    李陌一眨巴眨巴眼,缓缓站起身子,一边作势要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说:“是啊是啊,治灾事大,这什么上等教学制度的就往后放放吧………嗯………往后放放。”

    一城之陪堂,需要过问整个全城所有大小事务,教学之业自然也归陪堂大人管。

    阳无极昨为七剑城的陪堂大人,一听李陌一提起个——上等教学制度,当即就来了兴致。

    这本地教学制度有问题,他也是早早就察觉出来了的,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改革措施,现如今有人出谋划策到了自家面前,那有不过问之理?

    ………

    ………

第0120章演戏

    “等等!!”

    阳无极听的个清楚分明,哪还再顾得上和这小子斗气,起身一把扯住他,笑骂说:“你这赖小儿,小小年纪,偏学那些个老吏秉子,真是不可教也。”

    李陌一顺势坐下,嬉笑一声说:“这关子不卖,哪激的起你这阳大人的兴趣啊。”

    阳无极这个气啊。可一时也是无言之以对。

    懒得再理会这个赖家伙,只把手一伸,气说:“还不拿来!”

    李陌一也不再装,从怀里掏出那摞白纸,却不肯就这么简单的交过去。眼望着阳无极,满面愁容说:“阳陪堂啊,我自从昨日被强自委任了个吏员大人后,可真是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的。灾民们惨啊,那真叫一个惨啊,我虽然使尽挥身解数,充分发挥聪明才智,但终于是势单力薄,难以周全啊………唉,眼下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救灾事大,一旦有个三差五外的,阳大人您说,我这小命可留不留得住?”

    阳无极真是哭笑不得了,一把抢过那白纸,急不可待的摊开在桌上,一边随口骂说:“你这小子,有话就直说,但凡老夫能尽上力的,岂能看着你小子吃亏?却来这里耍些奸猾,莫不要是想要讨打。”

    嘴上说着,阳无极已经是一目十行的就着白纸上的黑字看了起来。

    越往下看眼睛越亮待看到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新事物时,阳无极脸色猛然一变,再抬头看向李陌一时,心中直如滚滚天雷震响。

    “这个………这个拼音,还有,嗯,标点符号,可有具体详细的内容?”

    原来那两项新事物的详解,李陌一特意写在了另一张白纸上,压根没往外掏,就为了当个谈判筹码,此时听闻阳无极问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阳无极眉头一轩,随即哑然,怒说:“你这混小民,老夫都说了,必定全力助你,你还要怎样?”

    李陌一这才嘻嘻一笑,慌不迭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内容,双手递过去,面上稍稍陪笑说:“哎呀,阳大人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正好忘了吗。您瞅瞅,是不是这玩意儿。”

    阳无极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接过,仔细看起来。

    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眉飞色舞,一边喃喃的说:“咦?玄奇,这是个什么注音,当真是玄奇!这标点符号………妙!妙!当真是妙!”

    李陌一既得了阳无极明确的承诺,就也不再作怪,只安静的端着茶盏品茶,静静的等着。

    ………

    ………

    半响,阳无极合上手中纸稿子,闭着眼又是一阵沉吟。

    这才睁看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陪堂是有品级的,也就是说,需要通过科举种第才可当上这个之位,阳无极既然是七剑城陪堂大人,自然也深知这教学之中的体制。

    而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才二十几岁,就有这番见解和筹谋,却让他这半生沉浸体制之中的人都惊艳不已。偏偏如此绝才,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考试呢?再想想昨日耳闻——这少年站在一大石之上,当众放言救灾之举………

    阳无极忽然若有所思。

    这个小子,只怕不是考不中,而是压根不想中吧。

    如今乃帝上在位,内阁俱是清正之臣,他这般抗拒入仕,却又是为了什么?不行,总要想法子弄明白,决不能任此良才就此埋没下去。

    只是………这小子总是扯三扯四,似乎心中对这事抵触甚大。看样此事决不能急,还当慢慢来才好。也罢,好在有眼前这事儿,他就想脱身也不可得,日子久了,自有探寻之机会。

    想到这儿,阳无极压下心中思量,也不再问纸稿子上的事儿,直接问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李陌一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随即笑嘻嘻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也知道了,这些灾民不远千里迁徙而来,再往东去,可就要到京都了。想必,严大人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去的,那么小民大胆思量,是不是就此安顿几日,就要赶他们回去呢?”

    阳无极眸子一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灾民一旦入京,势必引发朝堂震动,别人不说,七剑城这一帮子人绝逃不掉一个渎职的罪名。到时候,只怕整个七剑城都要大动荡一番了。以他对严士言的了解,李陌一所说,很有可能就会发生。

    只是如果不这样,这千多个灾民又该怎么安置?

    七剑城城小地贫,开国至今已历百年,经过百年生息,七剑人口也渐渐趋于饱和,实在并无安置多余人口的能力。

    眼下灾民只有区区数千人,但后面肯定还会不断涌来,到时候只怕上万都是有的。别说阳无极,就是严大人在那个位子上,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安置的口子。

    但就因这般,将灾民们全数再度赶回去,这事儿一来着实残忍。

    这二来,最怕的就是因此引发民乱,真要那样,只怕当就算是塌天大祸了。

    这既不能留,又不能赶,此事可真真是难办了。

    而且,现如今李陌一成了救灾的吏员大人,更是处于进退维艰的地步。

    阳无极皱着眉头,心中万般难为,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正视李陌一那双眸子。

    ………

    ………

    半响,阳无极终于是咬了咬牙,沉声说:“小子,此番是老夫轻忽了。如此,我这就去见严大人,请他另寻人主持救灾之事。你这里,我就说你无故失了踪,想来灾民紧急,他也没工夫去四处找你,到时候只得再找个吏员大人上去顶缸………”

    李陌一一怔,他原意只想着让阳无极帮忙进言,却万没想到,竟然然引出阳无极这么一番话来。

    只不过略一转念,就已然明白阳无极的心思,不由的心下大为一震。

    深深的看了这阳无极一眼,李陌一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正色说:“阳陪人维护之情,小民记下了。只是小民脱身容易,可那些灾民怎么办?就那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再次亡在不停的逃难路上?”

    阳无极面色惨然,一时又是羞愧又是尴尬,正不知道怎么接话。

    却听李陌一又说:“小民不才,此事小民既然当日承命,就当负责到底。只是如果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有几个问题还需诸位大人应承。这也是学生今日想来求阳大人之事。”

    阳无极一愣,随即面色大动,急声说:“你是说,你有办法治灾?此言当真?好好好,你说,只要老夫能办到,哪怕就舍了这乌纱,也必定拼尽全力。”

    李陌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不至于不至于,阳大人言重了。正小民相求的,有两件事。”

    他深深的吸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由的心间定意横出,缓缓的、坚定的说:“你说。”

    李陌一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请阳陪堂帮我说动严大人,将双岭山以东,直至河边之地尽数划给我,以做安置灾民之所。我只要地,不要府长官邸出一文一厘。不知道可否?”

    阳无极一呆,皱了皱眉说:“双岭山?至东边河畔?那片地………老夫记得,实乃沙石贫瘠之地,既不适合耕种,又无矿产所出。你………你要那片地作什么用?”

    李陌一摇了摇头,笑说:“先生只管答应我,至于怎么用,小民自有章程。”

    阳无极定定的看了看他,眼见他毫无所动,点了点头说:“你要的只是一片荒芜之地,又不用府长官邸出资,想来严大人会很容易应允。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好!”

    李陌一面现喜色,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轻声说:“第二件事,我想请严大人,授我可任意调动城中任一家中人手的权力,并允诺在所划拨之地上的任意商业操作,府长官邸都给与全力支持,两年之内,免征赋税。”

    阳无极再次愣住,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陌一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

    阳无极吐口气,苦笑说:“你这第二件事,好办,也不好办。”

    李陌一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说明。

    阳无极叹口气,“我说好办,是说你后面的话。商业操作什么的,免税之类的,应该并无阻碍。”

    “我说的不好办………你可知道这七剑城内,不见得所有人都买严大人的帐。你要调动他们府上的人手,怕是要严大人拿出横强的态度才有可能。可是以严大人的秉子,这事儿………”

    阳无极话说一半,却冷笑了一声打住。只是那言外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李陌一眉头蹙起,他这个任意调动人手的要求,其实大半是为了苏家父女的事儿,莱家在安丘镇上无人敢惹,可在这七剑城中却不一定是霸主王头。正因如此,李陌一想要西水救东活。

    可这话自然不能明说,让他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措词了。

    正难为间,阳无极忽然一拍手,笑说:“有了!你如果想让严大人同意这事,只要能说动一人,此事必成!!”

    ………

    ………

    “什么?那个老神棍?!”听了阳无极推荐的人名后,李陌一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忍不住脱口惊呼了起来。

    老神棍?!

    阳无极嘴角狠狠的抽搐两下,真被李陌一这个称呼呛住了。

    说实话,阳陪堂对不是真人的观相也不好。相信当世上的几乎大半文人对士人的印象都是这样。

    这完全是因于前任帝上在位时的阴影。

    几十年前,前任帝上崇信方士,不理朝政。终于使得奸宦当权、操纵朝政,以至于西厂横恣、民不聊生。

    直到现任帝上继位,励精图治,这才一扫颓废,革弊鼎新,历十年之大功夫,这才有了有今日中兴。

    虽然说现任帝上这几年也有亲近方士的迹象,但终不像先帝那样沉迷而误了政事,所以,大臣们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然而,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大臣们对这些个方士之人的芥蒂却是难以消除。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人像李陌一这样直接给人冠以“神棍”的名头。

    毕竟自古以来,百姓敬畏妖神,而世外方士的种种传说,却都多与这方面有联系,在世人心中,很是具有神秘感。

    朝上众位大臣们嘴上不多说什么,心里却实是大有忌惮,谁肯真的出头得罪这些方士之人?

    其实对于朝上诸位大臣们来说,帝上能喜好黄老之术,愿意垂拱而治,正中他们下怀。只要不是像当年先帝那样玩过火,彻底失去掌控,内心深处隐蔽之所在,他们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故而,这些个方士之人的地位在如今处于一个很古怪的位置。一边嘴上喊打喊灭,一边却又敬之畏之。

    这其中,七剑城府长严士言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这也才有了阳无极向李陌一推荐不是真人的这一出。

    然而李陌一这一句老神棍,自然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里面的内容可多的很。

    简而言之,同行见面能有什么好事?

    两个煞人便是煞上加煞,只求苦难不要那么快降临在自己头上,就是至好的结果了。

    不过,李陌一这毫无来由的一句老神棍,却也让阳无极真是又欣慰又尴尬了。

    只是顺理成章的打圆场说。

    “咳咳,这个………其实,老夫也是不甚喜之。嗯嗯………不甚喜之。不过,李陌一啊,严大人对这位不是真人却甚为看重。据说,严大人当日高中,也是得了这位不是真人的点拨而得。咳咳………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吧。”

    李陌一瞪着眼,满脸的古怪之色。

    那个牛鼻子真人,看样子真有两把刷子啊。原来连严大人都被他给忽悠了。瞅着阳无极说起严士言那段往事的模样,那位严大人弄不好就是牛鼻子真人的铁粉啊。嗯嗯………貌似这个可以利用一下。

    至于说那个牛鼻子真人会不会答应………

    李陌一想了想,昨天随口一个奇门丹方,就让那牛鼻子五迷三道的模样,心下顿时大乐。

    不答应?

    不答应咱就再随就弄点什么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的玄门之料哄骗他,看那牛鼻子真人晕不晕。

    再以此推论——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掌握住这个牛鼻子真人,就等于掌握住了严大人了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在七剑城中行事可大大方便了啊,如此一来的话…………

    李陌一手托着下巴,一时间想到美妙处,不由的眉开眼笑起来。

    只是这笑容落到阳无极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渗人。

    眼见这小民半天不说话,只顾着一脸傻笑,眉眼一顿乱转的,阳无极只得轻咳一声提醒。

    李陌一这才一惊,当即省悟过来。连忙收了那副小贼像,端正拜谢一声说:“多谢阳大人指点,如此,就有劳阳大人一起走一趟可好。”

    阳无极古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也猜不到这小民刚刚一脸的贼像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小子好像不太上道啊。你奶奶个的,你要的好处,老夫给了,可咱这儿的活儿还没完不是。这就要走?

    这一走老夫那满肚子疑惑谁人给我解答去?回头又怎么去跟严大人禀报??

    “哼!!”阳陪堂这回也端起架子来了,翻着白眼抬头望了望天,只在鼻子里哼哼一声,坐的那叫一个沉稳,跟庙里真人石像似的。

    李陌一一愣,随即眼神瞄到阳无极那轻轻敲着文稿的手指,不由的面上笑了。

    当即上前,逐个的将拼音字母的发音和用法解释了一通。

    这拼音本就是学习起来极为简单的事儿,否则,也不能拿来教授小学生了。对阳无极这样的大儒来说,唯一感觉不顺的地方,不过就是拼音字母的模样有些古怪而已,单纯的学习并使用几个拼音却是再简单不过。

    也就是顿饭功夫,什么声母韵母、去声入声的就完全弄明白了。

    阳无极手抚着白稿纸,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什么是大功业?

    这便是利在千秋之功业啊!!

    他这番亲自使用后,更是深深体会到这区区几十个字母所蕴含的大作用。

    有了这个拼音法,识字的速度将以十数倍提升。

    就是原本不识字的人,只要掌握了这个拼音法,也可轻易的识读文字。由此带来的变化,必将深远的影响整个天地间。

    阳无极隐约似乎看到——天下数以万计的蒙童,用着牙牙学语的口音拼读着这些字母,快速的学会一个又一个文字的场景。

    “好,好,十分之好!!!”阳无极发须轻颤,眼角处似乎有泪光莹动,喃喃的一劲儿称赞。

    良久,转过头来看着李陌一,忽然深吸一口气,整理下衣衫,端端正正的冲李陌一就是一礼。

    李陌一正设想着什么得意之事呢,猛不丁见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蹭的快速闪身蹦开,急声说:“个乖乖个个,这怎么个意思?阳大人,你………你这是作甚?”乍一紧文,前面那句都忘了拽文了。

    阳无极起身,正色说:“李陌一,你献此拼音大法,不知道将惠及我北国多少学子,就说一句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亦不为过。这一礼,老夫乃是替我北国无数学子而拜,你——当得!”

    “………好吧。”

    李陌一有些得了意。只是面上怎么也得绷着,哼哼哈哈的谦逊两句,又瞄了瞄那摞稿纸,提醒说:“阳大人,那个标点符号………我觉得也是断字的不错之法。”

    瞅着这小子那副强忍着的得意隐样,阳无极原本满腔的激赞忽然化作哭笑不得。

    这小子终究还是年轻了,喜怒皆形于色。这一赞他,可不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受了一赞就还想再来一赞的,全是小孩儿心性。

    心中这么想着,看向李陌一的眼神儿却无形中更加了几分柔和。这才是人应有的样子,如果真是深沉到喜怒不形于色,阳无极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相对了。

    “标………标点符号吗?唔,确实算的妙法,老夫自会一并报于严大人。”点了点头,阳无极对于标点符号却只是一语带过,并无像拼音那样激动非常。

    李陌一暗暗点了点头,心中暗念这阳大人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危机,断字古来本就有诸多争议,这标点符号不就是强行统一各大儒了吗,全然是个引火焚身的档口………

    眼下阳无极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想必也应该是对自己的无言警告,怕自己得意忘形,一头栽进去伤了自己。

    老头儿是真心对自己好,看来刚刚自己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李陌一暗自得意。

    ………

    一老一少各有所得,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下收拾一番,就一同出了门。

    ………

    ………

    不是真人是以访友的身份来的,自然就安排在七剑城驿站处。

    要想说服严士言,就要先拉拢牛鼻子真人。所以,已有定计的二人,就直往驿站而来。

    …………

    ………

    然而两人到了驿站,一说是找不是真人,里面的伙计就直接摇了头。

    “不是真人不在,一大早就走了。”

    阳无极和李陌一面面相觑,顿时感觉有些抓了瞎。

    “那贼………咳咳,那不是真人去了什么地方,你可曾听闻一二?”

    李陌一这个无名之火自上心头啊,老子不需要你时,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这会儿需要你了,吗吗的却不见人了。莫不是跑路了?

    李陌一不无恶意的暗自揣测着。

    “呃………公子这却抬举小人了。不是真人何等人物,要去哪里怎么会跟小人多说。”伙计一脸的无辜。

    李陌一大是颓丧,这到底是自己悲剧,还是苏语岚那丫头霉运没走完啊?怎么一牵扯到这丫头,这事儿就不顺呢?

    人不在,什么辄也没,先闪人吧。

    阳无极也是皱了皱眉,两人闷闷的转身走人。

    ………

    刚走出两步,那伙计忽然赶上两步,迟疑了下才说:“二位,小人想起一事来,或许有些用处。”

    两人一愣,随即大喜。李陌一翻手摸出两个大铜板,往伙计手里一塞,急急说:“小哥儿快说,是个什么事?”

    伙计得了赏钱,眉开眼笑的收了,这才压低声音说:“不是真人那可是神仙中人,他说的话小人是不懂的,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公子可莫要怪罪。”

    李陌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只管说,我自有说理。”

    伙计这才左右看看,一脸神秘兮兮的说:“早上真人走时,正好经过小人身边。小人听的不怎么真切………他老人家口里念念叨叨的,好像在说什么灵根什么什么的,又说了什么香火鼎盛处或能寻到之类的。嗯………就是这些了。”

    “以小人想来,真人爷莫不是在找什么仙丹灵药的?唉哟,小人这可是胡言了,祖爷莫怪!神仙莫怪!!”

    小伙计口中说的痛快,猛然省悟过来,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怎可妄言仙家之事,连忙打住,不停的躬身告罪。至于是祖爷还是神仙都边儿上靠,跟士人完全不搭嘎,却也是全然顾不得了。

    阳无极眉头蹙起,喃喃说:“找药?灵根又是什么药?他昨天不是也去了城外,莫不是为了灾民之事?嗯?李陌一,李陌一!!!”

    自言自语了几句,猛然想起或许与救灾之事有关,阳大人就想问问李陌一。

    结果转头看去,却见李陌一脸上似笑非笑的,两眼呆愣,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的拍拍他肩头唤说。

    “啊?!什么??”李陌一如梦方醒。

    阳无极皱皱了皱眉,扯着他往外走去,一边劝慰说:“你莫担忧,虽然说不是真人不在,少了几分把握。但想来事关救灾大计,严大人总会多些思量的。先去见过严大人再说,或许未必就不成。”

    得………原是这老头儿以为没找见不是真人,李陌一忧心无法说服严士言呢。李陌一嘴角抽抽两下,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

    这一回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灵根………还香火鼎盛………个妹妹妹的,说了你就信了,还真就去找了,真是是蠢到家了!!

    李陌一恨恨的下了结论。昨个儿还为忽悠了不是真人洋洋得意,没想到果报这么快,今个儿就让自己把这苦果咽下,只叹一句天道轮回转啊………

    不得不咽下自酿的苦酒,李陌一有苦没处说,一路都没有精神说话,只默默的跟着阳无极径直往府长官邸而去。

    ………

    ………

    现如今李陌一这般颓丧,可不单单是因为少了不是真人,可能无法说服严士言全力支持他。更是因为先前的诸般算计,这下可能就得完全泡了汤了。

    想好的幕后操控呢?

    想好的一人掌握全城呢?

    没了,这下全不用想了。

    这还能不能一起继续的如是这般了??

    阳无极哪里知道这小子的心思,眼见他情绪低落,苦于无计,也是暗自发愁。

    对于说服严士言跟城里大户人家,阳无极真的是一点把握也没。

    严士言的秉子,说好听点是宽和不争、抗于不化;不好听的,压根就是软弱胆小,没有担当。否则,又怎么可能抓到李陌一这个来路不明小蒙童,就当作了救命的稻草?

    这种秉子,指望他能挺身而出,冲上第一线,阳无极觉得,不如祈求太阳打西边出来更容易些。

    可就偏偏这么个秉子懦弱的家伙,却很是信赖方士之人。只要是方士之人说的,那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勇往直前。本来这事儿就关系着他自己个儿的乌纱帽,以阳无极对他的了解,他怎么也能多出几分勇气。如果再有不是真人说句话,这事儿必成。可眼下………难不成要另外去寻个士人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士人去啊?唉。”他心中忧思万分,不自觉的就低声说了出来。

    李陌一正为自己的大计夭折默哀呢,猛不丁听他的自语,一时没明白过来,诧异的问说:“什么士人?”

    “啊?!”

    阳无极诧呼了一声,反应过来,苦笑着把自己想法说了。

    李陌一听着他说的,听着听着,猛然脑中闪过一说灵光,霍然停住了脚步。

    “找士人,士人………”李陌一喃喃念叨着,两眼放光。

    自己不就是个洗灵人吗?………不过现在也没个妖怪邪窜啥的,怎么显现降妖本领呢………

    见他这幅模样,阳无极也停了下来,不由哭笑不得,扯住他叹说:“老夫只是顺口胡言罢了,你这怎的却当了真了?你当严士言是傻子不成,随就找个士人就能让他言听计从?”

    “这七剑城附近,几乎所有的士人他都认得,可又见哪个被他看重过?唉,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我二人只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是了。至于结果就看天意吧。”

    他殷殷劝导着,却见李陌一两眼却是越来越亮,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李陌一!!”阳无极吃了一惊,以为李陌一受不了刺激魔怔了,连忙一声低喝。

    李陌一却笑容不减,反手拉住阳无极,笑说:“阳大人不必担心,我好得很,嘿嘿,好得很。”

    阳无极哪里肯信,还待再说一句什么,李陌一却摆手拉住他,微微靠近,压低声音说:“阳大人,我有办法了。此番定要这位严大人入套,只是却要大人配合,帮我演上一出好戏。”

    阳无极一呆,又再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这小子确实没疯,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面上却疑惑说:“有办法了?演戏,演什么戏??”

    李陌一神秘一笑,声音又压低几分,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阳无极侧耳听着,慢慢的越听越是惊讶,满脸的不可思议,惊声说:“你………你此言当真?真………真的能做到?”

    李陌一得意一笑,点了点头说:“大人只管放心,先看好戏就是。只不过,现在可不能直接去府长官邸,却要回去准备一番才好施展。”

    阳无极眉头一动,犹豫一下,终于是咬咬牙,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折返身来,分头行动。阳无极自会家中安排,李陌一却是甩开大步,直奔大街西边市集而去。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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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冥经介绍:
李陌一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醒来时已是一身的冷汗。很快,他开始出租爷爷留下的老宅子......阴冥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阴冥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阴冥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