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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安汉之志

    陶谦要任命刘备为东海都尉,简雍劝告说不可接受——“一旦受了此职,则君臣分明,对日后的行事大有妨碍啊!”部将关羽、张飞、赵云等也都赞同简雍的主张。

    但是刘备苦笑着说:“我等穷蹙来投,陶使君诚心相待,又怎能不接受他的任命呢?况且,倘若不肯接受,则必启陶使君之疑,我等日后恐再难于徐州立足了——却又待往哪里去?”

    简雍说不如去投袁术,刘备问你敢保证袁术就不会想把咱们彻底收为部下?我固然“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奈何没有可为“鸡口”的机会啊。关羽沉吟了半晌,突然说:“若主公只可为‘牛后’,何如去投曹孟德?”

    另一边,是勋从州署出来以后,离开郯城,回到是家庄院,就请大伯父是仪去跟曹豹商量自己的婚期——其实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他跟曹宏两人早就搂草打兔子,在谋划徐州的未来之余,顺便就把自己的未来也给谋定了。原本按照是勋的意思,是要早办、简办,早办是方便他完事儿后抽身走人,逃回兖州去,简办是单纯因为受不了那个麻烦劲儿。但是曹宏却捋着胡子,神秘兮兮地一笑:“此事非止相关我侄女的幸福,亦相关徐州的时局,岂可轻慢啊……”

    两人好一通讨价还价,最终商定,本年春三月十五,是个上上大吉之日,广邀宾朋,为是勋和曹氏女举办婚礼。从定下婚期到正式成礼,足足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是勋公务已毕,在徐州啥事儿也没有,既感清闲,又觉无趣——李典他们交割了礼物,早就已经返回兖州去了,光留下十名士兵卫护是勋。

    这一个月自己做啥才好呢?就在是家庄院里呆着?先不说那就必须对是仪晨昏定省,扮一个孝子贤孙的模样出来,实在麻烦,光说那是宽禁闭已然结束,他要是再跑过来跟自己辩论政局,甚至讨论诗歌,那他喵的就有够烦人啊!是勋这个头大……不过他运气还不错,才刚一闲下来,就突然有人递来名刺,召他前去相见。

    是勋如今好歹也是一州的从事了,能把他直接提拉过去的,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非师即长——此人非他,正是北海名士孙乾孙公祐。

    是勋这正是喜从天降,当即就跟是仪禀报,说孙先生叫我,我正想去跟他好好再学习一段时间。是仪问明白了孙乾就住在郯县县郊,点点头答应了,说:“婚事都有某来替汝操办,若有所需,自会遣人去唤你,你放心去吧。学问无止境,不要以为入了宦途,便毋需向学了。”

    是勋毕恭毕敬地聆听教诲,然后就欢天喜地地去找孙乾。见了面一打问,感情孙先生上回奉了北海相孔融之命到琅邪来找郑玄,郑康成一听啥,回家的路安全了?兴高采烈地就收拾行装上了路——正赶上青州黄巾刚从都昌城下退去,是勋跟着是著等人迁来徐州,两人几乎就是擦肩而过。再然后袁谭杀入北海,孔融弃官落跑,孙乾也再度逃来徐州,但郑康成先生却不肯跑了,从此在家乡隐居课徒,一直到他去世——当然啦,这是后话,孙乾跟是勋重逢的这时候,郑玄还没有死。

    是勋这个懊恼啊,自己差一点儿就有机会接近郑玄了,可惜终究还是水中花、镜中月。

    且说孙乾逃到徐州以后,无钱无产,全靠了同乡们的接济过活,有一段时间生活就挺凄惨。不过最近拨云见日,据说有位官员要召他当门客,给送来了不少的生活物资。是勋就问:“不知是哪位贤官要招揽孙先生啊?”孙乾微微一笑:“此人正在舍下,宏辅定然是认得的。”

    说着话招呼一声,时候不大,就听脚步声响起,一人进得厅来,抚掌而笑:“宏辅先生,不想你我如此有缘,又再重逢了。”是勋抬头一瞧——我靠早该想到,愿意招揽孙乾的除了刘备还有谁人了!

    他是真不想见刘备。这无关刘备暗中跟麋竺勾结,无关刘备是不是真想篡夺徐州,恰恰相反,是勋就觉得自己专门跑徐州来坏刘备的事儿,心里非常的不落忍。这就是奇怪的事情了,仿佛在刘备那般伟光正的仪态映照下,自己显得如此渺小而卑鄙,貌似只要刘备想做的事情,那就一定是正义的,自己跟刘备作对,就是大大的不义。为啥会产生这种错觉呢?是勋自己也搞不明白——就象某些人似乎天生就该领袖群伦一般,某些人也似乎天生就是正义的化身,只要瞧他一眼,就会觉得:你丫是对的,俺们都错了……

    但是如今刘备主动找上门来了——打死谁是勋也不相信这是巧合,是偶遇——自己再怎么心虚、胆怯,也不可能这就掉过头去落荒而逃。他没有办法,只好站起身来向刘备行礼:“参见刘府君。”

    “平原已弃,何必再如此称呼,”刘备微微苦笑着落座,“宏辅先生称呼备的名字即可。”他态度比当日襄贲设宴之时更为谦逊,也更加热诚,可是是勋当然不可能顺杆儿爬,想了一想,只好尊称“玄德公。”

    刘备东拉西扯几句,逐渐地引入正题,他问是勋:“宏辅先生大才,备有一事,不知问得,问不得?”是勋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说:“请讲。”他倒想不到刘备有这么开门见山,直接就问:“陶徐州欲聘备为东海都尉,未知当允不当允?”

    是勋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心说陶谦真打算收编你啊,我倒是还没得着消息。可是此前我也一直在想,倘若陶谦把属吏的印绶给准备好了,送到你的面前,你究竟肯不肯答应他呢?想不到你却跑我这儿来踢皮球了——“当允不当允”,他喵的我怎么给你拿主意?

    “此玄德公自身之事,勋又何由置喙?”

    “无妨,”瞧刘备的表情,那真是要多诚挚有多诚挚,“宏辅先生乃当今才杰之士,又曾居徐方,备驽钝之资,又远来为客,实在难以取舍。请先生不吝赐教,为备谋划一二。”

    是勋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刘备跟曹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领袖类型,但他们有一点是近似的,那就是一双眼睛都能“洞悉奸宄”,当盯着你看的时候,仿佛能够深入你的五脏六腑,把你内内外外都瞧个底儿掉——只是曹操盯着你,会使你不敢跟他撒谎,而刘备盯着你,却会使你不忍心对他撒谎。当然啦,这只是比较艺术性的说法而已,他们不是真会读心术,而且是勋跟曹操面前大谎不敢撒,小谎却不断,因为他知道曹操不会在意那些小节。

    那么自己要在刘备面前撒谎吗?为啥突然间就觉得那么有负罪感了?!

    好吧,我暂且先不撒谎,咱先绕圈子成不成?是勋就问:“未知玄德公的志向,勋又如何敢于进言?”

    刘备听了这话,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微含悲凄之色,他说:“备无远志,只是如今汉室倾危,奸恶弄权,主上蒙尘,故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待等重光汉室,得封侯之赏,携妻儿归隐林泉,便足慰平生了。”

    是勋相信刘备这说的是真话,因为……你丫后来在隆中跟诸葛亮就差不多是这么说的吧!

    嗯,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免不得要抄抄后世的故智,再来冒充一下妖人了。是勋竖起手指,对刘备说:“方今海内,群雄并起,细察之可分为三类:其一,欲乱天下,就中取势,如袁本初兄弟是也;其二,苟且割据,保安地方,如陶恭祖、刘景升是也;其三,欲仗三尺剑以安天下,使汉室重光,如玄德公是也。玄德公既有此志……”

    刘备追问道:“该当如何?”

    是勋这嘴皮子一跑起来,就连自己都刹不住车了,似乎就顺着逻辑,真心地帮刘备谋划起来:“欲安汉室,乃有两途:其一则自创基业,奉迎天子,芟夷群雄;其二则辅弼一能臣,借其力以成大业。未知玄德公属意于哪一种?”

    刘备叹道:“只要能使汉室再兴,即便为一小卒,备亦所甘愿也。只是欲自创基业,却无立锥之地,欲辅弼能臣,却不知能臣为谁,故此才来请教宏辅先生啊。”

    是勋心说你这立锥之地么,本来就在这儿徐州,但可惜老子横空出世,眼见得就要黄了你的好事儿。除了这儿,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把你安到哪儿去才合适——往徐州周边想了一圈儿,他差点儿就要跟刘备说你干脆渡江往江东去吧,去跟同样即将南下的小霸王抢抢看吧。

    可是真要说起来,这时候的江东地区还真不是个成王霸之业的好地方,先不说开发值较低,人口较少,孙家所以要往那儿发展,一是老家就在吴郡,二是手底下大多为淮泗子弟,只要占稳了江东,一迈步也就能杀奔淮泗去了。可是刘备呢?他老人家老家可是在涿郡,在江东毫无根基,并且这会儿连名声值都还是个位数呢,跑江东就是一个作死啊。

    是勋自己一个人躲在密室里,想怎么黑刘备就怎么黑刘备,可是正当着面,眼瞧着刘备一对亮闪闪的大眼睛望过来,就显得那么的诚恳,那么的善良,那么的人畜无害,他还真说不出口去。最后只得喟然一叹:“玄德公不该往徐方来啊,若能返回幽州,待公孙瓒败亡后收其余众,或能搏杀出一番基业来……”

    刘备一皱眉头:“宏辅先生如何预料公孙将军必败?何所据而云然?”

    是勋心里一哆嗦,糟糕,老子这妖人装得有点儿过火……

第十三章、东海都尉

    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争,从初平二年开始,一直打到建安四年,持续了整整八年的时光。一开始公孙瓒全面占据上风啊,但后来在界桥铩羽,争夺青州又告失败,更重要的是他攻杀幽州牧刘虞,导致刘虞属吏鲜于辅、阎柔等人聚兵而起,不断骚扰他的后方,终于被迫缩进易京,做了瓮中之鳖。

    不过这时候才刚兴平元年,八年征战还没过一半儿,刘虞去年年底才挂,鲜于辅等人还不成气候,棋到中盘,实话说看不出究竟谁胜谁负来,顶多也就是公孙瓒落了个后手而已。是勋跟这会儿突然断言公孙必败,还和刘备商讨后公孙时代的局势,未免有点儿太过妖孽了。

    可是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找补。是勋干脆一咬牙,他喵的妖人就妖人了吧,终究郭奉孝在此世的很多言论,听上去不也很象能掐会算的妖人吗?于是他注目刘备,莫测高深地一笑:“此亦因其时势而论。袁绍、公孙,势不并立者也,公孙本州尚不得稳,袁绍自勃海起兵,反日益坐大,得冀州后又取青州、入并州,勋料三五年间,便连幽州也要易主——玄德公且拭目以待。”

    刘备不打算跟他争辩,也就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备为袁谭所阻,不得返回幽州,只能南下徐方,如此看来,是再无自创基业的可能了……”是勋心说哎呦,你丫暴露了吧?刚才还说只要能重光汉室,当个小兵都不在乎呢,这就在哀叹抢不到地盘儿,开创不了自己的基业了。正在心里暗笑,又听刘备问:“那么,宏辅先生之意,备只有辅佐一能臣,以安汉室天下了。却不知当今之世,谁可为陈丞相、周绛侯?”

    是勋闻言,不禁目光复杂地瞟了刘备一眼,缓缓地说道:“以勋看来,唯我主曹兖州而已……”

    你颠吧颠吧跑去跟人求教,先把对方捧到了天上去,然后问:“谁家老大最强啊?”你猜对方会不会摇头说:“反正我家老大是不行的。”——你丫既然号称才杰之士,不行的老大还跟着他干嘛?

    刘备跟是勋之间的对话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导向了类似的路径。况且,当日在襄贲的酒席宴间,是是勋先吹嘘自家老大,把曹操比作陈平、周勃的,如今刘备又反问回来,那隐含之意还用多猜吗?是勋心说不会吧,难道刘备是想往我家老大这边儿靠吗?

    啊呀,刘备要投曹操,这可真新鲜了。

    可是转念一想,倒是也不新鲜。一是刘备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投过曹操的,只不过那时候他身份地位高了,名气响了,再加上曹操已经奉迎了汉献帝,所以刘备可以打着降汉不降曹的幌子,跑许都去做客将。二是没谁一生下来就野心勃勃想当天子,曹操还说我原本的志向只是将来在墓碑上可以写“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的字眼儿呢,刘备这会儿官不过二千石,还是私授的,名声值也很低,他想自创基业可以理解,说他现在就琢磨着打天下当皇帝,那就多少有点儿扯淡了。

    那么,刘备是想暂且依附曹操,还是真打算臣服于曹操呢?这就瞧不大明白了。只是不管刘备是怎么想的,是勋心里琢磨,自己又该怎么办?该不该帮曹操招揽这位天下枭雄刘玄德?要是历史就此彻底改变,从此刘备成为曹操麾下的大将,那自己这份招揽就是立了大功;可是刘备这家伙就不是甘心长久屈居于人下的货,这是性格使然,恐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来他要是在曹操手底下玩出什么妖蛾子来,那根据汉律,作为.推荐人的自己也得受连带责任啊。

    再说了,虽然自己在前一世基本上可以算是曹粉,这一世也打算死心塌地地就跟着曹操干了,但是不冒出个刘备来跟曹操争一争天下,总觉得有那么点儿遗憾啊……

    是勋跟这儿脸色一会儿一变,阴晴不定,刘备瞧着就奇怪啊。当日关羽跟刘备说,主公你要是必须得做“牛后”,那我建议还不如去投曹操呢——袁家兄弟我瞧着就恶心,陶谦又岁数大了,没几年好活,我看周边势力,也就曹操既能用兵,又能安靖地方,或许是个好靠山。刘备还在那儿犹豫,简雍就说啦,不如去见见是宏辅,跟他探问一下曹操的意图,有没有包容之心,肯不肯收留咱们。

    所以刘备跑了来,跟是勋打问。他问出“却不知当今之世,谁可为陈丞相、周绛侯”这句话来,就料到是勋不会提别人,而肯定说自己的老大曹操。可问题是本来预计接下来是勋就该再一次帮曹操猛吹啊,然后写下荐书,让自己这就领兵离开徐州,投奔兖州去呢,却不料是勋跟这儿发了半天的愣,就是不提后话。

    刘备心说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去跟曹操啊?他心里的怒火就逐渐往上拱,但脸上还是照样的诚挚,伸着脖子等着是勋开口。当下冷了场,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孙乾心说我该发话了,我刚答应到刘备麾下去吃闲饭,可不能让主子跟这儿下不来台——

    “宏辅可是以为我主曾与曹兖州相战,故曹兖州不肯收纳啊?”

    孙乾这话说得很艺术,同样是曹操不肯要刘备,但听在刘备耳朵里就舒心多啦。是勋听了孙乾的话,心说我不能再长考了,估计再长考也考不出什么结果来,咱干脆实话实说:“非也,我主心胸宽广,包容四海,玄德公又是当世英雄,岂有不肯接纳之理?只是……”

    刘备问只是什么?是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观玄德公之相,非久居人下之辈也。”我觉得你丫就不可能长久地服从曹操,所以不敢.推荐。

    刘备听了这话不禁愕然,他脑袋里瞬间就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却也只好付之于一声长叹,站起身来朝是勋深深地一揖:“宏辅先生真当世奇才也,曹兖州得先生而辅,何幸如之?备受教了。”

    刘备告辞出去,当天就接受了陶谦的任命,成为东海郡都尉。

    是勋搞不懂刘备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没谁可以去商量打问——包括曹宏和很快就从外地赶回来的陈登。

    陈登回来以后,先跟是勋见了一面,探讨了一番时局,然后跑去找陶谦。在他的建议下,陶谦把刘备和臧霸掉了个个儿,让臧霸率领琅邪兵屯驻在琅邪国最西南方向的缯国,作为郯城西面的屏障,而让刘备率军屯扎在琅邪箕屋山一带,以防袁谭南下——还给刘备增了四千兵马(倒是跟原本历史上的增兵数相同)。同时,让曹豹率军南下广陵,与赵昱、笮融一起去防堵袁术。

    一切安排妥当,终于迎来了是勋的婚期。曹宏事先大撒婚贴,请了东海郡内和附近各县的很多名流望族过来——麋、陈两家,还有临沂的王家,跟是家本有姻亲关系,自不必说,此外还请了琅邪相阴德、彭城相汲廉、下邳相笮融、广陵太守赵昱,以及兰陵的缪家、阳都的诸葛家、东莞的徐家,等等。

    缪家的大家长是经学家缪斐,是勋记得后来他们家还出过一个文学家缪袭,徐家则出过一个名臣徐奕,对此他都光知道个名字,所以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诸葛家就不同了啊,他找个机会就打问诸葛瑾、诸葛亮兄弟何在,对方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说刚跟着他们叔父诸葛玄到淮南当官儿去了——是勋这个遗憾啊,没能“生擒”住“卧龙”。

    当然啦,不是说你下了请帖对方就一定会到,比方说笮融就坚决不肯来。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挺卖曹家面子的,就算大家长不能亲至,起码也要派个得力的子弟前来恭贺。曹宏带着是勋逐一拜见,完了就扯着人家找密室开小会去了。是勋明白曹宏的意思,他是要趁机拉拢这些世家大族、各地官宦,为自己彻底压倒麋家铺路。

    他估摸着,就曹宏那“奸慝”之谋,能把大多数人都扯上贼船,哪怕现在陶谦就挂了,麋竺真捧着州牧的印绶去献给刘备,全徐州也没多少家族肯与承认——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是曹宏没能事先下手,结果被麋竺给打了个冷不防,这才只好捏着鼻子从了刘玄德。不过史书上光说曹豹后来又叛刘备而投吕布,没提曹宏,说不定他在此之前就已经挂了(比方说,在曹操打过来的时候死于战阵之上)。

    临成婚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晚上,是勋早已辞别了孙乾,返回是家庄院,刚泡完澡,偷偷用过了宵夜,叫佣人铺开褥子,正打算睡呢,突然就听见有人轻轻地叩门。开门一瞧,来人是大哥是著,手捧着一个小布包,往他怀里一塞:“父亲叫某将此物借于七弟,且明了烛,细细地看吧。”说完话,掉头就走。

    是勋心说啥意思啊,你这神秘兮兮的,也不把话说清楚。关上门,返回屋内,就着烛火打开布包,就见里面是两卷书和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他先端起一卷书来,看上面的标题——《合阴阳》。

    啊呦我靠,这原来是新婚前的性教育啊!

第十四章、婚宴惊魂

    是勋在前一世听说过一桩真事儿,话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有一对狗男女结婚五载,妻子毫无怀孕的迹象,于是两人就跑去看医生,大夫给他们一检查,耶,女方竟然还是处女,这怎么话儿说的?仔细一询问,原来这俩竟然以为只要夫妇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然就能怀孕产子了,压根儿就不知道性生活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这种情况,估计也就延续到**十年代,打那以后是越来越开放啊,起码城市当中,很少有少年男女不清楚圈圈叉叉是怎么回事儿啦。网上曾经有句话,说男人就没有不爱看a片的,差别只在于能找到多少而已。

    是勋自认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很丰富的,以他前一世的年龄、环境,电脑里步兵、骑兵各类视频不足10个g的,你出门都没脸跟人打招呼。再说了,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屏幕上得来也很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也并不是雏儿,先后交过六、七个女朋友,就有一半儿都上过床——剩下那一半儿不是不想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先分手了而已。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儿,有经验是一回事儿,任谁也不会对这种事门儿清了以后,就不肯再接触相关文艺作品了,是勋既然穿越来了这一世,对是著突然塞过来的小包那也是兴趣浓厚啊——话说这年月的“知识性读物”(请注意断句)他还从来没机会接触过哪。有趣啊有趣,倒要好好地钻研一番。

    当下赶紧把佣人轰将出去,然后解开绑绳,把竹简匆匆展开,就见开头写道:“凡将合阴阳之方,出捾阳,循肘旁……”我靠这究竟是虾米玩意儿!

    估计是勋前一世读到文辞如此古奥,还充满了各种象征和隐喻的文字,当场就得吐血,即便来到这一世,锻炼得古文水平已经在士人平均值以上了,可基本上还是光有瞧没有懂。再翻开另一卷名为《至道谈》的书来,瞟了几眼,照样一头雾水。

    最后他展开那块绢帛,就见上面画着六对光溜溜的男女,正用各种姿势在行那周公之礼。说也奇怪,秦代就能造出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的兵马俑来,但到了两汉,无论是出土木俑、陶俑,还是墓室中留下的彩画和画像砖,所塑和所绘人物都线条简单、细节粗糙,甚至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感觉中国的美术水平就整个儿倒退了两三个世纪去,一直到东晋才得以复兴。这块绢帛上的绘画也是如此,简直比看q版漫画更难以让人产生出丝毫欲念来啊。

    是勋当前一世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学过几天素描的,也是照着杂志描过女性人体的,心说就我这两把刷子,画出来都比这绢上要强一万倍。一时心血来潮,当即磨了墨就开始作画,可是……不但手有点儿生,而且他从来也没正经学过国画,这用软笔在木板上勾线条,就真是一桩难事……算了,反正就算真画出来了,也不能拿去卖钱——实在太丢俺们士大夫的脸面啦。

    当下抄起刀来,“喀喀”几下就把自己才勾出来的几条线给削掉了。完了吹熄烛火,倒身睡觉。他心说就老子还用看这些古老的“婚前教育图文”吗?恐怕老子前一世在a片中见过的女体,数量就比这一世董卓董太师见过的活女体还要多好多倍哪。

    想起a片,不自禁地身体就起了一定变化,几乎忍不住就要动用起“五姑娘”来。好在他还是挺有毅力的,想到明天晚上就有活人可抱,咬咬牙,攥紧拳头,还是硬生生地把**暂且压制了下去。

    四月望日,成婚之期,是勋一早上起来就跟着是纡屁股后头转悠——终究是自己的婚礼,完全撒手闪人,都让四哥他们忙活,是勋节操尚存,还是很不落忍的。结果忙了一上午,日头过了顶以后,客人们陆续到来了,是勋就得忙着接客……哦,迎客,是纡则帮忙收礼。

    这些天来,基本上忙前忙后,主持一切事务的,就是这位能干的四堂哥,眼瞧着面色一天天地憔悴了下去,精神一天天地萎靡了下去,可是等到开始收礼,他瞬间就变得两眼放光,面泛桃红,就跟见了小情人儿似的。

    是勋心说你丫也就这点儿素质,其实应该让你娶麋家的小姐,到时候翁婿俩肯定会有共同语言。

    婚礼婚礼,“婚”这个字本写作“昏”,就是指的黄昏时分所行之礼,两千年后,南方不少地区还保留了这种习俗,北方很多地方却都改成了上午举行,还有什么午前头婚、午后二婚之类说法。这年月还是遵从古礼,典礼得在黄昏前后完成,然后宾客们一通胡吃海塞,最后送新人进入洞房。

    所以是勋在未末的时候就扎束停当——他香汤沐浴以后,穿上描花缝边的黑衣红裳,头戴一梁冠,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就连才刚长出来的几根胡须也上了油,梳理得整整齐齐。申时初刻,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庄院,进入郯城,来到曹豹府上。

    时候不大,大群侍婢就簇拥着新娘出来了。这年月新娘不罩盖头,也不坐轿,只是用一柄团扇挡着脸,乘坐上了一辆牛车。是勋打眼一望,我靠老婆你不会穿了高跟鞋吧,怎么我瞧着这个头儿又见长啊,要超一米七五去了!掐指一算,新娘子实岁才刚十七,这说不定几年内就还会再“蹿一蹿”啊——好嘛,以后我得仰着脑袋瞧正室,垂着脑袋瞧侧室,这来回瞧着,倒是不容易得颈椎病……

    老牛安步当车,一路磨蹭,真的一直磨蹭到红日落山才进入是家庄院。这时候大堂上已经坐满了人,就连堂下院中都高搭起彩棚,坐得满满当当的。是勋估摸着,这要搁后世,就起码得六七十台的十二人大桌吧——还不算在后院设席的女眷。好在这年月没什么司礼白扯,也不用先介绍新郎、新娘的职业、履历啥的,也不用先请领导讲话,新郎一下马,新娘子一下牛车,就被众人簇拥着奔了堂上,并排叩拜家长。

    是家的家长是是仪,曹家的当然就是曹豹,并坐主位。是勋跟曹小姐大礼叩拜——就算跪下磕头的时候,曹小姐也不放下手里的扇子,她这一路始终举着扇子,就连是勋瞧着都觉得累得慌,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落下肩周炎的毛病。拜完以后,起身向宾客们团团行礼,然后新娘就被接走了——她得先进洞房去等着新郎。

    新娘子终于可以暂时撂下扇子,歇着去了,新郎可还得继续受罪呢。当下宾客们纷纷站起身来敬酒,是勋端着酒巵,就觉得多少有点肝儿颤——那时候只有酿造酒,酒精含量很低,撑死不过十度,但问题是架不住宾客多啊,而且大家不是坐圆桌,而是两人一案,是勋不能一桌桌敬,而必得一位位敬……光喝一肚子水那就很够受啦。不过还好,是家兄弟们多,曹家也有几个,多少可以代饮上这么几十上百杯。

    很快,在兄弟们的帮忙下,是勋就把堂上贵宾全都敬过了一圈。他这时候有点儿怀念兖州了,兖州因为多年兵燹,在曹操屯田之前,粮食收成绝对不足,而即便屯田之后,收获所得也大多充了兵粮,民间食物仍然不富裕,所以曹操虽然没下禁酒令,却规定了凡有公务人员参加三人以上的宴会,一律不得饮酒。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要是在兖州成婚,倒是不用喝酒了,可也免不了要被灌个水饱……

    他罗圈揖向宾客们致歉,然后坐下来吃了几口菜,正琢磨着是不是请几位堂兄弟先下堂去敬上一圈,自己再有所行动啊,突然就听一声斥喝,堂下一人手持棍棒冲上堂来!

    是勋吃了一惊,抬眼望去,隐约有点儿印象,乃是麋家的一个同族近亲。他心说这是做啥了?难道麋家敢在大厅广众之下找人来揍我一顿么?麋氏兄弟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正在疑惑和惊慌,就见那人上得堂来,先朝是、曹两位家长鞠了一躬,然后戟指质问是勋:“君有何德,能得曹氏女与归?此福弥天,使人生嫉。来来来,且吃我一棍,容我泄愤!”旁边宾客们见了,全都拍掌大笑。

    是勋这才想起来,貌似这年月是有这种风俗来着,在婚礼上,宾客们可以随意戏谑新郎,最常见的招数就是拿棍子捶打新郎。虽说这种捶打也就是意思意思,跟后世在婚礼上拿新娘的高跟鞋盛上各种饮料、调料的大杂烩灌新郎差不太多,但是勋记得古书有过记载,还真有人下手没轻没重,竟然把新郎给吊起来打,然后当场活活打死的!当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低声嘱咐:“小子素来体弱,老兄你且轻着一些……”

    那麋某冷笑一声,当即高高地举起棍子来,挟着一股劲风就当头砸下!

第十五章、人生易过

    麋某人狠狠一棍子打下来,是勋心说啊呀那些混蛋果然要公报私仇,我命休矣!急忙举起双手来遮挡。好在那棍子才刚沾到他的袖子,就突然收了劲儿,只轻轻在他胳膊上点了三下。完了麋某放下棍子来,放声大笑:“不想新人胆量如此之小啊。”

    是勋心说你换个人上来,换个是家的、曹家的、王家的、陈家的人上来,老子定然不躲不闪,你他喵的麋家人上来,我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正腹诽着呢,又有几人过来,接过棍子,也都大呼小叫地给了是勋几下——确实有某人手底无轻重,打得他还真叫疼,估计屁股上得青一块。

    还有人要接棍来打,却被是宽给拦住了。是勋正在心里感激这位三哥,却听是宽说道:“此举虽为旧俗,终究不雅。余有一言,诸君请听,若允时,便免了其后的捶打吧。”众人就问你有何言,快说快说。是宽微微一笑,指指是勋:“舍弟善于诗赋,前在青州,所作‘采采荣木’,就连孔北海都赞不绝口。何不叫他吟诗一首,以志此喜,吟不出时,再罚酒一大觥,如何?”

    这话不出口则罢,话一出口,可把是勋给惊着了。是勋心说啊呦,真正公报私仇的家伙原来跟这儿哪!老三你今天是代表男方的你知不知道,别人为难我你还应该来帮着挡,更别说亲自赤膊上阵为难我了,胳膊肘往外拐就很有面子吗?以后你别叫是宽,干脆跟媳妇儿姓,叫麋宽得了!

    当下赶忙摆手推辞:“弟已有三分酒意了,实在难以赋诗啊。”是宽笑道:“从来诗酒并称,有酒意才有诗兴,宏辅大才,今日又是人生大事,岂能无所吟咏呢?休要谦逊。”

    是勋肚子里忍不住骂:谦逊你个头啊,你丫才谦逊呢,你全家都谦逊!但是架不住起哄架秧子的家伙实在太多,甚至就连老丈人曹豹都笑着说:“贤婿诗名,这些时日亦已传遍徐州,某正欲观贤婿之大才也。”他没有办法,就只好放下酒杯,垂着脑袋开始苦思冥想。

    他喵的早怎么没想到这碴儿,没能预先准备好一首诗啊……是宽啊是宽,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老子记你一辈子!哎呀,这贺新婚的诗确实肚子里有几首啊,但自家结婚的诗还真欠奉……有人自家结婚的时候还吟诗的么?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正皱着眉头琢磨呢,又听是宽说:“便以十步为限,请宏辅吟咏吧。”是勋听了这话就差点儿当场暴走——我靠限时也就罢了,你丫竟然还限步数,你想干嘛?十步做不出诗来你能拿我怎么样?推出去砍头?!你以为你是曹丕啊!他喵的老子就该做“煮豆燃豆萁”,好好羞臊一下你这对弟不悌的混蛋的面皮!

    可是没有办法,这种情景下,别说是勋出十步作诗的馊主意了,就算他说三步作诗,那也肯定很多无聊闲人起哄啊,是勋只有一张嘴,再如何的舌灿莲花,那也斗不过大家伙儿呀。算了算了,无处可抄,只好自己尝试做一首了……反正这堂上堂下,理论上也没几个正经的诗人,而且时限又短,只要别打油那就足够蒙混过关了。结婚,结婚……夫妇生活……有什么现成的词儿可以套用吗?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俩成语这时代已经有了……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不自禁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了,笑容就浮上了嘴角。当下左右望望,目光中闪烁着睿智的火花,耀得堂上堂下,众人都一齐停止了喧哗。嗯嗯,这就对了,老子的气势上来了,尔等凡俗之辈且侧耳聆听天籁之音吧!

    当下缓缓地迈动了步子,迈一步,就吟一句:“人生易过,青春难久。冀缺携俪,梁鸿结偶。相彼贤达,亦终姻媾。矧吾众庶,曳裾拱手。”统共走了八步,一共吟了八句,吟完收工,哦耶!

    其实这诗还是抄的,原本是陶潜的一首《劝农》诗,因为其中有“冀缺携俪”一句,说的正是相敬如宾的典故,所以是勋就老实不客气拿来套用了。原诗开篇是“气节易过,和泽难久”,讲农时不可延误,是勋给改成了青春不可耽误;“冀缺携俪”后面紧跟“沮溺结耦”,都讲种地,他给替换成“梁鸿结偶”,用了举案齐眉的典故;原诗后四句说就连这些先贤都重视农业啊,尔等普通人又怎么能够不遵从呢?他给改成就连这些先贤都讲究夫妇相配的人伦之道啊,我等普通人又怎么敢不结婚呢?

    话说陶潜原诗是很精彩的,经是勋这么一改,就生生化神奇为腐朽,给拉下了满满七八个档次。不过在短短的八步之内,能够写成这样,那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就连文抄公本人都昂着脑袋,顾盼自雄,极其的得意。

    果然宾客当中真正懂诗的人没几个,首先鼓掌喝彩的还是出题的是宽。是宽赞叹道:“吾弟果有捷才,为兄不如也。”是勋瞪他一眼,心说你这会儿再拍老子马屁已经晚啦,老子记住你了,什么兄友弟恭,老子从此就要对你不恭,迟早要报此一诗之仇哇呀呀呀呀呀~

    诗歌抄完,是勋赶紧的又端起来酒杯,下堂去敬众宾,以免再有什么心怀叵测的家伙出啥妖蛾子,还是赶紧敬完酒进洞房要紧。这好不容易又敬过了一圈,婚礼的仪式流程才算暂且告一段落,是勋也不免给灌得七昏八素,被是纡和是峻一左一右搀扶着,告个罪,奔了后院。

    走上几步,是勋就想要挣脱是纡和是峻的搀扶或者不如说挟持,他说二位兄弟不必如此,我还能自己走道儿,可以自己去洞房。是峻说七哥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吗?你还得奔后院去敬女眷哪,假装喝得多了,呆会儿就能少喝两杯。

    是勋心说还是这兄弟好啊,跟你三哥就不是一路货色。你别看是峻曾经是个“混世魔王”,那不年纪还小哪嘛,男人总会越来越成熟的,现在瞧上去,就比是宽、是著他们亲切、可爱一万倍!

    三人到了后院,果然这儿还有一大群呢——全是娘子军。当下是纡对喧哗吵闹的群雌一抱拳,说舍弟已有七分酒意,再喝下去,恐怕误了洞房良宵,就让他罗圈儿敬大家伙儿一杯酒算了吧。当下端着酒杯,是纡逐一给是勋介绍:“这是麋子仲夫人,这是缪文雅(缪斐)夫人……这是我的丈母(王叡之妻、王雄之母)……”最后介绍到同辈,是纡指着一女:“此三嫂也,七弟大概未曾见过。”

    哦哦是三嫂,那也就是麋竺的妹子啦。是勋不自禁地就瞪大了双眼望将过去,只见此女中等身材,一张瓜子脸,肤色细腻,五官精致,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呢,还是烛火映照的,小脸蛋儿上就白里透红的,显得那么的妩媚……我靠美人啊!这就是麋竺的妹子?这俩不是一妈生的吧?而且是不是一爹生的,恐怕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难道麋家隔壁也姓王?是勋就不禁在心中怒骂:“是老三,这仇可结深了,我与汝誓不共戴天壤!”

    他一直催眠自己,说麋竺的妹子一定长得象她哥,就跟曹小姐长得象她爹一样,所以自己算是占了便宜。可是如今一瞧,这三嫂子、麋小姐,就比是家二小姐还要俊俏三分哪!哇呀呀无耻是宽,你肯定是先见过了麋小姐,所以才抢着去结亲,却把相貌不如的曹小姐扔给我了吧!

    果然原本历史上“玩玉高手”刘皇叔肯娶的女人,就肯定不会差啊……

    他就这么着又惊又怒,又带三分懊悔,被是纡和是峻架着敬了一杯酒,脚步踉跄地就离开了宴席,直奔为自己准备好的洞房而去。一直等到转回头来都见不到三嫂的影子了,心情才算略略平复一些,突然想起一事:“怎么不见陶使君?”

    是纡说:“七弟果然喝得多了。适才已经对你说过,陶使君突然感恙,无法前来,使其孙陶钊为代——你在席间,不是也敬过他的酒了吗?”是勋扶着有点儿昏沉的脑袋,连连点头。

    进洞房之前,他先忍不住去放了一回水,然后是氏兄弟把他交给了两名婢女搀扶。是勋借着月光瞟瞟那还算瞧得过去的婢女,想想三嫂,再想想自家媳妇儿,就不禁喟然长叹,暗骂苍天不公。一名婢女疑惑地问:“今天是尊婿的大喜之日,怎么反倒长吁短叹起来了呢?”

    耳听“尊婿”的称呼,这想来不是是家的丫环,而是曹小姐带过来的陪嫁丫头了。说起“陪嫁丫头”这个词儿,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是勋就突然间想起一个人名——平儿,话说平儿不就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吗?后来做了贾琏的妾侍。在这个年月,陪嫁就可以轻松转成“通房”,嗯,刚才随便一瞟,这俩姑娘貌似长得还算不错。

    想到这里,不禁借着月光,上上下下再打量一番二女。只见她们都穿着绣花的长襦,系着红裙——曹家也挺有钱的嘛,连丫环都穿得那么好——腰系彩带,悬着长剑……

    嗯,怎么悬着长剑?!是勋这一惊非同小可,就觉得浑身冷汗冒出,连酒都不自觉地就醒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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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架在即,今天应该会加更——我总得截在个肯(四声)节儿上,才能吸引你们明儿开始花钱不是吗?

    这是第一更。

第十六章、良宵闻变

    “数日之内,大排筵会,孙夫人与玄德结亲。至晚客散,两行红炬,接引玄德入房。灯光之下,但见枪刀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立于两傍。唬得玄德魂不附体。正是:惊看侍女横刀立,疑是东吴设伏兵。”

    这是毛本演义中对于刘备迎娶孙权之妹的描写,而如今是勋眼中所见,就与此差相仿佛,只是具体而微罢了。他被两名婢女拥入洞房,就见房门口还有二婢相迎,房内有一婢秉烛,一婢设案……前后六个,就他喵的全都腰佩着刀剑哪!

    我靠老子这是跑错片场了吧,你们等等我去叫刘备过来……打破脑袋是勋也想不到会见到这种情景——曹豹虽然身任徐州兵曹从事,把着将近五成的兵权,终究不是孙家那样没文化的小地主出身外带连续两代出武将啊,怎么他闺女就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爱好了?

    再仔细一瞧,自己的媳妇儿就跟摊开的被褥旁边跪坐着呢,仍然双手执扇,遮住了头面。是勋忍不住就指着婢女们所佩的武器问:“这个……洞房花烛,为何要佩刀带剑啊?这也太……太……”

    突然间,曹小姐把扇子挪开了,露出面孔来,板着脸对是勋说:“是为以防万一——夫君还不知晓,适才有消息传来,陶使君遇刺负伤,恐怕命不久矣!”

    “什、什么!”是勋就觉得脑袋顶上炸起了一个闷雷,差点儿站不稳脚步,就要来个倒栽葱。只听曹小姐又说:“今日陶使君未来赴宴,假以患病为辞,其实是遇刺,内外封锁消息,不使人知。家伯父适才得讯,才叫婢女们各佩刀剑,以防意外。”说着话,一把掀起身旁的被褥,只见褥子下面还藏了一刀、一剑,而且全都出了鞘!

    是勋膝盖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只听身旁一名婢女笑道:“公子吓着尊婿啦——外间事自有主人们料理,我等也会守在门外,切不可因此搅扰了公子与尊婿的洞房良宵。”

    是勋心说屁个良宵,你以为我知道了这种消息,还有精神头儿跟老婆上床吗?他一咬牙关,匆忙改箕坐为跪坐,沉着脸就问曹小姐:“麋氏兄弟可得到讯息了吗?有何举措?”

    曹小姐轻轻摇头:“夫君不必多虑,自有家伯父主持。”

    是勋垂着头仔细想了一想,突然转身,对一名婢女说:“你即刻出去禀报曹公,为我传语,倘若陶使君有所不讳,要他关注三事——其一,必须牢牢控制住城内丹扬兵;其二,不可使州牧印绶落入他人之手;其三,行事多与陈元龙商议,可保无虞。”

    那婢女眼望着她们家小姐,见曹小姐微微点头,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就出去了。另一名婢女赶紧取过合卺酒来,笑着说:“公子、尊婿勿再担忧外事,且饮了这杯酒,早些安歇吧。”

    所谓“合卺酒”,乃是把一种俗称“苦葫芦”的瓠瓜分切为二,做成酒器,以彩带相连,盛酒饮用,据说其味甚苦,象征夫妇二人今后要同甘共苦,白头偕老。当下她们递了酒上来,是勋虽然满脑袋的徐州政局,但也知道自己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只好勉强接了过来——他和曹小姐各执一半,相对饮尽,至于味道是甜是苦,因为心里有事儿,所以压根儿就没品尝出来。

    喝完了酒,婢女就把那两半瓠瓜朝地上一抛。是勋听说过这也是一种占卜活动,如果两半瓠瓜一仰一覆,就象征着阴阳相调,琴瑟和谐。然而今天这两半瓠瓜在席子上滚了一滚,竟然全都朝下覆着——那婢女悄悄地伸脚过去,把其中一半给踢得仰面朝上。

    是勋随口问道:“两个都朝下,主占何兆?”婢女笑道:“尊婿看错了,是一仰一俯,大吉之兆啊。”是勋不禁耸了耸肩膀:“那好吧,倘若……我问倘若两者皆俯,主占何兆?”

    婢女们都不敢接口,还是曹小姐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俯者象天也,天者即男也。”

    是勋心说我就知道!俯的是天,是男,仰的是地,是女,一俯一仰则男女各守其道,要是俩都朝下,那就代表两个天——说白了,夫妇两个都是强硬派,都想做一家之主,在这段婚姻中都要抢占主导地位,东风、西风,从此就打个不亦乐乎。

    这个时代的家庭,男人主导那是天经地义,女人想要主导,那就是无德。想想也是,要是曹小姐不跟后来刘备孙夫人似的天生强悍,曹宏能给她婢女武器,让她们帮忙在房外守备吗?她能够面对被褥底下出鞘的刀剑,面不改色心不跳吗?他喵的还以为碰上个普通文艺女青年呢,却原来竟然是个二……武力型的文艺女青年!

    婢女们见着屋内气氛有点尴尬,赶紧过来打圆场,说:“待婢子们给公子和尊婿除服,你们好早早安歇。”是勋摆摆手:“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那些婢女却不动,只是注目曹小姐,曹小姐瞪了她们一眼:“既然夫君如此说了,你等退下便是。”

    婢女们只好退将出去,还顺手掩上了屋门。是勋就烛光下打量着曹小姐——嗯,比起上回雪中相见,她的肤色似乎白了一些,也说不定是粉涂得厚的缘故。只见对方也正打量着自己,就丝毫也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之态。他不禁在心里打个哆嗦,这娘们儿瞧着果然不好弄啊……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倘若没有适才那一出,是勋有点儿酒意上头,又刚受了千娇百媚三嫂子的刺激,就该瞬间化身禽兽扑上去啊——媳妇儿虽然比三嫂差点儿,那也勉强看得过啦——但是此时此刻,气氛就变得完全不对了。对于正常男女之事来说,气氛其实是挺重要的,打个比方,你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音量还挺大,就没几个正常男人有兴致把老婆报上床——起码也得换个动物世界,还得那种有交配场面的才行啊。

    可是总不可能这一晚上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再等着外面传来的新消息。是勋估摸着,陶谦要是就此挂了呢,徐州的政局瞬间便起巨变,要是不挂呢,正经文戏总得等天亮才能上演。这终究是老子的洞房花烛夜啊,不管跟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打出娘胎头一遭,还可能是唯一的一遭,就这么给破坏了,你说这叫什么破事儿!究竟是哪个混蛋谋刺的陶老头子,你丫啥时候不能下手啊,干嘛偏赶着今天?老子跟你没完!

    还有曹宏,你派队兵悄悄地守在院里会死啊,干嘛要通知我媳妇儿,还让她的婢女都带上刀剑?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新婚之夜唉!破坏了你侄女的初夜幸福,对你又有啥好处了?!

    还有是宽,出馊主意让我作诗且不说,他骗走了能打九十分的麋小姐,就把七十分的曹小姐留给我……他想着想着,就不自禁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去你喵的陶家,去你喵的曹家,去你喵的是家,老子今晚啥都不想了,就好好地洞房花烛,反正徐州要不想即刻跟兖州开仗的话,不管谁主了州政,都不可能妄取老子的性命!大不了老子回曹操身边儿去重新来过,哪怕一辈子只给曹操当秘书呢,等到曹丕篡汉,应该就也有混二千石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他一抬手就按上了曹小姐的肩膀,倒吓得曹小姐一个哆嗦,忙不迭地朝后缩。是勋心说还成,这妞只是普通胆儿大而已,这要是手一放上去,她顺势就往我怀里倒,那说不准自己的帽子就只好找绿绸子来糊啦。当下硬是把曹小姐的肩膀给揽了过来,轻声说:“良宵苦短,咱们早点儿安歇吧。”

    到了这会儿,曹小姐再不敢抬起头来瞧是勋了——她神经有点儿大条,但是精神没问题——只是轻轻地挣扎,一边说:“等……等妾卸了头面……”是勋笑道:“夫人,且让为夫来帮你吧。”伸手就把曹小姐头上一枚金钗给抽了出来。

    曹小姐没说话,可是是勋会脑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柔糯娇媚的声音:“你、你拔我簪子做什么?”啊呀,那不是老红楼里的秦可卿吗?一想起老贾珍调戏儿媳妇的桥段,他立刻就觉得自己生理上迅速起了变化……嗯,好,气氛来了,情绪也自然而然地调动起来了。

    当下摘了曹小姐的头面,放下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来,曹小姐自己抬手挽着发,在脑后随意结了个发髻。是勋自己也摘了冠,然后伸手去解曹小姐的衣纽,曹小姐一边朝后缩,一边低声道:“应当是妾身为夫君宽衣……”

    “好啊,”是勋腆着脸淫笑道,“我帮你宽衣,你帮我宽衣,夫妇正该如此。”正要扑将上去,却不料曹小姐轻轻巧巧一个转身,躲了过去,然后袖子一摆,就把烛火给扇灭了。

    啊呀,这年月也没玻璃窗,也没路灯,虽然正当满月,但月光不怎么能透过狭小的窗户投射进屋里来,烛火一灭,差不多就伸手不见五指了。这乌漆抹黑的,失了很大的情趣啊……不过转念一想算了,终究是新婚之夜,人家新娘子面嫩,我做老公的也得体谅不是。只是……是勋突然想起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来——

    “等等,先重燃了烛,把那一刀一剑给收起来啊,这连鞘都没有,要是打个滚儿割到了肉可怎么办?!”

第十七章、巫山云雨

    是勋这具身体没有经验,可并不代表他的意识没有经验,这具身体还是童男子,但穿过来的意识虽然说不上身经百战,也可算久历沙场了。不过成熟的意识驱使着生疏的身体,多少还是有点儿“有心无力”。

    再加上黑漆漆啥都瞧不见,全都得靠摸索,并且曹小姐就毫无配合度,这新婚之夜挺够是勋受的,好不容易做了两倍的功,才算勉强达成了正常的效果。当进入的时候,是勋察觉到了曹小姐的退缩和痉挛,但是这丫头也够坚强的,一直咬着牙关不肯出声儿。是勋悄声问她:“痛吗?叫出来可能会好受一些。”但女方只是蚊子般地呻吟了一声,轻轻摇头。

    是勋心说你倒是叫啊,你倒是动啊,新婚之夜跟抱充气娃娃似的我就乐趣缺缺啊!可是他终究不可能让这个时代一名大家闺秀头一晚就放纵自己的**,真要那样,是勋反倒可能心里起疑。

    是勋自认为不是一个处女控,而且前一世的前后几名女友,在跟他发生关系前,也都早就不是处女了,可是或许受了这一世环境和身份的影响吧,真要是曹豹把个并非完璧的闺女送给他,他照样会跟对方急。

    终于**巫山,春风一度,是勋浑身上下就跟刚冲过澡一样,又是濡湿又感疲乏——曹小姐虽然没怎么动,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是勋扯过被子来把两人都好好盖上,以防伤风感冒,心里就想:不是说古代大户人家办事,都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的吗?有帮忙推屁股的,有帮忙擦汗的……啊呀,刚才真不该把那些婢女全都给轰出去啊。

    想到这一节,下面似乎就又有点儿蠢蠢欲动。可是他如今腰酸腿软,暂时的还缓不过来,曹小姐要是个有经验的,还能说先让老子喘口气你过来帮忙吹一吹,然而……终究是新婚之夜,是勋自认虽然节操有限,倒还并没有那么鬼畜。

    他只好瘫软在那儿,光伸手在媳妇儿胸腹之间轻轻抚摸——嗯,这丫头皮肤还是挺不错的,又细又滑……胸小了点儿,还不如管巳那小萝莉,至于下面……唉你刚才是真痛是假痛?干嘛还把两腿并得这么紧?

    工作既然完成,是不是可以就此睡去呢?还是坚持一下,再多抚慰媳妇一会儿?还记得在前一世,他要是才完工就想收手,女朋友非得揪着耳朵唠叨半天不可,并且下回再想上床就得先哀求半天,再赌咒发誓:亲爱的你爽够之前我绝对不敢再先睡了。可是现在身旁这个女人还是第一次,估计连快感都没能品味到多少呢,自己犯这么一回懒,应该关系不大吧?

    正在胡思乱想,耳旁突然响起了曹小姐断断续续的话语声:“是、是不是这样就能怀上孩子了?”

    是勋心说别介啊,老子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就当爸爸呢。他撇嘴笑笑:“哪有这么容易?”

    “可、可是……”曹小姐嗫嚅着,“我娘说这样就可以……我娘不会骗我……”

    没有办法,是勋只好给他普及常识:“此为夫妇之道,但行夫妇之道,只要你我的身体都没什么隐疾,自然可能怀上孩子。但只是可能,你明白吗?就好象射箭一样,不是你拉开弓,再松开弦,就一定可以中的的,说不定就得反复好多次才行。”

    “我听父亲说,夫君非止能吟诗作赋,还能骑马射箭,是真的吗?”

    是勋心说好好的怎么就说起骑马射箭来了?早知道刚才就不用那个比喻了,这多破坏气氛啊。他也不回答,只是翻过身去,从侧面紧紧地抱住了曹小姐:“你我从此既有夫妇之名,亦有夫妇之实了,咱们还得多试几次,才有机会坐胎……嗯,下回咱们点着蜡烛来试,如何?”

    曹小姐好象是用双手捂住了脸,不肯回答他的问话。是勋继续开导她:“夫人啊,夫妇之事非止为育后嗣,亦为人生之至乐也,下回咱们还可以换个姿势啥的,为夫定要叫你快乐得叫出声来……”他觉得自己象是在给个只知道花椰菜田和鹳鸟的清纯少女灌输性知识,无比的罪恶感就引发出了无穷的快感——耶,老子似乎又能行了。

    可是四肢还有点儿软,曹小姐要是自己过来,是勋定能承受,要让自己再趴上去……且等我再歇会儿的。他喵的果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自己还得多锻炼啊……话说要是多少给点儿光,老子至于这么辛苦吗?

    他紧紧搂着曹小姐,没话找话地问:“尚不知夫人的闺名,若无人处以闺名相称,更显得你我亲近。”

    曹小姐轻声回答道:“妾是熹平六年,丁巳年生人……”是勋心说不会那么巧你也叫“巳”什么的吧?“……父亲说丁、巳皆为火,恐五行之火过盛,因此给妾起名为淼,三水之淼。”原来叫曹淼啊,是勋暗中舒了口气。

    这名字还成。话说这年月大家伙儿对闺女的名字都不怎么讲究,前汉就有公主叫刘臣的,叫刘利的,甚至有叫刘男的,就压根儿不似女名,曹操有俩闺女一个叫曹节、一个叫曹宪,也都不怎么样。最要命是孙权俩闺女,小名大虎、小虎,大号一个叫孙鲁班,一个叫孙鲁育……实在是太难听了有没有!相比起来,自己目前找这俩妞,一个管巳,一个曹淼,名字不算很好,就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性趣逐渐又平复了下去,并且他也彻底把陶谦遇刺之事给抛到了脑后,不知不觉地就沉入了梦乡。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亮,转过头去,就见枕上一派黑发,曹淼睡得正酣。

    啊呀,这丫头睡姿可实在不怎么好。就见曹淼略侧着身体,脑袋歪在枕下,一条光溜溜的胳膊伸出被窝,摊开老远去,还有一条同样光溜溜的大腿,却斜过来横架在自己的腿上——怪不得老子梦里也不知道是追人呢还是被人追,跑啊跑啊却总是跑不快,原来负担太沉……

    晨光从小小的窗格中透射进来,映照着曹淼小麦色的肌肤就跟镀了层金似的,熠熠发光——大腿丰润,小腿修长,线条颇为动人心魄。是勋心说昨晚摸着黑做的,瞧不到这丫头身材如何,光凭手感,腰挺细的,臀挺翘的,嗯,且待为夫的掀开被子,来好好鉴定一番,要是瞧得好了,那便趁机再来一发吧——正所谓“一日之际在于晨”嘛。

    可是正打算去掀被子,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婢女的呼唤:“公子、尊婿,可醒来了没有?主人吩咐,尊婿若醒来,便请即刻梳洗了往城中去。”

    就这么一声叫,曹淼瞬间惊醒,赶紧就把胳膊、大腿都缩回被子里去了。是勋这个遗憾啊,可是没有办法,春梦已毕,是该定下心来考虑一下徐州的政局问题了……

    是勋夫妇起身穿衣,曹家的婢女们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小两口梳洗。是勋一眼就又瞧见她们腰佩的刀剑了,忍不住就问曹淼:“这些侍婢,难道都识得武艺吗?”曹淼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城内局势如何——父亲与大伯父都已进城去了么?”

    一名婢女答道:“其实昨晚公子和尊婿才刚睡下,城内便有兵来,以防变为名,将宾客们大多护送入城去了(是勋心说其实应该是押送进城吧),两位主人亦在其列。今晨有人送信到庄内来,大主人请尊婿尽速入城内相见。”

    是勋洗了把脸,梳好头发,戴上梁冠,站起身就待出门。曹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待妾与夫君同去。”是勋转过头来朝她笑笑:“三日方才回门,你今日怎能进城去?且先下厨去准备朝食吧。”

    唐代王建有诗云:“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同样,两汉也流行类似风俗:新嫁娘不管会不会做饭(大家闺秀四体不勤,更不近庖厨的,也不在少数),都得在新婚翌日,装模作样地去厨房转一圈,表明以后这家的内事我也要参与,更表明我要从餐饮做起,从此一门心思地照顾丈夫、敬奉公婆。

    虽说是勋没有活爹妈吧,但是仪夫妇终究还活着,作为侄媳妇儿,曹淼照样得伺候着。

    是勋离开妻子,先赴堂上见过了是仪,问候起居,然后大步朝庄院门外迈去。门口早就为他准备好了马车,有几名奴仆护送,还有一人蹲在车旁,见他过来就匆忙起身。一名侍婢指着:“这便是前来送信之人。”

    那人弯腰行李:“是先生……啊不,如今应该称呼为尊婿了。”

    是勋一瞧,嘿,竟然还是个熟人,正是曾经保护自己和曹嵩父子前赴兖州的那个张闿。他知道张闿是曹宏手下的密探加刺客,绝非普通送信之人,很明显,曹宏有话要通过张闿传达给自己。

    于是翻身跳上马车,并且招呼张闿也上来。车出庄门,他便低声询问张闿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陶牧伤势可严重么?曹公……我舅和大舅他们,现在何处?”

    张闿凑近是勋,低声说道:“昨日午后,陶使君想要来参加尊婿的婚礼……”

第十八章、陶牧拜表

    陶谦答应了亲自来参加是勋的婚礼,可是才刚整理停当,乘上马车,还没出门,突然背后一支冷矢shè来,正中其背。老头子“哎呦”一声,当即栽倒在车厢之中。

    仆佣、卫兵当即乱成一团,有几个就去追寻刺客——估计刺客是潜伏在州署邻舍的屋顶上,由高向下以劲弩shè伤了陶谦。据说陶谦麾下的丹扬jing锐当即封锁了附近几条道路,终于在巳时逮住了刺客——只可惜那刺客暗藏毒药,一见难以脱身,便即服毒自尽了。

    陶谦虽然中矢跌倒,却并没有当场昏厥,立刻指示,封锁消息,对外只说自己感恙,不能前去参加婚礼,要他才刚冠礼的长孙曹钊代表自己去喝是勋的喜酒。

    随即丹扬兵秘密行动起来,很快便接管了郯城四门的防卫,并且暗遣数百人出城,一待是家庄院内的婚礼结束,立刻将与宴的州内官吏、几户大姓的代表,全都拘入城中,以防生变。

    据张闿说,经过急救,陶谦暂时保住了xing命,但是伤势严重,要什么时候才能起身,或者就此一步步迈向死亡,那真是谁都说不准。今天一早,陶谦就派人把州内主要官吏都召入衙署,似乎有托付后事的意思。曹宏叫张闿来接是勋,请他也尽快入城——“或许徐州易主,便在今ri!”

    是勋心说我只是一个无拳无勇的外乡人,你徐州易主,自有曹、麋、陈等人设法稳定局势,又关我屁事啦?难道今天就能够定下来把徐州献给曹cāo吗?问题没那么简单吧。

    倘若陶谦是正经病死的,那么大家伙儿可以把立主之事暂且放下,先给他举办丧礼。要是这样,曹宏匆匆找到自己,要自己赶紧返回兖州,让曹cāo做好准备,然后陶谦的葬礼也完了,曹军也大举开到边境线上来了,曹宏再把官僚、大姓们一拉拢,把丹扬兵一控制,把州牧印绶抓到手里,迎曹cāo进入郯城那就是水到渠成。到那时候,除非刘备的兵马就驻扎在郯城附近,否则麋竺毫无回天之力啊。

    然而这回陶谦是遇刺了,并且还暂时没有死,那就不能这么急着搞事儿。一则此际徐州士庶必然人心惶惶,甚至有可能互相猜忌,坐观成败之人就会多上好几倍,曹宏未必能够拉拢到足够的官员和大姓去对抗麋竺。二则丹扬兵素来对陶谦忠心耿耿,恐怕在没有揪出幕后黑手前,他们不会听从除陶谦外任何人的命令。而且陶谦要是因此而死了,丹扬兵还可能作乱,不经审讯就把所有有刺杀嫌疑之人全都逮起来宰了。

    总而言之,陶谦要是好死的,徐州政权就能和平移交,陶谦要不是好死的,徐州定然生乱。

    那么,究竟谁盼着徐州大乱呢?自己跟曹宏、陈登等人耍尽心眼儿把刘备给往远了赶,曹宏还趁着自己的婚礼,大肆拉拢徐州士绅,要是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究竟对谁最不利呢?急急忙忙要打破这个局面,以便乱中取利的,还能有谁呢?嗯,这么看起来,陶谦之遇刺,背后黑手也便呼之yu出了吧。

    倘若那位的yin谋得逞了,比方说,陶谦没苟延残喘多久,就此一命呜呼,那么丹扬兵就可能在郯城内闹出什么妖蛾子来,导致人心大乱,各谋出路,曹氏兄弟想要招兖州兵入境,反倒可能会引发全面战争。那时候淮南那位从南往北打,刘备再在琅邪自立山头,说不定袁谭也会来插一脚……啊呀,真到了那时候,麻烦就大了呀,自己千金之躯,前途大好,怎能一脚踏进这个泥潭里去呢?!

    眼瞧着前面就是郯县高耸的城墙,城上旌帜飘扬、刀枪生辉,城门口jing卫森严,对出入人众着力盘查,是勋就觉得那仿佛是一只怪兽的血盆大嘴,正打算一口把自己吞将下去一般。他赶紧一拍车夫的肩膀:“停车!快,咱们回去!”

    张闿不明白是勋究竟在想些什么,疑惑地问道:“曹公还在城内等着尊婿,尊婿这是要往哪里去?”是勋冷笑一声:“如此危局,自有徐州群贤支撑,某如今是兖州之吏,为避嫌疑,还是不进城的为好。”

    正打算就此返程,回去跟是仪打个招呼,接了老婆,就干脆跑路回兖州去算了,突然只见城门内冲出一队人马来,转眼之间便来到了面前。当先一将,面如锅底,须似钢针,暴睛阔口,长得就跟庙里的四大金刚一般无二,又丑陋又凶暴,就马背上一抱拳:“车上莫非是兖州的是从事么?陶使君有令,请是从事进城相见!”

    是勋闻言,就不禁心里一个哆嗦——陶谦这都半死了,怎么想着要见我?这么看起来,自己是逃不掉啦?他赶紧回礼:“不敢,某正是是勋,将军是……”

    “中郎将许耽。”

    许耽此人,史书无载——也或许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提过一笔,是勋实在记不得了(其实《三国志·吕布传》引《英雄记》,提过此人一笔)。是勋此前,从来没有见过此人,但是听说过他的大名。陶谦本郡为丹扬,丹扬人素来好斗,能耐苦战,所以陶谦入主徐州以后,就招聚同乡,组建为军,约四到五千人,以许耽为其督帅,授中郎将之职。一句话,这个许耽是陶谦的老乡,同时也是陶谦禁卫部队的总司令。

    根据张闿所说,如今郯城四门的守备,全都被丹扬兵控制了——虽然丹扬兵数量不多,但战斗力很强,又素得陶谦信重,哪怕一个丹扬卒掌控十个郯城卒,那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此时此刻,许耽乃是郯城内陶谦之下的第一实权人物,陶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许耽若生异心,什么曹家、麋家、陈家、是家,他可以放开了手全都给宰了,任凭你威望再高,能力再强,也终归无用。

    啊呀,虽然大家仍然习惯披着士大夫装模作样、温情脉脉的外衣,实际上这已经是个唯力为视的乱世啦,自己别以为挂着兖州从事的头衔,徐州人就不敢动自己——陶谦或许不敢动,麋竺或许不敢动,象许耽这类武夫,说不定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是勋望着许耽的丑脸,就觉得两腿有点儿哆嗦,一时间愣在那里,半晌不言不动。许耽等了他一会儿,实在没有耐心了,叱喝一声:“请是从事入城!”当下就有兵卒过来牵起马车的缰绳,扯着马车就进了城门。是勋只好狠狠地一捶车厢,心说罢了罢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瞥一眼身旁的张闿,就不知倘若自己有难,这个张闿有没有本事护着自己突出重围,安全地落荒而逃哪?

    不过是勋有时候或许因为胆子过小,想事儿有点过于悲观了,终究这时候陶谦还并没有咽气,许耽肯定不会作乱,更不会拿他怎么样。很快,许耽就簇拥着是勋进了城,然后随口关照部下送他们前往州署,自己拨过马头就去忙别的。他接了陶谦的命令,正打算派人去请是勋呢,结果到城门边远远地瞧着一车前来,有人认得说那便是兖州的是从事,所以顺便出城三五步来迎一下而已——如今城内形势那么紧张,你算个神马东西,就算老头子想见你,也不用我亲自出马去接啊。

    是勋很快来到徐州州署,下得车来,有小吏迎入。他进了大堂一瞧,嘿,包括曹宏、曹豹、麋竺、麋芳、是宽在内的州中属吏,还有因为参加自己婚礼而从任所跑过来的琅邪相yin德、彭城相汲廉、广陵太守赵昱,以及缪、徐、诸葛等大家族的代表,全都会聚一堂。是勋进来,一一跟众人见礼,完了就问曹宏:“陶使君现下如何?”

    曹宏皱着眉头回答道:“我等皆未能得见,据医士云,伤势甚重,不能起身——他适才唤了陈元龙进去,良久不出,不知有何嘱托。”

    “说曹cāo,曹cāo到”——当然那时候还没有这句俗话——他们正议论陈登呢,就见陈登施施然地从后堂里踱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方木牍。堂内众人一见,就不自禁地都把屁股给抬起来了,有几个xing急的甚至直接不穿鞋就冲了过去,问他使君伤势如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只见陈登把手中牍版望上一举,大声说道:“登适受使君所命,为其拜表辞位,请以大公子陶孟章为徐州刺史。”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哎呦,难道是陶谦知道自己好不了了,所以赶紧地要传位给陶商吗?

    是勋仗着年轻力壮,紧迈两步挤进人群,一扯陈登的袖子,使了一个眼sè。陈登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把表章递给曹宏,自己跟着是勋绕到柱子后面去了——其他人全都奔了表章而去,要曹宏赶紧打开来给大家伙儿念一念,也没人死急白赖地跟过来。

    是勋低声问陈登:“元龙,难道便任由陶商接掌徐州吗?你我曾经商议之事……”

    陈登表情严肃,望着是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某受陶使君简拔之恩,又岂忍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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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四更完毕。凌晨0:30上架,到时候我还会更文——明天再四更,希望读者朋友们支持。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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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白玉美人

    陈登说我不可能背叛陶谦啊,是勋听了就是一惊——唉唉,咱们原本说得好好的,你这是吃了什么药了,怎么突然间就改了口啊?正想追问,陈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继续往下说:

    “今ri之势,绝不可使徐州生乱,你我但有异动,某人必能从中取利。陶使君尚在,陶商继之,可保平安,待异ri陶使君物故,那时以陶商之能,难道还能坏你我之事吗?”

    原来如此,是勋心说你说话别那么大喘气,倒吓得小家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跳。按照陈登的意思,我不可能背叛陶谦,把陶谦扯下台,但是换了陶商上位,那就另说了。现在陶谦想传位给谁就让他传,要力保不产生混乱,不产生分裂,那么将来才有机会把一个完整的徐州献到曹cāo手上。要是此刻阻挠陶谦传位给陶商,导致群臣分裂,那南边儿的袁某人就能得着机会了,乱事一起,进退之间就可能产生更大的bo折。

    是勋认同的他的说法,想想后来的刘表,即便传位刘琮,也终究拦不住群臣协力同心地卖主求荣嘛。现在陶谦还在,别的不说,丹扬兵许耽他们就不可能听命于别人,而等到陶谦挂了,就陶商那能耐,那威望,哪怕许耽都未必肯一心一意地受他指派啊。

    于是他朝陈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陈登的表情这才略微放松下来,微微一笑:“陶使君召宏辅入内,快进去。”是勋说我正想问呢,陶谦找你很正常,找曹宏、麋竺、是宽他们商量事情,或者安排后事,也很正常,他为啥想到找我呢?陈登轻轻摇头,那意思,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好,那自己就去见见陶谦,终究不是什么龙潭虎xué,不会在屏风后埋伏什么刀斧手——陶谦或者别的什么人要想杀自己,还用得着设埋伏吗?于是他跟着一名陶家的奴仆就奔了后院寝室,进得门来,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芬芳和草药的苦涩,混合起来ting刺ji人,他几乎就要打喷嚏。才刚张开嘴,就见着陶谦僵卧在病席之上,于是赶紧捏捏鼻子,生给忍住了。

    隔着两米远,是勋就在门口跪下了,口称:“兖州小臣是勋求见陶使君。”这才发现屋内并非只有陶谦一人,在屏风前面,香烟缭绕当中,还隐约显lu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来。一开始他只当是普通服shi陶谦的shi女或者姬妾呢,可是就见陶谦缓缓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拍拍身边的席子:“宏辅,近前叙话。”是勋膝行几步,来到陶谦身边,一抬头,这才发现这女人非同寻常啊——

    只见她衣饰华丽,就绝非普通shi女所穿戴得起的,长发扎束在脑后,没有梳髻,是在室女的装扮,肯定也非姬妾了。当然要是仅仅如此,是勋还不会对她感兴趣,只是这女人的相貌、她的相貌……

    这女人的相貌真是美艳到了极点!只见她一张略窄的鹅蛋脸,两道弯眉乌而不浓,一对大眼晶莹透彻,鼻如悬胆,红chun似火,就连是家二小姐跟麋家妹子在她面前全都要甘拜下风,更别提自己刚娶的老婆了。我靠,这就肯定九十分以上啊!最显眼的,是此女肌肤极白,是勋乍见,就觉得眼前一亮,脑袋都被晃得有点儿发晕——略垂下眼睛来瞟了瞟她lu在袖子外面的一只手,同样白得就跟没有血sè似的,那脸上肯定不是用粉涂白的啊,非人工而彻底天然哪!

    此女是谁?不想此世还有这般绝sè啊!难道是陶谦的闺女吗?还是孙女?没听人说起过陶家有这么一位美艳jiāo娘啊?

    是勋就这么着愣愣地盯着这位美女,心里跟有一百只毛虫在爬似的,痒得实在难受,差点就忍不住想吹个口哨。直到陶谦轻轻痰咳一声,才终于把他的hun儿给拉回来。陶谦说:“此外侄女甘氏也。”说着吩咐甘氏:“你先出去,有事我自会唤汝。”

    啊呀,原来这就是甘氏啊,就是原本历史上会被刘备纳回去跟具玉人一起玩儿的著名的甘夫人啊!怪不得怪不得,据说刘备在徐州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具别人送的玉美人和这位小妾甘夫人,还拿她们跟一起比较,看谁更白一点儿——果然是粉白美人啊,自己早就应该想到了呀。

    他眼睁睁地瞧着甘氏轻轻俯身,施了一礼,然后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就退了出去——嗯,虽然有好几重绸衣包裹着,瞧不清楚身材,但这屁股就扭得很动人心魄啊……是勋差点儿就连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好在甘氏出去得ting快,要不然估计是勋完全没心思听陶谦讲话。他好不容易才屏除脑内的种种妄想和杂念,重新转过头来望向那位陶恭祖,就听陶谦恨恨地说道:“汝兄误我!”

    啊呀,是勋闻言吃了一惊,心说老三怎么了,怎么得罪陶谦了?难道是他派人去刺杀的陶谦?不能,他要是有这份儿邪心和胆量,没道理自己完全瞧不出来啊,要怎样的大jiān大恶,才能把本心隐藏得那么深?那他喵的才是真正的“谗慝小人”有没有!赶紧拱手相问:“勋不明白陶使君的意思。”

    陶谦脸sè蜡黄,就跟如今兖州鄄城外是家庄院里的管亥有得一拼了,只见他闭着眼睛喘了好一会儿气,象是在拼命凝聚说话的力量,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宏辅可知,汝家不过故齐大夫之后,而曹氏为曹丞相之苗裔,汝家不过流亡徐州的外乡之人,而麋氏为土著巨富,为何老夫会想要撮合三家的婚姻,想以是家为纽带来连接曹、麋呢?”

    是勋微微摇头,心说这个问题我从前倒是真没想过。确实论身份、地位,是家跟曹家、麋家还有一段距离,这两桩婚事不能算很门当户对,也不知道当初老三是宽是怎么说服了你的。

    陶谦继续闭着眼睛说话:“休要小觑了你家三兄,他曾从河南服子慎而学……”

    服子慎,本名服重,后改名服祗,又改名服虔,乃是汉末著名的儒者,作过《chun秋左氏传解》。是勋心说原来是宽是服虔的徒弟啊,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呢?这个名头虽然比“郑玄弟子”要差上三分,可是在士人群里也几乎可以横着走啦。

    只听陶谦继续说:“……又从陈国颍子严(颍容,也是当时著名的儒者),交游甚广。那年他从荆州而来,王巨伟(王融)目为当世奇才,缪文雅(缪斐)引为忘年之交,共署荐书,持来见我。故此,我非止yu以汝是家为麋、曹之纽带,亦yu重用汝兄,好与麋、曹鼎足而三也。”

    是勋听明白了,原来你别看是宽年纪轻,家世普通,但架不住他学历高啊,先后拜服虔、颍荣为师,跑徐州来还得到临沂王家的大家长王融赏识,甚至跟经学家缪斐都能称兄道弟——看起来,只要略微花点儿时间、jing力,自己这位三哥就能在徐州士人当中打出很响的名头来哪。因此陶谦想要利用他这种学问上的名声,去制约整天攻讦不休的麋、曹两家——麋家有钱,曹家有兵,是家有学问,将来还可能有名声,那就有机会形成一种新的平衡。

    而且不仅仅是平衡,三家还互为姻亲,就算打也不会象从前打得那么难看,都各自得留点儿面子。是宽建议,或许陶谦也以为,这样徐州就太平啦,就不会再出啥乱子啦。

    可是结果真能如他们所愿吗?就听陶谦又说:“汝三兄原本荐汝四兄是文通绝了王氏之约,迎娶曹氏女的,不想宏辅自远郡归来,便将宏辅荐于老夫,行此联姻之计。他没有看错啊,宏辅果为当世奇才,只可惜一去兖州,便不肯再回来了……”

    是勋心说“兖州乐,不思徐”,我当然不肯回来啦,傻瓜才会辞了曹老板来伺候你这还不知道有几天可活的陶老板哪。但这话他自然不好当面说出来,也想不出别的词儿可以接口,只好就这么垂着头,望着陶谦的老脸,默默无声地继续倾听。

    陶谦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一遍“汝兄误我”,然后解释说:“昨ri遇刺,老夫甚怕就此而去,子女再难保全,因而想了许多……可叹啊,百般筹谋,终是无用,当今之世,阳刚凌替、君臣易位、人心沦丧,便姻戚又如何了?为了争夺权势,便父子都可反目,想要使麋、曹一心,终究只是痴心妄想而已。麋子仲党同笮伟明,召刘玄德为臂助,而曹仲恢、陈元龙与你是宏辅,则努力将刘备驱之外郡,你以为我当真老眼昏花,瞧不出来么?”

    啊呦,是勋心说还真不能小瞧了这陶老头儿,原来我们的诸般谋划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啊,原来我们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他就跟瞧猴戏似的,表面上不说,内心可都门儿清!还真是不能被这副老模咔嚓的表象所méng蔽啊!

    正跟这儿惊愕得几乎有点儿手足无措,就见陶谦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对浑浊的眸子牢牢定在自己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宏辅,汝是yu将徐州献与曹家?”

    一句话喝破了自己的心思,是勋不禁吓得是hun飞天外,忍不住就伸手往腰间mo去……rs!。

第二十章、图穷匕见

    演义里的陶谦,是个“温厚纯笃”的老好人,所以就算因为他的用人失误导致曹嵩被杀,曹cāo起兵报仇来伐徐州,大家伙儿也都ting同情他的,为后来所谓的“三让徐州”也定下基调——老头子是真心为了徐州百姓考虑,所以不传儿子却传外姓,大公无si到了极点。

    但是史书上的陶谦就是另外一张面孔了,说他“背道任情”、“刑政失和”,疏远赵昱等名士,重用曹宏等小人,即便没有曹cāo打过来,眼瞧着这徐州也支撑不下去。

    两种说法大相径庭,其实都不可信。演义上那么美化陶谦,一是为了丑化他的敌人曹cāo,二是为了拔高他的继承人刘备;史书上把陶谦贬得一文不值,则正好相反,是站在曹魏的立场上,就不可能为曹cāo的敌人说什么好话。

    是勋自从青州避难来到徐州以后,也好几次见过陶谦,他对这老头子的印象基本位于上述的美化和丑化之间。首先,徐州的民政搞得不错,丹扬兵也瞧着tingjing锐,可见“刑政失和”云云全都是污蔑;其次,老头子年岁大啦,就光想着怎么把徐州的基业太太平平交到儿子手上了,siyu满腹,而毫无公心可言。

    不过在此之前,他始终觉得陶谦有点儿老耄昏庸,否则也不会被曹宏给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而且老头儿耳根子也软,曹宏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改天麋竺跳出来反对曹宏的意见,老头儿又会倾向麋氏,好象基本上就没有自己的思考,没有坚定的主见。直到这时候,陶谦躺在病席上“嘡嘡嘡”一番说话,是勋才知道——小瞧这老头啦,他割据徐方多年,也勉强算是当世的枭雄之一,哪儿那么容易被自己、曹宏等人给耍得团团转呢?老头儿说不上扮猪吃老虎,可也假装糊涂,其实一直牢牢地掌控着大局哪。

    并且老头儿一口就喝破了“汝是yu将徐州献与曹家”,惊得是勋就不自禁地伸手往腰里去mo——他原本在腰下悬着长剑的,可是在陶谦的寝室门口就给解下了,所以mo了个空。可是就算长剑还在,自己又打算如何了?难道还能抽出来把陶谦给砍了吗?自己有这份能耐和胆子吗?那不过是人们碰到危险状况,本能地想要捏紧武器防身而已。

    可是自己身在徐州之内,在陶谦的寝室当中,陶谦要是有害自己的心思,别说手上刚有点儿缚鸡之力的自己,就算太史子义跟这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单枪匹马逃出去?除非,把陶老头儿绑作人质……

    他正跟这儿又惊又怕,还外带不大明白自己究竟在惊怕些什么呢,就听陶谦冷冷地说道:“宏辅啊,是曹仲恢让你留在兖州,不肯回返的?一旦老夫撒手西去,到时候你们翁婿内外勾连,便可将此徐州牢牢捏在了掌中?”

    是勋听了,却又不禁一愣。

    陶谦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逐渐放缓:“何必如此呢……虽然老夫也知道,倘若老夫不在,失了制约,麋子仲定非曹仲恢的对手……然而以仲恢的名声、能力,实难主此一州,何不放下野心,好好辅佐我儿。况且,一旦曹仲恢起了妄念,徐州必然生乱,对兖州也不算什么好事情……宏辅,汝今既仕于曹孟德,自当秉其忠心,既要为徐州计,也要为兖州计……”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陶使君对小子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要勋做些什么?”

    陶谦轻轻点头:“果然是聪明之士——汝可返回兖州,劝说曹孟德,即便老夫故去,仍然支持我儿孟章,两州合则两利,分则两损啊。这也是老夫暂且由得仲恢跳梁的原由,都因汝是他的侄婿,又是徐、兖之间的纽带啊!”

    是勋深深地朝陶谦鞠躬:“诚如君命。”然后站起身,就待后退离开——他心说他喵的,自己还是高看了这老小子啊!

    刚才陶谦说“汝是yu将徐州献与曹家”,这话就吓得是勋一个哆嗦,还以为老头子瞧破了自己的yin谋呢,却原来此曹家不是彼曹家,老头子压根儿就认识不到自己跟曹宏、陈登等人合谋,想把徐州献给曹cāo,只是以为自己跟曹宏结为一党,想在他死后篡夺徐州的实权而已。唉,这还是眼光太短浅啊,光瞧着自己家一亩三分地了,完全对天下大势一头雾水——老头儿确实是被儿子的前途、家族的存续给méng蔽了双眼,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也好也好,这样也好,自己乐得轻轻松松返回兖州去,继续在曹老板手底下做事。徐州的天变不了啊——有了陶谦的默许,估计曹宏只要别做得太出格,将来辅佐陶商第一臣僚的地位是跑不了啦,那么等老头儿一挂,曹宏逼陶商臣服于曹cāo,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吗?

    是勋这么想着,都已经退到屋门口了,一转身,突然瞟见甘氏坐在廊上,双手伏在膝前,应该是在等待陶谦的召唤。陡然再见到这位美女,是勋不禁脑袋又是一晕,心说瞧起来姑娘你是无福进昭烈皇帝的门了,将来更追封不了甘皇后,也不知道这朵鲜花,最终会插在哪坨牛粪上面?

    其实鲜花插牛粪,那也是千百年来上演过无数回的戏码啦,根本不能叫惨,正经鲜花被牛粪抢走,那才叫惨。话说史书上没有记载刘备纳甘氏,是在陶谦死前还是死后,倘若在死前,那就是政治联姻的产物,倘若在死后……八成是被刘备这sè狼给抢了亲。其实政治联姻的可能xing真的不算很大,你想啊,陶谦就算想要拉拢刘备,可以封官许愿,也没必要把老婆的亲侄女儿送给对方当小妾(做正室就有可能了)——陶谦的老丈人曾经做过苍梧太守,甘夫人作为二千石的孙女,论身份地位,其实比刘备还要高一截哪。

    是勋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就依依不舍地把脑袋给转过去了。刚才从陶谦病席前出来,他态度ting坚决,动作ting迅速,就象是巴不得赶紧落跑,可是搁这回儿,却多少有点儿犹豫,不想就这么着离开。

    你在想什么啊!他这样暗中咒骂自己,这才刚结婚的第二天,就又去想别的女人了么?你还有没有节cāo啊?甘氏将来嫁谁,关你屁事,反正除非突然间出现什么狗屁狗血桥段,她又落不进你怀里来,鲜花是插牛粪还是被牛粪强插,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不过话说,徐州要是太平,以甘氏的家世,就不大可能被强插,除非是徐州乱起来。徐州还可能乱吗?只等陶谦一死,这份基业就会落到我主曹cāo手中,有曹cāo掌着,徐州肯定是稳如泰山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转过头去,瞟了病席上的陶谦一眼,心说这老头儿多久才能咽气哪?终究是虎老威风在,老头儿不死,这徐州照样稳固,老头儿要是挂了……真的能够太平无事吗?曹宏能够镇得住场子吗?麋竺和是家老三还会不会闹什么妖蛾子?刘备还会不会横插一杠?那无下限的笮融,跟无下限的袁术,又会耍出何等jiān谋来?

    曹cāo真的能够无风无浪地顺利接管徐州吗?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脚步就停了下来。没想到就这么细微的动作,竟然被屋里的陶谦发现了,当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开口问他:“宏辅尚有何言要对老夫说吗?”

    某些时候,人的脑海中会产生一些特别奇怪的念头,如果不费心去捕捉的话,这个念头或许如同流星般倏忽划过天际,很快便湮灭无踪了,但倘若在念头闪过的一刹那,突然有股外力刺ji,这念头就会黑夜明灯一般瞬间闪亮。刹那间,陶谦的话便刺ji到了是勋,他就觉得脑中灵光一现——老头子就快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突然转回身去,紧迈几步,重新回到陶谦身边,跪坐下来:“不错,勋正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陶使君言讲。”

    陶谦微微睁开双目,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你说。”

    “使君以为当世为何世耶?是chun秋,还是战国?”

    “chun秋如何,战国又如何?”

    “倘为chun秋,则曹、麋、是、陈四家为国之卿大夫,共辅君子,可保徐方稳如泰山,”是勋一字一顿地说道,“而倘为战国,不能灭别国者恒被别国所灭。不要说大公子了,即便是陶使君壮年,能安徐州,可能安天下否?翌ri有安天下之人出,则徐州必为所并!”

    陶谦闻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如之奈何?”

    “列国之中,卫先降秦为附庸,则存之最久!”

    陶谦微微地侧过脸来,紧紧盯着是勋的眼睛:“你的意思……”

    “无论勋与曹氏,还是麋氏,抑或笮融,便都在为使君身后事虑,”是勋大着胆子说道,“勋实言相告,我等yu将徐州献于我主曹兖州,麋氏yu将徐州献于刘玄德,笮融yu将徐州献于袁公路。大势如此,使君无能为也,何不早作定计?如此则不仅徐州可以保安,便孟章公子、仲和公子,将来亦可安享尊荣。使君若不早早定计,则恐徐州终不得安,陶氏亦将殄灭无遗矣!”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陶谦的表情,就见老头儿先是惊讶,接着恼怒,到最后表情却变得镇定平和下来。等他话一说完,陶谦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是勋的手,喘着气说道:“宏辅啊,你是第一个对我说真话的……只是,老夫尚有一事不明。”

    是勋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忙道:“使君请讲。”

    话音才落,忽然听到屏风后面响起一个声音:“陶牧之疑,为何便不能将徐州献于我主袁冀州呢?”rs!。

第二十一章、齐大非偶

    是勋站在陶谦的寝室门口,一眼瞟见了天仙样貌的甘氏,没来由地就为鲜花、牛粪的问题纠结了好半天,由此他突然想到,要是陶谦真死了,自己跟曹宏、陈登合谋把徐州献给曹cāo,政权就真能这么和平地移交吗?

    原本的历史上,刘备篡得徐州,表面上看还算和平,但就此留下了重重的隐患,麋氏和曹氏之间的矛盾、刘备本部兵马和丹扬兵之间的矛盾,得着一个机会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生把个刘玄德烧得几次三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先被迫做了吕布的小弟,接着又做曹cāo的小弟,最后逃出去做袁绍的小弟。如今眼见麋、曹两家的裂隙无可弥缝,就中还有笮融跳出来捣蛋,和平之路又是何其地艰难啊!

    除非……陶谦在世之时,就先定下将徐州献给曹cāo!

    这所谓的献给曹cāo,不是要把曹cāo迎来当徐州牧,而是指徐州从与兖州平起平坐的联盟关系,彻底变成兖州的附庸。陶商仍然可以继续当他的徐州刺史,只要他肯听从曹cāo的指令就得。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xing呢?陶老头子已经彻底老糊涂了,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特意把自己找过来,的的唠叨了那么半天,中心意思就一个:保住陶家下一代的富贵。那么要是自己告诉他,除非你把兖州献给曹cāo,否则无论安排得再怎么好,下一代富贵甚至xing命终究保不住,他又会如何取舍呢?

    其实徐州政权能否顺利移交,又关是勋什么事儿了?反正那时候他应该身在兖州,而不是漩涡中心的徐州,虽然是他向曹cāo提出的献徐之议,但主导权还在曹宏、陈登手中,到时候交接出了岔子,曹cāo只会责怪那二位,怪不到他是宏辅头上来。倘若仔细权衡一番利弊,一向冲锋不干、退字当先的是勋不会下决心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但是突然间陶谦招呼了他一声,他脑海中的灵光受此刺ji,骤然一闪,就再也忍耐不住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打算冒上这么一回险,干脆跟陶谦把话挑明算了。

    图穷匕现之际,他还特意玩儿了个小花样,没光说我们几个想把徐州献给曹cāo,而是把麋竺和笮融拉出来陪绑。这既是为了分散陶老头儿的怒火所向,也是为了催促陶谦——如今是群狼环伺之局,你要是不早早下定决心,将来徐州难免分裂,你儿子还想安坐在这座州署当中吗?!

    可是他料想不到,甘氏出去了以后,这屋中除自己和陶谦外,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并且随即这人就接上了他的话茬儿,施施然从屏风后面踱了出来。是勋大吃一惊,抬头观瞧此人,只见他三四十岁年纪,面如冠玉、五缕长髯,翩翩然有出尘之态。最可惊的,是从此人的五官相貌当中,竟然隐约能够看出自己一个熟人的影子来!

    是勋脑筋一转,心下了然,不禁苦笑着一揖:“难道是友若先生吗?”

    对方一揖到地,就隔着陶谦,在是勋对面坐下:“不敢,区区正是荀谌。”

    颍川荀氏,名闻天下,荀淑荀季和有子八人,并称为“荀氏八龙”,其中“二龙”荀绲生有五子,两子早夭,三子尚存,即荀衍字休若、荀谌字友若、荀彧字文若——是勋跟荀彧那是很熟的,所以一见荀谌,立刻就猜到了,这是荀彧他哥。荀彧俩哥,他都听说过,荀衍尚为处士,未曾出仕,而荀谌则仕于袁绍为其谋主。

    是勋有时候也会心存恶意地揣测,荀家这兄弟两个一个跟袁,一个跟曹,是不是家族所命,分散投资啊……

    如今一见到荀谌出现,是勋的心不禁就高高提了起来。话说一提到袁绍的谋士,大家都会想到什么沮授、田丰、许攸、审配、郭图啥的,容易忽略这位荀友若。但是根据史书记载,荀谌曾经三言两语就说动韩馥把冀州让给袁绍,后来官渡大战的时候,袁绍“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所谓谋主,就是谋臣领袖,他要没点儿本事,能跟田丰、许攸并列吗?所以是勋见了对方,多少有点肝儿颤,心说这可是个劲敌,他但凡要有兄弟荀彧三成的本事,恐怕自己今天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啊!

    你听他开口就说什么?“为何便不能将徐州献于我主袁冀州呢”,这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袁绍也打算谋夺徐州,跟曹cāo抢,而且已经开始动手了;其二,自己刚才对陶谦说过的那番话,荀谌肯定提前就已经说过了一遍,并且得到了陶谦一定程度上的认可。我靠,袁绍那金字招牌,可是袁术、刘备他们拍马都追不上的呀!自家主子曹cāo暂时也追不上……

    掉过头来再想,自己还是小瞧了陶恭祖,原来他一开始唠唠叨叨的那番话也全是虚的,他早就应该通过荀谌所言,看清楚了自己和曹氏、麋氏等人的真正用心。老头儿一直在装腔作势,自己以为他假装的时候在装,自己以为他认真的时候也还在装!啊呀好险好险,自然要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跟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恐怕陶谦就此不会再信任自己和任何一名属下了,而徐州,也就此终将落到袁绍的手里!

    要是徐州归了袁,那将来官渡还怎么打?曹cāo要不是先把刘备从徐州和汝南轰出去,稳定了后方和侧翼,他就真能扛住十多万甚至数十万袁军的多路猛攻吗?

    有一刹那,是勋就恨不能跳起来夺路而逃——罢了罢了,老子闪人还不行吗?我这是越帮越乱哪,一门心思只想阻止刘备拿下徐州,结果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啊!曹老大,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但他最终还是并没有当场逃离,不仅如此,自从荀谌出现以后,他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士人的风度,正襟危坐,气度雍容。嗯,老子没别的长处,演戏我还是会的,这紧要关头可得演得象了,绝不能自乱阵脚。

    荀谌坐下以后,就把先前的问题又再问了一遍:“为何不能将徐州献于我家主公呢?倒要请教宏辅先生。”是勋心说我怎么回答?告诉你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你袁家迟早都要败亡,得到整个北中国的是我主曹cāo?别扯了呀!他一边在心里忙着想理由,一边先微笑着敷衍:“齐大非偶也。”

    这个成语出自《左传》:郑太子忽认为郑小齐大,门户不当,所以不愿意迎娶齐僖公之女,故出此言。荀谌问你们怎么光想到把徐州献给曹cāo、袁术之类的,就不想到献给我主袁绍呢?我主的势力如ri中天,岂非是陶家最好的靠山么?于是是勋就引用了这个典故,说正因为袁绍势力太大,徐州靠上去肯定会被吞并,所以才不加考虑。

    荀谌闻言笑了:“齐虽大,难道还能大过战国末年的秦吗?郑虽小,难道不如战国末年的卫吗?宏辅先生适才以卫君附秦为说,此刻怎么又反以齐大非偶为辞?秦有兼并天下之势,卫国因此依附。把徐州献给我主,本来就是依附,而非求偶啊。”

    是勋心说我就随口那么一白扯,倒让你一把揪住其中的错处了,你丫脑筋果然转得快。不过就这么一耽搁,他倒是也大致想好了正确的说辞,于是轻轻摇头:“卫与秦接,不得不附,如今徐州距离冀州甚远,岂有远附之理?”

    要是后世网络上对喷,荀谌就有可能不管是勋后来再放什么屁,光牢牢揪住“齐大非偶”的错误不放,一直咬到你死。但这年月的士人还是有点儿节cāo的,荀谌心说你既然缩了,我也就不为己甚。反正我主势大乃是事实,徐州除非不肯附人,否则总得先考虑我主,下一个才是曹cāo——你继续胡掰,我逐条驳倒你就是了。

    于是他继续不急不躁地反诘:“宏辅先生误也,我主非仅执掌冀州,如今青州亦在属下,邻接徐方,怎能目之以远附呢?”

    是勋也继续摇头:“青州之主乃是袁显思(袁谭),非袁冀州也。”

    荀谌愕然:“显思公子为我主之子,他任青州刺史,则青州自然为我主所有……”

    “今时今ri,或许如此,”是勋心说成了,你丫进套了,“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异ri倘或袁冀州有所不讳,则青州为青州,冀州为冀州,未必再能一体而论之啊。”

    荀谌的脸sè突然沉了下来,反驳道:“显思公子为我主嫡长子,将来自然继承冀州,则冀、青仍为……”

    是勋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若为既定守业,为何要逐之外郡?袁冀州共有三子,若非有废长立幼之意,哪有留幼子守国,而使长子出镇之理?倘有不讳,恐怕冀、青不但难为一体,反会兵戎相见,到那时候,请教徐州附冀为是,附青为是?!”

    荀谌眉头皱起,脸上yin晴不定。rs!。

第二十二章、祸其始此

    是勋所言,不是猜测,在原本的历史上,那是板上定钉的事实。袁绍有三个儿子,长子袁谭字显思,次子袁熙字显奕,三子袁尚字显甫,但是他不喜欢嫡长子袁谭,却偏爱幼子袁尚,所以当袁谭领兵攻下青州以后,就干脆表袁谭为青州刺史,等于将其轰离了决策中心。当时沮授就曾经劝过袁绍,说:

    “正所谓‘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名分已经定了下来,则他人便不易再起觊觎之心。对于确定继承者,要是年龄相当则选择其贤,品德相当则占卜求兆,这是古代就流传下来的制度。一是有过去各种成败事例的殷鉴在前,二是考虑‘逐兔’、‘分定’的道理,才会定下这种规矩来的呀。”虽然提什么年龄相当如何,品德相当如何,其实是说,袁谭论年龄,论品德,都是当然的继承人选,废长立幼要不得,话不说明了光把他赶到外州去,那就更要不得。

    可是袁绍既倾向袁尚做自己的继承人,又怕违反了传统礼法,遭人非议,所以迟迟不肯确定,光想着把长子暂且赶走,则幼子跟着自己,势力、声望都逐渐提升,将来继位的时候可以少点儿阻力。因此他忽视了沮授的意见,还编造借口说:“我只是想让四个孩子(包括外甥高幹)各自掌管一个州,以此来考察他们的能力而已,没想别的。”沮授因此而叹:“祸其始乎此!”

    后来袁绍又兼并了幽州和并州,就任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光把小儿子袁尚留在身边——祸患因此而生。其实仔细考究起来,官渡大战虽然是袁军惨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冀、青、幽、并四州之地,曹cāo没个七八年甚至十来年,且攻打不下来呢。可是等到袁绍一死,袁尚继位,袁谭当即就蹿了,就此兄弟阋墙,使得曹cāo灭亡袁氏,简直跟平推一样,轻松得一塌糊涂。

    这种后果,袁绍当然是预见不到的,就连沮授也只猜到了三分而已,是勋作为一名穿越者,却是洞若观火。所以他今天就拿这事儿出来说啦,你们袁家如今瞧着是烈火烹油啊,可是内在隐含的危机也很严重——徐州依附袁家,又能有啥好处了?

    荀谌听了这话心中暗惊。因为虽然史书上光记载着沮授劝袁绍了,但实际上当ri袁绍任命袁谭为青州刺史,觉得不妥而开口劝的就不仅仅沮授一人,还包括许攸、郭图、淳于琼,以及他荀友若本人。他心说这小家伙不得了啊,隔着千里之外,竟然连这点都能瞧得出来?可是瞧得出来归瞧得出来,我这时候可打死也不能承认!

    于是矢口否认道:“此皆君之臆测也!”

    是勋“哈哈”一笑:“是否臆测,先生心知,勋也心知。”转过头去问陶谦:“陶使君既yu使孟章公子为嗣,可肯放之外郡,先观其才乎?”

    荀谌还待争辩,却见陶谦突然把脖子一梗,身体一仰,直接就坐起来了,双手左右一分:“两位且罢了。”你们别争论了,终究我还没死呢,还不着急下决定。随即就把被子一掀,腾身而起:“玉儿,将寝具收拾了。”

    啊呦,是勋心说原来甘氏单名为玉,怪不得刘备拿她跟玉人相比……唉,等等,怎么陶老头子突然能爬得起来了?虽然背还有点儿弯,腰还有点儿躬,tui脚还有点儿不大利索,脸sè蜡黄的也不见好转,可他喵的就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啊!

    他惊愕地望着陶谦,陶谦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随口道:“区区一矢,又能耐老夫何?”将手一拱:“老夫衣衫不整,难与君子论道,两位先请。”把他和荀谌全都给轰了出去。

    好一只老狐狸!是勋明白了,赶情陶谦虽然遇刺,但是伤势并不严重,他故意躺倒装死,大概一是想顺理成章地就此把徐州传给陶商,二是想趁机瞧瞧州内属吏在濒临“后陶谦时代”,都会有什么动向,耍什么花招,好预先有所防范,免得等到自己真起不来了,再来担心这些事儿。

    被耍了呀,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陶谦玩弄于股掌之上啊!是勋心里这个郁闷,急匆匆地就想往外跑,去跟曹宏、陈登商议对策。

    出了屋才走开几步,突然就被荀谌给拦住了。想不到那位荀友若先生竟然对他深深一揖,那腰几乎就弯下九十度来,完了开口说:“是先生明见万里,实当世才杰之士。然而恐于我家主公有所误解。谌盛情相邀,请是先生拨冗往邺城一行,亲见我主,或许误会即可冰释,徐州之事亦可圆满解决。”

    啥,让我去邺城?别扯了呀!眼瞧着隔不了几年,袁曹便会敌对,这会儿我去冀州干嘛?是勋就根本没细想荀谌的话,没琢磨他邀请自己的用意何在,当下还了一礼,就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堂上,他一手扯着曹宏,一手扯着陈登,避到一边,低声对他们说:“陶使君无恙,此皆试我等而已。更可虑的是,冀州已有人来,暗中游说陶使君,yu使徐州北附!”

    二人闻言都是大惊,正待细问,忽然有个奴仆从后堂跑进来,大声招呼道:“使君更衣后即登堂视事,请褚君各安其位,不得喧哗。”曹宏和陈登没有办法,只好赶紧返回座位上去了。是勋朝堂上众人罗圈作揖,然后退至堂外,召来自己的马车,跳上车,吩咐道:“出城,速速出城!”

    这趟浑水,是勋是再也不想淌了,他只想赶紧逃离这漩涡的中心,赶紧逃回兖州去。他喵的我管你徐州最后属谁呢,反正老子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发展就全得瞧老天爷的心情了!我说老天爷啊,你还真是会耍人哪,我敢打赌,原本历史上的徐州局势,就绝没有这么复杂!

    或许,也不说定其实就ting复杂的,只是若非身处局中,就难以窥其全豹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现在搞得这么乱,想在如此乱局中杀出一条道路来,那是陈登、荀谌,甚至荀彧才有能力干的事情啊,老子又算啥了?老子的志向不过是当个文学shi从之士,或者当个二千石的地方官,而且要是没有穿越者对历史发展的预见,就我的能力,恐怕连这两个小小的目标都很难达成哪。我又有啥资格跟那些知名谋士在一块儿斗心眼儿了?

    赶紧闪人,才是正道!

    于是他急匆匆地出了郯县城,返回是家庄院,一进门就跑去跟是仪辞行。是仪吃了一惊:“贤侄何必如此心急?”是勋说我公事也办完了,婚也结了,当然要赶紧返回兖州去。是仪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他:“陶使君的伤情如何?州内有何不稳的迹象吗?”

    是勋知道瞒不过是仪,可是也不方便把前后因果合盘托出,只好含糊地回答:“陶使君无恙,但已垂垂老矣,yu辞其职,表陶孟章为徐州刺史。新旧交替,其间难免bo折,故此勋须尽速赶回兖州去,与我主商议对策。”

    是仪拦不住他,只好说就算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你且先下去跟媳fu儿相见,收拾东西,明后天再走也不迟啊。是勋告辞出来,一进自己所居的旁院,就又见到那些婢女腰佩刀剑,在各处或shi立,或巡视。他心说曹豹这是给我送了些什么人来啊?我还以为送的妾shi呢,结果送来了一队娘子军!

    他喵的这趟跑徐州来,让人头疼的事情还真是多!

    曹淼听到禀报,赶紧出屋来迎。是勋瞧着自家媳fu儿,心情这才逐渐地平复了下来。啊呀,老子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在这个世上,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终究是家父子其实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虽说媳fu儿不算很漂亮,瞧着也还顺眼。是勋啊是勋,你以后就别再想东想西的了,抱着一妻一妾在兖州老老实实当公务员,过太平ri子多好。当初干嘛要投了曹cāo?不就是想着踏实度ri吗?要不然身为穿越者,还不得妄想着自家扬旗,改变历史,去厮杀出一块地盘来吗?你真是给穿越者丢脸啊,不过算了,终究你不是什么会搞发明的理科高才,也不是啥刑jing、特种兵,你只是一枚没用的文科生罢了。

    当下吩咐曹淼,赶紧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兖州去。曹淼听了就是一愣,说客人们送的礼都还没能清点完毕,干嘛这么着急啊?是勋说把什么金玉、绢帛、铜钱都打包,其余杂物留给我大伯父就得,咱们赶紧收拾,赶紧走,这徐州,为夫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了!

    当ri黄昏,突然奴仆来报,说陈登求见。是勋这时候谁都不想见,除了逃跑也啥都不想做,但终究人是社会xing的动物,他不可能真的把眼睛一méng,把耳朵一捂,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尤其是陈登,他也正琢磨着临走前是不是应该见上一面,再关照几句话哪?所以得报是急忙出屋相迎。

    陈登进来,宾主坐定,开口就说:“今ri宏辅拜见陶使君,所言所见,请备悉为某道来。”是勋心说你不问我都肯定要说的,当下毫无隐瞒地就把前因后果全都叙述给陈登听……嗯,也有隐瞒,对于甘氏在场之事,他就顺理成章地给忽略了过去。

    陈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安然静听,完了对是勋说:“其实刺客的弩矢偏中车轼,陶使君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他适才召聚群臣,言去意已定,表陶孟章为继之事,断难再改……至于徐州将来何去何从……”

    他突然凑近是勋,一字一顿地说道:“愚兄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宏辅前往邺城一行,如何?”rs!。

第二十三章、元龙之谋

    是勋最大的弱点就是无远志,只想着傍个老大去吃安生饭。想想也是,人的志向都是逐渐培养起来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立志成就丰功伟业,而是勋从两千年后被穿越到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年代来,好好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念想。况且,从穷坳里饭都吃不饱的小崽子,机缘巧合加李代桃僵,如今混进士人群中,还得仕州郡,际遇有如天渊之别,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不禁觉得人生如此,于愿以足,夫复何求呢?

    他此前的种种冒险,都有很大程度是因形势所迫,其实个人的被动应招为多,主动出招很少。所以此番陷入徐州的漩涡,搞得他手足无措,本能地就想逃避。但是他并不傻,从郯县城内返回是家庄院,再从白昼到黄昏,他在和媳fu儿一起整理行装的同时,也反复地回想短短半天内的遭遇,把很多问题想得更加透彻了。

    因而当陈登突然开口劝他前往邺城去,是勋并没有lu出惊讶之sè,只是淡淡地反问道:“荀友若去找过你了?”

    陈登点头:“此前荀友若以为只要说服了陶使君,则徐州自然可附袁氏——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今ri午后,他来寻找愚兄,备言以徐州附袁之利,又说想请宏辅往冀州一行……”

    是勋垂着头,用手指随意地在席子上划着圆圈,缓缓地说:“徐州这一团乱麻,我找不出解决之道,因此yu返回兖州,再去求教高人……难道元龙你以为,只要我去一趟冀州,则乱麻可解吗?”

    陈登答道:“乱世之中,徐州难以独全,必有所附,然后得存,这本是宏辅你的见解。其实,徐州之事本来便是乱麻一团,昔时你独能从中理清线索,今ri之局若yu求解,也非你不可啊。”

    是勋微微撇嘴:“昔ri我与你论及天下英雄,元龙大才,自然不会偏信我的一面之辞。勋曾得见刘玄德,却不言以徐州附刘,故此你要荐我往兖州去。待我得见曹孟德,定下徐州附曹,元龙你便为此设策奔忙。但我终究还并没有见过袁冀州……”

    陈登捋须而笑:“我相信宏辅你的眼光,倘若你去过冀州以后,仍然以为袁绍非命世之才,愚兄定然再无所疑。”

    是勋完全明白陈登的意思。话说这时代有些志向的士人,也分两类,一种志在天下,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孜孜以求的都是个人才能的施展、抱负的达成,就好比荀谌之辅袁绍、荀彧之辅曹cāo,其实他们都是豫州人,袁绍在冀州,曹cāo在兖州,暂时跟他们的家乡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第二种就是陈登这样的,有着浓厚的“地方保护主义”sè彩,他不在乎谁来掌管徐州——扬州人陶谦也好、幽州人刘备也好,或者是并州人吕布、豫州人曹cāo——只要能保乡梓平安,就肯为他效命。

    所以是勋一心想把徐州献给曹cāo,但是陈登却未必肯一棵树上吊死,他会考虑更多种可能xing,会更多地为徐州而非天下来设谋。以如今的局势而论,关东最强大的诸侯就是冀州牧、行车骑将军袁绍,那么徐州想要保安,为什么不能去依附袁绍呢?当然,天下大势是会有所转变的,强权未必能够长久、弱势未必不能翻身,在这方面,陈登还是相信是勋的眼光的——其实他的交游不出徐方,所以自己难以单独作出判断,只好相信别人——然而此前是勋从来都没有见过袁绍,他为什么就认定袁绍不能成事呢?所以陈登才希望是勋能够接受荀谌的邀约,往冀州一行,去跟袁绍见上一面再说。

    倘若是勋见了袁绍回来,仍然坚持从前的口径,那么陈登也会继续无条件地支持他。但倘若是勋压根儿就不肯去见袁绍,他对袁绍的印象完全来自于传言和别人之口,陈登就难免心里打鼓——是宏辅就不会误信人言吗?眼不见即作判断,这种判断真的可靠吗?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冒险跑一趟冀州,去见袁绍?是勋低头沉吟不语。陈登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安慰道:“今ri宏辅也见到了,陶使君独使愚兄行文,表奏孟章,可见他对愚兄的信赖,已在曹、麋与卿三兄之上。只要拿定了主意,愚兄有把握稳定徐州的局势,将来不管附曹还是附袁,都不必宏辅你再伤脑筋了。”

    是勋瞟了他一眼:“你打算如何做呢?”

    陈登先不回答,反问道:“宏辅以为,刺杀陶使君之贼,究竟是受谁指使?”是勋答道:“不是袁术,便是笮融。”陈登点头:“愚兄奈何不了袁公路,却视笮伟明如草芥尔。只要使陶使君相信,笮融便是罪魁祸首,正好卿舅曹叔元要率军南下,以镇广陵,愚兄即可为其策划,趁机除去笮融。进而再因笮融之罪而挟持麋子仲与卿三兄,则刘备亦无能为也。徐州可安。”

    是勋提醒他:“笮融jiān狡,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元龙其慎。君子爱惜羽毛,小人肆无忌惮,是故君子常为小人所算。”陈登微微而笑:“先告罪了——其实卿舅曹氏兄弟,亦未必为君子也。”

    是勋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曹豹还则罢了,曹宏要是也算君子,那这世上就没有小人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有两个人的请求,他从感情上就压根儿无法推拒,一是太史慈,二就是陈登。陈登好言相劝,想让他跑一趟冀州,他满心地不想去,但就是张不开嘴来拒绝。当下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倘若袁绍可附,或许弟便留在冀州……”心里却说,那他喵的就完全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袁绍是虾米东西,他那么大一个势力短时间内就土崩瓦解,绝对不是偶然,而源自于本身的xing格、才能,以及整个集团的构成、风气,历史再怎么改变,成不了器的家伙终究还是成不了器。

    陈登接口:“愚兄会照顾宏辅的新fu,将来安全送去冀州的。”

    是勋顿了一顿,问道:“倘若袁绍不可附……就怕他不准我再返回兖州啊。邺城便非龙潭虎xué,也成监牢囹圄,兄能使我全身而退乎?”

    “此事愚兄思之甚熟,”陈登竖起两枚手指来,压低声音说道,“宏辅明ri即可往见陶使君与荀友若,如此这般……”

    当晚,是勋在烛火下给曹cāo写了长长的一封信,详细交待了自己的遭遇,分析了目前徐州的形势,然后报告了对未来的设想、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派人快马送去鄄城。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跟陶谦告辞,说既然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那就该返回兖州去啦。话语间还似乎不经意地透lu出荀谌邀他前往冀州一事——

    “勋虽然身在兖州,其实心在徐方——家族寄于州内,如今妻父也为使君之臣,岂能不为徐州虑,为使君虑?勋以为我主曹兖州为能安天下者也,以徐州附曹,定可保安。然而袁冀州亦一时雄杰,勋未见其人,所言多为揣测,是否以徐州附袁……使君可遣陈元龙往邺城去,以元龙之智,定能为使君谋划万全。”

    陶谦皱着眉头,缓缓地说:“老夫如今须臾离不得元龙……既然荀谌邀宏辅你往冀州去,不妨便向曹兖州告假,走这一遭。老夫相信宏辅的眼光。”

    是勋假装为难:“勋终究是兖州之臣……”

    陶谦冷笑道:“汝以为麋子仲勾结刘备、笮伟明勾结袁术,乃至卿舅等yu献城于曹兖州,都是为徐州计,为陶氏计吗?他们不过为保家族安康、富贵不堕而已。昨ri只有卿与元龙对老夫说了真话,老夫独独信卿二人啊。卿其勿辞。”

    是勋心说耶,昨天陈登也跟陶谦把窗户纸捅破了吗?他是在我之前说的还是在之后说的哪?要是在我之后说的还则罢了,要是在我之前说的……我靠老子进陶谦寝室前你就不能多提醒我一句,差点让你丫给卖了呀!亏我对你那么信任,真是遇人不……啊,交友不慎哪!他喵的也不知道陈登给老头儿灌了什么mihun汤,竟然让老头儿这么信赖他,都舍不得他暂时离开,出使冀州。

    是勋在陶谦面前,假模假式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答应了。但他按照陈登的设谋,要陶谦把荀谌叫过来,当面提一个条件。

    是勋说:“勋得陶使君信重,徐州谁属,或许便在此一行之间。然而亦恐袁冀州拘某为质,不使归还……”

    荀谌插嘴说这不可能,我主气概恢弘,不会做这种不义之事。是勋笑着问他:“勋与君四弟(荀彧)为莫逆,自然相信友若先生不会向冀州进言,拘留是某。然而先生能为他人作保乎?”

    荀谌心说这有点儿困难,群臣当中一个许攸,一个田丰,做事都有点儿肆无忌惮,接近于没有底线,他们会不会给老大出馊主意,我可真担保不了。于是问是勋:“卿有何条件?”

    是勋就说了:“勋到邺城,即请上禀冀州,使群贤毕集,勋只见一面,论罢即行。”那意思,你们说不扣留我,可是不明着扣留,想尽办法不让我走,拖一天是一天,那也不成啊。咱们说定了,包括你主子袁绍,谁想见我,来跟我说说徐州问题的,就都请过来聚在一起,我就见他们一面,见过就走,一天也不多呆。

    荀谌说行,有陶使君跟这儿作证,我绝对不会食言。rs!。

第二十四章、唇枪舌剑

    是勋明白荀谌为什么一定要邀请自己往冀州去,因为自己如今的地位非常重要,也非常微妙,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左右徐州的政局。首先,自己是曹家的女婿,通过婚礼之前的连番拉拢,如今曹家在州内的势力就如ri中天,只要笼络住了自己,就等于笼络住了曹家,笼络住了大半个徐州的士大夫阶层。

    其次,自己是陈登的妻堂兄,而且对陈登的影响力要绝对超过另外几个正牌舅子,如今陈登一跃而成为陶谦驾前第一宠臣,那么通过自己就可以笼络住陈登,进而直接影响陶谦的决策。

    其三,自己是曹氏、陈登连接曹cāo的纽带,徐州想要依附于旁的势力,此际只有两个备选,一是曹cāo,二是袁绍。只要能够笼络住自己,自然就断绝了徐州附曹的可能xing,到那时候,徐州除了依附袁绍,又还能去靠拢谁呢?

    他提出要一次xing面见冀州君臣,荀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按照荀谌的想法,反正很多人都会想来说服是勋的,与其添油战术,不如密集轰炸。只是根据陈登为是勋的谋划,把冀州群臣都聚集到一块儿,其实还有别的用意……

    翌ri,是勋和荀谌同车离开了郯县,北上前往冀州。车行不远,荀谌就开口套话:“吾弟在兖州,常有书信往来,备言州中人物,说是宏辅为人中龙凤,有安邦定国之大才。此番相见,此言不虚也。”

    是勋心说你给我戴高帽子干嘛?老子可不领情。他淡淡地一笑:“文若亦常与勋论及冀州人士。听闻他昔ri曾往冀州面见过袁将军,有诸?”

    荀谌说有——“那是初平二年之事,吾本仕于故冀州牧韩公(韩馥),因荐弟于韩公,但当文若到时,冀州已属袁将军……”

    是勋不等荀谌说完,就故意打断了他的话头:“勋闻袁将军待文若以上宾之礼,且非独友若先生,同郡辛仲治(辛评)、郭公则(郭图)尽皆仕于袁将军。然文若终于弃之而走,往东郡仕于我主曹兖州——友若先生以为令弟的识见如何?”

    荀谌听了这话,脸sè不禁沉了下来:“人各有志,虽兄弟亦不可相强也。”

    是勋“哈哈”大笑:“文若亦尝与勋言及冀州人物,不知友若先生可yu听闻否?”

    荀谌说想听,你说。于是是勋就掰着手指头,逐一道来:“友若先生为文若尊兄,自然不肯妄言。此外,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逄纪果而自用……不识果然否?”

    以上四句评价,其实不是是勋听荀彧说的,而是后来官渡之战前,荀彧为曹cāo打气时候说的话,被史书记录在册,是勋上一世就背熟了,如今掏出来故意寒碜荀谌。其实史书上还记载着荀彧说过,袁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迟重少决,失在后机”之类的话,但这就不能当面跟荀谌说了——当人面骂他的同僚,顶多不开心,而且说不定反而有点儿小窃喜,当人面骂他老板,那后果就很严重啦。

    果然荀谌听了是勋的话,面sè略略一霁:“人非圣贤,安能无过?昔吴起杀妻求将,卒能为魏、楚干城,陈平盗嫂受金,卒辅高祖成帝王之业,身为一代贤相。用人但取其长而遏其短,此正见袁将军不以小过罪人,而能包容四海之心xiong也。”

    “哦,取其长而遏其短,”是勋不禁笑道,“未知许攸贪赃、审配专断,此短可真有所遏制乎?”

    基本上来说,袁绍手底下一大票谋士,有本事的不少,有节cāo的真不多。许攸贪赃,还放纵家人犯法,后来审配就是因为这事儿捉了他的家人,才导致他阵前降曹的。然而审配等人并不是因为清廉严明才收拾许攸家人的,完全是因为党争,曹cāo在攻下邺城以后,就曾经抄检出审配等人的万贯家财,也大多不是正经收入。所以是勋就问啦,你说“取其长而遏其短”,那么他们的短处真的得到遏制了吗?

    相比起来,荀谌在袁家谋士当中算是有点儿节cāo的,所以不肯昧着良心说假话,矢口否认说没这事儿啊,许攸、审配他们都很清白哪。当下他皱了一下眉头,只好转移话题:“王霸之业,因人谋而更因时势。如今我主雄踞冀、青,北上幽蓟,公孙束手,进讨黑山,张燕奔蹿,三五年内,定能底定四州。那时横大河之北,拥百万之众,天下可定,岂蜷屈于兖州的曹将军可比?”

    是勋反驳道:“兵无常胜,势无常形。昔项羽钜鹿破秦,臣妾诸侯,自封霸王,专擅自恣,其势岂不强于今ri之袁将军乎?然而我高祖皇帝暗渡陈仓,自汉中出,席卷三秦,垓下破楚,奄有天下。一时之势,岂可以久恃者乎?”

    荀谌回答道:“项羽之败有三。其一,彭城四战之地,又无险塞,根基不稳;而我主雄踞冀州,东有沧海,南有大河,西塞太行,北勒燕然,如磐石之固。其二,项羽滥易诸侯,使倖进得升,功臣僻居,自然人心不附;而我主仁慈惠下,四方名士望风景从,倘徐州附冀,陶氏亦可保安。其三,项羽不能如约使高祖王关中,失信于天下,复不能逞其志于鸿门,纵龙入渊,乃至丧败;我主便无此贪吝之行、fu人之仁……”

    啊呀,是勋心说这家伙的口才果然很厉害啊。他的巴的巴假装分析西楚霸王项羽失败的原因,顺便拿袁绍来作对比,还则罢了,这最后的一条,话说到一半儿突然刹车,究竟是何用意?他先说项羽既没有按照约定让刘邦在关中称王,说袁绍才不会这样小家子气呢,接着又说项羽也没能在鸿门宴上宰掉刘邦,说袁绍才没有这种fu人之仁呢……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吗?还是在威胁自己背后的曹cāo?

    话说跟这路货sè对喷,那很可能就自取其辱啊,况且就算你勉强喷赢了又能如何?荀谌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别扯了呀!当初在遂乡,曹cāo给你磕了个头,那是因为他此前装模作样打算宰你来着,磕头算道歉,不是说你那一大套说辞真让他惊为天人。再说了荀谌是有主的,他就算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得顾及主公袁绍的面子,哪怕被你驳得哑口无言,也得梗着脖子继续逞强——你跟他白扯那么多有啥意思?

    所以是勋想到这些,他就不再跟荀谌较真儿了,转换话题说点儿别的。荀谌心里也明镜似的,刚才自己那一套连唬带吓,并没能真正说动是勋,对方只是不想再纠缠下去而已,所以随着是勋的话题转换,他也就跟着“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他们不好再说袁绍,说曹cāo,甚至也不方便提徐州,那就论论别人,比方说——吕布、公孙瓒。吕奉先、公孙伯珪,这时候可以算是袁、曹两家共同的敌人,所以贬起来就毫无心理负担。而且就连稍微夸夸他们也没事儿,终究袁绍对公孙、曹cāo对吕布,这时候占的赢面都大,抬高敌人其实也正好抬高了自己。要是说公孙瓒虫豸尔、吕布鸡犬尔……他喵的你们打虫豸、打鸡犬都那么辛苦,又有啥值得夸耀的了?

    就这么着话题越扯越远,两人是越谈越投机。荀谌荀友若,他也勉强可算当世一流的谋士,眼界就很开阔,智谋就很深沉;而是勋呢,他有着比荀谌多好几倍的历史积淀,再加上惯于套话和说书,就经常听得荀谌也是一愣一愣的。

    两人评评人物,论论形势,说说历史,谈谈经书——话说荀谌是谋士,不是正牌学问家,虽说博览群书,粗通“五经”,但钻研得不够深,就正好跟是勋打个平手。是勋心说幸亏我当年跟是宽南下东海的时候,既没跟丫谈诗,也没跟丫谈经,那时候谁知道他是服虔、颍容的弟子啊,要是论起经来,自己非得给打个体无完肤不可。

    可是在另一件事上,是勋就完全说不过荀谌了,那就是——地理。无论是河北的地理、徐兖豫的地理,还是河南、关中的地理,荀友若就熟得如同反掌观文一般,而是宏辅……别说两千年来地理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变,就他前一世虽然跑过的地方不少,真要说起来也没荀谌清楚。荀谌那是乘坐着马车,大道、小路上一步步踩过去的,而且旅途有大把的时间观察地形、地貌,是勋前一世到处跑不是汽车就是火车,甚至坐飞机,地形、地貌“呼啦啦”地就一晃而过,就算旅途中不老盯着手机、ipad,真的抬头瞧景,那也根本瞧不明白啊。

    所以走着走着,荀谌伸手一指:“西面即潍水,昔韩信之败龙且而定齐鲁,即在其上游浅狭处封水,吾昔游历,观其山水之势……”是勋当场就抓瞎了,心说这儿跟营陵就不远,我当年怎么没想到还有处古战场,可以去勘查、凭吊一番呢?这儿已经进入青州地界了,估计很快就要转个弯奔西北,往冀州去,以后一路上名胜古迹更多,荀老三要是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事儿,老子可就只有竖起耳朵干听的份儿啦。不行,我也得找点儿他不熟悉、不明白的什么事儿来讲讲。

    想来想去,自己有哪些知识比这年月的士人丰富,还勉强可以说得通呢?干脆,老子跟你丫说——地球!rs!。

第二十五章 大地为球

    是勋拿定了主意,所以找个机会,就把话题引到盖天、浑天和宣夜这几种宇宙学说上来了,然后开始给荀谌灌输大地为圆球,而日月星辰都悬浮于虚空之中——他还不敢说地球围着太阳转,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可仅仅如此,就也足够吓荀谌一大跳啦。

    俗话说某人知识丰富,都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但其实地理好说,而天文在这个时代,就跟人事相关联,搞得无比神秘,真不是一般士人敢去研究的。荀谌心说这是宏辅果然是奇才啊,年纪轻轻就能精通天文?还说啥,大地是球形的?

    他沉吟半晌,大着胆子质问:“谌前在勃海,果然如宏辅所言,有船远来,先见其帆而后得见其身,可见大地是有弧度的。然而若为球状,球之底侧得无水乎,得无畜乎?安得不流入虚空,或头下而脚上?”

    是勋故作神秘地淡淡一笑:“人物牲畜,何必头上而脚下,此事虽为常情,其理又如何解释?友若可曾想到过吗?”

    荀谌摇头:“请宏辅教我。”

    “人物牲畜,戴天而履地,”是勋给他解释,“地在下则足在下,地在上则足在上,所踩踏者,地也,非下也。当然,地之所在,则自然为下,故而球之彼端,在我等看来是下也,在彼端之人物牲畜看来,我等反居其下尔。”

    荀谌又低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犹犹豫豫地回答说:“于理似亦可通,然实在无法设想……”

    哦耶,是勋心说你想不明白更好,老子这就算扳回了一局。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说不上相见恨晚,那也相当投契啊,结果还没等进入青州呢,就互相都把“先生”二字给省了。单单以字相称。终于五月初,他们赶到了目的地邺城城下。

    是勋远远地望见邺城的城门,突然招呼车夫:“停下,停下。”转过头来对荀谌说:“勋反复思量,还是不去了吧。”

    荀谌心说这都到门口了你突然打退堂鼓,这又是要闹哪样啊?赶紧开口劝说。是勋趁机就说啦,要让我进邺城不难,你得再答应我两件事儿。

    荀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条件还真多,行。我再听听你究竟想说啥。要是太过无理——这儿是袁家的腹地。难道还怕你飞到天上去不成吗?“宏辅请讲当面。”

    是勋伸出两枚手指来,缓缓地说道:“友若归禀袁将军,论及是某,所言不可夸张。若褒之甚。则袁将军必要挽留,又启冀州百僚之不满;若贬之甚,则恐袁将军不肯相见。”那意思,你随便说我,就是别说得太过火,既不能往天上捧,也千万别往死里踩。

    荀谌说你有心了,但同时也想多了,我既不可能把你夸到天上去。也绝不会把你贬得跟臭狗屎一样——好,这条我答应你,还有呢?

    是勋于是又说:“勋将拜见冀州群贤,其间难免口舌相争。所谓舌辩,非徒论其理也。亦当攻其心。孙武子云:‘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若其时勋有何怪诞荒僻之言行,友若似无所见闻可也。”那意思,为了辩论胜利,我可能会玩儿各种花样,你就当没瞧见,没听见,也别惊讶,也别阻拦。

    荀谌闻言,不禁捋须大笑:“谌正欲观宏辅之‘怪诞荒僻’也!”

    进了邺城以后,荀谌就把是勋安排在自己家中,还登堂见其妻儿。是勋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咱俩挺说得来,可以做朋友,那我感激你,要是想打感情牌,帮袁绍拉拢我,那就算了……老子知道袁家的下场,这条看似华丽的破船,那是说什么也不会上的。

    接着,荀谌跑去禀报袁绍,回来跟是勋说,袁将军答应了你的请求,打算三日后大摆筵宴,群贤毕集,见你一面。因为我说了,你并非外州正式的使者,所以宴会并不设在州署之内,而安排在袁将军城外的别业当中。是勋赶紧作揖致谢:“劳烦友若你费心了。”

    当晚无话,没想到第二天上午,荀谌突然跑来说,沮授来了,想见宏辅你一面。是勋板起面孔:“勋曾有言在先,冀州群贤,但聚集了只见一面,友若如何又领他人前来?卿欲食言乎?”荀谌连连摆手:“沮子辅与他人不同,与某为默契之交,此番前来,非为公事,只是私下拜访而已。还请宏辅见他一见。”

    是勋没有办法,心说我倒是确实对这位沮授挺感兴趣,不妨稍稍一见,于是警告荀谌,咱们下不为例。

    沮授字子辅,是钜鹿郡广平县人,袁绍手底下第一实权人物,任为监军,手捾兵符。按照一般的说法,官渡大战的时候,袁绍就是因为听不进去三个人的正确意见,这才最终导致丧败——其一为田丰,因直谏而下狱;其二为许攸,被逼得降了曹;其三就是这位沮授,战败后被俘杀。可以说,在袁家谋士当中,沮授论智谋是排一、二位的,论忠诚也在前三,至于说起节操,那更是许攸、逄纪、审配等货完全不能相比的——所以也有人评价他为袁家的第一谋士。

    要是换了别人前来拜访,就算荀谌说破大天,是勋也未必肯见——他这一世历史名人见得多了,还在乎冀州这些大半儿都不得好死的货色吗?但是沮授来了,他却多少有点儿动心,心说见上一面,那也无妨吧。

    于是跟着荀谌奔了大堂,就见那沮授沮子辅,身量不高,面容清癯,挑眉凤目,三缕长髯,头戴进贤冠,身穿缣襜褕,垂手而坐。见到他们出来,沮授赶紧站起身来致礼,是勋还了礼,就在他对面坐下。

    他事先和荀谌讲明白了,说我可以跟沮授见见面、聊聊天、喝喝酒啥的,但绝不涉及徐州之事,对方要是提到相关的话题,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哈哈哈”,甚至站起身来就走,有言在先,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礼貌。荀谌把这话告诉沮授。沮授微微一笑,好,咱先不提徐州,我从青州说起——

    “是先生是青州北海国营陵人士吧?”

    是勋回答说是。沮授就问了:“听闻前此黄巾肆虐,因而先生举族以奔徐……南下。如今显思公子已定青州,是先生就没想着回乡去瞧瞧吗?人自有根,乡梓难离,漂泊在外就如同花木移植一般,活者寥寥而败者多矣。”

    是勋瞟了荀谌一眼,淡淡地回复道:“据闻袁显思与公孙争夺青州。鏖战经年。野无青草。此番勋自徐……与友若同乘而来。所到处但见田地荒芜而未曾理,百姓流离而未曾聚——乡梓虽可怀也,奈何非可安居之地耶?”

    沮授心说确实,青州遭到的破坏太大啦。再加上袁谭实非理民干才,恢复起来就非常之慢。原本主公是派臧洪臧子源去做青州刺史的,要是有他在,等这位是先生北上,所见到的情况定然大为不同。可惜啊,你没事儿把个会打仗不通民政的嫡长子派去青州干嘛?当下只好敷衍:“恢复尚须时日也。”

    是勋是干嘛来的,荀谌当然已经通报过了,而沮授此来的用意,也自然不会仅仅访友那么简单。沮授本想着事不谋于众。要等两日后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效果往往不如一对一恳谈来得好,况且我主麾下,确实也还有那么几个超级不靠谱的……所以他仗着自己口才好。打算先来游说是勋,可是没想到是勋一口回绝:咱今天就不谈相关徐州的任何问题。我靠,这可该怎么兜圈子说服他才好呢?

    有了,不能提徐州,咱就说说兖州,跟你摆摆我大冀州多么了得,就连你家主公曹操也得仰我主的鼻息。你知道冀州强了,自然就会生出依附之心来,你要是一动摇,你主曹操再坚持也没用,徐、兖之间的联系肯定就会断绝,我家便有机可趁。

    可是他正打算开口,是勋却抢先夺过了话题,问他:“勋曾听闻,沮先生原在故冀州牧韩公麾下,袁将军入主冀州后,才招揽先生为幕宾,可确实么?”

    沮授老实回答说确实如此。于是是勋再问:“听闻沮先生曾教袁公,举军东向,可定青州,还讨黑山,可灭张燕,回众北首,必丧公孙,震胁戎狄,可服匈奴。到时候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号令天下,自然无人可敌。此言有诸?”

    沮授点头:“有。”是勋刚才所说的那一套,本是沮授的得意之作,后人有名其为“四州战略”的,甚至还有人把这番话跟鲁肃的“榻上策”、诸葛亮的“隆中对”相提并论,认为是汉末最杰出的三大战略部署之一。是勋也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沮授的这一套战略,独独在袁家谋士群里,最看重他一个人。

    听沮授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段话,而不是史书误记,是勋趁机就说了:“勋闻上古恶兽名为饕餮,有首无身,为其贪食而无厌,遂害及于自身也。如今公孙未灭,张燕在逃,袁将军尚觊觎于南方,不亦饕餮乎?”

    在原本的历史上,徐州连年动乱,先遭曹操打,又被刘备、吕布占,袁谭镇守的青州就在旁边儿,可是基本上就没怎么伸过手——起码在表面上没伸过手。为什么会这样呢?正是因为袁绍此时的第一大敌是公孙瓒,他根据沮授的“四州战略”,要先平灭了公孙,稳定冀、青、幽、并四州,然后才能谈得到再向更远的方向发展,以免多线作战,陷入包围之中。如今河北的态势跟原本历史上并没太大区别,所以是勋就说啦,你们幽州、并州还没平哪,干嘛着急要插手徐州之事?小心贪多嚼不烂啊。

    沮授闻言,不禁捋须而笑,反问道:“是先生能弈乎?”

第二十六章 羽扇纶巾

    沮授突然提起下棋问题,是勋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围棋而不是象棋。

    一般认为,象棋起源于古代印度,后来向西传变成国际象棋,向东传变成中国象棋——传入中国的年代,最早的说法是魏晋时期。也就是说,这年月还压根儿就没有中国象棋,也没有从印度传入的古象棋。是真是假,是勋不清楚,他只知道,士人当中,确实从来没人提过类似的玩意儿。

    咦,自己可以尝试着发明中国象棋啊……

    至于围棋,那是真正的本土货,早就有了,根据文献记载,春秋时代即有“弈棋”一说。是勋在这一世确实看过别人下围棋,曹营中很多文武,包括毛玠、程昱、曹仁等等,就都有下棋的癖好。但是他没正经学过,光知道这年月的棋盘只有纵横十二道,而不是十九道,包括“座子”、“算目”等具体规则也跟后世有所差异,但轮流落子圈地的核心思想是从没变过的。沮授突然提起下棋,是勋估摸着他是想以棋为比,而不是真打算跟自己较量一番,因此就大着胆子回答说:“略知一二。”

    沮授果然拿围棋举例,说:“设授与卿厮杀于中盘,忽忽于边角布子,卿或以为闲着也。然而棋中本多此技,今日之闲着,他日亦或为妙手。卿若只注目一隅,终难免为授所败。”我既然行有余力,在平定四州的时候再在他处小做一番安排,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四州战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与弈者,非勋也,而是天下,着子者,也非卿也,是袁将军。卿以为闲子,旁人或以为妙着。若遂专注于彼,未免中央大龙为敌所困,奈何?”你是打算在徐州先小小布置一番,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觉得有利也好,为了争功也罢,要是说动了袁绍。在徐州问题上牵扯太多精力,你的“四州战略”那就岌岌可危啦。

    荀谌在旁边听了这话,多少有点儿不满:“宏辅乃责谌乎?徐……南方之事,乃陈孔璋向袁将军进言,谌所支持者也。”你是想说我目光短浅呢,还是想说我要跟沮授争功?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勋本不知何人为袁将军设此谋。友若何苦自责?想那陈琳,本为广陵人士,关注乡梓,欲使袁将军收并徐……”他喵的完全不提徐州还真是麻烦啊——“故使袁将军注目于四州之外,我知以友若之智,亦必以此为闲棋也。奈何这邺城之内,并非人人皆如此明智啊。”袁家败亡很大一个因素。就是谋士们拉帮结派,互相争功、互相攻讦,你敢打包票别人都跟你们想得一样?就不会牵扯了袁绍的精力,扭曲了袁军的发展方向?

    沮授沉吟少顷,用力一拱手:“受教了。后日之会,授当合众行操,难以赴宴,先告罪了。”那意思。你说得有道理,那这事儿我就不管了,后日的宴会,我也不打算参加了。

    是勋也急忙站起身来恭送。沮授走到门口,突然转回头来:“前日得信,恐是先生尚未知也——曹兖州已率军克复东武阳,张孟卓往投袁公路。吕奉先、陈公台皆遁走河内,投张扬去也。”

    哦呀,果然正如荀彧所说,等到吕布粮草不继的时候平推过去。可保必胜。这回吕布没跑徐州去——东路已然断绝,他跑不过去了啊——而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去投了张扬。那头恶狼以后将会如何?张扬那浅浅的池塘可安不下这条大鱼啊——原本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又跑兖州来闹事的——其后种种变数,真是既让人茫然无措,又让人充满了好奇心哪!

    两天后便是大宴之期,荀谌一大早的就来找是勋,要跟他同车前往。可是在是勋的寝室外打了招呼,随即屋门打开,那位是宏辅先生摇摇摆摆地步将出来,荀谌抬头一望,就不禁大吃了一惊。

    就见这位是先生,头不戴冠,只用一方白布扎住头发,而且那白布又宽又长,一直披到肩膀上,就跟风帽似的。他身上穿一袭素色的深衣,外罩白葛布的单衫,衣襟敞着,好似披风。才刚五月份,天不甚热,这位老兄却手持一支鹅毛大扇,还走两步,摇一摇,真是十足的……流氓派头。

    荀谌心说你这么打扮是要闹哪样啊?是打算约了我出去名山大川开诗会吗?今日大宴,我冀州的贤才能士全都出席,主公袁将军也会出席,就穿成这样,不怕被人乱棍给打将出来?

    他才待要问,却见是勋伸出一枚手指来,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那意思大概是:咱们有言在先,你就当没瞧见,啥都不要问。

    是勋这么打扮,当然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要扮魏晋名士,这也是他跟陈登精心筹谋的计划的一环。那天陈登说啦,你要是真能说动了荀友若,答应你冀州群僚毕集,只见你一面,到那时候,怎么耍嘴皮子我教不了你,以宏辅你的大才,也根本不用我教。可有一样,你要是表现得太过拘谨,恐怕压服不了对手,要是唇枪舌剑之间太过咄咄逼人,又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是勋当即就是一哆嗦,说那你还一定要我跑冀州去作死?陈登微微而笑:“某有一计,可解两难。宏辅可扮一狂士也。”

    接着陈登就解释,扮狂士有两大好处:第一,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言辞来攻击别人,别人还不好意思跟你一般见识,否则反倒显得他没胸襟,没气度;第二,你就算在口舌上技压全场,袁绍也不会因此想要留下你——礼敬狂士,可以表现自己周公吐脯的气量,但是接纳狂士,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是勋说我明白了,你就是打算让别人都对我敬而远之是吧?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嗯,这招靠谱。要说这年月最大的狂士是谁?那肯定非袮衡袮正平莫属啊。袮衡曾经裸衣击鼓,于大庭广众之下谩骂曹操,可就连曹操都没敢杀他,只是把他赶荆州刘表那儿去了;刘表那是多文艺范儿的一诸侯啊,可是也容不下袮衡。又把他转送给了黄祖;最终袮正平就死在了黄祖手下。可有一点,他不是一见黄祖就被杀的,终究那大老粗也想装文化人,就不愿意真收拾了个狂士,给自己脸上抹黑。袮衡要不是三天两头地给黄祖找不痛快,估计还能在江夏多活个好几年呢。

    我这回去冀州呢,就光见袁绍他们一面。我就不信这一面的杀伤力比祢正平好多天都强。再说了,我好歹还挂着个外州属吏的官身,只要别当面把袁绍骂狠了,他应该不会杀我。

    所以是勋今天就苦心打扮,打算扮一回狂士啦。狂士的仪态好说,只要跟陈登学那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feel就得。可是狂士的衣着该怎么搭配呢?是勋原本是打算“羽扇纶巾”,学足戏台上过江东游说孙权的诸葛亮的,但问题是他想来想去,就根本想不出来这“纶巾”究竟是啥玩意儿了。

    按照传统的说法,“纶巾”又名“诸葛巾”,因为诸葛亮开始戴,就此流传开来。也就是说。如今诸葛孔明还是个小屁孩子,所以纶巾就压根儿还没发明出来。当然啦,传说归传说,对于纶巾,历代还有很多种说法,只是是勋来到了这一世以后,就根本没听说过有这玩意儿——或许有,但此时还并不叫“纶巾”之名。

    所以他琢磨来去。反正是“巾”嘛,老子戴别的巾,应该也差不离吧。那么啥样的头巾最显风流潇洒,最得狂士神韵呢?他想来想去,唉,后世的“浩然巾”,咱可以预先发明出来啊!

    所谓“浩然巾”。据说是从唐代大诗人孟浩然那儿流传下来的装束,用一整幅白巾裹着发髻,巾尾搭下来,遮住整个后脑。小风一吹,飘啊飘的,就显得那么的倜傥不群——行,就它了!

    所以,最终就形成了如今荀谌所见的这一整套奇装异服。

    荀谌跟是勋同车出了邺城,一路上低垂着头,紧闭着嘴巴,啥话都不说。他倒不是跟是勋闹什么意见,也不是遵守承诺——是勋要他“似无所见闻可也”,那也不是要他装哑巴——而是身边儿站这么一奇装异服的货,一路上招来了超高的回头率,荀友若多少有点儿脸上挂不住。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那是在邺城之南,濒临漳水,引水为池,然后在池畔建盖了大片的建筑物。其中一间房子大概有三四百个平方,一半儿以立木架在水面上,四面开窗,饰以轻绡,风来如层云飘荡一般——这类建筑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榭”。是勋瞧着此刻榭内影影绰绰的,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心说估计袁绍就打算跟这儿见我呢。

    二人下得车来,荀谌在前引领,果然直奔水榭而去。到了门口,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开口说话,低声嘱咐道:“宏辅你自可狂诞放纵,但切莫激怒了我家主公,以惹杀身之祸。”是勋微微点头,心说好朋友,你放心,“不作死就不会死”,这点儿我心里有数啊。

    两人脱了鞋,一前一后进入榭内。果然其中分左右两排,是坐满了人啊,一见是勋这种打扮,就全都吃了一惊。荀谌就当没看到众人的眼光,腆着脸逐一给是勋介绍。

    果然沮授缺了席,并未前来,到场的诸人包括:颍川郭图郭公则、辛评辛仲治、辛毗辛佐治、淳于琼淳于仲简,南阳许攸许子远、逄纪逄元图,魏郡审配审正南,钜鹿田丰田元皓,安平牵招牵子经,代郡韩珩韩子佩,广陵臧洪臧子源……这些是都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更多没名没姓的,是勋就懒得去记他们啦。

    可是还都没有介绍完,见过礼呢,先就有人抢着发难了:“是先生此来,为踏青乎,为冶游乎?如此装扮,太也无礼!”是勋微皱眉头,瞟了那人一眼,旁边荀谌赶紧给介绍:“此乃魏郡从事、泰山孟岱孟公岳是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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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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