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驱散病患
华佗本名华旉,字元化,是个读书人,陈珪当沛相的时候曾经打算举荐他为孝廉,时任太尉的黄琬也想征辟他做属吏,却皆不就,也不知怎么的,偏偏醉心于医道,很快名满天下。
是勋对华佗是很仰慕的,此人与张机张仲景不同,一是会得很杂,什么内科、外科、产科、小儿科,貌似就没有他不会的,不象张仲景只是内科圣手、传染病大家。二来华佗非常擅长外科手术,还发明了一种名为“麻沸散”的麻醉药。时当乱世,是勋虽然不想上战场,然而时势所迫,也不定哪天要跟着曹操亲临前线啊,若有个外科圣手在身边儿,那就踏实多啦。
你说万一哪天曹操跟刘备似的,一怒之下冒着箭羽冲至阵前——就他在修仁之战中的表现,那是很有可能的——你说是勋要不要象后来法孝直似的,为显忠心,挺身遮挡在主公面前?而就算不出这风头吧,庞统身为军师,那也是死在了雒城之下啊——箭矢不长眼睛,也未必你缩在人后,就一定安全的。
其实庞统还算好的,最可怜是张郃张儁乂,后来在木门入伏,仅仅膝盖中了一箭,竟然就此挂了——若有个外科名医在军中,估计他就死不了啊。
其实这年月中国的医疗水平,已经位列世界前列了,问题无论朝廷还是民间,只要自己还没病上身,那就懒得重视。华佗为啥要改名儿?就是因为身为士人,却行医道,给祖宗丢人啦——所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那是指的玩儿票,比方说张仲景,而不是象华佗那样,书也不读了,背着个药箱满世界乱转。《三国志》中。将华佗列于《方技传》内,与声乐、占卜、相面等并列,其实这些本事,很多士人也都肯学。问题只是当作副业,主业还得读书学经,然后出仕为官,卖身给帝王之家啊。
是勋倒是没什么宏图壮志,想要把医生的社会地位,和对医学的重视程度,全都给哄抬起来。但他一直想办一座医学院,让华佗之类的名医可以把技术普及开来,并且传承下去。话说华佗的弟子也不少,偏偏“麻沸散”之类的绝学就失传了。那是为啥?因为《青囊书》被烧了?你要是早刻印付梓,传播天下,然后以之为教材多带点儿徒弟出来,还用临终了向个不靠谱的狱吏托付秘笈吗?
以前没有印书的可能性,一本医书。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抄录,如今可不同啦,是勋“发明”了印刷术,名下好几座印刷坊,那还不是他想印啥书,就能印啥书的?书要印出来,自然有人买。哪怕大不了随处散发、赠送呢?即便再不入流的著作,在这年月扔到小地方去都是宝啊,不会有哪个士人舍得给捆起来卖废品的。
所以是勋一直想寻找和招揽华佗——当然他也想招揽张机,可惜那家伙身份与华佗不同,为张羡之弟,荆州孝廉。将来还有机会当长沙太守的,不那么好骗到身边来——然而华元化行踪不定,是勋又没有一门心思去找他,所以总也未能如愿。如今一听陈登所说,啥。华佗现在就在广陵,这可得赶紧一把给揪住喽!
当下询问陈登华佗的行踪。陈登没想到是勋那么在意一名医者——即便是技术高超,名满天下的医者——闻言忙问:“府上其谁有疾乎?”你们家有人病了吧,所以你才这么急着找他?是勋心说真等有人病了再找医生,那就来不及了呀,你老兄将来可能就是这么着挂掉的。史书上说,陈登病重,得华佗下药,吐出一堆寄生虫来,华佗说这还不能根治——“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三期”就是整三年,说你这病三年后会复发,有好大夫就能治了,没好大夫你就死了。
是勋心说换了是我,这三年时间哪怕自己培养也得赶紧培养出一个好大夫来啊,你陈元龙倒跟没事儿人似的,等真发病了才满世界去找华佗,那哪儿赶得上趟啊。陈登这回发病是第二回了,又得华佗诊治,是勋也不知道是因为历史被改变了,所以他能活得更长久呢,还是此亦三年之中也,只是史书略写罢了,过一阵子他还得死。
于是心说哪怕仅仅为了保你的命,我也得把华佗给笼手心里呀。
当然不能直着跟陈登这么说,因为华佗虽然暗示了,但没明讲,说你下一个坎儿过不去就必死。是勋脑筋一转,突然想起一个借口来:“曹公素有头疾,病时几不能理事,故欲访名医诊治也。”
陈登说这事儿可重要,你怎么也不早说——他得以镇守广陵,成为家乡的父母官,全靠了曹操的提拔,哪怕不说感恩吧,也很清楚若曹操一挂,天下还可能大乱,自己再欲长居广陵而不可得也。于是立刻让是勋给取过纸笔来,写了一张字条,派仆佣递给陈矫,完了说:“陈季弼能吏也,为吾之臂膀,但华元化未出广陵,必能访得。”
是勋得着华佗的确切消息,是在三日之后。本来他打算这天在广陵城内开课讲经的,但是一闻此讯,立刻要求押后,他要亲自去见华佗。陈登说何必呢,你让陈矫派人把他直接揪过来不就完了吗?是勋连连摇头:“此奇士也,岂可以小吏招之?”
华佗这人的脾气很古怪,后来就因为不愿意呆在许都,长久服侍曹操,而导致皓首就戮。是勋前一世曾经在网上下过一部老电影,叫《华佗与曹操》,里面的华元化简直就是劳动人民的代表啊,一心为了付不起诊金的贫苦大众治病,懒得搭理那些达官显贵,所以才紧着逃离曹操身边。是勋对此是不大相信的,受着时代局限性、阶级局限性,华佗绝不可能如此高尚——而且还是脱离这年月时流俗论的高尚。他很可能只是不肯受拘束,加上想巡游各方,接触各种疑难杂症,所以才不愿意长久呆在曹操身边。
正因如此,你要真派小吏上门,他口头答应了,完了突然落跑怎么办?我再上哪儿找他去呀?还是自己亲自走这一趟比较踏实。
再说了,是勋与这年月的绝大多数士人不同,连劳苦大众都不会瞧不起,更别提一位老医生了。
故此他带着诸葛亮、郭淮等随从,快马就离开了广陵城。根据陈矫所说,前阵子在东陵亭发了场地震,海水倒灌,淹了六七个村子,伤病无数,所以华佗跑那儿给人看病去啦。
东陵亭就在广陵城的东南方向,紧邻长江入海口,不过三十里地而已。一行人快马加鞭,瞬息即至。可等到了地方,他们就骑不得马了,就见满地的陷坑和泥泞,大家伙儿只好牵马而行。路上跟人打听,边问边找,直到午后方才寻到了华佗。
华佗在一处比较干燥的高阜上盖了个小草棚,草棚外排了长长的队伍,全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某些人断了手,某些人折了足,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还有些很明显是发烧了,双目赤红,精神萎靡。
是家部曲想要驱散众人,给主公让出一条路来,却被是勋摆摆手制止住了。他把部属都留在高阜下,自己光带着郭淮和诸葛亮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病人之中。众人瞧瞧他的打扮,也不敢吼什么“别插队”,还能够挪动的,都主动退至一旁,让三人顺利通过。
才近草棚,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大嗓门来:“汝为医者,怎敢不与人诊治?”随即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汝云汝主尚能行动,乃可自来,或舆了来,我自诊治。今病患如此之多,哪有空闲上汝门去?”
就听先前的大嗓门喝道:“这些穷鬼,便治了也无诊金奉送,何必理会?我主为孝廉,亦广有田产,汝若上门,自有百金相赠,何以不允?”
苍老的声音轻叹一口气道:“于医家看来,世间人只分病与不病,不分贵贱,甚或不分贤愚。汝主若来,吾便施治,若不来,吾亦不往,可随他吧。”
那大嗓门怒喝道:“主人有言,若不肯往时,便将汝绑了去!且速速收拾医囊,乖乖相从,勿谓言之不预也!”
是勋跟棚外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禁冷笑一声:“病家之待医者,岂可如此莽撞?若绑了去,心存怨恨,施治不当,岂非反害了汝主的性命?”说着话,迈步进入棚内。
只见三条大汉围着一名正在煎药的老者,此外棚角还缩着一个病患、一名童子,都在抱臂觳觫,似乎不胜惊恐。几人听到他的话语,都不禁转头来看——今日是勋本欲开课讲经的,为了表现自己儒门正宗的风度,而非以势相压,故而未穿官服,只着儒衫。这套行头能够吓吓外面那些泥腿子,却吓不倒面前三条大汉。
其中一人朝他撇了撇嘴:“阁下何人?若欲延医,且待为我主诊治了,再前来吧。”正是刚才说话那个大嗓门。他主子虽然有势力,自身亦不过一名仆役罢了,见来者是个士人,虽然不惧,却亦不敢太过恶言相向。
是勋微微而笑:“甚矣,汝之不慧也。华先生不肯登门者,为棚外诸多病患,若皆驱散了去,他无疾可疗,自然随汝而去,又何必捆绑?”
第六章、尊者一诺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伙儿什么乡下孝廉的奴仆,非要华佗上门,为主家治病。华佗说你家主人又不是病得没法挪动了,你们扛过来我肯定治啊,可是这棚外头那么多病人呢,我忙得根本走不开哪。于是那些恶仆便口出威胁之语,说我把你绑了走你信不信?
是勋闻言,迈步入棚,就给出主意啊,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大夫呢?还想不想治好主家的病了?华大夫所以不肯出诊,都是为了外面那些穷病人,你们把他们全都赶散喽,华大夫无病人可治,不就只能跟着你们去了吗?
这话一出口,棚内、棚外的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那些病患虽然都是穷人,瞧是勋等三人的打扮而不敢相阻,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鼓噪起来。郭淮和诸葛亮本以为是勋要去为华佗解围,却不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皆惊愕,但他们知道是勋素来的为人,更知道是勋一张利嘴,能够嘘枯吹生者也,保不齐后面还有啥转折呢,因此也不劝阻,只是在后面拱手静立。
那大嗓门的恶奴脑袋里有屎,听了这话还真信了,当即一拍大腿:“阁下好主意,我这便去将那些穷鬼都驱散了罢。”华佗慌了,不禁狠狠瞪了是勋一眼,随即道:“汝等岂可胡为?!吾曾疗治过陈广陵之疾,若向府君进言,恐于汝主不利!”
恶奴听了这话,不禁有点儿含糊——他们倒是知道华佗给陈登疗疾的事儿,还知道自己的主家也正因为从熟人处听闻此讯,才一定要接华佗上门去看病的。然而是勋却微微一笑,注目华佗:“吾亦与陈元龙有旧,有吾一言,元龙必不相顾此事,奈何?”
这年月的称呼都很讲究,尊者称官,卑者称名。而对有官位之人称字而不及职者,必然是交情不浅。华佗一提陈登,就光敢说“陈广陵”、“府君”,跟是勋一开口便“陈元龙”。亲疏之别立分高下。是勋的意思,你以为给陈登治过病他就会感恩,就会听你的?只要我一开口,陈登就压根儿不会再搭理此事,你信不信?你怎么办?
华佗又是愕然,又是恼怒,又油然而生浓厚的无力感,当下质问道:“阁下何人,因何而涉此事?棚外那些病患何等可怜,若不急治。恐怕死亡枕藉,阁下难道毫无人心者耶?!阁下此来,想亦为求医也,若我不允施治,又如何?”你不会是没事跑这儿来瞎掺乱的吧。你也想我给谁治病吧,要是惹恼了我,我不给治,你又怎么办?
是勋笑道:“若有病患在前,而因旧怨不治,则汝非真医者也。医者之德,为活人也。若吾将棚外众人绑了,汝不肯从,即杀彼等,汝又焉能违拗?”你作为一名大夫,能够眼睁睁瞧着我杀人吗?我以此为要挟,你敢不按我的要求办?
华佗真要出离愤怒了:“即便阁下有权有势。难道能无罪而戮人?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乎?!看汝着儒衫,则所学圣人之言,都在何处?!”你这般残暴,圣人的书都是白读的吗?
是勋气定神闲地答道:“从来尊者戮人,卑者为人所戮。自圣人立言以来。凡无罪而戮人者,有盗匪也,亦多儒生也。昔李儒弑少帝,彼岂非儒者耶?医者当活人,而汝欲以怨愤而不活人,则儒者应不杀人,实儒者多杀人也,有何怪哉?”李儒本为博士,后任郎中令,跟李傕、郭汜等关西军头不同,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读书人。是勋说了,读书人下手杀无辜之人,难道很奇怪吗?世事就是如此,你那么惊讶干嘛?
他跟这儿之乎者也,与华佗唇枪舌剑,旁边儿那几个恶奴都听得迷迷糊糊的,当下一卷袖子,恨声道:“何必与他多说,我等先去驱散穷鬼便了。”
是勋心说我故意激怒华佗,就是一个交涉的引子,一会儿还得把话给圆过来,可你们要是真的把病患全都赶散喽——就那些病患的情况,说不定还当场挂掉几个——那就没台阶下啦。拜托别掺乱好吗?于是故意一挑眉毛:“吾自说话,汝等何如人也,安敢插言?”转过头去望望郭淮:“伯济,唤荆洚晓等来,且先擒下此三人。”
郭淮一撇嘴:“何必唤人?”当下将身一侧,便挡在了正打算出棚的那个恶奴身前,随即兜心便是一拳,正中其胃,打得此人佝偻下身子,只是干呕。另两条汉子勃然大怒,扑上前来便与郭淮放对。想那郭伯济虽然年少,然而家学渊源,幼习武艺,战场上也去过多回,哪里会怕几个乡下恶奴,三拳两脚,全都打趴在地。
华佗见状,不禁疑惑,站起身来朝是勋微微一揖:“阁下究是何人,来此何意?”
这老大夫蹲在地上煎药的时候,是勋就光瞧着他须发皆白,满脸褶子了——这年华佗都已经五十多了,垂垂老矣,不是电影里的中年人——可是等他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老先生身体还很健康,腰也不弯,背也不驼,站在那儿跟棵挺立的青松一般,与其年龄、相貌,竟然完全不符。
是勋心说“五禽戏”果然有效啊,当年樊阿教过典韦,我也跟典国藩学了,怎么就老是忘记练呢?你瞧,我才二十来岁,竟然站得还没眼前这位老大夫直……
忍不住就挺了挺腰,微笑着答道:“吾今此来,专为寄语元化先生也。今天下播荡,世情丧乱,若无尊者相助,欲从心所欲,治病救人,岂可得乎?乡下恶奴,便敢冒犯先生,即无我语,彼等难道不会驱散病患,以挟先生乎?”那仨货傻到家了,竟然还打算绑架大夫,可是即便他们没能想到,把别的病人都赶走,让你不得不给某些身份尊贵的人治病,这类事儿难道很罕见吗?你再如何名满天下,圣手仁心,没有靠山的话,真的能想给谁治病就给谁治病吗?
你瞧,你最后不还得把陈登给扛出来撑腰?问题陈登的官儿也没多大啊。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不搭理此事儿,让你的希望破灭。这是现实啊老先生,拜托你清醒一点儿吧。
华佗斜眼瞥着是勋:“所谓尊者。莫非是指阁下?”你能够给我撑腰吗?
是勋轻轻摇头:“所谓尊者,自有他人。我可进先生于尊者,若得尊者一诺,中原虽大,无人再敢不敬先生,乃可从心所欲矣——医者之道,为活人也,苟能活人,先生可愿折腰否?”
华佗一指棚外:“即陈广陵亦知吾之志也,便其急病。若不即死,要吾抛下那些病患而去,亦不能也。”
是勋点头:“先生之志,吾亦知之。先生自可疗治彼等,但须事毕之后。随某去谒见尊者。”我开始就是那么一说,不会真拦着你给棚外那些病人治疗的,等你都治完了,我再带你走。
说着话,微微皱眉,转过头去吩咐诸葛亮:“告彼等稍待,无再喧哗。”
他一开始说把棚外的病人全都轰走吧。是跟三名恶奴说的,所以用词比较通俗,谁都听得懂,其后与华佗对言,就多了很多书面语,无论恶奴还外面的病人。就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啦。所以病人们还在外面叫唤呢,鬼哭狼嚎的,也不敢真冲进来指着是勋的鼻子骂,却只是磕头和哭诉。是勋叫诸葛亮出去安抚一下,让他们别再叫唤了。我不会真把他们给赶走的。
华佗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于是先招招手,让那吓得缩在角落里的童子过来,药煎得差不多了,赶紧倒出来给那边儿的病人服下。随即转过头去询问是勋:“总不会是天子召我。”
是勋仰天大笑:“天子虽尊,其言不出宫墙,何能助先生耶?”
华佗眼中精光一闪:“难道是曹司空?”
是勋望空拱手道:“如今已为曹丞相矣。”
“丞相……”华佗嘟哝了一句,将身一躬,即在草席上坐下,不再瞧向是勋,嘴里却说:“请坐——下一个病者进来。”
是勋也不客气,施施然便在华佗身后坐下。随即棚外抬进来一名患者,摆在华陀面前,华佗伸出左手,一边给那人诊脉,一边问道:“曹公何疾?”
是勋说“头风”,于是将曹操的病症大致描述一番。华佗手按着患者的寸关,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目,微笑着对那病人道:“我与汝施针,复有药丸与汝服下,不三日病即瘳矣。”说着话,一边从医囊中抽出几根银针来,一边对身后的是勋道:“曹公此为宿疾,恐难根治,然亦非即害性命者也。且待我疗尽此方病患,再随阁下入许吧。”
是勋说可以——“我看棚外皆穷苦人也,可有诊金相付?”华佗苦笑道:“彼等遭逢天灾,家园皆失,亲戚多死,何来诊金?”是勋就问啦,那你拿什么买药啊?拿什么维持自己的生活啊?华佗一边给病人下针,一边回答是勋的问题,说药都是我自己上山采来,自己炮制的,至于维持生活——我也给陈登这些贵人治过病的,还有剩余的诊金可以换吃的啊。
是勋笑道:“吾不识医药者也,请问:此处山上,难道百药俱全?他处之药,若不购入,何以得之?”你能在附近把所有需要的药材都采集全吗?你真能一分钱不花,就维持自己的医生生涯,给这些穷人免费治病?
华佗长叹一声道:“吾亦正欲往求告于陈广陵与陈功曹(陈矫)也。”
是勋说不用去求告他们,我给你一笔钱,让你可以敞开了购买所需要的药材——你瞧,想要当个好医生,没有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帮衬是不行的。
华佗忍不住转过头去瞥了是勋一眼:“阁下究何人也?名讳可能见告?”
“不敢,丞相司直是勋。”
第七章、请杀孔融
东陵亭附近这场灾闹得不小,虽说陈矫也及时遣人来视察灾情,分发赈济,终究那么多因灾而负伤、得病之人都得靠华佗诊治,官府也帮不上太大忙。所以是勋等着华佗连续治了三个病人,然后踱出棚外,瞧瞧排队的人流不但不见缩短,反倒越来越长——陆续不绝地还有病人给扶过来或者抬过来啊。他不可能一直跟这儿等着华佗,所以反复跟华佗确认:你治完了这一方的病人,就得入都去啊,但是我先不陪着了,我还有事儿要办。
当然啦,华佗在是勋心目中的信用等级并不够高——他要真是千金一诺的君子,后来就不会以老婆生病为借口糊弄曹操,并且逾期不归,导致身首异处啦——是勋心说我得留几个人来盯着这老东西。可是留谁好呢?瞧瞧诸葛亮,下一步打算绕道庐江返京,孔明是须臾不能远离的;再瞧瞧郭淮,小年轻气势太盛,貌似也不大合适。
主要这二位都是名门之后,天生傲骨,即便有自己的命令,也未必能瞧得起华佗,这要是言语间冲撞起来,给华元华留下太糟糕的印象就不好了。别的不说,等华佗给曹操治病的时候,随口给两人递几句小话,自己就未必能够保得住他们。这年月医生的地位是不高,哪怕给陈登治过病甚至救过命,华佗在陈元龙面前的说话分量还是比不过自己,但那是诊治之后,正看病的时候,那肯定医生说啥,患者就应啥啊。
倘若秦宜禄在这儿就好了,他出身不高,外加人也谄媚、无耻,或许能够生找出跟华佗的共同语言来。再说了,就算曹操听了华佗的谗言,要宰秦谊。貌似也没什么太大可惜的……
想来想去,最后让郭淮去高阜之下把荆洚晓和两名汉人部曲给唤了上来。是勋要他们留下给华大夫帮忙、打下手,等完事儿了就领着华大夫进京去。他关照荆洚晓:“若不能使华先生入都,则汝提头来见。”荆洚晓一拍胸脯。说主公你放心吧,我哪怕绑,也会把他绑去许都的。是勋气得一瞪眼,心说你也就乡下恶奴的智商:“若敢得罪华先生,吾必杀汝!”
荆洚晓毛了,就问那要是华大夫到时候食言而肥,不肯跟我们走,又不能用强,可该怎么办?是勋说那是你的事儿,你们三个先好好合计合计去吧。总之——“若不得华先生,提头来见;若得罪华先生,亦提头来见!”
荆洚晓都快哭出来了——就他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主儿,要不动用武力而靠智谋把人带走,这不是故意难为他吗?好在诸葛孔明及时凑过来。说老荆你别急,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不容易,荆洚晓才算是破涕为笑。
是勋向华佗告辞,领着诸葛亮和郭淮便欲步下高阜,可是才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赶紧又转身回来,朝老大夫拱手:“华先生,借一步说话。”
华佗正按着一个病人的脉搏呢,闻言轻轻摇头。是勋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华佗给这人诊断完。才站起身,跟着他来到草棚一角。是勋低声问道:“吾闻先生有秘术,能开人脏腑,刳割病处,其后缝腹膏摩。自然得愈,未知然否?”你是真会给人开刀吗?
中国人很早就懂得外科手术,但是直接拉开肚子,对脏器下刀,还说缝完了几天就好的,最早的记载就是华佗。理由可能也很简单,若没有“麻沸散”,就算有开刀的技术,一般人疼也疼死了。
华佗见问,微微点头:“佗实有此术,司直若不信时,可再待几日,逢有须开腹之病患,即可得见。”
是勋心说我才没那闲功夫等啊,再说了开膛破腹很好看吗?就算好看,前世电影电视里也不是没见到过。他只是继续问华佗:“曹公疾在脑中,未知颅可开乎?”
华佗打算给曹操做开颅手术的事儿,出于《三国演义》,这事儿不老靠谱的——别的不提,小说里说要以利斧劈开头骨,这就不是开刀的态度,而是杀人的架势。然而小说所言,未必没有所本,所以是勋得先打打预防针。
华佗说这个么……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头骨太过坚硬,我还没有试过。是勋心说这就对了,赶紧关照华佗,千万别试,而且曹公是贵人,荷天下之重,疑心病也重,最好少用猛药,多用保守疗法。叮嘱了好几句,这才翩然离去。
当晚便匆匆赶回广陵城内,第二天开课讲经,最后挑选了二十余名士人举荐给朝廷。这时候陈登也已经缓过来啦,设下酒宴,欢送是勋一行。随即是勋即乘坐大船,溯江而上,经九江郡而至庐江襄安。
到这儿就必须舍舟登岸啦,因为如今大江奔涌,为曹、孙两家的屏障,天险共有,若乘船而行,很容易便撞上东吴的水军。只是孙家数次攻打广陵,都被陈登给堵了回去,故而不大敢作逡巡之态。等进入庐江境内就不同了,吴军打不动曹家,想要扩充势力,一是往南伸以战山越,二就是沿江而上,去攻刘表——况且孙权跟刘表还有杀父之仇呢。故此江东水军,七成都在柴桑的周瑜统辖之下,就屯扎在彭蠡湖中——是勋要再乘船往西走,肯定就跟前回似的,迎面撞见周郎了。
庐江太守鲁肃鲁子敬早便得到消息,亲至襄安县内以迎是勋。是勋跟他打听江东的情况,鲁肃说孙权此前遣使长沙,欲与张羡连横,共伐刘表,谁想正赶上张羡死了,使得谋划难成。最近刘表、刘备的联军逼迫张绎很狠,孙权就打算挥师西进,以减轻张氏的压力。就在上个月,周瑜和黄祖的水师在边境上狠狠打了一仗,本来孙家稳赢的,奈何黄祖军中突出一舟,以彩绢饰帆,直薄敌阵,打乱了江东水师的阵列,周瑜被迫撤兵而归。
是勋听闻此言,不禁吃了一惊:“莫非巴郡甘兴霸乎?”
鲁肃说你厉害啊,敢情这事儿不用我提,你事先便已知情——“正乃此人。吾思得此人,则大江可守,以之训练水师,周瑜可破,故遣人往说矣。”只可惜,鲁肃说我手下能言善辩之才不多,要是有你一半的利嘴,定有招甘宁来投的把握。
是勋心说虽然史书上记载甘兴霸读了不少书,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仍然是一介武夫之态,这类人我可摸不清脉搏,未必便能说降了他。不过就把甘宁留在刘表处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怕:“吾料周瑜亦欲说此人,若甘宁往投江东,则更复难制。”
鲁肃皱皱眉头,说我也正担心这点。他如今在巢湖里训练水师,虽说许都拨来了不少粮草物资,鲁子敬本人治理地方颇有成效,府库也皆充盈,问题水军那就是个吞钱的无底洞啊,能募一千精骑,未必够两条楼船的成本,更别说楼船上还要有士兵,有水手了。鲁肃说我费尽心机,也才造成一艘楼船,五艘斗舰,艨艟等不足百条——实力还不及江东水师的三成。况且好的水兵也不是那么容易培养起来的——
“故吾计之,实难催破周瑜也。何如先水陆并进,破黄祖而灭刘表,即取荆襄水师为我所用?”
他问是勋,曹公可有攻打荆州的计划吗?是勋摇头,说此前也有不少人劝曹操打荆州啦,问题袁绍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现在还不到南征的时候——“冀州粗安,若袁氏有变,而大军在南,恐生肘腋之患也。且待秣马厉兵,期以三年,冀、并亦皆底定,乃可南向。”
不要以为袁绍缩回幽州就不足为患了,目前曹家的实力还不足以隔着上千里地打两场大仗。总得再积聚个两三年,等到即便两线同时开仗,也起码可以一处固守,一处仍能采取攻势或者防守反击——比方说后来应对蜀、吴二国——那才是真正南征刘表的时机。
鲁肃点头,说我明白,那我只好继续跟巢湖里训练着水师,外加尝试挖挖刘表的墙角——周瑜的墙角很硬,我试过了,真是挖不大动。
是勋告别了鲁肃以后,即自襄安走陆路直向西北,数日后在合肥与太史慈相见,等到夏末秋初,才始返回许都。
他让诸葛亮、郭淮等先回自家府上歇息,自己整顿衣冠,到新盖的丞相府来见曹操。报门而入大堂,就见曹操面色赤红,脑袋上绑着根布条,正一边吸凉气,一边批公文呢,曹政在旁侍坐。
是勋就问啦,这是怎么了,头风病又犯了?正打算跟曹操介绍华佗——华元化本来早就从东陵亭启程了,但是一路拖拖拉拉,见病就治,竟然等是勋绕了那么大个圈子返回许都,他还在汝南境内,差了好几百里地呢——就听曹政透露道:“伯父今日忿怒,恚气冲脑,病乃复发。”
是勋当然就问这是谁给主公气受啦,曹操朝他一瞪眼:“非汝故主孔文举,尚有何人?!”
是勋闻言,微微一笑:“主公既恨孔公,何不杀之?”
第八章、愿为云敞
太中大夫孔融,这两年以专挑曹操的错儿为己任,而且往往不肯直言,非要拐弯儿,挑错的同时还侮辱曹操的人格和智商。
要说这个时候的曹操,倒还没有落到晚年刚愎自用,听不进正确意见的地步,而且也希望有几个家伙时不时跳出来唱唱反调,好表现一下自己的容人之量,粉饰一下朝廷的“民主”,以向天下人宣布:我是重臣,但不是权臣。
在这方面,郗虑郗鸿豫就做得很好,他以已故的老师郑玄为榜样,经常站出来反对曹操的施政,但基本上都是小骂大帮忙,所以曹操对郗虑的宠信是与日俱增啊。孔融则不同,比方前几天,他新写了一篇文章以评价班固的《汉书》,其中就说《汉书》里很多章节照抄《史记》,结果以讹传讹,司马迁写错了的,班固也照样错了。
马、班二人错在何处呢?孔融举了几个例子,其中一例就是,文帝曾经问两位丞相,“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周勃答不上来,满身大汗,陈平却回答说:“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相关问题自当询问相关部门,咱当丞相的不管细务。
孔融说这话记录错了,经过本人考证,陈平的原话应该是:“陛下即问决狱,责刺奸;问钱谷,责东曹。”
刺奸全名“刺奸令史”,本来是军中执法官,王莽时代在中央设左右刺奸,在各诸侯封地亦设刺奸,掌监察权。曹操当上丞相以后,亦在相府中增设此职,负责刑狱。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刺奸和校事是两套班子,一块牌子。在军中的时候,一个叫“刺奸令史”,一个叫“抚军都尉”,换成相府属吏。全都归入“刺奸令史”,但职责略有差异——校事是管探查机密、弹劾官员、搜捕罪犯的,刺奸则负责审断校事报上来的案件。
至于孔融所说的“东曹”,是指“丞相东曹掾”。相府中除丞相司直、丞相长史、丞相征史等辅佐官外,具体事务分曹管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东、西二曹,各负责包括议曹、辞曹、法曹在内的十几个分部门。其中主民户农桑的户曹、主仓谷的仓曹、主钱币盐铁的金曹,也就是相关财税的部门,是归入东曹辖下的。
所以孔融才说陈平的原话是:陛下要问审案问题,就去找刺奸令史吧。要问财政问题,就去找丞相东曹掾吧——一句话,你得问相府班子,而不是问正经的朝官。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分明在讽刺曹操内外大权一把抓,彻底架空了朝廷。而把自家的相府造成了一座小朝廷啊。你说曹操听了这事儿能不生气吗?
曹操当场气得头风病犯,正咬着牙跟大堂上处断公事呢,赶上是勋出巡海、徐二州,前来复命。曹操当即想起来,你是家也算是孔融的故吏啊,忍不住就一瞪是勋,撒闲气说。还不是你故主孔融把我给气着了?
是勋也不吃惊,也不撇清,只是淡淡一笑,说你那么讨厌孔融啊,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宰了他?
曹操和曹政闻言都是一惊啊。曹操心说别人劝我杀孔融。那都可以理解——郗虑背地里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你是宏辅不能这么说啊。孔融怎么说也是你……起码是你家长辈的故主,虽然咱们都讨厌门生故吏那套吧,但时风便是如此,也不好彻底地拧着干。若我要杀孔融,你不但不能赞成。还得装模作样地劝谏几句,起码也闷着头不说话吧,怎么我还没说啥呢,你反倒主动建议我杀孔融?你还要不要脸啦,还要不要你的名声啦?
曹操脑仁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沉下脸来问是勋:“宏辅此言何意也?若杀孔文举,与卿何益?”对你有啥好处啊?
他本来以为是勋会说:对我是没啥好处,但是对主公你有好处啊,我这是一片忠心哪——当然以是勋的地位和水平,话不会说得那么直白。可是谁想到是勋却说:“主公若杀孔公,则勋可为云幼儒,名传千古矣,安得无益?”
曹操闻言,双眉顿时一挑,咬牙切齿地道:“卿便不惧为朱伯厚、蔡伯喈耶?!”
是勋所说的云幼儒,单名一个敞字,曾经在博士吴章门下学过《尚书》。前汉平帝年间,吴章因为反对王莽而遭诛杀,弃尸于长安东市,门生千余人一哄而散,都改名换姓去另投名师了,只有当时担任司徒掾的云敞主动跑去殓葬吴章,就此传下了千古的贤名。
所以是勋那意思,曹操你要是杀了孔融,那我作为孔融的半拉“故吏”,正好去收葬他,可在士林中赢得佳名,怎么能说没好处呢?
云敞的结局比较不错,因为冒死收葬吴章之事,使得车骑将军王舜深受感动,不但没有治他的罪,反倒推荐他做谏议大夫。王莽灭亡后,他又做过更始帝的御史大夫,最后病卒于家。
因而曹操说别扯了,你就光记着一个云敞了,象他那样走运的能有几人啊?你就不记得朱震朱伯厚、蔡邕蔡伯喈的下场了吗?朱震是收葬过陈蕃,还窝藏陈蕃的儿子陈逸,结果被宦官们拷掠至死。蔡邕则是跑去哭董卓,结果被王允逮捕下狱,也直接弄死了。你敢去哭孔融?你做好人让我背恶名?我宰了你信不信?!
是勋心说我当然信啊,我怕的就是这个。他知道孔融迟早要出事儿,到时候自己就很难做啦,不加理睬吧,恐于声名有损,拼死谏阻吧,或者去哭尸吧,曹操绝对饶不了自己。所以干脆,我先把话说在前面——而且他是绞尽脑汁,才想起云敞这个例子来的。
朱震和蔡邕的例子是勋当然也记得,但是不能说——因为下场都很糟糕。其实类似情况下也跟云敞一般没死的,还有一位,那就是收葬窦武的桂阳人胡腾,只是遭到禁锢而已。然而细一琢磨,胡腾跟朱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所冒死收葬的家伙,全都是被宦官给弄死的——曹操最忌讳这点了,他自己可以提朱震,是勋却绝对不能说胡腾。
以云敞举例问题就不大了。王莽是不是千夫所指的奸贼?在汉代那当然是,可是王莽也跟曹操一样,先做的一世权臣,是勋这也是拐着弯儿提醒曹操,你已经有王莽篡位之势啦,我希望你能够跟王莽似的更进一步。虽说王莽下场和名声都不大好,但说不定曹操内心深处,还就挺乐意拿王莽自比呢——只要不落到他那样的结局就成啊。
——从来自比西楚霸王项羽的猛将,不会在意霸王是怎么死的,因为比的只是武勇,大家伙儿都会觉得,若换了我做霸王,肯定就没刘邦啥事儿了。
曹操骂是勋,是勋只是微微而笑,并不在意。他跟曹操的关系比较铁,只要所找的例子不犯什么忌讳,开这种小玩笑无伤大雅。再说了,他是宏辅也不是平常都板着一张脸,从来不开玩笑的,这要是一毫无幽默细胞的家伙如此说话,曹操就要怀疑其真实用心了,是勋这么说,曹操绝对不会当真。
可是曹政害怕曹操当真,赶紧劝解:“姑婿戏言耳,伯父息怒。”曹操一指是勋跟曹政说,他干嘛要赶在我头疼的时候开这种玩笑啊,就不怕把我给活活儿气死?是勋及时给戴上顶高帽:“主公宽仁大量,必无真怒。前所戏言,只为解颐。”我只是想让你笑一笑啊,那就能把头疼给忘啦。顺便再说:“勋已访得名医华佗,不日赴许,料必能疗主公之宿疾也。”
曹操说啥,你帮忙找到了华佗?此前在寿春找到个樊阿,我就后悔啊,当时没犯病,所以没想起来找他治,等发了病再找,早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听说华佗是樊阿的老师,想必医术更为高超,好极了,宏辅你有心,那我就等他过来……
等等,别想转移话题。你真的建议我杀孔融吗?这混蛋真是气得我不轻,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是勋说:“孔公天下知名,岂可擅杀?主公不念昔日杀边让,则兖州反乎?天下未定,安可自招恶声?虽然,彼等皆沽名钓誉之辈也,然自安、顺以来,士皆阿党比周,指黑为白,时人皆为所惑也,即明宣其罪,亦不之信……”所谓名士,那大多都是吹出来的,然而时俗便是如此,即便孔融真的罪大恶极,你把他的罪行全都审查明白,一一开列,那也未必能够取信于人,倘若杀他,必招恶名。千万慎重啊老曹。
曹操打断是勋的话,说我难道还得继续忍着那混蛋吗?
是勋说:“相见争如不见,何不放之于外?”
曹操说那混蛋能干啥啊?真要放出去当地方官,官小了他更怒,还不定说我啥呢,官大了非闹乱子不可。是勋微微而笑:“何不使孔公往襄阳以吊赵邠卿?”
第九章、德不可见
前不久得到的消息,赵岐赵邠卿长年缠绵病榻,最终死在了襄阳。
说起来赵岐还是迁都许昌那年奉命出使荆州的,随即就让刘表给气着了,一口气上不来,当即躺倒,闹了个半身不遂。曹操多次派人想把赵岐给接到许都去——那跟郑玄一样,都是装点门面的好旗帜啊,哪怕不当官儿呢,只要跟自己身边儿摆着,那都能产生一定的政治号召力——奈何老头压根儿就挪不了窝,使者们只得废然而返。
终于,赵岐去世了,享年九十四岁高龄。
赵岐曾经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按照规矩,朝廷应该派人前往吊唁,最好再帮忙送他的灵柩返回京兆老家。因此是勋建议曹操,既然你瞧孔融不顺眼,干脆把他赶到荆州去吊唁赵岐吧,眼不见心不烦啊,也省得你老被他气得头疼病发作。
曹操说那才能赶走那混蛋几天啊?一来一去,哪怕途中游山玩水,哪怕再送赵岐归葬京兆,也用不了半年啊,半年以后他还回来乌鸦叫,烦不烦哪!你这主意不治根儿嘛。
是勋说要想治根儿那就只好宰了孔融了,否则以他的名望,迟早还会返回朝中。问题如今主公你的根基还不够稳固,他怪话连篇,具备一定的煽动力,所以你才恼怒。若等到你已臻无可动摇之势,那时候孔融说再奇怪的话,也可以当作一个臭屁,还用在意吗?
曹操说那半年时间也不够啊,我要半年就能根基彻底牢固,除非是刘表、刘璋、孙权、吕布,外加袁绍,全都在三个月内不但纳地归降,还亲自跑来许都朝我……朝皇帝磕头——做什么梦哪?那怎么可能!
是勋继续微笑,说只要玩儿点花样,就能让孔融去这一趟。不止半年哪。咱请刘表扣下他,让他在荆州多呆个三五年的,直到主公你彻底安定了中原,派发大军去伐刘表。那时候再解救孔融不迟……
是勋给曹操献上一条妙计,曹操听了不禁莞尔,竟然连脑仁儿都不疼了。但等笑过之后,他对是勋说:“此计非宏辅行之不可。”是勋说我出的主意,当然由我去办,但是请主公宽限几日,我才回京就去找孔融说这事儿,痕迹太过明显啦,孔融也不傻,怕被他看穿。
曹操撇嘴。说就孔融那点儿小聪明,他要能看穿你心中所想才有鬼呢。不过就怕有别的明眼人瞧出来,有损宏辅你的声誉——好,给你半个月时间,去给我把孔融搞定喽。
终于暂且放下了孔融问题。是勋得以正式向曹操汇报工作。此番遣丞相司直分巡各州,是勋前往海、徐,荀谌是去的冀、瀛,司马朗赴司、雍,袁涣在谯、豫,国渊往兖、泰,邴原往青、登——除了庐、并、朔三州。曹操的辖地皆有所遣。曹操对是勋说,除了司马朗路途较远,雍州又才刚平定,尚未归来,其他各位都比你早还都啊,但所举荐之人。十成里有三成都被毛孝先打了回票,就你所举荐的落选的少,宏辅你有啥经验可以传授给他们吗?
是勋说:“无他,勋所荐者皆方直之士也。”毛玠那臭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瞧得上什么人。瞧不上什么人,你心里肯定也有数啊。我所推荐的人品德都好,所以才能对了毛玠的眼,大批过关。
曹操微微一皱眉头:“岂海、徐之士,皆清廉仁爱者耶?”荀谌他们看人的眼光,不见得比你差太多,为啥会有那么多被打回票的呢?难道海、徐两州的士风就比较淳厚吗?
是勋摇头而笑:“非也。为彼等赴都之前,勋已先告诫之,使着布衣以谒孝先。”我都提醒过他们啦,赶紧把绸缎衣服都藏起来,穿得朴素一点儿去见毛玠,那毛玠肯定就瞧着顺眼啦。
曹操继续皱着眉头,紧盯着是勋的眼睛,却不说话,那意思——是宏辅你这是作弊啊知道不知道?作弊还则罢了,你还公然宣之于口,究竟是何用意?不用我问,直接说道出来吧。
是勋正正衣襟,朝曹操深深一揖:“自建武中兴以来,世家多并田土,骄横淫逸,民风因之而奢。今主公尚简约,孝先亦从之,欲化风俗而齐人心,此宜当也。然勋近许,见士皆布衣垢面,吏则羸牛柴车,形容不饰者谓之廉洁,敢著新衣者即为不清……其真耶?其伪耶?”最近许都附近的风气很成问题,士人不敢穿好衣服还则罢了,竟然经常连脸都不洗,官吏往往乘坐着老牛拉的破车,谁要是不注重容仪吧,就会被目为廉洁之士,谁要是穿件新衣服啊,那就必然有贪污腐化的迹象——你说这是真相呢?还是假装出来的呢?
曹操沉吟不语。是勋接着说道:“矫枉难免过正,然过正则不中庸——故子曰:‘过犹不及。’孝先方正、聪慧,亦难免为伪所炫,何也?为才可见亦可试也,德可试而不可见也。陈平岂笃行者耶?遂辅高祖以得天下。设举平于孝先,恐不免沉沦下僚,不得为朝廷所用也。”
陈平在老家曾经被人污蔑偷嫂,不过他的品德确实也不怎么高尚,跑到刘邦手下,以“裸身而来”为借口,先就收取了不少贿赂,要是按照如今选拔人才的标准,那他肯定不合格啊。然而如今天下尚未平定,正需大量人才,是需要紧揪着这些小节不放的时候吗?
终于,是勋说到重点了:“故臣以为,地方举贤,德才虽当并重,而才必在德先,瑕疵不必深究,细过不必苛责……”除非这人才道德太过败坏,甚至触犯了国法,否则还是别太苛求必须高尚无瑕吧——“中央甄别,亦当以才为先,以德为辅。然而,何谓才可见亦可试也?臣意必先试之以题,审之、验之,而非一二子随心以观之也。”
中央对于地方上选拔出来的人才,不能靠一两名审查官员按照自己的好恶来评判,咱得先——考试!
是勋这是在尝试着迈出“科举制”的第一步。其实汉代并非没有公务员考试,但是执行范围相当狭窄,初入官途者,或为各府属吏,或者为郎,所谓郎就等于是官僚预备队,由光禄勋管辖,接受考核,以决定再推举去担任何官何职——考核项目当中,就包括了笔试。
是勋说咱得把考试范围扩大,凡是地方举荐上来的人才,一律都得笔式。其实地方举荐也分两种类型,一是初入官途,二是已经做过一阵子小吏了——孝廉孝廉,廉即指廉吏,你光窝在家里艰苦朴素,何得谓之为“廉”?小吏好考核,有他的政绩摆在那里,初入官途者就不易考核,地方上说啥就是啥,只要别被人揪住太过分的错处,中央大多能够直接通过。是勋说这不行啊,德行如何,是瞧不出来的,也考不出来,但才能如何,不仅仅靠眼睛瞧,靠考试也能明了啊,为何不能施行普遍的考试制度呢?
他没想从基层就开始搞科举,一步到位太不现实——而且这时候的朝廷也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搞什么乡试、府试。但是中央可以先行一步,和地方上的举荐制形成双轨。
曹操仍然沉吟不语,跟那儿仔细权衡利弊。曹政跟是勋关系不错,忙在旁边帮腔:“姑婿所言有理……”曹操打断他的话:“吾故熟思之也。”是勋说这事儿倒也不急——他要是紧着催曹操,就怕产生反效果——我只是提一个建议,具体如何实行,如何落实,还得相府署吏开会商讨,拿出方案来交主公你核准。
“可下之西曹,使斟酌之。”你直接给西曹掾下命令,让他们去研究——言下之意,我只是给你出主意,不愿直接负责此事。
曹操说好吧,你的主意我收到了,还得再考虑考虑。转换话题,询问是勋,说你回来的途中往庐州走了一遭,不知道如今江北的情况如何?江东方面可有啥异动没有?是勋毫不隐瞒,就把跟鲁肃的对话合盘托出。曹操点头,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再花两三年时间彻底稳定了辖区,再琢磨袁绍问题和刘表问题。说到这儿又皱眉头,倘若三年以后再打刘表,那就是说……孔融那混蛋,我顶多也就赶走他三年啊!
是勋心说你还不知足吗?况且,听你的口气,三年后发动南征,那是稳赢的事儿,真能有那么简单吗?官渡……类似官渡作用的大战你是打赢了,赤壁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西汉朝的丞相也掌握了相当大的监察权力,常遣丞相史或者丞相司直出巡、监察各郡国——即名为出刺,丞相史出刺,就是后来“刺史”一名的源头。但这种巡查并没有明确的期限规定,不定多久才派一拨出去呢,也不定这回巡查哪些郡国呢。是勋跟曹操建议,咱得形成制度,二到三年一巡,而不能想起来就办,想不起来就废。
你说啥?一年一巡?你想累死我啊……
所以这回出差回来,起码能在许都安安生生呆上两年了吧,主要工作不过整理和审核各地的上计而已,也不算繁忙。当然啦,以是勋的身份、地位,他同时还是曹操的重要参谋,平常杂事儿也很多,再加上自己不肯因循守旧,还经常给曹操出点儿新主意,很多事儿也得落到自己头上去亲自处理——所以研究科举的细节,他就懒得再管啦。
再比如说,他还给曹操推荐了华佗不是吗?终于,在返京十日之后,荆洚晓他们把华佗给押进了许都。
第十章、并案讨夷
华佗自由散漫惯了,虽然一时被说服,答应了是勋,待等东陵亭附近的伤病全都得到救治以后,他便启程前往许都。然而一个地区的病人,怎么可能真的治得完呢?旧人才好,新人又病,所以华佗就一直拖着,始终不肯上路。
荆洚晓等三人急了,于是便按照诸葛亮的指点,跑去华佗面前,跪地大哭。荆洚晓说啦,我奉主公之命,送您前往许都,任务若是不能完成,按照法度,轻则下狱,重则处死啊,而且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十岁的幼童,中有妻妾兄弟姊妹……全都会受连累啊。华先生您要再不肯动身,干脆,我们死在你面前得了!
其实包括荆洚晓在内,这仨部曲全都是孤儿加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儿来的什么老娘、孩子啊。
然而绝大多数医者,心肠还是软的,尤其华元化——以诸葛亮的观察和揣度,他要不是心肠软,一心治病救人,干嘛放着好好的士人不当,孝廉不应,要去当医生?就光是沉迷医学?那照样可以当着读书人,而把医术当副业啊——比方说张仲景——干嘛偏要走上这条受人轻贱的不归路呢?
诸葛亮猜得没错,华佗这人硬的不吃,就吃软的,荆洚晓等人这么跪地一哭,华元化就慌了,说好吧,我治完手头这几个病人,便立刻启程西去。荆洚晓亲自监视着华佗,还让另两名部曲撒开了去轰前来求诊之人——只要远远地赶开,别让华佗瞧见,自然不可能触怒老头儿。
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路走,一路也难免会再遇到病人啊,所以华佗拖拖拉拉的,直到是勋返回许都十天以后,他们才始赶到。
是勋倒也没有责怪荆洚晓那仨货把人带来晚了。而是直接领着华佗就奔了丞相府上。问题是华佗给曹操按了半天的脉,完了摇头,说你不发病的时候,我还真无法确诊。
曹操这头风病发。毫无规律,有时候五天就一疼,有时候能扛好几个月,有时候疼得在榻上翻滚,有时候咬着牙关、扶着额头,还能勉强理事。正赶上曹操这几天没有发病,是勋毫无办法,只能暂且把华佗领回自家,先让他跟许柯相见。
许柯自然久仰华佗之名,赶紧大礼拜见。就向华佗请教疑难。华佗也听说过张机张仲景之名,一听啥,你是张机的弟子,正好,你老师的医案要是不保密。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二人相谈甚欢。
是勋一瞧这倒不错,就关照许柯,我把华先生托付给你啦,让他跟你一起居于府中,白天跟你去坐诊,千万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之外。若是有什么亲朋故旧要求出诊的,全都你去。再让别人盯着华佗,绝不可让他离开我家一步。
好在等待时间不长,没隔三天,相府便来人相唤,说丞相又犯病了,请华先生赶紧去瞧瞧吧。
曹操这回犯病。又是让孔文举给气的。
且说此时朝廷将幽州一分为二,西部仍称幽州,主要有刘和、袁绍两大势力,东部则称平州,平州刺史为公孙度。还有部分汉土落在了高句丽手中。此外在辽西走廊一带,盘踞着三郡乌丸的主力,共推丘力居为单于,丘力居死后,传位给儿子楼班,但是年龄尚幼,难以服众,大权都掌握在其从子塌顿手中。
袁绍还占据着冀州的时候,就为了对付公孙瓒,而遣使乌丸中,羁縻塌顿,如今更干脆召乌丸兵去攻刘和。刘和本为幽州牧刘虞之子,刘虞为公孙瓒所杀后,袁绍就派他前往渔阳、上谷等郡,会合刘虞旧部鲜于辅、阎柔等人,东联乌丸,以薄公孙之背。等到袁绍退入幽州,朝廷封他为幽州牧,任命刘和为上谷郡守,鲜于辅为渔阳郡守,阎柔为护乌丸校尉,其实是支持他们跟袁绍分庭抗礼。
所以名义上刘和受袁绍领导,其实属于半独立势力,袁绍要想在幽州站稳脚跟,非得先把刘和的势力拔起来不可。然而袁绍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攻刘和,以免被虎视于后的曹操抓住把柄,因而就怂恿乌丸侵入右北平和渔阳。
刘和遣阎柔去向袁绍求救,被袁绍以粮秣不足为由给婉拒了。阎柔没有办法,只好千里迢迢跑来许都,上报朝廷。曹操聚会公卿百官商议,说咱们是不是派兵去伐乌丸,以救刘和、鲜于辅哪?
其实曹操并没有真的打算发兵,因为刘和的势力未损,且还能跟乌丸扛一阵子呢,他希望刘和能够削弱乌丸的力量,进而制约住袁绍。而且,倘若袁绍一瞧乌丸击不垮刘和,心一急亲自动手,自己不就有借口把幽州彻底扫平了吗?
当然啦,百官之中主张发兵救援的人也不少,尤其郗虑郗鸿豫跳得最欢,甚至搬出华夷之别,民族大义来,请求曹操一定要起兵北伐。就在这个时候,孔融又跟旁边儿说起怪话来了:“丞相远征,萧条海外。昔肃慎不贡楛矢,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
外夷有罪,该打啊该打,不过呢丞相,想当年肃慎人不肯向周王室进贡方物,后来丁零族偷走了苏武放牧的牛羊,咱是不是并案处理,都要他们给吐出来呢?
言下之意,曹操你要是去打乌丸,那只是贪图外族的财物,想要扩张自家的势力,所以找个借口罢了,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
曹操气得当场头风发作,只好宣布散会,让人拿担架给扛回了相府,赶紧召唤华佗前来诊治。是勋领着华佗去见曹操,就见这位曹丞相横卧在榻上,以手覆额,疼得直哼哼。华佗放下医囊,近前施了一礼,然后扳过曹操的左手来,先号了脉,接着双手按住曹操的脸颊,中指在两侧太阳穴上轻轻按揉了几下。
是勋和曹昂同时在旁边问,怎么样,能治吗?华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请丞相解衣,吾要行针。”
曹昂赶紧过去,帮老爹把上衣解开,露出宽阔的胸膛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是勋瞥了一眼,心说我倒没注意,曹老大这是见肥啊,诡异,就他们家那种伙食,也能吃出胖子来?
华佗取了一枚一尺多长的银针来,也瞧不清手腕如何一抖,便已然插入了曹操的胃部。就听他说:“吾在鬲下用针,当入五分,若觉酸麻难当,请丞相颔首。”曹操“嗯”了一声,但随即就叫唤起来:“至矣,至矣!”到地方啦,好难受,光点头可不成,我得嚷嚷两声。
华佗食、拇二指把银针轻轻一捻,随即便拔了出来。就见曹操“腾”地从榻上坐起身来,满脸的惊喜:“吾头不痛矣——果然神医!”
曹昂吃了一惊,说这就算治好了吗?华佗摇头道:“此止可止痛耳。疾在脑中,非针灸所可施之,当以利刃……”
是勋吓了一大跳,心说用利刃干嘛?开颅啊?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出这种馊主意吗?!
好在他领会错了,华佗只是说:“当以利刃于脑后放血一盅,并饮吾汤,可使百日不发。其后缓缓调理,恒视攻治,三五年乃或可痊愈也。”你先放点儿血,再喝我的药,保证一百天内不再发病,然后咱们慢慢治着,有个三五年,说不定就断根儿了——想要一针见效,那是不可能的。
是勋心说放血是啥意思?减轻颅压么?他也不懂华佗这么治,究竟科学不科学,有效或无效,没办法,姑且听着吧。
曹操可立刻就警觉起来了:“脑后下刀……须华先生亲操乎?”必须得你来操刀吗?你下刀要狠一点儿,我说不定就挂了呀!还好是勋事先警告过华佗,曹操这人疑心病重,所以华佗微微而笑:“佗可指点之,公子操之。”让你儿子来下刀,你总该放心了吧。
曹操长舒了一口气,说那还等什么,子修速取利刃来。然后翻过身,让华佗指给曹昂看,说就这儿这儿,这块的头发,最好先剃光喽,然后拉一个一寸长、一厘深的口子,放一盅血,再用我的药膏涂上,即可止血。
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算给曹操放完血——其间曹操还把自己贴身的医士唤来,让检查一下华佗自配的止血膏药——然后曹昂就领着华佗下去开方、煎药了。曹操这才从榻上爬起来,在是勋面前很不成体统地伸了个懒腰,说:“忽忽但觉头目清明——真神医也,有劳宏辅。”
是勋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说不上什么“劳”,然而:“主公欲如何赏赐华佗?”
曹操说我赏他百金,够不够?是勋微笑摇头。曹操瞪大了眼睛:“莫非欲得千金之赏?”是勋说财帛赏赐多少,其实无所谓,但华元化本为士人,无奈而成医者,你若能恢复他士人的身份,相信他定然高兴,就肯长期留下来帮你把这病给去根儿了。
曹操把脸一沉:“莫非华佗欲以此而挟吾乎?”他是想以做官为要挟,所以才不赶紧的把我的病去根儿吗?
是勋心说怕的就是你这么认为啊,那华佗还不死定啦!
第十一章、不闻恶声
曹操究竟为什么要杀华佗,也是千古一大疑案。利斧劈头当然是小说家语啦,《三国志》上说,华佗一直在许都侍奉曹操,实在想念家乡,就借口接到家书,请假回去探亲。可是他这一去就不肯回来了,还撒谎说老婆有病离不开,曹操发了好几封信去叫,华佗都不肯启程。于是曹操便派人前去探看——华佗老婆要是真有病呢,那就赏赐他小豆四十斛,宽限假期,要是装病呢,就把他逮捕法办!
身为名医,要想让老婆装病应该是不困难的,但不知道过程究竟如何,总之谎话最终被揭穿,华佗给押回了许都监狱。曹操一怒之下,连荀彧的话都听不进去,下令将华佗明正典刑。
要是泛泛理解,曹操是气恨华佗对自己撒谎,加上这位曹丞相是很严刑峻法的,华佗既然犯了罪,那么便无可恕之道——拼着我的头风病再也没人治了,也得让这混蛋伏法。
然而史书上一前一后两句话,似乎暴露出了更多的内幕。前一句,说华佗“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对于自己抛弃在当时比较高的社会地位,而操被人轻贱的医术,是有一定悔意的;后一句,曹操后来再次犯病,不但不因为杀了华佗而懊悔,反倒说:“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
后人根据这两句话来研判,华佗似乎是可以给曹操断了病根儿的,但因为想要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便以医术为要挟,总也不肯放开手给曹操施治。甚至有人慨叹,华佗之死,乃咎由自取啊。
是勋对于这种说法是抱怀疑态度的。首先,曹操如何猜测华佗的想法,那是一人之见。未见得便是实情。固然曹操这人非常聪明,正所谓“难炫以伪”是也,华佗真要抱着不敢宣之于口的什么龌龊心思,曹操不难一眼看穿;然而曹操疑心病重。晚年还有受迫害妄想症,一时的胡猜乱想,或者只是为了宣泄心中恼恨,就冤枉或者污蔑了华佗,那也并不奇怪啊。
曹操还说赤壁之战是“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呢,能信吗?
再者,华佗若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自可以治好了曹操的病,然后邀功请赏。何必用要挟这种会引发曹操恶感的手段呢?治不好曹操的病,对他有啥好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够常伴曹操身边,狐假虎威了,但问题若想常伴曹操身边,他又为何要请假回家。并且逾期不归呢?这不根本上就矛盾吗?
所以是勋觉得,华佗不大可能真的要挟曹操。然而一方面真实的历史往往比小说还要荒诞,并不能彻底抹除掉这种可能性;另方面,华佗没这心,未必曹操不会乱猜——在原本的历史上,或许就是因为他胡乱猜测,才最终弄死了华佗吧。是勋觉得一代名医若就此丧命。实在可惜了的,并且这也有损曹操的名誉,将留下千古骂名,故此——防微杜渐,我先来帮他们弥合一下矛盾吧。
故此是勋就对曹操说:“华佗安敢挟术以要主公耶?彼见居吾家,与张仲景弟子言谈中。常出憾语,故吾以为若复其为士人,必喜过得千金也。再者,彼乡野之人,醉心医道。若闻何处有难症,便如子廉闻何处有战事一般,恐其不安久居于都中也……”
曹洪要是听到哪儿打仗,肯定第一时间跑你这儿来请战,这人有打仗的癖好啊;华佗也是同理,他有治病的癖好,要是听说哪儿发现了疑难杂症,说不定就不肯呆在许都了,想跑过去研究。
“若与其官,且迎其妻子,则必不走矣,可安心为主公诊治。”
是勋不但建议曹操赏赐华佗官职,还建议曹操把华佗的妻儿全都接进许都——华元化以后再想借口探亲落跑,你都没处跑去。
曹操微皱眉头,疑惑地瞥着是勋:“宏辅何爱一医之甚也?”你为华佗考虑得挺周全啊,左右不过一个医生,干嘛对他那么好?是勋对此问题早有腹案,当下淡淡一笑,回复曹操:“华佗野人,不识礼数,恐异日触犯主公也。勋为荐人,安敢不思虑周全?”总归是我把他举荐给你曹丞相的,将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难道会一丁点儿都不受连累吗?
曹操这才缓缓舒展开眉头:“宏辅无乃太过谨慎乎?吾与卿份属君臣,实同兄弟,何必如此。”是勋趁机就拍马屁:“主公雄才伟略,如天如日,勋安敢攀附?能相助主公终成大业,则此生不虚度矣。”
曹操听了这话挺开心,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给华佗一个什么官儿当呢?当年陈珪举他当孝廉,他要是应承了,现在也好给个职务,他根本就给辞了,总不成这头发都白了,再由地方荐举?再说了,荐举上来能当啥官儿?他终究只是一个医生啊。
是勋听了这话就有点儿迷糊,说让华佗当太医令不是挺合适的吗?要是没有空缺,暂时当药丞、方丞也行啊,我又没说封他当高官显宦。
曹操翻了翻白眼:“吾欲专用华佗也。”
汉代在少府之下,设置太医令一职,六百石,负责为宫廷和百官治病。太医令的佐官有两名,一名药丞,一名方丞,顾名思义,分别负责药材和药方,都是百石的小吏。然而曹操说了,他想让华佗就服侍自己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只服从自己的命令。
是勋闻言眉头微皱,眼珠一转,当即便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曹操是怕任命华佗做朝官,到时候接触的人太多,万一受人指使,趁着给自己看病的机会下什么毒手,那可就悔之莫及了。所以嘛,既然要给自己治病,这大夫曹操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心里。
是勋不禁笑道:“以佗为相府吏可也。相府之制,丞相自定,又何疑也?”相府里加一两个属吏的位置,那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犹豫什么呀?——“可设医曹掾。主府中医药事。”
曹操说行,那就让华佗来当这个医曹掾,我再派人去把他家眷接到许都来。说到这儿,突然又把眉头一拧:“宏辅。卿之所求,吾皆允之,吾之所命,卿尚记否?”是勋闻言愣了一下,赶紧拱手,说我这就去孔融府上,把他哄到荆州去,主公你且静候佳音吧!
赶紧出了相府,就去拜望孔融,却不料孔融不在家中。呼朋引伴喝酒赋诗去了。是勋只好留下名刺,说孔公何时返回,速速来报,吾再拜访。
孔融这一喝酒赋诗,直玩到黄昏时分。方才归家,听门上禀报,丞相司直是勋来拜,就不禁蹙眉沉思。他心说是勋最近跟我越来越生疏——他终究是曹家人,想要避嫌,也在情理之中——为啥今天我刚气着了曹操,出去找人喝酒庆贺。他便找上门来了呢?跟白天在朝堂上气曹操的事儿有关没关?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出于礼数,便遣人去是府上通报,说我回来啦,但是时间太晚了。咱们改天再约吧。
谁想到门客去了不久,直接把是勋就给领了过来,登堂入室。孔融赶紧迎出来,拉着是勋的手说:“夜矣,而宏辅急来。未知何事?”是勋抽出手来,朝孔融深深一揖:“勋之来意,孔公岂不知耶?”
孔融把脸一沉:“无乃为今日之事乎?宏辅欲劝吾退避曹公耶?”你是想让我对曹操让步吧?
是勋没想到这家伙倒挺开门见山,当下微微一愣,正打算拐弯抹角地相劝呢,就见孔融突然抬起双手来,把两耳一捂:“君子不闻恶声。宏辅且去,吾尚不愿与卿绝也。”你啥都别说了,免得伤感情——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是勋不禁瞠目结舌,心说你今天出门去喝了多少酒啊?你真是堂堂孔北海吗?你是琼瑶剧女主角穿越来的吧?眼瞧着孔融转过头去,不理自己,不禁怒上心头——我来是要救你的命啊,你倒把恩人当仇人,真正情商为负,不可理喻!干脆转身就走。
孔融这才把双手放下,长出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很情绪化,要是关系好呢,对方做什么都可以原谅,要是哪天关系不好了,能拐弯抹角地骂得你狗血淋头。好比对曹操,初入许都的时候,什么“梦想曹公归来”啊,什么“曹公忧国无私”啊,在孔融自己看来,那不是谄媚,而是真实的感恩之情流露;可等跟曹操翻了脸,他是不失任何一个机会地讥讽曹操啊,甚至把曹操气病了,还得意洋洋地出去喝酒欢庆。
再比方说对郗虑,两人很早就有交情,还时常相互吹捧,按照史书上说的——“州里比郡,知之最早。”“文举盛叹鸿豫名实相副,综达经学,出于郑玄,又明《司马法》,鸿豫亦称文举奇逸博闻。”可是因为拥曹还是反曹的问题,两人最终绝了交,孔融就对郗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见天儿挑对方的错。
当然啦,郗虑对孔融更过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直接向曹操进谗言,杀害了孔融,但那是出于政治需要,跟感情无关。
孔融曾经很器重是勋,即便如今分为两个阵营,是勋常年在外奔波,也没跟他起过当面冲突,所以还没有割袍断交。孔融心想就这么着吧,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咱们继续做诗友,不涉政治。可你要是跟我谈政治,咱们非得翻脸不可,所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他以手掩耳,是勋忿怒而去。孔融心说是宏辅啊,总有一天你能够明了我的苦心——好了,可以关门回去睡了。才刚迈步,突然门上又来相报:“营陵士人是勋,求见故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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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覆巢之下
是勋从前一世就对孔融不报什么好感,因为这家伙徒作大言,却无实才——当然啦,文艺才能是很高的,学问也不错,但他不适合当官,因为并无治理地方,或者统筹中枢的能力。倘若孔融只是简单地忠诚于汉室,从而跟曹操起了冲突,最终身死,倒也不失为一名烈士,问题你是怎么跟曹操斗的?有本事你明着来啊,有决心你跑去辅佐刘备啊,光阴阳怪气地跟旁边儿冷嘲热讽,真能伤到曹操一根汗毛吗?
难不成你真以为可以靠这张嘴把曹操给活活气死?
可是不管怎么说,孔融也是自己迈入仕途的第一块踏脚石,并且对自己一直不错,是勋不是个冷血动物,他乐于见到曹操踩孔融,但是不希望看到曹操杀孔融。况且,自己跟孔融的关系如此亲密,将来曹操真要杀孔融,自己该当如何应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想办法救下孔融一命为好。
再加上这是曹操派下来的任务,他是宏辅脸皮再薄,也不可能孔融一捂耳朵,就干脆掉头走了,从此再不掺和此事。所以一时恼恨,等出了孔府的大门,夜风轻吹,头脑略微清醒一点,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孔融是不想跟自己谈政治啊,也怪自己,为啥要挂着丞相司直的名头来拜呢?
于是赶紧转身,在府门关闭的前一秒钟,又硬生生挤了进去,关照门子,你再去通报一声,别提我的官职,只说“营陵士人是勋,求见故府君”可也。
门子满头雾水,可是也不敢挡是勋的驾,赶紧跑进去禀报。时候不大,孔融果然又迎了出来,跟刚才一样抓住是勋的手。口称:“夜矣,宏辅莫非自北海来?即可宿于宅下。”
是勋心说不用吧,我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你不必真跟我是营陵故人。多年不见,始自远方来投一般地说话吧?你真喝多啦?想演戏?好吧,那我就陪你演戏。于是抽出双手,深深一揖:“自别孔公久矣,思渴甚也,方夜来拜,公其宽宥。”其实他话说得也没错,此前出巡海州、徐州,确实很久都没见过孔融了。
孔融“哈哈”大笑,即将是勋让进内室。分宾主坐下。是勋本来想好的说辞,是先问问孔融为什么要触怒曹操,以此为发端,提醒孔融将罹杀身之祸,建议他南下避祸。可是刚才来了那么一出。这话就不好出口啦,他脑筋一转,开口问道:“闻孔公新得公子,故来相贺。”
孔融人近中年,始终只有一个女儿,嫁与泰山人羊衜,直到他四十多岁。发妻病故,续弦以后,才陆续又生下一儿一女——最后与孔融同时罹难,一个九岁,一个年仅七岁。不过这个时候,小女儿还没出生。光得了个儿子,年仅二岁。
听是勋提到自己的儿子,孔融不禁捻须而笑:“宏辅有心了。本以为终将无嗣矣,老来得子,颇慰渴怀。可要唤内人抱出与宏辅一观?”
是勋点点头。然后一开口便石破天惊:“既允赠于勋,自当先观。”
孔融大吃一惊:“谁言相赠于卿?”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谁说要送给你啦!
是勋长叹一声,答道:“孔公待勋恩厚,勋不能为公孙杵臼,只能为程婴也。孔公放心,勋必将公子养大成人。”
孔融双眉一拧,立刻把脸沉下来了:“宏辅此来,为言曹公欲杀我耶?”你自比程婴,又问我要儿子,那是把我比赵朔啦,听你这意思,曹操想要杀我?
是勋轻轻摇头:“曹公虽未言欲杀孔公,然公今之所为,如瞽者而骑盲马,夜半而临深池,设有不讳,恐公子亦将遭戮也。何如先付之与勋,可免来日大难?”
孔融拂袖道:“吾岂惧死?然吾有何罪,而将及妻孥?曹公虽暴,不过杀我一人而已,吾子安得有难?”
是勋冷冷一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其实这句成语,就是从孔融的儿子那儿来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杀孔融的时候,看他一对儿女年纪太小,本没打算牵连,暂时寄养在别人家里。两个孩子老老实实跟那儿下棋,有人就问,说你们老爹都被逮捕啦,你们就不害怕吗?二人回答道:“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我们也将是相同的下场,害怕有啥用?曹操听说以后,干脆送他们一起上路。
孔融跟曹操斗,自然不会没有被害的心理准备,在他想来,反正自己已经有儿子了,不怕断嗣,那么死亦无憾。如今听是勋这么一说,不禁手足冰凉,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勋察言观色,心说行了,可以开始劝说了。于是诚恳地说道:“人各有志,勋固知无以说孔公相从曹公也,唯异日孔公罹难,勋将效朱伯厚殓葬陈仲举,并匿公子。然勋在相府,葬公易而匿子难,虽秉诚心,惧事不协。孔公独不怜少子乎?若不愿屈身曹公之下,何不远遁避祸?先圣有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亦不堕青云之志也。”
孔融面色阴沉,恶狠狠地说道:“操自擅权,恐如昔日王莽,以图汉家社稷,吾自不能屈身以事也,然亦不愿远避之。有吾在朝,彼尚有所顾忌,吾若去之,其谁扶助天子?世人将以我为懦者也。”
是勋心说有你在朝,曹操会有顾忌,不敢篡汉?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继续劝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于外得全,然晋之社稷,终归重耳,而从之远遁如舅犯者,岂畏难惧死者乎?”未必逃出许都,就对大汉朝没有贡献啊,也不见得会被人看作胆怯逃避啊。
孔融双手叉在身前,狠狠揉动,表现出其内心的忐忑和恐惧。沉吟良久,才问是勋:“宏辅此言,是欲我避往荆州或者蜀中么?”
是勋拿晋文公的经历来说事儿,还把孔融比作文公复国的功臣狐偃(舅犯),隐含之意,是建议孔融投奔一家宗室,好在外制约曹操。可是如今刘姓藩王虽多,能免于冻馁就算不错啦,还有谁势力大到敢跟曹操斗?至于割据地方的宗室,也就刘和、刘表、刘璋三人而已——刘和不用考虑,他正为袁绍所制,为乌丸所攻,恐怕朝不保夕。因此孔融问了,你是建议我去投刘表啊,还是去投刘璋啊?
是勋点头道:“公果聪慧者也——何不往投荆州刘表,有三可、三益。”
孔融说愿闻其详。是勋解释道:“昔刘表郊祀天地,拟斥乘舆,朝廷欲责罚之,而孔公上奏请隐此事,是有恩于表,其可一也……”孔融倒不是给刘表说过啥好话,但他的意见是刘表身为宗室,要是明宣其罪,一方面朝廷的脸面也不好看,另方面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吧……他又没真的造反,咱就当这事儿不存在好了,不宜大肆宣扬。但这在事实上算是帮了刘表的忙,所以是勋说你有恩于表,若往相投,刘表必然欢迎。
接着又道:“赵邠卿公殁于荆州,朝廷例遣大臣往吊,而曹公不计此事,是其疏忽也……”其实倒不是曹操的疏忽,而是已经跟是勋商量好了,这活儿得让孔融来干,所以嘛,总得等是勋先说服了孔融,然后才好提起此事——“孔公何妨请旨而行,则为避曹而非逃曹也,其可二也……”你请旨出差,就此离开许都,名正言顺,不似逃避曹操,不会招致旁人的非议。
“刘璋暗弱,蜀不可投;刘表老儒,下士礼贤,荆南虽反,张羡亦死,张绎不足为患,是乃可投刘表之三也。”
孔融点点头,又问:“此三可吾已知之矣,何谓三益?”投刘表对我有啥好处啊?
是勋微微而笑,开始漫天扯谎:“可避曹公,免杀身之祸,比及公子年长,乃还之故郡,则即使公还被难,公子亦不难匿也,此其一……”你不可能一辈子躲避曹操,我也就请你去荆州呆上那么几年,等你儿子大一点儿了,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公子在许都,要出点啥事儿,就算我都没本事窝藏他,这要回了老家,那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你那时候再想做烈士,随便。
“可相助刘表,并合刘璋,以为封建屏藩之势,制约曹公。吾以为曹公绝无二意,然恐他人怂恿也,若二刘在外,则无此虞。”我认为曹操不会篡位,但确实担心他一时被人煽动和迷惑,所以你在外辅佐刘表,有刘表、刘璋在,曹操就不敢妄动了,他也得个忠臣的美名,你也可以放下一半儿心来,有啥不好?
接着,是勋略定了定神,举起三枚手指来:“前黄祖杀弥正平,曹公素恨正平也,故不为之报,岂孔公不锥心泣血耶?若得刘表信任,或可为正平复仇,岂非益之三乎?”
第十三章、大人将归
是勋穿越来到此世,小蝴蝶搅动大风云,改变了原本的历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大势的走向。然而他也并不是万能的,祢衡祢正平没能跟是勋的经历产生交集,因此便还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被曹操给赶去了荆州,接着被刘表轰到了江夏,最终死于黄祖之手。
人生由外在环境和内在性格共同制约,当外在环境基本不变,内在也“本性难移”的前提下,祢衡不遭横死,那才没有天理了。
祢衡被杀的消息传到许都,曹操表面哀痛、遗憾——终究他跟祢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并且也确实欣赏祢衡的才华——其实心里开心得不得了。祢正平狂放无忌,在都内没有太多朋友,只有孔融、杨修与他交好,然而杨修明白曹操的心思,不敢为祢衡叫屈,孔融却跳将出来,建议朝廷下旨,切责刘表,并惩处黄祖。
可是曹操说了:“此前刘表郊祀天地,因卿之言而为其隐,不诏责之,况今仅杀一士人耶?”当初刘表那么不象话,你说为了朝廷的威信考虑,都不宜宣扬,今天你倒想起来要谴责刘表了?哈哈,孔文举你也有今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滋味可真好啊!
孔融当然有言辩驳——他总是有理,没理也能搅三分——说郊祀天地是有觊觎神器之意,朝廷若明宣此事,必会导致威信下降,甚至引发分裂,所以我不主张责罚刘表;诚如曹公所言,杀祢衡这事儿不大,但正因为不大,才好借机敲打敲打刘表,而刘表也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公然跟朝廷翻脸啊。
曹操一撇嘴,说你说得轻巧啊,你不是还要朝廷下诏惩处黄祖吗?黄祖是刘表的心腹,就不怕刘表会为了黄祖跟朝廷翻脸——“吾尚致力于北。不宜龃龉于南也。”曹操那时候正要去冀州跟袁绍决战,所以就一口把孔融的提议给回绝了。
是勋今天,趁机把这事儿给提了出来,问孔融。你不想为祢衡报仇吗?呆在朝中,怎么可能达成心愿?你要不要直接去劝说刘表,惩罚黄祖?
是勋这是欺负孔融对荆襄情状的不了解,以及个人政治智慧的低下了。正如曹操所言,黄祖为刘表心腹,又是荆州大族,刘表会为了个祢衡,为了你帮祢衡喊冤,就惩罚黄祖?要是没这本事,你说不定就触怒了刘表。他或者将你拘押起来,或者将你软禁起来,不再肯轻易放你还都(杀你肯定是不敢的,他连祢衡都不敢杀呢,即便把你扔给黄祖。黄祖也不敢真动名满天下的孔文举);要是有这本事……刘表、黄祖反目,那对朝廷也是有利的呀!
孔融这种人呢,就是“心比天高”,对自己的能力缺乏清醒的认识,总觉得只要把本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海清河宴,天下太平。所以听了是勋的话。孔融倒真的动心了——“即以吾之唇舌,为正平复仇!”
是勋添油加火地反复怂恿,孔融最终彻底被他给说服了,但是提出三个条件:其一,请是勋上奏朝廷,遣使吊祭赵岐。然后他再请命承担此事——要是自己提议,自己出使,未免太露逃跑的痕迹;其二,要是勋向曹操或者荀彧建议,请下谴责黄祖的诏命来。他好持之行事;其三,在暂别许都的这段时间,请是勋帮忙照顾自己的家人。
是勋自然满口应承,夤夜告辞而去,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丞相府上,向曹操禀报此事。曹操说这都好办,宏辅也别你提议吊祭赵岐了,我让郗虑来干——赵岐也是经学大家,为他身后事请诏,这是大长名声之事,郗鸿豫定然求之不得啊。
是勋心说老曹你还真是腹黑……郗虑和孔融最近势同水火,只要是郗虑所主张的,孔融必定反对,没理也要横搅三分,你故意让郗虑提议,是打算好好瞧瞧孔融捏着鼻子请命出使的德性吗?咱别再节外生枝了行不行?
“孔公执拗,主公素知也,若使鸿豫上奏,或其不允,奈何?”孔融要是一时牛脾气上来,那我的所有谋划不全都泡汤了吗?“勋意使许仁笃为奏,如何?”许慈如今已经不在太学当博士了,被朝廷任命了一个新职务,称为“学士”,掌典礼、编纂诸事,隶属于太常,他老兄在郑门弟子中本来就是郗虑一党,让他上奏,郗鸿豫不会反对,孔融也不会赌气啊。
曹操“哈哈”大笑道:“宏辅知我也。”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办。至于孔融提的另外两个要求,下诏谴责黄祖可以,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怕跟刘表翻脸了,正好趁机敲打敲打他,就让文若以尚书台的名义拟诏吧。照顾孔融的家小也没问题,我即便要杀孔融,也没有罪及妻孥的道理啊。
是勋心说在原本的历史上,你就是罪及妻孥了,前阵子有人提出恢复肉刑,还要扩大连坐法,你不是很赞同吗?要不是群僚纷纷表示反对,你就直接以相府名义下诏了啊——我当时人虽然不在许都,事儿可是全都知道的。
终于大致解决了孔融的问题,是勋长出一口气。接着在相府办了一天公务,黄昏时分返回家中,才进门,曹淼就匆匆迎了上来,第一句话:“大人将归矣!”
曹淼之父、是勋的老丈人曹豹,此前一直率军驻扎在桃林塞,以阻断动乱的雍州与太平的司隶之间的联系。不久前马超挥师平定关中叛乱,于是朝廷下诏,加曹豹辅汉将军衔,命其返师许都。这事儿是勋早就知道,也跟曹淼打过招呼,可是今天接到了曹淼递上来来的家信,却不禁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曹淼在旁边儿不停地嘀咕,说到时候丈夫你应当亲往相迎啊,是勋支吾点头;曹淼又说应该帮老爹在许都置办产业,这事儿我来办即可,是勋继续支吾点头。曹淼也逐渐瞧出不对来了,质问是勋道:“夫君何所思?大人归来,可有何虞?”
曹淼不傻,她知道官场上是如何的云谲波诡,丈夫是如何地如履薄冰,当下瞧了是勋的神情,生怕朝廷召还曹豹,会有何不利之处,越想越是担心——虽然完全想不明白会隐含着怎样的危机——是勋又自顾自沉吟,不回答她的问题,当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是勋这才注意到了妻子的神情,当下咧嘴一笑道:“无虞也,吾乃思及他事耳。”你别胡思乱想啊,老丈人回京会出什么事儿?即便有事儿,曹操也会保他这个二叔啊。我是联想到了别的公事——“唤孔明来。”
诸葛亮跟随是勋返京以后,是勋亦欲为其请相府吏职,但是被诸葛亮婉拒了。诸葛亮说自己年纪还轻,希望能够先入太学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外放去做个县令啥的,实际接触一下地方政务,然后才敢入朝廷或者相府为吏。于是是勋就开了个小后门儿,把他送进了太学。但作为自己的弟子,是勋在家中专辟一小院给诸葛亮,诸葛亮也三天两头会从太学回来是府居住。
这天诸葛亮并没有归来,仍然住在学生宿舍,曹淼派人去请,直到天黑,孔明才翩然而至。是勋先问他吃过了没有,然后让进书房。
是勋本人高踞在靠背椅上,诸葛亮坐不惯这新东西,而且总觉得在老师面前垂足而坐,太也无礼,是勋只好取一枰来,让他跟自己面对面正襟敛容跪坐。是勋首先把曹豹的来信递给孔明看,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他:“吾欲因之宴请兖、豫故人,可乎?”
诸葛亮低头想了一想,再重新瞧瞧书信,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淡然的微笑:“先生之意,是欲宴请谯沛人耶?此意大好,可放心行之。”
过不多日,曹豹抵达许都,先谒见天子,随即曹操即摆下大宴,召聚公卿,为二叔接风。宴后,是勋悄悄地请示曹操,说咱们前日商议过了,丈人此番入许,暂时不派外任,让他歇上两年,既然如此,我想要设一家宴,招待亲朋好友,为丈人将来的都中生活铺平道路,未知可否?曹操说你为老丈人请个客也要请示我吗?你又不是贾文和,不必要那么谨慎吧?是勋摇头道:“非也,主公尊贵,不宜出席,故欲请公子前往。”
是勋帮曹豹请客,这场合曹操不合适出席。一则曹操贵为一国之相,但同时是曹豹的晚辈,真要去了,位置不好摆;二则请客的用意是联络故交,介绍新朋,拉近与宴诸人的感情,曹操若往,众人难免拘束而不尽兴,目的就很难达成。但是不请曹操也不合适,所以是勋说了,让曹昂代表你出席如何?
曹操说行啊,我让曹昂、曹政、曹丕哥儿仨都去,他们都是晚辈,正应当好好亲近一下叔祖。
于是到了正日子,是勋干脆借了曹操在城西的别苑设宴,亲朋故友络绎前来,是勋与曹豹二人至门口亲迎。这份请客名单,是勋预先跟诸葛亮仔细地研究过了,最主要的,就是本族曹家人,以及世代姻亲的夏侯氏。
曹仁和夏侯惇都在外任,但是曹洪、曹休、夏侯渊、夏侯廉等人全都到了,此外还请了典韦、许禇、韩浩、董昭、是峻、任峻、王雄和满宠——七成都是武将,只有少数的文吏。
本来大家伙儿都其乐融融,哪怕平时不怎么稔熟的,也都可以借这个机会加深了解。可是谁想到许令满宠满伯宁才刚进门,曹洪突然“刷”地就蹿了起来,怒喝道:“若此獠在,某便去了!”
第十四章、将相不和
曹洪跟满宠,那是有前仇的。
曹子廉就一莽撞人,打仗够勇,却不但是政治白痴,而且持身不谨,经常放纵家人犯法——当时许都有二害,一个是征虏将军刘勋,另一个就是曹洪。刘勋是曹操故交,曹洪是曹操族弟,因此特加优容——不过是勋是知道的,刘勋再过几年就会因为太过放纵而被曹操诛杀,至于曹洪,终曹操一世还算平安,到了曹丕时代也差点儿被弄死。
前年,曹操任命在兖州时的故吏满宠满伯宁为许令,满宠是当时著名的酷吏,执法严苛,不避权贵。于是前不久就有一名曹洪的门客犯在满宠手里了,曹洪写信去求情,满宠理都不理,曹洪只好向曹操汇报,曹操便召唤满宠前来问话。满宠心想,丞相一惯放纵他这个族弟,真要是见了面,八成要我放人啊,到时候我是听还不是听?干脆,先把犯人宰了,然后再去见曹操。曹操倒是并没有怪罪满宠,反倒说:“当事不当尔邪?”——难道事情不应该这么做吗?
可是曹洪从此就恨透了满宠,甚至公开放话,要是在大街上撞见满宠,非把那狗头打出屎来不可!满宠也懒得跟这浑人置气,远远望见曹洪的仪仗就主动避开——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我避曹洪不丢人啊。
是勋今日设宴,所请的客人都很有讲究,正如诸葛亮所言,主体是“谯沛人”也。这时候曹家政权之中,有两个地方的人士数量最多,也最受重用,一是以荀氏叔侄为代表的汝颍(汝南、颍川)人,二就是以诸曹夏侯为代表的谯沛(沛国谯县)人,前者多为文吏,后者掌握兵权。
是勋虽然是青州人士,但从兖州时代就跟随了曹操。所以也是有资格挤进这两个政治集团里去的——身为文士,乃可从汝颍;曾镇方面,亦可入谯沛。问题是勋本人是曹家的女婿,天然跟谯沛集团比较亲近。加上汝颍集团多代表世家大族的利益,谯沛集团的诸曹夏侯,虽然并非单家,却亦非荀、陈、司马等大族可比,对于是勋来说,感情上也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他干脆,借着帮老丈人扩展交际圈的机会,大宴谯沛之人。
座中绝大多数都是亲戚,既包括诸曹夏侯,也包括是勋的族弟是峻和堂舅子王雄。剩下那些。许禇亦沛国谯人也,虽然入伙儿比较晚,却也是曹操的同乡;典韦之勇,诸曹夏侯素来倾慕;韩浩是夏侯惇的死党;任峻、满宠则都是兖州时代的老人,而且因为出身不高。向来被汝颍集团所排斥;只有董昭是硬塞进来的,是勋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把他的小集团跟谯沛大集团结合起来。
要跟荀氏和汝颍集团斗,就先得站稳自己的位置,然后尽可能地团结盟友才成。
是勋和诸葛亮研究这份名单花了很大心思,可惜挂一漏万,就忘记曹洪跟满宠有仇了——事发的时候。他们还都没有返都,后来才听说,所以印象不深,潜意识里就给忽略了。
可是等到满宠一进场,曹洪当即光火,站起身来就要闪人——他没有当场按住满宠。打出屎来,已经算给曹豹和是勋面子啦。可是这面子也没必要给得太足,因为曹豹的本支跟曹操、曹洪他们的分支,本来就是有矛盾的,要不是曹宏、曹豹兄弟献了徐州。为曹家立下大功,曹洪压根儿就不会搭理他这个本家叔父。所以——要么满宠滚,要么老子走,你们选择吧!
曹豹拿眼睛瞟着是勋,心说瞧你拟的这名单,请的这客人,你赶紧想办法解决吧。是勋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既想当场给自己来一耳光,也想一剑把曹洪给砍了算了。左右瞅瞅,夏侯渊叉腰望天,夏侯廉低头瞧地,曹休故意跑一边儿去跟韩浩恳谈,剩下的,谁都没资格去劝曹洪。
他当然不能容许曹洪这便跑了,更不能就此赶走满宠,也不能现跑过去向正在尽弟子礼数,安排坐席的诸葛亮问计。心中不禁暗骂,子修你们哥儿几个怎么还不到啊?你又不是你爹,也摆架子非得最后入场吗?要是有曹昂在,必能阻止曹洪发飙啊。
没办法,只好我上吧——老子一张利口说遍天下,我不信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莽撞人!
当下先故作吃惊,问:“子廉、伯宁,有何龃龉否?”反正你们闹事儿那时候我也不在许都,就假装不知道好了,先让你们摆摆理由,拖拖时间,也方便我想辙。
曹洪听了这话就不禁一愣啊,他还以为尽人皆知自己跟满宠的矛盾呢,如今是勋问起来,可该怎么解释才好?实话实说?终究是自己的门客犯法在先,说出去也丢自己的脸啊——他虽然莽撞,但是不傻。
倒是满伯宁,态度从容,微微朝是勋一揖,沉着地说道:“宠受曹公重托,护守都下,除恶唯恐不尽,是乃得罪厉锋将军(曹洪)也。”
曹洪一听,这气更大发了——你说啥,因为“除恶唯恐不尽”所以得罪了我?那意思不就是说我即“恶”吗?一撸袖子,上来就要揍满宠。夏侯渊一瞧,再跟旁边儿慎着不成了,赶紧冲过来一把抱住曹洪的粗腰:“子廉,叔父宴上,不得无礼!”
是勋是真郁闷,本想着你们俩把事情说说清楚,我好想办法劝解,谁想这二位一个笨嘴拙舌,所以干脆不提结怨的经过,另一个轻描淡写的,但字字如刀,戳人心窝。你们不把话说明白了,我可怎么劝啊?我事先可已经说了不明白你们俩之间那些懊糟事儿啦。
当下只好先朝曹洪深深一揖,再朝满宠深深一揖:“二君,人生在世,其谁无过?或过或怨,难免龃龉,请瞧在是某面上,即此宴前揭过了如何?”
曹洪说宏辅我不是不卖你面子,这狗头太也无礼,我绝不能跟他善罢甘休!满宠微微苦笑:“厉锋将军欲殴于宠。宠亦不可坦然而受之也。”不是我要难为他,是他不肯放过我,我总不能挺在这儿等他来打吧?要不我先告辞了?
是勋没办法,只好把主要精力用在劝解曹洪上:“子廉。卿可知廉颇否?”
曹洪闻言一愣,说我知道啊,赵国的老将嘛。是勋乃道:“昔廉颇不忿蔺相如,而相如避之,何也?为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颇与相如在也,倘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则有害于国家。今子廉,丞相之腹心也。伯宁,亦担以都邑之重,若两斗之,既损于国家,亦伤丞相知人之明。子廉聪明人也。必识此理。”曹洪这种莽撞人你就得哄着,把他哄开心了自然方便劝说,所以是勋紧着给戴了顶高帽,说你是个“聪明人”啊,怎么能不明白将相不和,则危国家的道理呢?
谁想到曹洪朝满宠一瞪眼:“彼何如人也,安能比之蔺相如?!”你把我比廉颇也就算了。想那蔺相如能够完璧归赵,不堕国威,因此而列上卿,满宠不过小小一个县令而已,算个屁啊!曹洪心里还在想啊,现而今。估计能比蔺相如的就只有荀文若啦,可我跟他毫无矛盾呀。
但是是勋说啦:“蔺相如者,初不过一宦者舍人也,因荐赴秦,乃能还璧。而列上卿。伯宁才高,特锥未处囊中而已,若得其所,异日必展长才也。”他可知道,满伯宁不但长于断狱,还善将兵,将来为曹魏镇守南线,也是屡建奇功的。但是这话才一出口,就觉得并不稳妥——你说满宠如利锥而不入囊中,是在责怪曹操用人未尽其才吗?所以赶紧补上一句:“若伯宁无才,丞相安得付以都邑重任?”你以为首都地方官是好当的?那不能跟一般的县令相提并论啊!
满宠闻言,急忙作揖道:“宏辅谬赞了,宠不敢当也。”
是勋一把抓住满宠的手道:“虽然,子廉为国家重将,名位皆在卿上,若有得罪,何不就此致歉,可息旧忿也。”你跟曹洪道个歉,这事儿可能就结啦。
满宠面孔一板:“宠无过也,何必致歉?”
是勋赶紧解劝:“未言卿有过也。昔蔺相如何得有过?而乃以高就下,避让廉颇,但为国事,何惜己身?伯宁以为如何?”我没说你有错,但没错就不能道歉了吗?为了将相和睦,国家安宁,个人略微受点儿委屈,那又算得了什么?同时使个眼色,那意思,你跟一浑人那么计较干嘛?
满宠没有办法——他当然不想被曹洪揍,又不好这就掉头闪人,真要躲了,不但得罪曹豹、是勋,今日赴宴诸人,都未必会给自家好脸色看。既然是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把自己比作蔺相如,给了足够的台阶下,那不如表现得更大度一点儿吧。于是不情不愿地朝曹洪深深一揖:“厉锋将军,往日若有得罪之处,宠今致歉,还望将军海涵。”
是勋掉过头来再劝曹洪,说对方都道歉了,你也就消消气吧,大家都为丞相做事,若矛盾始终不解,丞相也会伤脑筋的——“子廉,勿遗主公之忧也。”
夏侯廉、曹休见此情景,事情有缓,各有台阶,这才赶紧过来帮忙解劝,好说歹说,终于把曹洪给扯回座位上去了。曹洪得罪不起那么多人,只得恨恨地一梗脖子:“吾不与这狗……小人一般见识,且叫他下坐者!”满宠心说论名位,我本来就不可能去上座啊,而且你以为我喜欢跟你这浑人靠得近吗?当下施施然就奔了末位,坦然坐下。
一天乌云,这才算勉强散去。众人入席后不久,曹昂他们哥儿仨也都到了,于是曹豹坐了首席,是勋次席,曹昂、曹政、曹丕在下,然后是诸曹夏侯,再然后是其余诸人。全都坐下,是勋正待吩咐开筵,突然那半大孩子曹丕瞅了瞅曹洪,再望望末位的满宠,开口就问:“子廉叔父,今日如何肯与满伯宁同席?不言欲痛殴彼乎?”
是勋恨得一咬牙关——曹老二你真是哪壶不开就提哪壶啊,你丫怎么就这么欠呢?!
第十五章、酒池肉林
曹丕这家伙本来就很欠,用当时的话来说,即“轻佻”,外加喜欢“无事生非”。史书记载,中郎将王忠年轻时候曾经因为饥饿而吃过人,于是曹丕故意让他跟随车驾出行,派人在王忠马鞍上挂一骷髅头,以嘲讽之;即便后来登上帝位,毛病照样不改,他特意让人画了幅“水淹七军”后于禁败降关羽的图画,挂在曹操坟前,让于禁去瞧,把个于文则活生生给羞死了。
你说这人能有多欠?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昂在宛城战死以后,曹丕就变成了老大哥,得给几个兄弟做榜样,后来又假装忠厚以争嗣位,行事还多少有所收敛。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这时候的曹子桓年仅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身为庶子、老二,曹操又不大管,那就更加放浪无羁啦。套用后世的话,这就一彻底的“熊孩子”。
所以这回酒席宴前,眼瞧着大家伙儿都其乐融融,曹子桓忍不住又要惹事啦,直接问曹洪,说你不是放话说要把满宠揍出屎来吗?怎么今天能够跟他同赴盛宴呢?要不要上去揍他?我帮你!
是勋这个恨啊,我好不容易才把曹洪给劝住了,谁想到你又来惹事儿!眼瞧着曹洪的脸色沉了下来,正待起身劝解,曹昂先开口呵斥道:“子桓不得妄言!”随即曹子修转向曹洪:“叔父与满伯宁,皆大人之臂膀也,虽有宿怨,并将解之。可否看在小侄面上,揭过了不提?”
曹昂虽然也是庶子,但终究是长男,母亲刘夫人去世后,一直由嫡母丁氏抚养长大,跟嫡长子也没太大区别,是曹操最正牌的继承人。尤其曹操也把曹昂当继承人来培养,跟对待曹丕他们哥儿几个的放羊态度截然不同,不久前还为曹昂请得了五官中郎将的职衔,作为丞相的副手。所以曹洪谁的面子都敢不卖,曹昂的面子不能不卖,正好借此下台阶,于是故作宽宏地一拍桌案:“彼虽无礼,适亦请罪矣,吾乃宽宥之。”
满宠在末座听得此言,不禁一撇嘴——我是跟你道歉啊,怎么就变“请罪”了?算了,不跟你这浑人置气,谁是谁非,在座诸人都瞧得明白。
于是终于彻底放下此事——接受是勋的调解,曹洪将来在别处遇见满宠,可能还照打不误,接受曹昂的调解,那不管心里是不是还憋着气,都不可能再找后账啦。是勋赶紧吩咐上酒菜,进歌舞。
是勋本人当然没有舞伎班子,这套人马还是现跟曹操借的。他实在理解不了,吃饭的时候听唱歌,看跳舞,究竟有啥乐趣?而且这不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啊,有歌舞还多少能够解解闷,众宾云集之际,话还说不过来呢,听的什么歌?看的什么舞?然而此亦当时之习俗也,他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客人考虑。
然而不喜欢听唱歌,看跳舞的,绝非是勋一人,歌舞上来还没多久,酒才喝了一巡,夏侯廉就先忍不住了,举起酒杯来问是勋:“宏辅时享主公之宴,与王仲宣、陈孔璋、杨德祖等共坐,亦有歌舞助兴否?”是勋摇摇头,说要是那几位在,肯定是要谈诗论文的,还可能由主公命题,作诗以助酒兴。夏侯廉因此就说啦:“卿等文人,自以诗文以助酒兴,吾等武夫,亦当行令也,强过歌舞在侧。”
是勋说行啊,你想行令就行令呗,有何建议?曹洪在旁边儿叫起来了:“语宏辅、公仁等,卿等若欲以诗行令,吾不为也。”董昭“嘿嘿”一笑,说在座能做好诗的,大概也就是宏辅一人吧,我也不行,子廉将军不要捎带上我。
曹丕刚才被大哥曹昂当面呵斥,老实了还不到十分钟,这一听众人之言,又赶紧开口来凑热闹了:“吾前从河南史阿学剑,可舞剑为诸君助兴。”
夏侯渊“哈哈”大笑道:“子桓,汝身有剑长否?”你还没剑高呢吧,说什么舞剑。曹丕不服气了:“吾之剑术,自无法与妙才将军比,然……”左右望望,要说跟是勋、董昭、满宠这些文官比,未免跌份,说跟大哥比,却又不敢,最后挑中了堂兄:“不在政兄之下。可并舞为戏。”
曹政苦笑道:“吾臂已废,如何与汝并舞?”此前寿春之战,曹政身负重伤,虽然经过樊阿的悉心诊治,但一条右臂从此酸软无力,写字可以,拿刀舞剑的肯定不成啊。如今听得曹丕开口,不禁心说曹昂是多懂事一人啊,怎么他这兄弟完全不似乃兄,如此惹人讨厌!不想再听曹丕说出什么浑话来,于是建议道:“投壶何如?”
董昭、王雄等人都表赞成,可是勋却不大乐意了。投壶是这年月士人最惯常的娱乐竞技活动,是勋半路出家……做士人,还真没有好好练习过,以前在酒席宴前碰到过几次,回回垫底——这必输的酒令,谁肯来行啊?于是朝众人一拱手:“吾素不善投,可为诸君监令也。”我来当裁判吧,如何?
夏侯渊说你是半个主人,你不参与,那还有什么乐趣啊。就听曹洪“哈哈”大笑,伸手往袖子里一掏,随即“当”的一声将一枚小东西掷在案上——“宏辅不善投壶,可善投茕?”
是勋转过脸去一瞧,嘿,这东西倒挺精致啊。所谓“茕”,就是后世的骰子,有六面、八面、十面、十二面、十六面不等,上面不但刻画数字,有时候还刻着“自饮”、“酒来”、“起行”、“歌舞”等字样,方便行令。是勋瞧曹洪扔出来这枚茕,为黄铜铸就,作正十六面状,文字娟秀,茕的内中镂空,嵌以铜铃,真是又漂亮又精致,不禁赞叹道:“不意子廉有此佳物。”
曹洪说你喜欢啊,那就送给你了。是勋接过茕来想了一想,说:“掷茕行令,庶民之戏也,饮与不饮,只看天意,吾等吏人,恐行之无趣也。”投骰子行令很简单,投到哪面朝上,写“自饮”就自己喝一杯,写“起行”就敬一圈酒,全凭运气(除非出千),在坐的都有官身,耍这种令,未免有点儿跌份吧?
嗯,曹洪这种粗人倒是适合,许禇、典韦说不定也会喜欢,但剩下的人,就连韩浩、夏侯廉,都不一定乐于玩啊。
后世的各种酒令,比起汉代来要丰富得多,因而是勋想了一会儿,说咱们要不玩点儿新鲜有趣的吧——“乃各言一古人或一古事,要与酒相关,四言为限,说得出便罢,说不出或有错讹,即为乱令,罚酒一杯。”
哪怕曹洪、许禇他们都是粗人,作诗不会,凑个四字句还是不难的吧。
曹豹给女婿捧场,说这主意不错,那宏辅你就先来做个样子吧。是勋点点头,脱口而出:“斩蛇起义。”
曹洪一瞪大眼:“这是说高皇帝事了,然而何处有酒?”夏侯渊提醒他:“高皇帝酒醉而斩白蛇,子廉忘之乎?”曹洪恍然大悟:“原来不必带出酒字来。”
是勋说就是这么玩儿的,我算是过了,下一个谁来?曹豹坐在他的上首,说当然按顺序来啦,随口便道:“文君当垆。”曹洪继续表现智商的下限:“此文君又是谁了?”曹豹说就是卓文君啊,你不应该不知道吧?曹洪一拍桌案:“原来妇人亦可!”
此宴曹豹主席,曹昂次席,是勋为三席,坐在他对面。那么既然从是勋开始,第二个曹豹,第三个当然就是曹昂了,曹子修略一沉吟,乃道:“楚围邯郸。”曹洪明明不明白,却特意恭维曹昂,连连点头:“此言甚佳,此言甚佳。”
曹丕又来犯坏,追问曹洪:“佳在何处?小侄不敏,叔父教之。”曹洪眨眨眼睛:“佳在……也不着酒字,且……且有战事!”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典故,但大致意思是听得懂的,既然楚军围了邯郸城,那当然是打仗啦——“吾等为将之人,最喜此言。”
曹丕瞠目结舌——也不能说曹洪说得不对,可是……他真明白是在说啥事儿吗?我身为晚辈,也不好直接挑明:“其实你有听没有懂吧?”只好回应道:“且听子廉叔父更佳妙者。”
曹洪说没轮到我啊,下面不该是妙才了吗?就见夏侯渊捻须长吟,好半晌才道:“勾践投醪。”
是勋心说也亏得你能想到这一条,早知道我就再附加条件,不得带出人名和与酒相关的字眼来,否则就是乱令……罢了,真要那么搞,在座一多半儿都会喝得酩酊大醉,我准备的酒可不多啊……
终于轮到曹洪了,就见曹子廉站起身来,面孔涨得通红,憋了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来:“酒……酒池肉林!”
座中尽皆绝倒,夏侯廉笑得差点把杯中酒都给洒了,唯恐是勋说他乱令,赶紧一指曹洪:“子廉平生所欲者,无过于此也。”曹洪朝他一瞪眼:“有吃有喝,有美女环绕,难道汝不爱乎?!”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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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谁是萧何
酒席宴间,众人饮酒行令,其乐无极。
当然是勋并没有沉醉于这种氛围之中。在他看来,分案分餐而不是围着一大圆桌,虽然按照这时候的习惯大家伙儿都是杯到酒干,可酒的度数也不过就比啤酒高点儿有限而已,再加上不能搂肩搭背,不能猜拳摇盅,再热闹能热闹到哪里去?再融洽能融洽到哪里去?
唉,地主阶级就是装逼的典范啊。
眼瞧着不少人都带了三分酒意了——满宠一直跟末位喝闷酒,更是喝得双颊通红——是勋才把自己掺过水的酒放下,假作喷嚏,以袖遮面,转头朝老丈人曹豹使了个眼色。曹豹会意,举起长长的酒杓,满舀了递向夏侯渊,貌似是随口问道:“适才门外相迎,见贤侄坐骑甚为神骏啊。”
夏侯渊赶紧双手持背,起身相接,同时微微而笑:“此皆鲜卑所贡骏马,丞相赏赐——还要多亏令婿自朔州送来啊。”
是勋从鲜卑人那里讹诈来的马匹,部分充入自家部曲和张郃军中,部分留给郑浑以易别郡货物,挑选了百余匹最神骏的,全都押至许都,献给了曹操。曹操得之大喜,留下半数,其余半数分赐众将。
所以听到夏侯渊的话,曹洪、曹休也紧着说,我也有啊,我也有啊,叔父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熊孩子”曹丕又来插话:“大兄、政兄亦皆有所赐,然吾向大人求之,大人却不肯与——太过偏心!”
曹昂安慰他说:“如此神骏。非壮士不能驭也。子桓年纪尚幼。身形未开,如何骑得?且再过三年,即大人不赐,吾亦将所获赠汝,如何?”
曹丕撇着嘴嘟囔:“再过三年,良马都已老了……”
是勋觉得这熊孩子这回倒算熊得挺及时,也熊得挺不错,仿佛故意要给自家帮腔。好引出下面的话题来一般,当下举杯朝向曹丕:“子桓若思良马,汝去疾叔父见在朔州,何不书信前往求之?”
曹丕尚未成年,是不准饮酒的,杯中只有清水,也急忙举杯还敬是勋,同时双眼一亮,大声道:“姑婿既收得胡人为子,请即寄信为我求之。如何?”
是勋心说你这话接得太好了!摇头苦笑道:“却难,却难……即我有信去。彼亦未必贡马也。”他怕曹丕不再追问为什么,所以主动跟上了解释:“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所以收其为子,非恩宠之也,为易震慑之也,假以时日,自然收服。然吾既离朔州,威之不在,恩其尚浅,如何再能索马?彼亦何肯再与?”
曹豹适时接话:“既如此,贤婿何以弃朔州而返耶?”
是勋叹一口气道:“畏人言耳……”特意注目董昭。
董公仁是多敏的人啊,一听曹豹、是勋把话题引到了朔州,急忙侧耳倾听,如今又见是勋递过眼神来,当即心下了然,因而便帮忙回答曹豹:“将军有所不知,宏辅收胡人为子之事传入都中,众议喧然,或云不合礼法,前无古例者,或云将为鲜卑所制者,不一而足。宏辅谨慎,以是而退。”
其实在坐众人对于是勋收一个胡人当养子的事儿,也未必全都理解和赞同,私下里也往往议论,甚至腹诽几句,但今天是勋是酒宴的半个主人,自然不能直接对他说:“我也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不老地道的。”只得顺着董昭的话头,纷纷为是勋喊冤。
夏侯廉就说了:“皆腐儒之论也,万事皆须古例——哪来那么多古例?若以胡人为父,则必为其所制;以胡人为子,是制彼而非为彼所制也。”
等大家伙儿都各自表了态了,董昭才微微一笑:“卿等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古例云云,不过托词,彼等真意,是胡人剽悍难制,恐其为宏辅所制,良骥千万,恐成尾大不掉之势耳。”
是勋在心里一竖大拇指,心说董公仁你真够朋友,我都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话,你倒帮忙给挑明了——足感盛情!
曹洪闻言,勃然大怒:“刘表在荆州、孙权在扬州、刘璋在益州、吕布在并州,竟无人言其势大应伐,独来猜忌宏辅?!即当日袁绍在冀州,主公欲伐之,彼等腐儒亦皆为袁绍说项——难道只有我曹家人……曹氏姻亲,才恐坐大否?!”
是勋在心中鼓掌,暗说:答对。看起来曹子廉也不是一个彻底的浑人嘛,他脑子转得也不慢啊。
曹豹及时接话:“吾等为丞相镇守地方,南征北讨,删夷群雄……”他故意不说“为朝廷”,而要说“为丞相”——“反遭小人之嫉,真是可恨!”
任峻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赶紧一摆手:“腐儒之论,何必深究。公仁所言,未免深文,吾料彼等非嫉宏辅也,只是无识而已。”他们没你说的那么卑鄙啊,只是傻点儿、迂腐点儿罢了,你可别随便上纲上线,搞不团结啊。
董昭摇头笑道:“伯达忠厚人也,自不识小人诡诈之心。出之为将,入则为相,主公亦因战功得居丞相之位。彼等窃据中枢,空劳案牍,无尺寸战功,而恐旁人立功,将摇撼其势耳。宏辅入可参与机要,出可镇定方面,又是曹家姻亲、朝廷重臣,彼等岂欲宏辅立功耶?”董公仁最近跟荀氏愈行愈远,所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大玩儿挑拨离间。
任峻劝道:“公仁被酒矣,此言不妥。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是韩信之功,不如萧何,彼等又有何惧,而嫉宏辅耶?”你也是文官啊,干嘛站在武将一头,说文官没用,只知道“空劳案牍”?这“劳案牍”也是很重要的嘛。
董昭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儿多了,也有点儿露了,借着任峻此言,赶紧收篷:“确乎不胜酒力矣,再尽一杯,便将告退。”说着话举起杯来敬任峻,同时最后补充一句:“伯达以为当世谁为萧何?伯达行屯田之策,使足食足兵,是真萧何也!”你把荀彧当萧何?是啊,他管理内政,调派物资,确实起了点儿作用,但要不是你负责屯田,产出那么多粮食来,荀彧再能干,他能凭空变出物资来吗?
任峻脸色一变,忙称不敢、谬赞,跟董昭干了这杯酒。他本来还想再多解劝两句,但论耍嘴皮子实在比不上董公仁,故而一时嗫嚅无言。是勋心说话说到这儿,略点一点就行了,再往深里挖,反倒容易产生反效果,于是趁机转换话题:“公仁所言甚是,伯达之功,吾等将兵者皆知也,毋得谦逊!”故意把自己也算进“将兵者”行列里去,是为了拉近和诸曹夏侯之间的关系。
他知道今日席上之言,曹昂回去后肯定会报告给曹操知道的,而即便席间无人汇报,也未必曹操打听不到——你以为校事是吃素的呀?然而借着酒意牢骚,只要别过线,别把矛头指向曹操本人,曹操是并不会有多在意的;真要是受了委屈还噤口不言,反倒可能会遭多疑的曹操猜忌。
领导从来不怕手下人闹矛盾,只要不影响大局就成;相反,领导就怕手下人全都同心一意,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既不现实,也容易威胁到领导本人的权势。比方说曹洪跟满宠有矛盾,曹操不会不知道吧,可是你看他劝过曹洪吗?只要曹洪没有真的痛殴满宠,曹操就不在乎。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辽跟乐进有矛盾,可曹操偏要把他们俩凑到一块儿去,就是避免方面坐大——当然啦,曹操知道张、乐都不会因私忿而害公事,这必须是大前提。
所以是勋辞朔州之任,返回许都,到今天也已经大半年啦,心里始终憋着把火,趁喝酒且面对亲戚好友的时候略略泄一下,算多大的事儿?曹操顶多单独召见是勋和董昭的时候,嘱咐一声卿等以后少喝点儿酒,注意慎言罢了。而是勋今天提到朔州之事,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把与宴之人都拢一堆,那意思,咱是一伙儿的,和那些不具名的“彼等”不同;二是警告领兵大将们,有人在嫉妒咱们哪,不可不防——我就是前车之鉴。
是勋觉得与宴之人,曹洪、夏侯渊他们是肯定会上钩的,说不定还会把消息传递给镇守在外的曹仁和夏侯惇,董昭是自己跳上来咬钩的,任峻则分明不想上钩……不过这也无所谓,本来此宴主要的目的,就是冲着武将去的,文吏算“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活儿”。
终于,宾主尽欢而散,是勋、曹豹返回后堂,诸葛亮也跟了进来。堂中早有一人端坐等候,长身有须,体格强健而相貌清癯,看到他们进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并且说:“吾在内室,已闻席间之语。今日大好宴,事亦协矣。”
曹豹、是勋等急忙拱手还礼。不仅如此,为示感激和亲密,是勋还特意近前两步,拉住对方的手,诚恳地说:“全赖先生之教也。”(未完待续!
ps:最近家里有点儿事,必须天天带小孩了,因此更新时间从五点半延后到十点,希望大家原谅。
第十八章、皆不必问
关靖说是勋有私心,是勋不禁愕然。他心道我一心辅佐曹操统一天下,进而压制世族、抚安百姓,避免“五胡乱华”之类的灾难降临,放眼天下,有几个人能象我想得这么长远?有几个人能象我这么公心?说我有私心,是,私心谁没有啊,我也想吃香的喝辣的外加美女环绕,就跟曹洪说的那样啊,但这不可能影响到我的处境啊,也必非关靖所指啊。
那么关靖说我的私心,究竟是指的啥呢?
当下诚心求教,关靖就问啦:“君以为今群臣中,戮力王室,一秉至公者,谁也?”是勋说那肯定是曹丞相啊。关靖捋须而笑道:“言出君口,入于靖耳,唯天地知,又何必矫情?”你跟我这儿拍曹操马屁,有啥好处啊?说点儿实际的吧。
是勋叹息道:“先生所言,莫非荀令君乎?”“戮力王室,一秉至公”云云,是在说荀彧吧?
关靖点头道:“然也。令君因其至公无私,乃能弥谤也,君其有私,乃不能止谤也。何谓有私?近则顾其身,唯恐主疑;次则筹其势,欲成大业;远则虑其名,求万古不朽。既有此私,自然如履薄冰,愈恐人言,反致动辄得疚。”
他说是勋的私心表现在三个方面。从近处说,过于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害怕招致主上的疑忌;放长远一点儿说呢,是想因势利导,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再更长远,是想博取万世的贤名。荀彧之公,是他只关注目前的政事,既不考虑个人得失,也不想望虚不可及的未来,所以没有人诽谤他。是勋理想远大,自然害怕行歪踏错,整天战战兢兢。然而世事便是如此,你越不把怨谤放在心上,怨谤反倒远离,越是担心为人所忌,恨你的小人就越是层出不穷。
听了这一番话,是勋不禁低头沉思,五内翻涌。
关靖进一步解释道:“即以近日之事而论。君之守朔,为曹公也,非为国也;君之自辞,其为身谋也,其为全名也——若不为身丶名而谋,何必辞之?”你是怕怨谤及身,导致失去曹操的信任,降低自己在士林中的名望,那才紧着辞去了朔州刺史之职,导致稳定地方的愿望、平灭胡虏的理想功败垂成。要是你如同荀彧那般,光想着国事,而不虑己身,则根本不会在乎腐儒的讥议,不会在乎曹操的观感。所有怨谤,其实都是你自家招来的呀!
是勋心道这老兄说得对啊,虽然我不能不考虑千秋万载之事,更不能不考虑曹操的观感——荀彧就是不考虑,现在是风光啊,将来不还得郁郁而终吗?然而一时的疑忌真能对我造成多大损害吗?就算我拥兵自重,外挟胡势,内据朔州,在如今的形势下,曹操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啊,待事毕后再交兵返都,亦不失窦融也。我当初为什么就听信了吴质之言,自己吓自己,匆匆地打朔州跑回来呢?
当然,吴质也不是想害自己,但吴质所虑,远没有关靖来得深刻呀!
是勋这下子算是真服了,关士起果有长才,虽然争雄天下他排不上号,揣度人心亦一时之翘楚也,曹宏真没有介绍错。想到这里,不禁起身长揖:“勋不敏,致有今日之厄,未知当如何补救?先生教我。”
关靖也急忙站起身来还礼,然后说我现在还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介布衣,对朝廷的认识,对你的了解,都还很欠缺,刚才不过一些粗浅的分析罢了(是勋心说就粗浅的分析都能让我如同醍醐灌顶……你是说真的呢,还是在自我吹嘘?),真要想我为你谋划,你得先答应两个条件。
是勋心说办事前先提条件,这不是我的风格吗?赶紧答道:“先生但有所命,勋无不从也。”
关靖说谈不上什么“命”,我希望能够入你的门下为客,这样就可以好好地观察你,同时你日夕所闻朝中之事也都得告诉我,你日常处理的公文,我也都必须过目,这样才能了解你本人的性格、能力,以及所处的环境。只有答应了这两条,我才能为你想方设法,献计补救。
是勋自然无有不从,当天就把关靖接到家中,单辟一小院居住,还把诸葛亮和众多门人全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向关靖行礼。日常之间,是勋也以“先生”称呼关靖,而不名之。
关靖在是府一呆就是半个多月,每天只是看和听,却几乎不发一言。直到是勋跟诸葛亮二人开始准备宴请谯沛集团的酒席,关靖才跑过来,主动要求把名单拿给他瞧一瞧。在见过宴客名单以后,关靖就建议是勋:“可于宴间不期而论及朔州之事,将在外而为朝中所嫉,料彼等必感同而身受也。”
是勋依计而行,宴后便来谢过关靖,然后问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关靖左右望望,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所在,且返府中再言。”
这次宴会,是商借了曹操在许都城外的别苑,于是是勋、曹豹、诸葛亮等便赶紧处理杂务,然后赶在天黑之前返回了城中。是勋与关靖同乘而归,进府以后,关靖略作一揖便别去了。是勋跟丈人告了罪,又跟老婆打了招呼,然后才亲往关靖寝室求问。
关靖迎是勋上座,唤从人送上热水。待从人退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问道:“譬两军相对,君恐有失,未战而先退,敌乃以君为怯也,其势必张。未知君欲退三舍后即反身而战,使敌知诚不可侮耶?或欲一退而再退,诱敌深入,可一战而灭之耶?”
你是打算跟晋文公似的,先退避三舍,以示礼貌,然后就打上一场,使得再没人敢轻视你呢?还是继续装孙子,最后触底反弹,一举把政敌全都击垮呢?
是勋仔细想了一想,回答道:“可战矣。”
终究他跟荀氏或者汝颍集团目前都还坐在同一条船上,算是“人民内部矛盾”,没必要这就准备着最后决战——真把汝颍集团给彻底打垮了,那曹操集团也等于断了一条腿,这瘸子还能走出多远去?哪怕想对付世家吧,也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机啊。
再说了,关士起说得自信满满,仿佛只要是勋愿意,继续装一阵孙子以后,就能跟后来司马懿打败曹爽似的,一仗建功。他或许真有这份信心,但是勋却没有那么大胆的期盼哪。
所以嘛,咱只要反击一下,把敌人吓退,别老跟朝中掣我的肘,那就行啊。
关靖点点头:“既如此,易为矣。”随即询问是勋,我让你准备的名单你准备好了吗?
是勋便从袖中抽出一页纸来,上面详细开列了自家所举荐、任用,或者交好的一些官吏姓名,并且按照关靖的需求,分为三档。第一档是出身较低,或者根基不固,必须牢牢依附着自己的,比方说孙资、吴质、贾衢等,也包括弟子诸葛亮;第二档是愿意跟从自己,但未必死心踏地的,比方说董蒙、郭淮、任嘏等,节操不够的秦谊也在其中;第三档是可引为奥援的,比方说诸曹夏侯中关系最好的夏侯渊,以及董昭、司马懿等。
当下指点姓名,详细向关靖说明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才能,以及跟自己的亲疏远近。说完之后,关靖即将这张纸叠好收起,对是勋道:“君若无私,则无谤可染,自此后即可随心所欲,无私做去。至于反击之事,一委之靖,手段皆不必问,间中,或须君亲笔书信,以付其人也。”我下面要做些什么,你都别过问,等着看结果就是了,你只有啥都不知道,才能真正无私。或许我会请你亲笔写几封信给这名单上的某些人,到时候只管写就是了。
是勋真想问一句:阁下你其实不姓关,你姓邬吧?
野史有载,雍正朝名臣田文镜曾聘一邬姓幕宾,所为拟奏,无不中式,后因薪薄辞去,而他人为文镜拟奏,十有九封都被驳回,文镜无奈,只得高薪迎回邬某。后数年,邬忽自作一奏,云上必喜,然文镜不得观看,文镜深信之,奏上,始知乃弹劾隆科多也,大惊。然隆科多即因此而倒,邬亦随即辞去,不知所踪,文镜始知邬乃雍正私人也。
如今关靖口中之言,不是和那邬某对田文镜说的话很象吗?我去办事,你且放心,不要打听过程,光等着结果就好——你真能象邬某那样,给我一个石破天惊的结果吗?
是勋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以及论政争自己还是门外汉,真要插手,反易挫跌,而且说不定那过程惊心动魄,会让自己直接爆了心血管——罢了,随便你去搞吧,不知道最安全,出了事儿也方便把你抛出去当替罪羊。
想到这里,便一拱手:“全在先生。”
再没有别的可说了,且已深夜,是勋便待辞去。可是走到门口,却又忍不住转回头来,问关靖道:“先生在太原,尚有亲族否?”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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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枭雄入蜀
是勋突然询问关靖的亲族,关士起就不禁一愣啊,心说你是想要通过眷属来控制我呢,还是想施恩于我的族人,从而进一步笼络我呢?
既然不明白,也便坦然答道:“靖妻已殁,都中唯一妾也,膝下犹虚。小说 至于太原,前因胡骑肆虐,族人星散,不通音问十余年矣。”
是勋又从门口蹩了回来,重新在关靖当面坐下,继续询问道:“吾前出河东,临太原,与高幹战,亦遣人暗说太原各显姓也,未闻有关氏——或先生之亡妻,为世家所出?”
关靖摇头:“靖出寒门,亡妻亦小户也,若非如此,安得而仕公孙将军?”
虽然是勋不大瞧得起关靖在战略、战术上的才能,关靖本人却是颇为自满的,总以为天下事不难定也,时乖运蹇,乃至丧败,只好来是勋府中搞点儿小阴谋,未免牛刀杀鸡了。所以我这么大本事,倘若出身再好点儿,自能投身显宦之门,而不必要跟着公孙瓒啊。为啥跟了公孙瓒呢?还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也不高,所以不象袁绍他们似的,用人先唯家门,然后才看才能。我投公孙乃能被倚为心腹,要是当年投了袁绍,能混上个县尉就算烧高香啦。
是勋听关靖直陈自家出身低,心中窃喜,于是问道:“先生门户,其如曹氏何?”
曹氏、夏侯氏,听上去挺煊赫,乃汉初曹丞相和夏侯滕公的后裔,但其实这些助高祖灭楚兴刘的军功贵族,汉武帝时代就逐渐没落啦。尤其东汉建立以后。以儒为尊。所谓的名门世家。莫不是靠着经学立身显名,然后世代为宦,这才壮大起来的。曹和夏侯,就一连多少代都没出过什么名人,曹腾都要被迫去做宦官——真正的世家大族,就算偏支,也不能为此贱业啊。
曹嵩倒是靠着干爹的路子迈上仕途,进而花钱买了个太尉当。虽说这官儿不是好来的。难免遭人鄙视,但倘若家族继续这种上升势头,下面一连好几代都出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五六十年以后,曹家也就变成新的显姓了。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倘若夏侯家始终得傍着曹家才能入仕,曹家是不是还愿意跟夏侯氏联姻,那就另说。
所以要是划成分,在地主里再分三六九等的话,汝南袁氏、荀氏。以及弘农杨氏,这是第一等的恶霸地主;似河内司马氏、河东卫氏、安陆黄氏等。算是普通大地主;琅邪诸葛氏和曹氏算中上等地主;是(氏)家跟夏侯家出过郡吏,为中等地主;至于孙家,在孙坚当太守之前,那就是贫下中农……地主啊。
只有大地主以上,才能算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中上等和中等地主,若在腹心之地,或可勉强算是显姓,边远地区必是寒门——至于贫下中地主,那更不用说啦。所以诸曹夏侯跟是家相同,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普通大地主或会引为同类,恶霸地主则必然瞧不起——袁绍就瞧不起曹操。
所以是勋就问关靖啊,你算是有机会迈进世家圈子的出身呢,还是彻底的单家寒门?关靖面露不豫之色,答道:“某家不比曹氏。”我就是寒门庶族,你怎么的吧?!
是勋凑近一些,表情万分诚挚地对关靖说道:“先生谓余有私,吾乃反躬自省,勋之私非它,乃欲天下再无势、寒之别耳!”
当天晚上,二人聊到很晚,关靖难得地亲自把是勋送到门口,依依惜别。是勋拱手道:“全仗先生。”关靖急忙还礼:“敢不竭诚以报主公。”
自此以后,是勋就按照关靖所言,抛弃私心……其实更准确点儿说,是抛开患得患失的谨慎心态,只为了做事而做事,心情竟然大为轻松愉悦,与从前不同。不过也在于他想辅佐曹操删夷群雄,暂时却并无大仗要打;他想怂恿曹操进行政治、经济方面的改革,话都说到位了,事儿得一步步来,也没什么烦心之处;他想压制势族,扶持寒门,但在天下未定之前,也不敢真做出什么太过激的举动来。一句话,风平浪静之际,逍遥是正常的,真要等到风云突变,是勋还能不能如此平常心,就不好说啦。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也。
是勋既然答应了关靖,那便由得他去操作,完全不加过问。况且这段时间,正室曹淼天癸不至,经华佗按脉后确实是有孕在身,是勋不禁又是欣喜,又有些遗憾。欣喜的是,当初是复、是雪降生,他都因公在外,没能赶上第一时间抱到自己的崽子,而近一两年内,曹家都不大可能兴起大战,估计就有机会陪在待产的老婆身边,得见婴儿降生啦。遗憾的是,一妻二妾,两人有产,只有甘氏的肚子始终不见大。对于这年月的女性来说,丈夫、孩子,就是她们最大的依靠,而眼见大妇、二房皆有所出,甘氏若终无所得,该是多么的可怜哪。
没错,可怜。他对身边三个女人的感情都很深厚,但亦略有不同,管巳但觉可爱,曹氏但觉可亲,只有甘氏,当得起“可怜”二字,使人常欲保之、惜之,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曹氏若受委屈,她会直接跟自己说,管氏若受委屈,说不定小拳头就打上来了,而甘氏若受委屈,却只会在背地里暗暗垂泪,自怨自伤。是勋有时候也可惜甘氏缺乏独立的人格,怒其不争,但不得不承认,唯其不争,对于可以一夫多妾的古代男人来说,是最省心的。
是勋是在许都过着太平日子,他却不知,千里之外,此时正有怒潮翻涌……
建安六年九月,荆州牧刘表应巴郡太守赵韪所请,派兵进入益州。合攻刘璋。这支远征军的主将正是刘备刘玄德。刘表继表其为南阳太守后。更加捕虏将军号,副将则为刘表之侄刘虎,总兵力七千余。
荆州军以船载运,逆江而上,自鱼复而入巴郡。赵韪才在成都城下吃了一个大败仗,退守郡治江州,闻讯亲往黄石相迎。但是见面以后,赵韪见荆州军尚不足万。深感失望,对刘备、刘虎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刘虎大怒,就要下令撤兵,却被刘备给扯住了。
刘虎愤愤地道:“我荆州与彼相斗经年,遇前丧败,乃云相合,却又如此无礼!何如归去,由彼等自斗可也!”
刘备劝说道:“公子息怒,吾等奉命而来,未经一战即退。何以回复刘牧?况今东吴孙氏觊觎江夏,若益州不安。是荆州腹背受敌也。相助赵韪,非为韪也,非为益州也,实为荆州也。”要不是为了保障西线的安全,好全力抵御东线孙权的进攻,咱们来掺和他们益州的内乱干啥?怎能不战就退兵呢?
时刘璋遣庞羲督刘璝、扶禁、向存、张任、杨怀、吴懿等十二营沿涪水而下,直取巴中,赵韪重整军势,亲往抵御,却使荆州兵绕道犍为,从南路去牵制益州兵马。刘虎按查地图以后,再次怒了:“穷山恶水之间,此欲使我陷身死地也!”刘备又再规劝,说咱们先打打看,形势倘若不妙,赶紧转身撤回荆州去,也不为晚啊。
于是荆州军继续沿着长江向益州腹心地区挺进,因为沿途守御兵马不多,故而势如破竹,先下符节,又克江阳、僰道。赵韪在北,与益州军在德阳、垫江之间连番恶战,益州军将多为东州人士,若为巴军所俘,必杀,而巴人落到这些东州兵手里,也必然死路一条。双方军纪俱都不整,反复烧杀,两县内十室九空。
而南路的荆州兵,在刘备的约束下,严禁杀戮、抢掠,每下一城,必散粮赈民,城中官吏、士人,不论益州土著还是东州人士,刘备也都亲往拜访,善加笼络。刘虎表示不满,说咱们对益州人那么好干嘛?刘备却道:“若事不协,而失彼等之心,断我后路,则恐难归荆州矣。”刘虎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得遵从。
接下来就该往北打,直奔成都去啦,蛮荒山岭之间,只有两条沿江的道路可通,一是自江阳溯湔水而向成都以北的旧治雒县,二是自僰道溯江水而向成都以南的犍为郡治武阳。前者近且易行,后者迂回而险阻,所以刘虎当然主张走前一路啦。然而刘备的参谋庞统却一针见血地指出:“若往雒县,则益州军必然退守,是我为赵韪火中取栗也。”
——是勋要是听见这句话,恐怕会大吃一惊吧,他“发明”的成语“火中取栗”,竟然都传到这么远来了。
庞统说咱们要是走东路,杀向雒城,那么跟赵韪对战的益州军必然后撤,赵韪是不胜而胜,刘公子你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吗?本来就对赵韪窝了一肚子火的刘虎当即请令:“愿为先行,去取武阳!”
军中议定,各自准备。刘备便暂驻僰道县署,进了正堂才刚坐定,徐庶来报:“成都有人前来,求见主公。”刘备问他:“刘季玉之使者乎?何人也?”徐庶摇头道:“非季玉之使也,其人姓张名松字子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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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鞭长莫及
刘备进入益州的消息,比预料中更早便递送到了许都,这还多亏曹军在平定淮南、灭亡袁术之后,得到了袁术秘藏的信鸽技术。****** ..郭嘉实负责对外情报工作,他将数量不多的信鸽分置于淮南、宛城和冀州北部,故而距离刘表最近的张绣才接到报告,仅仅数日后,身在许都的郭嘉便综合所得,汇报给了曹操。
曹操召聚谋士们商议,先将情报遍视众人,然后皱眉道:“刘备入益州,所进虽徐,然各处收买人心,恐其志不在也。”
是勋心我早提醒过你了,你到现在才知道刘玄德志不在啊。虽然在这条时间线上,对于刘备此人,没有人比是勋了解得更深刻了,但打破他头也料想不到,刘玄德还真有入川的一日。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先平刘表、打过赤壁、击破马超、韩遂,然后刘备才入的川,曹军乃能迅速进入汉中,吞并张鲁。汉中为益州的门户,汉中落于曹氏之手,成都一日三惊,迫使刘备不得不倾尽全力北上。倘若曹操在得汉中后即用刘晔之计南下,诚恐刘备难以安居……
但如今刘备竟然提前了十来年便得着进入四川的机会,虽然他此时不过荆州客将而已,实力比历史上入川之前要弱了无数倍,很可能转眼间就被益州兵给打出去,甚至全军覆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刘备得以在益州站稳了脚跟,而曹家的势力还不可能出关中、取汉中,那真便无人可制啦!这可如何是好?
是勋低头沉思。曹家众谋士也各议论纷纷。但基本上没有人看好刘备。只是把他当作荆州军的一部分在讨论问题。程昱就啦:“若刘表相助赵韪,而破刘璋,恐益、荆合纵,将为国家之大患也。”益州和荆州都是大州,虽地广人稀,经济也不够发达,但却拥有足够的纵深,两州若联合起来。曹家欲败之不难,欲收之则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倘或一个不慎,还可能遭遇到极大的挫折,不可不虑啊。
于是曹操就问啊:“卿等谁知,赵明实(赵韪)何如人也?”
群臣面面相觑,谁都答不上来。赵韪乃巴西人也,曾任太仓令,十几年前就辞官跟着刘焉入蜀了,那时候在座诸人。包括曹操,事业还都没有起步——这十几年前就从中原消失。偏居一隅的老头子,谁知道他是“何如人”啊?
最终还得搞情报的郭嘉来回答曹操的问题——“赵明实为刘焉引为腹心,必有能者也,况长年镇守本郡(巴郡),威名素著,深孚人望,恐非刘璋儿可比。”那意思,对于赵韪究竟是何等人物,我也不清楚,但就他的上升轨迹来看,不会是没本事的庸人,起码比刘璋要强。言下之意,赵韪在有荆州兵相助的前提下,打败刘璋的可能性很大。
是勋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赵韪反叛、攻击刘璋,最后是以失败而告终的,就此也导致这位刘焉时代数一数二的重臣,史书上仅留下寥寥数笔,根本瞧不出才能高低来。按照常理推断,刘表才派了不足万人去援救赵韪,有虚应故事之意,很难使最终的战局得到根本性扭转,但问题是——派去的不是旁人,而是枭雄刘备啊!
他不知道自己的担忧能不能够为众人所理解,但还是站出来打打预防针——“赵韪无足虑也,前攻成都,铩羽而归,欲图复振,未为易事。然刘备当世之雄,有关、张、赵为其爪牙,今又得徐元直、庞士元为辅,所部虽寡,然智者能以寡凌众,未可轻忽。”其实还有句话他没出来:不怕刘备帮忙赵韪夺了益州,就怕刘备他鸠占鹊巢啊!
在原本历史上,刘备率领一万多人进入益州,先厚买人心好几个月,然后突然跟刘璋翻脸,挟裹了白水关的守军一起杀向成都,就这样还硬生生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打不下雒城来呢,得靠诸葛亮、张飞等率军从荆州赶过去夹击。如今他手下只有七八千人——还大多不是他的本部兵马,而更听刘虎的话——鸠占鹊巢夺取益州?那太扯淡啦。就算是勋自己先信了,然后再鼓动他那无双唇舌,也根本不可能服曹操啊。太过无稽的事情,不提也罢,这要是料错了,徒惹人笑,要是万一料对了,那也太象巫婆神汉啦。
所以他只刘备军战斗力很强,不定就能帮忙赵韪,打赢了刘璋呢?
于是曹操又问是勋:“宏辅多次与刘备相见,前赴荆州,料于荆州士人亦有所闻也。所言关、张、赵何如人也?徐元直、庞士元,又何人也?”
是勋介绍:“关羽云长、张飞益德,皆万人敌,初从刘备起兵,恩同兄弟。赵云子龙为备主骑,亦万夫难当也。徐庶元直,为颍川处士,足智多谋;庞统士元,司马徽目之为南州冠冕……”
曹操听他前面几个,还则罢了,听到庞统,却不禁微微一愣——“水镜先生”司马徽为天下闻名的隐士,跟许劭兄弟一般都是月旦人物的高手,换言之,是铁口直断的半妖人,他竟然能夸庞统为“南州冠冕”,也即南方士人中的翘楚?那确实不能觑啊。
这时候荀彧插了句嘴:“彧在颍川,未闻徐庶之名……”颍川著名的士人,那还有我不知道的吗?不可能吧。
是勋淡淡一笑,解释道:“庶本名福,单家子也,少为游侠,因杀人而避于别郡,始志于学,后隐居襄阳,为刘备所辟。”他是寒门出身,你当然不会去关注,而且他要等杀了人逃出颍川以后,才开始潜心就学,智力值“刷刷”地往上涨,所以你没听过他很正常啊。
曹操:“若即此而论,恐赵韪之胜算颇大……”郭嘉也了赵韪非刘璋可比嘛。是勋又协助赵韪的荆州军主将刘备及其部属都相当厉害。那么看起来。刘璋八成是要完啊。刘璋要是赢了,荆、益两州的矛盾将更加尖锐,朝廷乃可各个击破;赵韪要是赢了,两州便有结盟的可能啊——“似此,当如何处?”
是勋暗中一摊手,心“木法处”。曹家才刚借兵平定了关中的叛乱不久,马腾父子还驻扎在郿县,就算不管不顾背后的袁绍和身旁的孙权、刘表。全力西进,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顺利杀入汉中呢,掺和益州的战事?那不是做梦吗?要么去打荆州,逼刘表把刘备的兵给撤回来?那也不是起兵就能起兵的吧?正所谓“鞭长莫及”是也。
陈群突然站出来出主意,:“不如遣天使前往,为两家解斗?”
这就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聊胜于无而已。倘若刘、赵双方真的进入长期对峙,谁都吃不了谁,想退兵还没台阶下,那么天使过去或许还有儿作用;要是胜负将分。谁会搭理远在千里外的许都朝廷啊?多就藉此宣示一下大汉朝廷和曹操势力的存在而已。
不过是勋听了这话,却不禁眼皮一跳。心这出差的活儿别又落到我身上……不要啊,我还等着曹淼的二胎降生呢!转念再一想,这便是心中有私了,倘若遵照关靖所言,一切只为了曹家或者朝廷,别无私心地想去……我还是不能去。去了若有作用,操劳又何妨?问题就算我去了,那也不可能真让两家罢兵止斗啊。
好在曹操也明白这一,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使命,只是宣示一下己方的存在,就把得力的重臣派到千里之外去?曹操脑袋里终究也没有进水。于是便吩咐荀彧:“明日尚书拟诏,可遣能员入蜀排解……”着话瞟了一眼是勋,那意思不是“最好派你去”,而是“倘若孔融没被你忽悠走,派他去最好了,益州可比荆州远”。
开了半天会,得出一个没结果的结果,众人各自散去。是勋这一整天都在琢磨刘备的事儿,他是今天根据郭嘉的情报,才知道刘备竟然已经把“凤雏”给弄到手了。正所谓“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这虽是家言,但庞统身为“南州冠冕”,又得诸葛亮、鲁肃推崇,得刘备倚为腹心,真实的历史上,必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呀。刘备得了“凤雏”,能否就此一飞冲天呢?他既有些担忧,却又隐隐地有所期待。
在原本的历史上,庞统跟随刘备才一入川,就建议刘备直接于宴前擒拿刘璋,并吞其部,虽刘备为了自家名声和川中的长治久安考虑,否决了这一激进主张,但根据情势的不同,换在今天,也很难刘备会不会听从啊。当然啦,如今是不再会有刘璋盛情欢宴刘备的事儿了,但庞统会不会劝刘备于宴前拿下赵韪,先取巴郡呢?刘备若得巴,即可觊觎全蜀,身后的刘表南部四郡的手尾还没收拾干净呢,无从掣肘,北方张鲁也定然不是刘备的对手,那还有谁能够制约住这一代枭雄?
路途太远、情报太少、变数太多,是勋想来想去,想得脑仁儿都疼了,实在得不出任何结论来。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迷迷糊糊地乘车返回家中。才进门,诸葛亮便迎上来低声禀报:“有客微服前来,求见先生。”
是勋听了这话就不禁一愣——啥叫“微服”?那就是本为官人,特意不着官服,而穿着常服来访,这要是至交好友,原亦不奇,但诸葛亮就该直接报名啊,不会这么神秘兮兮地光“有客”。再一询问,果不其然,诸葛亮他不认得此人,此人亦不肯通报姓名,但却携有相府的腰牌,故此不敢怠慢,已经让进了后堂等候。
是勋心这是谁啊?难道是曹操有何密令要下?不会是真要我跑趟益州吧?那也可以直接在相府秘密传令啊,干嘛要传到我家里来?匆匆净了头面,便直奔后堂,见了面大吃一惊:“原来是你!却因何而得至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