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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屠尽匈奴

    是勋和司马懿的猜测无限接近于事实,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在没有更多确证的情况下,任何对去卑和呼厨泉的指责都只能是无根据的扣屎盆子——要是那俩货承认自己犯傻了呢?去卑承认自己不派兵来救是一时脑袋进水呢?你又能怎么办?

    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再想一遍,捋清脉络。倘若南匈奴已经彻底与高幹相勾结,那么趁着曹性、夏侯兰等人在外的机会,去卑大可亲率大军来擒是勋,不必要光派个潘六奚过来,所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倘若是潘六奚擅自妄为,去卑和呼厨泉事先并不知情,光想着让潘六奚来吓吓是勋,那么……

    或者去卑,或者呼厨泉,必然要过来一个收拾局面。去卑的可能性不大,倘若去卑率军跟在潘六奚后面,等待假模假式跳出来为两家解斗的时机,那么肯定已经侦知了潘六奚跟郭缊会师的消息,不可能到这个时候还不露面。那么,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呼厨泉很快就会从平阳赶过来。

    所以司马懿要说:“且看单于何时来救……”

    是勋在县署遭合围的前一刻,分别向平阳和绵上聚派出了求救的信使,倘若急行军,两路兵马都得明日黄昏时分才能赶到。是勋带着麾下一百五十名部曲,凭藉衙署的高墙抵御两千敌军,硬扛到明晚并非不可能——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倘若面对的只有潘六奚那四百骑,未必会甘心固守,胜负很可能转瞬便能决出,呼厨泉真等明天才来,黄花菜都凉啦。

    所以很大可能,呼厨泉此刻根本就不在平阳。而在平阳东北的杨县,甚至距离更近,这样才能在永安激战之中赶到战场。司马懿因此说了,倘若单于明日来。那说明潘六奚叛乱之事彻底与他无关。顶多咱把线索扯到去卑头上;倘若单于今日便来,那不用问啦。幕后黑手就是他!

    于是是勋就派荆洚晓去迎候呼厨泉——倘若荆洚晓不慎露了马脚,坏了计划,正好趁机罢免他屯长的职务,他要是被呼厨泉宰了。那也挺合适。不过荆洚晓的运气真是不错,顺利过关,还派同伴回来通报:单于来了,所部仅六、七百骑而已。

    是勋这儿收拾东西正打算跑路,北上前往夏侯兰军中去呢,一听啥?呼厨泉才领了六、七百人来?那我还有啥可怕的?郭缊两千骑都已被我践踏了也!因而假装重伤不起,诱引呼厨泉进入县署。当即横刀拿下。

    他在内堂冷笑一声:“单于来得好快,以勋料想,早便在杨县等待消息了吧?”呼厨泉就明白了,完蛋。计谋败露!他一时担心是勋伤重而死,故而匆匆进来探视,衙署中全都是曹家伤兵,满满腾腾的,更多人也挤不进来,所以身边光跟着几名亲卫,结果这时候想逃都没处逃,想反抗也来不及了。

    这可该怎么办?呼厨泉倒不愧是匈奴单于,当下大喝一声,意图反守为攻:“是太守,汝如何背弃承诺,调兵入城?!”

    “喀喇”一声,大门打开,是勋背着双手,施施然踱出门外,注目呼厨泉:“单于,事已至此,又何必虚言矫饰?”说着话把头略略一点,当即有部属捧上一个木盘来,上面摆放着潘六奚的首级。

    呼厨泉不禁倒退了半步,吓得魂飞天外。就听是勋冷冷地说道:“潘六奚为我所擒,已招供矣。汝等勾连并州,欲图谋我性命。我故杀之!”

    “绝无此事!”呼厨泉大叫道,“我只是遣潘六奚来吓吓是太守而已,是潘六奚一人暗中勾结并州!”

    果然如此。是勋不禁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折返回堂中。

    呼厨泉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算了,也无所谓了,既然已经落到了是勋手里,还用什么招不招的,他既然设此圈套,那肯定前因后果,全都已经算清楚了呀。当下不禁瞥眼瞧瞧肩膀上横着的寒光闪闪的刀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守欲杀我乎?”

    是勋走回堂内,一屁股就在书案上坐了下来,距离呼厨泉足有四尺之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又何必杀汝?即缚汝城上,候去卑来时,喝令其降,再将匈奴各部分散,逐一坑杀之,不亦干净乎?”

    呼厨泉盯着是勋的眼睛,堂中昏暗,那两点瞳仁瞧上去模模糊糊的,仿佛有摄人的寒光闪烁。闻其声,见其人,单于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游走四肢百骸,瞬间直达顶门,忍不住朝前就扑,却被两名是家部曲给按住了,直接按倒在大堂门口。

    “汝这恶贼,怎敢妄言要屠尽我匈奴!”

    是勋缓缓地摇头:“只是屠尽汝部而已,孰云屠尽匈奴?且待我击败高幹,吞了并州,再率军北上,扫灭单于庭,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屠尽匈奴。”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昔卫青败伊稚斜于漠北,陈汤杀郅支于西域,并得标名青史,吾今屠尽匈奴,不留妇孺,未知后世将如何颂扬?”

    呼厨泉伏在地上,嘶声叫道:“是我一人得罪了你,何必罪我匈奴一族?!”

    是勋挑一挑眉毛:“喊也无用。县署本大,院内又人声嘈杂,即再放高声,汝之部属也难以听闻。况,汝今在我手中,彼等便听闻了,敢来相救么?”把脸一板:“岂止汝一人得罪我!”

    呼厨泉这下子彻底萎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回答道:“不错,此实右贤王之谋也……我可写书召右贤王来,与他一起自尽向你请罪,只求饶过了匈奴一族。”

    是勋不觉心中好笑:身在河东的匈奴本族,加上突入并州的右贤王所部,男女不下万户,此外单于庭还有数万户,散在凉州等各处还有数千上万户,“屠尽匈奴”?你以为切菜啊,那么容易?随口放几句狠话泄愤,你还真信了……

    事情来得太快,该怎么收拾呼厨泉,他倒也真没想完全了,当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单于久淹敝郡,敝郡不足资供……”

    唉,怎么瞬间转换话题了?这听着就有缓儿啊……呼厨泉当即把脑袋给昂起来了,紧张地盯着是勋。就见是勋面沉似水,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单于赐下信物,允我接受四县,汝之妻子、族人,吾代为养之。单于可率署外的部众,去援右贤王吧。闻右贤王已下平周,其县虽小,可暂栖身也,若下离石,单于亦可居之。”

    你在河东四县的族人,我都要扣下当人质,你去帮忙去卑,继续往北杀,拿下袁家的地盘儿安身吧,河东就别回来了!

    呼厨泉无可奈何,只得以头抢地:“谢不杀之恩,诚如君命……”

    是勋首先释放了一名呼厨泉的亲卫,让他传单于之命,勒令随同前来那七百骑暂至城北扎营。然后从呼厨泉身上搜出“天降单于玺”——这是身份的象征,呼厨泉肯定要随身携带的——命贾衢持之,去调动孙汶所部,接收四县,羁押匈奴人,尤其是呼厨泉、去卑等首领的家眷。最后——“单于且在署中暂居,明晨即可出城往并州去。”

    这一整套步骤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呼厨泉想反抗也逮不着机会,也只好认命了。如今家眷、族人、金印全都落到了是勋手中,自己除了听命也没啥招儿可想。

    等把呼厨泉押出去了,是勋才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绕到书案后面,屈膝坐下,吩咐一声:“请郭太守来。”

    部曲们把郭缊押解进来——这时候郭缊已被脱卸了铠甲,穿着一身常服,并未绑缚——按在客位上坐下。是勋开口就问:“高并州何如人也?”

    郭缊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方面既已为俘,不敢不低头,另方面也要维持士人的气度,倒是合作得很,拱一拱手说:“高并州当世英雄,忠诚无畏,信赏必罚……”

    是勋打断他的话:“信赏必罚?然其若知两千精锐为我所破,前日诡谋一败涂地,即郭太守亦降于我矣,则将如何处置令郎?”

    郭缊听了这话,不禁浑身一颤,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吾闻是君天下英才,度量恢宏,必不办此!”是勋心说你拍马屁也没用啦,我今天威胁人上瘾了,你怎么着吧?当下冷笑道:“卿与勋为敌国,与敌宽宏,实腐儒也。”

    郭缊不禁长叹一声:“是君有何吩咐,尽可明言。”

    是勋点一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郭缊无疑要比呼厨泉机灵多啦——“勋欲使卿写下一书,遣亲信传于令郎。若能得晋阳时,卿满门可活,若不能得时,恐父子再无相见之日矣。”

    郭缊皱眉道:“晋阳为太原郡治,高并州见在城内,军实而粮充,如何可得?”

    是勋笑道:“若他人恐难得也,若令郎……或可办此。”

    郭缊这人挺认命,被擒以后也不挣扎,也不叫嚣,也不告饶,是勋问他话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可有一点,当是勋偶尔问起是谁给高幹出的主意,利用呼厨泉和去卑的计划,想要一举擒获自己的时候,郭缊偏偏不肯回答。是勋挺奇怪,想到这年月绝大多数人没啥保密意识,而这事儿也不属于机密,就派荆洚晓去审问被俘的雁门军,试试看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

    果然,荆洚晓没多久就回来禀报:“献计者,郭太守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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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英雄少年

    田丰、沮授劝袁绍:“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治器械,分遣精骑,钞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黎阳在后世的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境内,黄河北岸,距离袁绍的大本营邺城,直线还不到80公里。他们是希望曹操会闻风而动,也派遣主力前来南岸封堵——比方说东郡的濮阳、白马一带——而由此到曹家的大本营许都,150公里都不止。

    大军聚集,营垒搭建、粮秣输送,等等,麻烦事儿很多,袁军从大本营到前线的距离只有曹家的一半儿,实际所耗费的粮草、物资,还不到曹家的三成。时间再一拖长,曹操非先给拖垮了不可。

    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要尽迁东郡百姓南下,把防线收缩到官渡,把双方从本营到前线的距离都拉得差不多远。一方面袁军众而曹军寡,另方面曹军多次出动,袭击、焚烧袁军屯粮(不仅仅乌巢那一次),所以最终被压垮的反倒是袁军。

    这条时间线上,情势与此完全不同,事实上袁绍光带着六万人出来,诈称十万,屯驻在黎阳,修造渡船,伪作渡河之势。曹操有了是勋的提醒,对此洞若观火,所以自己也先不离开许都,光派了四万人前去救援东郡太守刘延。袁绍派颜良试探性地渡河,结果被夏侯渊给堵了回去。

    这就是“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治器械”,至于“分遣精骑,钞其边鄙”,袁绍一方面命长子、青州刺史袁谭配合刘备。进攻琅邪,另方面命外甥、并州刺史高幹挺进河内。

    其实高幹有两个进攻方向,一是河内,二是河东。河东在西。打河东更容易调动曹军。但河东是大郡,辖区广袤。倘若曹操不往救援,收缩兵力至黄河以南,高幹费劲巴拉地光拿下一个郡,对曹家的打击力度却相当有限。河内郡则东西长、南北窄。渡过黄河以后的河南尹同然,若能突入河内甚至河南,则可与南阳张绣毗邻,一方面把曹操关东、关西的领地拦腰砍断,另方面也可尝试逼降张绣,连接刘表,此曹操不得不救者也。所以高幹的主要进攻方向。是河内而非河东。

    在高幹原本的计划当中,是羁縻匈奴,若是能够驱使南匈奴侵扰河东,那就最好。实在不成,有匈奴堵着,是勋也出不了河东郡,威胁不到自家的侧翼。所以高幹先后派过多批使者前往平阳——呼厨泉当然不会告诉是勋,也就最后一回,顺手把袁家送来的檄文转递给了是勋而已——然而他手里既没有足够的钱粮,也没有朝廷新制的金印,只有空口白话,最终眼睁睁地瞧着南匈奴跑曹操贼船上去了。

    然而聚集将吏,分析局势,大家都认为匈奴并不会真的帮助曹操袭击并州——除非黎阳前线分出了胜负——而是勋想要通过匈奴控制的四县杀过来,也不现实。故而高幹命上党太守郭援发一支偏师进入端氏、濩泽境内,以牵制是勋,自己做好了集中全力南下,穿越太行山,与河内曹仁争胜的准备。

    可是一半儿兵马全都已经在往上党的路上开呢,高幹自己也正收拾行李打算动身呢,突然得着消息,曹军和匈奴一起杀出来了!这可把高幹吓得不轻,心说是宏辅果然能言善辩者也,他究竟是怎么说服匈奴的呢?就侦探所得,他手下粮秣不充、军士不足,呼厨泉就没道理那么听话啊!

    但这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为今之计,是赶紧改变计划,先全力迎击是勋和匈奴兵呢,还是继续执行原计划,只派少量兵马层层设防,阻其深入呢?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潘六奚派来了使者。

    潘六奚把呼厨泉、去卑的计划合盘托出,希望高幹可以加以呼应。当即有人向高幹献计,说咱们不如先伪作后退,空出几座县城来,把去卑和曹性都引得远远的,然后以精骑配合潘六奚,突袭永安,一举擒获是勋。就算拿不住是勋吧,去卑和曹性闻报也会后撤,到时候从后追击,可以把他们全都赶回河东去,还可能有较大的斩获。

    这个献计之人,便是郭缊之子,年仅十六岁。荆洚晓打听清楚了,前来回报:“太原阳曲人也,姓郭名淮字伯济。”

    啥,郭伯济?是勋闻言,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想郭贞侯已将成年也。”

    这位郭淮郭伯济在演义中着墨不多,评价一般,瞧着也就一个二流将领,但在是勋眼中,却可谓是三国鼎立前期首屈一指的大将。他曾为夏侯渊司马,当夏侯渊在定军山被斩以后,收束败兵,推举张郃为主,暂时稳定了汉中局势,就此崭露头角。后来他久镇陇上,配合曹真、司马懿对战诸葛亮,亦多次料敌机先,周旋之间胜多败少。能生扛住诸葛亮,那不是司马懿一个人的功劳,起码张郃得分出去两成,郭淮再分出去两成。

    等到诸葛亮死了,蜀中大将换成姜维,郭淮那就更加如鱼得水啦,多次封堵姜伯约,基本上姜维在他手上就没落着好。郭淮之后有陈泰,陈泰之后有邓艾,哪一个都比姜维要强——所以是勋始终认为,郭淮论及军事才能,只在姜维之上,而不在其人之下。

    此外郭淮还会治理民政,魏主曾在诏书中称赞他“在关右三十余年,外征寇虏,内绥民夷”,这更是姜维拍马也追不上的。

    是勋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设这条毒计来害我的,是高幹本人哪,还是他身边儿什么人?郭缊害怕连累儿子,没敢回答。他要直接编个瞎话,或许是勋还不会在意,这一见有问无答,就上了心了,找别的俘虏来一打问,郭伯济就此浮上水面。

    郭淮本年只有十六岁,实岁才刚十五。但是熟读兵书,胸怀大志。老爹郭缊奉命率领数千兵马离开雁门,到太原来与高幹会合,郭淮颇想趁机立一番功业。好说歹说。让郭缊把他也给带上了。郭缊还干脆就此给儿子行了冠礼,取字“伯济”。

    到了晋阳。三言两语之中,高幹对这位少年大为赏识,就此留在了身边。所以当潘六奚遣密使到来的时候,郭淮有机会向高幹进言。献上妙策。是勋心说要不是我“会妖法”,今日绝落不到好去,郭伯济你这条计策可是真毒啊!

    郭缊拍是勋马屁,说他“度量恢弘”,其实是勋心眼儿还真是不大,听说是郭淮献计要害自己,第一反应:“此人吾必招至麾下。”第二反应:“必报此仇!”不过这两个想法根本矛盾。往深里一琢磨,干脆——

    他提出以夺取晋阳为条件,否则就要处死郭缊,让郭缊写信去要挟儿子。郭淮要是真有本领办成此事呢。他们父子肯定再无法立足于袁营,只能来投奔自己;郭淮要是办不成此事呢?他倒也没真想宰了郭缊,只要小家伙不丢了性命,有老爹为质,还怕你不上我的贼船吗?

    不过就怕郭淮胆大包天,将计就计,好在自己身边儿还有司马懿在呢,只要往后小心行事,也未必就会再上他的圈套。

    所以是勋在威逼郭缊写信,并且派人送出去以后,就跟司马懿商量,咱下一步该怎么办?司马懿捻捻胡须:“主公欲求稳妥乎?欲谋大功乎?”

    是勋这时候正在信心爆棚,当即答道:“吾非欲谋大功也,然若不能牵绊高幹,倘曹子孝偶失河内,则恐朝廷危殆。”这不是局部战争,这是全面战争,咱们在边角之地打得越好,则曹操就越有机会快速击败袁绍,并吞河北。

    司马懿点头:“贾梁道若能镇定四县,则后路无忧,主公可前。高幹既已放空界休、邬县,焉有不取之理?”

    是勋微微而笑:“还有中都——吾不如往中都去,便在彼处等郭伯济消息。”

    第二天一早,是勋释放了呼厨泉,可怜的单于垂头丧气地就领兵奔西河郡去了。是勋也不等贾衢的消息,即率兵马北上,途中会合了已得着消息,欲自绵上聚来援的夏侯兰所部,两日后进入中都县。才到中都,前方曹性传回来消息,京陵和祁县也拿下了,是勋毫不耽搁,急匆匆又赶往祁县。

    界休、邬县、中都、京陵、祁县,这五个县乃是太原南部户口繁茂之地,照道理说诱敌深入,接连放弃五县,成本实在太高。但是没有办法,五座县城相距甚近,最远也不过五十里地,不放空不行啊。

    祁县再往北,百里外便是郡治晋阳城,那就没得可放空啦。曹性还报,并州军数千屯扎在梗阳古城之中,以障护晋阳。是勋赶紧下令,你别再往前冲啦,赶紧回来,咱们好好地防守这五个县,不怕高幹不来抢夺。

    他趴在地图上研究了半天,如今并州军主力一半儿去了上党,一半儿还在太原,自己只要牢牢地楔在这里,高幹就再也无力侵袭河内啦。他离开永安的时候就已经写信去通知曹仁了,希望曹仁能够发兵牵制上党太守郭援,阻止郭援攻击自己的侧翼。祁县城高墙固,等曹性回来,自己手下就有五千众了,郭援不派个一两万人过来,轻易难下。只是……

    倘若当日能够将郭缊所部全数歼灭,则可伪退以促使高幹进取河内,到时候晋阳空虚,再有郭淮为内应,瞬息可下。可是自己又不是真会啥“妖法”,一百多人打两千人,能打赢了都是奇迹,想一个不漏全都留下,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时候肯定已经有败兵回去向高幹哭诉啦,所以自己只好直接挺进,占据五县。在这种情势下,郭伯济还有什么法子夺取晋阳,救自己老爹的性命呢?

    吾且拭目以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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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千里之间

    是勋想不出来有什么法子可以夺取晋阳城,郭淮照样想不出来。别说他年纪还轻,又不是正当盛年的诸葛亮,就算他谋比诸葛,终究形势比人强,真要能在这种局势下瞬间使晋阳城易主,那不是“多智而近妖”了,直接就是妖了。

    郭氏的老家在阳曲,位于太原郡北部,距离晋阳将近两百里地。倘若是晋阳的土著、显姓大户,或许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以主逐客,把高幹给赶出去吧,可如今郭淮能够信得过、用得上的,只有父亲留下的部曲不足百人而已,从雁门带来的几千兵马对郭家并不见得有多忠心,就算能够煽动他们起事,面对高幹麾下上万之众,一眨眼就能被蹉踏喽。

    所以他在接到来信以后,沉默了好半天也不说话。送信的本是郭缊部曲,当下急切地催促道:“少主,而今只有您才能救得主公性命啦!”

    郭淮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长叹一口气:“汝且下去歇息,此间事,不可与任何人言说。某自有定计。”

    等到部曲离开,郭淮把信就烛火上烧了,然后又踌躇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居处,便去州署求见高幹。一见了高幹的面,郭淮是伏地痛哭啊,眼泪鼻涕横流,直说:“家父罹难,皆我所害也,尚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

    高幹已经从败兵口中听说了战况——当然他并不相信什么“妖法”——知道计谋失败,郭缊也生死不明。正打算叫郭淮来责备一番,再探问应对之计,郭淮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可怜相。当下赶紧双手搀扶:“伯济何以如此啊?”

    郭淮流着泪答道:“适有部曲逃回,云家父已……已被是勋那恶贼害了!”

    高幹闻言大吃一惊。郭缊本为雁门郡吏。前两年他率军占据并州,罢免雁门太守,因见郭缊行事颇有条理,简拔而为郡守。也算是自家亲信之一。如今才刚开仗。便折大将,不禁又是愤恨。又是懊恼,还带三分悲怆。

    当下好言抚慰郭淮,郭淮说全是我的计谋失败,不但坏了使君大事。还把老爹也给害死了,哭着哭着,就拔刀出来要自刎。高幹赶紧给拦住了,说:“是勋为曹贼心腹,素有智计,此非卿之罪,是某轻敌之过也。卿父既已罹难。人死不能复生,卿当思报父仇,安有自怨而死之理?”

    郭淮这才缓缓地收束悲声,转而咬牙切齿地道:“吾必杀是勋。为父复仇!请使君将雁门军与淮,淮便往永安,取那恶贼首级!”

    高幹说雁门军是你们父子带出来的,我当然可以交给你指挥,但你不得轻举妄动——“汝父率千余精骑,促出不意,都为是贼所败,况今雁门军残破,骑不过数百,步仅三千,如何是他敌手?且待吾调集大军,助卿前往复仇。”

    好不容易把郭淮给劝走了,高幹急召将吏商议。大家都说那没办法,只好暂且打消进取河内的计划,集中主力去迎战是勋。谋士祝奥道:“去卑侵扰河西,非为大患,可勒令诸城固守,并驻军平陶以阻其东向之途。主公亲率晋阳之兵,再使郭府君(郭援)率上党之卒,南北夹击,欲破是勋不难也。是勋若破,去卑等安能独存?”

    可是这边儿还没准备好呢,前线又有消息传来,是勋已然占据了五县,并且很可能亲自进入了祁县城。高幹闻报大怒:“是宏辅欺吾太甚!”也来不及等上党军配合行动了,当即点集兵马,包括辖区内的乌桓、匈奴、羯等外族,约两万之众,浩浩荡荡杀出了晋阳城,直扑祁县而来。

    当然啦,郭淮也被迫率领雁门军从征。

    只是高幹并未托大,留下太原郡守委进和谋士祝奥守城,所部三千余。郭淮本打算寻机脱队,掉过头去偷袭晋阳的,一见无隙可乘,也便只好暂息妄想,垂头丧气地跟着高幹杀去了祁县。

    是勋进入祁县以后,即使司马懿负责内事,张既征发伕役,修缮城防,夏侯兰、曹性等分守四门。五县本有不少存粮,因为放弃得过于仓促,大部未曾调走,司马懿计算之后,禀报是勋:“我军五千,可食半岁也。”

    是勋心说足够了,再过半年,新一茬秋粮也该下来啦。然而就不知道这半年之内,自己是不是真能牢牢牵制住并州军,曹仁又能否利用这个机会扩大战果,从而减轻曹操在正面战场上的压力,甚至转守为攻呢?唉,自己在战略上果然毫无所长啊,罢了罢了,不想那么多了,先守住祁县再说。

    探马来报,高幹亲率两万大军杀来。夏侯兰认为敌军仅仅四倍于我,只要守御得当,便无破城之虞。曹性则因为所部骑兵习惯进攻,不擅防守,建议不要把他的两千人拉上城头,而是留在城下作为机动兵力,或者阻止并州军抄袭后路——是勋暂且答应了他的请求。

    高幹在城北立寨,先遣部将商曜入城,劝说是勋让出五县,退回河东,承诺绝不追赶,并且年内也不会派兵进入河东。是勋二话不说,把自己撰写的那篇檄文递给商曜:“卿可赍此,上复高使君。”

    眼见得商曜出城回营后不久,并州军就开始了行动,到处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夏侯兰说:“我意三日内,高幹即要攻城。”是勋冷笑一声:“等他来攻,即于城下极杀伤之!”

    可是他才刚步下城头,返回衙署,突然有快马从南门入城,送来一封公文。是勋打开来一瞧,不禁双目圆睁,一拍书案:“可恼!”

    公文是曹操所发,经曹仁转过来的。原来沮授、田丰等既劝袁绍要“渐营河南”,自然不会一直在河北的黎阳呆着,听闻东西两翼的进展并不顺利,于是集中兵力,大举渡河。袁军首先东越大河故渎(黄河故道),攻入东郡,连下顿丘、卫国等县,做出渡河直薄濮阳的态势。赵融、夏侯渊自白马往救,孰谁料袁军声东击西,大将文丑自西面的延津得渡,直取燕县,欲断白马之后。赵融、夏侯渊被迫折回,初战不利,退守燕县。

    曹操闻报,急率两万大军离开许都,北上屯于酸枣。袁绍一面命韩荀率偏师围困东郡,一面亲率主力来攻燕县。曹操接应两将退出,即于酸枣城下与袁绍交战,恶战之际,张郃、高览各率突骑左右包抄,曹军大败,被迫撤向西南方向,于中牟之北、鸿沟水南停驻休整,这个地方,名为——官渡。

    结果两军最终还是要在官渡决战吗?是勋读到这里,不禁有些脑仁儿疼,忍不住用拇、食二指揉一揉眉心——究竟是因为官渡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故而南北交锋,必然要于此处对峙呢,还是……不得不归咎于所谓历史的惯性呢?

    曹操既败一仗,便急召曹仁率军从河内前往相助。如此一来,河内防卫空虚,他希望是勋能够继续骚扰并州,以牵制高幹,使其不得侵扰河内,攻击曹军主力的侧翼。也就是说,是勋盼着曹仁可以帮他扯住上党郭援,可是因为河南战场的局势改变,曹仁不但帮不上忙,反倒需要是勋相助一臂……

    可恼啊!是勋相信,自己亲自率军突出河东,夺取太原五县的报告,或许才刚交到曹仁手上,而曹仁在此之前,就已经递出了这份公文了——他以为自己还呆在永安,遥控前线战事呢。自己报告交过去的时候,或许曹仁就已经率河内、河南两郡的兵马,东去增援官渡啦——既然是曹操下的指令,他就算接到了自己的信儿,也不敢掉头回来。而等到自己的报告再辗转交到曹操手中,曹操做出什么决断,那……那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从太原五县到官渡,主副两处战场之间的距离超过千里,即便快马,也需要四、五天才能抵达,相互间不但很难联动,甚至一个不慎,就会象现在这样,各行其事,露出好大的破绽来。不错,自己既已深入太原郡,确实可以牢牢地牵制住并州军,不使其袭扰河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操的命令、曹仁的希望,自己是可以达成的。然而曹仁既离河内,上党郭援便再无后顾之忧,他可以疾速北上,与高幹南北夹击自己——要是再有郭援的一两万人从身后包抄过来,自己还能够守得住祁县吗?就算勉强守得住,也会变成一颗无法动弹的死子吧,到时候高幹大可留下六成的兵马包围自己,剩下四成兵马则南下收复京陵等县,进而……把整个河东都给端了!

    这年月的通讯水平真是叫人欲哭无泪啊~~

    想当日在淮南迫降袁术,是勋就曾经提出过,向袁公路索要信鸽和会养鸽、训鸽的人才,曹操自然采纳此议。然而这年月信鸽技术才刚产生不久,会者寥寥,曹操费了好大功夫,也才训练出三四只鸽子而已,必须用来把许都的消息快速传至前线——倘若河东、官渡之间也有信鸽,就不会捅出如今这样的大漏子来啦!

    难道,我便只有撤退一条道儿可走了吗?

    ps:

    一会儿去接小崽,今天这章提前发出。

第二十六章、城头箭书

    战争,主要拼的是实力,既包括军事实力也包括政治实力,而不能过多寄希望于什么奇谋妙计。比方说原本历史上袁绍的失败,必须在正视其军力占优的前提下,同时也注意到他内部政治格局的腐朽,要不然就不会有许攸降曹;而曹操的胜利,在考虑到曹兵数量居于劣势的前提下,也不可忽视其内部的团结一心和军队素质相对较高——五千军奇袭乌巢,被敌人逼到身后仍能顽强作战,直至攻入垒中到处纵火,估计袁军就很少有部队能够做到这一点。故而官渡胜负,源自于总体实力的对比,而不是简简单单地一条烧粮之计。

    而就目前在太原南部五县的战斗来看,是勋各方面全都居于明显的劣势,又何来妙计可以挽回?首先是兵数不足,其次是初得五县,人心未附,并且他要以河东一郡对敌并州一州,前有高幹,后有郭援,在既没有外援,河内曹仁又指望不上的前提下,就算天降诸葛孔明,那也难有胜算啊!

    除了撤退,还有第二条道路可走吗?

    召集将吏们商议的结果,也是如此——终究包括曹性在内,目前是勋的部下之中并没有疯子。然而问题在于,该怎么撤呢?

    高幹亲率两万大军来攻祁县,对于祁县城本身的防御力,无疑他要比初到贵地的曹军清楚多了,即便不计伤亡地猛攻,也不大可能在短期内便即攻破城壁,收复城池。所以高幹一定会寄希望于上党郭援的从后夹击,在郭援尚未抵达的时候,他一定会希望能够牢牢地牵制住是勋,不使其全身而退。

    包括此前派遣商曜来劝是勋退出五县,承诺不会追击。曹营中没人信高幹的话——要是追则必胜,傻瓜才不追哪。

    所以是勋想在敌前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措置不当。就很可能导致全军崩溃。然而不撤也是不可能的。仅仅在高幹面前撤退,起码不致于全军覆没。要是等郭援从后面赶上来了,那时候想撤都撤不动啦,肯定会被包了饺子。

    曹性的建议是,再守两日——根据距离和通讯来判断。郭援还不会那么快就来——等高幹先来攻城,然后他便率领麾下骑兵,找准一个合适的机会发起一次强力反攻,要是能够暂且逼退并州军,就有机会全师而返。张既曾建议召唤呼厨泉、去卑东进策应,但一来通讯联络很难保证同步,二来对于南匈奴也不可过于信赖。故而这条意见最终被否决了。

    肯定要派人去联络南匈奴的,要是是勋撤了,他们不撤,就必然被并州军抄了后路。呼厨泉、去卑的死活。是勋并不在意,但他们在平阳等四县还留下了数万族人,要是主力被歼灭,甚至被迫转投袁氏,那几万匈奴人就会变成河东郡内巨大的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因而,是勋虽然不寄望于呼厨泉前来相救,却也希望他起码能够自保。

    曹仁东援官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祁县的时候,是勋盼着高幹越晚攻城越好,但如今却反倒希望他赶紧发动攻势,己方好寻隙反击,然后弃城闪人。当然啦,曹性的反击是不是能够成功,能够奏效,那也还在未知之数,并无十足的把握。

    是勋再次登上城楼,手扶城堞,眺望着忙忙碌碌做攻城准备的并州军,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但他本无统率大军之能,更无临阵机变之才,想得越多,反倒越是没底,最后只好狠狠地一拍城堞:“唤仲达来!”

    是勋干脆把军事指挥的全权都委托给司马懿了——即便那还是年轻识浅、初上战场的司马仲达,他也觉得肯定比自己靠谱。对于自己不熟悉、无天分的领域,与其无原则地自信,还不如干脆放权,信赖他人哪。

    下城后返回衙署,天色渐暗,是勋干脆把成败胜负全都抛去脑后,默默数着绵羊,蒙起头来睡了一大觉。第二天一早起身,就开始指挥小吏们整理公文,琢磨琢磨什么东西必须带走,什么东西先带在身边,情况不对的时候可以扔掉。

    一整天就这么着晃过去了,相关公文、行囊早就准备完毕了,然而是勋闲不下来,一闲下来就难免心里发慌,所以到处没事儿找事儿,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指挥着仆役,把衙署内外都打扫了一遍:“主人将返,岂可零乱以对?”他这种行为反倒无意中增强了属下的信心——主公如此笃定,此番后撤,定然是无虞的。

    忙到天黑,又打算去洗洗睡了,突然有兵从城上下来,递上一支羽箭。是勋接过来一瞧,箭簇后方绑着一卷素帛——“高使君又来劝我走么?我倒是愿走,可惜……”解下来,展开一瞧,却见上面是一笔银钩铁划的隶书:

    “牛马走阳曲郭某,再拜言,死罪死罪。侍中阁下:曩者两国交锋,家严客寄于阁下……”

    啊呦,原来是郭淮派人射进来的箭书。

    不想郭伯济便在城外。是勋赶紧坐直了,就着烛火仔细阅读,原来郭淮的意思,晋阳城防守严密,你要我夺取晋阳——臣妾实在是办不到啊。但他说愿意在高幹攻城的时候,煽动雁门兵作乱,城内趁机挥师杀出,可极大地挫折并州军的锐气。到时候他愿意进城,以身代父,希望是勋不要伤害了自己的父亲——要是能把郭缊给放了那就更好。

    是勋读完了信,赶紧招呼:“速请仲达等前来议事!”

    另一方面,城外雁门军的大营之中,两名少年亦在灯下密谈。一个问:“伯济,卿已定计降曹了么?”

    郭淮把胳膊肘撑在书案上,五指张开,扶着额头,仿佛脑袋不堪其重一般,闻言轻叹一声:“家父为是侍中所羁,吾又能如何?”

    同伴愤愤地道:“是侍中既获伯父,以此挟卿,本题中应有之意,然大可招之往归,却命卿夺取晋阳——这般强人所难,吾甚不齿!”

    郭淮苦笑道:“我年方弱冠,又是白身,如何能夺取晋阳?是侍中若真寄望于此,是妄人也。然闻其素日所为,定非妄人,不过以此试我耳。”我要真听了他的话,不自量力地想要谋夺晋阳城,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一个莽撞的小伙子,死了就死了,难道他会在意吗?

    同伴闻言,也不禁轻叹一声:“如今袁、曹相争,互为拮抗,胜者可席卷天下。吾等必有所附,得者命也,失者数也,降曹原无不可。然而,河南相距遥远,只此祁县,未知是侍中能否安守?”

    看起来,郭淮早就对这个问题考虑过很多遍了,当下答道:“是侍中定已传书河内,使曹子孝羁绊上党郭府君。上党军不至,则固守祁县半载,当可无虞。半载之后,吾料河南必有决战,则高使君不得不挥师往援也。然是侍中本突出不意,破我之谋,将计就计,其兵力非能抵御高使君者。以小制大,须游击而动,困守孤城,非良策也。吾明日若得入城,必要相谏。”

    同伴连连点头:“设祁县守御得法,或可制敌,然若无外援相救,终非了局。应以一部守城,余部暂退,逡巡于河东、太原之境,亦可诡作奇袭上党以呼应曹子孝之势,自然满盘皆活。唉,但望是侍中名实相符,能听卿言。”

    郭淮一把抓住同伴的手,诚恳地说:“伯道,是我累卿,卿其恕我。”那“伯道”不禁大声笑道:“你我情同兄弟,何出此言?况我绝不愿与卿为敌也,卿有奇谋,又深知我,为敌则我必死,哈哈哈哈~~”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对涉世不深的少年也便毫无畏惧了。翌日清晨,高幹擂鼓聚将,宣布今天就要发起大规模攻城战。北中郎将王柔提出异议:“祁县城高,急攻必然损伤惨重,何不待郭府君来袭其后,彼等无战心时,再极杀伤之?”

    高幹摇头道:“是勋既敢深入我境,凭坚而守,则我料上党兵必为河内曹仁所挠也,何日能至,尚未可知……”

    “既如此,”王柔又道,“不如遣军以扰其背,阻其运路——前者哨探来报,数百车乘满载粮秣,入于祁县南门,则是勋欲为久守之计,明也。若能断其运路,或不必疾攻,困之可也。郭府军不来则罢,若来,则命其自绵上聚转向河东,以克敌之归巢。”

    高幹还是摇头:“呼厨泉尚且蹂躏西河,吾又岂能长围祁县?是勋欲走,吾可困之,他欲死守,吾必疾攻,如此方能制人而不受制于人。”

    王柔乃是太原王氏晋阳分家的家长,数世为宦,门客众多,那是真正的地头蛇。高幹知道此人文过于武,不欲死战,故而虽然心中恼恨,却也不得不仔细分析局势,好言相劝:“今我军锐气正盛,不如急攻,试敌深浅,再做决断。”是发起猛攻还是长期围困,他倒也并没有拿定主意,但必须趁着士气还旺盛的时候先尝试一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探明敌方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

    当下排斥了王柔的意见,定计而攻,郭淮当即站出来,气势汹汹地请令:“请使君命我雁门之卒先阵,淮必破此城,取是勋首级为父报仇,虽死无憾!”

    ps:

    一会儿要带孩子出门玩儿去,今天这章提前更了。

第二十七章、来何迟也

    郭淮请令攻城,高干本来想先勉励几句,然后就答应的,可是抬起头来一瞧,就见郭淮一张脸憋得通红,眉毛立着,眼睛瞪着,就跟要发疯了似的。这种状态可上不了战场啊,对面不直接是敌人,还有一道城墙呢,不是光拼了死命就能够取胜的。高干也是打老了仗的宿将,对此非常清楚,前线将领因忿兴兵,结果很可能是中敌之计,惨败收场。

    终究所面对的是以智谋闻名的是勋,并且还有莫名其妙便战败郭缊两千骑兵的先例,高干可绝对不敢托大。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就算郭伯济少年老成,思维缜密,碰到父亲被杀这种事儿,还是沉不住气啊。高干不禁暗叹一声,先勉励几句,然后说:“卿之心意,某深知也。然祁县城高堞密,难以一鼓而下,雁门军且暂歇,吾先尝敌,候激战时,再做奋然一击——卿其毋失我望。”

    郭淮板着脸,喘着粗气,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心里可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你要是派我打头阵,那就糟啦。

    高干命部将商曜率来自定襄的步卒先攻,王柔率太原军次之,把郭淮安排在次阵的侧翼,等待总攻指令,同时还遣乌桓、匈奴等胡骑于本阵两翼游击遮护。战斗在午前打响,郭淮攀上楼橹眺望,但见城上防守严密,箭如雨下,定襄军折损了数百兵马,才终于架桥过壕,逼近墙边——商曜倒是真肯拼命。

    眼见得上千定襄军的步卒拥至墙下,架起了长梯,但却不见城上抛掷滚木擂石。郭淮正觉得奇怪,忽见城上兵丁似乎举起几个瓶子,开始朝城下倾倒某种液体——是在倒开水吗?这倒是守城时候惯用的手法。但问题是,量也太少了吧……而且为啥没见挨泼的定襄兵惨呼着跌倒、翻滚呢?

    正在疑惑,突然城上射下了几支火箭来,转瞬之间。城下便成一片火海!

    在原本的历史上。三十年以后的曹魏太和二年底,蜀汉丞相诸葛亮突出散关。包围了陈仓城。蜀军不下五万,而陈仓守军仅仅一千而已,却多次击败攻城的敌兵,双方昼夜激战二十余日。因为曹魏方增援将至,诸葛亮无奈之下,只得后退。

    演义中所谓的“二出祁山”就此黯然收场,而陈仓之战,在中国历史上也第一次留下了相关“火箭”的记载。

    当然啦,这所谓的“火箭”,不过是在箭簇绑上布条。涂了松香、油脂等引火物,点燃后射出去普通箭矢——守将郝昭以此破蜀军之云梯也。但事实上这种火箭,汉朝后期即已投入实战,当年是勋跟随曹操奇袭寿春。就曾经在城门口见到过袁军使用。这种火箭是用来引火的,最好是直接攒射敌军的粮仓,用来守城则作用微乎其微——当年袁军是先在城门前布好了引火之物,然后才用火箭来点燃,后来还急着想用火箭来烧毁并无布设松香等物的吊桥,结果便可耻地失败鸟。

    是勋没想在祁县城下布设引火之物,因为不清楚敌军会选择哪段城墙攻打,放少了没用,放多了得不偿失——这又不是寿春城下的诈降诱敌,能猜到曹操肯定会走城门。在与将吏研讨守城之策的时候,夏侯兰就说啦,若敌兵援梯而上,即可以挠钩推翻之,若造了车梯或者撞车,最常规的办法就是点火焚烧:“未知城内松香、兽脂等引火之物,是否齐备?”

    是勋听得此言,突然间咧嘴一笑:“何必松香、兽脂?”他在安邑可是盖了榨油作坊的,即便远征太原,随身也带着好几十罐儿素油用来炒菜呢——身为主将,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那玩意儿不比松香什么的好使?

    果然一用便即奏功,城下瞬间火起,无数定襄兵身上被火,号呼惨叫,四处乱蹿。商曜无耐之下,只得下令后退整队,城下却又抛下一阵箭雨来,射翻了百余人。

    这一幕,在中军登高而望的高干自然也见到了,当即下令:“鸣金!”可是“哐哐”的钲声才刚响起,忽听杂沓的马蹄声从城池的东、西两侧汹涌而来,曹性率领着两千吕家骑兵,自侧门而出,直向定襄军侧翼杀来。

    高干急忙再下指令:“使次军上前,接应定襄军,再使胡骑对战敌骑。”传令兵快马驰至雁门军中,郭淮不禁一拍大腿:“正其时也!”

    战斗在是勋的视线范围内展开,他虽然将守御的全权都授予了司马懿,但身为最高指挥官,自然不可能远离城墙,躲在城内安全之处——指挥官亲临前线,将会极大地鼓舞战斗人员的士气,这点儿基本原则他还是清楚的。是勋顶盔贯甲,站在城楼之中,手扶栏杆,朝外眺望——这个年月并不怕大炮轰击、飞机下蛋,虽说攻城方远远地似乎竖起了几具投石机,但数量既少,准头又差到离谱,在城楼上被石头砸中的机会,并不比在城内左腿绊右腿摔个大跟头的几率更高。

    远眺着那几个模糊的影子——倘若不是部下指出来那是“礮”,也即后世所谓的投石机,就是勋的视力还真未必认得出来——是勋的神思又不禁飞游天外。一般情况下,战斗从远程覆盖开始,在这个年月,不是放箭,就是投石,然而这次袁军来攻,虽然搭起了投石机,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抛石。故而张既提出,这初次攻击应该是试探性质的,高干不会投入全力,己方也应当以消极防守来应对,把力量存留到对方发起总攻的时候再用。然而司马懿却说:“吾非欲久守者也,既已将退,何必蓄力不击?”坚持只要并州军攻至城下,立刻就把所有力量全都投送出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是勋在战斗方面并无天分,并且缺乏经验,前一世在网络上纸上谈兵,倒是各种奇思怪想层出不穷。但等穿越过来,真的面对千军万马,就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啊,反而什么招儿都想不出来了。但他面对部下提出来的方案。倒是还能够清醒地加以分析和判断。因而当即赞同了司马懿的建议:“既已委任仲达,仲达可自决也。”

    眼瞧着素油被洒下城墙。接着火箭也射下去了,虽然看不见并州军的惨状,四方传来的嘈杂声中也辨不出敌军的惨呼,但滚滚浓烟腾起便说明了一切问题。按照原定计划。接着就该曹性的骑兵从两侧城门杀出去啦。是勋不禁又将视线投向远方,于是视野中再度出现了那几具投石机。

    他这几年来致力于研究火药武器,对于那些传统的冷兵器并没花任何心思,但是如今想来,曹军将来是要攻打邺城的,邺为河北大邑,袁家经验多年。恐怕防御力比许都都要强上很多。若能排开大量投石机,如女真之攻汴梁也,或许可以极大地缩短攻城的时间,同时也极大地减少本方的伤亡?

    投石机……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人力抛石机。乃是中国独有的发明,起码在战国时代便已经迈上历史舞台了。古希腊、古罗马的弹力投石机和扭力投石机,其实就机械原理上来说,比中国的人力抛石机更先进,但同时存在着制作困难、故障率高和射程不足的缺陷,从成本和效率的角度来看,反倒是处于下风的。所以是勋不可能去“发明”那些玩意儿,他希望能够在中国原有的人力投石机基础上,运用自己前一世的知识,加以部分改良。

    演义当中,官渡相峙的时期,刘晔曾向曹操献上过“霹雳炮”,这是小说家言,史书中光说曹军用了这玩意儿,却没提是谁发明的。估计也就是质量更好、射程更远、方便旋转和推移的人力抛石机吧。这玩意儿找几个匠人一起研究,应该不难,难的是,能不能把人力改为配重,提前发明出后世所谓的“回回炮”出来呢?

    正在神游物外,忽见远方袁军阵营中一片大乱。是勋瞪大双眼,眺望了好半天,却仍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呀!好在时隔不久,便有探哨回来禀报:“雁门军临阵倒戈,太原军已大乱矣!”

    哦哦,郭伯济终于动手了,正是其时!是勋不禁兴奋地一拍栏杆,随即下令:“命曹性接应雁门军入城!”话才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于是加上一句:“先传语仲达,由其决断。”

    郭淮临阵倒戈,直击王柔所部太原军的侧翼,很快便将敌阵彻底搅乱。但是郭伯济并不想趁机扩大战果,高干的本营,他压根儿碰都不敢碰。

    并州两万大军,雁门军的数量还不到七分之一,想要配合城内杀出来的两千曹军骑兵,一举把高干击溃,那是很不现实的。除非高干疯了心把兵马全都拉向城下,然而这一面的城墙长度有限,挤过去太多人不但排不开,更容易做了城上守军的箭靶,恐怕不必郭淮反叛,自己就先乱了。高干不疯,他这头一天攻城,又以尝试为主,故而先阵、次阵和本营的秩序分明,郭淮利用自己位置的优势,可以侧击王柔,也可以突击商曜,但若想袭扰高干,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故而他一举将王柔所部太原军扰乱以后,不敢恋战,很快便在曹性的配合下脱离了与敌军的接触,绕至祁县东门。大门打开,郭淮还怕是勋怀疑他是诈降,因而勒束部众暂歇,自己仅率十数骑当先入城。

    才进城,便见一人手按腰刀,跨马而立。曹性指点道:“此即是侍中也。”郭淮赶紧翻身下马,单膝跪倒:“末将郭淮,拜见侍中。”是勋朝他一抬手:“伯济来何迟也?”

    ps:

    以后周末,我争取若在家就尽量提前更吧,早更总比晚更好,不是吗?

第二十八章、毋失我望

    是勋早就下了城楼,专门跑到东门这边儿来等郭淮,一路上还在想,我见了郭伯济,开口第一句话说啥比较好呢?

    要说是勋这回镇守河东的班子,其实挺强大的——司马仲达为谋主,张德容、贾梁道、诸葛子瑜为辅佐,孙彦龙掌机要——这要是想扯旗自立,纵横三五个郡、半个州的,问题不大,但凡距离曹操、袁绍这种大势力再远点儿,蹦跶个一二十年都不在话下。只可惜文重武轻,孙汶便不似大将之才,夏侯兰在史书上,归刘前就毫无事迹,归刘后还是其名不传,估计也强不到哪儿去,曹性那更不用说啦。

    是勋有时候就想,我这跟刘玄德早期的班子是满拧啊,要是两家能够结合起来,有关、张之勇配合着司马之智,说不定就能跟袁、曹相拮抗呢。

    所以这回郭淮过来,往河东的“武”字上加上了一个沉重的砝码,是勋真是挺期待的。当然啦,这并非最初的心理,一开始他拿住郭缊,要挟郭淮,想小年轻帮他去夺取晋阳城,自己也知道要求太过苛刻,那真是得固欣然,失亦无悲,成不成的都无所谓。可是真等郭淮射箭书愿为内应了,是勋却不禁渴盼起来——就好比一笔奖金摆那儿,还不定给谁呢,大家伙儿也未必就盼着,确定了会给谁,那人肯定就开始想啦,这数儿是多少呢?我是不是可以先斩后奏瞒着老婆去换台手机?

    可是琢磨了半天,等真见了郭淮的面,他却只憋出一句话来:“伯济来何迟也?”

    ——“来何迟也”,这是钟会见姜维时候的话,貌似不是太吉利啊……

    是勋这么问,郭淮一愣之下。只好绞尽脑汁地回答:“淮本欲早归侍中,奈何高使君……”是勋心说你还真费劲儿找理由,当下又一摆手,打断了郭淮的话:“卿父见在永安。吾这便引卿往见。卿所部亦不必进城。即时南下可也。”

    郭淮本打算劝说是勋,不要死守祁县。最好把主力抽调出来,跟高幹游击、周旋,更方便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可是没想到是勋见了他。当即就要他率军南下,不跟祁县这儿和敌人硬拼。郭淮不由得便想,这位是侍中果然名不虚传,识兵者也,要跟了他,说不定我倒真能一展长才,做出一番事业来哪。

    当下高高兴兴地就领兵走了。可是这一走不仅仅是撤离祁县,曹军就在雁门军左近,挟裹着马不停蹄,直接就放弃五县。一直撤到永安才止步。哎呀,这象是一场总体的大撤退啊,究竟出了啥事儿?

    是勋一路上总跟郭淮恳谈,舌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听得郭伯济是晕头转向,衷心钦服。可有一点,郭淮数次问起来,咱究竟要撤到哪儿去,为啥要把五县全都给放弃喽,是勋却只是微笑,一点儿口风都不露。直到进了永安城,把兵马都安顿好了,是勋才告诉郭淮,曹仁东援,郭援再无后顾之忧矣,估计很快就会跑来抄咱们的后路啊。

    郭淮闻言是瞠目结舌,脑袋里光冒出一个念头来:被骗了……

    可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也没法再抽身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去见老爹郭缊。郭缊被软禁在永安县内,父子相见是抱头痛哭啊,完了郭淮就把自己的遭遇跟老爹说了一遍,又问老爹,你当日是怎么败的呢?郭缊败得那真是迷迷糊糊,那么多天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父子两个头碰头研究了好半天,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是侍中智谋天纵,非吾等所能预料也。

    既然如此,那算了,只好暂且跟着他干吧。

    高幹在祁县城下小挫了一阵,随即就得到消息:曹军退了。他心中疑惑,虽然收复了祁县城,却还不敢紧追,直到第三天终于得到来自上党方面的消息,这才恍然大悟——“吾为是宏辅所欺也!”

    当即挥师猛追,可是已经不敢趟了,尤其五县虽复,府库皆空,还得赶紧从晋阳运粮过来周济。是勋早就把那五县给搬空啦——南边儿四县好搬,至于祁县,他先派了大车半夜出去,然后大白天装着泥土、沙石,用麻布盖着,假装运粮进城,做久守之计,当晚大车再度出城,就装满了城中的钱粮,一站一站往后运。等到返回永安,计点所得,嘿,这趟还真赚了不少!

    只可惜赚得再多,也没法两三天内就把永安的城池给修起来,就靠这么一座破城,当初连郭缊两千人都拦不住,更别说高幹的两万大军了,更别说郭援可能还会调一两万人过来了。是勋只好自守城内,却把主力都驻扎在城外,曹性在东、夏侯兰在西、郭缊父子在中,总共六千兵马。

    就在高幹追来的前一天,呼厨泉、去卑得讯,也赶紧退出西河郡,逃回了河东,是勋让他们驻扎在汾水西岸,与主力之间有浮桥连通。后方贾衢也传来消息,他已经安置好了那些作为人质的匈奴人,并且打算把匈奴男丁全都赶上战场,怎么着都能再努出三、五千骑来。

    是勋掐着指头算算,嗯,我也有将近两万兵马啦,只要严密防守,就不怕他高幹的并州军。好,你来吧,郭援也来吧,且看我把你们全都牢牢地给钉死在这儿!

    果然,高幹没几天就赶到了,在边境线上扎下兵马,也暂时不敢妄动——双方的兵力比已经相当接近了,郭援若来,尚有一战之力,郭援要是不来,光凭高幹本部不足两万人,还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王柔又跑来见高幹,说追击的时机已然丧失,咱还继续跟这儿等啥呢?就算郭援来了,胜负之数仍然是五五开而已,想一举击溃是勋,挺进河东,难度相当之高啊。既然如此,不如暂且收兵。遣将守御、恢复五县为好。

    高幹这两天火儿很大,郭淮临阵反叛是一桩恶心事儿,是勋在祁县全身而退又一桩恶心事儿,所以逐渐地受不了王柔到处散布失败主义情绪啦。当下冷笑一声:“叔优。吾闻卿弟彦云见在是勋幕下,有诸?”

    他所说的“彦云”。乃是太原王氏本支二房的次子,单名一个凌字。本支世居祁县,长房王允父子为李、郭所杀,世嗣断绝。乃以二房长子王晨继之。王晨那家伙就是个土财主,几无所长,同族都认为其弟王凌王彦云可继大宗,王柔论年岁可以当王凌的爹,论辈分却只是他哥哥,两人关系向来不错。

    当日高幹用了郭淮之计,放空五县。王晨赶紧逃出县城,跑乡间围子里猫起来了,王凌为了整理家族在城内的产业,走晚了一步。遂为曹性所获。曹性这家伙在吕布军中是个异类,战场上虽极悍勇,战场外却并不滥杀,再加上王凌也是本地著名的世家子弟,所以只是暂时羁押起来,等是勋来了就老实上交。是勋一听啥,王彦云?不禁觉得好笑:吾当得郭伯济,又得王彦云,命也夫?

    王凌也算是后来的曹魏名臣,比张既、贾逵他们才能略差一些,普通镇守一州,也还算称职,最后因谋诛司马氏失败,被迫自杀。关键是,王凌的妹子嫁给了郭淮为妻,两家后来结为姻亲——是勋想你们这哥儿俩,难道都要落到我手里吗?老实不客气,强征王凌为门客。

    所以高幹如今就拿这事儿来责问王柔,说你们太原王家是不是跟是勋有勾结啊,所以你才老嚷嚷退兵?王柔分辩几句,又大表了一番忠心以后,羞愧而退。下来就把一位同县的少年找来:“伯道,卿之所言是也,高使君非可辅之者!”

    这位少年跟郭淮是总角之交,本来郭淮倒戈,想把他也给拉走的,但二人经过反复商讨,觉得这位还是暂且留在并州军中,找机会对王柔施加影响,将会更为有效。当下听了王柔的话,“伯道”便返回自己营中,写下一封密信,遣人送给郭淮。本来信里光打算写王柔之心不稳,可施反间之计的,但临收尾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一个消息,不禁大喜道:“此天佑我等也!”赶紧把新的内容加上。

    郭淮收到信以后,匆匆跑来求见是勋,说我有一莫逆之友,可为内应,见有书信送来。是勋随口便问:“何人也?”郭淮答道:“晋阳郝昭字伯道,见在王叔优(王柔)军中。”

    是勋闻言大喜,赶紧索书来看。只见郝昭在描述和分析了王柔的心理以后,又通报一个消息,郭援才离上党郡治长子,还没能走到壶关,突然接到袁绍的公文,跳过高幹直接给他下令,要他南下攻扰河内,以分担正面战场上的压力——也就是说,郭援来不了永安啦。

    是勋手持郝昭密信,不禁满面春风。反倒是郭淮紧锁眉头,毕恭毕敬地探问道:“郭府君既南下,则我河东无忧。然未知河内如何?袁氏大军,集于大河上下,曹司空可能抵挡否?”咱们这儿分战场就算形势再好,主战场要是吃了败仗,那也前功尽弃啊。

    是勋拍拍郭淮的肩膀,安慰他说:“伯济毋忧,曹司空必胜者也。”想了一想,干脆背书:“袁绍有十败,司空有十胜,袁军虽强,无能为也。袁绍繁礼多仪,曹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袁绍以逆动,曹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噼里啪啦一大套喷将出来,气都不带喘的,听得郭淮是目瞪口呆,不明觉厉。

    也难怪他不明,郭淮既没见过曹操,也没见过袁绍,加上年纪轻,见识浅,袁家的政治、军事如何不堪,曹家的政治、军事如何强大,从来也没往这么深想过。除了“主公真天纵之才,淮不及也”之类马屁话以外,他还能说些啥了?

    是勋心说你现在不明白甚至不相信都不要紧,只要不出太大的妖蛾子,曹胜袁败那是注定了的,咱只要考虑河东战线不遭重挫就成。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头来,注目远方——便不知此刻的官渡,又是如何一番场景?未能身历这般摇撼天下的大战,真是遗憾啊……孟德,公其毋失我望!

    (剑气冲南斗之卷九终)

    ps:

    下午临时有事儿出门,所以先更了。请放心,还有存稿,晚上要是回来早,争取再加一更。

第一章、官渡鏖兵

    《魏书》裴松之疏有云:

    “《献帝春秋》载是勋说太祖云:‘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禽。勋窃料之,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虽兵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二也;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慑,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

    “然官渡之战,是勋时在河东,或出太原,安得直与太祖言?或云书付之也。然时曹兵雄盛,不亚河北,而观所言,乃以弱敌强之语,勋非妄人,安得以刘不敌项为譬以说太祖乎?其误明也。”

    裴松之当然不会知道,在是勋穿越前的时间线上,这“十胜十败”乃出郭嘉之言,是宏辅不过照抄而已。只是在这条时间线上,郭奉孝脑袋没有进水,没说过这种话,原因也正如同裴松之所分析的:整段话都是在说以弱可以胜强,要坚曹操抗袁的决心,然而官渡鏖兵的时候,曹操并不见得就比袁绍弱啊。

    在裴松之所不知道的那条时间线上,袁、曹之战始于建安五年也即公元200年的二月,袁绍进军黎阳,先使颜良渡河,攻刘延于白马。四月,曹操亲自往救,击斩颜良,遂迁白马之民西退。袁军中文丑、刘备往追,曹操又破斩文丑于延津。八月底、九月初,袁军主力直进,与曹军对战于官渡,相持月余,直至许攸投曹,曹操乃率军奇袭乌巢。火烧袁军屯粮。袁绍前取曹营不克,粮秣亦断,张郃、高览临阵倒戈,于是大败。与其子袁谭率八百轻骑渡河而遁。大战就此拉下帷幕。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大战发端于建安四年(公元198年)的正月,袁绍进军黎阳。同时使袁谭、刘备攻袭琅邪——曹操使臧霸、徐晃御之。二月,赵融、夏侯渊率军往救刘延,击退颜良,然旋为袁绍所败。退守燕县。曹操亲率大军接应,于酸枣受挫,遂于官渡筑垒,两军相峙。四月初,是勋入于太原,取其五县,尽掳财货而归。高幹追至永安。

    同一时间,曹操召曹仁于河内,共守官渡,袁绍也将后方的兵马陆续调往前线。双方大致的兵力比为——曹军九万,袁军十万,基本上势均力敌。

    沮授、田丰往劝袁绍,咱原本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渐营河南”,干嘛要跟曹操在官渡正面对决啊?河北长年战乱,公孙瓒尚未彻底平定,粮秣不足、兵戈朽败,如今兵力也不占多大优势,急于决战难有胜算啊。但是郭图、辛评却说:“前于酸枣躬破曹操,我军气盛,乘胜而捣其腹心,料必克也。操之兵与我相当,而退守官渡,不敢来挠者,其势已沮明矣。闻青州(袁谭)顿于开阳之下,并州(高幹)挫于祁县之间,若两者有失,吾将不战而自退矣。乃知机不可失,时不可迁,失机迁时则必败也,岂可不前?”

    此前的酸枣之战极大鼓舞了袁绍的雄心,自以为河北兵锋极锐,曹操难以抵御,这才被迫于官渡筑垒防守。所以袁绍排斥了沮授、田丰的正确意见,挥师猛攻官渡曹垒。田丰苦谏不从,口出怨怼之语,竟被袁绍拘押、囚禁起来。

    两军从四月中旬一直对战到五月初,上党太守郭援奉命穿越太行陉,南下河内,欲挠曹军之背,为钟繇、李通拒之于陉口和野王。袁绍在官渡,于营中起土山,建高橹,万矢齐发,攒射曹营,曹军出帐汲水,都被迫要以木盾遮护,伤者甚重。河北的弓手、弩手都是有名的,当年在界桥即以强弩击破公孙瓒的骑兵,因而袁绍见状,信心百倍,呼军中各截三尺绳,待破官渡,人人可擒缚曹操也。

    对应袁军的强弩,曹操终于推出了才刚研发完成的“霹雳车”,也就是改良后的人力抛石车。但是与原本历史上的霹雳车不同,所抛射出去的并非石丸,而是实以火药、油脂的陶罐——是勋因为有后世的见识,所以能想出火箭来,曹操却还只能沿着“爆竹”的老思路去研制火药武器。

    顷刻之间,无数点燃的陶罐飞向袁营,或者落地而燃,或者即于空中爆裂,瓷片横飞,火焰四蹿,杀伤力虽然相当有限,这气势可是太惊人啦,袁军瞬间大乱。曹操于是打开寨门,挥师掩杀,颜良、文丑战死沙场,张郃、高览战败而降,田丰于囚禁中被缚,破口大骂曹操,遂为曹操所杀。

    袁绍先逃往酸枣,接着率八百骑渡河而遁。曹操急攻酸枣十二日,沮授固守之,曹军折损数千而竟不能克。于是曹操写信劝降,沮授回书道:“惜乎吾计未授,天意是在。然公三日内必退,胡谓降耶?”

    曹操得信,惊疑不定。次日,果有快马来报,道刘备间道以下九江,联合合肥袁术、江东孙策,公然掀起了反旗。这一下可把曹操吓得不轻,赶紧退兵,以夏侯渊为先锋,先去救援寿春。

    官渡之战,就这样以袁绍战败而落下帷幕,但袁、曹之争,方兴未艾……

    上述情况,是勋是在五月上、中旬陆续得到的通报,这时候高幹已经主动撤退了。是勋遂复平阳等四县的令、长,任贾衢为北部督邮,总统其事。

    让他比较头大的是匈奴问题,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二次出击并州,那么也不可能把呼厨泉他们再撒出去,撒出去则必死,这点儿呼厨泉、去卑也是心知肚明的,真要逼急了,天知道那些胡人还会做出啥事儿来。是勋只好暂且让他们继续屯扎在河东、太原的边界线上,一应粮草用度,都由郡内供应。

    他这回掳掠太原五县,抢了不少物资回来,再加上匈奴人在西河抢到的,多养他们半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呼厨泉和去卑的家眷。都给送返他们身边,但其余胡人的家眷仍然扣留,此外,“天降单于玺”金印。是勋也暂且留下来自己把玩。

    安排好了这一切。同时留下曹性、郭缊也屯扎在平阳县内,互相监视。他就率余兵凯旋而返安邑。临行前,贾衢请问怎样处置那些留在四县的匈奴妇孺,是勋一摆手:“编户齐民,一如汉人可也。”完了低声勉励贾衢:“吾将上奏天子。为卿求护匈奴校尉之职,卿其勉哉。”贾衢大喜,揖拜而别。

    是勋现在就等着来自东南方更详细的消息,关注着战局的发展。鲁肃写信来给他说:“惜乎未能一举而破袁绍,沮授尚据河南,迁延若久,于我不利也。主公若能速灭袁术、刘备。陈元龙若能拒孙策于江上,反身则可席卷青州,觊觎冀州,若其不然。战无止息矣。”

    是勋自己也跟司马懿、张既、郭淮等人多次研讨中原局势,大家伙儿的看法都跟鲁肃差不多。官渡虽胜,袁氏主力尚在,而且很可能从此战略收缩,专注内政,这么拖上几年,便又有实力卷土重来了。所以曹操必须尽快解决南线的问题,然后发兵北上——第一个目标,肯定是青州,也很可能从河东、河内出兵,通过并州,去威胁冀州的侧翼。

    是勋闻言,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卿等所言是也,吾心中亦为此意。”其实他满脑子都是原本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对于这回真实的官渡之战竟然打成这个样子,完全措手不及,一时间还真捋不清头绪来。不过对照鲁肃、司马懿等人所言,他就全明白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战以弱胜强,从此袁、曹间的态势就来了个大掉个儿。然而袁家终究仍然占据着四州之地,曹操一时间也不敢直接杀过去,要不是袁绍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咽了气,河北还不知道能多撑多久呢。在如今这条时间线上,官渡提前两年开打,倘若袁绍的寿数不变,就是说他还有大概四年可活,能不能把人心重新凝聚起来,实力重新恢复过来,那真是保不齐的事情啊。

    所以说,趁你病,要你命,曹操必须尽快解决南线的问题,掉过头来,再给袁家来上重重一击才成。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也在官渡之后跟曹操后方闹腾来着,历史证明了,只要曹操亲自领兵前往,刘皇叔必然抓瞎,如今多加上了冢中枯骨的袁术也没用。但问题孙策还活着呢,或能南北呼应,恐怕为祸不小……

    话说“小霸王”你啥时候死啊?许贡门客你们赶紧的吧!

    自己虽然返回安邑,但这募兵、练兵还不能停,不定什么时候曹操解决了南方的问题,就要挥师北上,自己很可能受命再征并州。不过这回他比初到安邑的时候,心里要踏实多啦,手头已经募了些兵马,又有南匈奴可以当枪使,还收了千余雁门兵,论起实力来,已经足够守御河东一郡了。倘若曹仁能够在河内相呼应的话,两军并前,直接杀往晋阳,驱逐高幹,那也未为难事啊。

    他觉得,曹操只要在南线打得不是太难看,即便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问题,那也会派自己、曹仁或者臧霸北上,给袁家施压,时间,很可能就在秋收前后。所以自己趁着这几个月,必须再好好地整顿一番内政,积草屯粮,以待来日大战。

    此时的是勋,信心百倍膨胀,不再视战场为畏途——我前阵子打得就很不错嘛。所以说打仗有啥难的?我只要专心御将即可,有仲达在,有伯济在,等闲高幹之辈,如何是我对手?嗯,孟德遣我来河东,真知人善任者也!

    可是他料想不到,这仗啊,已经轮不到他去打了……

    ps:

    今天两更完毕。

第二章、不务正业

    是勋返回河东以后,专注内政,把属吏的职责又重新析分、明确了一番。目前主要必须关注的有四个问题,第一就是农耕。

    农业社会,农耕是社会安定的基础,而农田的产出,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科技的发展,可惜是勋在这方面完全没概念。他光知道施肥、除草、开挖水渠、选用良种这些基本常识了,问题这些基本常识,当年窝在穷坳里的爹妈不清楚,隔壁老王不清楚,中原地区的绝大多数农夫则都是清楚的,只是有没有力量完成相关工作而已。

    很多穿越小说里,猪脚回到古代就大力发展工商业,完全不管农业,仿佛老百姓能靠啃铜钱、金银就填饱肚子似的,是勋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好在这年月的消费水平也普遍很低,要光填饱肚子的话,只要人人有地种,赋税不沉重,天灾不捣乱,倒也并非难事。

    是勋量入为出,不敢在河东穷兵黩武——他要真跟很多割据诸侯们似的,不管生产,不管品质,招兵多多益善,河东一郡,三、四万兵很轻易就能征得上来,拉壮丁谁还不会啊。但要真那么做的话,所造成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兵质下降暂且不论,农业生产就要遭受极大破坏——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在豫州靠屯田勉强糊口的同时,袁绍军在河北摘桑葚,袁术军在淮南捞蛤蜊,这都是史有明文记载的事儿,这条时间线上,其实也差不太多。

    去年,通过是勋的努力,朝廷免除了河东一郡的钱粮输京,使得郡府略显宽裕。他也力所能及地绝不加派,再加上不肯涸泽而渔地拼命募兵,所以普通自耕农的负担并不算重。然而是勋管不到佃户,各郡世家掌握着大量土地。即便他们并不逃税。反复累加到佃农身上的负担也是相当可怕的,高压之下的人只会拼命干活儿。根本说不上什么主观能动性,地也不可能真的种好。

    是勋多番咬牙切齿地想要打土豪、分田地,但最终也就仅止于想想罢了,不敢真干。他的权力来自于士绅。但凡不打算白手起家,从头来过,就不能真正背叛自己所从属的阶级,顶多作为“大地主、大官僚的代言人”,尝试着把政策向小地主、小官僚略微倾斜一下罢了。

    好在平阳等四县被匈奴人一通糟蹋,旧有的土地秩序彻底混乱,是勋收复四县以后。白得了大量的官田。于是他让孙资辅佐贾衢,划分田地,安置流民,甚至还暗中煽动别郡的佃户逃佃。到四县来耕种。官府贷给田地、种子、农具,期以五年,若每年都能完成一定的粮食上交份额,那块地就属于耕种者所有了。

    赋税真不算低,基本上平年得要上交六成产出——比民屯少一两成,但为了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老百姓还是相当踊跃的。当然啦,是勋也不可能禁止别县世族跑来购买土地,他只是尽可能地把地价提升到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高度,美其名曰:为实郡中府库也。

    对于那些旧有土地秩序尚未被打破的县,是勋统一交给裴徽负责,而以诸葛瑾辅之。裴徽是大地主的代表,又是地头蛇,诸葛瑾出身大地主,但在河东郡内并无根基,两人正可以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抽俩巴掌给颗甜枣儿,既约束那些世家大族,又不至于过于严苛,闹出事儿来。

    是勋对那些地主的政策是,首先遵照传统但是已被彻底无视的等级制度,限定拥有田产的数量,已经逾制的可以无视,但不允许继续超出了。其次,严禁高利贷。第三,设法把那些世家大族的金钱和精力都引导到工商业上去,别有点儿闲钱就去买地和掳民为奴。

    汉代的士人还是有一定开拓精神的,加上商贾虽然在名义上属于贱业,实际上却有“素封”之名,并不如同后世那么不被官僚阶层所待见。本身东汉朝建立之初,就有相当多的豪商通过联姻和依附等手段,主动和儒学世家结成联合体,以求摆脱政治上的受歧视地位。所以很少有大族不经商的——去年才挂的曹老头子,家财万贯,就不全是贪污所得,也不全是土地上的产出——豪商因输财而得以进入官僚体系,比如东海麋竺,倒是比比皆是。

    同时,是勋还“崽卖爷田不心疼”,把大量名义上属于官府甚至属于皇家的森林、矿产资源,全都向世家开放,给钱你就能用,交税你就能一直霸着——这算是给世族的最大甜枣儿。是勋自己,以官府的名义首先在郡内大建作坊,除了火药作坊对外保密,不允许仿效外,什么造纸作坊、榨油作坊、煤饼作坊、打铁作坊、织布作坊,建起来以后,转手就卖给私人,引发了一股山寨的热潮。既然提高了工矿产出,那么商业也就不再是无源之水,司隶、兖、豫等州初定,在在需要商品流通,河东的商贾很快便大行于天下。

    这是是勋所要关注的第二个问题:大力发展工商业。这块儿主要是交给工曹掾毌丘兴负责的——是勋有时候不禁想啊,我会不会提前上千年把“晋商”集团给搞出来呢?

    是勋关注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匈奴。离开永安的时候,他曾经授予北部督邮贾衢四字方针:“编户齐民。”其实这不是是勋的发明,原本历史上,十来年后,曹操就会这么干的。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召呼厨泉率诸王入觐,从此除了一个右贤王去卑以外,把他们全都留在邺城,不放回家了。去卑虽归平阳,曹操却将南匈奴分为五部,分散于河东蒲子,太原兹氏、祁县、 大陵,以及新兴郡(本属太原郡)内,编户齐民——跟汉人一样纳入政府的户籍体系,统一管理。

    应该说,曹操这一手是很老辣的,倘若不起波折。假以时日,很可能就直接把匈奴族给消化掉了,那时候匈奴人就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汉人。虽然后来西晋的腐朽统治加“八王之乱”打断了这一融合进程,但从第一个乱华的刘元海连匈奴名字都没留下来。造反还要打“汉”字旗号。就可以看出,这政策还是起过一定实效的。

    所以是勋也打算这么干。而且比曹操更加激进——反正那些贵族都已经被他牢牢捏在手心里了。他命贾衢把留在四县的匈奴老弱妇孺全都打散,析分成户,授予土地,并且五年免税——曹操的政策是永久免税的。是勋觉得不妥,这不是人为地制造民族隔阂吗?呼厨泉、去卑你们那些兵我暂且管不了,但他们的家人都已经散开了,等他们老了回到家,子弟们还能再轻易聚拢起来吗?

    匈奴既已编户,其奴自然大批获释,部分恢复成佃农。部分么——曾二狗跑过来,直接买走去挖矿了。

    是勋所要关注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养兵和练兵。他不管来源、地域,选拔了前次战争中很多优秀的战士。纳入自家部曲当中,扩编为四屯一个部,任命郭淮为司马。孙汶已经从翼城领兵返回了,郡兵交给他和王凌统率,但在上面又添了个司马懿,负总的责任。

    是勋把工作全都安排妥当了,于是再次大撒把——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事务官,当年做少府差点儿没累残了,如今麾下那么多一流、准一流的人杰,该放手就必须放手,跟诸葛亮学毫无前途。当然啦,这所谓的大撒把,不是孔融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大撒把,是勋先安排了任务,设定了目标,然后见天儿还要抽查。

    是勋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科研方面。一则,继续扩大火药作坊的产量,加速改良火箭,他把此前制造的那种火箭车定名为“獬豸车”,因獬豸能触邪者也,此外,还开始研究更方便运输和使用的“一窝蜂”。

    二则,他终于可以开始研究印刷术啦。许下的作坊始终没能造出更好的纸来,大概因为领头人李才哥被是勋给带来了河东的缘故,但经过李才哥等人的努力,河东纸坊倒是终于研制出了比较符合是勋要求的新纸——当然啦,李才哥等皆得重赏。于是是勋官方招募了一群石匠,开始搞石版印刷。

    其实无论成本还是工艺,木版印刷都比石版印刷要省事儿得多,然而是勋有个误区,首先印刷术来源于石碑拓印技术,其次是勋前一世学过刻章,但是没学过刻木头,所以本能地觉得应该先搞石版印刷。当然啦,他也不会放过木版印刷,召了些木匠来研究,但自己还是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石印上。

    自己不用走碑拓的老路,当然一上来就可以刻反字阳文,然后请韦诞造出各种品质的墨来,逐一施用,择其善者。可是这边儿石印才刚有点儿谱,那边木印倒先成功了。是勋这个懊恼啊,白走了弯路了……

    是勋出镇河东以后,曹操把建安石碑的活儿交给了太中大夫孔融——那家伙最近跟曹操越来越离心离德,觉得自己不受重用,那好吧,给你找点正经活儿干。谁料想孔文举仍然跟做少府一般光动嘴皮子不干实事儿,活儿全都落在许慈等人肩上。好在许慈有好几千太学生可以使唤,是勋、司马懿又早就把规章制度给定好了,故而萧规曹随,也就进度落后一些,没出什么大妖蛾子。

    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易》、《书》,就连《诗经》也已经校订完毕,并且即将刻成,许慈早有副本送来安邑。于是是勋就先刻这三套书,以较厚的楮皮纸为封面,以麻绳装订,刻完了先进献给刘协和曹操,然后就交给商人们,运到各处去贩卖。

    他考虑得有所不周,这边儿新印得的书才刚离开河东境内,包括太学在内,许都大小衙门,还有熟识的士人,就全都写信来求。是勋一方面加大书坊规模,加快印刷,一方面也派人去跟曹操哭穷——我不好跟他们收钱,可要再这么下去,河东的府库就要空了呀!

    当然啦,河东的府库不会因为印点儿书就真空了,是勋是在向曹操表示:我这都是公费,印刷书籍这是公务,并非不务正业……

第三章、微末小技

    是勋在写给曹操的信中说:“民须教化,然后知礼,知礼义廉耻始能为用。”他说河东贫穷,失学的士人很多,经学也不发达(当然啦,这是睁着眼说瞎话),所以才要发明印刷术,好方便教化。这既是他地方官的本业,又符合经学名家的身份。

    后人往往因为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话,指责儒家主张愚民政策。但儒家确实有愚民的倾向,却并非主流,儒士都是要讲“教化”的,不仅仅教化士人,也要教化百姓,只不过对士人是准他们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对于老百姓么,你们光知其然,相信俺们说的都是真理就成啦。

    是勋所以发明印刷术,目的是为了普及知识(哪怕只是经学知识),从而扩大读书人的范围,避免世家大族独掌大权。这年月,书籍全都靠抄,成本相当之高,世家往往收藏了巨量的典籍却秘而不宣,不是本族子弟想要得见,行啊,先拜在我门下再说。就这么着,世家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依附者也越来越多,怎么可能控制不住政权了?

    木版印刷的成本比手抄要低很多,还能避免很多讹误,这就使得很多中小地主也能比较轻松地获得并且研读,当他们发现不必要依附世家,也能获得知识,找到一定的晋身之阶以后,自然会更抱团儿地去对抗豪门世族。而这一趋势,没有超越于时代之上的大局眼是看不清的,是勋相信不会有世家来阻挠自己的印书大业。

    相反,世家也很欢迎印刷术的出现,一来愈有钱便愈不肯松手,即便豪门世家,那也能省则省啊。二来么,光避免抄错这一条,就足够吸引他们啦。统一经文,减少讹误。是勋扛着这面绝对政治正确的大旗。不怕有人来吹毛求疵。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还真的有人跳出来弹劾他“不务正业”……

    这一年的八月份。秋收将至,曹操暂时稳定了南线的局势,率兵返回许都,随即便派遣司空主簿王必前来宣旨。免除了是勋监河东军事的职务,让他把兵权移交给曹仁。

    是勋接诏,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惊疑不定。

    王必是曹操心腹中的心腹,打曹操初起兵就跟着了,资格比荀彧都老,估计也就死鬼戏志才差堪比拟。所以本事不大,开小会没他的份儿,开大会递不上什么话,但曹操始终信任有加。

    史书上记载过相关王必的几件事。从中可以清楚地窥知曹操对他的信赖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一是《献帝春秋》上说,曹操擒获吕布之后,曾经动心想要赦免他、招降他,但是王必站出来说话了:“布,勍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也。”曹操哈哈一笑,跟吕布说:“本欲相缓,主簿复不听,如之何?”就因为王必不答应,曹操生把吕布给砍了。

    当然啦,吕布之死,究竟是刘备给递了小话,还是王必给递了小话,还是他俩一起干的,何者为确,史料各说各话,难以查证。

    还有一事儿,后来曹操把大本营迁去邺城,由丞相长史王必留守许都,建安二十三年,耿纪、韦晃等人造反,火烧王必的军营,王必伤重而死。《山阳公载记》中说,曹操听说王必死了,勃然大怒,当即把朝廷百官全都召到邺城,命令当日出门救火的站到左侧,不救火的站到右侧。大家伙儿都以为救火的肯定无罪,纷纷跑左边儿去了。谁想曹操的逻辑跟一般人拧着,认定不救火的顶多也就明哲保身,救火的其实都是反贼同党,把左边儿的人全都给宰了。

    为了一个王必,擅杀无数汉官,曹操有多宠信王必,由此可见一斑。曹操自己是这样评价王必的——“是吾披荆棘时吏也,忠能勤事,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

    所以是勋虽然不大瞧得起王必,暗地里常骂他废物,但场面上还必须跟王必有来有往,说不上特意结交,感情倒也不错。故而接诏后设宴款待王必,是勋就拐着弯儿地探问啊,主公为啥罢了我的军权呢?他对我究竟有啥不满意?

    王必身为曹操心腹,“心如铁石”,当然不会随便泄露主公的心意,但架不住是勋八卦能力爆棚,交涉属性点满,再加上几杯好酒,终于把所需要的信息给勾出来了。

    敢情这不是曹操自己的想法,而是先有人上书弹劾是勋“缓于军律而以妖言摄众,疏于政事而勤微末小技”。前一条说他不能治军,只好用妖言、妖法来统驭部下,威吓敌人——对于火箭车的事儿,以及敌军当是妖法的传言,是勋都已经密奏给曹操了,关系倒不大;后一条说他不理政事,却专注于修建工坊,研究印刷术,也就是说,是宏辅身为太守,不务正业。

    那么这个告刁状的究竟是谁呢?是勋也打听清楚了,正是那位曾经跟他起过冲突的校事首领赵达。

    是勋真是把赵达给恨得牙痒痒的,但同时也不禁悚然而惊。想当初在寿春城下,赵达想要处斩孙汶的时候,他的职权范围还相当有限,是勋身为参军,他就压根儿管不到,可如今,竟然连外郡太守、地方长官都要管上一管啦。史书上说,曹魏校事最后“上察宗庙,下摄众司”,甚至能够“按奏丞相”,成为后世厂卫一般的可怕存在……不行,既然我来到此世,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苗头彻底掐灭了不可!

    当然啦,如今时机还不成熟,首先就在于乱世未终,人心不定,所以曹操对这种特务组织是非常倚重的。估计要是有御史弹劾是勋,曹操就能当他放屁,而且说不定这位御史也就当到头了,可是如今赵达弹劾是勋,曹操竟然明示众臣,开会商量——没有直接受理,这就已经挺对得起他这位堂妹夫的啦。

    倘若群僚全都帮是勋说好话——是勋本人觉得,自己的人品应该不算次,从来都秉持着多栽花、少栽刺的原则,尽量不得罪同僚——估计赵达的弹劾也就到此为止了,顶多曹操抄一份给是勋,警告一下。可是谁都料想不到,郭嘉和荀彧竟然提出,应该罢免是勋的兵权,让他专注于民政。

    郭嘉的意见,河内郡要同时面对袁绍、高幹两个敌方主力兵团,兵力不足,最佳的应对之策是与河东郡相互策应,故而需要统一指挥,兵权不宜分割。

    郭奉孝素来冷面冷心,光会分析局势,不懂得人情世故——对敌方的心理倒是琢磨得挺清楚——他说出这种话来,是勋倒可以理解。只是……奉孝你从前干嘛去了?我初镇河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出类似反对意见来啊?你是看到我跟曹仁在此前的战斗中配合度很差,才突然想明白了吧?这马后炮未免放得有点儿晚……

    荀彧也建议剥夺是勋的兵权,这就让是勋彻底理解不能了。根据王必所言,荀彧的理由是河东情况复杂,又新复四县,民政事务非常繁冗,加上是勋又是个志向高远的,想要先教化民众,为此还发明了印刷术,再把军务压在他身上,就算他才能超卓,怕也扛不起来啊——“此非优恤之道也”。

    还是老话,你早干嘛去了?我两手空空跑来接收河东的时候,不见你荀令君反对,等我也打了几个胜仗了,把南匈奴也给拢住了,四县也光复了,你倒突然跳出来说这种屁话!就为了我多搞一个印刷术?就为了赵达上奏弹劾我?你老兄就突然翻脸?不对啊,荀彧究竟在想些啥来?

    倒是也有不少人站出来表示反对,主要就包括荀攸和鲁肃。鲁子敬本就是是勋推荐的,他跟是勋相交莫逆,地球人都知道,所以说再多好话也没用。至于荀公达,他的理由是河内和河东虽为邻郡,交通却不方便,分为两军确实有难以配合的缺点,但一人总统,也未必就能关照得过来啊。

    曹操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暂且解除是勋的兵权,为怕是勋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所以特意把心腹王必给派了过来,要王必好生安抚是勋。

    是勋还是原本的想法,王必这家伙就没蛋用,你派谁都比派他强……不过没用也有没用的好处,解除我兵权表面上的原因,这不就让我给打听出来了吗?至于隐藏在深处的实际原因……

    我手里也就一万多兵,就算在河东军政一把抓,曹操也没必要疑忌我,他所以剥夺我的兵权,可能是打算在河东、河内一线发起大规模攻势,恐怕我跟曹仁配合不好——此前不就因为曹仁突然被调往官渡,差点儿把我给害死在祁县了吗?我跟曹仁基本上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没有统一指挥,确实毫无配合度可言。

    所以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是勋心里多少踏实一点儿了,曹操应该不是猜忌自己,或者有啥不满意的。然而……荀文若究竟为啥要突然下绊呢?他究竟是基于何种理由,想要削弱我的势力呢?这咱还得好好研究一下……

    ps:

    临时出门有事儿,今天提前更新。

第四章、五经注我

    王必从许都启程,按照路程的远近,先往河内,再赴河东,所以他宣诏后不久,跟是勋酒还没喝完呢,曹仁的使者也前后脚到了——从使者掐着点儿来,是勋可以想见,曹子孝是真想赶紧拿到自己手中的兵马,好展开对并州的全面攻击。

    虽说兵权被夺,是勋却并不怨恨曹仁——还不如当日听说曹仁率军奔官渡去了来得郁闷哪——身为武将,听说自己的权限可以扩大,兵马可以增多,毫无士人风度地急着办交接,本是人之常情。他跟曹家班的武将除了太史慈、典韦等寥寥数人外,大多也就点头之交,几个姓曹的相对更融洽一些,不过经过这件事,即便曹仁不因此心生愧疚,也肯定要承自己的情吧,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未必不能把坏事办成好事。

    所以他并不为难曹仁的使者,只是说今日将晚,明晨交割,派人把使者领下去,安排宿处,好生款待。

    当夜辗转难眠,怎么也想不明白荀彧为啥要趁机落井下石——唉,看起来自己对政治斗争还是门外汉啊。只是他本能地察觉到并且认定,荀文若的用意,并非明面上摆出的理由那么简单。

    翌日起身,先召来曹仁的使者,交割了兵符。他把屯扎在永安境内的兵马全都交给曹仁了,仍驻安邑之卒,算是河东本身的郡兵,则不交与。当然啦,理论上只要曹仁需要,行文来讨,不但河东郡兵,就连是勋自己都必须带着部曲上阵去,但那终究是后话了。

    送走使者以后,是勋又陪着王必在安邑内外巡视、游玩了三日。然后恭送王必返都。等一个人再回到衙署,坐于案后,打开公文来,却半天都瞧不进去。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连写了三遍“赵达”,然后忍不住恶狠狠地抟作一团。掷在地上——“贼徒,吾必不与汝善罢甘休!”

    他知道赵达迟早是要被曹操当替罪羊提拉出来,明正典刑的,因为那家伙得罪人太多——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想到这点,心里略微舒服了些。至于跟自己还有点儿交情的卢洪,史书上却并未记载其下场……何不写封信给卢洪,言及往日之情,略述今日之事,再聊聊日后的发展?“校事”组织,自己现在还不敢去碰。既然如此,何不暂且分化那二人,拉卢洪一把的同时,也给赵达再埋点儿钉子?

    想到做到。当即信付卢洪,遣人送出——他知道卢洪不敢隐瞒,这信很可能最终落到曹操手里,所以并不敢写得太过明白,甚至不敢直接抱怨赵达,而只是略述了一番校事可能的危害,勉励卢洪要忠勤办事,“毋傲上,毋凌下,毋纵恶,毋逾法”而已。

    一边写信,他一边也想,赵达究竟为什么要弹劾自己呢?是因为往日的仇怨,还是特意揪出个曹家亲眷来刷名声,从而扩大自己的威望,甚至妄图扩充校事的权柄?对于赵达那种人,是勋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之。不过还好,看起来他的弹劾只是一个契机而已,曹操剥夺了自己的兵权,虽因弹劾而起,却并非认同了弹劾的内容——否则就把弹劾抄送自己看啦。那么,自己除了乖乖听命外,又该如何应对呢?

    话说自己这些年,对曹操是不是太过惟命是从了?他让自己往东自己就往东,让自己往西自己就往西,只要不悖大义,不逆统一进程,几乎从无违拗,顶多也就半真半假地犯几天懒,请几天假而已。其实自己的身份乃是朝官,非幕府之臣也,与曹操分属同僚、上下级,却并非君臣——当然啦,表面上是如此,却并不代表实际也如此——太过听话,会不会反为人所看轻?赵达胆敢弹劾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觉得自己肯定逆来顺受,不会给曹操脸色瞧,所以也牵累不到他?

    这都是先入为主之害啊。曹操是何等货色,他得志后将会如何猖狂,这年月没人比自己更瞧得清楚——也说不定贾文和是例外——所以尽量不触其怒。你说孔文举,如今会想到自己迟早要掉脑袋吗?还有荀文若,如今会料到自己最终的下场吗?在他们眼中,曹操不过霍光也,只要不犯路线斗争的错误,只要不起意谋害曹操,曹操就不会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只有是勋明白,曹操一代枭雄,非霍光那种官僚可比也,逆鳞不可触!

    然而如今曹操的逆鳞终究还并没有奓起来,他的骄狂,得在平灭袁绍,一统北中国以后才会逐渐显露。人都是会变的,在变之前即当变之后来看,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王必之流才需要如此小心,因为他除了忠荩外一无所长啊,因为他把自己彻底地依附在了曹操个人而非整个集团身上。自己不同,自己身为姻戚,略有所长,亦为曹操多立功劳,更重要的是,自己所要博的乃是在儒林中的名望,或者在曹氏集团中的名望,而非曹操个人的信重。

    况且,最近收了不少小弟,你必须得让小弟看清楚,你是曹家分公司的老板,而不是曹操手底下一个业务员——哪怕是最受信用的高级业务员——他们才有继续跟随你而不是直接往母公司跳槽的动力啊!

    想到这里,是勋不禁冷笑一声,当即下令:“召韦曹掾来。”

    九月秋收的同时,有榜文张贴河东各县,言郡守将重开官校,暂任奏曹掾韦诞为学宫祭酒,召聚学子,读书讲经。为了吸引士人前去官校学习,榜文中还特意说明,凡入学者,将下发一套朝廷才刚定正的三经(《易经》、《尚书》、《诗经》)当教材,学足一年,即归己有,并且身为郑门嫡传的郡守也会亲往讲学。

    汉代的郡国学校,始创于孝景、孝武时代的循吏文翁,至平帝元始三年,由王莽颁布制度,各郡国统一设立。但是汉末动乱,就连太学都开不成了,更何况各地的学宫呢?也就名士大儒刘表在襄阳复兴过一回而已,余者大多废弃。

    是勋重修学宫,再开官校,就是要向曹操表明:你让我专注民政,好,我就专注民政;但我说过自己搞印刷术是为了教化,如今干脆就把主要精力全都放在教化上给你瞧瞧。赵达那种屁话,我知道你是不信的,我这番举动,就是要全天下人都不信他——这也算是对曹操一种无声的抗议。

    当然啦,抗议归抗议,是勋此举,政治上绝对正确,儒林中可刷声望,曹操又能拿他怎么样了?

    河东郡内,世家大族很多,卫、裴、董、柳以下,家世二千石的就不下十家,子弟们大多在家中读书,虽有不少往赴许都太学,但年轻太轻的,家人还真不放心让他们跑那么老远,那么,去郡治安邑上官校,就是相当不错的选择。更别说低一等甚至两、三等的那些中小家族,家中藏书和师资都不足,子弟们也未必有资格、有门路上太学,如今听闻郡内官校重开,个个喜不自胜,奔走相告。

    秋税收缴上来以后,官校就正式开课了,四方来聚的士人,下起十二岁,上到四十八岁,足有五百余名,这数字把是勋都给吓了一大跳。他事先已经拜访过各大家族,请出几名宿儒充任教授,又命法曹掾、精擅经学的乐祥总管其事——在原本的历史上,杜畿治理河东,即任乐祥为文学祭酒,负责文教之事。不仅如此,是勋还兑现承诺,自己隔一天就往学宫去开讲。

    历代经学,可分为“我注五经”和“五经注我”两派学风。汉儒是“我注五经”,即先有经典,再钻研经典去探求其中的道理;宋儒则是“五经注我”,即先有自己的思想,再歪曲经典来加以诠释。是勋一直是奔着第二条路去走的,只是原本不敢太明目张胆而已,如今他师承也有了,名声也有了,一郡之内,唯他为大,那还有啥放不开的?

    在学宫之中讲课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是勋就越是胆大妄为,甚至不惜彻底地扭曲经义。比方说,孔子曾经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直接骂孔老二主张愚民政策是不对的,应该考虑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广大底层民众根本就没有接触知识的可能,强使知之,反而会出事儿。但是勋在讲这一句的时候,却干脆按照后世为给儒家洗白白而到处流传的不靠谱点逗方法,读成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倘若老百姓遵从你的政策,那便可以不加管束,倘若老百姓不肯遵从你的政策,那便需要先开发民智,教化他们。

    如果说是勋当初私注五经,往里掺了一成的私货的话,那他如今在河东讲学,就足足掺了三成还不止。他要利用儒家经学,阐释自己觉得可以在这时代拿出来的崭新的思想,从而创建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系。正所谓和尚摸得我……啊不对,朱熹做得我便做不得?

第五章、汉语拼音

    曹操南征袁术、刘备,以夏侯渊为先锋,直指寿春。袁术本以为官渡对峙,半年难决,故而听信了刘备的煽动,自合肥起兵,下成德,围寿春,谁料想刘馥守备寿春还不到一个月,曹操的援兵就到了。于是袁术大惊之下,临阵而走,逃回合肥,刘备知其人不可依靠,遂率部南下庐江,欲与孙策相呼应。

    倘若袁术和孙策同时动手,说不定曹操就会抓瞎,但以这年月的通讯水平,就不大可能有军事配合如此默契的情况出现。孙策原本计划兵分三路,其弟孙权自丹徒渡江,以袭广陵,大将周瑜自柴桑率水师溯江而上,侵扰皖县——这两路都是虚的——自己亲率主力从中路得渡,接应袁术。然而左右两路才发,中军未动,就传来了袁术战败的消息,他干脆引军东进,直接去增援孙权。

    太史慈在皖县阻挡周瑜,使孙军不能登岸,但因为缺少舟楫,周瑜开着船在江上来回乱蹿,子义立刻就抓瞎了。最后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分兵皖县、居巢,严密守备。魏延建议发一支奇兵自寻阳渡江,偷袭柴桑,被太史慈给否决了——想法很好,可问题咱没有足够的水军,哪儿那么容易渡江啊?

    孙策主力放弃原定计划,转而东上,南来相合的刘备当场就蒙了,迎面便撞上了太史慈。关、张欲战太史子义久矣,撺掇刘备递去战书,来日单挑较量。太史慈得书不禁仰天大笑——信上写着关羽、张飞两个人名儿,要我一个打俩,哪怕是分开来逐一上也不成啊,你们以为我傻啊?当即批复应允,其夜却与魏延分道偷袭敌营。刘备大溃。败散无踪。

    另一方面,曹操解了寿春之围,收复成德,全军团团围住了合肥城。袁术守备浚遒县的大将张勋亦献城而降。但是合肥城防坚固。袁术困兽犹斗,攻之不下。郭嘉劝曹操:“袁术无能为也。逼之急则死战,迫之缓则必走,走而后击之,亡无日矣。闻孙策已向广陵。若广陵有失,徐州危殆,不如往救广陵。”

    于是曹操暂释合肥之围,东救广陵,可是还没到呢,就听说孙策已经退回去了。原来孙权年轻,急欲立功。不待其兄赶到便先期渡江,结果陈登亲守江都城,先偃旗息鼓,示之以弱。候孙军半渡时突然杀出,孙权大败,仅以身免。孙策得报,即驻军曲阿,暂停北上。

    曹操来到广陵,召见陈登,握着他的手说:“是宏辅前荐卿为无双国士,卿在徐方,江东小儿安得遽渡?言真不虚也。”即解身着绨袍相赐,说:“江岸风大,观卿面白,不可过劳,须知养生也。”

    南线的战事就此告一段落,曹操给陈登增加了两千兵马,然后即率部返回许都。这时候徐州北部的战斗也彻底结束了,因为官渡之败,袁谭被迫撤了开阳之围,退回青州,臧霸率军收复了整个琅邪郡——刘备就算回来,他也没地儿呆了。

    所以曹操回到许都以后,就琢磨着等秋收完了,应该派臧霸去攻青州,派曹仁去攻并州,从两翼袭扰袁氏,同时自己前往收复酸枣等河南诸县。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统一了西线的军令,让是勋把兵权移交给曹仁。

    是勋自到河东,已经整整一年了,此前诸事繁冗,还要忙着练兵、打仗,空虚的心灵可以被各种懊糟事填满,如今只专注于“教化”,时间变得规律起来,于是长夜漫漫,便难免无心睡眠。他在仔细权衡之后,干脆给曹淼写了一封书信,用相当文艺的语气倾诉了自己的寂寞之情。

    在他想来,以曹淼的性子,倘若孤身一人,是肯定会立刻跳上马背,疾驰到河东来跟自己相会的,但可惜雪儿年幼,无法脱身——这要是在两千年后,抱着孩子千里探亲算多大的事儿?这年月可还不成,小儿才满三岁(虚岁),谁放心让她长途跋涉啊。是复倒是四岁了,或许能堪远行,但曹淼就未必会愿意管巳跑来陪伴自己。

    所以呢,曹淼或者让甘氏过来,或者为自己另择一妾,都足以排遣寂寞。反正是大妇下的指令,管巳也不好多说什么。

    信递出去了,然后也便抛诸脑后。身为士人之大妇,曹淼自然不会直接拒绝丈夫的要求,但她可以拖啊,拖一天算一天,自己要是痴痴地干等,那是平白找罪受。

    他现在一天处理公务、备课,一天前往学宫讲经,空闲的时间不少,闲下来除了深切地感受到下半身不幸福以外,就琢磨咱再发明点儿啥东西好呢?是勋既不是实务官僚,也当不成技术官僚,无论火箭、造纸还是印刷,他都只能给出个研究方向而已,一旦东西发明出来了,该怎样革新,怎样进步,那便完全使不上劲儿啦,也不可能成天跑去督着,只好寄希望于李才哥之类的工匠。

    要不然,试着研究活字印刷?

    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刷术产生在宋代,沈括《梦溪笔谈》中曾经记载过,有个叫毕昇的发明过泥活字。那段话是勋大致还能背得下来:“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腊和纸灰之类冒之……”

    有个相关印刷术的成语叫“灾梨祸枣”,那甭问啦,直白地告诉了大家伙儿,印板可用梨木或枣木刻成。可是毕昇用的“胶泥”又是啥成分?怎么配制?“薄如钱唇”的玩意儿手工得多精细?松脂、腊和纸灰的填料怎么配比?这些问题是勋想起来就头大。

    要么用木活字?沈括那段后面还写:“不以木为之者,文理有疏密,沾水则高下不平,兼与药相粘,不可取,不若燔土……”可见毕昇是尝试过木活字的。但最终放弃了。是勋知道,元代或者明代确实出现了比较实用的木活字,但相关记载都没有《梦溪笔谈》来得有名,他读都没读到过。光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毕昇遭遇到的“文理有疏密。沾水则高下不平,兼与药相粘。不可取”等问题该怎么解决?自己若不能给出个基本实验方向来,就现在李才哥那伙匠人的知识和头脑,肯定摸索起来跟瞎子一样啊!

    唉,为啥别人穿越了就能造枪造炮。十年间统一中国,三十年征服世界,偏偏自己……为啥前世不知难而上,去学理工科呢?文科生穿来此世,确实有某些天然的优势,但也就抄点儿诗文歌赋而已,想改变历史发展的趋势。真是难上加难啊。算了,还是搞点儿咱文科生能干的吧。

    是勋曾经一度想要“发明”标点符号——这在穿越文里常见啊——然而此世的口语其实和书面语言还并没有拉开足够的距离,语音也较两千年后的普通话要复杂得多,汉语天生有一种音乐感。再配合各种语助词、语气词,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必标点,也不产生太大歧义,标点符号作用真没有后人想的那么大。顶多也就逗号和句号有用吧,可是点逗……古人早就会啊。

    再说了,是勋如今想要歪曲经义,某些情况下还必须推翻旧有的断句,好方便曲解,所以……标点符号那是绝对不能发明的!

    对了,既然想到语音问题,音韵学前一世还是多少学过一些的呀。是勋想到这里,赶紧去架阁上搜寻,很快便抽出了一套服虔所注的《汉书》,翻了半天,果然被他找到了——

    魏晋之前,标注语音的方式很简单,基本上就是用一个音近的字去指代,所以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同一本书里可能出现类似于“财,读若裁;裁,读若财”的可笑情况。魏晋以后,反切兴起,据说源头就是服虔,然后从孙炎著《尔雅音译》开始,逐渐风行。简而言之,所谓反切就是用两个字,取上字的声母,再取下字的韵母和声调,用来标注一个新字的读音。

    比起后世的拼音来说,反切的弊病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上、下字都含有一定多余成分,拼合时易产生障碍;其次,没有标准,同样表示声母f,可以用风也可以用丰可以用伏可以用发……第三,某些窄韵找不到可以标注的字。

    古人为此一代又一代地做了不懈的研究,想出了各种解决的办法,然而在是勋看来——都不需要啥音韵学知识,只要懂得汉语拼音——那都不叫事儿啊。首先,部分文字,韵母天然接近声母的发音通道,从中很容易析分出纯声母来,比方说“夫”代f、“丝”代s、“特”代t,等等。还有部分零声母的字,最适合用来标注反切下字,比方说微、盎、埃,等等。

    只要挑出这些字来,从其中寻找笔画最少或者最常见的,固定作为声、韵母的标记,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是勋还并不打算发明啥拼音字母(不管是用拉丁字母、注音字符还是用日文假名),因为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新概念可以抛,新符号则不易为士人所普遍接受。然而是勋相信,只要此方案能够大行于天下,过些年草书风行了,自然会有人给俭省成一种简单符号。

    在此前提下,是勋还必须专门著文指出这年月还没几个人意识到的零声母问题、辅音语尾问题。再加上不以下字标准声调,而单列平上去入,一个字的新反切最多需要声、韵、尾、调四个文字或符号标注,虽然长了一点儿,但准确性大大提高。

    这样一来,拼写障碍和统一标准问题就都解决了。剩下的窄韵、僻字……等先发现了再找办法补救吧。终究就连后世的汉语拼音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比方说“儿”、“二”这两个字,标音都是er,其实发音并不全然相同。

    啊哈,这可是个大工程——不可能照抄汉语拼音,终究这年月的语音跟后世相差十万八千里——够我消磨时间,又足以流芳百世,不干白不干。当然啦,是勋不可能一个人干,反正他手底下一大票僚属呢,身为长官,老规矩,他只要把握个大致方向,细致活儿可以全扔给底下人去完成……完了辑成一书,书名干脆就叫——《汉语拼音》!

    ps:

    音韵学已经扔下很久了,而且真要写复杂了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吧……所以我只对是勋改革反切进行简单的说明,真要有方家读到,千万别太较真儿,谢谢。

第六章、反攻序曲

    就在是勋孜孜不倦地歪曲经典和改进反切的同时,十月份,河南尹、都督河东、河内、河南三郡军事曹仁曹子孝,终于开始动手了。

    河内郡紧邻着太行山脉,著名的“太行八陉”,三在郡界:最西面是轵关陉,自河内轵县而抵河东绛邑县,以箕关控扼险要,算是内线;中部有太行陉,南出野王北,北抵上党郡高都县,以天井关控扼险要——前日郭援即妄图出此而侵入河内;北部有白陉,自共县而至上党郡泫氏东。

    曹仁初入河内的时候,谨慎为先,在太行陉和白陉出口处连筑十二寨,未虑攻而先虑守。因为他考虑得很清楚,陉道难行,千军而往,一夫可塞,在郭援把主力调走之前,是休想轻松突破的——当然啦,他如果不先调走河内的主力,凭郭援单独之力,也不敢自太行陉南下,而先要等待高幹的援军。

    如今曹仁是从官渡回到河内郡治怀县了,而是勋返回安邑,高幹回到晋阳,郭援退归长子,一切又复归原点,那么老规矩,他和郭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先攻者必败,后攻者乃可制人而不受制于人。即便曹仁再让河东军北出去牵制并州军,胜算也未必到得了五成。

    所以他的目光,前移到了太行山从北数第五陉的滏口陉。

    滏口陉并不在河内界上,更要往北,东接赵国邯郸,西连上党潞县,若能掌控此陉,即可切断冀、并两州南部的交通,袁绍、高幹即便派兵传令,都必须跑北方四百里外的井陉不可——但问题是,井陉如今并不在袁家手上。公孙瓒、张燕还牢牢把着那条通路呢。

    可以说,若控滏口陉,即可将袁家的疆域纵向一切为二。

    当然啦,袁绍对此肯定不敢置之不理。邺城即在邯郸南面。与河内北境之间并无什么险阻,他要么西进堵截曹仁。要么南下以断曹仁的退路。而且高幹、郭援也不会傻瞧着。也就是说,北上滏口陉,必然会遭受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向心阻击——这就是曹仁从前不敢这么干的主要原因。

    但是曹仁如今敢这么干了,因为他不是孤立发兵的。而是曹操沿黄河、太行一系列总体布局中的一枚棋子。曹操首先使臧霸、徐晃北攻青州,牵制袁谭,他本人则率军前往酸枣,驱逐沮授,威胁河北黎阳,加上曹仁,三路并出。河东郡当然也不可能闲着。曹仁绕过是勋,直接下令给夏侯兰,命其统属呼厨泉、曹性、郭缊等部,原路前攻界休。以羁绊高幹。

    这四路之中,河东兵因为上党郡的阻隔,与其它战线的配合度、呼应度最差,故而只是疑兵而已。曹仁疑不疑的,一方面要看袁绍的应对,另方面要看公孙瓒、张燕敢不敢突出井陉,或挠袁绍之背,或者南下会师。曹操中路,那是肯定不会放过沮授的,臧霸、徐晃的东路,也以实攻为主。

    袁谭在青州,民政搞得相当糟糕,史书上说他“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穑之艰难”,乃至“邑有万户者,著籍不盈数百,收赋纳税,三分不入一”,加上此前南攻徐州,钱粮损耗殆尽,州内人心思变,已经有多家大族跟曹操暗通款曲了。故而欲取青州,不难也。

    曹操此番四路大出兵的战略目标,最基本的就是要收复黄河以南的失地,其次要在青州站稳脚跟,第三是曹仁切断滏口陉。其实只要能够顺利完成第一目标,他就可以退兵了——终究南边的事儿还没完呢——第二、第三,那是添头。最主要的,他不能让袁绍有机会在邺城踏踏实实地舔舐伤口,恢复实力。

    相关战略规划,也通知到了是勋——一则是勋终究为曹操的心腹和姻亲,关系非同一般,二则这回四路出兵完全是阳谋,没什么需要保密的。是勋召集几位知兵的僚属,包括司马懿、张既、郭淮等人前来商议,司马懿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战将兴,只在河内!”

    曹操虽然四路出兵,因为实力、兵数的限制,也因为山川、地形的影响,不可能全都是浩浩荡荡一路平推,肯定有主有次,有实有虚——当然啦,兵法虚实相辅、奇正相生,具体运用时还可能转换。同理,袁绍初逢大败,无论兵力还是士气,全都难以支撑四路抵挡,或者另外开辟新的战线,袁军同样会有实有虚,有稳步后撤,有原地固守,甚至某一路还有可能硬打对攻。

    根据司马懿的分析,哪怕沮授再智计无双,河南地也终究是守不住的,他肯定会撤回黄河北岸,然后利用大河天险来阻扼曹军主力。至于东路,袁谭那就是个渣,即便有能力独扛臧霸、徐晃,东中郎将程昱还可能突出其后,曹操在黄河岸边受阻后,也大可转向东方。故而,袁军在东线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稳步后撤,让出半个青州来,以逐渐消耗曹军的冲击力,最终使战线在济水一线稳固下来。

    袁家将会丢掉大半个青州,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那么既然东线丧地,西线就必须找补回来。况且曹仁要是真的封堵了滏口陉,对袁家的损害实在太大,而且曹操在酸枣,西援曹仁也比东援臧霸要来得近便。所以袁绍一定会调动主力,在河内北境跟曹仁来一场大战,位置很可能是——

    司马懿伸手指向河内郡最东北方的林虑、荡阴二县之间。

    林虑县西有太行山,东有黑山——也就是黑山贼的起家之地——东西相距不到百里,实乃不可不争的要地。曹家要是把这条道儿给打通了,别说北上封堵滏口陉了,往东北方稍微拐一点儿,用不了一天便可逼到邺城城下,直取袁绍的老窝。倘若曹仁被袁绍给堵回来了,那不用说,西线保持原状,中线收复失地,东线略有所得,大面上还是曹家占优,而且还让袁家的败兵休息不了。怕就怕……

    “若曹公强取此道,则胜负难知矣。”

    要是曹操在收复了酸枣等城以后,不东去增援臧霸而西来增援曹仁(根据路途远近,那是很有可能的),则袁绍必然云集大军于此,甚至可能冒着放弃并州的危险,把太原军和上党军也拉过去,就此形成新的大决战的态势。

    是勋手扶着地图,仔细瞧了半天,咦,官渡之战要变成林虑之战了吗?

    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战之所以那么有名,一是因为曹操以弱胜强,二是因为基本上打垮了袁军的主力,使小大之势彻底颠倒。然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并非以弱胜强,加上袁绍本来在官渡投入的兵力就没有原本为多,故而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战役的重要性降得很低。反倒是此后的事态若按司马懿的判断进行,林虑附近的战斗,才是真正的袁曹决战。

    “恨吾不能将兵也!”是勋不禁拍案大悔。

    袁、曹两军在林虑对峙,曹军并无胜算——因为己方的运补线拉得很长,袁绍却将近于内线作战——然而袁绍一旦放空上党和太原,河东军便可趁机接收,甚至把整个并州全都收入掌握之中。要是在收取并州之前,曹操先吃了败仗,那没啥可说的;要是先收了并州,曹操大不了从林虑撤退吧,但从此袁家的青、并两翼全都让曹家给捏着了,袁绍还蹦跶得起来吗?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果然是摇撼天下的大战,只可惜……没是勋什么事儿了。是勋不禁想到,曹仁不可能直接遥控河东军作战,那么收取并州这种大功,难道最终要落在夏侯兰手中不成?将来的《诸夏侯曹传》当中,是不是还能有夏侯兰一席之地啊?

    不成,思路跑太远了,得赶紧给拉回来。是勋环视众人:“如此,吾等当如何做?”张既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得做好河东军大举出征并州的准备,预先将粮草押解北上,交到贾衢的手中,到时候再由贾衢继续北运。郭淮则说,应当预先联络并州大姓,为将来夺取并州扫清道路。

    是勋此前使秦谊监护南匈奴军,放任他们抢掠地主庄院,但只可惜,西河郡内穷得叮当响,压根儿就没什么大族显姓,匈奴人光杀了几十户乡下土财主而已。是勋曾经跟呼厨泉说:“彼等既附贼,即可杀尽,自无可向朝廷诬告卿等。”但其实就算放走了几条漏网之鱼,也根本没足够的资格、渠道跟朝廷告状。如今想想,真是挺可惜了的。

    但是作为并州人口最繁密、开发程度也最高的太原、上党二郡,高门显姓可就不少啦。首先是阳曲郭家,如今郭缊、郭淮父子全都捏在是勋手心儿里呢,郭援只是旁支,起不了多大反作用;还有祁县的王家,因为掳走了王凌,所以王柔私下也有信来,预先留好了退路;第三是令狐氏,家主令狐邵见在邺城,比较困难一点儿……此外上党郡内还有铜鞮李氏,需要派人去联络。

    “伯济,此事便有劳卿了。”

第七章、卿何人也

    《汉语拼音》真不是那么好创制的,最关键是这年月并没有固定的官话。历朝历代,大多以京都附近的方言为官话,东汉官话自然是雒阳话,根据是勋曾赴宛城宣诏,游说张绣时候的所闻,雒阳话跟南阳话非常接近——当然啦,因为开国皇帝刘秀就是南阳人——但问题一城之内,语音亦有差异,并没有啥普通话标准,加上迭经战乱,要现找个雒阳土著也不容易,而且土著的发音未必就是朝官们所认同的发音……

    琢磨来去,干脆,咱就以刘协跟曹操两个人的习惯发音作为标准吧——也就是说,雒阳话再搀点儿谯县口音。于是先写信把自己的计划禀报皇帝和司空,再就自己拿不准的一些字请问他们——当然啦,他们俩又没有音韵学知识,该怎么把发音落在笔头上,再千里迢迢传告是勋,那也是个大问题。

    这活计想起来简单,真做起来难啊,难道自己必得等河东事了,返回许都以后,才能最终完成这项工作吗?

    是勋越想越是头疼,那日午后,校定僚属所整理出来一些语音规则,读着读着就犯困了,未免仰靠着椅背打了一小盹儿——来到河东以后,他现找人做了桌椅,身在内室的时候,自然可以略微放松自己,不必要总是跪坐着。

    结果就做了一个荒梦,梦见天子下诏,晋自己为殿阁大学士。醒来以后觉得好笑,大学士这职务还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才会产生哪。不过更荒诞的是,梦中所闻殿阁号竟然是“八卦”——“晋是勋为八卦阁大学士,钦此。”

    他是被门外侍从的叩门声给吵醒的。开口询问何事,侍从禀报道:“卫氏又送了一车油过来……”他前两个月刚把榨油作坊倒手卖给了郡内大户卫氏,但是说定了。每月必要贡一车素油到郡府来。当下不耐烦地轻哼一声:“收下便是,何必扰我?”

    侍从又道:“卫氏言有要事禀报侍中。”

    卫家那也是河东数得着的大家族,虽然是勋对这些世家大族向来厌恶,但既守河东。便不可能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不可能不装模作样地笑脸相迎。于是只好伸手摩挲一下面庞,无奈地下令:“请其堂上稍候。”

    等来到堂上。在案后端正地坐下,召了卫家人过来——那人倒是相识的,是卫家负责榨油作坊的一名远族,名叫卫霄。卫霄登堂拜见了。然后左右望望,那意思:请先摒退闲杂人等……

    是勋心说就你这东西,还能有啥机密话要跟我说了?也不理会,只是招一招手:“且近前来。”卫霄无奈,只得膝行而前,靠近书案,压低声音说道:“家主命小人请太守城外一行……”

    是勋一皱眉头:“却是为何?”

    卫霄继续压着声音说:“太原适有人来。欲与太守相通,不敢入城,恐为相识所见……请太守微服出城,随小人往城北别业一行。”

    哦。听这意思,是太原郡内有啥世家大族派了人过来,想要通过自己扒上曹家的贼船——“是何人也?”

    卫霄略显尴尬地一笑:“此非小人所敢知也。”

    想想也是,这个卫霄在家中的身份很低,甚至很可能并非同族,只是同姓攀附上的,估计卫氏家主是利用他前来送油的机会,避人耳目,要他领自己出城,具体的沟通大事,自然不会告诉他知道。那么,太原郡内,究竟是哪个家族派了人过来呢?郭氏的首脑现在就捏在自己手里呢,王氏一向通过王凌联络,难道是令狐氏或者李氏?再等而下之的家族,自己可未必瞧得上眼啊。

    听卫霄的意思,来人身份不低,而且可能在河东郡内颇多熟人,所以为怕消息败露——别以为安邑城里就没有高幹的耳目——既不敢进城来,又请自己微服出城去相会。是勋倒是不疑有他——一来跟这个卫霄是夙识,二来卫家也没理由和胆量对自己不利,三么,这年月也没啥“斩首行动”,再说了,自己已经交卸了兵权,斩了自己的首,对高幹能有多大好处?

    所以他就跟留守郡府的裴徽关照一声,然后悄悄跟着卫霄走了。身穿的只是常服,自后门而出,带着四名部曲相护。

    跟着放空了的运油车,卫霄在前引导,出城而北,不到两里多地,拐上了一条小路。是勋左右望望,心生疑窦,一抖马鞭:“吾不知此处也有卫氏的别业。”

    卫霄谄笑着答道:“就在前方不远,一处小庄院,可避耳目。”

    到了近前一瞧,还确实是处“小”庄院,也就七八间屋子,木篱相绕。是勋到了门前下马,责问道:“如何无人相迎?”卫霄低声道:“事关机密,那人……实在不敢露面,小人前导,请太守移步入内。”

    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掉头回去,再说自己还有部曲护卫,在河东境内、安邑近郊,又怕得谁来?是勋大踏步往里就走,部曲们紧紧相随。来到正屋门前,卫霄上前叩门:“是太守已请到了。”门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区区不敢共见天日,请长官恕罪。”“吱扭”一声,门就敞开了,里面挺暗,窗户皆闭,并且未点灯烛。

    是勋心说我倒要仔细瞧瞧,搞这么神秘兮兮的究竟是啥意思?他开始怀疑屋中并非什么太原大族的代表,而很可能是高幹的属吏,奉了高幹之命来秘密求见——终究河东大族首鼠两端,跟袁氏不清不楚,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高幹派人过来有何用意?想把自己拉上袁家的战车,那是相当不现实的,难道他是欲降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病逝后,高幹即主动降曹,虽然后来又再反叛……故而,他此刻突起异心,派人来跟自己秘密联络。那也未可知啊。

    几步迈入屋内,眼睛还没有熟悉黑暗呢,突然“吱扭”一声,大门又阖上了——部曲们都没能跟进来。是勋一皱眉头。本能地心道“不好”。才待有所动作,突然一件又硬又冷的东西架在了自己肩膀上。距离脖子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

    这要搁以往,说不定他就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好在最近胆量逐渐锻炼了出来,不管内心再如何惊恐。表面上却并不表露——这人要杀自己,早一刀下来了,既然只是横刀在颈,那肯定还有话说啊——只是一皱眉头,高声喝道:“卿何人也?!”

    只听那人冷笑道:“汝便再放高声,也是无用的,既诓汝进来。汝之侍卫,自然有人收拾。”

    是勋闻言,不禁轻轻打了一个哆嗦。这年月士人皆学儒礼,即便两阵相对。除非深仇大恨,也轻易不出恶言。对方要是称呼是勋的姓氏和职务,称呼他的表字,或者以“卿”相代,那说明恶意不深,很可能只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或者防止他一言不合,下令捕拿自己。可如今对方“汝”来“汝”去的,无礼之甚,这……这事儿瞧着就不大对……很不对啊!

    于是只好把声音放低一点儿,再次问道:“卿何人也?”好歹给我个明白的吧。

    就听那人又再冷笑一声,一把揪住了是勋的脖领子,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扽。是勋一个趔趄,随即就觉得小腹上一阵剧痛,肠胃一阵痉挛,差点儿连朝食都全都给吐了出来,不由自主就佝偻着身子,缩到地上去了。等好不容易把酸水给咽下去,眼前骤然一亮——原来那人点着了室内的灯烛。

    是勋半伏在地上,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屋子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出头,屋中除自己外只有一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身高在七尺开外,骨架虽大,却没什么赘肉,面色青黄,似有病容——也说不定是烛光照的——蓄着络腮短须。这人上衣下裳,是士人打扮,但是高卷两袖,裙子也撩起来在掖在腰带上,没穿裤子,露着两条毛腿——这形象多少有点儿可笑啊。

    然而是勋笑不起来,因为那人左手秉烛,右手可还紧握着柄寒光森森的环首刀呢。

    是勋盯着那人的脸瞧了好半天,又仔细搜索记忆——这谁啊?似乎有三分眼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啦,难道我记忆力衰退了不成?忍不住就问了第三遍:“卿、卿何人也?”

    那人明晃晃的刀刃距离是勋面孔就不到一公分远,紧锁双眉,怒视着是勋,喝骂道:“是贼,不想汝也有今日!”

    话说自己骗来的这个姓儿真是不好,本身就有指代的含义,后面要跟个好字眼儿,听着不错,要跟个坏字眼儿,就好象已经确定了似的——是贼,是贼,汝真是贼也!咱要不要跟孔融打个招呼,再给改回去?是勋为了锻炼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士人风度,最近想出一个好主意来,那就是碰到啥可惊、可怕的事儿,尽量走神儿——反正他习惯走神儿——跳出局外想点儿别的,就象这回随便抠抠字眼儿,肚子似乎就没有那么疼了,心脏也不那么狂跳了,并且竟然……呀,我这回两条腿没有发抖!

    他疑惑地望着那执刀人,心说你一副恨我入骨的样子,但到现在还不把刀给砍下来,那肯定是要解释啊。等你解释完了,我就好分辩,好撇清,好逞这三寸不烂之舌想办法化险为夷,如今你就光一句“是贼”,我可完全地把握不住形势啊。这是怎么了?咱们认识的吗?我怎么你了让你这么恨我?

    果然接着那人就解释了:“某姓董,亦名勋,草字辅国!”

    是勋闻言,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不会吧!

第八章、不共戴天

    董勋董辅国,此人是勋从未得见,但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更准确点儿说,是曾经看到过相关文字,那时候自己还在想呢:此贼竟然与某同名,表字亦近,真不吉也!

    完了就把写着董勋名字的公文递还荀彧:“此辈皆弃市么?”荀彧点头:“暂且囚禁,且待主公归许,即可处刑。”

    其实这个董勋挺冤枉的,他真没犯什么罪,但谁让他该着那么一个老爹呢?他老爹姓董名承,假传衣带诏作乱并挟持天子,为管巳一矛捅穿。天子颁赦,三族皆流,但妻妾子女,那是一定要斩首弃市的,没啥可商量。董勋虽是庶子,但是董承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前一日还是国舅爷呢,后一日就变成了身负死罪的钦犯。

    这回是勋听到“董勋”的名字,当场就慌了——我靠那可真是仇深似海啊,难怪他想要杀我!可是终究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董勋已明正典刑,弃市矣。汝为何假冒其名?!”

    执刀人冷笑道:“不过替身而已。先父起事之前,即将吾密送出许……”

    这种说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怎么的,这三言两语,话就算说明白了?话说明白了就要准备砍我了呀!不成,是勋心说我得再多套几句话,寻找转圜的机会……就算杀父之仇无可消解,多活一分钟,就多一线得救的希望——话说我那四名部曲真的都在屋外给收拾了么?这董勋还有多少同党?有没有人能来救我?

    “汝父矫诏背反,挟持天子,干冒国法,杀汝父者,非我也,乃国家法度也!汝……卿既得生。何不隐姓埋名,以继董氏之祭,安敢铤而走险,冒犯国家大臣?!”

    貌似董勋并不打算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是勋。是勋责问他。他倒还真回答:“先父起事不成,若为国法处刑。此命也,非干他人之事,吾亦不怨。然汝亲手杀害先父,吾为人子。此仇不共戴天壤,又岂敢不报?!”

    是勋心说不是我杀的你爹啊,是我小老婆杀的……不过转念一想,夫妇同体,管巳杀的确实跟我杀的,没太大区别,再说了。谁让我完了就接过管巳那沾血的长矛,还得意洋洋地在殿口柱矛而立……“歼厥渠魁”,威风吧,谁知道隔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成了一张催命符……

    是勋不禁懊恼啊,自己真是太托大了……怕上战场,怕上战场,却不料今日竟要为刺客所杀……主要暗杀这种事儿古往今来,实在是凤毛麟角,成功的那就更少,尤其暗杀朝廷大臣,上一回有记载的,大概还是汉景帝时代,梁孝王遣人刺杀袁盎吧?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吕布杀董卓,也勉强可以算是刺杀。所以自己脑袋里压根儿就没有这根弦儿,光带着四名护卫出城不说,竟然还真敢往黑古隆冬的陌生屋子里钻!

    不过是勋啊是勋,你仔细想一想,司马迁作《刺客列传》,所举专诸刺王僚、聂政刺侠累,这俩成功的,还有豫让刺赵襄那场不成功的,所刺者不为君主便是辅政大臣,哪个不比自己地位高?《三国志》上提到刺客也不是一回两回(虽然大多没能成功)啊,如今乱世,跟春秋、战国又有多大区别?出个把刺客真的不奇怪啊……怎么自己就毫无警惕心呢?

    自从在许都差点儿让许耽把自家一夫二妻给连锅端了以后,就光琢磨着找机会招募部曲,可避凶难了,没想到雇几个心思机敏,又能蹿高伏低的侠客——不过话说侠客这类东西真的存在吗?百名部曲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儿,跟多了自己反而象是囚徒,跟少了……就是今天这下场……老天爷啊,难道我是宏辅真要无声无息地死于此处吗?!

    不成!是勋心说但凡有一线的希望,但凡脑袋还没有搬家,我就绝不能放弃!我已经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了,要是不继续施加推力,恐怕历史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岂非行百里半九十九?我不甘心哪!我绝不能轻易向老天低头!

    他原本半伏在地上,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突然把腰一挺,“嗖”地就站了起来,倒吓得董勋一愕,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是勋瞟一眼对方手中的利刃,再心算一下从自己到大门的距离——我有机会逃得出去吗?还是干脆,拔出剑来跟他放对?!

    是勋腰下是佩着长剑的,不过这年月战阵之上,近战以环首刀为主,佩剑只是士大夫的习惯而已,为的是增饰仪容,还真不是拿来砍人的。是勋就知道自己腰里这柄剑,又细又长,玉具银饰,也就光好看了,连锋刃都没有正经磨过,光上了点儿油,保证不锈蚀而已。别说董勋虎视眈眈的,自己就未必有机会拔剑,就算真把剑给拔出来了,两刃相交,估计第一下便会折断。

    这要换个胆儿肥、性情粗的,大概想都不想,先拔出剑来再说,是勋可不是那般人物,他现在连手都不敢放到剑柄上去。虽说一时冲动,站起了身,可是趴着的时候没啥,站起来却觉得小腿肚子有点儿发软……只好先动嘴皮子,尽量拖延时间:“吾与卿父,乃公仇,非私斗也。卿今若肯活我,便以百金相赠,今日之事,绝不向他人提及,如何?”

    话才出口,是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百金相赠”?难道董承为怕万一,临起事前就把儿子送出许都,会不给他百金、千贯傍身吗?还用得着你撒钱求活命?

    董勋果然不为所动,当下就把手里的刀给举起来了:“多言无益,某这便斫下汝的首级,以祭奠先父!”

    是勋忍不住就把左手给抬起来了,在额前一遮——当然啦,他没练过铁布衫,靠胳膊是拦不住刀刃的。那只是本能地防御反应而已——嘴里赶紧又劝:“即杀我,卿父亦不能复生,反促卿死,何必……”心里却在想:老天爷啊。你是真想弄死我吗?!赶紧的。赶紧来个奇迹般的转折呀,突然有谁撞破大门冲进来救我啥的……

    当一个人渴盼奇迹的时候。无疑,他已经接近于彻底放弃了……

    “嘭!”突然一声巨响,大门真的被撞开了……

    董勋执刃相对的时候,是勋怕激怒对方加紧动刀。所以没敢把自己的手按到剑柄上去,等到身前已无利刃了,左手却不由自主地,牢牢捏住了剑柄,仿佛那样心里能够更踏实一点儿似的。

    方才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过后想来,恍然如梦。眼瞧着董勋就要把刀给砍下来了。突然大门被撞开,随即一个人影背对着璀璨的夕阳就在门前现身,董勋转头一望:“你……”只听弓弦响处,董勋仰天便倒。

    一支箭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窝上。箭羽仍在抖颤个不停……

    是勋正在惊愕,门前那人已大步入室,反握短弓,朝他深深一揖:“小人救护来迟,死罪!”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凝定心神,定睛观瞧,只见此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长接近八尺,上衣下裳,是士人装扮。瞧相貌,比董勋瞧着更眼熟,却也同样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卿何人也?”

    天晓得,今天这句话他也不知道问过几回了。

    那年轻人沉着地回答道:“小人董蒙,昔于家中,曾见过侍中一面。”说着话直起腰来,伸手一指董勋的尸体:“此贼隐瞒出身来投,家中未能察及其奸谋,不想他勾结卫氏,竟欲加害侍中。小人得讯,匆匆来救,天幸侍中无恙。”

    哦,是勋想起来了,此人乃是闻喜董氏子弟,自己当日巡游各县,拜访大族,似乎确实在董家见过他一面,只是他辈分既低,又无显名,故而并未有所攀谈。

    据董蒙说,河间董氏本是河东董氏的分支,故而董勋在其父遇难后,即千里来投——当然啦,他没敢说自己是董承的儿子,只说是前解渎亭侯夫人董氏(也即灵帝朝董太后)之亲。董家不疑有他,加以收留,却不料董勋跟卫氏勾结起来,想要谋害是勋的性命。董蒙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追踪前来,这才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射杀董勋,救下了是勋。

    董蒙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些家中仆役、庄丁,所以顺利地杀尽了董勋的同党——当然也包括那个诓骗是勋来此的卫霄——还救出了遭绑缚的四名是勋部曲。于是护送是勋回城,途中千恳求万道歉,生怕是勋因此而怨怼董家。

    是勋死里逃生,一路上听得多,说得少,总垂着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当然啦,对于董蒙,他还是笑脸相对的——终究对方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啊。不仅如此,当终于安全返回安邑郡署以后,是勋还特意挽留董蒙,设宴款待。酒过三巡,他探问一下董蒙的学识,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小年轻聪明伶俐,问一答十,貌似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是勋不禁就问啊:“前日拜访尊府,未见能学而致用,一如公盛(董蒙之字)者,何也?”我光被迫跟一票老腐儒谈了半天的经,为啥呢?

    董蒙苦笑一声,答道:“敝家自先祖公(董仲舒)以来,皆以经学立身,蒙自幼顽劣,好研刑律而疏于经传,以是不为家中所重也,惭愧。”

    是勋闻言,微微一笑:“是弃珠玉而贵其椟也,不亦鄙乎?今天下纷乱,战祸未止,人心不定,正须公盛之才——吾欲召公盛为客,助我一臂之力,公盛意下如何?”

    董蒙大喜,赶紧离开坐席,跑到是勋面前跪下:“侍中……主公厚爱,蒙安敢辞!”

    是勋抬起双手来虚虚一扶:“公盛请起。吾爱卿,非因卿救我性命,为卿确有命世之才具也。”话说到这儿,微微一笑,随口又问:“此番使董勋劫我,乃为公盛之所计否?”

    突然听闻此语,董蒙吓得脸儿都青了。

    ps:

    今日兴起,继续两更吧。首先,上回书中出场了书友绯家小肆,定名卫霄——读者朋友们不要羡慕他,他这回书就领便当了。

    其次,感谢下述朋友们给投的月票:侠蝶、喵斯斯、初晨之子2007、micli、碧海心空cz、三石道策、yisuoyanyu、林路、空空追梦、玛格丽特.杜拉斯、羡安、sikuli、dkmiror、、逍遥的逍遥游同、、唱舞跳歌、两眼田鸡、深闺神鬼、绯家小肆、天之风痕、mousex、蓝色的幻想、心纯者、童家二少、一下打死七个、高山秃鹰、五百肥人、风之速、wei_min、panzer42、霜之魔导师、灵动画片。

第九章、明察秋毫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十八年,献帝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以冀州十郡为魏国,裴松之疏列劝进群臣,即于“都亭侯薛洪”、“关内侯王粲”之间,录有“南乡亭侯董蒙”之名。

    当然啦,这种犄角旮旯里光露一小脸儿的货色,是勋肯定是记不住的,他光知道,董蒙字公盛,乃董仲舒十四世孙,是闻喜董氏的小宗子弟。董氏,据说源出唐虞时豢龙者董父,裔孙辛有为周大夫,辛有孙董狐为晋太史,遂定居在河东闻喜。分支或徙广川,有董仲舒,或徙云阳,有哀帝大司马董贤,或徙临洮,即出董卓,或徙河间,即董太后、董承之族也。不过自从董仲舒成为一代儒圣以后,各支董氏就都按序排辈儿,自称乃仲舒之后裔。

    所以算下来,董承为董蒙之兄,董勋算董蒙的侄子——虽然他年龄比董蒙要大。

    董勋挟持是勋,欲谋害之,为董蒙所救。是勋于逃得生天,在董蒙的陪伴下返回安邑的途中,就一直在想啊:这是不是一个契机呢?我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给河东的世家大族来一场大清洗呢?

    换了旁人,未必会想得这么深,因为最早是卫霄诱骗自己去跟董勋相会的,所以大概只会怀疑和怨恨卫氏——是不是他们还记着自己处斩卫固的前仇,故而包藏祸心,深蓄异志?只有向来反感世家大族的是勋,才会琢磨,卫氏固然难逃罪责,董家也未必就是啥好东西啦。

    只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话说董蒙把董勋、卫霄跟他们的党羽全都宰了,是不是想要湮灭证据,唯恐这事儿真牵扯到董氏家族身上去呢?照道理来说。( 平南文学网)董勋虽为董氏子弟,终究疏远,而相对较近的董蒙救了自己性命,也就不必要深究了吧。可是是勋忍不住就想啊。能不能再把董家也扯上。好好收拾一番,起码也榨点儿田地、钱财出来。贴补郡府所用呢?

    怎么把这事儿给扯到董家身上去?根据董蒙所言,董勋千里投亲,光说自己是河间董氏的后裔,改了名字。没敢暴露是董承的儿子。最近这家伙的举止鬼鬼祟祟的,还跟卫氏暗中勾结,所以家中长老便遣董蒙监视之,探查之,终于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性命。要真这么说,董家无罪还有功哪。可是……倘若污蔑董氏撒谎,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董勋的真实身份,那是不是就能把他们给套进来呢?

    如果站在庶族地主的立场上,世家大族就该全力抑压。如果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世家子弟鲜有无罪者,全毙了肯定有错杀的,俩宰一个,必然有漏网。所以当年曹操杀边让,是勋没觉得有啥不对,如今想要污蔑董氏,他也毫无心理负担啊。

    然而世上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往往能够拓展视野,挖掘出全新的内容。是勋就循着董家有罪这个方向去考虑问题,突然之间,无数疑点泛上心头。

    他先不说话,因为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在董蒙手上捏着呢。董蒙诛杀董勋等人,当然不会孤身一个,如万夫莫当的游侠一般,他也是带了不少家奴过来的,对比之下,自家带出来的部曲数量就太少啦——而且看他们此前的表现,也基本指望不上。所以是勋并不急于发难,要等把董蒙带入郡府之中,酒席宴间,先卸下了对方的心防,然后才突然开口问:“此番使董勋劫我,乃为公盛之所计否?”

    董蒙当时吓得脸儿都青了,急忙分辩:“主公何出此言?蒙安敢为此恶事?!”

    是勋暗中摇头,要说这位董公盛虽然史上无载,也算一时才杰之士,就光自己刚才跟他聊的那些话,天赋不在张德容、贾梁道之下,只可惜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这表演才能么,实在是差得太远啦。自己好歹狂点“察言观色”天赋的,这要还瞧不出来他心里有鬼,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这会儿是勋的心里很踏实,终究已经回到自家地盘儿上啦,身旁好多仆役,堂外还有部曲,董蒙就光孤身一个——他当然不能把家奴带上郡府大堂——自己又何所惧他?所以也不挑眉毛、瞪眼睛,甚至也不冷笑,只是微笑着温言而谈,仿佛仍然在夸赞董蒙一般:

    “或非公盛主谋,乃受家中长老所托也。董勋寄寓河东,由来日久,卿等安能毫无所察?以某料来,卿家欲留董勋,以为晋见袁氏之阶,而近袁氏败于官渡,乃不得不弃之耳。”

    董承虽然跟董太后同出于河间董氏,但关系相当疏远,而且他很早就隶属于董卓麾下,跟着跑去了关西,此后再没回过老家。在这种情况下,董勋投奔河东董氏,有多大可能冒充董太后的族人,却一住年许,不被察觉,要最近才突然被人发现鬼鬼祟祟?而且即便察觉到他勾结卫氏,没有亲口说明,董蒙又怎么能够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是勋本身就是冒名顶替、李代桃僵的角色,他当年花了多少功夫,设计了多少戏份儿,才取得是家人的信任?这还是基于他本人在真的氏勋身边儿呆了好多年,利用八卦天赋把乐浪氏家摸了个底儿掉的前提之下。他不相信,这年月,还有别人比自己更会演戏?

    顺着这个疑点,把事情倒过来想,那便一切豁然开朗了。董勋当日逃出许都,投奔河东董氏的时候,并未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董家就此把他藏了起来,并没有绑送朝廷。为什么不肯出首呢?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河东还是王邑所治,并非曹家的地盘儿,而且许都远在千里之外,并州就在左近,董家也瞧得出来袁、曹必有一战,那么。将来得着机会把反曹之人献给袁氏,从而使董家攀上袁家的战车,那不是一条妙计吗?

    此奇货也,可“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可是他们料想不到,仅仅半年以后。是勋就亲入河东,赶跑了王邑,从此河东郡彻底成为曹家的地盘儿。不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董家仍然捏着这枚奇货。不肯放出来,因为袁、曹还没有分出胜负来不是吗?

    董勋肯定想要杀是勋报仇,但是勋才到河东的时候,连部曲还没有招揽哪,仅仅带着张既和几名小吏便巡游各县,甚至还亲自跑董家门上去联络感情,那时候他干嘛不动手啊?偏要等到今天?其实不是董勋不肯动手。而是他被牢牢捏在河东董氏手里,没有董氏的首肯,他啥事儿也办不成。

    一直要等到袁绍在官渡战败,而是勋也曾一度领兵突出河东。杀入并州,虽然最终退了回来,却并不能算战败,董家这才知道天下大势已变,曹家占了很大的赢面,再窝藏着董勋那就很危险啦。该怎么办呢?秘密地处死董勋吧,就怕事机不密,漏出风声;献出董勋吧,那不反而会被是勋给揪住把柄吗?

    所以他们就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劫驾救驾的好戏,先让董勋劫持是勋,想要杀害是勋,再等紧要关头,让董蒙去杀死董勋,救下是勋的性命。如此一来,既可借口才始察觉董勋的真实身份,又可利用董蒙的救护之恩,来抵消董勋的劫虏之仇。

    嘿嘿,还真是好算计啊。

    虽然这一切都仅仅是猜想而已,并无证据,但这年月,本来断案就不怎么讲证据嘛,况且董蒙是聪明人,响鼓不必重棰。所以是勋稍稍一点,董蒙当即就蒙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公真明察秋毫,蒙知罪矣。实家中长老窝藏董勋,是蒙献计,以此为解……”

    “公盛,”是勋继续温和地提示董蒙,“卿可知破绽何在?”

    “请、请主公明示。”

    “董勋执械劫我,卿突出杀之,便无投鼠忌器之念乎?”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是勋那时候落到董勋手里,随时都可能一刀下来,被砍作两段,董蒙竟然毫无顾忌,一脚踢开门,上来就是一箭。即便他对自己的弓术再有信心,就不怕董勋一时没能死透,反身给是勋一刀吗?要想解释这个疑问,答案只可能是:本来那就是一场戏,董勋之所以啰啰嗦嗦的不马上动刀,就是等着董蒙来救,当然啦,他料想不到董蒙突施了辣手……

    董蒙闻言,真是懊悔无地——可是又不敢把这懊恼表现在脸上,只好低垂着头,连声道:“主公之智,蒙感佩无地。”

    是勋轻轻点一点头,接着又抛出了第三颗重磅炸弹:“此为一石二鸟之计,既解董勋之难,又可嫁祸于卫氏——那个卫霄,料为卿家密使潜于卫家者,然否?”

    世家大族之间既有勾结,也有矛盾,互相埋伏几个间谍,那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倘若卫霄跟他手下人真的是奉命跟董勋勾结,董蒙就没必要杀人灭口,留下他们,正好做收拾卫家的铁证啊。

    董蒙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连连磕头。是勋站起身,缓缓走近,双手把他搀扶起来:“罢了,前事已矣,公盛再不必自责——且坐。”董蒙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返回到自己的食案后面。他知道也没啥可解释的了,只好表忠心吧:“主公海量宽宏,不罪小人,小人敢不结草以报主公大德,虽效死而无憾也!”

    是勋微笑着举起酒杯:“且饮,为公盛压惊。”两人干了一杯,董蒙这边儿杯子还没放下来呢,是勋似有意似无意的,突然又问了一句:“然则,真的董勋现在何处?”

    “哐当”,董蒙把整张食案全都给碰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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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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