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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败得甚好

    是勋后脑遭受的重击,找医者来瞧过了,问题不大,屁股上的伤口,秦宜禄包扎得很到位,用药也精良,应该不会感染。只是失血过多,手足皆软,当下连喝了三碗肉汤,精神才略有所恢复。曹操派人来问他,说咱得开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宏辅你能不能来?是勋心说你就把部下当畜牲用吧,我都已经习惯了……

    群贤毕集,再次开会。是勋这才打听清楚了整场战役的经过,就听荀攸叹息道:“我军损失甚重,恐再无力追击袁术。且袁术既往合肥去,料子孝、文谦难以抵敌,不如传令使其暂退吧。”曹操注目是勋,是勋把肩膀一塌,长出了一口气,那意思,我没力气提笔写军令啦,您另请高明吧。

    郭嘉也叹气,说:“此番折了李琇成(李整),军威大挫,士气低迷,只得暂守寿春,以图再举。”这确实是曹操自从兖州战黄巾以来遭受过的最大挫败,也难怪大家伙儿全都唉声叹气的,情绪非常低落。

    就连曹操也不禁捻捻颔下烧剩下的两三根胡须,苦着脸道:“此战虽得寿春,却不为胜,实是败也——都是操见事不明,中其诡计,乃有此败。”话音才落,却突然听得场中有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军败了,败得好!败得甚好!”

    曹操心说这是谁啊?吃场败仗就给吓疯了吗?注目一瞧,不是旁人,却原来是是勋是宏辅。

    这要是个小兵在笑,曹操当场就能让人把他按倒“咔嚓”喽,要是个普通将吏在笑,曹操就会命人将其乱棍打出——你先出去喝口凉水清醒清醒再说!可是竟然是勋在笑,曹操就不禁皱眉啊,问:“宏辅何出此言?”

    是勋收敛笑容,环视众人:“自古便无常胜不败者也,高皇帝尝困于荥阳、成皋之间。而终于殄灭项羽。若百胜则生骄惰之心,不遇挫而不知醒,人骄则覆身,将骄则覆军……”这时候的曹军,比原本历史上就要强得太多了,几乎就没吃过什么大败仗——因为是勋的掺和,濮阳之战没有了,吕布被轻松打退,宛城之战也没有了,张绣已成与国。故此自曹操以下。大家伙儿的眼睛全都长在了额头上。除了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惧怕袁绍以外。别的势力——那都是屎,我堂堂王师怕过谁来?!

    所以袁术手底下都是一班杂碎,袁军的战斗力非常之差,这回的寿春诈降设伏。计谋既不出奇,也不缜密,可是曹军就偏偏吃了大亏。是勋心说这种档次的奸计,我瞧不出来很正常啊,你曹操瞧不出来就不应该啦,荀公达、郭奉孝他们,更该每人打上三十大板。

    可是吃败仗未必就没有好处,要是这一下重击能把你们打醒,从此不再骄傲疏忽。也算因祸得福。亏得这是对战袁术,要是对战袁绍,败这一仗就可能导致全线崩溃,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所以他才要“哈哈”大笑。一则跟曹操说明这个道理,二则也是给众人打气——咱们吃的亏虽然大,袁术也未必好受啊,你们跟这儿一个个儿的唉声叹气,是嫌士气还不够低迷吗?

    曹操反应很快,才听是勋说了一半儿的话,就立刻明白过来,当下一拍桌案:“宏辅所言是也,有云:‘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与其在此喟叹,不如起而奋行!”当即下令,说备马,我要巡视全城,就仿效是宏辅一般,大笑给兵将们看,争取把士气给重新鼓舞起来。

    是勋心说那也不必吧——后来老曹在华容道前三声大笑,引出了赵、张、关,不会是我教的吧……

    散会之前,是勋跟曹操请假,说我身上有伤,恐怕得歇上几天。曹操说宏辅赶紧下去休息吧,你是为了救我才负伤的,我又怎忍心见你带伤操劳呢?好好歇着吧,明天我再找你啊。

    是勋暗中跟曹操比划了双倍的中指,然后出得官廨,先强自支撑着去探视曹政。曹政这小年轻失了一臂,精神分外颓唐,是勋费尽唇舌,劝了好久,他才略有振作之意。这光动嘴皮子说话其实也挺累人的,是勋才出了曹政的寝室,就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一跟斗栽倒在地,幸亏被人及时给搀扶住了。

    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新门客秦谊秦宜禄。只见秦宜禄满面的谄笑,那德性简直不象门客而象家奴——“主公伤势未愈,还是好好歇息吧。小人已将主公的寝处都安排好了,又叫拙荆熬了药汤来给主公补身……”

    是勋心说:“人取汝妻,而为之长,乃蚩蚩若是邪!”张飞说得真是没错,这就是一个利欲熏心的无耻小人哪。杜氏嫁给他真是可惜啦,虽然秦谊长相还算周正,但也是鲜花插牛粪的典型——自己真的不把他宰了,把杜氏献给曹操吗?孟德啊孟德,我从源头上就扼杀了你俩儿子,你知道不知道?

    想到这里,随口就问:“卿有子乎?”秦宜禄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有一男,小名阿苏,才刚两岁。”是勋心说果然秦朗就已经降生了,话说那家伙在中是入了奸臣传的,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曹操为他安排的暂居之处就在官廨旁边,据说本为袁术谋士、主簿阎象的宅邸,跟曹德暂居之处距离不远。他在秦宜禄的搀扶下,缓缓行往居处而去,才到门口,突然从门内冲出一名少年来,没头没脑地就叫:“你可回来啦!汝儿为我所救,可知道么?!”

    是勋闻言就是一愣,定睛观瞧,只见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生得颇为英挺俊秀,但是满脸都是烟尘之色,头上晶亮亮的全是汗珠——“汝这小子,如何到寿春来了?!”

    原来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他在周直庄上捡到的那个魏延。

    魏延见了是勋就叫,说“汝儿为我所救”,是勋听得是一头雾水,问他如何不在许都呆着,却到寿春来了。魏延这才拱一拱手:“特来给你报喜啊。三日之前黄昏时分,尊夫人产下一女,有六斤重……”

    “当真!”是勋闻言大喜,颤巍巍地一把抓住魏延的手腕,“三日之前,那是……你三天就跑到寿春来了?足感盛情——生产可顺利么?”

    “实话说,”魏延一努眉头,“很不顺利,险些一尸两命……”

    原来曹淼难产,折腾了好几个时辰都无法产下孩子来。那些事先安排好的稳婆全都束手无策。府中鲁肃、鱼他以下。急得满许都城内搜寻大夫。那天魏延上街遛跶,便正巧撞见一名熟识的是府仆役,问清了内情,当即大拍胸脯:“某前日在城西见到有位行医。据称医术甚为高超,待我引汝去请他来。”

    于是请到了医生前来,那人果然医术高明,随便施了几针,婴儿就顺利地呱呱坠地,母亲的性命也得以保全。当下是府想要派人往淮南送信,魏延就说啦,我的马快,我去好了。

    到了是勋面前。魏延也不忘吹嘘,说我的坐骑乃是师父太史慈帮忙挑选的并州良骥,起名叫做“逐日”——是勋心说瞧你起的这名字,你是夸父吗?小心将来被活活烤死……希望不是在上方谷之中。当下连声致谢,又顺口问道:“那医者医术如此精湛。不知是哪里人?我家中可给他重酬了么?”

    魏延答道:“乃彭城人樊阿,来许行医,名声甚响——我听得消息,便来报信,甚至家信也未及携带,更不知你家中是否重酬他,想来……”他话还没能说完,是勋的脑中却骤然一亮,手上不禁加了两分力道:“你说他叫樊阿?!”

    “是啊,”魏延有点儿迷糊,“你听说过此人?”是勋一皱眉头:“你可能将他请到寿春来么?”

    魏延说这就不好说啦,我跟他又没啥交情。是勋一把揪住魏延,朝外就跑:“你我这便去拜见曹公!”

    彭城樊阿,这个名字是勋前一世是听说过的,此人乃是当代神医华佗的弟子,据说最擅长针灸,治好了无数烈症、顽疾。他就想啊,能不能把樊阿请到寿春来,试着给典韦治治看呢?典韦这样子,恐怕是没法下药的——这年月又没有输液——或许针灸能够救他一命。

    跑到官廨,却被告知曹操已经前往各门巡视,鼓舞士气去了。是勋问明白了方向,扯着魏延——后面还跟着个秦宜禄——也不管自己正心虚气短了,拔腿就追。好不容易赶上曹操,他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软绵绵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魏延也挺迷糊,好在秦宜禄是个有小聪明的,当即禀报曹操,说我主新得一女,本是难产,为一名唤作樊阿的彭城医士所救,他听闻此言,便来寻找曹公,不知有何缘故。曹操多敏啊,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赶紧问是勋:“此樊阿果然精通医术么?”

    是勋答不上话来,只是连连点头。曹操立刻招呼书记:“取笔墨来,某亲自写书延请这位樊医士!”当下倚在马旁,伏着马鞍,一挥而就,又叫取司空大印来用了,随即左右望望,想派谁回许都去请樊阿呢?魏延再次自告奋勇:“吾马甚快,不足三日即从许都驰来寿春,愿为曹公效劳。”

    曹操问你谁啊?魏延报了姓名,甚至还把坐骑的名字也给说了。曹操说我听说过你,其实你那匹马还是我赐给太史慈的哪。注目是勋,那意思,这小子靠不靠谱?是勋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点头。于是曹操就把书信递给魏延,许诺道:“若能达成使命,某回朝便荐卿为郎!”魏延闻言,异常兴奋,接过书信,朝曹操深深一揖,转头要走时,却突然想起来,加上一句:“即便樊阿已离了许都,小子也必探其踪迹,将他迎来。”

    曹操心说不知道典韦还能熬多久,要是樊阿真的已经离开许都了,恐怕就算你再追上他,揪他过来,也未必赶趟啦。不过这小年轻心思是好的,干劲儿是足的,我得再勉励勉励他:“卿只须尽力,吾所许者,必不变也!”

    ps: 我一直觉得,历史是由无数偶然组成的必然,大则一个王朝的盛衰,小则一个家族、势力的兴亡,那都是逃不过去的必然,但更细微到单独某人在某时的死活,却存在着相当大的偶然性。对于作者来说,历史发展的大方向是很难扭转的,穿越小说也必得开金手指,才能略略偏上几小步,但对于书中角色,却存在着一个杀或不杀的问题。

    我习惯杀人,倘若本书是传统文学,那肯定是人头滚滚啊,就算比不上马丁大叔,也不会让田中芳树专美于前。但作为一部网络文学,必须更多照顾到读者的喜好,所以……生或死,看天意吧。

    对于原本该在宛城挂掉,如今我把他们放在濮阳的那仨——曹昂、曹安民、典韦,我就是这么干的。翻出家里原本玩d&d的二十面骰,先确定他们有75%的几率挂,25%几率活着,也就是说,投出15(含)以下就死,投出16以上就活。向天祷告以后,我就给每人都投了一次,其结果……

    大家都瞧见了,这仨命大,竟然一个都不挂!

    各位,难道不值得为了他们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而欢呼鼓掌,并且投出几张宝贵的月票来吗?!

第十五章、名医神针

    是勋是被秦宜禄给扛回居处去的,第二天曹操再通知开会,他也以身体不适,起不了身为由给推掉了。开玩笑,我都这模样了,老曹你好意思再折腾我吗?再说了,本来你们讨论打仗我也插不上什么嘴,正好躺着躲病假……

    其实是勋这两天虽然基本上是躺着养伤,但并不是啥事儿都没干,他一直在头疼曹淼产女的事情呢。其实对于他来说,并没有这年月普遍的重男轻女的倾向,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儿子也好,闺女也罢,对他来说都是心肝宝贝儿,在心里分量是相同的——不,其实更准确点儿说,可能更喜欢闺女,终究一般情况下,闺女跟爹亲,还有说闺女是老爹上辈子的情人嘛。

    管巳产下一子,曹淼生下一女,自己竟然儿女双全,一开始是勋是挺满意的,躺在席上随便想想都能乐出声儿来。可是最初的欢喜劲儿一过去,就觉得麻烦也随之而来——管巳是侧室,独得一子,曹淼是正室,却得一女,你想那丫头能乐意吗?如今两房妻妾都在许都,虽说一在城外,一在城内,终究二女也都不是整天窝在家里不肯出门儿的乖女孩儿啊,这要是偶尔串门儿撞上了,再一言不合,会不会……

    想到这里,是勋就不禁一头的冷汗哪。

    当下叫秦宜禄取来笔墨,他强自支撑着爬起来,绞尽脑汁写了好几封信,派人送回家中。一封信给曹淼,说儿子、闺女我都喜欢,况且来日方长,你可千万别感到沮丧;一封信给管亥,说如今大妇生了女儿,可能心里就不大高兴。你劝劝自家闺女,暂且多让着大妇点儿,等我回来自有补偿;第三封信写给鱼他。说家里我就都交给你们了,千万别让妻妾之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去请教鲁先生——虽说鲁肃也未必能断得了自己的家务事吧,终究那家伙聪明啊,说不定就能派上点儿用场呢。

    魏延这一来一去,竟然跑得比当日传信来寿春还要快,不到五天就把樊阿给揪来了。原本是勋和曹操都是同样的心理,就怕医生嫌路远不肯出诊。所以是勋要急忙去找曹操,曹操要亲自写信还给盖上司空大印,可谁成想魏延跑回许都,一见樊阿还在。二话不说,扯上马背就原路返回。樊大夫都到了寿春城里了,还迷糊着呢,并且连日奔波,连自己的性命都给累掉了小半条。

    曹操冲着樊阿是千鞠躬万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了,然后赶紧扯着樊阿便去探视典韦。典国藩也真是命硬,那么多天光靠医生——后来改侍女了——嘴对嘴灌肉粥吊命,竟然最后那一口气就生是不咽。樊阿去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又按了会儿脉搏。扒开眼皮瞧了瞧,然后一句话不说,往外就走。

    曹操赶紧追上去,问说樊大夫你瞧着如何,可还有救吗?樊阿说有救是有救,但我施针必须全神贯注,凝力定心,如今连日骑马,浑身都是尘土,嘴唇还是干的,肚子还是空的,两腿还在打哆嗦,我怎么敢下针啊?

    曹操闻言,赶紧派人打水,先请樊大夫香汤沐浴,然后好饭好菜端上来——这要还是曹家饭,估计樊阿掉头就会走。樊阿洗沐已毕,吃饱喝足,先点起一炉香,盘膝坐下,就凝了半天的神,然后才跑去给典韦行针。他把包括曹操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轰出屋子,紧闭大门,光自己一个呆在里面。曹操跟匆匆赶来的是勋等人就在门外转磨,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再转身折回来,差点儿撞在了一处。

    曹操就问啊,宏辅你瞧这位樊大夫能治好典韦吗?是勋摊一摊手,说我也不清楚,但当今世上,若樊大夫治不好典韦,估计就只能寄希望于不知道在哪儿漂泊的他老师华佗啦,再没第三个人有此本领。曹操闻言,恍然大悟,说原来此人乃是华佗的弟子,宏辅你真是见多识广啊。

    是勋心说提起我的见识么,嘿嘿,这只是牛刀小试罢了。

    隔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突然“吱呀”一声,屋门给拉开了,随即便见樊阿颤颤巍巍地走将出来,脸色煞白,一脑门儿都是冷汗。曹操见此情景,上前去一把揪住樊阿的衣襟:“樊先生,如何?”

    樊阿勉强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来:“此位将军的性命已然保住,但三五日内恐怕还不得醒来,待吾三日后再来行针吧。”曹操说能活就行,能醒更好,可是……他将来还有能力上战场吗?樊阿轻轻摇头:“那便要看天意了,非人力所能强也。”

    曹操派人把樊阿送回寝室,好生歇息。第二天他又请樊阿去看视曹政,樊阿给曹政施了一回针,说我还是救不回他这条手臂来,只能保证勉强可动。是勋问说他这手臂是上不了战场啦,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提笔写字?樊阿点头:“家师传我一套五禽之戏,曹公子只要勤练不辍,写字作文料是无虞的。”是勋闻言大喜,五禽戏啊,我也要学!

    这几天功夫,各处陆续有战报传至寿春。首先曹豹、许耽率徐州兵沿江而上,夺取了全椒、阜陵、历阳三县,随即与孙策部将程普在牛渚对峙,基本上切断了袁术东蹿之路。其次,曹仁、乐进在合肥城下遭遇袁术南蹿的主力,以寡敌众,小输了一阵,被迫后撤,袁术得以顺利遁入合肥。

    第三条战报,黄祖派部将苏飞率水师东进柴桑,却为孙策部将周瑜所破,船舰多被焚毁,苏飞仅以身免。随即周瑜率军自柴桑北渡,欲攻寻阳,幸亏李通奉命率朗陵兵南下增援,周瑜不与接战便主动退去。

    这时候太史慈和夏侯惇也陆续来到寿春,中路曹军的兵力恢复到五万,加上曹操每日不懈地跑各处去仰天大笑,鼓舞军心,才终于从惨胜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堪一战了。

    然而,这下一战该打哪儿呢?

    就理论上来说,当然要集中兵力,攻打袁术最后的基地合肥、浚遒两县,然而袁军尚有近两万,据说又勾搭上了巢湖水贼郑宝,要是万一被他遁入巢湖,战事未免会旷日持久,粮草就未必能够供应得上——郑玄那儿可是扣下了一半儿的屯粮,打算战后赈济九江百姓哪。

    但更要命的问题是,曹家谋士们搜集各处情报,又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始终就想不明白——孙策,孙策的主力究竟在哪儿了?无论程普所在的牛渚,还是周瑜所在的柴桑,要是能够发现孙策的旗号,那么大家伙儿也都可以踏下心来。可是牛渚和柴桑两地的孙家军数量都不过两三千众而已,孙策的主力却不知道隐伏在何处。倘若曹军在攻打袁术的时候,孙策突然渡江接应,那这仗便无必胜之算啦。

    经过寿春这回惨胜,曹家谋士如今都变得非常谨慎,不敢再轻率前进了。

    连日会议,议之不决,毛玠就说啦:“主公何不询之于宏辅?”曹操说对,是勋这几天都请病假躺着呢,我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建议。

    于是驾临是勋暂居的宅邸。是勋这时候屁股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不必要整天躺着,曹操来的时候,他正趴在案边读书呢。听闻此讯,赶紧吩咐秦谊:“寄语曹公,谓某正安卧也,请其稍候,待某更衣后出迎。”说着话,赶紧脱下外衣来,一轱辘就钻被窝里去了。

    曹操是个急性子,又向来脱略礼数的,自然不肯在外边儿等着,一边打哈哈一边就冲进来了。进来一瞧,果然是勋侧着身子(估计是怕碰触到屁股上的伤口),被子掀开一半儿,在仆役的服侍下正穿袍子呢。曹操赶紧伸手虚按:“宏辅不必如此,卧着说话便可。”

    是勋说主公亲临,勋安有高卧之理?当下假模假式挣扎着爬起来,当着曹操的面穿好衣袍,又要戴冠。曹操不肯再等,干脆一伸手,把自己的头冠也给摘了,随手一扔:“你我亲戚,何必如此?”心里还说,这票儒生就是麻烦啊。

    是勋微微而笑,心说就知道你是这脾气,我要是再坚持以礼相见,未免让你觉得我不通人情,或者虚伪矫饰,于是拱手致歉:“如此,勋无礼了。”顺手拖过几杖来就歪在了曹操面前。

    曹操开门见山,把目前的局势这么一说,完了问:“宏辅前料孙策难取广陵,又不会渡江以迎袁术南下,查其行止,如掌上观文。不知今日有何以教某呢?”是勋闻言,微微一皱眉头,心说我虽然比你们都更了解孙策,那是了解他的脾性、习惯,对于他如今驻军何处,是否会渡江接应——而非迎接——袁术,那还真说不好啊,这种事儿你就应该去问郭奉孝。但他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地对曹操一摊手:“抱歉,我不知道。”只好拐着弯儿先问:“未知公达、奉孝有何对策?”

    曹操轻轻叹了一口气:“公达等皆劝某暂且罢兵,饶过了袁术……”

    ps: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主要今晚轮到我陪小崽睡,但她精神头太大了,翻来覆去就是不肯老实安眠……

第十六章、天下为弈

    就在曹操亲自上门找是勋问计前不久,军中收到来自朝廷——其实是来自尚书令荀彧——的公文,通报了两件事:一是都中所储粮秣,在被大司农郑玄扣下一半儿以后,再无存余以接济前线了,希望曹操尽快结束在九江的战斗;二是袁术遣主簿阎象赴许都请罪,希望朝廷能够暂且放他一马。

    因此荀攸、郭嘉等人就建议暂且罢兵,守住三分之二个九江郡足矣——袁术已不足讨,倘若强要完成这最后一击,就怕他跟孙策联合起来,导致战事再有反复。曹洪反对退兵,当场吼道:“行百里而半九十,岂能如此功亏一篑?况术昔曾设谋欲害大父(指曹嵩),此不共戴天之仇也,安可宽恕?!”夏侯惇、太史慈等武将也都赞同曹洪,太史慈还笑着说:“慈昔于卢门亭援救是宏辅,与孙策交战,惜乎未能毙敌。倘策敢来时,慈请为主公阵斩之!”

    曹操拿不定主意,就理智而言,他赞同荀、郭退兵的建议,可是就感情上又舍不得——倒不是啥为父报仇,终究袁术没有真弄死了曹嵩,而是我跟这袁老二打了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可以掐死他,手都伸到他脖子上了又要暂且缩回去?不甘心啊,实在是不甘心!

    所以他才听从了毛玠的建议,跑来找是勋商量。

    其实这些情况,是勋早就已经掌握了**不离十,并且正经为此动脑筋考虑过——反正整天躺着也没太多事儿,不琢磨战局还能琢磨啥了?这几天包括太史慈、夏侯惇在内。陆续有向来交好的文臣武将前来探望他的伤势。是勋又不是伤重得跟典韦似的植物人讲不了话。这聊聊说说的,八卦技能一开,还有什么公开或半公开的消息打听不到吗?

    但是他没打听到也没想到,荀攸、郭嘉等人竟然打算退兵。他本来琢磨的是,干脆一股作气拿下合肥,袁术想逃到巢湖去就让他逃,有本事你就一直窝在水里,想上岸就要你狗命。至于孙策。以“小霸王”如今的班底,周瑜又在西线,应该不是曹军的对手,你敢来咱就敢战,who怕who啊!

    可是就战略统筹、战役设谋来算,自己拍马也赶不上荀公达和郭奉孝——估计那两位不这么看,还以为是宏辅满有几把刷子的呢,但是是勋对自己的认识还算清醒——既然他们说要退兵,那还是退兵比较稳妥吧。

    当下听了曹操的话,是勋脑筋一转。突然又笑了起来,对曹操说:“原来如此。主公可知。勋此时所居,即阎象之邸也,料我军攻打寿春之前,袁术即遣阎象间道以赴许都请罪,故而撤退时不及隐匿阎氏的财物——勋所获甚丰。”

    曹操心说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事儿来了?是打算把阎家的财产奉献给军用吗?相信阎象作为袁术的心腹,这些年也捞了不少财物了,但自我军入城之后,虽然整顿军纪,不行劫掠,但城中的存粮全都充了公,阎家就算还有私藏的被你发现,应该也不会太多吧,解决不了目前的军粮问题啊。他知道是勋突然打岔,定有后话,因此也不追问,只是微笑道:“都赏与宏辅了,宏辅勿辞。”

    是勋拱手道:“多谢主公,但阎氏家中有一宝物,必要献与主公。”说着话朝门口侍立着的秦谊一点头:“将那物事取来。”

    秦谊会意,疾步奔向他屋,时间不长,就托着一个漆盘过来递给是勋。是勋把漆盘摆在曹操面前,曹操低头一瞧,只见白绢上一左一右放置着两个漆盒:“此为何物?”

    是勋微笑着掀开两个漆盒的盖子,立刻瑞气蒸腾,露出里面所藏的宝物来——原来是两盒棋子,但却不是常见的石、玉质地,白子白中泛黄,黑子黑里透红。曹操是识货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象牙和犀角!”

    是勋点头:“观此棋质,应非新制,乃是古物,犀、象之子,想来主公也未尝见过吧?”曹操一皱眉头:“宏辅知某素不好此物,若觉神物至宝,不敢擅用,可献于天子,不必与某。”心说是不是你担心直接把这东西献给天子,我会怀疑你有啥异心,所以要先来跟我打个招呼啊?我答应你了,你去献吧。

    是勋轻轻摇头:“主公既不取此物,可愿与勋一弈否?”说着话,伸手挪开两盒棋子,却把下面的素绢给展了开来。曹操心说我还以为是垫布,原来是棋盘吗?可是这——这又是何物了!

    其实相比象牙、犀角质地的围棋子,是勋此后摊开来的那幅素绢,对于曹操来说,才是真正的至宝。原来那素绢不是雪白的,上面画了不少线条,还标注了文字,曹操一眼就瞧明白了——这、这是一幅地图啊!

    当然这不是普通的地图,估计这年月没有一幅地图有这幅涵盖范围更广阔,山川走势更分明,城池位置更准确。这是是勋根据自己前一世的记忆,先用炭笔勾草,再用毛笔描绘出来的“大汉疆域图”,东及海洋,北到草原大漠,东北至高句丽,南及交阯,西北到葱岭,涵盖范围极其广袤。

    是勋前一世打小就是历史控,上课的时候不肯老实听讲,经常在课桌上画地图,尤其是三国时代的地图,然后把自己代入某一方势力去yy如何发展,如何进军——这事儿下课不干,下课要打游戏没那份儿闲空。所以虽然从来没学过测绘,你让他画张县、乡的地图他会抓瞎,让他画一张全国简图来,那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当然啦,具体的海岸线、山川走向、城池方位,不可能那么准确,难免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但已经比这年月的地图要象样太多啦。海岸线方面,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形状都在脑子里,不可能太走样,至于南方漫长的海岸线,只要画个鼓腹状的半圆,再标出长江、浙江(钱塘江)、郁水(珠江)入海处三个喇叭口,也就足够了。其实渤海湾和黄海南部,当时的海岸线要比两千年后内缩很多,是勋知道自己肯定画得不对,但想来关系不大。山川方面,黄河、长江和淮河中下游的走势是似模似样的,太行、秦岭的大致范围也好办,辽水、沔水(汉水)、郁水就走样得厉害——不过反正曹操暂时也去不了那儿。最后是城池,他只标出各郡的郡治和其它十几座名城的方位而已,有这时代的地图做参照,应该不会差得太远。

    曹操不说话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图,小眼睛中是精光大放啊。是勋没有想到,曹操瞧了好半天以后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此为何处啊?”顺着曹操的手指瞧过去,原来是东南海上一个著名的岛屿——“此为海客所传,或名夷州。”其实那就是台湾岛,这年月还没几个人知道哪,要等三十多年以后,孙权才派将军卫温和诸葛直率船队出海寻访仙山,第一次发现了台湾岛。

    曹操听了是勋的介绍,不禁就问啊:“难道此图亦阎氏家中搜得的么……”话没说完,他自己却先想明白了:“这分明是宏辅的手笔!”是勋心说是啊,你应该认得我的笔迹啊,当下从盒中抓起一枚象牙的白子来,放到许昌的位置:“勋敢请主公以天下为弈。”

    曹操心说对嘛,你这才要开始说正题啊——可是,我觉得这幅地图还值得好好研究一下,探讨一下。早就听说是宏辅上识天象、下通地理,可是他平常并不显露,我偶尔问起来,也被他打了马虎眼,这小家伙肚子里究竟还藏了多少宝货哪?就光这幅地图,遥远处我不清楚,中原地区就画得似模似样啊,估计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画得出来!他年纪也不大,跑的地方也不算……哦,这几年貌似挺多,怎么就能画得那么象样呢?这本事只能说是天授了。

    可是地图问题,终究可以慢慢地研究,目前最重要的是下一步该当如何行动,是不是要继续讨伐袁术,还是就此退兵,返回许昌去。于是曹操强自按捺住胸中的好奇,也抓起一把犀角的黑子来,首先在邺城放下一枚。

    是勋微笑道:“固知主公所虑者,袁绍也。”随后两人先后落下棋子,就把中原地区基本上给摆满了——

    白子只有四枚:曹操在许都、曹德在鄄城、袁涣在谯县、陶商在留县——但是是勋的地图上没有标注留县,只好暂且放在彭城。

    黑子一大堆,由东向西、从北往南分别是:公孙度在辽东、公孙瓒在蓟县、袁绍在邺城、袁谭在临淄、刘备在莒县(曹操没把刘备当回事儿,这枚黑子是是勋放下的)、吕布在安邑、段煨在华阴(这又是是勋放下的)、李傕等在长安、韩遂等在金城、孙策在吴、袁术在合肥、张绣在宛城、刘表在襄阳、刘璋在成都……南边儿大片地区全都空着,终究华歆、王朗、士夑之辈,曹家还真不放在眼里。

    棋子摆完之后,是勋就说啦:“主公真欲伐灭袁术,则必与孙策战,彼有长江天险,胜可席卷淮上,威胁许都,败则退守江东,我无水师,难以往追。此战即胜,亦恐旷日持久,倘此际袁绍平灭公孙,保安冀、青、幽、并四州,率军南下,又当如何应对?”

    曹操微微点头:“吾与本初,必有一战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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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州郡罢兵

    曹操和袁绍必有一战,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别看这俩小伙伴现在背靠着背各打各的,但暗中踢脚下绊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待等其中一方誊出手来,马上就会翻脸无情,刀兵相见。

    是勋这两天请了病假没事儿干,一是把从许都就开始绘制的地图给完善喽,二就是自己摆棋子玩儿。他模拟原本历史上官渡之战前的中原态势,当时袁绍基本上占据了冀、青、幽、并四州(不包括公孙度的辽东地区),就目前来看,这一态势不怎么会改变,并且还可能比原本历史上多了刘备占据的半个徐州琅邪郡。

    那么曹操呢?历史上官渡之前的曹操,徐、兖两州是拿稳了的,豫州汝南地区还不安定,就有刘备煽动刘辟、共都造反,淮南和宛城也拿下了,此外还多个河南和京兆……

    耶?自己觉得已经给曹操划拉了不少地盘儿过来啦,怎么瞧着就跟原本历史上的也差不多呢?再一琢磨,这时候袁绍还没能真正灭亡公孙瓒,原本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也得在四年之后爆发。也就是说,倘若想要使官渡易势,曹强袁弱,就得趁着这四年的时间,帮忙曹操把地盘儿继续扩大、稳固了才成!

    所以他这时候就给曹操分析,说咱要是跟孙策接上了仗,一口气吞不下江东,反而会牵扯精力,坐看袁绍壮大,反正袁术也翻不了身了,不如先放一放,咱先去谋取别处的地盘儿——其实他原本的想法。是先灭了袁术。和孙策划江而治再说。但既然荀攸、郭嘉都劝曹操退兵,那算了,我也就不出啥妖蛾子了。

    曹操点头:“如此说来,还以暂且退兵为是——若要使袁术不得复起,需一大将镇守寿春,卿以为太史子义如何?”是勋说子义是很能打,但在治政方面为其所短。曹操沉吟了一下:“前出征之时,文若荐京兆严文则可为扬州刺史。以继刘正礼(刘繇),卿以为若何?”

    是勋闻言愣了一下,赶紧跟脑袋里搜索,严文则、严文则……哦,严象啊。于是轻轻摇头:“严文则向在河南,不识淮南风物民情,恐难负此重任。勋荐一人,与主公同郡,据说避难淮南,若寻得此人。可为扬州刺史。”

    曹操皱眉问道:“不识何人?”

    “沛国相县刘元颖。”

    刘元颖名馥,也是豫州名士。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先听了荀彧所荐,任命督军御史中丞严象做扬州刺史,结果时隔不久,便被孙策所署庐江太守李术攻杀,随即又有梅乾、雷绪、陈兰等人作乱,搞得淮南就是一团糟,甚至直接影响到曹操在北方和袁绍的交锋。在此之前,避难淮南的刘馥劝说袁术部将戚寄、秦翊归降曹操,被任命为司徒府掾属,于是曹操就派刘馥继任扬州刺史,去收拾南边儿的烂摊子。

    刘元颖单骑入了合肥,安抚雷绪等人,很快把局势给稳定了下来,史书上说他“数年中恩化大行,百姓乐其政,流民越江山而归者以万数”。并且他还在合肥城内贮存了大量木石、草苫、鱼膏等城守用具,导致数年后孙权率十万大军围攻合肥,竟然无法破城——那不仅仅是张辽张文远的功劳啊。

    当然啦,就此并不能说明刘馥就比严象厉害,人的生死、将之胜败,偶然因素也很多。但是是勋觉得既然原本历史上刘馥守备淮南很得力,就说明他有这份才能,严象没守住,能力就在两可之间,既然如此,咱干脆跳过严象,直接扛刘馥出来吧。话说荀文若给曹操.推荐了很多人才,在原本的历史上,只有严象、韦康二人战败而死,说不上称职——我这也是为了救严象的性命,并且挽回荀彧的知人之名,就可惜那二位不会因此而感激我了,我真是一个施恩不望报的无名英雄……

    曹操听了是勋的.推荐,沉吟少顷,然后点头:“某这便遣人去寻刘元颖,且待见过后再作安排。”然后又问是勋:“若就此返师,将何所取也?”咱下一步去打哪儿好呢?

    是勋一指地图,河南还是空地呢,咱得赶紧去占了呀。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年后段煨率军西征,斩杀李傕(郭汜此前已为部将五习所杀),曹操就此把势力向西方伸展,最后派卫觊、钟繇等宣抚关西,收揽了马腾。如今河东多了个吕布,曹操的西进可能会受到一定阻力,再不动手,恐怕就要迟了。

    是勋这两天按图摆棋,觉得曹操还真是拿不到更多地盘儿了——难道真要去跟孙策或者刘表见仗吗?那俩势力都挺大,若无合适时机,不是一两年就能端得下来的,袁绍还在北方虎视眈眈呢,谁敢陷入这个泥潭里去啊。所以呢,只有趁着袁绍还在跟公孙瓒对攻的时候,赶紧先把原本历史上曹操的河南、京兆地盘儿先拿下来,希望比历史上早几年稳固,多几年发展,可以无形中增强实力。

    于是他就建议曹操赶紧去取河南:“张绣在宛,可牵制刘表,吕布在安邑,可牵制张扬,当趁此时立取河南、弘农,恢复生产,以图关西。若得关西,则吕布、张扬等亦皆不足虑也。”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张扬确实不足虑,吕布另说……咱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接着是勋又向曹操建议:“可使卫伯儒或钟元常先发河南,持节以督吕布、段煨等先入关中,我军趁势而进——待得关西后,即遣吕布就州(并州),使与袁绍争胜。”反正在原本的历史上,镇抚关中的就是卫觊和钟繇,如今让他们先奔河南去,再往关西去,他俩应该担得起这份重担来吧。

    是勋一边说,曹操一边点头,完了突然问:“吾本欲平灭袁术后。使宏辅南说孙策。今既退兵。亦当抚安江东——未知卿能成行否?”是勋心说你还真是心急……我都这模样了,你还把我当牲口用哪,你曹老板有一点点人心没有!不过算了,估计这趟江东之行是跑不了啦,只是……我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别一个不慎被“小霸王”给宰了。

    所以是勋微微苦笑,伸手一指屁股:“主公有命,勋焉敢不从?然而伤势未愈。恐难遽行——其实也不必急。勋若使南,有三事要请主公允准。”

    曹操说你说吧,我能办到的,一定都肯答应。于是是勋就说啦:“勋可为天子使,不可为司空使……”他是想挂着天使的名头,估计孙策就算痛恨自己,也不大下得去手,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儿,突然就顿住了,仰头望天。若有所思。

    曹操问宏辅你在想些什么?是勋突然撇嘴一笑,说:“勋有一文。将献于主公面前,请主公稍待片刻。”

    是勋突然想起一条妙计来,于是提笔蘸墨,伏在案上一通疾书。曹操只好跟旁边儿等着,趁机会继续玩赏那份地图,越看越是喜爱,心说就算十副象牙、犀角的棋子,在我看来,也不如这幅地图来得珍贵啊。

    时候不大,是勋写完了文章,递给曹操。曹操展开来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今四海扰攘,州郡各起其兵,遂使征夫劳瘁,寇难不弭。又兼将吏不良,因缘讨捕,侵侮黎庶,震荡城邑。以暴制暴,暴乃愈嚣,何异于抱薪以救火、扇汤以止沸哉?乃至烟尘蔽野,民卒流亡,虏寇横行,道路艰危,稚子弃于沟壑,白发别乎黑首,岂不闻而痛惜?!即欲从今日之教化,悔往者之迷谬,亦因兵连祸结、锋镝遍野,乃至意乖,恐朝解散而夕为囚,故屯兵阻塞,不敢散也。因诏书到,其各州郡罢遣甲士,还亲农桑,惟留吏员以抚生民。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州郡不得专也。慰示远近,咸使闻知。”

    曹操读罢此文,不禁迷惑,问道:“宏辅此是何意啊?”是勋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此《令州郡一时罢兵诏》也。”

    在《三国志?陶谦传》中,曾经引《吴书》的记载,说曹嵩被害以后,曹操归咎于陶谦,想要兴兵讨伐,可是又怕徐州兵强,所以下了这么一封诏书,要陶谦把兵马先给散了,陶谦当然不肯答应,上书辩解。裴松之在引用了此文以后,就直接指出,这事儿不真。为什么呢?因为曹操伐陶谦的时候,汉献帝还在长安呢,曹操只不过一介州刺史而已,他有什么资格代天子下诏,或者说有什么本事向天子请求下诏,要陶谦罢兵呢?

    其实裴松之的话没有说完全,不仅仅是时间靠不拢,而且这诏书要是在伐徐州之前所下,逻辑上也压根儿说不通。当时陶谦是一路诸侯,曹操也是一路诸侯,若是下了罢兵诏,理论上无论陶谦还是曹操全都得服从,哪有曹操拿着诏书光去要求别人遣散兵马,自己却不肯搭理的道理呢?而陶谦即便再尊奉朝廷吧,也不会为了这纸空头诏书就自缚手脚,曹操傻的啊?玩这手花活儿有意义吗?

    是勋是赞成裴松之的判断的,并且他自从到了曹操幕中以后,往来接触了很多公文,后来又入朝为议郎,朝廷这些年所下的诏书也大多瞧过,确实没有这一篇,估计就是后人伪造的,要么是原本历史上曹操挟了天子以后才发的。所以,他如今就把这篇文章提前做出来递给曹操,当然啦,用意并不是要唬陶谦或者别的什么诸侯解散兵马那么简单——也压根儿不可能有那种笨伯会真的遵从诏书之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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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延之日升

    是勋前一世是三国控,陈寿《三国志》连裴注就反复阅读了不下十遍,其中很多精彩篇章几乎都能背得出来——当然不包括这篇很可能纯粹西贝货的《令州郡一时罢兵诏》。对于这篇诏书,他也就勉强能够记得开头和结尾的几句而已,所以这回写给曹操的,六成以上文字都是临时创作。

    创作是创作,但也未必是自创,中间化用了蔡琰《胡笳十八拍》里的几句,结尾又加上“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州郡不得专也”这种惯话、套话。是勋的意思,并不仅仅要求各州郡全都遣散多余的兵马,还要求他们不得再自相攻伐,要打仗,那都得听朝廷的命令。

    朝廷是啥?说白了,以后只有曹操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打别人,别人不能再互相打。

    曹操读了这篇文章,就不禁万分疑惑,犹犹豫豫地说道:“此无益也……”发这东西有啥意义了?有哪路诸侯真肯奉诏啊?他们傻的啊?是勋却微微一笑,提醒曹操说:“此诏有三用,不为无益。其一,申朝廷之命,定王者之分,壮我军声威……”从此以后,只有咱们曹军才是正经的官军,其余诸侯兵马全都是不合法的地方武装啦。

    “其二,明太平之策,收士人之心,从百姓之望……”咱这是一个统一天下、恢复和平的态度,这态度摆出来,为乱世所苦的百姓和士人自然望风景从,你还怕手底下人才不够多吗?

    “其三,使州郡人各自守。抑篡僭辈之欲。”原本那些还尊奉汉室的各州各郡。会觉得天高皇帝远。不把咱们放在心上,说不定一个动摇就从了各路诸侯了,诏书一下,让他们知道朝廷还顾着他们,就能比平常多点儿信心防守。而各路诸侯以后再想兼并、夺占领地,就不免先犹豫一下,哪怕表面文章,也得先上表跟朝廷摆摆理由。

    是勋这三点说出来。曹操不禁抚掌笑道:“宏辅所言是也,确为有益,是操所虑不深也。”这诏书是没法让诸侯们全都俯首听命的,但哪怕只是让他们出兵前先假模假式跟朝廷编一下借口,让各地士人们有理由抵拒他们的招兵买马,那就不算白发。

    只听是勋继续说道:“昔天子在长安,使太傅马公(马日磾)、太仆赵公(赵岐)等持节以抚安关东,令诸侯罢兵,今可循此例,明发此诏。遣使以说各州郡。使者所为,非仅宣诏也。亦可以此收揽民心,举荐贤良。”

    曹操想派他往江东一行,他就琢磨着我得挂个天使的名头,才不怕被“小霸王”“咔嚓”喽,顺着这个思路,突然就想起这道《令州郡一时罢兵诏》来了。唉,咱就赍着这道诏书南下,名正言顺,又可趁机收取江东的人心,岂不是好?

    要知道孙家虽出吴郡,但出身不高,加上孙坚早年间就离乡他往了,所以在江东是毫无根基,“小霸王”虽然杀回了老家,但以吴郡顾、陆、朱、张四家为首的江东豪门世族却并不买他的帐,孙策为此而杀了不少人,即所谓“诛戮英豪”——比方说前吴郡太守许贡、余姚大儒高岱,以及乌程邹他、钱铜,等等。四家的代表人物顾雍、陆逊、朱桓、张温,也都要等到孙策死后,孙权改变了杀戮政策,才肯出仕。

    所以是勋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去江东会会这些世家大族,要是能够煽动他们明着暗着造孙策的反,就能把孙家军给牵绊在长江以南,无力北上抄曹操的后路。他要是曹操的使臣,那去了只能见孙策,没理由见那些世家,要是朝廷下诏罢兵的使者呢?那就可以用视察地方为名,去接触那些家伙啦。话说陆逊多大了?要是能够阻止这小伙儿上孙家的贼船,我这一趟就不算白跑——貌似他十二岁就为从祖父陆康“纲纪门户”了,应该早熟得很吧。

    所以当曹操问起,宏辅你刚才说要我答应三事,才肯去见孙策,我明白了,这第一事就是朝廷下此罢兵诏,派你持节去抚安江东,那么另两事又是啥了?是勋就回答了:“其二,郭奉孝为主公侦探各方形势,请允勋与其相谈,以明江东之情。”曹操说这个简单,我跟奉孝说一声,相关江东的情报,让他备悉靡遗全都告诉你。“其三,勋欲先往广陵见陈元龙,元龙为主公守江,亦应深知江东风物也。”

    曹操全都答应了,完了问你啥时候动身哪?是勋心说唉,我刚跟你讲了那么多,就是请你别着急,这会儿诏书还没下呢,怎么能够决定几时动身呢?——“且先退兵返都,吾料袁、孙必不敢追也,且待朝廷下诏,勋便启程。”

    曹操跟是勋恳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就颁布命令,各部整理行装,准备班师。这天也是樊阿约定的三日之期,午前樊大夫又去给典韦行了一回针,典国藩果然悠悠醒转。曹操这个高兴啊,差点儿抱着典韦,激动得淌下泪来。可是典韦虽然醒了,却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樊阿说还得等三天,我再行针才有效果。曹操说行,那咱就定四日后班师。

    这些天曹操在寿春,当然也没闲着,他一方面派太史慈领兵南下,跟合肥境内耀武扬威了一回,以威吓袁术,同时派毛玠进入合肥城,跟袁术说明了退兵之意,要他从此感念天恩,畏惧天威,好好跟合肥、浚遒两县呆着,就别再想着扩地盘儿了。另方面,曹操还广为招揽本地以及从中原避难而来的士人,很快就给他找到了刘馥,与之相谈,大为欣喜,当即就按是勋所说,任命刘馥为扬州刺史,驻守寿春。

    意料之外的,一位人才自动找上门来,乃是成德人、汉宗室刘晔刘子扬。是勋对这位刘先生非常感兴趣——那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曹家班主要谋士之一啊——拖着病体亲自跑去见了一面。相谈之下,才知道巢湖贼郑宝等人曾经想挟持刘晔,以他为号召,劫持百姓渡江南迁,刘晔因此才赶紧跑曹操这儿来找靠山。

    是勋听了这话就不禁一皱眉头——对啊,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晔就是曾经在酒席宴前杀了郑宝,然后去投的刘勋,刘勋被孙策所破后才归曹操,这事儿我怎么给忘了呢?这么说起来,这位刘子扬先生确实跟郑宝有联系,后来劝鲁肃去投郑宝的,难道真是他吗?也不对,刘晔自己都跟郑宝不对付,怎么会给鲁肃出这馊主意呢?再说时间上也不是很合得上榫……是不是在原本的历史上,所谓刘子扬来信劝投郑宝云云,都是鲁子敬自己编造出来的,为的是要挟周瑜:“你赶紧.推荐我吧,要不然我就跑路啦!”

    啊呀,自己对鲁肃还得多留个心眼儿,还是早点儿把他推出去当官儿为好……如此英杰,岂甘久寄于他人门下?

    又三天,樊阿行了针,典韦终于缓过来了。据樊阿所言,这回典将军是大伤了元气,没有一年半载的无法彻底恢复,而就算彻底恢复了,是不是还能上阵打仗,功力剩下原本的几成,也还要看天意。曹操还要挽留樊阿,那意思,你不如就陪在典韦身边一年半载好了,但是樊阿竭力推辞,说自己以医治天下疾病为愿,不可能长久留于一地,陪伴一人,而且典将军此后也用不着我了,只要坚持服用我开的药物就成。我争取半年以后,再来瞧他一次吧。

    曹操没有办法,只好重酬了樊阿,恭送他离开。

    八月初,曹军启程北返,只留下太史慈率三千精锐,辅佐刘馥守备寿春,控扼九江。魏延来找曹操辞行,说我想要跟着师父留在寿春,就不随您回去了,您当初说的要.推荐我做郎官的承诺,不知道还能否兑现哪?曹操一皱眉头:“既允了汝,断无反悔之理。但汝既不肯返都,某又如何举荐?”魏延就说啦:“请以他赏。”曹操问你要什么?魏延答道:“延年十七,离乡居许,家中仅有一母,并无尊长。愿得曹公赐字而冠。”

    曹操说这个简单,我这就要班师还朝,便让太史慈主持你的冠礼吧,至于字嘛——低头想了一想:“《礼记?玉藻》有云:‘延之日升’,乃可字为‘文昇’。”魏延大喜,急忙拜谢了,完了就去找是勋炫耀。

    是勋听闻,不禁大吃一惊——唉,唉,你怎么能不字“文长”,却去字虾米“文昇”呢?你到底是不是原本历史上那个蜀汉名将魏延呢?难道是同名同姓……不会啊,义阳人,根骨好,很能打,难道还能出第二个魏延?那只可能是……因为历史被改变了,原本给魏延主持冠礼的就绝不可能是太史慈,给他起表字的也绝不会是曹操,所以……曹孟德你起的这个字不好,太文了,跟魏延不合!

    可是转念再一想,难道“文长”两字就很威武,很武将范儿么?只是自己魏延魏文长听熟了而已……(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妇诵夫录

    曹操返回许都,率部属朝觐天子,上奏说袁术已然服罪,愿从此尊奉王化,不废职贡。李傕控制朝廷的时候,曾经封袁术为左将军,进阳翟侯,此外袁术还自称扬州牧、徐州伯,曹操说有罪自当贬谪,朝议除阳翟侯不动外,他职尽皆褫夺,降为杂号的横江将军。

    此外,因典韦奋战之功,赐爵关内侯。其他从征者,也各皆有赏赐。

    朝觐已毕,是勋赶紧跑回家去,瞧自己才刚降生的小闺女。他初见长子是复的时候,小家伙已经三个多月了,养得极其肥壮,而这个女儿还不满月,就瘦瘦小小、皱皱巴巴的,瞧着这么的可怜。是勋抱着女儿,真是爱不释手啊,曹淼就问啦:“夫君可为女儿想好了名字么?”是勋笑道:“你我初于雪中相见,便叫‘雪’吧。”

    “是雪”,这名字听着就那么冰清玉洁,无尘无垢啊,可有多好,比你们什么淼啊巳啊,还有曹家几个什么宪啊节啊,那真是漂亮一万倍去。这年月好象没听说过谁家闺女叫“雪”的,如此好字眼不知使用,可见世间本多俗物!

    转过天来,他先去拜访了魏延的母亲,把魏延说明自己要留在寿春帮忙师父太史慈的信件递上,安慰老人家,说有子义教导保护,文……文昇定然无虞的。他还吩咐鱼他,平素要多派人问候魏母的起居,许下物贵,居大不易,日常用度必须照应。前阵子他忙中犯懒,就把魏氏母子连锅全托付给太史慈了。如今想来——那小家伙是我捡到的。总不能往别人夹袋里塞。还得多多恩结才是。

    离开魏家,又去探望典韦,可是进得门来,还没见着正主儿,就先见一条大汉跪在地上,朝自己连连磕头,定睛一瞧,原来不是旁人。正是侥幸从校事手中逃得一命的孙汶。

    孙汶一边磕头一边说:“汶这条性命,全仗是公救下,日后结草衔环,必报是公的大恩!”是勋心说我又不老,官位也不甚高,怎么就敢称“公”?话说貌似还是头回听人这么叫自己哪,乍听有点儿别扭,多听两声倒是挺顺气活血的……赶紧双手搀扶:“救卿命者,典都尉也,非……非某一人之力。”孙汶愣头愣脑地回答说。我知道啊,所以曹公也让我来服侍典都尉。要一直照顾到他伤好。

    典韦是用担架抬回许都来的,但吃了小半个月樊阿开的药,此刻精神大为旺健,也勉强可以下地走动几步了。是勋就跟典韦说:“樊阿传授某与曹安民一套‘五禽之戏’,为其师华佗所创,常练能舒筋活血、健体强身,卿今不宜习武,亦可练习此戏。”当下把基本动作给典韦演练了一遍。

    因为不知道典韦的伤势多久才能痊愈,而就算痊愈,能不能再提着双戟上阵去打仗,所以是勋生怕这位老兄精神颓唐,没敢更多说什么话。可是没想到典韦倒是挺瞧得开,笑着说:“能于万军阵中,搏杀至死,死而又活,韦此生亦不虚矣。”说完这句话,突然又轻轻叹了口气:“某为主公显拔于卒伍之间,大恩难以答报,倘终究难上战场时,还要向宏辅就学,转为文事,能为主公抄写些公文,也是好的。”

    是勋心道你这是真心话吗?你这忠诚度已经超过100了吧!这话跟曹操说去,跟我这儿说不着……话说典韦要是转为文吏,穿一身长袍,耳朵上夹着管笔,手里不是提长刀、大戟,而是提着删削竹简的小刻刀,那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啊!想到这儿,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辞别典韦之后,是勋又去拜访王粲和蔡琰。王粲就命人抱出两大摞竹简来,说:“此皆内子默出的蔡公文章,宏辅乃可先睹,再进献给曹公。”是勋瞧着那一大堆竹子就苦脸,心说早知道我就乘车而不是骑马来啦——这要是抄在纸上,也就三十二开、三四百页的一本书,胳肢窝里一夹就走……这回奉使江东,一定要去找找传说中的剡溪纸。

    随手拆开一卷来瞧瞧,咦——“此为仲宣之笔迹。”王粲笑着说是啊,老婆跟旁边背诵,我提笔给记下来,就算是第一个读到啦:“正如宏辅文中曾写道:‘楼台近水,乃先得月。’”是勋暗中撇嘴,小样儿,其实你是在炫耀自己婚姻生活有多幸福,夫唱……妇诵夫录吧。

    返许的第一天,他是在都中宅邸内睡的,陪着曹氏。曹氏与管巳不同,专门请了乳娘,夜间哺乳全都交给乳娘了,方便自己睡安稳觉。不过即便如此,产后不足一月,那也不是不方便行房的,所以是勋挺盼望第二天出城去庄中睡——算算是复已经快要足岁了,应该不用整夜都缠着娘了吧。

    是家新置的庄院在许都城南七八里外,面积并不大——当初是勋就关照鱼他要买离城近的地产,哪怕价钱贵一点儿也认了,这年月又没有汽车也没有轻轨,自己是要把小老婆和儿子安置在庄中居住的,哪儿受得了见天儿地长途奔波啊。鄄城郊外的庄院那就无所谓了,按照这时代普遍的规则,这般远方庄院都是半年、一年的才给主人家送一回各类物产,所以,只要别远在千里之外就成。

    他先跟王粲告罪,说我今天是骑马来的,拿不了这么多东西,劳驾你派个人给我送家里去吧,然后告辞出来,打马扬鞭就出了城。秋收在即,郊外阡陌纵横,层层麦浪,暖风送来阵阵清香,不禁使人心旷神怡。曹操自从挟持天子迁都许昌以后,就把任峻、枣祗也全都调到了豫州,在颍川、陈国间大兴屯田——兖州的屯田事务,则都交给了是家老四是纡——看起来这头一年的收成就挺不错的嘛。

    将将跑近自家的庄院,庄外一百多亩地都是是勋的产业——没办法,近城处地价昂贵,实在买不起太多了,就这还没敢买近溪的水田——远远望去,有十多名奴仆和佃户正在田中忙碌。是家田地的耕种,理论上都是由白老五牵头部署的,所以是勋缓缓放慢马速,想要瞧瞧白老五在不在,好先打个招呼。

    却不料一眼就见到一条大汉,宽肩长身,手持一把木锄,正弯了腰在修垄。是勋不禁“啊呀”一声,急忙跳下马来,撩起衣襟跑过去:“你身体大好了?”

    原来那不是旁人,正是他第二号丈人老子、原黄巾大帅管亥。管亥见到是勋也颇为欢喜:“昨日大军进城,估计你今日便要回来了——我的身子么,说大好也大好,说不好也不好。”

    旁边白老五凑上来解释,原来虽说曹、管两个媳妇儿不对付,但终究还是一家人,仆佣之间也经常互通声气,这边儿听说曹氏得医者樊阿所救,产下一女,一方面以管亥父女的名义派人去祝贺,另方面就也把樊阿请了来,给管亥诊治。樊阿给管亥号过脉以后,不禁皱眉摇头,说:“若早得我医时,此伤不难痊愈,但可惜耽搁了。我能使君行动如常,气力则恐再也无法恢复。”当下施了两回针,管亥果然手脚都变得轻快起来,但只是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水平而已,真要是动起手来,如今连白老五都打不过。

    管亥倒也跟典韦一样看得开,说我本来就打算在家种种庄稼,了此残生的,这样不是正好吗?完了就问:“那日正设宴酬谢樊先生,却不料魏延那小子突然闯将进来,掳了樊先生便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莞尔,心说原来樊阿是在我家被魏延劫走的啊,当下把寿春之战简单叙述了一番,还说我新召了一名门客秦谊秦宜禄,此番未曾带来,下回让他来拜见二主母。管亥听了一皱眉头,大手“啪”的就搭在是勋肩膀上,沉声道:“便汝那两下弓马,如何也敢上阵?自家丢了性命事小,我女儿难免守寡,复儿也要变成孤儿——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是勋心说啥叫“自家丢了性命事小”?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当晚在庄中与管巳缠绵缱绻,一解多日……大半年来的渴怀,不必细表。翌日返回城中,回官廨视事,就见挤压下来的公文堆满了小半个厅堂,不禁连后脑带屁股,在寿春城里受过的伤又重新剧痛起来。召了属吏过来询问,果然即便自己不在都中,正职的孔融照样大撒把,经常三天两头的不出现,就算出现也只呆半天,拣最重要的几件公文处理了就得。是勋心说这可不成,再这么搞下去,估计皇家就得破产!

    不过转念一想,皇家破产就破产吧,又关我啥事儿了?没道理孔融这一屁股屎老得我来给他擦。反正隔不了几天我就要手捧罢兵诏,持节去抚安江东,这才是正事儿,与其跟这儿忙活一整天也未必能处理好多少公文,不如也松开手,先琢磨琢磨江东之行为好。

    当下把属吏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把桌案上的公文,老实不客气全都胡撸到地上,光捡出一卷空白竹简来,提起笔,蘸饱了墨,先写上一个名字——“郭嘉”……(未完待续。。)

    ps: 不是吧,我虽然说不在乎.月票,可你们也不用那么现实,真的就不给了……

第二十章、谋划江东

    是勋借着上班时间,不干正事儿,先计划自己的江东之行。他摊开竹简,写下了“郭嘉”二字——这是行程的第一步,得跟郭奉孝仔细探问探问、研究研究此刻江东地区的形势。

    其实就大局而言,他拥有前一世的记忆,就比这年月所有人全都清楚,洞若观火,但一则史书上往往会忽略很多细节,而往往细节才决定成败,二则也不知道通过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会不会对江东和孙家的历史造成什么影响——别以为我在中原,就影响不到边地,这不连皇帝都莫名其妙地比原本历史上早了整一年就逃出长安来了吗?故而,必得先跟曹家情报头子郭嘉碰碰头不可。

    话说是不是因为郭嘉搞情报,所以显得有点儿阴沉,才不为他人所喜呢?这年月的士人普遍忽视情报的重要性,进而总觉得相关人等好发人**、卑鄙龌龊,不愿意亲近。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偏见,所以并不觉得郭奉孝面目可憎,所以理解不了大家伙儿对他的恶评?这一猜测,究竟有多少接近事实呢?

    啊呀,思路跑远了,还是继续琢磨江东之行吧。是勋随即又在郭嘉的名字下面,再写了“元龙”二字——他跟陈登交情不一般,所以本能地就直接写字了,而不及名。自己先得东行前往广陵去,见见陈登,再跟他打问一下江东的情况,其后即从江都附近渡江,直薄吴郡。

    到了吴郡。肯定先见孙策。顺便见见他麾下那些孙家班的人杰。话说孙家的武将。比方说程普、韩当、蒋钦、周泰,很可能领兵镇守地方,未必就能见得着,那么孙策身边,这时候都会有谁在呢?

    孙策的舅舅吴景、堂兄孙贲、妹夫弘咨、从兄孙(俞)河,按照这年月军阀武装的惯例,这些人肯定身居中枢高位,但是真没啥见的必要……居于高位并不代表他就不打酱油。孙家一门当中。只有孙权孙仲谋值得去见一面,那小子应该还没有成年吧?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外放出去当阳羡长了?

    真是琢磨不清真正的治国之才,都有哪些已经到了孙策的麾下——老班底只有一个朱治是可以保证的,新班底嘛,吕范、步骘、虞翻是不是已经加入革命队伍了,是不是暂且沉沦下僚等着明眼人来发掘,自己确实是记不大清。倒是孙策麾下著名的四大谋主,应该已经攒齐了吧?

    一想到那四位,是勋当即就来了精神头儿,提笔写下人名——张昭、张纮、秦松、陈端。那二张都是一定程度上心向朝廷的。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曹操南征之际属于“投降派”。其实他们不是不敢跟曹操打,而只是不敢跟官军打而已。或许,自己可以跟他们多套套近乎,在一定程度上暂时限制住孙策的离心倾向?

    不过,“江东二张”还则罢了,自己是真想见见秦文表和陈子正都是何如人也啊。这两位在史书上都只留下一个名字而已,失其行事,但既然能够被孙策引为谋主,想必也是一时的人杰了。陈端陈子正死得最早,甚至有可能比孙策死得还早,秦松秦文表倒是起码活到了赤壁鏖战之时,也跟二张似的主张降曹。孙权就曾经借着夸周瑜贬过他,说:“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

    在自己的记忆当中,这二位跟张纮一样,都是广陵人,而张昭是彭城人,或许通过陈登,可以搜集到相关他们最详细的情报?

    提起彭城……自己是不是先得去趟彭城国的留县,拜见陶商啊?既然昔日曾受陶谦的恩惠——起码在这时代士人的眼中,自己是因陶谦而起家的——还是先去见见为好,反正直线东进,也不怎么绕路。嗯,去完彭城,再南下下邳,去拜见老丈人曹豹,完了再去见陈元龙好了。

    跳过这一段,见完了孙家班子,就得在吴郡联络一下当地世家,“顾陆朱张”自然是不可少的,余杭的《左氏》大家高岱高孔文也应该去见一见,至于乌程的邹他、钱铜等辈,就先算了吧。要是严白虎还活着,没被孙策捏掉,倒是也可以一见,正好就宣诏让孙、严罢兵,拖慢孙策统一江东的进程。

    得跟曹操说,我这一趟不是光去见孙策,而是持节宣抚扬州,这样离了吴郡就继续南下,前往会稽。会稽有前吴郡太守盛宪盛孝章、前丹扬太守周昕周泰明,都是些跟孙策不怎么对付的高门大家,必须加以笼络。这时候的会稽太守是王朗,在打仗方面是彻底的废物点心,根本挡不住孙策南下的脚步,要不然干脆召他还朝,换一个能打的来主掌会稽郡?可是还能找谁了?从中央现派过去不现实……会稽郡内……

    啊呀,对了,自己记错了,这时候虞翻虞仲翔没有投奔孙策,还在王朗麾下担任功曹呢,这人倒有两把刷子……只是貌似原本的历史上,他是劝王朗降孙策的,也不能用……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了,自己离开会稽以后,就不原路返回了,干脆西去豫章,再见见豫章太守华歆。那华子鱼跟王景兴一样都是废物点心,但这俩名气大呀,既然前赴扬州,那是不可不见的。

    这么想起来,自己还真是要跑一大圈儿,远涉江湖,想起来就有点儿头大……我得找曹操多要点儿警卫人员才成,可惜估计这回,孙汶得留下服侍典韦,是跟不去啦。等等,从豫章北上,可能经过柴桑,就不知道周瑜还在不在柴桑?自己要不要带上鲁肃,去跟周瑜套套近乎?虽说周公瑾跟孙伯符约为兄弟,而鲁子敬这时候跟他也不过就送过一囷米的交情而已,但凭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动周瑜投曹,还说不动周瑜跟孙策起嫌隙吗?连贾文和我都玩过哪!

    是勋就这么着想想、写写,很快竹简上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写完了从头又读一遍,抬起头来想一想,然后直接掏出小刀来,“嚓嚓嚓”全都给削了——一切都靠临机应变,预先的筹划虽然重要,可是千万不能受其所限啊。

    等他再抬起头来,这日头已经偏西了,眼看就快要夕食啦。是勋懒得再多琢磨了,站起身来在堂上踱了几步,疏散一下筋骨,终于开始正经办公。时候不大,就有小吏报名上堂,给送来了热好的盒饭。

    小吏上班都是带盒饭的,但象是勋这种千石以上官员,各衙署都有专门的厨房,一日两餐都有公费膳食。只是曹操自挟持献帝迁都许昌以后,提倡节俭,也不知道怎么的廉政歪风一刮,如今就连三公坐衙都自带盒饭——那肯定是曹操打头,然后杨彪、赵温这俩马屁精有样学样。是勋知道后来名臣和洽就曾经上奏,说如今官员穿身新衣服就被认为不廉洁,蓬头垢面的就被认为有道德,各府长官自己捧着盒饭进衙门,这都是形式主义,矫枉过正毫无好处。但是如今这股风气才刚刮起,是勋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去硬顶,所以也随大溜,自备了盒饭了。

    盒饭是家中厨子做的,内容挺丰盛——虽说是盒饭,就比曹家普通的宴席还要可口哪。当下三下五除二地吃饱了,然后熬到红日西坠,他才收工,直接就奔了司空府上,求见曹操。

    见到曹操以后,是勋开门见山,说隔天你又要我前往江东,这少府丞实在是做不得啦,还是给我换个职务吧——顺带,孔文举也当不了少府,最好也让他挪挪位置。曹操说你再辛苦几天,等相关诏书下来,就可以交卸了职务启程南下了,先别着急。是勋心说这叫什么话,好象出差就不辛苦似的……

    于是趁机就跟曹操.推荐,说东城人鲁肃字子敬,有经天纬地之才、运转乾坤之能,又通兵书战策,可以大用——这回出使江东,希望能够让他做我的副使。曹操皱眉道:“未尝听闻此人,果如宏辅所言,为可用之才么?”是勋微笑道:“以主公之思才若渴,若皆有所听闻,则野无遗贤矣。”曹操说好吧,你明天把他带过来我先见见。

    告辞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透,他也不骑马,就由从人牵着缰绳,自己遛遛跶跶地跟许昌大街上转悠。可是走出去还没多远,忽听声后传来一声暴叫:“是少府慢行!”是勋就不禁吓了一大跳,心说这谁啊?这嗓门儿跟孙汶有得一拼哪。

    转过身来,只见来人是宿卫军官的服色,身高在八尺开外——也就是将近一米九——肩宽背厚肚子大,一张大圆脸,黑中透亮,两道浓眉如同扫帚,一双环眼有似铜铃,颔下是钢针般奓起的浓须。要不是是勋见过娃娃脸的张飞,还真要以为这家伙就是张翼德呢。

    真好一条大汉啊!他忍不住就先不问你叫我啥事儿,而问:“足下何人?”

    对方三两步奔到他的面前,双手抱拳,大声答道:“末乃司空宿卫校尉,姓许名禇……”(未完待续。。)

    ps: 最近老被人说文章水,我就奇了怪了,我本人觉得自己挺干的啊……不过必须得说,这章确实有点儿水了,那是因为写到一半儿,思路瞬间转换……好吧,为了不被骂,今晚再加一更。

第二十一章、火中取栗

    许褚匈康,军中好为“虎痴”,乃是曹营中第一斗将。是勋倒是没有忘记许禇,他觉得这几年许禇就该出现了,可惜前一世对此人并不是太感冒——他欣赏的是战将而非斗将——所以光记得他是豫州人,却想不起来具体跟哪国哪郡了,也没想着派人去打听,更没跟曹cāo提过醒。终究许禇出身不高,不是有名的士人,要是说有这么个人,曹cāo问你是哪儿听来的,可该怎么回答呢?

    好在按照历史的正常走向,许禇还是归了曹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主动投靠的,所以不大可能出什么岔子。但是是勋还是要问问清楚啊,说既为宿卫校尉,为何从未谋面呢?就你这大个子,进了宿卫,没道理我从来没见过啊。

    许禇回答道:“禇为谯人,旧在家乡召聚民众,以御盗贼,因闻曹公奉天子迁许,乃来相投。只是乡中事务尚须安排,故前月才始入许,曹公昨ri召见,立授校尉之职。”是勋心说原来如此,敢情你才刚上任啊,怪不得我没有见过。于是问:“许校尉召某何事?”

    许禇答道:“末安敢召是少府,乃曹公有令,请是少府返回司空府中,有要事商议。”

    是勋心说我这才刚出门唉,又叫回去,究竟有啥大事儿啦?当下不敢怠慢,跟着许禇疾步返回。进了正厅,就见曹cāo上座,正皱眉瞧着几案上一块牍版呢,曹昂坐在下首。见是勋进来,曹昂急忙起身行礼。曹cāo则朝他点点头。把那块牍版递过去:“已遣人唤公达、奉孝等来。宏辅可先观此。”

    是勋接过牍版来一瞧。原来是一份上奏,先瞧署名——“宁辑将军段煨”。再看内容,大致是说:近探得关中群贼自乱,李傕、郭汜再相攻伐,李傕使侄李利屯渭桥,郭汜使将王承屯细柳,骊山、鸿门皆不设防,而今秋华yin即将大熟。故此将在割麦以后,挥师向西,为朝廷讨伐篡逆。一句话,段煨打算主动发兵去打李傕、郭汜,收复长安。

    是勋反复把上奏瞧了好几遍,始终皱眉不语。他跟这儿装深沉,曹cāo可不会慎着,开口就问:“宏辅以为如何?”是勋心说向来碰到这种大事儿,都得荀氏叔侄或者郭嘉、程昱等人先开口啊,自己只是跟在旁边拾遗补缺而已。今天比较倒霉,那几位都还没到。所以曹cāo先打问自己……可这运筹帷幄,就不是自己的强项啊!

    不过好在,别的地方、别的事儿还则罢了,这华yin他是去过一回的,回程的时候还跟鲁肃仔细研讨过,倘若你是段煨,或者你是贾诩,下一步该怎么办?所以既然曹cāo问起,他也就大着胆子帮忙分析一下——

    “段煨在华yin,地狭而民寡,东畏吕布所迫,yu求振作,唯有西进,为朝廷收复长安。李、郭素所不睦,早晚必争,若能趁隙而进,则关中不足定也。”

    正说着话呢,谋士们陆陆续续全都到了,除了荀攸、程昱、郭嘉、毛玠、董昭外,还再加上刘晔、钟繇、卫觊、阎象、王粲,甚至连平常不大见得着面的荀彧都被从办公室临时硬扯了过来——看起来,曹cāo这是打算开一次曹家zhong yāng谋士群扩大会议了。

    当下众人传看了段煨的上奏,曹cāo又把是勋的见解一摆,荀彧身份贵重,所以首先开口,说:“宏辅所见是也。华yin北拒黄河,南控太华,东御吕布,只可西进,段忠明所yu讨贼者,非止为国家,亦为其个人也。李傕、郭汜,釜底游鱼,灭之不难——为今所当计者,朝廷如何应对?”

    钟繇点头道:“若能平灭贼寇,收复长安,于国家大有裨益。然而,收长安者段煨,则于朝廷无所加也,收长安者官军,则必增朝廷之威势也。当使天子下诏,明讨李、郭,并遣使督段煨等进军。”他的意思,咱得坐实了是在朝廷颁发讨逆诏书,并且zhong yāng派人督察的前提下,段煨才西进去打李、郭的,只有这样,打胜了仗,收复了长安,增加的是朝廷的威望,而不仅仅是他段忠明个人的声名。

    董昭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说:“段煨自知不能御吕布,故yu弃华yin而西取长安。则长安得之于李、郭,复失之于段煨,段忠明貌虽恭顺,终为割据,不可使其稳占关中,当遣使督、慰,将长安收为朝廷所有。”那意思,不管李傕、郭汜还是段煨,说白了都是割据诸侯,不是朝廷……更准确点儿说,不是您曹公的部下,他们不管谁占据了长安,其实对咱都没啥实质上的好处,必须得派人过去,趁机掌握关中的土地,新置官吏、安抚百姓,从中渔利才成。

    是勋心说没错,原本历史上曹cāo就是这么干的。当段煨攻入长安,杀死了李傕(郭汜已先为其将五习所杀)以后,关中地区仍然是群雄割据,掳掠人民,各霸一方,曹cāo先任命钟繇为司隶校尉,安抚诸将,接着卫觊出使益州,因战乱羁留长安,就奏请曹cāo分化、收编诸将所部,把关中地区彻底掌握到手中来。只不过因为预先的计划不够周密,基本上看一步走一步,所以后来又有马超作乱,十部并反,得靠曹cāo亲自西征才最终解决问题。如今历史已经被改变了,自己能不能从中推曹家一把,提前解决关中的问题呢?

    他一边耳听曹家谋士们各抒己见,一边自己跟内心盘算,想来想去,最后提出疑问:“关中兵马,非仅李、郭也,昔马腾曾入三辅,虽为李、郭所败,亦逡巡于陈仓以西,侯选、程银等并在冯翊,杨秋、李堪等亦拒安定,段煨若西,彼等必皆响应,以兼并田土。到时长安虽复,仅得其名也,朝廷仍无尺寸之地,奈何?”

    众人闻言,亦皆沉吟——是勋说得没错啊,要光是按照钟繇、董昭所言,派一介天使前往督战(就跟原本历史上曹cāo派谒者裴茂督关中诸将以讨李傕那样),空名好得,实利可难求。那边儿都是各路军头,你一个空架子天使,能够从他们牙缝里挖出一寸土地来吗?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荀攸一咬牙关:“必发兵以征。”咱也得调兵过去,能拿下多少土地就先拿下,以为ri后彻底平定关中的先行。可是刘晔说啦,咱派多少人去好呢?派少了未必管用,派多了千里远征,粮从哪儿来?虽说秋收在即,可是咱这里距离关中太远啦,同样收完粮就出兵,咱这儿还没走到河南呢,估计段煨那儿就已经拿下长安了,哪儿还有咱们插足的余地?恐怕缓不济急啊。

    郭嘉闻言,突然微微一笑:“近处也有兵马,便不知能否得用。”曹cāo忙问兵在何处。郭嘉伸手在地图上一指——那正是是勋献给曹cāo的地图——“河东有数万jing兵,近在咫尺。”

    王粲不明白:“此非吕布之军乎?”

    郭嘉点头:“吕布坐守河东,yu得华yin为途,西取长安久矣,若能驱其为导,使与段煨及关中诸将火并,朝廷便可从中渔利。”

    是勋闻言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如何渔利?此无异于火中取栗也!”众人听了,全都望向他,满眼的疑惑,曹cāo也心说,是宏辅经常有点儿诡异的词儿喷出来,这回这个——火中取栗是啥意思了?是指困难吗?

    是勋瞧见大家伙儿的眼神,不禁一愣,随即心说坏了。火中取栗这个成语听上去挺古朴,其实彻底是舶来货,典出十七世纪法国诗人拉封丹的寓言《猴子与猫》,这二世纪末的中国人怎么能够听得懂了!没办法只好给解释:“勋尝于一篇轶文中得此,似为战国人语,颇类《庄子》。谓一猿yu得火中栗而食之,乃求一猫,猫以爪探栗,毛脱而肉焦,然所取之栗,皆为猿所食也。”

    郭嘉闻言,不禁微笑道:“宏辅一言,即中窍要。如今长安即为其栗,我乃猿也,yu取之而不可得,吕布乃猫也,必诓其以爪探栗,乃可为我所食。”

    是勋心说“火中取栗”这个成语,本意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可是逐渐地含义有所偏转,已经演化成冒险行事从而蒙受损失的同义语了,我刚才脱口而出,就是说这事儿太冒险,很难办到,没想到却莫名其妙地合上了其原本意,这怎么话儿说的……好,多谢郭奉孝你给解圆了。

    他却没有想到,郭嘉听是勋一张嘴就喷出个跟自己计划符合若契的成语出来,还以为是勋已然胸有成竹了,当即建议说:“朝廷可发兵一支,也不须多,二三千足矣,使西行弘农,以约吕布,并督诸将,共伐关中。然此火中取栗之事,非智谋善辩者不能办也,就嘉所见,唯是宏辅能成此谋。”

    是勋闻言大惊:“勋恐无能办此!”曹cāo捋了捋胡子,沉吟少顷,突然笑起来了:“宏辅不必太谦,卿前使华yin,退吕布而间段、贾,关中之事,唯卿最为稔熟——江东便不必去了,卿且往关中一行。”(未完待续……)

    ps:今ri两更完毕,其实这才开始了本卷的重头戏。

第二十二章、太白苍苍

    老天爷最喜欢耍人玩儿,一般情况下,你越是盼望什么事儿,那这事儿九成九就不会发生,越是忌讳什么事儿,则这事儿九成九要突然落在头上。买彩票是这样,遭车祸是这样,是勋这回的遭遇也是如此。他一开始不想奔江东去,可是左闪闪不过,右躲躲不过,也就只好认命了,可是等开始踏下心来具体规划江东之行以后,突然新情况出现了,新命令也下达了——江东你就别去了,改去关中。

    自己这回奉命前往关中,所谋者大,并且艰难重重,火中取栗不是那么好取的,猴子不是那么好当的,而吕布就算是只愚蠢的猫,他身边儿可还有陈宫那老狐狸在哪。自己这回得在吕、段、马、杨等一大票军头中间走钢丝,为朝廷谋取利益,不管怎么琢磨,这成功率都在三成以下啊。

    所以他一开始推搪,不肯去,但是曹cāo直接点名了,自己不去也得去啊——郭奉孝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你们这票谋士啊,呆在大本营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有多轻松,你知道具体执行者有多辛苦吗?呀呸!我算知道为啥大家全都讨厌你了,你瞧荀家叔侄就不会搞这种妖蛾子——以他对荀彧的认识,总得先探问一下自己的意见,再去跟曹cāo推荐啊,不象郭嘉这样想到谁就是谁。

    不过转念又一琢磨,他倒是也挺想为曹cāo在关中地区谋取一定利益,从而稳定西线,为不久将来的袁曹大战做好准备的。如此重任。交给别人办。别说曹cāo了,自己都未必能放心啊——除非曹cāo肯把荀攸放出去干这活儿。程昱没见过这种大阵仗,荀彧、郭嘉嘴皮上未必真有多利索,别人就更等而下之了。所以原本的历史上,曹cāo平定关中就用了好多年,那或许正是因为他的阵营中没有自己这路货sè……

    而且这也是建功立业的一大机会。自己跑趟江东,除非真能说动周瑜啥的反了孙策(那可能吗?),否则对曹家班还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象总督诸军收复长安,那九成九是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说不定还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好,我去还不成吗?但是老规矩,我得先提条件——

    是勋留了个心眼儿,他没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跟曹cāo讨价还价,而是等散会以后,说我还得跟主公您研讨一下奉使西去的具体问题,然后只当着曹cāo和曹昂说:“此番西去。兵不须多,但必为jing锐。以周旋于诸将之间——敢请妙才将军及麾下jing骑。”夏侯渊行军如风,就是关中诸将的天然克星,只有让他保着,自己才可能有一星半点儿的胜算。

    曹cāo点头,说宏辅你的建议不错,那我就派妙才陪你去。

    “勋所荐东城鲁肃,前亦随勋往华yin去来,请为副使。”自己身边儿武的有了,还得来个文的,鲁子敬的智谋足堪与陈宫一斗,虽然未必比得上贾诩……他们之间差的不到10点智谋值,自己再怎么没用,也能帮忙给填补上?三个臭皮匠还顶一诸葛亮呢不是吗?

    曹cāo继续点头:“既是宏辅力荐,时机紧迫,cāo便不见了,应卿所言,上奏请以其为副便是。”

    是勋提完条件以后,匆匆告辞出来,跨上马,一路疾奔回家,就派人把正打算洗洗睡了的鲁肃给提溜过来。他把前后因果跟鲁肃一说,鲁肃紧皱眉头想了半天:“此事易为,亦不易为也。”

    是勋听了这话倒吓一大跳,心说“不易为”我很清楚,可是这“易为”……鲁子敬果然是当世的谋略大家,看起来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所在啦!当下赶紧问:“如何易为?”

    鲁肃捋须说道:“卿为天使,赍诏总督诸将,所平城邑,皆可自置官吏为守,但所用得力,为当地高门大家,则诸将亦无以与争也。”这年月就是个世家豪族满地走的时代,很多家族在本乡本土的影响力都非常之大,随便招呼一声就能拉起成百上千的子弟兵来,你要是笼络住了关中的豪族,任命他们做地方官,他们感念恩德,则必然心向朝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关中诸将,也包括段煨在内,都不过数千上万的兵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那些豪族兼官吏给排挤得走投无路——这在汉末的历史上,还见得少吗?

    是勋听了这话,真是如同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眼前骤然就是一亮啊!他当即紧紧拉着鲁肃的手,连声致谢,差点儿就要说出“卿真某之子房也”这种话来——好在醒悟得快,赶紧给咽掉了。

    鲁肃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还说过这事儿“不易为”呢。一则,吕布兵强马壮,他要是进了关中,就未必有谁能制约得住,这龙太强了,地头蛇不够瞧的;二则,我跟关中的豪门大家都不熟啊,连该去笼络谁都不清楚,怎么帮你完成使命?

    是勋点点头,说前一条确实是个问题,咱们今晚不睡了,再好好合计合计,至于后一条……没关系,我明儿一大早就去找荀彧,我就不信他夹袋里那么多人才,就没一个熟悉关中情势的?

    其实这时候在京官员,就有不少是关中出身,比方说卫尉周忠、尚书仆shè荣郃、太医令旨习,等等,可惜那些家伙都没蛋用,只是些白吃俸禄的老官僚而已。今天与会的严象倒也是京兆人,论出身其实比是勋更适合奉使关中,但他自己不主动请命,荐主荀彧也不发话,所以是勋也不方便招他来当帮手——谁知道荀文若乐意不乐意呢?

    干脆,还是自己主动上门去求荀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的是勋也不去坐衙了,先去找了趟曹cāo,然后就奔尚书省求见荀彧。进门一瞧,只见荀文若高踞案后,正在判断公事呢,几乎就是手不停挥,口不停言,身旁大群属吏唯唯诺诺地应命,不时有小吏跑过来,奉上大摞的文书,再把大摞的文书取走。是勋不禁暗中慨叹,我要是也有荀彧这能耐,这效率,昨儿个跟少府堂上堆满的公文,不用一天就能全都给决喽,也就不头疼啦。你说曹cāo怎么就那么走运,该上这么一位称职的大管家呢?

    是勋拜见,荀彧一抬头,就手从案下抽出一张牍版递过来:“宏辅此来,料是为了关中之事,彧昨夜即将相关人名写下,宏辅可自将去看——公务倥偬,不及应酬,宏辅休怪。”是勋心说果然是荀令君,原来早就料到我的来意啦。当下双手接过牍版来一瞧,不禁大喜过望:“荀公的识见,勋仰之弥高!”

    荀彧叫他“自将去看”,他可没那么老实听话,当即就在堂上坐将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手中这份牍版,从头到尾连读了三遍,其中有几处不明白的,当场就向荀彧提问。荀彧一边忙着,头也不抬,随口就给答了。

    等是勋终于没有问题了,双手捧着牍版才出省门,就见着鲁肃急匆匆地驾车而来,远远便招呼道:“殿中适才有令,命我等即刻觐见天子,知宏辅往省中来,特来相迎。”是勋心说别问啊,一定是皇帝……啊不,曹cāo要下达出征关中的旨令啦——你们办事效率确实是真高,可是就不能容我多喘几口气吗?

    于是携鲁肃入宫,进了德阳殿,只见天子跟个木偶似地坐在后面,曹cāo、杨彪、赵温三公并列在前。是勋、鲁肃大礼拜见,曹cāo开门见山:“今以少府丞是勋为侍中,持节督诸将收复长安,白身鲁肃为侍御史,副之——诏书在此。”旁边有郎官过来,捧了一厚摞牍版递给是勋。是勋接过来一瞧,只见有任命他和鲁肃的诏书,有《督关中、弘农、河东诸将以复西京诏》,有分别给吕布和段煨命其讨伐李、郭的诏命,还有自己写的《令州郡一时罢兵诏》,等等,一口气全都给齐了。

    完了曹cāo又说:“已命行督军校尉夏侯渊率jing骑两千卫护,三ri后即誓师出征!”

    一连两天,是勋几乎是忙得脚不点地——奉使出征,总督诸将,不是说拿上份儿牍版说走就走的,要安排的事情多了去了。等好不容易全都忙完了,他觉得自己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圈儿,回到家中是倒头便睡。

    到了正ri子,是勋、鲁肃、夏侯渊先至宫外辞拜天子、三公。刘协冕旒相送,说:“皇天庇佑,愿卿等竭尽忠悃,早复西京,奏凯而还。”说完话一指是勋:“此番出京,卿之任重,若能成功,勋劳亦超迈前代名臣,卿名为勋,料为嘉谶。当此际,可有诗兴否?”

    是勋心说来了来了,果不其然,这都是诗名累人啊,竟然连出趟差都要点我名来做诗,你说这小皇帝的中二病啥时候才能好?好在自己服侍小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xing子也摸了个仈jiu不离十,再加上前回在白露后祀神ri的大宴上就被点过一次名,所以学了乖,碰上点啥事儿就先预做准备。要不然今天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于是朝皇帝深深鞠躬,回复道:“臣今西去,yu清垢氛,使关中归于王化,如此重任,不为无感。乃有陋作,不腆陈于至尊之前。”随即一手柱着节杖,缓缓地吟道: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千里,邈然与世绝。帝威未戢戈,诸侯擅节钺。枭獍不即讨,故京余残孽。今随牦头度,风沙千骑越。惊蓬连雁起,朽虏应电灭。还报至尊ri,阳晨被紫阙。”

    此诗一出,四外当即鸦雀无声。不是诗歌有多高明,而是实在太……这遣词造句和节奏感都太过诡异了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此新声也

    是勋奉使关西,临行前献诗一首,这首诗当然也不是他自己做的,却也不是简单的抄袭,而是东裁西剪,拼凑而得的。

    前四句抄的是李白《古风》中一首的开篇:“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太白峰在武功县东南方,因其高耸入云,峰巅终年积雪而得名,是勋在这里用以指代关中地区。李白说太白峰“去天三百里”,以言其极高,是勋故意改成“三千里”,是以“天”来指代许都朝廷,以太白距天之远,来代表关中地区远隔于王化之外。

    再八句是化用钱起的《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原诗相关词句为:“太白明无象,皇威未戢戈。诸侯持节钺,千里控山河。汉驿双旌度,胡沙七骑过。惊蓬连雁起,牧马入云多。”改完以后的意思是说:皇威未振,诸侯擅斗,却放着长安的逆贼不肯讨伐,如今我手持节杖,率千骑西行,料想应当如同践踏蓬草、惊飞鸿雁一般,将李傕、郭汜一扫而空。结句是抄袭武则天《昊天乐第三》,其中有“闿阳晨披紫阙”句,意思是等我得胜归来还报的时候,想必朝阳正映照在宫阙之上,象征着朝廷之权威如同初升红日,冉冉而起。

    要是把这首东拼西凑的玩意儿念给后世某位诗词鉴赏家听,对方一定会判断说:“此非汉魏时语,乃唐人拟古诗也。”因为它的遣词造句和节奏感全都跟这一时代不合拍,倒深深蕴含着唐代风味——当然啦,本来就是三首唐诗连缀起来编成的嘛。是勋初到此世。倘若吟出这种诗来。肯定会被人骂不通。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诗名已经在许都打得很响了,同样的作品,街头艺人做出来雅也是俗,天皇巨星做出来,俗也是雅。

    因为是勋肚子里的魏晋诗真的快要卖完了,光剩下一大堆唐诗宋词,不抄吧怪可惜了的。想抄吧非得动大手术不可,这改诗某些时候就比做诗还艰难哪!所以前阵子见天儿有人来求诗,他就假装开创新诗风,抄了一些唐诗给送出去。好在这年月正是文风大转折的时代,很快就将迎来全新的“建安风骨”,大家伙全都在创新,先有孔融大走通俗路线,作《六言诗三首》,再有王粲以文人模仿乐府,作《饮马长城窟行》。最后到了曹丕,开始创作七言歌行。所以是勋才敢大着胆子把唐诗给囤出来。

    果然此诗一出。当即四外无声,隔了好一会儿,曹操才先反应过来,一边皱眉头一边捋胡子:“此新声也。”除此之外,再评价不出一个字儿来。是勋瞧曹操这表情,是不大习惯也不大欣赏这种风格的,不过那又有啥关系了?如今自己早已经不需要靠向曹操献诗来博取文名啦。

    刘协给出的题,小皇帝自己不能不表态。当然啦,他本身的欣赏水平相当有限,所以只能说:“朕独爱‘阳晨被紫阙’的结句,此亦佳谶也,卿等其勉!”

    是勋心中暗笑,这“新声”刚出炉,你们自然不大感冒,这听着听着么,自然就习惯了,不急。

    天使离京,照理要乘坐马车,前后排开仪仗,喝道而行,但是勋才出了许都西门,就跳下车来,翻身上了坐骑,招呼夏侯渊说:“可速行也。”夏侯渊明白他的意思,此番远征,是要追着段煨直入关中去摘桃子的,但凡迟了一步,胜利果实就全被那些军头儿给霸去啦,朝廷得不着一分一毫,再加上路上还有很多杂事儿要办,所以非得猛赶时间不可。

    乘车?谁有那份儿闲空啊?

    当下两千精锐骑兵,就簇拥着是勋、鲁肃,还有是勋的门客吴质、秦谊等人,在中原大地上一路狂飙。是勋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持着节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威风凛凛啊,真跟大将出征一般——只可惜节杖不是长矛,不能随便抡起来耍几个花玩儿……

    一行人离了许昌,其实直线西进,从伊阙三关以南绕往华阴最为近便,然而是勋不肯,早就跟夏侯渊商量好了,先北上荥阳、成皋,然后再折向西方,沿着黄河南岸一路前进。非止一日,等到了巩县以北五社津的时候,他就请夏侯渊暂驻此地两日,容他渡过黄河,往河内去。

    这时候河内是大司马张扬的地盘儿,但是勋还真没打算去见张扬,他是打算去见一位在未来将比张扬更加嚣张跋扈,并且名满天下的人物。当日荀彧给他写了一牍版的人名儿,全都是关中望族或者名吏,其中只有一个名字不是关中人,只是在其上标注着一列小字:“故京兆尹”。

    所谓关中地区,就是华阴以西,司隶校尉部的西方三郡——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尹、以高陵为中心的左冯翊和以槐里为中心的右扶风。其中京兆之地乃汉故都之所在,所以曾经长年担任京兆尹的人物,肯定对是勋此行是大有裨益啊,入关之前,就先得去访他。

    话说是勋前一世是汉末三国粉,但不是东汉粉,对于灵帝时代或者更往前的那些老官僚,还真没记住多少名字——当然赵岐算是一个。然而那位前京兆尹的名字,是勋确实是听说过的,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兄的几个儿子,那名字就更熟,简直如雷贯耳啊。

    这位前京兆尹就是河内温县大族之长,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防字,字建公,他有八个儿子,次子就是后来名满天下、鹰视狼顾的司马懿!

    我靠,是勋心说,不为司马防,只为了司马懿,我也得拐个弯儿,往河内走这一趟啊!

    是勋带着副使鲁肃,门客吴质、秦谊等,还有十多名骑兵,乘船渡过黄河,直奔温县。鲁肃一开始不怎么乐意去,瞧神情颇为踌躇——本来此番奉使关西,那是要跟一大票军头打交道,他就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有点儿小小的优越感,但这次绕路去见司马防,想想人家豪门大户,一郡之望,就难免自惭形秽起来。

    是勋笑着劝他:“家世之高低,与才能之大小,并无关联,卿又何惧之有?司马氏徒以家世得为二千石而已,今为乱世,所恃者唯才智耳,便家世再烜赫,乱兵过时,亦为草泥。卿以智得官,乃当傲于豪门纨绔,又何惭之有?”

    鲁肃苦笑道:“若无宏辅,肃只乡间一庸人尔。唯仰宏辅而得官,何云以智得官?”是勋轻轻摇头:“卿若无智,勋不会请陈元龙往访,元龙亦不会延卿。且卿前随勋赴华阴,难贾诩,往高密,却王修,若无此智,勋又安得荐卿?卿自有颖,勋为备囊也,但入囊中,自然脱出。”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

    百般劝说,鲁肃才终于答应随行。于是一行人渡过黄河,进入温县境内,就打听孝敬里的方位,直接撞上门去。是勋心里就琢磨啊,自己仗着侍中的官位、天使的身份,那是肯定能够见着司马防的,跟他打听关中的内情,他理论上也不怎么会藏私,只是见过司马防以后,还需要见见他的儿子们吗?见到了要不要招揽?

    司马家跟曹家是有恩的,据说曹操起家第一步,担任雒阳北部尉,就是司马防的荐举——他此番出京前就向曹操求了一封给司马防的书信。所以根据史书记载,曹操感念这份恩德,司空位置坐稳以后,就征召司马家的几个小伙儿出仕,首先从命,为其掾属的,就是长男司马朗,最后仕魏为兖州刺史。但是老二司马懿却假装“风痹”之症,坚决不肯应召。

    《晋书》上说,曹操“使人夜往密刺之”,司马懿“坚卧不动”,就这么着一装病就整整装了七年,直到曹操发出狠话:“要再不肯启程来许,那就逮捕下狱!”司马仲达才被迫领命,做了曹家的文学掾。前一世看到很多文艺作品,都把“刺”字解释为“刺杀”,说曹操派人大黑天儿地假装来刺杀司马懿,把剑比划在胸口,可是司马懿还是躺着一动不动,曹操这才相信他是真病了。

    是勋本人是反对这种说法的。“刺”在古文中本有多义,要是解释为“捅刺”,那根据文意应该是扎下去了,焉有是理?要是解释为“暗杀”,则前面不应再有“密”字,而应更为“佯”字。再说了,“风痹”不等于彻底瘫痪,病人只是不良于行而已,要真是被人把剑比划到了身上还一动不动,那这装得未免太假了,反而启人疑窦。

    所以“刺”字跟这儿应该解释为“刺探”,曹操派人于黑夜无人时前来探查司马懿的动静,因为若是装病,一直躺着,瞧见周边没有旁人,说不定就会想伸伸腿脚,活动一下筋骨了,此亦人之常情。可是司马懿真能忍,用一个古词儿来形容就是“慎独”,哪怕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绝不松懈,因此才能暂时地骗过了曹操的耳目。

    所以后来有人就琢磨啊,仲达先生要真是这么人前人后都一样地连装七年病,一直躺着,理论上应该会得褥疮……

    是勋这想得有点儿远,他一边催马疾驰,一边拉回思绪——我现在要琢磨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司马懿第一回为何不肯应曹操之召呢?原因何在?这个原因在历史已被改变的今天,是不是也被改变了?自己是否能够扭转历史,说动他提早出山呢?(未完待续。。)

    ps: 下午要去接孩子,所以今天提前.更新。

第二十四章 河内司马

    是勋本人的家世不算很高,当然比起鲁肃、吴质这类单家子弟,那是强得太多了。估计要是搁后来九品中正制盛行的两晋和南朝,司马家妥妥的上品啊(当然,在不考虑他们家变成皇族的前提下),家中子弟起家就能做五、六品官,自己应该算中品,可从七、八品的郡县属吏起家,至于鲁肃、吴质,下品寒门,一辈子都是当小吏的命,根本入不了流。

    这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社会形态、官僚体系,直接制约了人才的流动,割裂了社会阶层,导致朝政腐朽、兼并严重,两晋与南朝即因此而弱。是勋本人是不希望历史再发展到那一步的,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避免九品中正制的出台。他在兖州曾经劝说曹操打击豪门世族,也正是这个原因。但这并不说明他彻底仇视世家大族,他来自两千年后的思想,其实跟曹操的用人政策颇有合拍之处——只要确实有才能,并且为我所用,谁管你是什么出身呢?单家可用,势族照样可用。

    至于日后发动政治改革,或者阻挠陈群出台九品中正制,可能必须面对这些世家豪门出身官员的反对,但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天下还没有统一呢,操心那么远的事儿干嘛?

    然而“唯才是举”终究只是曹操和是勋个人的想法而已,社会思潮还并没有被彻底扭转,以是勋目前的身份,招揽吴质、秦谊等单家子弟为门客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要招揽司马家的子弟,那难度就很大啦。所以就算他真的能够王八之气一放,连司马仲达都倒头便拜,对方也未必就肯为他所用,而只好由他推荐给曹操使用。

    问题又绕回来了,曹操身为司空,贵为三公。别说司马家了,就连弘农杨氏这种显贵门阀的子弟,去做曹操的门客、属吏都毫不委屈,为什么原本历史上司马朗去了,司马懿却坚决不肯应召呢?

    《晋书》上说。司马懿是因为“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所以才装病拒绝的,这完全是扯淡。后来他被迫应召。从曹操的掾做起,就一直“屈节”到死,没见露出丝毫找机会辞职回乡隐居的苗头。

    据是勋的分析和猜想,司马懿之所以拒绝了曹操的招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世家大族保家卫业的思想在作祟。曹操头回征召的时候,袁、曹大战方酣,曹操虽在官渡取胜,却还并没能最终底定胜局,司马懿害怕万一压错了宝。会给家族带来不必要的损害——反正大哥已经在你手底下做官了嘛,又何必把我这鸡蛋也往同一个篮子里放?万一出事儿,怕会一篮子全砸,一家子全灭呀。

    荀家哥儿几个或在河北,或在河南,也正是这个原因。

    再往深里想想。曹操征召司马懿,是要辟他到自己属下来做吏的,估计若是朝廷下诏,召他做个地方令、丞之类的,他未必就会推辞——嗯。自己遵循着这条思路,倒或许可以搞点儿小花样出来试试看……

    孝敬里的司马氏,在温县乃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很好打听,于是是勋一行人鲜衣怒马,直接就奔了他家庄上。门口自有庄丁拦阻,是勋就下马递上名刺,说:“侍中是勋等,奉王命前往关中,途经此处,来拜故京兆尹司马公,还请通传。”

    瞧那几名庄丁的眼神儿,就似乎不大信的——堂堂天使,二千石侍中,就这么着直接撞咱们家门口来了?不应该先通知县衙,然后由县中派人来通报,要求出迎吗?是勋冷笑着瞟他们一眼,顺手就把长长的节杖给举起来了:“使节在此,汝等何疑?速去通传!”

    那些庄丁当然是无缘得见节杖的,但都听说过,而估计这年月也没谁会特意造支节杖出来招摇撞骗,于是全都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就有几个赶紧捧着名刺进去通报,某几个从门房里掇出张席子来,请贵人暂时歇脚。是勋骑马骑得两腿酸软,所以也不去坐,只是在庄前转圈儿散步,舒活一下筋骨。

    他顺便就大致瞧了瞧司马家庄院的规模,比起自家许都外和鄄城外的庄子,那确实广大和辉煌多了,尤其是百年老宅,毫无最近翻新的痕迹,瞧着就那么沧桑,那么有底蕴……就好比后世的真古迹和伪古迹,有点儿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时候不大,便见庄院大门洞开,随即司马防领着大群小子就迎出门外。是勋先是小小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也对,自己身为二千石的高官,又持节出使,司马父子就该全都出门迎接才对——这倒省了自己的事儿了,不必要找借口跟司马防说让我见见你儿子们尤其是老二,也不必担心司马懿突然间扮痴、装病。

    是勋整顿衣冠,把节杖交给从人手持,自己上前去跟司马防见礼。他是在职的侍中,司马防如今已是白身,照道理不必要如此毕恭毕敬,况且即便司马防仍在京兆尹任上,两人的品级也是相等的。但一来官位的尊卑不完全按秩禄走,作为中朝官的侍中比几乎所有郡守都贵重,却独独低于两京所在的河南尹和京兆尹,二来人家虽已去职,终究是官场上的老前辈,又于自家主子曹孟德有荐举之恩,所以是勋是不大好摆天使架子出来的。

    他首先作揖,口称:“拜见司马公。”司马防急忙还礼:“天使光降,蓬筚生辉,侍中请入内叙话。”两人只是对面而揖,司马家的小子们按照礼数,可全都跪了下来,是勋伸手去搀:“卿等皆司马公的子侄吧,不必如此。”小伙子们排得挺整齐,大致一数,正好七个,加上已仕曹操的司马朗,乃谓司马家“八达”是也。汉代以右为尊,是勋就从自己左手边儿开始扶,司马家老大是司马朗,现在许都,那么这个,理论上必是老二司马懿——

    定睛观瞧这位司马仲达,只见他年方弱冠,唇上只有淡淡的短髭,瘦脸,颧骨略高,此外相貌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唉,咱说好的“鹰视狼顾”呢?这小年轻总是低着头,垂着眼睑,瞧上去那么的有礼貌,害得自己就瞧不清他的眼神儿啊。

    第二位应该是司马孚,字叔达,瞧年岁跟二哥差不太多,容貌也颇为相似。是勋有印象的也就这哥儿俩再加上司马朗了,剩下的什么季达、幼达,他记不大清,也懒得一一去搀,只是把双手虚虚一抬:“都请起吧。”瞧最年轻那个,估计还不到十岁。

    司马防把是勋等人让入庄中,登堂而坐。鲁肃身为六百石的侍御史,自然也陪坐在侧,至于吴质、秦谊等人就没有上堂的资格了,自有司马家的亲眷、门客们领去款待。司马家的小子们也没有全都跟过来,只有前两个敬陪末座——估计因为这俩已经行过冠礼,算大人了。是勋心说正好啊,我对那剩下五个,还真没多大兴趣。

    落座以后,司马防就问啦,天使自称是欲往关中,路过温县,怎么想到驾临敝舍呢?有什么吩咐吗?是勋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勋此番奉旨西行,总督河东、弘农、关西诸将以讨伐逆贼李傕、郭汜,因不熟关中情势,故曹司空要某先来请问司马公。”说着话把曹操的书信,以及司马朗的家信呈上。

    司马防灵帝末年曾为雒阳令,献帝初担任过几年京兆尹,换言之,他是董卓、王允时代牧守的京兆,李、郭杀入长安以后,就主动辞官归乡了。说是老官僚,其实岁数并不很大,估摸着也就五十岁左右,须发皆黑,是勋瞧着,就整个儿是司马朗的中年版。当下他把儿子的来信先放一边儿,展开曹操的书信读了,不禁捻须微笑道:“不想孟……曹司空尚记得老夫。”

    是勋也不跟他玩虚的,况且这年月的官场风气,还没有后世那样满嘴客套话,反复弯弯绕,于是直截了当地就说,虽然李、郭跋扈肆虐,但这回召集讨伐的各路将帅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若被他们灭掉李、郭,占了关中,无异于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所以朝廷派自己在战后还要镇抚关中,任命牧守的官员,以使得关中千里沃野都归于王化。这是真正的大义名份,说明白了,不怕你司马防不肯帮忙。

    司马防当了那么多年官僚,其中关窍一听就明白啊:“既如此说,侍中此来,不为探问关中山川形势,而是要察人和,知各郡县之贤愚不肖,以便授官?”是勋点头,不失时机地给戴上一顶高帽子:“司马公洞见万里,料必有以教我。”

    司马防说这个简单,我在京兆为尹多年,当地的风土民情,各县大姓,那都是门儿清的,虽说离任也好几年了,终究那些大家族根深蒂固,就算李、郭也未必能给拔得起来,肯定还有用啊——“至于冯翊、扶风,多为耳闻,恐怕未必得实,防姑妄言之,侍中姑妄听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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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恩威并施

    是勋当晚跟司马防聊得挺晚,暗中与荀彧牍版上所写的名字,还有自己前一世读史所得,互相印证。鲁肃跟旁边儿干坐着,不怎么插得上话,只是用心记忆。

    他们黄昏时分抵达,这一聊就是连续的好几个钟头,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结束恳谈。司马家的人都习惯了,没什么感觉,是勋可是惯常一日四餐的——在此时习俗的一日两餐外,早晨起来先得用点儿点心,晚上临睡前最好再来点儿宵夜——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司马防说已经为天使安排好了寝处,请洗漱了安歇吧,是勋心说这样子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央告:“今日为访司马公,夕食太早,如今腹中饥饿……还请司马公照顾一二。”

    司马防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某疏忽了。”赶紧唤人准备些热饭热菜来。是勋说不必动火,有点干粮填填肚子即可,但司马防不肯答应,说:“家中酿得好酒,正待与侍中对饮几杯。”

    他们谈话的时候,司马家两个小子也全都跟旁边闭嘴陪着,司马懿始终正心诚意,仪态端庄,司马孚大概因为年纪还小,却已经用袖子遮着脸打过好几个哈欠了。是勋身为“八卦王”,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这一切全都瞧在眼里。

    谈话的过程中,他也时不时瞟两眼司马懿。现在可以直面这小伙儿的眼神了,就见他瞳仁漆黑,颇有神采,此外也与哥哥、弟兄们没啥两样——“鹰视”何在?再一琢磨,貌似史书上光写司马懿“狼顾”来着。“鹰视”应该是后世添加的作料。可是怎么才能瞧明白他的“狼顾”呢?找个机会从后面喊他一声儿?似乎不大礼貌,也不怎么好找机会。

    此刻既然正事儿基本上说完了,就等酒菜上来,大家饮上三杯,填填肚子,然后各自安寝——这年月无论贵族还是庶民,全都习惯两餐,就算家里再有钱。酒海肉山,也只偶尔夜间加餐而已,否则会被目为奢侈,尤其司马防这种儒学大族子弟,不可能临睡前真跟是勋喝个酩酊大罪,也就意思意思罢了——所以是勋就琢磨啊。不如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你们父子的出仕意愿?

    当下对司马防拱拱手:“今日受教,获益良多。然而李、郭肆虐。京兆屡遭兵燹,如司马公所言,大族子弟或徙关东,或南下荆襄,未知尚存几何,可出而为朝廷牧守地方?况依例不官本郡,虽然事急从权,亦不可滥。未知河南、弘农,有否贤才,愿与勋共赴关中。以抒国难者乎?”

    司马防低头想了一想,微微摇头:“河南之地。亦迭遭践踏,恐无人也,即我河内,仰赖张大司马镇守,才得免难。吾闻弘农董季直或在段煨军中,此人勤于学而专于经。是郡县之才。”

    是勋记下了董季直这个听上去很生疏的名字,随即就问:“勋既北渡,则温县之俊才亦欲寻访,未识有诸?”司马防捋捋胡子:“县内赵君初,与我儿伯达(司马朗)为至交,忠厚勤谨,侍中或可征辟之。余者未知也。”

    是勋心说这老滑头,我从关西说到关东,从弘农说到河南,最后直接点明河内温县,问你有啥人才没有,你跟这儿便秘似的一个一个往外努,好象真想不出什么人来似的,你们司马氏这一大家子难道就全都不是人吗?!罢了,罢了,我干脆把话直接给挑明了吧。

    “司马公前牧京兆,率以俭约,躬刻农桑,百姓慕之,朝廷称之,实勋所敬服者也。未知可肯再度出山,与勋共往关中一行否?京兆之政,仍需仰之司马公。”干脆你再做一回京兆尹,如何?

    司马防听了这话,捻着胡子微微一笑,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将手轻轻一抬:“诗中请先用膳吧。”是勋这才发觉,感情宵夜已经做得了,几名奴仆正抬着食案往堂上走呢——总共三份,分别放置在是勋、鲁肃和司马防的面前,却没有司马懿哥俩的份儿。

    瞥一眼案上,食物很简单,但也很精致,分别是一碗麦粥、一碟酱菜、一碟新炙的肉脯,还有一小瓯酒。当下司马防斟了酒,举起杯来就敬是勋,是勋面带微笑,跟他干了杯,心里却在说:“你想趁机糊弄过去?哪儿那么简单啊,也未必太小觑某了!”

    他端起麦粥来,三下五除二扒了大半碗进肚子,然后又和司马防干了一杯,重提旧话:“勋奉朝廷诏,持节镇抚关中,守、令皆可先辟,今欲任司马公为京兆尹,未知肯俯允否?”

    司马防刚才借着上饭打了个岔,其实是在暗中斟酌,权衡利弊,此刻听是勋再次问起来,就先摇头:“张子敬在京兆,亦有令名,何不留任?”他所说的张子敬名时,乃是李傕、郭汜任命的京兆尹。

    是勋心说李、郭任命的三郡长官,我一个都不想留,各县令长,也最好能免就免——“张子敬为京兆三岁,内不能制李、郭以安地方,外不能睦友邻而贡朝廷,安可留任?”

    “防已届知天命之年,且有风痺之症,逢天行雨即不良于行,实难当此重任——侍中美意,防心领了。”

    是勋心说耶,你有风痺之症?也不知道是装病托词呢,还是……要么你家老二后来装风痺,其实是从老子处得到的灵感?他瞧司马防的意思,是真不想去淌关中那趟浑水了,于是也不再劝,只是问道:“然则谁可付托此任?请司马公教我。”

    估计刚才向是勋介绍关中各郡县大族、贤才的时候,司马防就有腹稿了,当即回答道:“冯翊徐伯济或可。若不以本郡为忌,京兆韦休甫最佳。”徐伯济名英,现任本郡左冯翊的郡功曹。是勋对此人毫无了解,估计就是一个史书上都留不下名字来的酱油众(其实搜检《三国志》本传及疏,还是能够搜到一处的);韦休甫名端,此人是勋倒有印象,在原本的历史上,他跟儿子韦康二人先后担任过凉州刺史,后来马超作乱,韦康被杀。于是借着扒饭的机会想了一想。要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就这位韦端先生吧。

    放下空碗,是勋瞟一眼司马家哥儿俩,干脆也不跟司马防商量,却直接问他们:“卿等亦皆一时俊彦,号为八……”刚想说“八达”。突然想起来,这兄弟八个里面还有五个没成年呢,没成年就没有字。怎么可能产生“八达”的美誉呢?估计那是好几年以后才出现的说法吧。赶紧咳嗽两声,把话给咽了——“八人皆勤学而纯孝,郡内称之。何不代乃父随勋西行,立功于王事,彰显贵家之令名呢?”他特意加重“代乃父”三字,那意思,要么你们跟我走,要么让你们爹跟我走,选择吧小子!

    是勋当然不可能把司马家的谁绑起来带走,这种事儿终究不好强迫。但他现在跟司马父子商量。成不成的都无所谓,但若是直接代天授命。当场征辟,对方要没有合适的推辞理由,难免就会影响到家族的名声。我不是让你们跟着去关中享福的,不是推了官职还能落个“淡薄利禄”的美名,如今国家动荡、西京蒙尘,身为士人而不肯出来拯危救难。光跟家缩着,说不定就会被人骂是“求田问舍”的乡愿。

    司马家两兄弟听了这话,表情各不相同。老三司马孚皱皱眉头,有点儿惶惑,而老二司马懿就跟没听见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他们还没答复,司马防先说话了:“犬子年轻识浅,所学亦不精深,何能当此重任?”

    是勋心说要换个人来提这建议,你靠几句空话或许就能糊弄过去,偏偏这回来的是我——“伯达较勋年长,仲达与勋年龄仿佛,即叔达亦已冠矣,安有不能忠勤王事之理?”年纪轻这不是借口啊。

    司马孚瞧一眼父亲,转回脸来就朝是勋深深一揖:“感念侍中之厚爱。侍中为当世俊才,就学于郑康成先生,通五经而晓政事,孚安得为比?”是勋摇摇头,开始给扣大帽子:“国家板荡,士人皆当效力于国,勋弱冠即谒曹司空,使徐、兖合纵,非有能也,是敢为也。孟子云:‘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此往关中,牧守郡县而已,勋料以卿兄弟之能必办,或不肯为乎?有何疑议,自可言明,勋为卿等解之。”

    你们就是胆儿小不敢吧?还是有啥别的顾虑,有话就说,别跟我这儿玩虚的。

    司马父子的心思,其实是勋心里明镜似的,他们不是不想出来做官,只是怕乱世当中离乡别业,性命不易保全;况且应朝廷的征辟没问题,但如今朝廷掌握在曹操手中,一个不小心,就要上了曹家的贼船,天下大势如此混沌,要是曹家翻船,难保不会影响到司马整个家族的安康啊。当然啦,是勋叫他们“言明”,他们却是打死也不敢说真话的。

    司马防和司马孚不约而同地想到,听说这位是侍中口才一流,最会蒙人,果然见面胜似闻名,大帽子扣下来,这还真不好回复。正跟这儿犹豫呢,司马懿心说我不能再慎着了,眼瞧着老爹和兄弟一时想不出话来推搪,我要再不开口,场面一冷下来,那就很危险。是侍中刚才说了,他不是孤身前来的,河南还屯驻着朝廷……曹家的两千骑兵,要是把他得罪狠了,谁知道他会做出啥事儿来啊?家族名声再响,在县里的势力再大,要是不占理,那被人整个儿抄了也没处诉冤去!

第二十六章、熹平石经

    司马仲达双手合拢,举如眉齐,然后额头轻点,朝是勋行礼,开口道:“以身报国,诚所愿也,然而家父不良于行,末等皆才疏学浅,恐坏国事。子夏曰:‘学而优则仕。’未闻学而不优而能仕者。”

    是勋心中冷笑,想跟我耍嘴皮子,你小子还嫩了点儿——“然而卿等皆有志于学者乎?”司马懿说:“学为士人之业,自然日求精进。”于是是勋就问啦:“既如此,许下已重开太学,郑康成弟子多为博士,卿等何不赴许就学,岂不强于枯坐乡野之间?”你不想跟着我往关中去也成,那就先把你们哥儿几个给诓到许都去,等到了那儿,瞧你们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不能!

    司马孚接口道:“末等所学甚浅,恐不足以当君子之教。”是勋微微一笑道:“昔刘豫州织席贩屦于幽州,犹就学于卢子干(卢植),勋起于海表,所从者皆乡儒,犹就学于孙公祐(孙乾),而况卿等仕宦之子乎?子曰:‘有教无类。’未闻识浅者不可教,性劣者不可教。郑门弟子皆秉圣人之董道,凡求学者,无不倾囊相授。郑康成在高密,五日一开讲,即博徒卖浆者无不往听,未闻有所驱斥者也。彼等愿授,何卿等不愿学?无乃托辞乎?”这年月又不分小学、中学、大学,也没有高考,谁说学问低就不能进太学去听课了?我堂堂侍中.推荐的人,他们会不收吗?这种荒唐的借口就别拿出来现世啦。

    说完这段话。他不等司马父子反应过来,就又继续说道:“且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书中所得终浅,深入必须躬行。马文渊(马援)受《齐诗》而意不能守章句,处边田牧,卒能征交趾而定关西;吴子颜(吴汉)家贫而给事为亭长,亡命贩马,终能灭割据而登云台。安汉之道,不在寻章摘句。而在身体力行。卿等果能随某西行。周旋于兵阵之间,安民于垄亩之上,所见既广,所学自深。上有功于国。今日之墨绶。异日之公卿,下有得于身,今日世家孺子。异日学门宗师。少年若不作为,老来徒增伤悲,卿等细思,毋失良机。

    “司马家世两千石,然而祖宗之业,儿孙岂能坐守?天下若安,则举孝廉、茂才,或蒙荫而仕,自不失州郡之位。然而天下波乱间,岂固步而封可安家业者乎?”乱世当中不出来冒冒险,以为光靠着读死书就能维持家名不堕吗?想得未免太天真了吧?

    最后还要加上一句:“自然,若卿等素无大志,又恋乡梓,只欲苟且全身,则勋所言,皆不过清风拂耳矣。”要是胆怯的话就明说,我也不多劝了。

    司马父子心说,这位说话可是够狠啊,一套接一套的,明为劝说,实是挟持,还真不好再开口拒绝。父子三人互相对视几眼,司马防“呵呵”地假笑两声:“时辰向晚,侍中可即安寝,随同西行之事,且容我等再议。”

    是勋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也不怕他们送客,当即站起身来:“既如此,搅扰贵家了。王命催迫,勋不敢耽搁,明日便要动身西行,望卿等速速商议,毋失朝廷之望。”我容得你们商量,但不容你们拖延,劳驾明儿个就给我答复吧。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适才司马公所荐本县赵君初,望仲达相助延聘,或其不与卿父子同,有胆识西行者也。”最后再刺激刺激你们。

    是勋出去洗洗睡了,司马家父子三人跟堂上是面面相觑。司马孚就说啦,哪儿有这样的,这不逼着人出去做官吗?司马防沉吟道:“看来是侍中此番西行,颇为艰难,故此强要我等相助一臂。”司马懿说是啊,那些河东、关西的军头难道是好相与的吗?是侍中想要捡他们的便宜,收下关中以后就直接置于朝廷掌控之下,怎么可能不艰难?

    司马防问两个儿子:“汝等可有出仕之愿?即不出仕,可愿从是侍中西行,以广见闻?或往许下就学?”司马孚咬咬牙关:“是侍中名满天下,诚心相聘,若不从时,恐坏司马家之名。孚便相从,可免此难,二兄与弟等或就学许下,或在家奉养双亲,足可为狡兔之窟。”你们就再舍了我这个鸡蛋吧,只要别的鸡蛋还好好地放在篮子里就行。

    司马懿皱眉沉吟道:“且再商议……”

    是勋回到寝处,就问鲁肃,说对这一家子,你有啥观感?鲁肃冷笑道:“皆爱身而不忧国者也。”是勋说你也别一棒子打死,我瞧他们主要是担心许都朝廷撑不下去,所以暂且不愿出仕,但这几个都是人才,咱得多想想办法,把他们拢在手心里。鲁肃说:“宏辅利口,料司马家无可推拒,司马公便不西行,诸子中必有一人相随——或即司马孚也。”是勋说回想今天谈论的过程,那八成没跑了,他们再推个老三出来顶杠,那也是顺理成章啊,只是——“吾所欲得者,唯仲达尔。”

    鲁肃说那小子瞧上去也不比兄弟们强多少啊,而且似乎还比他家老三更想缩,反正我是没瞧出来他有啥特殊的。是勋捻须而笑:“此子心机甚深,子敬异日便知。”

    第二天一大早,司马懿就把赵君初给带来了,此人大名赵咨。想当初董卓一把火烧光了雒阳,挟持汉献帝西迁长安,司马防也在迁中,就派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子司马朗回乡守业。司马朗觉得周边地区一定会乱啊,便举族北迁去了黎阳,两三年后才始返回。当时温县的大家显族,全都故土难离,结果没多久就遭到前来讨董的关东联军的蹂躏,只有赵咨跟司马朗是莫逆之交,相信朋友的眼光、见识。跟着一起走了,幸免于难。在原本的历史上,赵咨后来仕魏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

    是勋见了赵咨,好言抚慰几句,然后就问司马懿,说尊父子考虑得如何了?司马懿说,我愿意随君西行,让三弟叔达前往许昌太学就读。

    司马家原本是打算把比较机灵的老三司马孚推出去顶杠的,但是司马懿说,此番西行关中。形势险峻。任务艰难,三弟不够沉稳,不能冒这个险,还是我去吧。老爹和兄弟们都知道这老二别无长处。就是肚子里弯弯绕比较多。平常想得挺远。最善长趋利避害,相信他跟着是勋西行,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比司马孚要大。所以商量了一阵子,也就勉强答应了。

    是勋这才是意外之喜,于是急忙去拜见司马防,跟他告辞,然后就带着赵咨和司马懿上了路。他原本还想请司马防写几封书信,方便带到关中去征辟某些名士的,但如今既然把人家儿子给拐上了,信就可以免了吧——赶紧走,省得他们家人再改主意!

    司马家乃温县之首,家大业大,有的是洋蜡……哦,骡马,所以就选了两匹马给赵咨、司马懿,让他们跟着是勋一起疾驰南下,随即渡过黄河,仅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与夏侯渊等两千骑兵会合。

    于是略微休整一番,翌日继续西行,过偃师而趋雒阳。在雒阳城中暂居一宿,司马懿突然跑来跟是勋说:“昔董卓火烧雒阳,挟驾而西,石经尽遭毁弃。今天子既迁许昌,郑康成先生仕为大司农,郑门弟子并列五经博士,侍中何不上奏,请再立石经,以孚天下士人之望?”

    这一路上,赵咨表现出了相当好学的一面,逮着什么问什么,上从朝廷动态、百官贤愚,下到夏侯渊所部骑兵的编组、武器、马镫,无不诚心求教。司马懿却一声不吭,光用眼睛瞧,用耳朵听,赵咨问什么,他也把脑袋凑过来,赵咨不问,他也不开口。这回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是勋搭话,是勋感到非常欣喜——司马仲达就是司马仲达,这个主意出得不坏啊。

    司马懿所说的石经,史称“熹平石经”,乃是灵帝熹平四年,为了正定五经文字,方便太学授课,命人将五经并《公羊》、《论语》二传校订后刻石四十六块,竖立在雒阳太学门口——据说蔡邕就是主要的校订者和书写者。这年月还没有印刷术,文字传抄,多所讹误,所以有个官方的石刻定本,谁都可以去对照、抄写,也算是经学界的一大善举。只可惜,这工程花了六年的时候才始完成,然后在太学前面才竖了十二年就让董卓给毁了。原本的历史上,要等五十年以后,才在魏帝曹芳治下,刻定了第二代石经——史称“正始石经”。

    是勋把历史给改变了,如今郑玄出仕,郑门弟子列任博士,太学重开,许下经学大兴,所以司马懿才提议,应该再搞一次校订经、传并且刻石的工程。是勋一琢磨,这是个很妙的主意啊,话说当年“熹平石经”刻的全是今文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今文对古文的强有力反扑,如今要是按照古文学刻定了石经,那古文的地位不就牢不可破了吗?今文还有死灰重燃的机会吗?

    当下拍着司马懿的肩膀,连声鼓励:“仲达所言大善,待某还许,定当上奏天子,使成此事,亦不会忘了仲达建议之功。仲达高才,若有所思、所疑,尽可开口,毋须有何顾忌。”司马懿喏喏而退。

    离开雒阳以后,一行人继续向西,前趋弘农郡。沿途仍然是一派萧条的景象,偶见农田,倒是金黄一片,麦浪飘香。赵咨就问了:“朝廷何不大力经营河南?”是勋点头答道:“且待关中平定,必要恢复太平旧貌。”他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可一直瞟着田里那些麦子,并且下令道:“暂缓前行。”

    就此突然间把速度给降了下来,走走停停,骑兵行军,倒还没有步兵走得快。赵咨多次询问,是勋只是捻须微笑不语。当日从许昌而趋五社津,三百里路用了不到两日;从五社津而趋函谷关,二百里路一日有余;可是从函谷关走到陕县附近,亦三百里,却整整花了七天,然后在县城内又连歇了四晚。

    直到九月八日,是勋早晨起来,便有出城哨探的军士来报:“城外麦已割尽矣。”是勋大喜,急召鲁肃过来:“正其时也,我等这便启程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柱节立门

    曹操为了“集思广议”,喜欢开大会,可是会上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其实未必能够当场解决问题,反倒聪明人的思路都可能被糊涂人给带跑了——终究曹家参谋班子里不全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杰士,比方说钟繇即长于政务而短于奇谋,再比方说王粲,政治值和谋略值都将将及格罢了。

    当然啦,人多嘴杂,也比较容易开拓思路,而等到是勋在会议上接受了足够多的资讯,再返回家中跟鲁肃两个人开场小会,线索立刻就给捋清楚了。所以决定了持节镇抚关中以后,他第二天一早又跑去见曹操,就提出了新的疑点:“段煨既欲伐李、郭,自可去伐,何以上奏朝廷?”难道他就不怕朝廷从中插一脚,趁机会摘他的胜利果实吗?

    曹操听了这话就笑,说:“昨夜吾才睡下,公达突然来访,亦言及此也。”是勋心说果然不愧是荀家的良才,敢情还比我们提前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就问:“公达如何言?”曹操并不回答,却反问道:“宏辅又待如何言?”

    怎么,你打算考我吗?没关系,我本人虽然没什么能为,但相信鲁子敬的见识、谋略,就未必在荀攸之下。于是他想了想,大致组织一下语言,然后跟曹操说:“如勋昨日所言,长安为群狼环伺,段煨若讨李、郭,则马腾、韩遂、杨秋、马玩等皆将并发,段氏兵寡。恐难与敌,故而先奏朝廷,正欲有天使前往督之,可全其功。”

    曹操连连点头,说公达也是这么说的,然而——“言犹未尽也。”是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段煨若兵发长安,则华阴空虚。吕布闻报必然来取。若有天使督责,则或阻布南下,或为段、吕解斗,明华阴归属,段煨后路无忧矣。况彼料朝廷尚未收麦,难以遽发大军,三五千人,又可为其外援,又不足以兼并其势。故而择此时日上奏也。”

    是勋猜想这肯定是贾诩的谋划,因为计划实在太细腻了,段忠明绝逼没这脑子。贾诩知道枯守华阴一城。肯定难以长久。吕布迟早还会来攻打,所以他专挑麦收前不久,上奏朝廷,要西取长安,讨伐李傕、郭汜。朝廷闻奏,肯定会派人去督战。并且为了趁机控制关中,说不定还会派支兵马去增援。华阴、许都,相距遥远,朝廷要是打算秋收以后再派发大军吧,那肯定不赶趟儿。所以只能暂且先派支小部队过去。而等官军到了华阴,当地的麦子也收割完了。段家军也准备动了,正好利用天使之威、官军之势,帮忙他不但顺利打下长安,还能在与马腾、韩遂等关西诸将的争夺中不落下风。

    尤其是,段家军前脚一离开华阴,吕布后脚就可能杀过来,要是天使和官军这时候恰好在华阴附近,就能阻止吕布南下,或者在段煨和吕布之间做个和事佬。段煨若想放弃华阴,早就放弃了,他就是舍不得,所以到时候可以谈判啦:你在关中给我多少多少地盘儿,我就答应把华阴让给吕布,或者直接归属朝廷所有。

    是勋把自己跟鲁肃商议一整晚所得出的结论,对曹操是合盘托出。曹操不禁捋须大笑:“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也。”看起来,昨晚荀攸也大致是这么说的。笑完以后,曹操就问了:“以段煨之谋划,是料卿能阻吕布也,然而昨日奉孝所谋,则须纵吕布入关。吕布,狼虎也,操唯虑其兵马既雄,得入关中,或即兼并段煨、杨秋等,西驱马腾、韩遂,则关中得之于李、郭,复失之于吕布。如何处置?”

    是勋说我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吕布为并州牧,而其军不足以北上对敌袁绍,蜷曲河东一地,久必为变。吕布如汤汤洪水,难以防堵,只可疏导……”曹操就问啦:“导往何地?”是勋才待回答,突然眼珠一转:“勋料公达必有良策献上。何妨主公与勋各书其名于掌上,以观同否?”

    他这是抄袭演义上诸葛亮跟周瑜商议火攻之策的桥段,曹操本是个喜欢新奇花样的人,闻言而喜,大呼有趣。于是两人各自提笔写了,并立着张开手掌,同时大笑起来,一个说:“宏辅果奇才也。”一个说:“惭愧,不出公达所料。”

    笑声未毕,门外传报:“郭祭酒求见。”曹操笑着说:“吾料奉孝亦思得其中关窍,特来报我。”是勋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我还得赶紧去尚书省找荀文若,跟他打问关中有何名士,异日可用。曹操说我也得走,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我立刻进宫去谒见天子,把事儿定下来为好,我跟奉孝就边走边聊吧——估计也再琢磨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是勋是跟曹操定完计以后才离开的许昌,然后这一路上又跟鲁肃、夏侯渊反复商讨,敲定了很多细节问题。军团在陕县停留了一段时日,等再启程的时候,两人就分道扬镳,是勋继续西行,鲁肃则率十骑自茅津北渡,往河东去见吕布。

    临行前,是勋拉着鲁肃的手说:“吕布易说尔,然而陈宫在侧,心机深沉,子敬仔细。”鲁肃笑着答道:“肃素讷于言者,自不能与宏辅相比,然而,计既定矣,尚有何忧?料吕布、陈宫,异日皆在你我掌上也。”

    跟鲁肃分手以后,是勋和夏侯渊就带着大队骑兵途经弘农、湖县而向华阴。这一日看看接近桃林塞,夏侯渊将骑兵分散开来,如同半圆一般向前搜索前进,于路果然擒获了数名段家军的探子。审问之下,知道华阴收粮已毕,段煨、贾诩已于前两日统率大军,正式开始了西征。

    是勋闻讯大喜,当即带着十数名精锐骑士,快马来到桃林塞下,手持节杖,朝垒上高呼:“某乃侍中是勋,奉王命持节来此,督诸将收取长安,还不快快开门!”

    垒上小卒听了这话,赶紧下去报给守将知道,时候不大,寨门打开,一将端立作揖道:“末乃宁辑将军麾下司马……”是勋哪儿耐烦听他报名,一抖缰绳便驰入寨中。那名将还想讨好天使:“且待末将为侍中牵马。”是勋冷冷一笑:“不必了。”回顾左右:“拿下!”

    跟随他前来的那十余人皆为夏侯渊军中骁将,其中还有他刚成年的长子夏侯衡,听得是勋令下,当即便有两人上来,把那将按倒在地,另几人则各执刀、矛,逼住了守门的段兵。寨内段家军大惊,纷纷来救,是勋立马门中,高举节杖,大喝道:“节在此,欲为逆贼者,尽管上来!”诸军胆怯,只得距离他一丈开外,执械相对。

    正在此时,突然大地颤微微震动起来,随即密集的马蹄声杂沓响起,烟尘起处,夏侯渊统率骑兵大队汹涌杀来,很快便冲入寨中,将守军尽数拿下。

    段煨、贾诩,起意西进长安,肯定被迫要放弃华阴。但所谓放弃,当然不是把兵马全都撤走,随便朝廷或者吕布来拿,而肯定还要留兵驻防,尤其要守住桃林塞。不管是朝廷兵马先到,还是吕布军先到,要想入塞进而入城,行,咱先谈判,把关中战后的势力分布划划清楚,否则的话,你们来打吧——这里的地势如此险要,不先扔个千把人,根本别想进来,要是不计损失就尽管来打。

    对于这一点,是勋跟鲁肃早就想到了,所以是勋一开始急急火火地赶路,等进入弘农郡之后突然放慢了行程,就是要等待夺取桃林的时机。时机何在?正在于当地的秋粮收割、征收完毕,段煨和贾诩率领主力离开华阴以后——华阴整军备战,长安的李傕、郭汜不可能毫无察觉,要是秋收后不赶紧进兵,就可能贻误战机,所以是勋和鲁肃判断,只要麦子收完了,他们肯定立刻会走。

    要是段煨、贾诩,以及段家军的主力还在,是勋他们就算能够抢得了桃林塞,也未必能够进入华阴城。

    一开始鲁肃是建议自己前去诈开桃林塞的——“此非万全之计,宏辅不可涉险。宏辅还是往河东去说吕布为好。”但是是勋提出两条反对意见,其一:“陈宫素知我也,恐难欺之。然而其人自傲,必轻子敬,子敬正好从中取事。”其二:“节杖在我手中,便于诈关,子敬无节,难行此计。”终究节杖这玩意儿该谁拿着就得谁拿着,不可能暂时借给你用啊。

    鲁肃不得不承认是勋所言有理,于是赶紧请夏侯渊过来,先把夺桃林的具体步骤再反复商讨几遍——否则他不放心啊。计划的关键是,所部骑兵在桃林东面先分散开来,搜捕段军的哨探,不使塞中兵将知道朝廷大军前来。然后是勋仅率数十骑前往叫门,对方一瞧他有节杖在手,又没多少从人,也就疏忽大意,赶紧打开塞门,放他进去了。

    此后天使柱节门中,谁敢上前放对?谁还敢再关门?夏侯渊这才率领大队骑兵进关,几乎是兵不血刃,即夺下了险峻的桃林塞。

    随即是勋命将守将绑来,亲自探询华阴的形势。那守将早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就一五一十地分说了个明白,原来段军留守兵马大多屯驻桃林,约七、八百众,华阴城内则不过百余名守兵而已——本来嘛,桃林若不失,华阴何必留守重兵?桃林若被攻下,则以敌军的数量、战斗力,华阴城中便留数千人也是无用的。

    “华阴守将为谁?”“董纲。”

    这董纲是谁啊?是勋正跟这儿琢磨呢,旁边司马懿凑近了提醒:“即家父所荐董季直之兄也。”

第二十八章、冯翊遗珠

    董遇,字季直,鱼豢《魏略》中说他:“性质讷而好学,兴平中,关中扰乱,与兄季中依将军段煨。”后来他被举孝廉,入朝为黄门侍郎,为献帝讲经,素所爱信。此人也算是一时的儒宗,但读书很杂,精通《老子》,曾作训注,又善《左氏传》,还曾作《朱墨别异》。

    当然啦,这些是勋是不记得的,他前一世即便读过好多遍《三国志》,也不可能连只有裴注引《魏略》才提到过几笔的这类酱油众都有印象。他只是向司马懿询问董氏兄弟的情况,司马懿说董纲字季中,中人之质尔,其弟董遇字季直,却勤勉好学——“是故家父荐之于侍中。”

    是勋就问啦,说你跟这哥儿俩熟不熟?司马懿说:“曾有一面之缘。”是勋说那正好,就请仲达前往华阴去游说董纲,让他开门献城,我即署他为华阴令。司马懿想了想,这事倒没什么危险系数,大不了说不成,董纲也没可能害我,于是一口应承下来。

    不过他先请夏侯渊率领大军往进,直逼华阴城下,是勋于城门前柱节,宣称天兵到来,然后才进城去劝说董纲。董纲基本上可以算是个废物点心,早就被城外雄纠纠、气昂昂的曹家骑兵给吓傻了,其弟董遇虽然有点儿见识,但是也不通军事,更不敢抗拒天兵,故而司马懿进城一说,兄弟两个立刻下令开城,迎接天兵入内。

    是勋不背承诺,当即便持节署董纲为令。同时把董遇捞到自己麾下,打算过些天带着一起往关中去。随即他就在华阴城内歇下了,派秦谊去前面跟段煨、贾诩打招呼,说天使已至,还是老熟人儿,我已经进了华阴城了,城守兵马太少,所以先帮你们守着。不过请放宽心。一应粮秣输送,我不会少了你们的,你们赶紧跟前面好好打仗——“戮力王事,扫荡群丑,战胜之日必有裂土之赏!”

    真可惜,自己见不着贾文和听到这消息以后的表情……

    两日后,是勋带着司马懿、赵咨、董遇、吴质等人,在夏侯渊所部兵马的护卫下,离开华阴。继续向西进发。华阴城中留下了百名骑士,监护原华阴和桃林塞守军近千人防守。

    很快进入京兆,晚间宿于郑县。秦谊恰在此时返回。通报了前线的局势。原来段煨、贾诩得信大惊,但此际华阴已失,后退无门,只得奋力向前,直趋鸿门。李傕、郭汜罢兵言和,集兵两万屯于霸陵。然当夜郭汜部将五习即斩汜头来降,郭军遂崩,残部在部将杨密、王承率领下,向南逃往蓝田去了。李傕所部不过万人,翌日即与段军六千在曲邮大战。战事方起。秦谊未待胜负分晓,便即告辞返回。

    是勋问秦谊:“两军汝都见了。成败胜负,几几之数?”秦谊答道:“皆乌合之众也,比王师所差有如天壤。然李军因郭汜之死,士气已堕,段军气焰正盛,若无万一,则段军必胜。”

    夏侯渊建议道:“李傕若败,则霸陵亦不可守,必退返长安。长安城高堞密,段军不足万数,难以攻取,我军是否疾进相助?”是勋轻轻摇头,笑着答道:“我军皆为骑兵,岂可用以攻城?况且,又何必去助段煨——明日渡泾,往冯翊去!”

    冯翊全名左冯翊,既是行政区划名,也是官职名。西汉定都长安,初沿秦制,以内史掌京畿地区,武帝时分畿内为三,称为三辅,定其牧守为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等于郡守,但尊贵过之。东汉定都雒阳,改河南郡守为河南尹,三辅之名不变,但等秩下之而已。

    京兆位于泾水以南,右扶风在京兆西,左冯翊则在京兆北,相隔泾水。于是翌日,大军即陆续渡过泾水,先抵下邽县。是勋策免下邽长,而以赵咨代之。又两日,前至郡治高陵,时左冯翊为李傕所署韩斌,庸才而已,城守仅数百人,不敢抵御,开城出降。

    是勋下令拿下韩斌,暂且囚禁,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郡署。郡中属吏都来拜谒,分列于下。是勋高踞堂上,开口就问:“谁是徐伯济?”

    一名中年官吏战战兢兢地趋前几步,稽首道:“下官是左冯翊功曹徐英,参见侍中。”

    根据荀彧和司马防的介绍,左冯翊中有四大姓:桓、田、吉、郭,四姓之外最大的家族就是徐氏,其家长徐英字伯济,任郡功曹,颇有理事之才。是勋本来是打算让这位徐英先署理左冯翊事务的,只可惜见面不如闻名,就见这家伙抠抠缩缩的,长得跟个土财主一般,而且伏身在那儿,浑身都在筛糠,瞧上去就那么的不老靠谱。

    不过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也,且待我先来问他几句吧——“吾闻郡内诸将放纵,各据城守,左冯翊之命不出高陵、池阳、下邽三县,有诸?”

    徐英连连点头:“诚如尊言。”是勋说那好,具体有哪几路武装,都各在何方,占据何城,你且一一说来我听。徐英抹了一吧额头的冷汗,结结巴巴地答道:“这个……下、下官……左冯翊但将三县民事交付下官,余事、余事、余事……”是勋心说余什么事,总之你啥都不知道是吧?不禁冷哼一声:“郡吏中谁能答我所问?”徐英忙道:“下官之掾严文通或知。”

    严文通,对啊,司马防也曾经提起过的,此人大名叫做严苞,据说颇有才学。于是横着眼睛一扫:“谁是严文通?”一名郡吏急忙趋前稽首:“下官功曹掾严苞……”是勋瞧这个严苞,就要比徐英顺眼多啦,虽然也还是满脸的恐慌之色——左冯翊直接给下了狱了,将近两千骑兵气势汹汹进了城,占据了郡署,怎么可能不害怕?——但起码没怎么发抖。正在仔细打量这人呢,就听严苞说:“郡内之情,下官略知一二,然不甚熟,郡内能答侍中者,唯小吏张德容也。”

    张德容?这名字就有点儿熟啊,却不是荀彧或者司马防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从哪儿听说过呢?是勋一皱眉头,又问:“谁是张德容?”于是第三人趋前稽首——是勋刚才就挺在意这家伙的,因为此人的形象实在是太……太过诡异啦!

    如果光论长相,这人其实也没啥古怪,大概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一张大众脸,脸上没黑痣,也没痦子啥的。看他的装扮是郡内小吏,排位非常靠后,穿着也很普通,但是……但是为什么衣服上东一条口子,西一道鞭痕,简直狼狈得无以复加?是被夏侯渊手下骑兵给揍了么?

    只是虽然装束狼狈,身上好几道鞭痕,这家伙却在群吏当中,是唯一一个脸上不带惊惶之色的。他刚才站在下边儿,双手拢在胸前,面无表情,平视前方,就好象平常日子站班等待左冯翊吩咐一般。咦,这厮瞧上去不俗啊。

    对方过来稽首,还没开口,是勋先忍不住问:“汝如何这般形貌?可是兵卒欺凌于汝么?”那人拜完了就抬起头来,语气平淡地回答道:“非也,末吏办事不谨,乃受上官所罚,天使入城之前,徐功曹亲执荆杖,欲责我二十,才完其半。”刚打到十下,你们就进城了,因而没能打完。

    是勋冷哼一声:“便有罪责,岂有功曹亲杖的道理?!”徐英趴在那儿,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是勋也不去理他,继续询问这位张德容:“严文通云汝熟悉郡内形势,汝可……汝名如何称呼?”

    “末吏即本县人,姓张名既。”

    哦,张既张德容……虾米?张既!是勋闻言就不禁微微一惊,随即忍不住又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好几眼,心说原来张既在此,哈哈,荀文若、司马建公啊,汝等荐了我多少酱油众,却将真正的珠玉遗漏在此!

    张既张德容,那也是《三国志?魏书》上有传的人物,曾经多次召马腾父子以平关西的叛乱,后来辅佐夏侯渊平宋建,定临洮、狄道,从征张鲁,劝曹操徙汉中百姓以实三辅,又助曹洪在下辩击斩吴兰。魏初升为尚书,外放为雍州刺史、凉州刺史,平定胡乱,功勋卓著。这么说吧,曹魏前期底定凉州,有几人的名字定然不可忽视,一是杨阜,二是张既,三是苏则。

    是勋不禁在心中大笑道:“有张德容在,冯翊定矣!”

    当然他在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来,仍然面沉似水,压着声音询问张既:“汝可将郡内形势详细道来。”张既“喏”了一声,不卑不亢地禀报道:

    “左冯翊十四县,如侍中所言,唯高陵、池阳、下邽可控。近黄河之夏阳、郃阳,为侯选所据;东面临晋、重泉、莲勺、万年,为程银所据;北方衙县、栗邑、频阳为梁兴所据。此外祋栩有大户郑富,云阳有大户郑甘,皆挟其令长,不输税役。”

    是勋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了就问徐英:“郡中可有舆图?”徐英急忙答道:“有,有,下官这便为侍中取来。”是勋“嗯”了一声:“取至后堂可也。”说着话站起身来,走到张既面前,伸手搀扶:“来,德容,你我后堂详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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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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