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明修栈道
贾诩的意思,吕布此前接受了天子并州牧的任命,如今又打着讨伐李傕、郭汜的旗号渡河西进,就表面上来看,他对许都朝廷是挺恭顺的。那么正好是勋带着司空府的书信前来,不妨请他跑一趟吕布大营,去劝劝吕布——司空府才刚嘉勉了段煨,你这儿就要攻打段煨,踩平华阴,你这是故意打朝廷的脸呢,还是打曹操的脸呢?
所以说,跟吕布生扛是肯定打不过的,要退出华阴又心有不甘,唯今之计,那就只有麻烦是议郎了。
贾诩的话貌似挺有道理,可是是勋本就是当世的诡辩大家,他心说换了我也照样能够给你说圆喽,这一点儿都不难啊。就不知道你是想不撕破脸就把我轰出华阴城去呢,还是想借吕布的手杀我……照理说我跟你没那么大仇怨哪!
眼见得段煨似乎全盘接受了贾诩的进言,当即朝是勋就是九十度鞠躬,拱手道:“段某的身家性命,还有华阴数百将吏,数万百姓的性命,便全都拜托是议郎啦!”
是勋捻着胡须沉吟了半晌,一时也想不大明白。自己不去见吕布最简单,就不知道贾诩还有什么后手——他会不会干脆撕破脸皮收拾了自己,或者绑起自己来当人质以逼吕布退兵?要是自己去见吕布呢?要说动吕布退兵,难度不小,而且吕布退了,得益的是段煨,对自己和曹操也没啥好处。要是说不动吕布退兵,自己还有脸再回华阴来吗?
他只好苦笑一声:“吕布,豺虎也。勋有何能。而能说其退兵乎?”
贾诩微笑道:“是议郎前说曹公使徐、兖合纵。后又在邺城、襄阳舌退群贤,口舌利如刀剑,又何必过谦?若说有谁能够说动吕布,则非是议郎莫属也。”
是勋心说这就是名声累人了,没想到贾诩竟然把我给调查了个底儿掉啊!自己还能怎么推辞了?不妨先答应下来,再思良策……再找人共思良策吧。
当下他含糊地答应了段煨和贾诩,退出来就找鲁肃和吴质商量。鲁肃就说啦,宏辅你将这两天跟段煨、贾诩见面的情景。你们说了些什么话,全都备悉地讲给我听,容我斟酌。
是勋当下就跟鲁肃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前因后果。鲁肃不禁笑道:“宏辅似有离间段、贾二人之意,因此贾诩深忌于你,欲驱之以离华阴也。若不允说吕布,则段煨必操戈以逐之,若允说吕布,自然驱之城外。贾诩料你必说不动吕布者也,则必然无面目再回华阴来。”
是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就只好灰溜溜地逃走吗?
鲁肃背着手踱了几步。缓缓地说道:“肃却以为,不妨往吕布营中一行。”
是勋悚然一惊:“真去见吕布……没有危险吗?”
“须先明吕布何以必取华阴。”有一瞬间,是勋就觉得鲁子敬的双瞳中精光暴射,好象是因为棋逢对手而陡然兴奋起来,“吕布既取河东,北有袁绍,东有张扬,南取弘农则恐为曹公、刘表所忌,所能谋者,唯关西也。若取关西,必经华阴,岂肯留段煨于后而不加以约束?无论段煨是否从于吕布,均难以再居华阴……”
是勋心说是这个道理,吕布从河东打关西,西渡黄河不可能,南渡以后再向西,就必走华阴。华阴南面是太华山,吕布要是绕至山南而行,不但迂回过远,而且道路崎岖,就很不利于后勤补给。所以除非吕布就占着半个河东郡当不思进取的土皇帝,要么大着胆子真的北赴并州去跟袁绍死掐,否则想要发展,最佳途径就是取华阴,进京兆,直薄长安。
就听鲁肃又说:“吕布欲取华阴,段煨、贾诩不会毫无对策,唯寄望于宏辅之辩才——况以肃料之,贾诩必以为宏辅难说吕布者也。则再查其何以守华阴。华阴易取,而桃林难过。我料贾诩的本意,是想据桃林以御吕布,使不得近城……”
是勋心说对啊,桃林塞那就是后来的潼关啊,我们来时也经过了的,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北踞黄河,西近太华,地势绝对险要,易守难攻。以贾诩的智谋,想要以少敌多守住潼关……啊不,桃林塞,那基本上是没啥问题的。
“……故而其遣宏辅往说吕布也,因吕布必欲得华阴,绝不可说。即吕布绝卿,以贾诩之谋,华阴亦可得全;若吕布害卿,则正中贾诩下怀,又可使吕布再难与曹公和睦……”
是勋心说鲁子敬你平常话不多,今儿个谈起谋略来,倒是滔滔不绝嘛。有些话不必要说那么清楚啦,就跟给小学生上课似的,其实你刚才点出了‘华林’二字,那前后因果我就已经想明白啦。只是既然知道我很难说服吕布,你还劝我去,究竟是怎么策划的哪?
就听鲁肃继续说道:“吕布虽愚,陈宫在侧,肃料必不会害卿……”
有了鲁肃的分析和谋划,是勋终于定下心神,大着胆子,真的离开华阴,经桃林塞,前往风陵渡口去求见吕布。
到了地方一瞧,原来段煨军知不能敌,已经完全放弃了渡口的防御,吕布军乘船过河,这时候就已经渡得差不多啦,营垒也全都立了起来。他遣人通报,吕布竟然给了个“请”字。
进入大帐,只见吕布高踞上首,陈宫坐在其侧,下首是张郃、高顺、魏续……这些都是在战场上见过面的,还有几位,那就认不清啦,左右不过宋宪、侯成、曹性、郝萌、薛兰、李封之辈。他朝上一拱手:“见过温侯。”吕布略点一点头:“是议郎请坐。”
于是是勋再跟其他人见礼,然后就去找自己合适的座位。只见陈宫浅浅一揖:“宏辅别来无恙乎?可来某身旁坐。”是勋朝他笑笑:“公台清减了。”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就跟陈宫下手坐下。吕布就问啊:“是议郎何故到我军中来?”
是勋实话实说:“某奉曹公之命,往赴华阴,以嘉勉段将军。因闻温侯率军而来,欲夺华阴,段将军惊恐,故求勋来说温侯。”陈宫直摇头:“宏辅胸中大有丘壑,何苦到处逞其口舌,更何苦为他人做说客呢?”是勋同样摇头:“是段将军求勋来做说客,却不是勋要为他来做说客。”
下首一将就叫:“有何不同?!”吕布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是勋:“如此,是议郎此来,不是做说客的?”是勋将手一摆:“温侯欲讨关西,必取华阴,安有留段将军于后而自军可长驱直入者耶?勋又何由说之?况天子恶李、郭久矣,温侯欲恭行天讨,申大义于天下,勋又岂能为段将军一**福而阻王师?”他话说得很明白,你名义上总是朝廷的军队,段煨则未必,我是朝廷官员,干嘛要帮着他来拦你?
是勋刚进来的时候,就瞧着吕布脸色不大好看,他手下将领亦然,只有陈宫的态度还算亲热,仿佛两人仍是同僚,从来就没有敌对过一样。可是如今这么一说,吕布微微撇起的嘴终于恢复原状了——鲁肃说得没错啊,吕布干嘛要杀自己?没道理嘛。
这一点鲁肃能够想到,贾诩不会想不到,看起来他没想取自己的性命,只是想把自己灰溜溜赶出华阴去罢了。不过有件事鲁肃就未必清楚,只有是勋本人心知肚明——贾诩跟段煨就不是一条心,说不定他在段煨面前,就说的是让吕布宰了自己,好撇清他跟自己的关系,免得段煨猜忌他暗中勾结曹操,要谋夺华阴的段家军。
跟普遍的认知不同,仔细研究吕布的传记,就可以明白,他这人其实还是挺忠君的——或许是跟着王允扶保过献帝一段时间,受到王老头儿的深刻影响吧——后来打算把闺女嫁给袁术的儿子,只是一时利令智昏,陈珪父子一劝就改弦更张了,再后来是曹操主动去打他,不是他想要背反朝廷。估计吕布的志向也就是割据一方,有自己的地盘儿,有自己的兵马就够了,还真没有袁氏兄弟或者孙策、刘焉那样的野心。
在这条时间线上,是勋瞧得更加清楚,前此吕布就在献帝身边儿,他想要劫持献帝是很简单的事情,论声望、论能打,论受献帝的信任,张扬、李乐他们怎么跟吕布比?可是朝廷诏书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就领兵蹲在函谷关了,不跟曹操争抢。所以即便吕、曹有仇,他跟自己可未必有仇,自己如今是正经的大汉臣子、朝廷议郎,他没事儿杀自己,不光是恶了曹操,更是恶了朝廷,又是何苦来哉?
经过鲁肃的分析,也经过是勋自己的思考,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当面喷这个粗胚,吕布肯定不会杀自己,顶多也就是羞辱羞辱自己、责骂责骂自己——反正自己脸皮厚,难道还怕羞不成么?
所以他才敢来见吕布,并且见了面就告诉吕布,我不是来游说你的:“勋来时,已见桃林塞布有重兵,彼处地势险要,恐温侯难以遽过呀。”
陈宫微微一笑:“多承宏辅提醒,然宫自有妙计。”
是勋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左右不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恐终究骗不过贾文和也!”同时他心里在想:你也就这点儿能耐罢了,也压根儿就骗不过鲁子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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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暗度陈仓
鲁肃给是勋分析吕、段两军的情况,说桃林塞乃是华阴东方的屏障,咱们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那里屯驻了不少兵马,而且还正在垒墙,象是要起一座关。这情况吕布不可能侦察不到,他要想直薄华阴城下,正面攻击桃林塞是很不现实的,即便能够攻取,损失也会很大。
是勋就问啦,倘若子敬你是吕布……不,你是陈宫,会怎么打这一仗呢?鲁肃答道:“肃或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伪攻桃林,而遣一军间行太华,绕至华阴之西……”是勋摇头:“恐难以瞒过贾诩。”
陈宫想不到贾诩有可能看穿自己的计谋,鲁肃也同样想不到,只有是勋觉得这种可能性相当之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点儿陈宫、鲁肃都做不到,只有是勋能够做到,无他,他看贾诩,一如反掌观文也。
贾文和有什么能耐了?他当初说动李傕、郭汜攻打长安,对于大局的把握是非常准确的,这点儿是个人就知道。但是贾诩临阵之间,有无料敌先机,扭转战局的才能呢?这年月,还没几个人瞧得出来。贾诩真正表现出他战阵策谋方面的能力,那还得宛城投张绣以后,以寡敌众,先不让追后又让追,把个很能打的曹操就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这时候提起贾诩来,大家都知道是聪明人,有智谋,但智谋也分很多种,知道贾诩身兼陈平、张良、韩信之能的,就只有是勋一个。陈宫不知道。见识弱于陈宫的鲁肃更不知道。
所以陈宫就有点儿不服啊。说我料此计未必能够瞒过宏辅。但那贾诩……嘿嘿嘿嘿~~是勋就说啦:“勋料西出之师必败。温侯若不信时,可留勋于军中,以观验否。”
吕布当然不会把是勋留在军中——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曹操的人,把你关禁闭吧,显得我小家子气,放你到处乱蹿吧,军中机密你全都趸回去献给曹操了,那还得了。于是他就让是勋一行暂且东退。退到湖县的閺乡,先吃几天闲饭再说。
鲁肃、吴质,也包括孙汶、魏延,对弘农、京兆两郡的地理都不熟悉,大致的山川、城池知道一些,但路程远近、宽狭,可就两眼一抹黑了,谁都计算不出消息多久才会传回来。好在不需要他们多等,短短四天以后,就有军士来请:“温侯在桃林塞宴请是议郎。”
鲁肃说估计是败兵回来报信了。也可能是前方打了胜仗,段煨被迫抽调了桃林塞的兵马回援。是勋摇摇头。一口咬定第二种可能性就绝对不会存在——他心说,贾文和啊贾文和,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其实无论吕布被段煨打退,还是吕布灭了段煨,都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是觉得堂堂贾文和要是就这么简单地败在陈公台手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似乎不管什么游戏里,那俩的智力值都起码差5点哪!
是勋带着随从离了閺乡,直奔桃林塞而来。到了地头儿一瞧,嘿,吕布军还扎营在塞东,就压根儿没有入塞,他当即就踏下了一半儿的心。进入大营,吕布这回竟然亲自出帐来迎,还拱手说:“是议郎明见万里,我故知不能胜孟德也。”
是勋听了这话就小小的一惊,斜眼瞧瞧旁边的陈宫,果然陈公台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他心说吕布你这是做啥了?你又不可能拉拢我弃曹投吕,夸我夸得太厉害,可是会伤了陈宫那脆弱的小心肝儿的呀。其实吕布跟陈宫不对付,那正是是勋所乐意见到的,但如今他本人就在吕布营中,要是得罪了陈宫……不成,咱得趁早闪人。
于是他先朝吕布作了一揖,接着又毕恭毕敬地朝陈宫行礼,说:“勋如何能比公台?唯所长者,前使华阴,知贾诩有经天纬地之才,难以诈谋欺之也。”不是我比陈宫牛逼,是我比陈宫更了解贾诩。
当下吕布把是勋让入帐内,大致通报了一下这两天的战况。原来他派大将宋宪率三千精骑去偷袭华阴,本来也没打算靠这些人就能夺取城池,只是想迫使段煨从桃林塞抽调走部分兵力罢了。可是没想到宋宪还没近城呢,就遭遇了伏击,损失超过三成,被迫狼狈而回。
陈宫问是勋:“此果然是贾诩之谋么?”是勋笑着反问:“段煨军中,尚有何人?”难道是段煨那大老粗自己的主意?你信吗?
吕布就问是勋:“如之奈何?”
是勋心说我这两天也一直跟鲁肃他们研究来着,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估计陈宫也想不到。在他的方面,对于双方兵力、将才、粮秣,各方面情况都不了解,就不大可能闭门造车,想出啥妙计来。而在陈宫的方面,地形太过险峻,战场太过狭小,所以既然偷袭失败,那么除了猛攻桃林塞外,一时间也无他计可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勋有妙计能够帮吕布打赢段煨,他也不会当面献上——那可真要把陈宫给得罪狠了。
所以他就直截了当地回复吕布,说我没主意:“勋比公台,如萤火之比日月,公台若无妙策,勋安得而有之?以勋愚见,有贾诩在,温侯恐难取华阴也。”
吕布狠狠皱着眉头,沉吟不语。陈宫闻言,却突然开口问道:“宏辅看那段煨、贾诩,可和睦否?”
啊呀,是勋心说不愧是陈公台,这一下就点中要害了。他不打算瞒骗对方,于是老实回答:“勋观其意,似未必和睦——贾文和寄食段煨门下,非君臣也。”他们是临时搭伙儿,关系真未必有多融洽。
陈宫不禁沉吟起来。是勋心说你是打算离间他们二人吧,既然如此,不如——“勋此来向温侯、公台辞行。”吕布问:“是议郎这便返回许都去吗?”是勋微微点头。可是随即又摇头:“勋既受段煨所托。来说温侯。事虽不协,亦当往华阴去相告一声。”
嘿嘿,贾文和,你以为我再没脸回华阴去吗?我却偏偏不让你如愿!
是勋对贾诩是憋着一肚子火呢,我千里迢迢到华阴就为了来见你,结果你怎么对待我的?给段煨的百官书信少,给你的多,那是你自家人缘好。又不是我故意设计的,你怎么就能想到离间计上头去呢?你跟段煨之间,还用得着我离间吗?
想想贾诩晚年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是有一定程度的受迫害妄想症吧……
所以贾诩一心想把他轰出华阴去,是勋就偏偏不识相,即便说不动吕布退兵(他就压根儿没说),也一定要再回去一次,瞧瞧那贾文和的脸色有多好看。他不怕跟吕布、陈宫面前坦然而言,因为他知道,陈宫这时候正用得上自己呢。
果然陈宫就问:“宏辅可能于天子面前进言。使征召贾诩?”贾诩自从攻入长安以后,就忙着摆一副大汉忠臣的嘴脸出来。那么朝廷征召,他应该不会推辞吧?只要他离开了华阴,就那段煨,如何是我家温侯的对手?
是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勋此前往华阴去,即劝说贾诩往许都求职,因而贾诩恐启段煨之疑,才献计请勋来说温侯。某观贾诩之意,暂不愿入朝为官,且温侯军在此……”说到这里,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就此刹住了话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可是他话都说出一半儿来了,以陈宫之智,不可能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下陈宫一捋胡须,微笑了起来:“我知宏辅之意矣。我军在此,则段、贾必合,我军若退,段、贾必分!”是勋心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故意不说全了,让你来说,给你在吕布面前留点儿面子——怎么样,陈公台,刚才大帐口的怨气基本上算消了吧?
吕布一撇嘴:“难道此番渡河而来,便无功而返么?”
“何谓无功?”是勋想我要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真的把吕布给说走了,那返回华阴以后不是更有面子吗?贾诩的脸色不是会更加难看吗?“段、贾之间,购之急或可苟且,迫之缓则易两分。温侯不如暂退,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
他这是抄了郭嘉的故……未来之智。史书上记载,曹操北伐冀州的时候,郭嘉敏锐地察觉出了袁谭、袁尚兄弟之间的矛盾,于是劝曹操:“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有郭图、逄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果然曹操先假装退却,等袁家兄弟闹起来以后再杀个回马枪,轻轻松松就把河北给平定了。
陈宫闻言,不禁抚掌道:“宏辅所言大善。”然后突然直愣愣地注目是勋:“然卿此番返回华阴,可能促其两分乎?”其实是勋刚才一边说空话,一边也正在脑袋里琢磨这个问题呢,当下略有些犹豫地提出来:“温侯可写书一封于贾诩,申明招揽之意,并隐含通款之私,待某到了华阴,或明投,或暗失,则段煨必疑贾诩……”
这招伪书离间计其实并不高明,但是陈宫觉得可以一试,一来段煨确实不算是个聪明人,二来反正没啥副作用,不用白不用。于是他就问是勋啦:“宏辅欲为温侯行此计乎?”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是无所谓,你可能会有危险,你真打算帮忙做吗?究竟你想得着什么好处,才肯为了我们冒险哪?
是勋淡淡一笑:“公台欲借段煨之刀,以杀勋乎?此事勋绝然不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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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伪书离间
跟吕布要一封书信,信里明着招揽贾诩,暗中露点儿口风,仿佛贾诩早就跟吕家军有所勾结,献这一条计,是勋虽然临时起意,但过后仔细想想,倒也不失为一招妙着。可是他跟陈宫说啦,这事儿太危险,我可不会干。
陈宫闻言,微露失望之色——他心说这不怎么高明的计谋,你要是不想帮忙,提出来做啥?以为我就想不到吗?就听是勋继续说道:“公台可命一死士,更换衣装,暗携书信,混入勋的从人之中,待至华阴……”你瞧这不就成了吗?我把这死士带到华阴,也算是帮了你们的忙了,万一事情败露,我也方便撇清,不会有啥危险。
陈宫大喜,深深一揖:“如此,多谢宏辅了。”是勋摆摆手:“然而段煨是否中计,贾诩可能砌词辩冤,皆不可料也。温侯与公台切勿寄望太深。”陈宫说我明白的,但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是勋心说真有效的计策,我就未必会献给你们啦。就这么一条似有效似无效,食之有味、弃之可惜的计策,我献出来也不会抢了你陈公台的风头,吕布不会对你心生不满,你也不会因此怨怼于我,那才真不献白不献哪。
第二天,吕布军拔营从桃林塞外退却,暂时退到风陵渡口。是勋趁机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桃林塞,然后请段家军引领,返回华阴城。
段煨一开始没给是勋好脸色瞧,说:“是议郎不能说吕布退兵,尚有何面目再来见某?”是勋假装惊愕:“吕布不是已然退兵了么?难道消息尚未报至城中?”段煨一摆袖子:“此皆因我军固守桃林也。是议郎安能贪天功而为己有?!”
是勋“刷”的就从袖子里把吕布那封信给掏出来了:“勋是否尽力以说吕布。吕布退军为何人之功。段将军一见此信便知。”这信是他进城前派孙汶、魏延从那名吕家死士身上抄出来的,至于死士本人……自有孙、魏料理,是勋两手,绝不沾血。
段煨接过书信来,展开一瞧,不禁是气得三尸神暴跳,当即喝令麾下:“去绑了贾诩那匹夫来!”
啊呦,是勋心说你还真中计啦。你这耳根子也忒软了点儿吧。信自外来,非从贾诩家中搜出,我又不跟后来盗书的蒋干似的,是中计方自己人,你怎么才瞧两眼就信了呢?这不科学啊。
他是不知道,段家军这几天守备华阴,迫退吕布,全都是贾诩的功劳,段煨自己本事不济,又不好拦着贾诩。可是眼瞧着贾诩在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呢。吕布军要是不退。他还真不敢对贾诩下手,吕布军既然已经退了——我管你信是真的是假的呢,先把那家伙绑起来吓一吓再说。
段煨下令绑贾诩来见,是勋假装惊愕,当场愣住,趁机就瞧好戏啊,绝不开口劝说。开玩笑,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收拾贾文和的机会,以报当日他轰自己出华阴之仇,怎能轻易放过?某是宏辅器量不算宽宏,你贾文和暂且自认倒霉吧!
时候不大,贾诩绑到。贾诩这份儿郁闷啊,还很惊疑,他正在分派哨骑探查吕布军的动向,瞧瞧是不是假装退却,想玩儿回马枪呢,结果几名段煨的亲兵过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给捆上了。贾诩心说怎么的,老段那么快就想卸磨杀驴?这吕布可还没走远哪……唉,也怪我这几天太热心了一点儿,犯了他的忌讳。我本想帮忙守住华阴,守到吕布退却,那时候他的人情也还了,就能暗中唆使张绣来接我了。我知道老段脾气急,但是没想到他这回这么急……不是有谁悄悄地在他面前进了我的谗言吧?
他被推上大堂一瞧,唉,是勋怎么在这儿?他还有脸再入华阴?不用问啊,一定是他在老段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以报当日之仇……可是他又不是咱自己人,老段怎么就能相信呢?
当下大叫道:“贾某何罪,段将军要缚之来见?”
段煨冷哼一声,把吕布的来信掷到他面前:“汝还有何话可说?”其实段煨心里就有七分明白这是离间计,他不过想趁机敲打敲打贾诩——我才是华阴之主,我想收拾你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所以才给贾诩看信,等待分辩。可是他线条粗,神经韧,就没站在贾诩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我这儿还给绑着呢,你把信扔在地上,我瞧起来可有多费劲!
当下贾文和只得用脚把竹简拨开,躬着腰,低着头,无比费力地往地上瞅。是勋在旁边瞧见他这副德性,心里别提有多乐啦——嘿嘿,贾诩啊贾诩,不想你也会有今天!你别急,慢慢瞧,且容我多欣赏一会儿。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贾诩瞧信的速度挺快,几乎就是一目十行,读完了当场叫起屈来:“段将军不可轻信,此离间之计也!”让他和段煨二人全都料想不到是的,是勋竟然也跟着叫:“此离间之计也!”
段煨这份儿奇怪啊,当时整个脑袋都大了,他不理贾诩,反而努着眼睛去瞪是勋:“此信为汝予我,怎说是离间之计?”是勋假装很委屈地回答道:“此信虽是勋与将军,却非吕布遣勋赍来也,正待对将军分说其中缘由,岂知将军却叫绑起文和先生……勋一时惊愕,未及拦阻……”
贾诩也狠狠瞪着是勋,心说什么“未及拦阻”,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好吧,就让我来听听你能说些什么了,要是说得无理,别以为冠着议郎之名,贾某就不能取你的性命!反正就算杀了你,罪过也容易栽到段煨头上,我只要及早抽身往宛城去,曹操就不会怪我!
他们等着是勋解释,但是勋偏偏就要卖关子。他貌似满脸的全是尴尬、惶恐、委屈,还带着几分哭笑不得,先望望段煨,又望望贾诩,然后再慢慢转过眼珠子来望段煨。段煨是个急性子,当即一跺脚,伸手就把腰间佩刀给抽出一半儿来了:“有何缘由,速速讲来!”是勋似乎是被吓到了,朝后一缩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段、段将军……这就要某说吗?何、何不先释了文和先生的绑缚……”
段煨的亲兵全都是关西力士,而且他们一直跟在主将身边,对于段煨不满贾诩之事微有所查,所以这回去绑贾诩,那是毫不留情啊,绑得非常之紧,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贾诩的膀子、腕子全都麻了。
所以当段煨下令,给贾诩松绑以后,贾诩就忙不迭地甩膀子、活动手腕,疏通血脉。是勋得便宜卖乖,还凑上前去赔礼:“都怪勋一时惊恐,未能及时拦阻段将军,致使文和先生受苦。勋之过也!”
贾诩一开始是挺恼怒,这会儿却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对方既然当面赔礼,他也不好不搭理,被迫还了一揖:“还请是议郎休再闲话,便将吕布之谋合盘托出,为贾某辩诬吧。”
是勋瞟了段煨一眼,就见那大老粗急得连脖子都红了,这才缓缓开言道:“此事须从头说起——那日勋离开华阴,到了吕布军中,便劝吕布,应与段将军协力同心,共伐关西逆贼,卿等皆为朝廷之臣,安有同室操戈之理?吕布言道,他本邀段将军并力西讨,是段将军不肯听命,因而才起兵来伐……”
贾诩心说这不过是吕布的借口罢了,我们要是不听他的,他肯定要来打,我们要是听他的,他肯定就假途灭虢,顺道吞并了华阴了。其中道理,我早跟段煨说了不下十遍啦,你就别再废话了,赶紧进正题吧!
可是他着急,是勋却不及,还是慢悠悠地说道:“勋知以大义无从解劝,因而再对吕布说,桃林险塞,恐难遽下,折损必多。陈宫却笑,说他有一计,可破华阴,便拘勋于营中,以观其效……”
是勋完美地掌控着说书般的节奏,段煨就本能地忍不住凑趣,问:“陈宫何计?”贾诩心说咱们不是在城西破了宋宪了吗?你还问何计?但是他才刚被绑过,这时候不大敢开口去噎段煨,只好把话给生咽了,继续耐下性子来听。就听是勋随即说起奇袭之策啊,前后因果,备悉无遗,仿佛他不是一名看客,倒是吕布的主要参谋似的。
“……宋宪既为将军所破,吕布遂再召见是某,”好不容易,是勋才终于说到了正题,“勋乃云,此必贾文和之谋也,有文和在,陈公台难以欺之,温侯再不退兵,恐怕折损更甚。陈宫不信,云此乃侥幸也,他还有秘计可破华阴。全靠了勋反复劝说,并极言文和先生之多智,吕布才下令退兵……”
贾诩心说又来了,你不说段家军厉害,不说段煨能战,却要“极言”我多智,其实这才是正牌的离间计吧!就见是勋朝段煨拱一拱手:“故而勋才敢再入华阴,来向段将军禀报。段将军于今可知,吕布之退军,实勋劝说之故也。设无勋,则陈宫顽固,必要再攻桃林,或出他计,安得遽退?”
段煨说行啦行啦,我知道啦,吕布退兵都是议郎大人你的功劳,一开始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可是这跟吕布的书信和离间计又有何相关了?拜托你赶紧揭开谜底吧!
是勋面含浅笑,不怀好意地瞥了贾诩一眼,瞧得贾诩心里直发毛——“勋行前,闻陈宫对吕布言道:必除贾诩,然后华阴可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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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初为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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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就压根儿没想着帮忙吕布、陈宫使离间计——真把贾诩赶跑了,让吕布得了华阴,对他本人,对曹家阵营都没啥好处啊。还不如让吕、段两家隔着黄河,叮咣五四的再打几年,曹操趁机可以在关东继续发展壮大,岂不美哉?
所以他从吕布那儿诓到了离间段、贾的伪书,转头就把那俩给卖了。据他所说,是吕布派了一名死士,混入他的麾下,结果被他发觉,从身上搜出这封书信来。对照临行前听陈宫所说“必除贾诩,然后华阴可得”的话,这太明显的离间计了啊,所以才赶紧跑来禀报段煨。
贾诩忍不住就问:“那名死士安在?”是勋答道:“受擒之后,服毒而死,尸体就在城外。”他一边说,一边望着贾诩,目光中透露出来与言辞完全不同的信息——死无对证,饶你智计通天,也什么都查不到啦。随即他又转向段煨,帮忙分析说:“勋料此人是想混入城中,或故投书被擒,或故于城内遗失,以此来离间文和先生与段将军。段将军切不可中了此计啊!”
段煨心说我哪儿那么容易中计啊?不过刚才是勋把书信献上来,他半真半假地叫人绑起了贾诩,这会儿也不好露口风说我压根儿就不信,只得不情不愿地朝贾诩一拱手:“文和。煨素来鲁莽。冤枉了卿。还请文和看在多年知交的份上,宽恕了煨吧。”
贾诩赶紧还礼,说没关系,没关系——不过他演起戏来,就要比段煨专业多了,光看表情,好象真的心无芥蒂一般。是勋冷眼旁观,瞧两人把“将相和”的桥段耍完一遍。这才再次开口:“勋有一言,段将军与文和先生试听。”
段煨说你请讲吧。于是是勋就表情诚恳、严肃地说道:“吕布虽退,日后还会再来。华阴有二公在,必可保全,同心则力合也;华阴无二公在,必然陷落,疑忌则力分也。愿段将军无疑贾公,贾公亦诚心扶保段将军,则勋不虚此行也。”
段煨闻言,悚然一惊:“受教了。”贾诩则是又惊又怒。又有点儿无可奈何,也只好表态:“议郎良言。诩敢不从命?”
是勋仔细观察两人的表情——贾诩大概是刚被绑了一回,气息还没喘匀呢,假面具就略微露出了一点儿破绽,让他给捕捉到了;至于段煨,心里话全都光明正大地写在脸上呢。是勋说这就成啦,只要有吕布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段煨就再不肯放贾诩离开啦——还想去宛城辅佐张绣?做梦吧你!
他此前已经探过了贾诩的口风,既然贾文和暂时还不打算去帮曹操,那还不如继续留在华阴,帮忙段煨——总比去宛城帮张绣要强啊。一方面段煨的实力不如张绣,又身处四战之地,就算有了贾诩也发展不起来;另方面,张绣对贾诩是“执子孙礼”,言听计从,段煨跟贾诩的心结则完全不可能解开,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凑在一起,又有啥可怕了?外力越强,压迫的时间越长,则一旦松懈下来,矛盾就会瞬间来个总爆发。到时候,说不定就不是贾诩黯然离开了,也不是段煨一句话就把贾诩绑起来,而是直接就会火并!
嘿嘿,咱呢,就在遥远的许昌,等着瞧好戏吧。
是勋这条毒计,是他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途中又跟鲁肃仔细研讨、参详过。论起军略策谋,是勋完全不是贾诩、鲁肃甚至陈宫的对手,但要说耍小花样,玩小诡计,尤其切入点还主要是段煨这种大老粗,他自己就有的是办法。
他知道这些诡计瞒不过贾文和,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了?华阴城内,段煨为主,贾诩为从,只要玩弄了段煨,那就等于玩弄了贾诩。再说此前贾诩要赶他出华阴城,这梁子就已经结下啦,难道还让他被打完左脸后再亮出右脸等着?他又不是基督徒!如今一瞧奸计得售,私仇得报,是勋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就跟三伏天吃了一大块冰砖似的。
唉,只可惜,后半辈子估计再吃不到那些冷饮了……
此事既罢,他也不愿再久处华阴城内——谁知道贾文和会不会再想出啥计谋来,打算扳回比分?于是就借口出来时间太长,必须赶紧回许昌复命,坚拒了段煨的挽留,当天就带着从人出城而去。
但是这回他没有出城东门,原路返回——终究吕布军还在风陵渡,也不知道打算几时过河北返,万一再迎面碰上了,还得费心计、鼓唇舌去应对——而是出城南门,然后向西,走当日宋宪的奇袭之路,绕一绕太华山。顺便也可探查一下周边的地形——想当日跟着荀谌前往冀州途中,不就是因为自己对于地形太过不熟悉,数次三番被荀友若给问得哑口无言吗?这条短板,得空就得给补上。
一路之上,他跟鲁肃、吴质等人勘察地形,说起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立阵,真是获益良多。孙汶是个彻底的老粗,根本插不进话,倒是小魏延时不时还能附和几句。是勋就琢磨,或许这位真就是未来的蜀汉大将魏文长吧,眼瞅着军事方面的资质就很不错啊。
是勋这一去一回,下宛城,赴华阴,兜了个大圈子,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等返回许昌,都已经过了冬至了。
才回许昌,就得着消息,管巳怀胎九个多月,终于在十一月下旬分娩,产下一子。是勋又是高兴,又有点儿茫然,还有点儿头大——这要是生个闺女就好了,庶长子的存在,将来可是很容易出继承问题啊,而且,曹淼听说了会不会很郁闷呢?
不过还好,瞧曹淼的神情,不但不郁闷,反而有三分羞涩,七分窃喜。仔细一打问,曹淼这才羞答答地禀报,说妾身前几天请医诊断,也诊出了喜脉。是勋心说看起来我功力不俗嘛,这下子起码能够安生大半年了,希望曹淼也生个儿子,嫡庶有序,年龄差距又不大,可以免了日后的很多纷争。只是,老……我才刚二十出头,就要做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就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他去跟曹操告假,说我生了个儿子,想返回鄄城去探望。曹操说别介啊,正旦前后朝中事务很多,正要劳烦宏辅,你回来晚我就挺郁闷的,怎么这才刚回来又要走啊?何必如此心急——“若父母过于关注,幼儿便易夭折,若不见且似若无视,反易养活。”是勋心说你不是不讲迷信的吗?这也是迷信啊你知道不知道?!迷信会遭雷劈的哪!
可是他拧不过曹操,只好说那我暂且留下,年后再走。返回家中,却见曹淼正一手扶腰,指挥着她麾下那六名带刀侍……侍婢在收拾屋子。是勋问她干嘛,曹淼双颊飞红,低声道:“妾身要静居养胎,不能再伺候夫君了……”是勋心说即便在卧席上,除了第一晚,也没见你害过羞啊,怎么怀了孩子以后性情就变了?我这次回来,你都飞红过几次脸了?就不知道管巳有了孩子以后,性情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火爆……
其实孕期只要姿势合适,别太过激烈,夫妇照样还是可以行房的。但是勋虽然前一世性知识丰富,可还真没想过去研究怎么跟孕妇做——罢了,罢了,还是分房睡比较稳妥。
可是这回出使宛城、华阴,一去三个月,他素得实在太久了,谁想回到家还没机会爱爱,心里多少有点儿郁闷和烦躁,当晚只好“五姑娘”解决了事。还好曹操马上就给他工作加码,让他少了很多闲空去胡思乱想。
曹操上奏,议郎是勋忠诚勤勉,前使宛城,不负使命,又赴华阴,说吕布与段煨罢兵,可进位少府丞,比千石。这时候皇宫都已经修盖得差不多了,刘协也正式住了进去,所以孔融交卸了将作大匠的职务,被任命为少府(原少府黄射徙为执金吾),正好做是勋的顶头上司。
少府负责皇家财政,包括皇帝的私库、私人工场和私人产业。按理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泽林地的收入都该入于皇家,但从汉兴以来,这些产业就逐渐被外朝剥离出去。再说这时候刘协就是一枚空头司令,连皇庄都没几处,设置在各地的皇家工场也大多被诸侯们所侵吞,也就光剩下皇宫里宫女、仆役搞的一些小作坊了。
换句话说,这时候的所谓皇家,也就是是勋这类官员、士绅庄院和产业的略微放大而已(比起袁绍之流,或许还远远不及),少府孔融,去的就是是府管家鱼他那样的角色,而是勋则还不如鱼他呢……
但不管怎么说,鱼他为了个小小的是家庄院,还忙着整天脚不沾地呢,是勋管的事儿虽然不多,但架不住手下官吏也不多,更架不住孔融就是一甩手掌柜,所以他才回许昌不久,就被迫投入到繁忙的工作当中去了。比起当日做议郎,那简直一在高天,一在泥涂啊……他有时候也不禁发狠,心说曹孟德啊,我让你给我换个别那么清闲的职务,可也没让你一口气加码那么多工作啊……再说了,你能不能把少府换个人,换个靠谱一点儿的?(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文人落魄
是勋初任少府丞,对于公事还不熟悉,加上上司孔融趁机放羊,任何公文都“交丞议处”,就忙得他焦头烂额的,连续两个休沐日都不能回家。不过好在腊日就快到了,腊日以后就是正旦,连在一起就是个“春节大长假”,可以名正言顺地抛下所有公务,封衙不听政。
所以放假前一天,也就是腊日前两天的酉日,是勋早早地就下班了,打算先去司空府上拜个早年,然后就回家去睡上一整天。他乘车走在许都整洁的街道上,不禁心说孔融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嘛,这新都的建设就比袁涣主持的时候要快得多,并非只会吟诗作文外加嘲讽他人的书呆子。可是你有这本事,为啥不肯好好运用,而要犯懒呢?就你这德性,还指望曹操重用你吗?
正这么想着,忽见前面驶来一辆牛车,见了自己也不避道,就这么直迎着过来了。给是勋驾车的仆佣不禁怒道:“是何等人,安敢不避?”是勋心说我做成阳令那会儿,要是有车胆敢不避,那就当场叫人去掀翻了,揪出乘客来暴捶一顿,可如今不同,这是在许都唉,随便扔块砖头就能打到一位二千石,而我才是比千石……虽然那不是公车,但说不定是什么高官显宦的家眷,咱还是别托大,他不避我,我避避他,也不见得就丢脸了。
当下拍拍驭者的肩头,要他拐进条小巷去暂避。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前面的牛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来。小跑两步。到了是勋的车前。毕恭毕敬地作揖道:“敢问可是少府丞是君的车乘吗?”是勋扶轼站起身:“某正是是勋,尊驾是?”车夫答道:“我家主人乃故左中郎将蔡公之女,敢请是君移步相顾。”
哦,原来是蔡文姬啊,是勋心说自打来了许都,我倒是还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既是文姬相邀,那便过去见她一面吧。
于是跳下车。跟着那名车夫前往,到得车厢前,只见厢帘挑开,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玉面来。是勋心说你肯定化过妆了,这就比当日在偃师城内初见,要漂亮得多啊……嗯,也说不定是最近饮食比较好,加上不再担惊受怕,所以才光彩胜昔。
他才刚拱手想要作揖,蔡琰却跪在车上稽首。并且先开了口:“妾前得是先生相救,一向未有机会答报。腊日将至。欲设一小宴款待先生,不知先生肯俯允否?”是勋心说怎么的,女作家请吃饭?那哪有不去的道理啊?急忙躬下身去:“不敢受谢。虽然,夫……女公子盛情难却,勋只得叨扰。”当下说定了明天朝食请客,蔡琰又指点了自家的方位,然后才告别分手。
等到了曹操府上,是勋就把这事儿跟曹操说了,顺便探问蔡琰的近况。曹操说自从宏辅你把她从匈奴军中救了出来,交给我以后,我就带她来了许都,安排府邸居住。最近我还派了些人手去帮忙,请她把蔡中郎的遗稿都默写出来——“明日宏辅既往赴宴,便可先睹,操甚妒也。”说着话捻着胡子“哈哈”大笑。
是勋忙了好几天了,本来想回家就倒头大睡的,可是偏偏就是睡不大着。想着明日的宴会,主人那不仅仅是“文艺女青年”啊,还是正牌的“女作家”甚至可以说是这时代的“女文豪”啊,要是问出点儿什么深奥问题来,不巧揭穿了自己“文抄公”的真面目,那可怎么办?当时自己随口答应了,现在却又犹豫,只是犹豫归犹豫,真要临时变卦不去吧,却又有点儿舍不得……
这是怎么了?想那蔡文姬貌不甚美,又可能比自己还大着一两岁,自己对她应该没啥妄想啊。要说是出于自己对名女人的崇敬吧……自己这一世也已经过了崇拜名人的青葱时光了……
可是他第二天到了蔡琰府上,这才知道,敢情所请的并非自己一人,还有一个王粲王仲宣。转念想想也是,蔡琰是孀居之妇,就算她跟卫家断绝了恩义,那也是未适之女,在家中宴请一个男人,瓜田李下,诸多不便,多请一个,闲话就要少得多啦。
王粲跟蔡家是世交,跟是勋也交情不浅,有他在宴中,是勋和蔡琰对起话来,也就更加自然了。蔡琰先千恩万谢了是勋的搭救,等酒菜上来,就端起杯子:“妾不惯饮酒,止此一杯,为是先生寿。”等干了酒,就转过头去:“仲宣,要请你多敬是先生几杯了。”
是勋说:“令尊的道德、文章,勋素所仰慕也,能在匈奴军中救下其女公子,此丈夫必为之事,安敢受谢?女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称呼某的名字便可。”
蔡琰笑道:“妾似痴长几岁,如此便不恭,称君为宏辅了——听闻宏辅亦雅擅诗文,前在御前作‘但愿人长久’之诗,名传都畿,不知近日可有佳构否?”
是勋心说来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不愿意在蔡文姬面前肆意抄诗,干脆摇摇头:“公务繁冗,近日便无诗兴……勋今劳于刀笔之间,恐将与诗绝缘矣。”
“是何言欤?”王粲表示反对,“宏辅前使宛城,又赴华阴,千里之途,尽见名山大川,何云‘劳于刀笔之间’?宏辅若不能为诗,则我等安居许下者,更不敢言诗矣。”
是勋心说你不敢言诗就对了。在原本的历史上,你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就是窝在荆州,寄刘表篱下的那段时间,如今我帮你把那段蹉跎岁月给一刀砍了,说不定你的诗文成就就要因此而降一个档次。
他想着想着,不自禁地就说出口来:“史迁有云:‘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正所谓‘诗穷而后工’,今我等得司空所重,以兴邦为任,恐于诗文一道,将日行而渐远者矣。”
他心里说日行渐远正好,反正我已经抱上了曹操的粗腿,不必要再靠诗文扬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是郎才尽’。但是王粲听了这话,就不禁皱起了眉头,有点儿小郁闷:“粲居于司空府中,案牍劳形,果如宏辅所言,诗兴渐远矣。前此南征袁术,又不得从,且待来年再动兵时,必要随于军中,于长枪大戟之间,以求文思也。”
王粲所说的“前此南征袁术”,是在是勋前往宛城的时候,曹操派曹仁、太史慈、夏侯惇、曹纯等将,分道南下,渡过淮水,基本上占据了整个庐江郡。袁术吓破了胆,不敢来战,只是一封封书信往江东送,要孙策渡江应援。其实倘若他言辞谦恭一些,“小霸王”虽受朝廷之官,终究却不过情面,就可能装模作样地调调兵,以威胁曹军侧翼。但袁术还是一副君主对臣下的臭美嘴脸,书信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孙策瞧着就腻味,干脆借口正忙着收取吴郡呢,理都不理。
就此堂堂的袁公路蜷曲于小小的九江郡内,再无振作的可能。是勋估摸着,这回那家伙不敢再称帝了吧?也算是我救了你,让你即便死了,名声也不会太臭。
王粲坦承自己最近诗兴不佳,所以想要下回跟随曹操出征,好去战阵之上找灵感。是勋就劝他啦:“大丈夫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诗文终为小道。况古来以诗名传世之人,安有不穷蹙艰险者乎?适才所诵史迁《报仁安书》中语,正此意也。”
王粲说啦,那是因为屈原他们没能遇见明主——“如曹公恢弘广度,似你我必不会见囚、见放,而不得施展才智也。”是勋心说别你我,你就是文学侍从之士的命,我如今可想着更进一步,爬得再高一点儿哪。
“始皇岂非雄主乎?而韩非终不能得全首级;孝文皇帝岂非明君乎?而贾生(贾谊)不免贬为王国傅。诗文使人清高,然至清则必为时俗所讥,千夫所指,得无落魄乎?”那些文学之士所以当不了大官儿,或者是遭人陷害,都是因为不合流俗,iq高而eq低,你可别跟他们似的,最后落个没下场。
王粲有点儿不以为然,但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蔡琰先说话了:“宏辅所言是也。即以先父论,一生执其董道,而不识变通,故为朝廷所贬,为董贼所挟,复为王允所害。其节固至高也,奈何亲人思来,不觉潸然……”说着话,不禁淌下了几滴清泪。
看到蔡琰落泪,是勋和王粲两个都慌了,赶紧解劝。是勋说:“不合使女公子念及先人,勋之过也,当自罚三杯。”王粲赶紧转换话题,说:“闻曹公语,使女公子默写中郎遗文,不知已有多少?粲愿先睹为快。”
蔡琰轻轻抬起袖子来,就在眼睑下面把泪水给接住,吸掉了,仪态之端庄,真是看得是勋自惭形秽。是勋心说这般奇女子,便应当有个好的归宿,陆小曼要嫁徐志摩、林徽因要嫁梁思成、李清照要嫁赵明诚、王宝钏要嫁薛平贵……好吧,最后那个是胡扯——总之,便不知蔡文姬的下场如何了?难道在这一世还要嫁给董祀吗?史上无一字为传,建安十二年以后还做屯田都尉这种小官儿,那董祀又算什么东西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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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今古之争
蔡邕通经史、辞赋、书法,尤喜藏书,据说所藏超过万卷,其中将近一半赠与了王粲,剩下一半,以及他个人的作品,则都在战乱中散佚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蔡文姬留胡十二年才被曹操接回,说曾读家中藏书四千卷,但能够默写得出来的,也只有四百多篇而已。而在这个时空,因为没有那十二年的坎坷经历,以她超群的记忆,所能记住的多过十倍还不止。
宴请是勋、王粲的时候,蔡琰就已经在曹操派来的数名精通文墨的女吏的帮助下,默写出了蔡邕所创作的近百篇文字,包括诗、赋、碑、诔、铭、赞、箴、吊、论议、祝文、章表、书记等等,当下分给王、是二人,说你们先读完了,再帮我献给曹公吧。两人当场就把这些文章给分了,诗、赋等文艺作品,全都归了王粲,章表、书记等应用文,是勋给打了包。
一方面,是勋不打算在文学之士的路上走得太远,能够维持自己现下的名声不堕,那就足够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更多精力用在经、史、表章上面——就广义来说,那也可以算是“文”,但却是比较应用性而非抒情性的“文”。另方面,他满肚子后世的诗词歌赋可以抄袭或者借鉴,相对的应用文就记得比较少,也不合适全篇抄袭,所以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跟已故的蔡中郎学习学习。
回家以后,他把吴质等几名门客叫来,要他们尽快把所搜罗来的蔡邕的文字抄录一份。至于原本。还是应该早点儿献给曹操。这东西食髓知味。还真容易上瘾,这边儿刚抄完、读过一遍,他就忙不迭地再去找蔡琰,说你还默写出多少来了,都给我,都给我。
时间就这么在学习过程中很快被浪费掉了,终于迎来了正旦的朝会。在雒阳的时候,正旦朝会规定在德阳殿举行。迁许以后,皇宫规模变小了,但五脏俱全,主要殿堂仍然沿用旧名。那天天还不亮,是勋就穿戴整齐了,乘马车来至宫门,夜漏未尽之时,宫门大开,他按照排班,大踏步来到德阳殿前。
汉代之规。二千石以上入殿觐见,余则于陛上恭贺。但是许都的德阳殿只有雒阳一半儿规模,所以唯中二千石才得上殿,是勋这种比千石,也从陛上被挤到了阶下——嗯,其实也可以叫“陛下”……
朝礼的第一步,是官员代表(主要是公、侯)向皇帝进献贺礼,少府太官令代表皇帝,赐酒食于献礼者。第二步,各地上计吏进献图籍,也就是反映本年度各地情况的文书——只是如今朝廷可以控制的地区,也就曹操所辖兖、徐、豫三州,以及扬州庐江郡而已,其他地区都只好随便指派个人装模作样地拿着往年的图籍凑数罢了。
第三步,殿上、殿下百官一起跪拜,口呼“万岁”,向天子上寿。第四步,太官令代天子赐百官酒食——也就是开通茶话会,观看文艺表演。只不过皇家舞乐队早就已经星散了,临时搭建的新班子人数有限,节目更有限,让是勋瞧着直犯困。他当然不敢公然打瞌睡啦,只好用袖子遮着脸,悄悄打了几个哈欠。
曾经听说从光武帝开始,正旦朝会以后往往会召开辩经会,所以他预先做了复习,甚至还打了点儿小抄。只可惜如今许都朝廷新创,五经博士都没有征全,加上曹操又对经学不怎么感冒,所以这回压根儿就没举行。日头还不过午,太官令就宣布朝会结束,请百官出宫,各回各家。
是勋才站起身来松快松快筋骨,打算离开,忽闻郎官呼唤:“天子召见是少府。”是勋心说为什么这会儿想起来要见我呢?不会是因为开不成辩经会,天子不大高兴,所以要找我商量商量,争取明年能够举办吧?
他猜得还真不错,刘协见了面果然就问:“今日未能辩经,是卿可遗憾否?”是勋心说我昨晚白复习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真是有点儿小遗憾,不过嘛……照我的意思,这类活动最好永远也别再举行。当然他不可能这样回答刘协,只好毕恭毕敬地安慰道:“许下初建,博士不全,故而难以辩经。然新都既定,天下行将安泰,四方才杰之士必然云涌而来,假以时日,辩经之会,定然还可复见。天子勿忧。”
刘协说我前阵子派人去青州征召郑康成,可惜他辞以疾病,不肯来许,要不然是卿你帮忙跑一趟去劝劝?是勋心说我是出差专业户吗?这从华阴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嘛,就又要我奔青州去?再说了,我还打算年后请假回鄄城看儿子哪。可是他不好直接驳皇帝的面子,沉吟少顷,忽然开口道:“只恐便勋前往,郑师亦不肯入许来就职或讲经也。”
刘协皱眉问道:“是何缘故?”是勋假装很为难地咂巴咂巴嘴,直到刘协追问道:“但说无妨。”他才大胆回奏:“五经博士之中,无古文的位置!”
汉代经学,分为今、古两派,其中今文学派产生较早,所谓“今文”,就是指秦火之后,汉人搜集整理散佚的儒家典籍,因为以当时流行的隶书(今文)写成,因而得名。博士官就是御用的、官方认定的思想家,原本持诸子之言者皆可入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就只由儒门子弟担任了,专门研究和传播儒家核心的“五经”,故名“五经博士”。
武帝初立“五经博士”,共有七家,比世迭有增减,进入东汉以后,固定为十四家,即施、孟、梁丘、京氏四家《易》,欧阳和大、小夏侯的《尚书》、齐、鲁、韩三家《诗》,大、小戴的《礼》,以及严、颜两家《春秋》(《公羊传》和《谷梁传》)。
逮至西汉末年,又有“古文经学”兴起,其缘由是陆续发现了很多以籀书写就的古代文本,时人重新解读,自成一派,故称“古文”。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不同之处:一是反对将孔子过于神圣化,反对谶纬之说;二是重视对古代典章制度的考证,而不仅仅抠字眼儿,从古籍中寻找甚至是附会“微言大义”;三是讲求融会贯通五经,而不是一辈子光抱着一部经书死啃。
古文兴起的时候,今文已经是妥妥的官学了,所以两派除了学术之争外,又逐渐掺杂进了利益之争。古文学者孜孜以求挤进博士的圈子,使自家学说得到官方认可,而今文学者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家学派的地位,拦着就是不让进,为此先后进行过多次的公开或不公开大辩论。其实到了东汉后期,古文学派已经大行其道,今文学派逐渐衰败,何休之后,再无大家,可是因为灵帝之后朝局混乱,所以“五经博士”的资格始终都没有更换过。也就是说,古文再繁荣,也是私学,今文再衰落,也是官方认可的思想。
在原本的历史上,魏晋以后不设五经博士,儒学的传承就此进入一段混乱期,三国时代王肃的王学替代郑玄的郑学成为显学,随即王学又掺杂佛、道等思想,衍生出了玄学。在中国古代思想史的发展过程中,玄学处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对于加强中央统治,培养汉人的尚武、奋发精神来说,玄学却是失败的、倒退的。
是勋不怎么喜欢玄学,但这不是他跟刘协说那句话的主要原因——他还没能想那么远,终究前一世他并不研究古代思想史——他只是在想啊,要是能让古文经学尤其是郑学成为官方认可的思想,得置博士,重修太学,广为传布,那自己这郑门再传的名声也能更上一层楼哪。
刘协听了是勋的话,不禁沉吟,好半晌才说:“朕亦更喜古文,尤慕郑康成之学。然祖宗之法,可遽然而改之乎?朕安有此能?”我要真是个说了算的皇帝吧,那还有点儿可能,可是我如今还没成年亲政,就使不上力气啊。
是勋劝说刘协:“孰谓祖宗之法?若依高祖时法,百家皆可为博士;依孝武时法,五经博士只有七家;依孝宣时法,《谷梁》不入官学。况前改置博士,皆引至御前,使与博士辩经,如今博士星散,如何可辩……”五经博士最盛时共有一百多人,太学诸生达到三万余,可是如今许都朝廷里残存的博士还不到十个,太学压根儿就还没盖起来——“若不趁此时以兴古文之学,恐日后更为艰难。勋以为,若陛下俯允,三公首肯,尚书肯于制诏,则古文立可入官,康成先生亦必欣然而喜,束装成行矣。”
看起来刘协对郑玄那真是崇敬得不得了,当下听了是勋最后一句话,小脸上就满放光彩,当即一拍桌案:“朕允了是卿所请,便请是卿去探问曹司空如何主张吧。”小孩子不傻,他知道现在朝内三公,只有曹操说了算,杨彪、赵温那都是虚的,而且尚书令荀彧就是曹操的人,只要曹操答应了,那不就等于三公答应了,并且尚书肯制诏了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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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飞来干醋
从皇宫出来,是勋就直奔曹操的司空府。今天这事儿,他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下来仔细一想——唔,有好处,干得过。但是这事还不能耽搁,因为在他印象中,郑玄没两年就要死了,要是不能赶早把那面“郑”字大旗竖起来,古文学中就很难再找到一位来镇场子——郑玄之下,貌似也就只有荆州的颍容颍子严了吧,连赵岐都未够班啊。
至于郑康成赴许之后,会不会考较他这个几乎有名无实的徒孙儿的学问……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所以他直奔了司空府,可是才刚进门,迎面就冲过来一个小子,当胸一头,撞得是勋就是一个趔趄,“噔噔噔”连退三步,要不是门子从后面顶住,估计就得被门坎绊一屁蹲儿。等站稳了定睛一瞧,那孩子却早蹿得不知去向了。是勋心说这谁啊?是文皇帝呢,还是黄须将军?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就见曹昂单手擒着那小子,赶过来给是勋赔礼。是勋定睛一瞧,果然就是曹丕——嗯,以曹彰现在的个头儿,才能撞到自己肚子,撞不到自己的胸。只见曹丕撅着个嘴,在大哥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就要跪下去磕头,是勋赶紧给拦住了,问他:“你为何往门外跑啊?”
曹昂答道:“丕儿这几日一直缠着太史将军要学武艺,今日元旦,原该合家团聚,不许出门,他却不听,觑保姆不防,便想偷出门去。”是勋拍拍曹丕的头。微笑着教训道:“汝若缓步而出。亦不会撞到我。亦不会为汝大兄所擒,这个就叫‘欲速则不达’了,可明白么?”曹丕撅着嘴点头:“多承姑婿教导。”
是勋问曹昂你爹在家吗?现在有客吗?曹昂说爹的头疼病犯了,正让医生诊治,不过这是老毛病了,吃两剂药就好,不妨事的,姑婿请跟我进去。是勋跟他一路往府里走。一路就打问曹操的病情,他心说不知道华佗如今在哪里,曹操这年月还算不上位高权重,也没有仇家满天下、怨谤满朝廷,说不定就敢让华佗开刀,把这病给根除了。不过,大斧劈颅……即便换了来自两千年后的自己,也不大敢去冒这个险吧……
到了曹操的寝室门口,正碰上医者出来。曹昂给是勋道了罪,拉着医生问了几句。然后才帮忙通报:“姑婿求见大人。”就听曹操的声音有点儿有气无力:“请他进来。”
是勋进门一瞧,曹操正紧皱双眉。半躺在榻上嘬牙花呢。他假装客气几句,说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改天再来吧。曹操轻轻摇头:“宿疾也,无妨的。宏辅此来,可是为了适才与天子所言,立五经博士之事么?”
是勋听到这话,就不禁吓了一跳,心说我料到你肯定在皇帝身边安插了眼线,就没想消息传得这么快。可是你当面点破,究竟是啥用意了?是警告我,还是威胁我?转念再一想,曹操能够开口警告自己,而不是憋在肚子里静等自己越轨,情况倒还不算糟……
当下深深一揖:“万事皆逃不过曹公的如炬之目啊。勋正为此事而来,曹公以为如何?”反正你都已经知道啦,我也就不废话了。
曹操一边呲牙吸冷气,一边答话,整张脸都是扭曲的:“那些今文博士,妄言谶纬,又固守师法、家法,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异论,操厌之久矣。不过卿的本意,是为迎郑康成入许吧?”
是勋心说这还真未见得是我的本意,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干脆顺杆爬一爬:“康成先生弟子,遍布海内,先生若得入许,置为博士,则天下士人将引领以望许都。治国之要,在于得人,苟能得人,则天下可安,曹公尚有何忧耶?”
曹操歪着嘴笑:“固知宏辅深谋,当世无人可及也——卿可肯往青州一行?”
“这个么……”这回轮到是勋嘬牙花子了。曹操安慰他:“也不必急于一时,且正旦省事后再说吧。”
从曹操府里回来,是勋返回家中,踏踏实实吃了一顿团圆饭——不过说是团圆饭,正经的家人也只有他和曹淼夫妇二人罢了,多少有点儿冷清。想想司空府内,妻妾成群、儿女成堆,就不知道有多热闹啊。
第二天起来,闲得无事,只好又把经书给翻出来了。《诗》既已注完,下一部是《尚书》,可是《书》太过深奥,除了其中一两篇外,是勋前一世也没怎么仔细研读过,就觉得如同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自己是不是应当接下前往青州去迎郑玄的工作呢?若能得着郑玄的师法,拿到他的经注,再篡改起来那就容易多了啊。
晚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睡。是勋心说我忍住了不骚扰你还不成吗?有必要一定分房吗?曹淼未免太过小心了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解脱外衣,曹淼派来帮他展席铺褥的丫环也在一旁相助,可是也怪,眼瞧着自己都要钻进被窝里去了,那丫环却还不肯走。
是勋瞟了那丫环一眼,随口调笑道:“汝不出去,难道今晚要陪我睡么?”那丫环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揉着自己腰上的衣带结:“主、主人若有吩咐……”
是勋心里一跳,心说这是怎么个意思?这丫环是曹淼从娘家带来的,平常最听她家小姐的话,曹淼让向西她绝不向东,曹淼让带剑她绝不佩刀,就绝无瞒着主母来勾搭家主的道理,难道说……
要是曹淼开门见山地允许是勋再纳一个妾,他如今空房寂寞,说不定就顺杆儿爬了——那六名带刀侍婢虽然说不上千娇百媚,比着徐州的甘氏、麋氏更差得很远,也勉强够看——可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她不会是在试探我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是勋当场泄气,摆摆手就把那丫环给轰出去了。可是等躺下以后,他又有点儿懊悔,完了又不禁想起了小丫环月儿……曹淼把月儿留在鄄城看顾管巳,究竟是故意的呢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月儿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该及早下决断,要么想办法收了,要么给许配个好人家,总不能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翌日起身,曹淼过来伺候他洗漱,是勋就当面问道:“昨夜之事……你究竟是何用意?”曹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妾身暂时不能侍奉夫君,管氏又在鄄城,夫君夜夜独宿,难道便不寂寞么?”
是勋听了这话该怎么回答?直承自己很寂寞,昨晚一时想太多错过了,今晚你再给派一个来?他还没这么天真,老婆随便一钓鱼就上钩。可是也不好撒谎说自己不寂寞,万一曹淼确实是好心呢,就把路都给堵死了呀……
当下只好含糊地回答:“为夫暂无此意。”听清楚没有,暂时的哦,你别想让我赌咒发誓一辈子都不再纳妾!
曹淼转过头去,故意不瞧是勋:“妾身见夫君时常往蔡氏家中去,还以为寂寞得很呢……”啊呦,原来是这样。是勋这才明白,敢情老婆是吃醋了,还是吃蔡琰的醋——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我跟蔡琰清清白白,根本就没啥事情发生啊!
这可耽搁不得,当下赶紧撇清。曹淼却道:“她是孀妇,家中并无男子,夫君时常登门拜访,须防流言,便无私也似有私啊。”是勋紧张地问她:“难道许下已有流言了么?”曹淼摇头:“妾身只是希望夫君防微杜渐罢了。”说完这话,象是瞧着是勋面色不豫,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炫耀:“此为夫君奏章中语,妾身可用得对么?”
是勋心说对,对,防微杜渐这个成语用在这儿正合适——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的灵魂来自后世,一时没过脑子,倒是幸亏曹淼提醒,这见天儿往蔡家跑,就可能会影响到文姬的清誉啊。当然啦,倘若自己有意纳蔡琰为妾,那就没啥关碍,终究此时的社会风气还没后世那么保守。然而……自己真的愿纳她为妾吗?
蔡琰在是勋心中,就和徐州的甘氏一般,都是一尊玉像。甘氏其美如玉,自己难免妄想,而蔡琰其洁如玉,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者也。女作家是用来拜的,用来做红颜知己的,还真不好直接迎进家门。即便自己现在还是单身,都未必胆敢娶蔡琰为正室,更何况纳她为妾呢?不可亵渎啊,不可亵渎啊,余身虽在混沌乱世,却仍然希望内心深处可以保有洁净的一隅啊。
当下捻着胡子,半晌不语。曹淼见他这般模样,倒有些慌了,当下小心地试探道:“莫非,夫君真有意纳蔡氏为妾?若真如此,妾身遣人去……”是勋都懒得听她说明白是遣人去说合,还是遣人去教训蔡琰,就烦躁地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蔡伯喈之女,岂可为人做妾?此事为夫自有主张,汝且休再妄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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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含饴弄孙
隔天是勋又去拜望曹操,献上了蔡琰年前才刚默写下来的几篇蔡邕的章记。趁着这个机会,他就跟曹操商量:“蔡氏孀居已久,其年尚在青春,难道便永远独守空闺不成么?蔡公既殁,曹公便如同她的家长一般,理应有所筹划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曹操的表情,生怕曹操一拍胸脯:“纳入我家便是。”所以他才要用话先挤兑住曹操——你跟蔡邕是平辈论交的,蔡邕死了,你就好比蔡文姬的家长,是她长辈,你可别有什么不规矩的想法啊。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还在打鼓。因为这年月婚姻关系还不是那么看重辈分,只要不是直系血亲,舅父娶甥女、表姨嫁外甥,那都是常事儿。比方说霍光两个女儿,一嫁昭帝为后,一嫁宣帝为后,而其实昭、宣二帝差着两辈儿呢,昭帝就是宣帝的嫡亲叔祖。至于汉惠帝娶其姐鲁元公主之女,亲舅舅娶了亲侄女儿,这种近亲异辈通婚的情况,儒学大兴以后就见不到了。
所以就算把曹操敲死是蔡琰的长辈,终究没有血缘关系,曹操要真有心,是勋肯定拦不住。好在是勋又想多了,曹孟德虽然是人妻控、熟女控,倒还并没有见到个人妻熟女就想扯进寝室的变态**。反过来,他倒是斜瞥着是勋,似笑非笑地问道:“莫非宏辅属意与她?”
是勋大义凛然地撇清道:“是何言欤?蔡中郎之女岂可为人做妾?!”
曹操闻言,赶紧收敛起了自己的奇怪表情,连连点头:“吾意与宏辅相同——然则宏辅胸中。可有蔡氏的良配?”是勋就是想好了才肯来找曹操的。当即提出人选:“王仲宣未婚。”
这两天。是勋一直在考虑蔡琰的婚姻问题。说实话虽然对蔡文姬没啥妄想,然而每当接触这位知性女,就不禁如沐春风一般,内心无比的舒适、平静。虽然自己老跑蔡家,确实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流言,对蔡琰的名声不好,可还真下不了决心从此断绝往来。要是蔡琰再婚了呢?这年月的风气还比较开放,只要自己跟她的新老公套上交情。时常前去拜访,那么蔡氏陪着丈夫出来接待、闲聊,也就很自然,很正常,不会惹人闲话了。
所以给蔡琰找老公,就必须符合以下三个条件:首先,这男人最好跟是勋有交情,或者有机会套上交情;二,为了蔡琰婚姻生活幸福,这男人必须跟她有一定的共同语言。起码不能让她讨厌;三,总不能再把蔡琰嫁给董祀那种打酱油的货色。美女配英雄,佳人配才子,总得找个能在史书上留名甚至留传的人才成啊——当然不是指董祀这种因妻而留名的家伙。
想来想去,那还能有谁了,只有王粲啊!
王家跟蔡家是世交,王粲跟蔡琰关系貌似挺融洽,是勋觉得蔡琰瞧小王的眼神儿,就好象在瞧一位小师弟。不过说是小师弟,两人年龄也不过差个一两岁、两三岁,不能说不般配——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女大五,赛老母嘛。正所谓“干兄干妹(干姐干弟也一样)好做亲”嘛。最后加上一条,王粲跟是勋也交情匪浅。
所以他就跑来跟曹操提,王粲还没娶妻,正好把他跟蔡琰配成一对。曹操捻须沉吟:“惜乎仲宣貌寝。”可惜王粲长得太难看。是勋心说蔡琰也不见得是天姿国色哪——“娶妇娶德,纳妾纳色,这择夫么……还当论其才学才是。”曹操一挑眉毛:“宏辅此言大善。如此,便请宏辅为媒如何?”
是勋说这事儿我可不熟,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当即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就逃了出去。
曹操这人就是个急性子,想到做到,正旦假期还没结束,他就派人分别去王府上和蔡府上提亲了——最后择定的媒人人选,乃是诗文无双、闲居无聊,加上最会来事儿的孔文举。孔北海名扬天下,他来提亲,王粲不敢不答应,而在文姬方面,她现在寄食于曹操篱下,正如是勋所说,曹操就如同她的家长一般,家长发话了,她哪有拒绝的可能啊?
原本的历史上,蔡琰最后嫁给董祀,就也是曹操随手指的,而不是啥自由恋爱的结果。
当下商定,于三月上巳日之前找个吉日,为王、蔡完婚。是勋听得消息,这才总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可是他也忍不住想,王粲虽然长得有点儿难看,却不算牛粪了,蔡琰就算不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将来的夫妻生活也不会闹出太大矛盾来;相比起来,徐州那一对儿……不知道甘氏鲜花插牛粪,如今境况如何?
等到节后开衙,是勋再度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这回孔融更有借口了,说我正忙着筹办王、蔡两家的婚事呢,实在没有上班的余暇,府中事务,就全都拜托宏辅你啦。隔天是勋觐见刘协,刘协问起五经博士之事来,说:“曹卿昨日言道,不论今文、古文,不论师学、家学,只要确有学识,能通一经以上,皆可聘为博士,尚书正在拟诏——是卿可愿往青州去,召迎郑康成先生啊?”
是勋知道推不过去了,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就找曹操抱怨。曹操说你不就是想回鄄城看儿子去嘛,我网开一面,允许你先跑趟鄄城,再奔青州,如何?是勋心说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如何”?好吧,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你就再不说啥“朝中事务繁多,正要劳烦宏辅”之类的话了……
这是建安二年的正月下旬,是勋离了许都,前赴鄄城。他照样从曹操那儿借了孙汶当保镖——兖、豫之内,自可横行,但前赴青州嘛……袁谭内政能力有限。青州的治安始终就好不起来。说不上满地盗贼。可也未见得有多太平。
鲁肃也请求跟随,反正他在许都也没啥事儿可干,他对是勋说:“宏辅文中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语,确是箴言。肃见识太狭,正欲随君万里而行,赏名山大川,会仁人君子。”是勋当即答应了——他心说君臣名分未定。咱们只是普通的主客关系而已,我要不看着你,万一出点儿啥事儿你跑了可怎么办?
一路来至鄄城,进了是家庄院,管巳出门迎接,一见面就把是勋给抱住了,并且竟然“嘤嘤”地哭泣起来。是勋吃了一惊,心说果然女人生了孩子性情便会改变,此前我哪儿见过这小萝莉掉眼泪呀。
好言抚慰了一番以后,就问管巳。我儿何在?管巳撅着嘴道:“你还记得有个儿子啊!都快三个月大了,不但没能见到他爹。竟然连名字还都没取呢!”是勋说名字我早想好了啊,你我在复甑山下初遇,那便给他起名叫“复”吧。
管巳带是勋去看儿子,敢情那小东西正由外祖父管亥照看着哪。也不知道是原本体格强健,所以逐渐地恢复了呢,还是得抱孙儿精神一振,就影响到了伤情呢,总之管亥比从前大有起色,竟然可以拄拐下地,勉强走上几十步了,日常生活也不需要总跟着个佣人伺候。是勋进屋的时候,就见管大帅正箕坐在席上,斜倚着几仗,单手抱着婴儿,跟那儿含饴弄孙呢。
是勋吃了一惊,上去就拦,说:“大人口中之物,千万不能入孩童之口。”那实在是太不卫生了呀,天知道有多少细菌掺在里面。管亥横了他一眼:“我只是逗他而已,他才三个月,除了母乳,还能吃些啥了?”是勋说不说三个月,就是三岁,您也最好别嚼食喂之。
当下从管亥手里接过孩子来看,小东西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小脸儿露在外面,显得好生痴肥。管巳指点着,说复儿哪儿象爹,哪儿象娘,是勋左瞧右瞧却实在瞧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很神奇,怎么我的dna掺杂小萝莉的dna,就能造出一份新的dna来了?所谓父亲之情,是纯粹的日久生亲情呢,还是真有看不见的神秘血缘纽带相系?
他瞧着孩子发愣,小东西却有点儿不耐烦了——估计是勋从来就没抱过婴儿,姿势有点儿不太对,所以小家伙感觉不舒服——当下横了是勋一眼,小嘴一瘪,便大声嚎哭起来。这声嚎促起不意,吓得是勋就是一个哆嗦,差点儿把襁褓失手给落到地上,他不敢托大,赶紧递回给了管巳。
当日晚间,是勋本打算跟管巳同房的,但可惜管巳偏要亲自哺乳,不肯去雇乳娘——按她的说法,儿子当然要喝娘的奶,就算奶水不足,也可以米汤替代,怎能去喝别人的奶呢——而那小家伙几乎是两个时辰一哭,撇着小嘴到处索奶喝,所以是勋的满腔欲火,又被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第二天起来,他搜肠刮肚,写下一百多字,要教管巳育儿。管巳抱着孩子瞪他:“我是他娘,天性便懂喂养,家中更多有过儿女的仆妇,难道都不会带吗?你个男人,懂得什么?”是勋说乡下村妇,多有恶俗,不可照单全收。当然啦,他上一世根本没有养过孩子,育儿知识也很空白,但起码知道有病要瞧医生——虽然这年月的医药,尤其是小儿科很不靠谱——不能光烧香祈祷,更不能给孩子喂啥符水。
而且他还记得一句话,叫:“要想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然后你看自家儿子,不到十个月就降生了,他娘脸小身小骨盆小,头胎竟然很顺利,肯定就大不了啊,可这才三个月,就给养得如此痴肥,真不知道是喂奶呢,是灌奶呢?虽然才过立春,但大概因为地势关系,是家庄院里尤其在屋中就挺暖和,可是偏要把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密不透风,是勋摸过孩子的脖子,又热又腻,里面不知道捂了多少汗呢。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朝管巳反瞪回去:“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么?总之,你听我的话没有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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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我能兴郑
是勋在庄院里呆了两天,第三天就入城去拜望曹德——曹操就任司空以后,就把兖州刺史之职让给了他的兄弟。
见面之后,是勋恭敬施礼:“拜见曹刺史。”曹德一把揽住他的臂膀:“你我至交,何必如此?快,快,堂中叙话。”
两人登堂入座,是勋就取出曹操和曹政两人的书信,递给曹德。曹德大致瞧了两眼,先搁在一边儿,问是勋道:“我儿安民在都内可好?”是勋说曹安民挺好的,只是——“似他大兄(曹昂),太过老实,都便不肖其父。”
曹德愕然,问:“难道某不老实么?”是勋笑道:“尊兄狡黠,写在面上,君之狡黠,深于心内。”曹德就说啦,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不跟他爹似的,也把聪明藏在肚子里呢?
两人说说笑笑,话题逐渐转到了是勋这回的使命,曹德就说啦,你没事儿老东跑西颠儿的干嘛?我知道你的真正才能并不在于此,所以应该留在许都,好好辅佐我哥啊。是勋心说我真正的才能就是能够预见某些大事,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但随着历史轨迹的改变,已经很难再起到什么作用啦,当即苦笑道:“此皆命数也……虽然,曹公幕中文武皆备,安用一勋?”
曹德连连摇头,说:“论及武事,有子孝、子廉、元让、妙才诸兄弟在,自然无虑。论及文事,孝先(毛玠)过于清直,仲德(程昱)与人多迕,至于郭嘉——其心叵测。吾素不喜也。”是勋挺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对郭嘉印象都不好呢?自己没觉得他怎么不近人情或者肆意胡为啊。怎么就那么遭人恨?
他问曹德:“去疾乃忘文若(荀彧)、公达(荀攸)乎?”曹德冷笑道:“荀氏可是有人仕于河北啊。”
是勋说不如你也入许,去帮忙你哥好了。曹德连连摇头,略微凑近一些,低声说道:“世间最可信者,首推从兄弟,其次相识微时,患难之交,其三无欲者也。亲兄弟更在其后。”是勋笑着问:“兄弟如此,父子如何?”曹德撇一撇嘴:“父母最欲信者,儿女也,而儿女最不可信;儿女最不信者,父母也,而父母却最可信——世间事,大抵如此。”
啊呦,是勋心说曹去疾你深了啊,这句话足可作为格言警句,流传千古!
回到是家庄院。是勋又住了两天,然后和管巳洒泪分别。启程往青州去。临行前他关照管巳,说等我从青州返回,还从鄄城这儿过,那时候想必天气也暖和了,就接了你们母子返回许都——虽是新都,但肯定会日益繁华,医疗条件也会超过鄄城,儿子跟那儿住,我既舒心,也能放心。
他自鄄城行向东北方向,过东平、济北、泰山,于路回想当日护着曹家父子反向而来,那时候还是白身一个,短短数年间便秩千石,实在恍如隔世。但是他没有再走琅邪,主要是不打算去碰刘备,而是自莱芜北上齐国,再转向北海。
郑玄的老家,是在北海国的高密县,在营陵东南方向。是勋没回营陵,终究那不是他真正的祖籍,就毫无感情,而是从朱虚向安丘、昌安,直奔高密。大概一路上走得挺谨慎,所以并未遇贼,所至县乡,只要打出“天使”的旗号来,也无人拦阻——不管怎么说,袁家表面上都还是尊奉汉献帝的,袁、曹之间也还没有正式撕破脸皮。
二月既望,渡过潍水,前面就是高密县城了。是勋宿于一传舍内,召了传吏来询问情况,传吏告诉他,郑康成先生每逢五、逢十便在城西的家中开讲,弟子数百,及四乡来听讲的又有千人,当真盛况空前。是勋心说你这没见识的家伙,空前个屁啊,根据史书记载,郑玄开讲,最多的时候有上万人与会,你是没赶上过那好时候吧。
他在传舍歇了四天,到二月二十日天不亮,就留下车乘、仪仗,换上一身常服,只带着孙汶一个,骑马直奔郑家而去——鲁肃早说了暂且不去,所以还未起身。是勋是想先去听听郑老夫子讲课,再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出山的计划,先不急着去宣旨征召呢。要是郑玄不打算赴许呢,自己就先得下点儿水磨功夫去游说,别等到诏书一宣,被对方当场拒绝,那多下不来台啊。
两人快马奔高密方向而去,越走身边的人就越多,稍一打问,果然都是去听郑玄讲课的,不但有士人、缙绅,甚至很多贩夫走卒也混杂其中。人们都说,郑先生秉持着孔子“有教无类”的主张,不管身份、地位,只要肯去听课,他全都欢迎。是勋倒是不用问路了,跟着人流,很快就来到了郑家。
原本以为是一片庄院,近前一瞧,原来只是十多间草庐,外面还围绕着很多临时搭建的棚屋,大概是郑门弟子所居。讲课的地方是在露天,似乎是农家的场院,一侧还堆着些干草、叉耙之类,有行商当场兜售坐席、饮水和点心。
是勋花十钱赁了一条草席,挤入人群,找个空地展开了,和孙汶二人并排坐下。虽说贩夫走卒皆可听讲,但人们还是自然地分出了等级高下来,最内圈是郑门弟子,次一圈是是勋这种带着席子的上品士人,再外圈是虽穿长衫,却无草席的寒门士子,最外圈是短衫庶民。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等了不久,人们越聚越多,但是秩序井然,无人吵闹。大概将近巳时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圈内敲锣,场内立刻是鸦雀无声,随即两名弟子搀扶着一位老者,蹒跚而至。
是勋定睛观瞧,这老者须发皆白,腰背略躬,腿脚似不灵便。但是精神头还挺好——估计便是大名鼎鼎的郑玄郑康成了吧。老者来至圈中央。屈膝坐下。也没什么开场白,张嘴就开始宣讲。大概因为他声音太低,外圈的人听不大清楚,所以旁边还有一个大嗓门的弟子,帮忙同声传达——
“今日说《诗》,《诗》之开篇即为《关雎》。夫子云《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何意也?观《关雎》可知。即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逑,不为淫其色也。寤寐思之,哀世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减伤其爱也……”
是勋听着,斜斜瞟了孙汶一眼,那意思:“你的嗓门比那家伙大太多啦,这活儿你来干合适。”
郑玄一口气说了半个多时辰,中间也就喝了两回水。喘了几口气。是勋心说这老先生中气还挺足嘛,前此因病不能赴许。应该全都是托词。他即便有病,那也是心病,而非身病啊。
郑玄讲经讲得不错,但基本内容,是勋通过后世的很多文章也都了解了大概,没听出有啥特别的地方。至于孙汶,才听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打瞌睡,是勋还得经常捅他一下,以免他鼾声太响,吵到旁人。好不容易等郑玄讲完了,又被弟子们搀扶着返回场院外的草庐,是勋就站起身来左瞧右瞧,想先找位郑门弟子搭搭话,问问情况啊。
可是还没等他寻到合适的人,倒先有人找上门来。只见一位白衣青年近前一揖:“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听先生讲经的吗?”是勋还礼道:“偶尔路过高密,听闻康成先生讲经,故来就学。”对方报名道:“区区乐安任嘏,先生怎么称呼?”
是勋随口就报了孙汶的名字,然后问:“孙某可能于先生门下就学吗?束脩几何?”任嘏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着说:“若想听先生讲经,逢五、十自可前来。若想拜于先生门下,总须略通经传才好。”是勋忙道:“汶昔日曾在徐州,向孙公祐先生求益……”任嘏道:“原来是孙师兄的弟子,那自可入门。先生不收束脩,只是……”
是勋心说啥,不收学费?这可新鲜了。可是那“只是”二字后面,又打算做何转折了?就见任嘏朝他招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孙兄可随某来。”
他带着是勋、孙汶二人,离开场院,来到一间棚屋之中,等双方分宾主坐下,才缓缓地开口道:“孙兄先听某细说缘由。先生昔在高密,亦有产业,奈何黄巾肆虐,被迫迁往琅邪,后虽得返,产业尽丧,如兄所见,唯余草庐数间而已。袁青州(袁谭)曾盛情相邀,先生却只肯在家乡课徒,不愿出仕,日常资供,唯袁青州、王从事等遣人赍来……”
是勋心说你提到的“王从事”,估计就是我的老熟人王修了。只听任嘏继续说道:“先生弟子上万,大多流散,唯余我等数百,其间大有抛家别业以随先生者,飨食实不足供。因而我等便抄了先生所注经传发售——孙兄若资财有余,请购些抄卷,权充束脩,若资财不足,入门之后,亦当与我等同抄。”
是勋心说我才不想抄书呢,可是身边带的钱确实不多……咦,我在想些啥了?我又不是真打算到高密来入门求学,当下转换话题,询问任嘏:“吾闻朝廷曾遣使来征召先生,先生因何不肯从行?若得入许为官,资供必足。”
任嘏轻轻叹了口气,答道:“一则,先生年事已高,恐不堪跋涉山水;二则,先生以传经为愿,雅不愿为官。”
是勋笑道:“任兄差矣。先生之学,盛于天下,奈何不为朝廷所重。若得入许,使于太学就讲,经可大传,何必眷恋桑梓,蜷曲于高密一隅呢?”
任嘏苦笑道:“太学宣讲,如何有我郑学的位置?”
是勋一步一步切入正题:“吾闻朝廷东归,五经博士十不存一,若能趁此良机,使朝廷接纳古文经学,置博士、入太学,弘扬先生之所教,岂非至善者乎?”
任嘏拱一拱手:“孙兄宏志,任嘏佩服。然而说易行难,此事……”是勋追问道:“固然说易行难,然不行终无所得。不知郑门弟子之中,可有人试行此事否?”
任嘏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吾等实无此能。未知孙兄何如?”是勋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我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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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训诂之师
是勋开口就说“我能”,倒吓了任嘏一跳,当下紧盯着是勋的眼睛:“得无戏言乎?”是勋轻轻摇头:“吾从孙公祐学,亦郑门之再传也,安敢戏言?先生若能入许为官,则兄等亦可入为博士,传经传、兴郑学,流芳千古。”
任嘏还是不大信:“却不闻三公九卿,有姓孙者也。”除非你是啥高官的子侄啦,才可能有这种能量。是勋故作神秘地一笑:“欲于天子前进言,何必三公九卿?侍郎、议郎、中郎、谏议大夫等,兄都能知其名姓么?”我就是当议郎的时候跟皇帝敲定的这事儿啊。
任嘏不淡定了,匆忙拱一拱手:“兹事体大,嘏无能为也,孙兄请稍坐片刻,某去请几位师兄过来。”
是勋心说你赶紧去请,就不知道你那些师兄当中,有没有我听说过的人哪。
任嘏匆匆忙忙出去了,时候不大,匆匆领进几个人来,先后报名,果然就有数位名人在内——
一个是山阳郗虑,字鸿豫,后仕汉为御史大夫。他曾经与华歆一起奉命,入宫去收捕伏皇后,献帝质问郗虑:“郗公,天下宁有是邪!”想不到天下还会有这种事儿,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后给拖走!
一个是鲁国刘琰,字威硕,后从刘备为蜀汉车骑将军。其妻胡氏曾经入宫,被太后留住了一个月,刘琰怀疑胡氏与后主私通,就命部下小兵抄着鞋底子去搧老婆的脸。胡氏上告,后主震怒,遂以“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的判词。将刘琰斩首弃市。
一个是南阳许慈。字仁笃,同样仕蜀为大长秋。他是蜀中少有的几位学问家之一,深受刘备优礼,但没什么过人的长处和特殊的事迹。
是勋唯一确定不了的,是一位清河王经。历史上有个著名的王经,字彦纬,也是清河人,曾经担任曹魏的雍州刺史。被姜维在洮水上杀得大败,其后入朝为司隶校尉、尚书,曹髦被弑以后,遂为司马昭所杀。可是掐指算算,那是六十多年以后的事儿了,就算眼前这小年轻真能活到**十岁,但据说他死的时候老娘还在——我靠,百岁人瑞啊!这真的可能吗?
还有几位郑门弟子,是勋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当下众人互相施礼,一起坐下。把棚子给挤得满满的。年长的郗虑首先开口,直截了当地问是勋:“孙汶之名。不闻于世,而虑见尊兄气概番茄,有名士气——得非假托乎?”
是勋心说我有什么气概了……不过也可能这几年当官儿,那风度就跟普通白身不尽相同,这位郗鸿豫先生倒真是目光如炬啊。既然对方点出来了,自己也不好再装,干脆实话实说:“不敢相瞒,区区营陵是勋,如今在许任少府丞之职。”
刘琰“呀”了一声:“得非襄阳难宋仲子的是宏辅么?”
是勋心说你们这消息还传得真快——“不敢,勋有何能,而难仲子。相互切磋而已。”任嘏道:“有门人自南而来,云师门再传是宏辅于襄阳辩经,使郑学之名盛于江沔。嘏适才不知,多有得罪!”说着话赶紧伏地稽首。
是勋双手搀扶,心说虽然哥是个传说,你也不必这么大礼相见,还星星眼一副fans相啊——一瞧众人当中,就这位任嘏年纪最小,估计还没到二十,倒正是疯狂追星的中二年龄……
郗虑当真眼光毒,脑筋快,忙问:“是少府此来,难道是赍了朝廷的诏旨,来征召先生吗?如是少府所言,朝廷有意使古文经学入五经博士?”
“非有意也,”是勋轻轻摇头,卖卖关子,然后瞧着众人略显失望的眼神,才开始大抛重磅炸弹,“勋已上奏天子,三公并准,尚书拟诏,今后不分今文、古文,是何师承,但通一经以上,学有所长者,皆可入为博士。”
众人闻言,尽皆大喜,只有郗虑还有所怀疑,伸出手来问是勋:“诏书何在?可能允我等先拜见么?”是勋心说也就这年月规章制度不那么严格,要搁后世,你想私看诏书,就得拉出去乱棍打死。他摇一摇头:“为先生往日不肯应召,故勋此来,专为探询先生真意尔。诏书尚在传舍,未曾携来。”
许慈就说啦:“若能大兴郑学,既是我等的宏愿,也是先生的夙志,便请是少府往传舍取诏书来,我等这便前去说服先生。”王经摇头:“先生年事已高,又新逢丧子之痛,恐未必肯于成行啊。”
啊呦,是勋心说果然如同史书所载,郑益在郑玄之前就挂了么?急忙询问:“王君难道是说益恩?勋前在北海,亦与益恩相善,不知他……”郗虑神情哀戚地回答道:“虑前与益恩相谈,益恩亦曾提起过是少府之名……昔袁青州兵围剧县,益恩往救孔文举,不幸为乱军所害……”
是勋勉强记得史书上记载,郑益是被黄巾贼所杀的……不过好吧,反正历史已经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了,左右都是死,他死在谁手里不是死啊……想起当年也颇有些交情,复甑山上共过患难,虽然早知道他不得好死,此刻骤闻噩耗,也还是忍不住自然流露出些悲凄之色。
他这儿悼念郑益还没悼念完呢,任嘏性急,又催促道:“请是少府速取了诏书来,我等这便去劝说先生启行。”王经也重复自己先前的担忧:“只恐先生不肯,奈何?”是勋说这么着吧,你们先去探探先生的口风,反正宣读诏书嘛,也不急在一天两天的。
众人尽皆点头,仍然留下任嘏来陪着是勋主从,其余的全都出棚而去。任嘏对是勋热情得有点儿过头,又是端食送水,又是探问此前襄阳之行的情况——您都见了哪些人啊。辩了些什么经传问题呢?是勋心说正经辩论时间还真不长。几句话就能讲完。算了,反正闲着等消息,我就先从偶遇赵岐开始,跟你聊一聊吧。
谁想到没等多久,他这儿才刚随着赵岐进入襄阳城,自己还没去学宫舌战群儒呢,那边郗虑便来相请:“请是少府往见先生。”是勋忙问:“你等是如何与先生说的?先生之意如何?为何想要见某?”郗虑说啦,我们只是把你的话转述给先生。先生一开始不愿成行,我们劝了几句,他就说想先见天使一面,再下最后的决断。
是勋心说难道又要我去耍嘴皮子,游说他人么?这回面对的可是大儒郑康成啊,年岁既长,又刚死了儿子,想必心如死水,就不知道能不能劝说得动了。转念一想,要不是为了说服郑玄赴许。我千里迢迢跑高密来干嘛?这活儿要没啥难度,估计就算皇帝亲自点名。曹操也未必会放我前来啊。罢,罢,咱只好硬着头皮生顶上吧!
是勋没有想到,他见到郑玄的时候,郑玄竟然是躺着的——不是吧,你刚才生龙活虎的,这一见朝廷天使就又打算装病了?
还好郗虑给出了解释:“先生原在高密,三日一讲,如今年迈气衰,只能五日一讲,课罢即须静卧良久,才得恢复。非故无礼以怠慢是少府也。”他这边儿话才出口,躺在席上闭目养神的郑玄就听到了,当下睁开双眼,微微喘息着说:“见天使安能高卧?扶我起来。”
郗虑和旁边陪着的王经、刘琰等人就要去扶,却被是勋拦住了:“勋此来未着公服,未赍诏旨,非天使也,乃先生之再传,安敢劳动先生起来相见?先生还是卧着,与小子对话吧。”
郑玄微微一笑:“如此,怠慢了……”他叫弟子们把枕头垫高,然后就这么半躺着跟是勋说:“前在徐州与公祐语,提到过是少府,说你学识未足,根基却厚,于训诂一道似开慧眼。公祐云,卿若得吾当面传授,异日成就不在孙叔然之下。”
孙叔然名炎,乃是语音学和训诂学的大家,也是郑玄的弟子,后来被称之为“东州大儒”,还跟王肃打过笔仗,可以算是郑学对王学最后一次有分量的反击。是勋心说“微言大义”这种东西谁都能大开脑洞,今人不见得比古人……未来人不见得比这时代的人更高明;但训诂学就不同啦,我中二就通读许慎的《说文解字》,大一又把王安石的《字说》当笑话瞧,大三开始研究甲骨文,对于古代文字和典章制度,说不定就比你郑老师更强。所以当初就学于孙乾的时候,唯独不向他请教相关训诂的问题,想不到孙乾还挺敏,竟然能够瞧出来我在这方面的长处。
只可惜了,对于文字的流变、典章的变迁,很多观点在这时代还是彻底的异端,我不方便在自家的经注中合盘托出,否则肯定吓得你们一愣一愣的。
脑袋里转过无数念头,可是他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地跟郑玄作揖,连声逊谢,说孙老师夸我夸过头啦,小子可不敢当。
“不想是少府精于训诂,”旁边刘琰好奇地问道,“不知师承何人?可能与我等宣讲一二么?”
是勋心说这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怪不得最终身首异处——我跟郑老师闲聊几句就要切入正题,你在这时候跟我讲什么“训诂”?还问我师承何人?我能告诉你说是师承《汉字形义演释字典》、《汉字演变五百例》、《甲骨文字典》之类的书吗……
训诂这门学问肯定是要有人启蒙的啊,是要研究过多种古籍、文拓才能有所开悟的啊,不是自己个儿跟那儿空想就能得出结论的——那就变成王安石了,“以竹鞭犬”成为千年笑话——而且这门学问也就后汉开始兴起,是古文学中的秘奥,不是随便逮俩乡下士人就能跟你说清楚子丑寅卯的。
是勋本来不想理他,可是眼瞧着郑玄也正目光渴盼地望着自己,似乎也对自己训诂方面的师承挺感兴趣——这可怎么办?自己该怎么蒙郑玄?难道再编穷坳当中过路的无名白胡子老头儿的故事不成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秦因何亡
要是搁刚穿越来那会儿,估计是勋也就只好再编无名老头的故事了,但这几年他在士人圈中打混,见得也多了,识得也广了,嘴皮子也练出来了,那等级就从街头小骗子直接上升到了传销头目,瞎话——张嘴就来啊。
他想起当年在乐浪郡氏家庄院里,给氏公子行冠礼、起表字的那位自称曾就学于郑玄的耆老来了——那老头儿在氏家破门前不久就挂了,死无对证。于是他就开始编啦,说有一位乐浪朝鲜的马先生,自称曾于先生门下就学,返乡后枯居海隅,日以研究训诂为乐,某的字就是他给取的,一些训诂的基础,也是他给教的。
想不到郑玄老归老,记性还挺好,并且那马老头也不是空口白话瞎吹牛——“乐浪马讼之啊,与郑某同岁,不知可还安好?腿伤已愈否?”
“马师已在初平元年便辞世了。”
“可惜啊,可惜,”郑玄长长叹了一口气,“故交零落,使人感伤。未知他在海隅,可有新得否?”
是勋心说干嘛见个人就要刨根问底啊,我编瞎话容易嘛我。他脑筋略略一转,想到一个桥段,当下就问:“马师曾以为仓颉造字,有两字恰恰造反,百思而不得其解。”
旁边的郑门弟子们一说到学问,全都来兴趣了,王经就凑趣地问:“哪两字?”
是勋道:“一为短字,以矢着豆。岂非‘射’乎?一为射字,其身如寸,岂非‘短’乎?”
刘琰听了这话就有点儿失望。说:“是未读许叔重(许慎)之《说文》也。《说文》云:短字以矢为衡,表意,以豆表声;射字之寸实为手也,以手……”
是勋心说这我还不懂吗?兄弟你中了我的套啦——“然而以手着身,得无‘抚’乎?安得为‘射’?卿乃以手射之乎?”
刘琰无以为对,倒是郑玄比较淡定,笑着问道:“既出此题。想必马讼之已有所解?”
是勋拱手道:“马师曾苦思此字不解,后偶得一先周铭器,上有古籀。辨其文字,以上下意乃得射字——原来今文之射误矣,古文之射,左非身也。是一弓形。”说着话。就伸手在席子上大致描画了一下。
“原来如此,”郑玄点头,“字固有其流变,明其流变,才能识其本意,古文之与今文不同,即在于此。若仅以今文按查古籍,无异于缘木求鱼也。”
是勋心说行了。咱们闲话也说得不少了,我今天又不是来拜师门、求学问的。咱们也该步入正题了吧:“朝廷欲召郑先生为大司农,并诸弟子同赴许都,重建太学,以广古文之学。请先生俯允。”
郑玄伸出手来指一指身旁的几名弟子:“此皆学有所成,可为博士者也。此外国子尼(国渊)在辽东,程德枢(程秉)避难交州,孙叔然(孙炎)或在关西,若能征辟,亦堪入太学为师。崔季珪(崔琰)仕于袁冀州、孙公祐仕于刘豫州,或不易致。”
是勋拱手问道:“勋皆当上荐于天子——然则先生……”
郑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吾垂垂老矣,唯望埋骨乡梓,实不愿跋涉山川,仕立于朝,以阻卿等少年之路。”
是勋心说这可不成,要是光征召你这些弟子,哪儿用得着我专门跑这一趟,朝廷里那么多吃闲饭的家伙,谁来不成啊?他左右望望,低声说道:“勋有一言不恭,请诸君海涵。诸君既就先生而学,必有所长,然而姓名不彰,恐无以慑诸小、定人心……”想做为郑学的旗帜立在朝中,你们还不够格啊,除非把崔琰从冀州请了来——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袁绍不会放人。
许慈说:“吾等虽潜心就学,尚无所成,是少府所言是也。”当下几个弟子一起开口劝郑玄,郗虑还说先生年事已高,又无亲人,正需要弟子们服侍,先生要是不肯赴许,那我们也不能去,得跟这儿照顾您。
郑玄拧不过那么多弟子,最终只好再叹口气:“汝等都出去吧,容某与是少府独言。”是勋心说怎么的,不让我拉帮手,要跟我一对一地较量?好啊,来吧,谁怕谁啊?你老先生虽然学问够高,但我懂的很多玩意儿你听都没听说过,只要不是光谈经,我就不怵你!
等众弟子都出去以后,郑玄注目是勋,淡淡地问道:“读经何用?”
是勋毕恭毕敬地给出常见答案:“为正人心,宁世道也。”
郑玄苦笑道:“然而学之兴也,恰正因为人心不正,世道不宁。昔周代殷,小邦取之大国,乃生周公;周道既衰,诸侯纷乱,乃生孔子;汉初执黄老无为之说,国虽定矣,而臣于匈奴,乃生仲舒。今谓郑学兴,岂非因汉道凌替之故乎?”
是勋说正因为这样,您老才必须出山,去讲经论道,澄清人心,安定天下啊。
郑玄不理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孔子以后,有曾子、荀卿,有子思,孟轲,皆能光其师教,而别有阐发。逮至儒入官学,置五经博士,今文独重其家门、师门,陈陈相因,不思进取。儒其盛乎?儒其衰也!古文之兴,为其在野,恐一日而为官学,亦将陈腐没落,一如今日之今学也。”
是勋听了这话,就不禁肃然起敬,心说老先生您想得还真深远。好在论起朝代的兴衰,历史的变迁,他终究比郑玄多了两千年的参照物,有些问题,就没郑玄那么悲观——
“所谓‘五百年,圣人出’,兴亡盛衰,本同此理。周公为其官学,孔子乃为私学,仲舒为其官学,如今先生乃为私学。先生是愿使官学日腐。而独执私学于野呢,还是愿将私学为官,使其再兴一二十年。以待新之私学呢?譬如为人,少年终将老迈,老者终不免死,难道永为私学,则可不死乎?而老者虽死,又有少者新生,难道以为郑学永在民间。便可以千秋万世者乎?”老先生您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郑玄听了这话,精神不由得一振,可是眼中的火花才刚一冒。却又瞬间黯淡下去:“故此老夫老矣,不欲阻卿等少年之途。郑氏能为官学,弟子皆有所职,于愿已足。何必定要老夫入许?朽干横路。新苗难生啊。”
是勋心说看起来光说学问的兴盛、发展,那是说不服你啦,咱干脆讲点儿别的:“先生以为今时今世,汉室衰颓,诸侯纷争,比之先周如何?孔子尚周游列国,孜孜求仕,其为学乎?其为天下也。郑学执古文之牛耳。先生为儒之集大成者,名重天下。先生入许,则天下士子莫不翘首相望,人心既定,世道乃安。难道先生不愿为天下太平奉献心力么?”说白了吧,我找你去许都,就是要拿你当大旗立着,凝聚人心,统一思想,进而才能统一天下。也不要你管事儿,甚至不要你讲学,你光跟尊佛像似的杵在那儿就得。
“譬如孝武皇帝以公孙弘为相,弘习文法吏事,不过缘饰以儒术而已,孝武用之,为其名也,非为其实也。”“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乃是史书对公孙弘的评价,说这人表面上是儒生,骨子里是文法吏,儒学只是他打出来扬名的幌子而已。但是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用真正的大儒比如孔仲舒为相,却选中了公孙弘,不过是要利用他儒者的名声罢了。
郑玄听了这话,倒不禁笑起来了,一指是勋:“卿与天子,亦如此言否?”是勋老实回答:“不曾。”“与曹孟德,亦如此言否?”是勋继续老实回答:“毋须赘言,而曹公自明。”
郑玄喘息了两声,突然转换话题:“卿以为秦因何而亡?”
是勋心说怎么的,我说历史吧,你也说历史,这一杆子就打出八丈远去。跟师长对话就是有这点儿不好,对方随时可以转换话题,你却不能不跟着跑,对方但凡有所发问,你还一定得回答,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就比方现在郑玄问了,你认为秦朝为的什么原因才灭亡的?是勋就必须得回答:“为秦不行仁义,不法先王,举措暴重,而用刑太急。”郑玄轻轻摇头:“此陆贾之言也,非卿之言。”是勋又说:“为秦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话还没说完,又被郑玄打断了:“此贾生(贾谊)之言也,非卿之言——吾独欲观卿之识见,闻卿之所言。”你别背前人的成句,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吧。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在心里略微组织一下语句,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勋以为,秦之亡也,其过有三。”
“哦?”郑玄往起探了探身子,“其一为何?”
“秦民质朴,故以法御之。而即便如此,先有南门立木,后有商君车裂,以示其信,然后可用。关东之民,散漫久矣,况多年御秦,父兄多死,是不明且不适秦法,不信且怨怼秦人。而法不更,仍以御秦人之策以御关东之众——其亡一也。”
“那其二呢?”
“始皇修长城、开灵渠,固有利于国,而建阿房、筑陵寝,则无益于民。况动辄百十万之众,日夜驱策,不使休息,死亡枕藉——民非牛马,劳而必怨,怒而必争,于是一夫振臂,万夫景从——是其亡之二也。”
“其三?”
“秦吏非止暴虐,而兼贪婪。始皇聚天下之财货、美女,以充阿房,二世更日夕淫乐,不事其政。上行下效,乃有沛令宴宾,以进钱以别亲疏,项梁罪及,曹咎书抵司马欣。吏既贪暴,民安得不反?——此其亡之三也。”
是勋说秦朝不仅仅皇帝骄奢淫逸而已,官吏贪腐问题也非常严重,他提了史书上有载的两件事儿。一是沛县县令招待老友吕公,也就是后来的汉高皇后吕雉他爹,县中官绅全都带着钱去恭贺,县吏萧何亲自点算,礼物超过一千钱的才准登堂,不足一千钱的,您且堂下候着吧——这是公然索贿受贿。二是项梁曾经受人牵连,被栎阳县追捕,他请老朋友、蕲县狱掾(公安局长)曹咎写信给栎阳狱掾司马欣,帮忙把事儿给平了——这是公然的知法犯法、执法枉法。吏治如此**,老百姓还怎么可能不造反呢?(未完待续。。)
ps: 介绍个龙套,本章是勋和郑玄口中的乐浪马讼之,乃是一位多年好友,姓马,律师,有点儿不务正业,经常在微博上发训诂、语音之类的帖子,嗯,写到是勋伪造训诂之师,就把他给扯出来了,正合适。
第二十一章、儒者之心
是勋评论秦朝因何灭亡的三点原因,一边说,郑玄一边点头,完了又问:“然卿以为王莽因何而败?”
是勋答道:“莽之败,亦有三也。不因时制宜,妄复古制,而又朝令夕改,使民无所适从,其败一也。迷信谶纬,所拜十一公皆哀章妄托之名,而授以国柄,其败二也。频更泉货,并设六筦,使市易萧条,百姓烦扰,其败三也。”
这基本上就是后世的智慧了。汉灭秦而兴,所以汉初的时候很重视秦代教训,包括“三贾”(陆贾、贾谊、贾山)在内的大群儒生反思秦亡教训,劝谏高祖等帝王“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但是两汉之间夹进来一个王莽,汉人论莽也不免戴上了有色眼镜,不肯细致地总结经验教训,而习惯纯粹从道德上斥责他的篡逆、虚伪。能够把王莽因何而亡的主要原因分析得如此清楚,是勋可算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所以郑玄听得很仔细,听完了以后沉吟半晌,然后长叹一声道:“亦有其理……儒者何也?述圣人之道,修身、齐家,更欲使天下平者也,非穷首皓经,困顿于刀笔间者也。秦坑儒而败,知儒之不可废;莽兴儒而败,知儒之不可妄。斯明此理,国乃安泰。卿得之矣,未知曹孟德得之乎?”
是勋笑道:“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若曹公不足以定天下,勋安得而事之?先生勿疑,至许便知。”你就是担心曹操不能安定汉室天下吧。那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只能先把你骗过去瞧瞧了。
郑玄闻言。身子朝后一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好吧,那老夫便暂且信卿之言,鞭此朽骨,随往许都一行吧。”
是勋从郑玄的草庐里出来,郗虑、许慈等人全都围上来打听消息。是勋微笑着告诉他们:“事协矣。”老头子答应出山了。众人都是又惊又喜,任嘏就问啊,是少府是你怎么说服了先生的呢?
是勋心说我也没怎么费力气。其实你们出去的时候,老头儿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主见,只是想通过我的见识,进而探询曹操的见识,猜度一下许昌朝廷能不能维持下去而已。我抄抄后人的智慧,跟他白扯了一番对历史的认知,让他觉得这徒孙儿还不错,主张的事情可能比较靠谱,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但他不好跟这群“师叔”这么说,于是故作高深地轻捻胡须:
“某对先生言道。儒不可废,儒废则秦亡。亦不可妄,儒妄则莽败。先生不入许,则儒或废或妄,汉室焉得重光,天下焉得太平?先生所思者,非儒也,非经也,实四海生民也,为救生民,又何惜鞭策老骨,跋涉山水乎?”
众弟子听闻,莫不欢喜赞叹。
于是是勋说了,为恐夜长梦多,我这就快马回去,打出全副仪仗,再来这儿宣诏。郗虑摇头:“先生一诺千金,既已相允,又岂会有变……”是勋心说他本来不想动身的,被我一忽悠,加上你们一怂恿,这就又肯走了,他意志很坚定吗?不见得吧。就听郗虑又说:“待是少府归来,行将黄昏矣,昏时宣诏不恭。不如且去,明日再来,我等也正好收拾行装。”
是勋一想也对,老头儿不是接了诏立刻就能启程上路的,总得收拾收拾——那好吧,我先回传舍去歇一晚,估计你们这儿也没有我的住处。
当下辞别了众人,与孙汶主从打马而归。才进传舍,鲁肃就迎了过来,急匆匆地问他:“如何?”是勋说经过我一番苦劝,康成先生已经答应出山了,咱们再歇一宿,明天一早就去宣诏,然后催他启程。鲁肃微蹙双眉,低声说道:“自宏辅去后,传吏多次前来探问消息,某又见有不识之人与他在屋后密商……”
是勋闻言微惊:“卿是何意?”鲁肃说:“吾向传中仆佣打听消息,据说袁冀州曾多次遣人来征聘康成先生,先生皆不允也,后被逼无耐,乃使崔季珪(崔琰)代己往仕。实恐冀州未必乐见先生前往许都……”
听到这话,是勋也不禁把眉头给皱起来了。郑玄在士人当中,可以说是一杆宏伟的大旗,他本人对于施政可能没什么作用,但影响力非同小可,就有如那千金买来的马骨、筑台迎来的郭隗。朝廷想要得到郑玄,或者更准确点儿说,曹操想要得到郑玄,以此揣度袁绍的想法,应该也是一样的。原本的历史上,郑玄从琅邪归还青州以后,虽然并未出仕,但也曾经应过袁绍之邀,出席过几次宴会——当然袁绍不会跑高密来摆宴,他是盛邀郑玄往邺城去赴会的——这一则说明袁绍始终盯着郑玄呢,二则说明郑玄也并不敢得罪袁绍。如今自己想要改变历史,把郑玄迎到许都去,难道袁绍就能乐意吗?他会不会插手阻挠?
是勋越想越是难办,不禁脱口而出:“如之奈何?”他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子,然后突然盯着鲁肃:“卿若是袁冀州,会如何做?”如今只有依靠鲁肃的智谋了,先让他帮忙设想一下袁绍可能会出的招数,然后再一起研究该当如何应对吧。
鲁肃撇嘴一笑,双手一摊:“吾若是袁冀州,或者待卿等出了青州,才能得着消息,又如何应变了?”袁绍在冀州的邺城,距离遥远,就算两边儿放鸽子商量,也没那么快啊——“宏辅所要应对者,非袁冀州也,乃袁青州。”袁谭驻扎在齐国国都临淄,距离就要近便得多,这时候可能已经得着消息了。
“吾若是袁青州,”鲁肃分析道,“必然遣人来阻,以待邺城指令——以肃之计,宏辅休待明日,只今日便前往宣诏。催郑康成先生尽速动身。《孙武子》有云:‘兵之情主速。’唯其速也。敌乃难应。”
是勋闻言。当即就要下令整备天使仪仗,赶紧去接郑玄——可是才刚挥起手来,他又若有所思,咬着牙关想了一小会儿,轻轻摇头:“此时再往宣诏,日已昏矣,安有昏时宣诏之理?”
鲁肃有点儿起急:“事急矣,何必再论这些俗礼?!”是勋还是摇头:“此非俗礼。乃朝仪也。某若诏卿,自可不遵其礼,然此番所诏郑康成也,弟子数百,皆为儒生,岂敢不遵朝仪?天使无礼,以见朝廷无德,朝廷无德,郑康成岂肯出山?”
他现在是代表着朝廷,一举一动都影响着郑玄及其弟子对许昌朝廷和曹操的观感。要是观感不佳的话,就算把大旗给扛回去了。也未必能立得起来啊,甚至还可能造成反效果。
鲁肃闻言愕然:“是肃虑不及此,然而……某无策矣。”
是勋心说你鲁子敬也有算错的时候啊?不过也正常,终究鲁肃没做过官,格局略小了一些,对于儒生的心理,就没有是勋瞧得清楚,把握得准确——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点点小窃喜。可是,不能赶紧地把郑玄接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袁谭可能的出招呢?是勋左右踱了两步,心说这儒生的心理嘛……士人的心理……袁氏又会是何种心理状况呢?
突然间有所顿悟,他就不禁一拍大腿,当即唤人取过纸笔来,“刷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吩咐孙汶,立刻快马返回郑家——“必须亲手交给郗鸿豫!”根据他的观察,在郑玄的那些得意弟子当中,郗虑的年龄最长,而且这位“大师兄”还挺有主见,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并且遵照执行吧……
第二日凌晨,天光还没放亮,是勋就匆匆起身了,然后穿戴整齐,打起全副仪仗,由孙汶驾车,鲁肃陪乘,匆匆地前往郑家而去。大概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郑家,就见草庐外的场院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就比昨天郑玄开讲时候的听众还要多。
见到眼前情景如此热闹,是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说郗鸿豫不负我之所托也。当下命从人斥喝开道,马车排开人群,直往场中而去。果见白发苍苍的郑玄带着他的弟子们,就在场院正中迎候,只是出乎是勋的预料,还有一人高冠博带,陪伴在郑玄身边,相貌颇为熟悉——他怎么来了?来得好快!
一见马车近前,那人赶紧迈前两步,朝是勋一拱手:“宏辅,别来无恙乎?”
是勋打从瞧见这人起,眼珠子就一直在乱转,等对方开口打招呼,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当下也不回礼,只是一摆袖子:“天子有诏,高密郑玄跪接,旁人且退!”
那人还不甘心,竟然伸手扯住了马车的缰绳:“宏辅不记得某了么?何必如此……”是勋把双眼一瞪:“有敢阻天子诏者,该当何罪?!”说着话一瞥身旁的鲁肃。鲁肃心领神会,高声喝道:“大不敬,当斩!”
那人听了这话,就不禁一个哆嗦,眼瞧着是勋的从人已经有把长刀亮出来的了,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尴尬地笑笑,缩到一旁去了。郑玄瞧瞧是勋,又瞧瞧那人,不禁莞尔,但他随即便端正仪容,就在弟子们的搀扶下迈前一步,跪倒车旁,颤声道:“臣高密郑玄恭迎天子诏。”
是勋轻快地跳下马车,站在郑玄面前,展诏宣读。这份诏书,可比他当日封拜张绣为南阳太守的诏书要长得多了,骈四俪六,大大颂扬了一番郑玄的学问、道德。基本内容无外乎:司空曹操上奏,请拜郑玄为大司农,征召入朝,并请他携其弟子,共赴许昌,择优而用,以兴经学——天子允准,“制曰可”。
诏书以竹简写就,是勋宣读已毕,便重新卷起来。郑玄朝南方稽首,口呼“万岁”,然后即从是勋手中双手接过诏书——表示他接受了,这就打算跟天使同乘往许都去。
到了这个时候,诏书离手,是勋这才把双眉一挑,堆下满脸笑容来,转向刚才拦车的那人:“王公,怠慢了,勿罪。”(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请跪恭送
跑过来拦住是勋马车的,还真是位故人——他就是当日是仪在北海时候的同僚,先守高密令,后任胶东令,营陵王修王叔治,现在青州刺史袁谭麾下担任治中从事。从是仪那边儿算,王修算是勋的长辈,其子王忠王子纯跟是勋平辈论交,故而是勋要尊称他一声“王公”。
是勋打着天使的旗号进入青州,他当时没打算瞒人,而且带着那么多人通过别人的地界,想要隐瞒身份也没那么容易,所以袁谭很快就得着消息了。虽说朝廷遣使征召郑玄不是一回两回了,郑玄始终不肯从命,袁谭本来毋须担忧,但这回跟前几次不同,别驾刘献奉劝道:“是宏辅为天下之能言善辩者也,有苏、张之口,蒯、郦之舌,前在邺城,仲治(辛评)、正南(审配)等皆不能难。此番天子遣其来青,或能说动郑康成往仕,不可不防啊。”
袁谭本人没啥主意,于是一方面派人急报邺城,向老爹求问对策,一方面就把治中王修给派来了,让他见机行事。王修是昨天白天到的高密,他曾在此县多年为令,人脉很广,很快就打听清楚了,说郑玄已然答应出山,郑门弟子们都在收拾行装呢。王修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跑上门去劝阻郑玄,但是被郗虑等人借口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早早便睡下了,给挡了驾。王修不肯善罢甘休,回去歇了一晚,赶着天还没亮又跑过来,可是才到郑家。他就给吓了一大跳。
原来郗虑按照是勋的谋划。派弟子们出去。到县城和附近各乡去散布郑玄即将出山,去朝廷担任大司农的消息,说天使明天一早就会来宣诏。县内的士人,还有附近的百姓,全都仰慕郑玄的名望,感念郑玄的恩德,一听说有此盛事,又怎敢不来?于是纷纷汇聚。如同溪流之汇聚江河。王修天刚朦朦亮就到了郑家,可那时候场院上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王修心说完蛋,自己恐怕拦不住郑玄啦。
他原本的计划,一是好言相劝,请郑玄留在高密,二是派兵隔绝郑玄和是勋,不使宣诏。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郑玄既已应允,消息已经散布出去。那就有九成九的可能劝说无效——堂堂郑康成先生,难道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尔反尔吗?要是派兵阻隔呢?聚拢的士人、百姓如此之多。一个搞不好就会酿成民变,到时候不但拦不下郑玄,反而会大挫袁氏的声望。
不过王修倒没怀疑到是勋身上,只是想:“郑氏门下,果有奇人,若能仕于我主,又何愁青州不盛,袁氏不兴?”只是王修虽为一代名臣,却并非多智多谋的奇才,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他只好抱着万一的希望,求见郑玄,婉言相劝——当然完全无效——然后等到是勋来了,就想上去先攀攀交情,阻挠是勋宣读诏书。这终究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但是王修完全料想不到,是勋竟然狠狠瞪自己一眼,说:“有敢阻天子诏者,大不敬,当斩!”他因为怕引起误会,酿成民变,就没敢把兵卒带进场院,全都散在了外面,眼见自己要再拦挡,是勋手下就真可能拔刀子砍人。当下吓得王叔治是手脚冰凉,被迫只好暂退。
其实王修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他在守高密令的时候,曾经亲自带人冲进豪强孙氏家中搜捕罪犯,后来就任胶东县令,几乎是单人独骑闯入强宗公沙氏庄中,斩杀了公沙氏兄弟。但那时候,他胸中有一股正气支撑,加之置生死于度外,就毫无可惧;可是如今不同啊,阻拦天使本就有罪,是勋真要杀他,那也是名正言顺,王修一向自命正人君子,又怎肯背负罪犯的污名而死呢?
是勋要不是跟王修挺熟,知道他是何等样人,换了一个桀骜强横还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家伙拦路,他就未必敢这么干了,估计先得使眼色让孙汶把人擒下了再放狠话——要是万一擒不下呢?那便只好另觅良策。
可是是勋也没打算真把王修逼急了,更没打算正式跟袁家撕破脸,所以他在终于完成了宣诏仪式,郑玄接过诏书以后,才又堆下满脸的笑来,去跟王修道歉。他说我身负朝廷重任,必须得先公而后私啊,还请王公您多加海涵吧。
王修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几年没见,是宏辅你倒是真出息了啊,看起来邺城退群贤的传说还真是不假。此时郑玄已经接了诏书,王修也没法可想——他还没有这个权限,可以就此跟许昌朝廷翻脸——只好先拖一刻算一刻,当下假笑着对是勋说:“是何言欤?吾因久不见宏辅,殷殷渴盼,是以失态,拦了天使之车,有过在先,宏辅何罪?如今宣诏已毕,公事既完,不如随某往城中去,你我好叙别情——尊伯父可还安好?小儿子纯(王忠)亦思念宏辅久矣,正欲与卿相见。”
其实王忠这时候也还在临淄侍奉袁谭呢,根本就不在高密县中,王修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修假笑,是勋笑得比他更假——世上有假装的笑,也有假装的假笑,是勋是故意假笑给王修看的——“王公说的哪里话?宣诏虽毕,勋之使命尚未终也,须将郑司农迎至许都,上复天子,公事始完。不劳王公相送,勋这便要奉着郑司农启程了,来日再会。”说着话,转过头去问郗虑:“一切可收拾停当了吗?”
郗虑淡淡一笑:“这便启程吧。”当下扶着郑玄来到车旁。鲁肃赶紧跳下车来,帮忙郑门弟子,把郑玄扶上了马车。
王修还想再拖时间,就见是勋朝他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就轻快地跳上车。站在郑玄身旁。把左手高高扬起。大声说道:“郑司农道德学问为当世之冠,今既应召入都,料想战乱就此终结,汝等皆将迎来太平盛世!还不跪送郑司农,更待何时啊?!”说着话另一只手轻拍孙汶的肩膀,孙汶会意,当即扯着嗓子,把是勋的言语又暴喊了一遍。
场里场外。这下子全都听清了,除了王修和郑门弟子,别的不管士人、缙绅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全都跪将下去,高呼:“恭送郑司农!”王修还在发愣,是勋朝他微微一笑:“王公,请跪送。”先不说郑玄是读书人的老前辈,他如今贵为大司农,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请问你王叔治秩多少石?郑司农要走了。你怎敢不跪下来恭送?
王修真是满肚子的委屈无人倾诉啊,当场膝盖一软,就要给跪。好在他脑筋转得还算快,才刚弯一弯腿,却又赶紧直起来了,拱手道:“某奉袁使君之命,恭送王公出青。”此“送”非彼“送”,王修的意思,我得把你们一直送到青、兖交界处去,咱们不是就此分别,所以嘛,我就先不跪啦。
是勋心说跪不跪的随便你,送不送的也随便你——我拦不住也没理由拦——但你想拖时间可不成,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如此,有劳王公了。只是天子渴盼郑司农,如大旱之盼云霓,丝毫也耽搁不得,勋这便要奉着郑司农启程了。”又一拍孙汶的肩膀,孙汶当即抖动缰绳,把马车兜了个圈子,就直直地朝西方行去。后面郑门弟子们推车的推车,扛包的扛包,赶紧跟上,光剩下王修一个跟那儿发愣啊,却是束手无策。
是勋等人一路西行,时候不大,王修就聚拢了郑家场院附近的兵卒,从后面追了上来。是勋瞧瞧那些青州兵,大概七、八十人,再瞧瞧自己身边的汉军——其实应该是曹军,心说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你都不是个儿嘛。随便了,想跟就跟着来吧。
是勋、郑玄的车乘,在鲁肃和曹军的卫护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大群郑门弟子——除了某些眷恋乡梓的高密本地人,大多愿随老师前往许都——再往后才是王修和青州兵。郑门弟子们有推车的,有扛包的,一共没几匹牲口,所以行进速度并不快,青州兵给堵在后面,更是走得疲疲沓沓。王修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骑着马挤过人群,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郑玄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故意不去理睬王修,王修只好跟是勋相谈。是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不外乎互叙别后情状,可是他有意无意之间,就又把青州近两年的情况给摸了个底儿掉。
当日晚间,在一处亭舍住下,是勋和郑玄既有官身,自可宿于亭内,他命孙汶率领士卒在外遮护,再外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郑门弟子,青州兵给挤在最外圈儿。王修虽然挤进了亭舍,可是事到如今,他再也拿不出什么招数来阻拦郑玄了,就连拖慢行程都力又未逮——郑门弟子们本来就走得挺慢了,怎么,青州兵想要走得更慢?随便啊,反正前面人不会停下来等你。
而且是勋这一路上,只居传、亭,再不入县城,虽然王修临时从昌安、安丘两县又调来两、三百兵卒,但终究只是些普通戍卒,真要打起来,就没什么取胜的把握。再说了,王修也不敢真的动手——终究他既无大义名分,也没有袁谭的指令。
眼见得进入齐国界内,前面有个地方名叫“三亭”,再住一宿,翌日启程,最晚午后就能踏入兖州泰山国莱芜县了。也就是说,王修最晚到那个时候,就必须辞去,必须“跪送”郑司农了。他心里这个急啊,心说早就派人送信去临淄了,主公你还没有拿出对策来吗?
三亭以东都是平原,以西则地势渐高,路的两侧丘陵延绵,道路也因丘陵之故而折向西北,四十里外即入兖州境。第二天启程后没走多久,鲁肃就远远地一指,随口道:“这倒是伏兵阻碍我等的好去处。”
话音才落,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有人来报:“盗贼阻路!”是勋心说啊呦,这位鲁子敬先生竟然还是个乌鸦嘴呢!(未完待续。。)
ps: 今天一更,因为晚饭前后有点私事儿,所以提前发出。
第二十三章、是兵是贼
是勋此番高密宣诏,由百余名曹军护卫兼充仪仗——所经处大多为曹家领地,虽有一小段袁家之地,但袁家与曹家尚为盟友,故而路上要对付的也不过就是些不长眼的山贼草寇罢了,不必要带太多人马,以免袁氏误会。这百余人大多是步卒,只有两三匹马,也就无法远远地派出侦骑哨探,只有三、五人先出队列一里左右,聊充警戒而已。
回来禀报的就是一名先行的曹兵,据他说于前方路狭处遭遇盗贼,对方也不报名,也不冲杀,只是占据高处,远远地放箭。他的同伴,即有一人腿部中箭,暂时在路旁包扎、歇息,他先回来禀报。
是勋喝停了众人,转过头去又问那兵:“既未报名,也不冲杀,汝如何知是盗贼?”那兵愣了一下,回复道:“小人见到其中几人的身型、样貌,都是平民打扮。”
是勋心说平民执械者也有很多种,比方说大宅的护院、豪强的庄兵、村镇联保的乡丁、浪迹天涯的游侠、自杀袭击的恐怖分子……好吧,最后一种这年月还没有,但——士兵脱下盔甲、战袍以后,瞧着不也跟平民一般穿着么?
他下意识地就去瞥了王修一眼。王修乍闻此讯,略略松了一口气,可是眼见是勋的眼神瞟过来,又急忙装出吃惊的样子来,还插嘴问:“这是哪里来的盗贼?!”但他这戏就演得太假了,是勋不禁在心中大竖中指,随即又再询问那名士卒:“他们就只是放箭。不曾追杀你等?”
“不曾。”
“有多少人?”那名小兵沉吟了一下。回禀道:“以箭矢的密度看来。约摸四、五十,但小人隐约见得还有执刀挺矛的,恐怕不下百人,都据险而守,难以攻取啊。”
孙汶驾车,是勋和郑玄乘车,然后一左一右,就是王修和鲁肃二人。都骑着马。当下鲁肃将马一鞭:“待某去瞧个究竟。”是勋赶紧跟后面喊:“子敬小心啊!”鲁肃转过头来朝他一笑:“宏辅休以肃为文弱之士也。”
是勋心说我知道你能打。根据史书的记载,鲁肃曾经为避袁术的征召,举家逃出东城,去居巢投奔周瑜,州兵前来追赶,他让人把大盾竖在地上,自己连射好几箭,全都洞穿盾牌,就此吓阻了追兵——鲁子敬就不是戏台上的老好人文官也。可问题你现在身上没铠甲,手里没武器。对方又只是远远地射箭,一个不当心就会乱箭穿身啊。杨再兴不比你能打。不也变成刺猬了吗?只可惜,这个例子没法举给鲁肃听。
鲁肃去得很快,是勋根本就拦不住。转过头来瞧瞧郑玄,就见老夫子仍然微闭双目,稳稳地坐在车上,跟平常赶路时没啥两样,有如古井,不起波澜。他刚想问郑玄该怎么办,郑玄象是能读心似的,也不睁眼,就开口说:“玄非能临阵者也,路途中事,都听少府。”
是勋心说你“非能临阵者也”,难道我就是吗?上过战场和会带兵,会打仗可是两回事儿啊。心中苦笑,表情上却毫不显露,只是又转头去望王修:“王公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王修说:“若果然是盗贼拦路,恐怕无法继续前进,要么退归,要么便绕至山北而行。”是勋心说退回去,那就真如你的愿了,至于绕路——山北就是临朐城,彻底是你们袁家的地盘儿,到时候还不知道你们能玩出什么妖蛾子来呢。再说了,袁家本多智谋之士,想要名正言顺地留下郑玄,未必就没有好办法,自己这回兵贵神速,打了他们一个冷不防,要是兜个圈子,延误了行程,邺城那边儿大概就有指令到青州来啦——不成,今儿个我非从这里走不可!
时候不大,鲁肃就返身而回——他根本没敢深入,再加上本人也精通弓术,当然不会轻易被敌人射中——跟是勋说:“山虽不高,险要却均为敌所占,以肃估算,不下三、五百人,且器械精良,非普通山匪流寇也。即平原对决,我军亦无胜算……”说着话瞟了王修一眼,那意思,除非青州兵也肯相助,当然啦,可能性不大。
鲁肃最后分析说:“观敌之意,专为阻我,不使通行,无下山掩杀之势也。”
是勋心说我就猜到是这样,当下注目王修:“青州境内有此悍匪,王公可知之乎?”王修一摊双手,说我不清楚,我主自入青州以后,原本的黄巾、残兵,还有豪强丁壮,闹事儿的就很不少,谁知道这是哪一股啊。
是勋冷笑道:“哪里来的鼠辈,也敢阻挡天使之车。我等且大张旗号、排出仪仗,且看他们敢不敢再放箭!”他估摸着这就是袁谭临时派来的兵马,伪装成山贼,目的只是拦路——要是咱们硬是往前冲呢?他们应该不敢真的伤了自己和郑玄吧。
王修闻言大惊,一把就攥住了是勋的腕子:“宏辅且慢!这……青州盗贼盛行,宏辅虽有所疑,亦恐真为盗贼也,受人唆使……”他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了,基本意思就是:你怎么知道这些盗贼是官兵伪装的?就不能真是盗贼,是被青州派人给买通了的?要是真的盗贼,那可未必会顾忌你和郑玄的性命啊!
啊呦,是勋心说这点儿我倒是没想到,幸亏王叔治你提醒——当然也可能是欺骗和恐吓。不过他瞧王修的神情,对于这地方设伏阻路之事,可能还真不清楚。自己能够猜到是青州的计谋,王修也能猜到,所以刚开始流露出了一点点儿放松的表情,但袁谭的细致部署,王修这些天一直跟着自己,或许还没能接到通知?
怎么办呢?就此后退?返回郑家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有往山北绕路了,虽说其后可能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来,那也只有见招拆招,没道理拿自己和郑玄的性命去赌对方不敢下手啊。
是勋这一路上也一直在琢磨,还多次秘密地跟鲁肃商量,说袁绍父子可能会耍出什么诡计来阻挠郑玄赴许呢?鲁肃说我对青州的情况不熟,说不好,最可能的方案就是设一支兵马,伪装盗贼阻路,这样顶多被朝廷斥责未能安靖地方而已。袁家这时候肯定是不会跟朝廷真正撕破脸,但是朝廷随便骂一骂,他们完全就当耳旁风,根本不会在乎。
是勋一想也是,袁家没道理公开阻挠天使宣诏,不放郑玄赴许,否则就会被天下士人所斥骂、耻笑。袁本初打着汉朝大将军、四世三公老官僚的旗号,这种舆论压力他还真未必扛得起,也没必要为了一个郑玄而硬扛上身。他唯一能干的事情,或许就是派人伪装盗贼阻路了——就跟刘焉派张鲁占据汉中,称“米贼拦路”而废弃职贡一般。
当然啦,袁家众谋士那么多花花肠子,或许就还能拿出两全其美的什么妙计来,但传达指令需要时间,起码袁谭此刻能够玩出的,是勋、鲁肃二人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招而已。
所以前行遇贼,他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一开始也不惧怕,相信袁谭没这胆子真伤了自己和郑玄。但王修提醒他了,袁谭仓促之间,恐怕也不方便调兵伪装盗贼,大有可能是派人联络了原本就在这一带纵横的盗匪,许以重赏,让他们帮忙拦路。这些盗贼做事儿可没下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犯狠就真下杀手呢?
那么,自己要不要冒这个险呢?
他正跟这儿苦思冥想呢,一低头,发现怎么着,王修你还攥着我的手腕子啊。想要拦我,得靠你的提醒,靠拉手是没用的,即便你的力气比我大那么一点儿……嗯?他突然心有所思,将手腕一抖,手掌一翻,反倒把王修的腕子给攥住了。
“王公,你我再同去探查一番,可好?”
王修闻言大惊:“宏辅,休要冒险!”是勋心说要光是我一个人冒险,那杀了谁也是不干的,扯上你同行就另说了。当下使个眼色,孙汶会意,一个翻身下了马车,趁是勋还扯着王修的腕子呢,就一把扶住了王修的腰,同时另一手牵起了王修的缰绳。王修就觉得腰上一股大力传来,捏得自己浑身酸麻,根本就挣扎不脱——“宏辅,你……”
是勋也下了车,问鲁肃借过马来跨上,微微一笑:“王公休惊,勋与公在一处。”王修心说就因为你要跟我一起去,我才吃惊哪。他本待不从,奈何孙汶力大,当时就牵着马、掐着腰,跟在是勋身后,直朝前面行去。
走不多远,估摸着也就半里多地吧,道路略一弯折,陡然变狭,是勋就瞧见地上插着的几支羽箭了。他当即扯住坐骑,高声叫道:“汝等是哪里人,怎敢阻拦天使车乘?!”
按照老规矩,孙汶有样学样,扯着嗓子把是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听左侧山崖上有人叫道:“止步,再往前行,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是勋再叫:“叫汝等的首领出来打话!”对方却不回应。
是勋抬手一指:“此为青州治中从事王公,这便与某并骑行去,汝等若想放箭,便射过来吧,若伤及王公,恐袁青州断然不肯甘休,必发大军来将汝等剿灭,玉石俱焚!”(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兖州叛将
倘若真是拦路打劫的山贼,没道理不下山抢掠,而只是远远地射箭啊——是勋心里有把握,这百分百就是青州的计谋,目的只是拦阻自己,逼自己退回去,或者绕路。
那么,对方的真实身份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青州兵,假扮盗匪,如果真是那样,便断然不敢伤了自己和郑玄的性命,就算硬往前冲,他们也未必就敢动手;二是被青州派人收买了的当地土匪,那么或者匪性顽劣,毫无所惧,或者青州来人没有交待清楚,就有可能下狠心谋害自己这一行人。但是,既然是被青州给收买的匪徒,则必然不敢伤害青州治中——顺道儿把雇主的人也给杀了,你还想再拿到酬劳吗?
因此是勋就大着胆子,跟王修并马前行,而且还特意落后王修一个马头。他就不信这隔着五十多步的距离,土匪当中有也神射手,有笃定的把握光射中自己,而不误伤王修。果不其然,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越过了地上插箭的所在,山上却只是连声斥喝,还往他们身边隔了十来步发了几箭聊作警告,就没敢真瞄着人射。
是勋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里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对方每一次喊“止步”,是勋就让孙汶回复:“速叫汝等的首领出来打话!”好不容易,右侧山头上突然一声暴喝,喊出点儿新花样来:“某便是首领,汝等若再向前,休怪某辣手无情!”
是勋抬起头,却瞧不见喊话之人。光听得山上似有马蹄声响。他暂且停步。静静等待。就听着蹄声逐渐远去,忽高忽低的,大概是在寻路下山。约摸五、六分钟的时间,马蹄声又在道路前方响起,随即便见三骑绝尘而来,相距约三十步远,勒住坐骑。
是勋抬眼一瞧,只见三骑呈品字型。后两骑马上骑士,看一眼就知道是小卒,可以不论。前一骑马上之人,身高七尺,马脸短须,身上甲胄俱全,还系着一条黄色的披风,手端马槊——这是山贼?世上哪儿有这么威风的山贼啊?
他看这“山贼”首领的气质,绝非乡野草寇,肯定读过几天书。还曾经吃香的喝辣的大大风光过;看他身上甲胄,虽非至宝。可也不便宜,别说山贼了,就连普通大户都未必能置办得起。是勋就有点儿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了——这不象山贼啊,就有七分象是官兵。
难道真是青州兵假扮的?那就更好说话啦。
他斜眼略瞟王修,瞧王修的眼神,并不认识这个“山贼”首领。于是开口问道:“某乃少府丞是勋,来将通名!”对方听到这话就微微一愣,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某……某乃此山大王,姓奚名虚。”
虾米,唏嘘?你还慨叹哪!是勋一听就明白,这肯定是假名啊。可有一桩,对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报假名,难道此人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他怀疑万一报出真名来,自己就能摸清楚他的底细?奚虚?许溪?那又是谁人了?
先不忙着考虑这些,是勋当即把鞭一扬:“某奉天子诏,往高密迎郑康成先生赴许,汝等为何拦住去路?”
奚虚把手中马槊一扬:“废话少说,卿……汝若能从某手上过得三招时,便放汝等过去,否则么,嘿嘿……”是勋心说你也知道很难光射中我而不伤到王修,所以亲自下山来了,打算催马过来把我生擒活捉是吧?你便料不到我身边儿还有一个孙汶了呀!可是再一琢磨,不对,孙汶要是放开王修,上前跟此将放对,王修朝后一跑,自己可就落到对方弓箭的射程里啦……这可怎么办?
你说不废话就不废话?我干脆就跟你把话给挑明了算!“不管是谁人买通汝等,使阻我去路,若能放某回兖州时,定然双倍奉上酬劳!”
奚虚把嘴一撇,理都不理,抖抖马槊,就待要往前冲。
是勋心说反正是空口许诺,我干脆把价码再报高一点儿,反正将来有曹老大报销——“我看汝等也非寻常草寇,料不是袁青州麾下,必是昔年被打散的官军,若放我等过去,上奏天子,招安汝等,虽郡守亦可致也!”
这二千石的筹码往前一抛,果然对方就有点儿含糊,当下一勒坐骑:“汝此言可真?”是勋赶紧拍胸脯保证,说我在天子面前完全说得上话,而且我还是曹司空的亲戚,既然答应了,就绝不反悔。王修在旁边急得就叫啊:“休要听他的,我青州……”叫到一半儿却又闭了嘴——不在于孙汶突然下重手捏他的肋骨,而是他突然想到,难道自己要喊只要拦住这些人,青州更有重赏吗?王叔治是要脸的,而且还想保住他家主公袁谭的脸面,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得,还真不方便直接喊出口来。
奚虚犹豫了一下,突然一咬牙关,重拧长槊:“别家还则罢了,某便曹家不去!”
是勋心说哎呦,敢情你跟曹家有仇啊!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眼看对方已经催起马来了,那边孙汶也打算松开王修,冲过来保护自己了,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徐将军何必如此?曹公宽宏,定然既往不咎。”
“唏溜溜”,对方猛地一勒战马,面色阴晴不定:“汝识得我?!”
先前是勋一边儿跟对方搭话,一边儿在转脑筋,究竟这青、兖交界之处,有啥人物自己从没见过面,但是有可能听过名字,对方又怕被自己揭穿身份呢?接着听对方说跟曹家有仇,对应奚虚之名,他立刻就想到了——原来是这个鸟人!
《三国志》的犄角旮旯里记载过两个人名,一般人(包括是勋的上一世)读着读着就肯定滑过去了,根本就不可能记得住。要不是是勋这一世归了曹,又老在这青、徐、兖、豫等地转悠,他也压根儿就想不起来。
此二人,一名徐翕,一名毛晖,都是兖州本地的豪强,后来仕曹为将。吕布入兖的时候,徐、毛二人叛曹投吕,战败后落荒而逃。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是跑去投了臧霸——两人的名字就记录在《臧霸传》中,说曹操要求刘备交出徐、毛二人,刘备下指令给臧霸,但是被臧宣高给拒了。曹操为此还挺敬重臧霸,所以后来臧霸投曹,曹操也就赦免了徐、毛之罪,任命二人都做了郡守。
但是在这条时间线上,徐、毛二人就没能去投臧霸——因为徐、兖合纵,臧霸等于认曹操当老板了,他们哪儿还敢去自投罗网啊。他们当然也不能去投袁氏,因为不清楚跟曹操结盟的袁家肯不肯收留自己,终究自己只是小角色而已,袁家说卖你也就卖了。
就好比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连吕布都敢收留,就没道理不敢收留徐、毛,但是曹操一发话,他还就要臧霸将二人绑起来献给曹操——这俩货太没名气了,又没什么用处,为这点儿小事跟曹操翻脸,不值当的。所以臧霸单秉持着一个“义”字,公然拒绝,曹操才会不怒反喜,从而更加看重臧宣高。
因而徐翕、毛晖就只好在青、兖、徐三州的边境上转悠,打家劫舍,想瞅个空档杀出重围,奔西方去找吕布。是勋是这回经过鄄城的时候,听曹德说起过的,说那两贼要老在青州窝着,我拿他们没办法,可是时不时还回兖州来打劫,我就断不能容了。两人比原本历史上的运气要差太多,尤其是毛晖,被曹德派人打了场埋伏,砍下了首级。就此光剩了个徐翕,再不敢靠近兖州一步。
是勋心说怪不得呢,就算没跟曹德恳谈过,我这几年跟随曹操,也听过你们俩的名字,所以你不敢在我面前说真话。可是编假名就编假名吧,还只会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叫啥“奚虚”,要不是这样,我还真未必猜得到是你。不专业就是不专业啊,你瞧我两次报假名,一个杨过,一个杨修,就跟是勋二字有屁关系了?谁能联想得到啊!
眼下一见徐翕勒马,是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下一撇嘴,举鞭遥指:“徐将军你好糊涂啊!你受人所佣,要拦阻我等,事后倘若曹公得知,必向青州要汝的首级,青州岂会不允?也正好将此事都推在汝等头上,以免得罪天子!难道真会与汝重赏么?难道会允许汝等归附袁家么?”他不知道袁谭给徐翕开出了什么价码,但估摸着不外乎给钱给粮,或者是直接收编。
徐翕听了是勋的话,这眼睛就努起来了,一副不愿意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的怂包样。只听是勋继续说道:“眼前本为大好机会,汝等若能安然护送我与郑康成先生返许,立下大功,前事均可不究。某二千石之诺,绝不反悔!”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后来就拜了你们做了郡守嘛,我不过提前一点儿,不信曹操会不肯答应。
徐翕闻言,不禁犹豫,就把目光投向了王修。是勋“哈哈”一笑:“有卿等护送,王公也正好交卸了差事,拜别郑司农,返回临淄去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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