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脱脱
“和州危,主公速回。”
“蒙元丞相脱脱并中书左丞贾鲁,十五万大军攻破徐州,屠城三天。
随后大军沿河而下,前锋已抵于和州城下,和州危急!”
落款,胡惟庸。
寥寥数语,其中凶险却让人不寒而栗。脱脱,贾鲁,一蒙一汉,皆是当世名臣。
大军十五万,必是蒙元精锐,可不是上次彻里不花带的充数高丽兵。
屠城三天,也就是说重镇徐州已成白地。
兵临和州城下,算算时间,这时候背不住已经准备攻城。
此次为了报仇,朱五起尽了和州兵马,只留郑遇春,朱十三领兵五千守城。
五千对十五万,和州岂止危急,而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去算打下濠州都没用,濠州破财民力财力皆不及和州。
和州城内工匠作坊,粮草大库,朱五所有的家当都在那儿,若是丢了,就等于所有的努力全前功尽弃。
“主公,何事?”李善长见朱五脸色不对,小声问道。
朱五没说话,直接把和州急报递给他。
“嘶!”李善长到吸一口冷气,“这……脱脱攻占徐州以后,沿途还有泗洲等地,他为舍近求远打咱们和州?”
说着,又急道,“主公,回师救和州。这濠州乃是死地,困之一隅。郭子兴就剩下个空壳子,随时可取。
可是和州却是咱们的基业,失和州则定远军如无根浮萍,天下之大,却没我等的去处阿!”
朱五看着濠州城头,眼中充血,恨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丢了老家就是丧家犬,就先让郭家,多活几天。”
说着,对蓝玉道,“传令,后阵变前军,回和州。所有的骑兵哨探都撒出去,有多远跑多远。让廖永安的水军在河上策应!”
蓝玉见朱五脸色凝重,赶紧下去传令。而濠州唾手可得,其他军将却心有不甘。
二虎说道,“五哥,让俺带人冲一次,俺把濠州先打下来!”
常遇春也道,“主公,到嘴的肥肉哪能不吃?”
朱五环视一圈,怒道,“朝廷大军都到了和州城下,哪还有功夫在这耗着?郭老贼早一天死晚一天死,都是个死。咱要是把窝丢了,把家业弄没了,打下这么个鸟都没几只的濠州,管蛋用!”
众人见朱五发怒,不敢多言,纷纷去整顿兵马,约束士卒。
“诶,小五要退?”
城头上朱重八忽然发现,定远军中旗号变换,定远大军后阵竟然缓缓调头。
“他要撤?”
郭天叙的惨叫唉嚎让郭子兴心如刀割,此刻正六神无主。闻言,抓着了一颗救命稻草,“他真撤了?”
撤了!
烟尘滚滚,定远军似乎连头都不回,扒营回军。
“莫非是小五后院出事了?”
朱重八略微思索,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五哥,咱们就这么走了?”
城下,郭兴还是心有不甘。
“容他们多活几天!”朱五冷笑,“不过,咱们得给他们留点念想!”
说完,马鞭一挥,亲兵压着几十个濠州军官到了城下,皆是郭子兴的死忠之辈,被俘之后不肯头像,反而破口大骂。
“砍了,筑起来!”
朱五一声令下,寒光闪现,无声之中,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城头上,刚泛起些希望的郭子兴,顿时又是浑身冰冷。
朱五的亲兵们,把人头面向濠州城头,筑成一个限行的人头京官。
“老三,上面还缺一个!”
郭兴咧嘴无声笑笑,一瘸一拐的走向还在呻吟,烂泥一样的郭天叙。
“把脑袋拉起来!”
传令回来的蓝玉拉着郭天叙的头发,像死狗一样拉直。
“便宜你了!”
噗!
身首分离。
蓝玉举着还未瞑目的人头,在城下高喊,“莲儿妹子,亲卫兄弟们安心上路………”
喊完之后,在城上惊恐的目光中,把郭天叙的人头放在了京官的最上边。
“二郎!”
郭子兴低呼一声,突然想起了那晚的梦境。
“二……”
再次呼声还没出口,眼前一黑,身子硬邦邦的栽倒。
“大帅!”
朱重八在郭子兴身侧,手疾眼快赶紧扶住,见郭子兴半边身子软绵绵的。
“急怒攻心,会不会瘫了?”
………
和州城下,望不到边际的官军安营扎寨,四周弥漫着硝烟。
胡惟庸,郑遇春,朱十三并列城头,一脸忧色。
城下的官军太多了,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而且这些官军都是大元的精锐,刚刚屠了徐州的虎狼之兵。
“狗日的!”胡惟庸脱去了儒生的打扮,身批铁甲,“放着刘福通,徐寿辉不打,十几万人打咱们和州,这鸟脱脱还真看得起咱们!”
朱五的老兄弟郑遇春和朱十三面色凝重,他们都是从濠州就跟着朱五,大仗小仗打了不少,可是这样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不管咋地,死守!等五哥!”朱十三说道,“咱们人少,城里还有百姓,咱们跟官狗子,一命换一命!”
就此时,城下一阵欢呼,两座登城的吕公车已经准备完毕,如山一样的攻城楼,在官军的号子声中慢慢推进。
“幸亏留了几门火炮,不然这玩意还真是麻烦!”
“停!”
城下官军的号子停了,大队的步卒在军官的催促下,整装待发。
“丞相大人有令,先登城者赏十金,破城后随弟兄们快活,上城!”
以兽性激发兽性,把士兵变成魔鬼。横扫天下的大元,从建立开始的那一天,就一直这么干。
官军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蜂蛹的爬上攻城楼的梯子。
这攻城楼如此的巨大,相比起来和州城墙是那么的矮小,攻城楼的影子,想山一样压在每个定远军兄弟的心上,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弟兄们!”朱十三和郑遇春抽出腰刀,在城墙上奔走大喊。
“官狗子刚屠了徐州,城里高过车轮的人都杀了,河都染红了,全是血!”
“官狗子不想让咱们活,也不许咱们活,和州就是下一个徐州,破城之后,城内百姓一个都别想活!”
“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不想被屠城,就把官狗子杀下去!”
“弟兄们,死守和州,等五哥带兄弟们回来!死守!死守。”
城头上定远军的呼喊响彻天云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大元朝对待造反的穷汉只有一个字,杀!对义军占据的城池只有一个字,屠!
“螳臂挡车!”
城下,观战的大元丞相脱脱不屑的对左右笑笑,“这才是试着攻城,城头的南蛮子就跟猴儿一样。”
众人皆笑,只有脱脱的副手中秋左丞没笑,反而说道,“丞相何不劝降?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善哉!再说,和州百姓亦是大元百姓,红巾造反与他们何干,为何要屠城?如此杀戮,丞相就不怕留下骂名?这天下,又岂是靠杀人能平定的?民不畏死阿!”
这番话说得暗藏机锋,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指责丞相残暴。
可是脱脱却不恼,他是这大元朝廷中难得的,通晓汉家儒学的蒙古贵人。
执掌天下数年颇有政绩,治理黄河水患,改革财政,开科举,算得上大元的一代贤相。
可是其人和历代大元贵人一样,对汉人南人防备极深,镇压民变手段残酷,动辄屠城,迷信武力。
“友恒(贾鲁字)宅心仁厚,心怀慈悲!”脱脱笑道,“可是这些造反的贼头都是奸诈之辈,今日降明日叛,首鼠两端。留着早晚是祸害,不如杀了干净。
再者儿郎们跟着咱们劳师远征,不让他们快活快活,军心不振阿!”
贾鲁还要再说,脱脱又继续笑道,“友恒,本相知道你要说啥!淮西烽烟处处,贼头众多,不狠杀几个,别人哪有惧怕投降之心!本相的令已经下了,难不成还收回!只此一次,下回按你的法子就是了!”
贾鲁叹气,只能无奈点头。
这边说话的功夫,攻城楼已经靠近城墙。
砰!砰!砰!
楼车里的官军士卒用兵器敲打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震慑之音。
“瞄准喽!”
城头上,马面墙后几个炮兵操控着火炮,这些青铜炮是工匠坊中造的太过笨重,不适合机动行军的大家伙,每个口径都有大万那么大。
行军太过笨重,就留着守城,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吱!
一阵磨牙的声音,攻城楼的梯子慢慢放了下来,眼看就要搭在城墙上。
“放!”
轰隆!轰……
六门火炮齐齐开火,巨大的爆炸声让城墙都震颤起来。
准备蹬城的官军还没来得及露出恐惧的神色,巨大的攻城楼在弹丸的打击下,瞬间爆裂。
“阿!”
弹丸所过之处,楼车中身披重甲的官军肢体横飞,随着弹丸打传楼车,无数官军惨叫着跌落。
“再来!”
城上定远军的火炮再次装填完毕。
砰!
轰隆!
巨大的攻城车被拦腰打断,慢慢倾斜,最终倒下变成一堆破烂。城下官军惊恐的逃窜,不明所以。
“那是什么玩意儿?”
脱脱目瞪口呆,“盏口铳?火砲?”
四十九 副帅
火砲!脱脱一点也不陌生。
当年,他的祖先在征服大金之后,把中原的火药火器带到了西征路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同时,也把火药传向了西方。
可是,火砲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威力!城上的火砲简直开山裂石,无坚不摧。
“先停!”
脱脱皱眉,“看来,这和州还是快难啃的骨头,幸亏那贼头朱五不在,不然他几万大军死守,又有这么个玩意儿,还真是不好办!”
贾鲁也是望着城头惊疑不已,“火砲哪有这么大动静?这么大威力?听声音还不少呢?”
他身上还有另一个官职,大元工部尚书。火砲一物,大元边军中早有应用。可是射程太近,太过笨重,又不便于维护,经常哑火炸膛,被视为鸡肋。
“破了和州城,城头的砲手留下!”脱脱脸色阴沉,“回头传本相的令回大都,责令工匠锻造火砲!”
顺着,又骂了一句,“杀不尽的蛮子,哪来的火砲?”
“丞相,下官以为此时不宜再攻,朱五贼头和大军不在城内,咱们何不围点打援?”
脱脱笑道,“友恒所言,甚合我意!传令,扎营围城,放出哨探,侦明朱五大军何在!”
贾鲁笑道,“丞相英明,破比贼,淮西安!”
脱脱得意的笑笑,对左右军将说道,“尔等可知,本相为何舍近求远,要打和州阿?”
说完,兴致勃勃看着身边人。可惜,这是给瞎子抛媚眼。蒙古将领不懂汉语,根本不知丞相说的啥,只能跟着傻乐。
汉军将领各个五大三粗,也是头脑简单之辈,大眼瞪小眼。
脱脱顿感无趣,自顾自的说道,“和州对岸就是金陵,周围太平路各城都是鱼米之乡。那朱五所图非小,光是这份眼光,淮西诸贼不及也!不趁着他羽翼未丰按死他,等他麾下大军十几万,切断南北水路,大都危矣!”
………
濠州帅府,郭子兴悠悠转醒。
入目皆是心腹军将焦急的目光,不过透过这些目光,他隐隐看到了些不安分的心思。
“俺……”
刚想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勉强才能辨识。
再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有发现半边身子不听使唤。
“老爷别动!”张氏在旁哭道,“大夫说你急怒攻心,要好好修养调理!”
什么休养调理?
郭子兴此刻心中却异常清明,自己这是半边身子瘫了。
一代枭雄,挑动淮西烽火,高举濠红巾义旗的郭子兴,郭大总管瘫了。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尤其此刻,他满盘皆输,手中精锐尽失,大军不足万人。舅子死了,儿子没了,濠州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混浊的目光望向眼前,态度还算恭顺的众人,心中却愈发的冰冷。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恭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他忽然发现,如果这些人中有人起了二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
目光缓缓的移动着,突然在最后停住,落在一张坚毅年轻的脸上。
“国……瑞………”
濠州要完了,郭大帅瘫了,仅剩的人,心散了。濠州这座城马上又是一场明争暗斗,原先那些老实人恐怕正想着怎么夺权,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如早回泗洲,经营城池整顿兵马。
朱重八心中正在暗中思量,就听耳朵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喊声。
抬头,身边人都在看着他,目光探究不一。
“大帅,咱在呢!”
“近前来…”郭子兴嘴里含糊不清,仿佛没说一个字都耗费精神。
朱重八近前,就听郭子兴继续问道,“泗洲……你…多少兵?”
要调咱回濠州?
咱不能给你卖这个命!
若是你想在泗洲保命,靠在往日恩情的份上,咱保你平安!
可是,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咱怎能再给你效命!
刹那间,朱重八心中明白了郭子兴的用意,本想含糊过去,可是看着周围探究的目光。
“右军六千,大帅还就在泗洲两千,共八千人!”朱重八鬼事神差的说道,“要是有粮,翻两个跟头不成问题!”
果然,郭子兴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随后虚弱的说道,“调来………”
说着,手指动动,屋里道,“俺……总管印信………”
“老爷,在这!”张氏哭着把总管大印放在床头。
“你……朱……元璋!”郭子兴口舌不清,却努力的说道,“濠州副帅……”
“阿!”
屋内众人目瞪口呆,包括朱重八自己也是愣住了。
大伙都知道,郭大帅已经不行了,废人一个。可是谁能想到,他居然选定朱重八为濠州副帅。
论资历,他远远不行。亲兵挺统领花云,泗洲副镇抚邵荣,赵继祖,哪个不是跟了郭子兴十几年的老人。
朱重八自己都没想到,濠州副帅。就像道衍和尚所说,濠州红巾名动天下,乃是举义之首,仅次于刘福通等人。
濠州元帅总管这个头衔,就代表着一路诸侯,一地之雄,代表着一种声望。
“大帅……咱………!”
朱重八本想推辞,可是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重八,这是你的机会!
重八,你可以少奋斗很多年!
濠州空虚,你泗洲右军就是最大的力量,郭子兴要仰仗你,他手下那些心腹汉子也得仰仗你。
鱼跃龙门,就在今朝!
一步登天,就在此时!
濠州,泗洲,盱眙三城在手。招募士卒,筹备粮草,基业顷刻可成。
而且又有了大义名分,大权利在手,不再受制于人。
此时,朱重八心头火热,热得心都要爆炸开来。
“俺……对你如何?”
郭子兴用尽全力,能动的手抓着朱重八的胳膊,混浊的眼睛盯着他,问道。
“恩深义重!”
这是真话,尽管心里认定郭子兴是非不分,可是扪心自问,郭子兴对自己,真是仁至义尽。
“俺……儿没了……全没了…”郭子兴嘴歪眼斜,继续说道,“你可愿………继承俺……香火……”
来这套?收咱当义子!
朱重八心中又是一惊,若是以前没出朱五这事,他求之不得,可是现在。
谁知道郭大帅心中怎么想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岂料,郭大帅的话,马上让朱重八,再次愣住。
“你……不小了……该有个家……俺……有一女,许配给你………你我翁婿……”
嗡!
朱重八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那个俏丽的声音,马姑娘!
第一次见她,在左军的营门口。她并未因他是个小兵而轻视,反而和风般的微笑。
后来在大帅身边当亲兵,时常见她。是个和气心善,飒爽英姿利落的姑娘。
帅府里上下,提起大小姐,人人都竖大拇指,没有半点不好的评价。
小五!
不知怎地,朱重八忽然又想起了朱五。
帅府中,每次小五来,马姑娘都去厨房忙活。
每次小五出去打仗,马姑娘都暗自担忧,他是否受伤。
还有这次,马姑娘宁远背了叛父的骂名,也要救小五。
就在朱重八心乱如麻的时候,郭子兴又问道,“你应……不应………?”
就在朱重八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爹,俺应!”
朱重八豁然回头,满面泪痕的马秀英缓缓走来。
走到床头,握住郭子兴的手,强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俺当闺女的,应!”
郭子兴眼斜嘴歪,笑不想笑,反而有些骇人,“这……也是……好归宿………你叫人去……城外……二郎……”
“俺去了!”马秀英落泪道,“俺刚带人去把二郎的尸首收敛了,还请爹做主,在濠州埋了,还是回老家祖坟?”
郭子兴没说话,盯着朱重八,“国瑞……将来……你……报仇……”
五十 骑兵
“五哥,骑兵!”
蓝玉拼命的打马而来,在马上喘着粗气,焦急的说道,“前面都是骑兵,乌泱乌泱的看不清多少人,起码大几千!”
说着,又加重语气,“五哥,不是汉军骑兵,是蒙古人!俺看得真真的!”
和州危急,朱五心急如焚,率军原路返回,距和州百里之地,人困马乏之时,哨探发现了官军的骑兵。
老子犯错了!
犯了大错!
官军和他等郭子兴一样,以逸待劳。自己着急回来,正是落在人家圈套里,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几千蒙古铁骑,若是趁着定远军行军途中冲过来,不用打,撵着屁股就能把定远军撵乱。
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而这几万大军一乱,就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
冷静,冷静!不能急,不能乱!
朱五心中快速思考,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山丘。
“传令前面的兄弟,就地布阵。告诉常遇春,陷阵营靠后,阵线设在山脚,其他人跟着我上山!”
然而命令还是慢了半步,几万人行军之中调动,谈何容易。前面的定远军刚站住脚,朱五这边刚爬到山丘的腰上,蒙古铁骑动了。
数千骑兵冲锋,马蹄声地动山摇,天地为之振动。
朱五站在高处望去,地平线上两道黑色的铁流,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向前。
大地上这两道铁流一左一右,像个钳子一样直逼定远的前军。
“稳住!靠紧喽!”
此刻,定远军的前军中,军官们在大声呼喊。可是这些士卒不是受过定远军训练的士卒,而是郭子兴的降兵。
攻濠州时,他们在定远后军。回和州时,他们成了前军。
铁蹄声中,士卒的眼神惊恐,身体颤抖。没有长期的队列训练,他们只能徒劳的用力挤在一处。
战争没有预兆的开始,开始就是狮子搏兔,倾尽全力。
没有拒马壕沟的步兵阵地,怎能经得起骑兵的冲击。
第一排的士卒绝望的闭上眼睛,可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洪流一样的蒙古铁骑并没有直接冲阵,而是冲向阵线的两侧。
骑射!
刷刷刷!
暴露在骑兵视野内的士卒,是弓箭的活靶子。蒙古铁骑骑射无双,无数弓箭从马背上射出来,延绵不绝从不间断。
箭雨之下,步卒割麦子一样,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惨叫哭嚎,蒙古铁骑就像狼群撕咬猎物,从四面八方而来,让猎物无处可逃,首尾不能相顾。
终于,有步卒受不了这样的屠杀,嚎叫着调头就跑。随后,阵线上无数的步卒,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可是此时的蒙古骑兵却没猛追猛打,而是任由这些步卒逃窜,但是只能跑他们允许的方向。
战场上,步卒们拼命向后奔跑,骑兵放羊一般把他们往定远军,第二道放线驱赶。
远处,大元丞相脱脱得意的大笑,马鞭遥指战场,“在地上,没人是蒙古人的对手!”
“往边上跑!”
陷阵营阵线上,常遇春看着蜂拥而来的溃兵,嗓子都喊破了,这边的阵线刚刚布好,若是溃兵冲过来,自己的兵就得乱。
“死开!”
常遇春策动战马,带着亲卫杀进溃兵之中,左右开弓接连砍倒数人,刀上甲上都是血,杀神一样。
溃兵后有追兵,前有杀神,只能硬着头皮绕路而行。
山腰上,定远军的炮兵甩开膀子构筑火炮基地,如果常遇春在山脚接敌,他们是最重要的远程火力。
砰!
一发炮弹试射的炮弹,打在一队蒙古骑兵的马前,惊得战马前蹄腾空。
“弓箭手,准备!”
定远军的阵中,山上一片张弓的声音,箭簇泛着阵阵寒光。
朱五驻马山腰上,眼神冰冷。
秀儿被背带绑着趴在他的后背,把脸埋了进去,两只小手死死的抓着他的铁甲。
………
“哈,重八,俺说啥来着!你早就该投军,这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濠州副帅了!”
濠州城内,大帅府里。
朱重八静立窗前,远眺窗外。屋内,汤和徐达有说有笑,一旁的道衍和尚,闭目沉思。
汤和笑道,“说是副帅,郭总管身子瘫了,不能理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朱重八在窗边,眼皮都没抬一下,“拢共就这点兵马,啥帅不帅的!”
“帅就是帅!”道衍在旁说道,“郭大帅人瘫了,脑子没瘫。临了,下了手好棋。”
说着,伸手挠挠头,笑道,“濠州这回元气大伤,他要是再端着大帅的架子,说不定连命都得没了。
濠州不能无主,可是给谁都不能满意。把濠州交给重八哥,就等于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了,重八哥还得领他这个情。”
“必须领情!”汤和笑道,“不但把城池给了,闺女也归重八了!”
“闭嘴!”朱重八忽然回头,冷喝一声,“汤大嘴你能不能说点着调的话!”
汤和心里没来由一慌,强笑道,“俺……俺这也是替你高兴!”
朱重八叹了口气,随后道,“大嘴,你得帮咱!”
“俺这条命都可以给你,你说!”汤和拍着胸脯。
“咱泗洲的兵马没来之前,你的人把城门盯住喽!”
郭子兴仅带了几百骑兵逃回濠州,但是这两天在城门处收拢了不少朱五没来得及收拢的濠州逃兵,汤和这个千户手下又有了些人马。
汤和笑道,“你放心,俺知道咋办!”
“这是军令!”朱重八面无表情,“人心隔肚皮,濠州城里有的是不安分的!”
“喏!”汤和赶紧正色答道。
“不安分的也不要紧!”道衍走到朱重八的身侧,“反正就那么几位,平时和大帅不是一条心的,杀了就是!”
濠州城一开始就是郭大帅和别人一起打下的,有些军头不是那么听话。
只不过后来大帅连打胜仗,势力大增,这些人才夹着尾巴做人。现在濠州败了,那些人手下各有百十个心腹,难免生出别样的心思。
朱重八犹豫片刻,“咱刚当了副帅就下手杀人,是不是……”
“重八哥!”道衍继续劝道,“切莫妇人之仁阿!濠州必须抓在你的手里,如今濠州虽然没兵,可是还有点粮,这世道有粮就有兵,以濠州三城为根基,攻安丰,淮南,甚至庐州……”
道衍越说眼睛越亮,“有了濠州元帅的身份,重八哥一言九鼎,不必再看他人眼色,无论北进还是南下。只要上下一心,何愁基业不成!”
当,当!
他正说道高兴的地方,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饭菜来了。”
随后门被推开,马秀英带着两个下人,提了几个食盒进来。
朱重八笑道,“妹…马姑娘,这事让别人干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马秀英手上不停,“能帮就帮一下,俺也不是啥金贵人!”说着,把饭菜摆好,“你们吃着,不够厨房还有!”
说完,转身离去,从头到尾,都刻意回避着朱重八的目光。
眼看她离去,朱重八心里挺不是滋味,在屋里踱了几步,马上追出去。
“马姑娘!”
马秀英脚步一顿,缓缓回身,笑道,“重八…哥!”
朱重八快走几步,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这时竟有些局促。
心一横,牙一咬,开口说道,“马姑娘,咱知道你不想嫁!”
马秀英抬头,“重八哥,这是哪里话?”
“咱心里都知道!”朱重八额头见汗,“咱心里明白,你是不想违背大帅。”
说着,又是一咬牙,“等濠州稳定了,咱就去和大帅说,要是你想……”
“俺想啥?”马秀英忽然横眉冷对,眼角发红。
“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要是想去投奔小………”
啪!
突然之间,一个耳光甩在朱重八脸上,直接把他打懵了。
“你当俺马秀英啥人?”马秀英眼角带泪,哽咽着道,“父母之言是儿戏?终身大事是笑话?
俺已经对不起爹娘一次,还要俺更不孝么?
你让俺投奔谁?俺马秀英坦坦荡荡,岂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俺救小五只凭良心,凭他求俺,叫俺一声姐姐,凭他不该死!
你信不信俺马秀英,这就死在你面前,让你看看俺心里……”
“妹子!”
朱重八慌忙说道,“咱混蛋,咱不是人,你别哭!咱是怕你委屈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马秀英擦了把泪水,又问道,“打疼了?”
“咱肉厚!”朱重八嘿嘿一笑,“跟挠痒痒差不多!”
……
一开始查资料,没查仔细,有几个硬伤,大家见谅。
我这不是爽文,我也不会写爽文。
另外,有些边看边骂的,然后再看再骂的,累不累!
五十一 绝境
(有个小朋友写的,《我姐姐实在太宠我了》。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下。)
…………
轰!
被战马撞飞的士卒,在空中划了个圈,扑通声倒下,徒劳的挣扎几下没了生息。
天地之间,修罗战场。
每一秒流逝的时光,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路上,田野里,山脚下,河水中,到处是面容扭曲的尸体。
大地变了颜色,草木变了颜色,水流变了颜色。
定远军的士卒龟缩成两个大阵,从山脚下一直延绵到山腰上,在蒙古铁骑的反复收割下,苦苦支撑。
朱五矗立山腰帅旗下,身如标枪,眼神如刀,心中却在暗暗流血。
就在刚才,他依稀看到,一个从濠州就跟着他的老兄弟。被蒙古骑兵的绳索套住脖颈,硬生生被战马从阵中拖出去。
壮硕的身体在地上划出两条深深的痕迹,随后奔驰的战马呼啸而过,变成一堆肉泥。
“这样不行,蒙古人还没尽全力,要反击!”
可是朝廷的官军哪里给会给反击的机会,骑兵潮水一样一浪接着一浪,步兵大队在侧翼狼一样的盯着,只要定远军出现一丝松动,就会扑上来。
“ri你娘!”
常遇春弯弓搭箭,一个蒙古骑兵手臂中箭跌落战马,可是就在他落地的瞬间,身后的伙伴伸手一拉,本该被战马踩死的骑兵,眨眼之间翻到了战马上。
“箭!”常遇春大吼。
“统领,没箭了,射干净了…………呃!”
身旁士卒的话还没说完,一箭扎到了喉咙上,死鱼一样的扑腾!
“日娘求!”
常遇春再次大骂,从地上捡起一根断矛。
呼!一个骑兵应声落马,再也站不起来。
砰砰砰!
山腰上的火炮已经熟透一样,冒着滚烫的白烟,炮手们还在费力的让它们开火。
几颗弹丸落在骑兵杀进的方向,带起一阵血雾。
“对,就这么打!”
朱五大声喊道,“别管瞄不瞄准,就顺着骑兵的路线打!”
“五哥!”
一个满脸黑灰的炮手,哭丧着道,“没弹丸啦!”
远处,脱脱帅旗下,脱脱和贾鲁盯着前方的战场,若有所思。
“居然还没崩,这群贼骨头还真有点硬阿!”脱脱调笑道,“不过,也就是剩了口气。传令,让儿郎们回营吃饭,先不着急,慢慢玩他们!”
贾鲁沉吟片刻,“丞相,不如招降吧!”(大伙不会以为这是哪个书友的龙套吧,这是元末的名臣,围攻濠州时候病死的,河南贾鲁河。)
脱脱皱眉,“友恒!你这人怎么也有了腐儒心慈手软的臭毛病?招降?”
说着,指指战场,“咱们一路南下,那些南蛮子哪个不是一战即溃!这朱五名声不显,却这么难打,假日时日保不齐又是一个刘福通,今日不杀绝了,早晚是大患!”
“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丞相杀了也是杀,何不招降,为大军先驱?这朱五是郭子兴的义子,淮西的贼头之一,他若愿为丞相效命,岂不是事半功倍!”
贾鲁缓缓说道,“下官本就是汉人儒生,心慈手软又何不可?若是能让天下多几分元气,多招降几个贼头又能怎样?
再说,下官打听过朱五,他和其他贼头不太一样,别人都是流毒天下,祸害百姓。他攻占两城,却对百姓秋毫无犯,可见此人心有善念,请丞相三思阿!”
“罢了,罢了!”脱脱被贾鲁说得眉头都皱在一起,“本相应你,派人招降。”
说着,冷笑一下,“不过友恒,本相看你这是书生之见,人家可未必念你的好!”
说完,又看向战场,慢慢说道,“你虽是汉人,可不了解这些穷蛮子,他们要么不反,反了就不降!”
………
濠州,街面上十分萧条,不见行人只有巡街的兵丁,来回游荡。
攻占濠州的元老孙德崖,带着几个心腹在家里发牢骚。
当初郭子兴手下人马不够,是靠着他的配合才打下濠州,可是进了濠州,郭子兴大权独揽,他这样手中兵马不多的,只能靠边站。
不过,现在他的兵马在濠州却是举足轻重,当初留下守城的六千士卒中,有一千五百人是他的心腹控制。
“郭子兴脑子抽抽了,让朱重八那小子当副帅,俺不服!”
一个心腹在孙德崖边上,忿忿的说道,“他有啥资格?要当,也是孙大哥当!”
“就是,就是!”旁人纷纷附和。
孙德崖笑笑,“那咋整?总不能砍了朱重八,咱们自立吧!”
“大哥!干脆,咱们就砍了他!”另一心腹开口说道,“这世道还不是看谁刀把子硬,砍了他咱们弟兄拥你当濠州总管!”
孙德崖眼中精光闪现,嘴上却在犹豫,“可是他泗洲的兵马……?”
“将军!”
外面忽然有人喊道,“花云统领来了!”
“他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吧!”孙德崖稍微愣下,随后说道。
没一会,花云急匆匆的进来,灰头土脸颇有些狼狈。
“花……”
“孙大哥,救救俺!”
花云扑通一声跪在孙德崖的面前,“念在都是攻占濠州老兄弟的份上,救救俺!”
“这……花兄弟,有话慢慢说!你是大帅的亲卫统领,谁敢害你?”
花云昂扬的一条汉子,此刻却满脸愁容,“孙大哥,大帅瘫了,俺这个亲卫统领,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了!”
孙德崖和心腹们对视一眼,都有些幸灾乐祸,嘴上却道,“谁呀?花云兄弟仔细说,哥哥给你做住!”
“还能有谁?朱重八!”花云叹气道,“他刚当了副帅,就要拿俺立威。”
说着,像怕人听见似的,小声道,“他说是俺放走了朱五,才有了濠州之败!”
郭子兴爷俩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已经成了孙德崖等人心中的笑炳。闻言,对花云的话信了几分。
“放他娘的屁!”孙德崖假模假式的骂道,“他朱重八刚当了副帅,就朝老兄弟下手,谁给他的胆子?花云兄弟,大帅瘫了还有俺们这些老人,断不能让你受了欺负!”
“孙大哥……”花云似乎感动的说不出话,“全靠哥哥了,兄弟我以后鞍前马后。”
“自家兄弟!”孙德崖得意的笑道。
“走,孙大哥,吃酒去!”
“俺家里就有酒肉,来人…”
孙德崖话还没说完,就被花云打断,笑道,“家里吃啥意思?城里的怡红院吃着才有味道!”
说着,又是一笑,带这些男人都懂的味道,“俺寻摸了几个黄花闺女,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今日让哥哥尝尝鲜……”
“这如何使得!”
嘴上客气着,几人却笑着出门。千金小姐!要不是造反了,以前看都看不着。
有钱人家的女人好,各个都是白白嫩嫩小葱一样,摸一把都带着水。
没多大一会到了怡红院,原来濠州城里最好的地方,达官贵人都是这的常客。
只是此时却有些破败了,大门洞开冷冷清清,再无往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人呢?”孙德崖背着手从大门进来,“奶奶的,连个接客都没有!”
花云笑道,“孙大哥,今儿兄弟包场了,专门伺候你!”
“痛快!花云兄弟就是痛快!”孙德崖又又几步,“诶……那也不对,娘们呢………”
砰!身后的大门忽然紧闭。
孙德崖等人心头一凉,紧接着周围一片脚步,楼梯上,窗子里,一张张冰冷的脸露出来,一支支弓箭对准了。
“你………”
“老孙!”花云后退几步,“想要娘们,下去找吧,俺多给你烧纸钱!”
嗖嗖嗖!
可怜孙德崖等人,霎那间就变成僵硬的尸体,空洞的瞳孔对着天空,似乎到死都没想明白。
朱重八慢慢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天黑,埋了!”
“喏!”花云恭敬的回道。
“另外,传出话,就说孙德崖带着抢来的财物跑了!”
………
“主公,是在下害了你,害了定远军兄弟,不该回军!”
夜已经来了,蒙古骑兵退回大营,山头上到处是定远军的哀嚎,一天的厮杀下来,几乎人人带伤,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李善长在朱五身边哽咽着说道,“在下书生之见,以为读了几本兵书………”
“这不怪你!”朱五抱着刚睡着的秀儿,摇头说道,“要怪就怪我,听说和州危急,我就乱了分寸,正好中了人家的圈套。再说,谁能想到突然之间有这么多蒙古骑兵!”
“五哥,突围吧!”蓝玉手上脸上都是血痕,“俺护着你………”
“往哪跑?”朱五笑笑,“我发过誓,永远不丢下兄弟们,永远……”说着,目光看向周围士气低落的士卒,大声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要死也和兄弟们死一块,黄泉路上有个伴,下辈子还他娘的造反!”
夜风,把这话吹得好远,许多士卒无声的笑了。
郭兴靠在一块石头上,他们哥俩身上的老伤还没好,根本提不起刀。
“五哥,咱们和山有仇!”郭兴咳嗽两声,苦笑道,“上一回遇到官军,也是被围在山上,他娘的,那回也好悬死了!”
“你要是死我前面,我把你和莲儿妹子埋一块,要是死我后面,那特么就没辙了!”
听了这话,郭兴咧嘴就笑,牵动的伤口,马上又是呲牙咧嘴。
周围也是一片笑声。
死亡,其实并不遥远。
箭射没了,炮弹打光了,只剩下这条命可以抵抗。朱五抬头仰望夜空,满天繁星妖艳异常。
“就这么死在这?”
“那他妈老子不白来了吗?”
“那他妈老子不白折腾了吗?”
“那他特马老子还不如跟着朱重八呢!兴许还没这么多事儿!不会死这么多人!”
正思量着,有亲兵跑过来报告,“五哥,官军派使者来了!”
哪门子使者?
朱五疑惑,李善长却眼睛一亮,“官军想招降!”
“带上来!”
招降?定远军明明就剩下一口气了,这个时候招降?自己可是反贼阿,怎么降?
随后,一个官军被带了上来,趾高气昂,“谁是朱五?”
“我!”朱五坐那没动,指指自己的鼻子。
“天恩浩荡,上天有好生之德。”官军使者大声说道,“我家丞相菩萨心肠,念尔等父母生养不易,特来问你,降是不降。
若投降,丞相保尔等性命,匪首朱五可为汉军万户,其余两将士各有封赏,随丞相平天下,诛反贼。
若不降,天亮之后,将尔等碎尸万段,头颅筑成京观,永世不得超生!”
降还是不降?
降,官军万户。
降,定远军的兄弟们可以活命。
降,自己还有翻本的机会。
所有士卒的眼睛都盯着朱五,一道道眼神中包含着不同的情绪。
有无助,有希望,有麻木,有渴望。
是啊,都是命,谁特么不想活!爹娘穷养不易,把你带到世上,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
可是……
可是……
朱五怀里的秀儿忽然醒了,抓着他的衣甲,“五哥,冷哩!”
很久没冷过了,要饭时候在破庙里冷的都睡不着。
人,为什么穿不暖?
人,为什么吃不饱?
是因为,你们这些皇帝,大官,有钱人,没拿穷人当人!
我朱五,其实早就是死人了,早就是濠州城外的一个饿殍。
我朱五,早就死在了车祸里。
我朱五来这世上,从没安稳的活过一天。
我想活,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再死一次,但是也绝不是为了背负千古骂名。
大丈夫有所为,也有所不为,大不了再死一次。
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当人,不是为了当奴隶!
“二虎!”
“五哥!”
“你降吗?”
“俺不降!俺爹娘都让这狗官府害死了,俺不降!俺现在有力气,俺和他们杀到底!”
“老三,你呢,降不降!”
“不降!俺和五哥你一起对天发过誓的,要杀出个太平来!”
“常遇春,你降不降?”
“俺老常做鬼都不降,大元皇帝俺都不尿他,什么鸟丞相。都不是俺们汉家血脉,谁他么认他!”
“哈哈哈!”
朱五望天长啸,“回去告诉脱脱丞相,朱五,定远军,死则死尔,不降!”
“不识抬举!”
官军使者扭头就走,其实是被这些反贼吓住了,一刻也不想停留。
刚迈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贼头朱五的歌声。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俺本堂堂男子汉,不给官府当马牛!”
五十二 起风了,东南风
杀!
天亮,山川原野再次变成战场。
这座不知名的小山,从植被到石头全部染成了红色,但是定远军的士卒,依然像石头缝隙里野草一样顽强。
没有弓箭还有牙齿,没有炮弹还有拳头,山脚下的士卒也撤到山丘上,沿着山势抵抗。
蒙古骑兵似乎杀够了,又或者不愿意招惹死斗的困兽,进攻的官军换成你汉军步卒。
噗…噗!
到处是利器入肉的声音,到处是在一起扭打,撕咬的士卒。步卒之间的肉搏,更为血腥残酷。
局面对定远军愈发不利,为了急行军,所有的粮草淄重,器械火药都在廖永安的水军船上。弟兄们不但没有武器可以更换,早上连顿热乎粥都没喝上。
“蓝玉!”
朱五一枪捅翻对面一个官军,大声喊道,“把老子的帅旗举起来!”
“弟兄们,五哥在这儿!”
蓝玉并不强壮的身躯,高举朱五的帅旗,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此时,朱五已经带着亲兵站在第一线,朱子帅旗在秋风中迎风飘扬。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们就想浪潮中的礁石,任凭你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砰!
头盔上重了一刀,巨大的力量让朱五一阵眩晕,几乎要向前栽倒,几把刀枪同时砍来。
“恁八辈儿!”
朱进伟嗷唠一声,左手钢刀右手钉锤,疯魔一样挡在朱五身前。
“俺日恁八辈仙人!”
朱五在亲兵的拉扯下,站住脚步的同时,从濠州就跟着他的朱林伟已经埋没在刀光里。
“兄弟!”
朱五血泪满眶,仰天嘶吼,“举枪,把官狗子推下去…”
杀!
远处,官军的中军大营中,大元丞相脱脱,面无表情的看着战场。
旁边几个军中将领,看脱脱的脸色不好,都屏声静气,默默肃立。
“眼看就剩下口气了,就是不肯死,还真是顽强!”脱脱自言自语。
“丞相,不如让包抄过去的兵马………”
脱脱一笑,“对付一群反贼,还要从后面来,本相颜面何在?就正面来,攻下这座山,一个蛮子都不留,耳朵割下来当战功,人头垒成京观,就放在这淮河边上,让两淮的南蛮子看看,反抗大元的下场!”
………
“副帅升帐!”
濠州城,大帅议事厅。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把椅子,仅有这一把椅子。椅子上铺着黄黑花纹的虎皮,本就是肃杀的厅里,多了分王者之气。
“咱,居然这么快,就能坐到这把椅子上!”
朱重八伸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摸摸,入手一阵冰凉,眼神中的热烈却渐渐散去。
转头,厅里的兄弟们都在巴巴看着,笑道,“大伙站着干啥,坐!”
说着,又朝门口的亲兵吩咐,“去,给咱搬个凳子来!”
“重八哥,大帅的椅子在那呢,你咋不坐?”
朱重八正色道,“那是大帅的椅子,咱哪能随便坐?”说着,哈哈一笑,“再说,咱屁股小,这么老大的椅子坐上去,晃悠!”
“哈哈哈!”厅里一片大笑的声音。
泗洲的兵马进城了,周德兴,曹震,耿家父子………这些老兄弟,乡党都来了。
上一次大伙凑这么齐,还是回村那次,那时,朱重八只是个百人队长。而现在,他已经是濠州的副帅,这座城池的主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朱重八做了副帅,他们也水涨船高。从这些兄弟的眼中,朱重八看到了兴奋,看到了骄傲,还看到了野心。
建功立业,博取富贵的野心。
“都老实点,听重八说话!”
屋里一时间有些乱哄哄的,汤和一嗓子静下来。
“咱们现在兵不够!”朱重八挠挠头,“明儿就出城招兵,有多少招多少!赶紧把架子搭起来,招完了玩命练,咱准备练出两万大军来。”
“天德,以后你是咱的亲卫统领。”
“大嘴,咱把马队交给你。”
“老周,你认字儿多,以后军需这块,你来管。”
“耿君用………”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濠州如今无火可烧,千头万绪。而朱重八心中,能够倚仗的,只有这些兄弟。
一个个官职命下来,屋子中的人都喜笑颜开,磨拳擦掌。
“重八,你啥时候办喜事儿啊?”周德兴笑着问道,“乖乖,又是当大区,又是娶媳妇,双喜临门啊!”
朱重八随意笑笑,“怎么也得人家郭公子过了丧期,放心,少不了你们喜酒喝!”
说着,抬起屁股,“咱还有事,你们聊着。”说完,转身走了。
“诶,我说弟兄们!”
朱重八刚走,汤和就对大伙说道,“现在重八是大帅了,不能再重八重八的叫了!”
“那叫啥?”
“当然是大帅!”汤和白了一眼问话的人,“现在大伙也都人模狗样了,得懂规矩,别他娘的跟地头唠家常似的,咱这是军中?懂不!”
众人似懂非懂,就听汤和继续说道,“这才多久,重八就当大帅了,以后官越来越大,你们也重八重八的叫?外人听着还以为咱们没大没小呢!到时候,丢的是重八的脸。”
“俺在这跟大伙说好,以后一律叫大帅,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
城外,新坟。
“俺地儿阿!”
张氏趴在坟前泣不成声,马秀英哭着把纸片放进火盆中,
身后是半躺在马车里的郭子兴,混浊的眼中晃动着泪水,朱重八在旁默默陪伴。
“国……瑞……”
“父帅!”
亲事定下来之后,朱重八就改口了。
“将来……俺老两口……死了……就埋这……”
………
淮河。
“起风了,统领,东南风!”
听了士卒的回报,廖永安面有喜色,站在船头远眺,握紧了拳头。
定远的水军,已经在这片水面蛰伏了许久。和州水域,官军巨大的楼船如山一样矗立在那。
这支千余人的小船队,根本不敢冒头。满打满算一千五百人,战船多是小船,拉着大军淄重的,甚至是渔船,没的打。
这时,几具尸体顺着河水从船边漂过。
“又是咱们定远军的兄弟!”一个水军小校哭道,“弟兄们到底死了多少,这河上都是死尸!”
廖永安认得这个小校,原来定远军的老兵,从军之前家里是打鱼的。占了和州后,被分到了水军。
“俺不等了,开船!”小校忽然大声喊道,“俺的弟兄们有难,俺得去救,救不了,俺就和他们一起死!”
“开船…”许多定远军的老卒,纷纷喊道。
“兄弟!”廖永安按住小校的肩膀,“俺也急,俺的亲弟弟也在那,不知生死……”
“那咋办?就在这看着?等着?”小校哭道。
廖永安伸出手,触摸河面上的风,“不用等了,起风了,东南风!”
“俺不懂!”小校擦把眼泪,“廖统领,俺啥不懂你要干啥,可是俺敢死,你下令吧,俺的船做先锋!”
………
铛!铛!
官军又如潮水般退去。
朱五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中的刀无力的落下,刀口已经全卷刃了,刃上还带着一丝敌人的血肉。
“快,还有气儿!”
几个士卒在死人堆里扯出一个身子,抬着往山上来。
“伟哥,停住!伟哥……”
“进伟!”
朱五又爬起来,走过去。
身体的主人虚弱的睁开眼睛,脸上一道蜈蚣一样的伤口,身上每一处好地方。左手死死的握着钉锤,右手却不见了,肘上露着白花花的骨头。
“进伟……兄弟!”
“五哥!”朱进伟喉咙里面挤出几个字,“俺不中了!”
“你先去给五哥打前站,哥随后就来。”
朱进伟模糊的脸上,似乎笑了一下,“俺……想娘了…想俺娘蒸的馍………”
“俺家穷………俺七岁那年……祭祖……俺娘蒸了馍……俺和俺弟……香阿…忍不住………偷吃了……”
“俺爹………吊房梁……抽俺……俺…娘哭………”
“哥……俺爹……叔……饿死求的了………最后一捧小米给了俺哥俩……娘……上吊了……”
“俺兄弟……病……死了……”
“俺……去找……他们……”
“五哥……俺…头回…吃肉……你给地……杂粮馍………卷白肉片子……真…………香……”
“兄弟!”朱五落泪,“下辈子,哥让你肥肉馒头,管够!”
“五哥……疼……俺想……家……院里的枣熟了……甜……”
说着,头一歪,昏死过去。
朱五哭着站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自己兄弟的尸体,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
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
为什么,不管到什么时候。
受苦的,受难的,死的,生不如死的,都是穷人的孩子!
从小他们一点福没享到,还没炕沿高,就跟在父母屁股后头劳作。
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次饱饭。
临死,想的都是猪肉,馒头!
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无非是想吃多饱饭,想一家人在一块,吃顿饱饭!
可是狗官府不让!不管!
那就造反吧!
造反有罪!
他么的他们就想活着有什么罪?
他们想吃饱有什么罪?
他们反抗有什么罪?
“脱脱!”
朱五提起刀,冲着敌营嘶吼。
“我日你妈!”
“我朱五,日你妈。”
“我朱五,日你大元皇帝的妈!”
“我日你大元,列祖列宗的妈!”
随后山上,地下,原野里。
但凡还有口气的定远士卒,齐刷刷的咒骂,“脱脱,俺日恁娘,日恁八辈先人!”
…
铛!
营帐中,刚端起了奶茶。
脱脱手一抖,银杯掉落,白色的奶茶洒在精美的地摊上。
“他们骂啥?”
定远军的骂声,传到了营帐里,清晰可闻。
“他们骂啥?”脱脱暴跳如雷,“他们在骂啥?”
“回…丞相……”伺候脱脱的高丽奴仆,战战兢兢的回道,“南蛮子,日你………妈……”
噗!
脱脱一刀砍了这个高丽人的脑袋。
“汉军废物,不中用!”
“本相的帅旗前移,本相要看着他们死……”
五十三 洪流
“弟兄们,顶不住了!”
天边还有一丝余光,脱脱的中军像乌云一样,慢慢压过来。
朱五环视一周,眼前都是衣甲带血,满身硝烟疲惫不堪的手足兄弟。
“我对不住你们!”
秋风中,朱五的帅旗哗哗作响,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秋风也急躁了起来。
他的头发,他的衣角,随风飘荡。
他站在风中,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我对不住兄弟们,我曾想着,带着你们。”
“带着你们这些穷汉子,用手中的刀枪,杀出一片太平来。”
“我曾想着,带着你们打下一份基业,让你们人人有田,有钱,有粮,有婆娘!”
“我曾想着,让你们过上再也没有苛捐杂税,再也不用忍饥受冻的日子。”
“我曾想着,让我的子孙可以抬头做人,教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府给的编号!”
朱五的身影,在士卒之中穿梭,就像是再和熟悉的面孔,进行最后的告别。
“可是,我做不到了!”
“是我的错,我把大伙带入了绝境。”
“我朱五,这辈子欠你们的!”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五哥………”蓝玉哽咽了,泪滴落下来。
朱五搂住他的肩膀,“好兄弟,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五哥,不怪你,怪官府!”二虎吼叫着,“是狗官府,官府不让咱们好好活,是官府祸害了咱的好日子!”
“对,是他们!”
朱五挥舞拳头,指着山下的官军。
“他们害得咱们家破人亡,他们害得咱们流离失所,他们害得咱们骨肉分离!”
“他们,不许咱们好好种田。他们,抢走咱们的粮食,还他娘的不许咱们反抗!”
“你们,服不服?”
漫山遍野的呼声,“不服!”
“咱们不服,他们就要杀咱们,就跟杀鸡一样,用刀子杀了咱们!”
“你们,怕不怕?”
嘶吼着的哭声,“很他们拼了!”
“说得好!”
朱五继续在士卒中开会走动,直视每个人的眼睛,“他有刀,咱也有刀,他是人,咱也是人!”
“想要咱们的命,拿他们的命来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咱爷们,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欺负!化成鬼,也一样和他们干!”
“五果………!”
一阵清脆的哭声,小丫头秀儿从边上跑来,扑到朱五的腿上。
“俺不让你死……”
“傻妹子,可是官军不让我活阿!”
朱五把丫头扛在肩头,就像在濠州造反的日子里那样,他继续在士卒中穿行,看着每一个人,拍打着每一个人的手臂。
“这是我妹子,不是亲妹子,却胜过亲妹子!”
“去年冬天濠州城外,我又冷又饿,一个跟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是秀儿的爹救了我,一把小米糊糊,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那小米,是他们爷俩的救命粮。秀儿她娘把自己卖到了妓寨里,给她们爷俩换的救命粮。一个大活人,活生生的大活人,才卖二十斤小米……二十斤小米儿!”
丫头的泪水落到朱五的脸上,“五果,俺好想娘哩……”
“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娘?”
朱五的嘶吼中,带着哭音,“你们想不想,把粮食留给咱们,活活饿死的娘……”
“娘!”一个兄弟哇的一声哭出来,“俺地娘……”
“还记得,你娘最后说的话吗?”
“俺娘说……儿……你好好活,给咱家留条根!”
“可是他们,要把咱们赶紧杀绝!”朱五红着眼睛,狼一样,“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办法!”
“杀下去!”
朱五指着山下脱脱的帅旗,“与其在这等着他们来杀,不如咱们杀下去!”
“与其等着被他们砍,不如先砍翻他们,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杀了他们,咱们才有活路!”
砰!
拍打下自己的胸膛,朱五跳到一块石头上,“老子有第一个,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个声音想起,二虎,蓝玉,相互搀扶的郭家兄弟。
“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双手举起来,常遇春,廖永忠,冯家兄弟,李善长。
“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伤兵挣扎着站起来,眼神坚毅。
朱五跳下石头,拿起一把斑驳的破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从路中间而过,身后无声的跟着一道铁流。
“秀儿,五哥背着你,怕不怕!”
“跟着果,俺不怕!”
“咱俩可能会死!”
“俺不怕,死了就能见着爹娘了……俺想他们!”
朱五皮带子紧紧的把秀儿绑在背后,丫头的呼吸落在脖颈上,温温的,热热的。
呼!
仰望天空,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月牙就开始悄悄冒头。
“要死了吗?”
朱五苦笑下,他的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定远士卒。
“还好,路上有这么多人做伴,不寂寞!”
再次回头,没有人说话,可眼神中的坚定,不言而喻。
华夏男儿不怕死,历史上多少忠魂哪怕变成无名之辈,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光明褪去,残阳如血。
“兄弟们!”
朱五拼尽全力,从胸膛里嘶吼出最原始的野性,“跟着我,杀脱脱!”
“杀脱脱!”
………
淮河水静静,秋风渐渐起。
淮河上,官军的巨大楼船,连城一片,庞大得望而生畏。
黄昏中,几十条小渔船慢慢的接近,就像狼群慢慢的接近猎物。
廖永安手心里都是汗水,前面就是和州水面,前面就是官军的楼船。
他知道定远军败了,十几万的官军就是用人堆,也堆死朱五。
可是他不甘心,和州是他的家,他知道官军庆祝胜利的方式,知道和州将会有怎样的灾难。
他的家眷在城里,他没有杀推官军的能耐,但是有咬掉他们一块肉的勇气。
哗……水流潺潺。
小船上是定远炮兵的火药,是弟兄们喜欢的掌心雷,冲过去炸碎官军的船,烧死他们!
“风东南……船满帆…”
豁然之间,陆地上传来惊天的嘶吼,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嚎叫,又像是震人心神的惊雷。
无数个汉子在嘶吼,在嚎叫,在呐喊。
“杀脱脱!”
“咱们的兄弟还在!”最前面船上的小校大喊。
廖永安刷的抽出腰刀,“风东南,拉满帆………弟兄们,冲过去……炸了官军的大船……”
………
和州城。
仅剩的六千老卒集合在城门里,郑遇春和朱十三站在队伍前。
弟兄们死的惨阿!
在城头看过去,漫山遍野的死人。五哥败了,和州守不住了,既然守不住,还不如杀出去,早起也和弟兄们死在一块儿。
“怕死的可以不去!”
城门洞里朱十三的回音回荡。
“俺不怪你们,出了这个门,大伙见一个杀一个,杀够本才不枉爹娘生养一回!”
“兄弟们,记住俺的名字,朱十三,来生再见!”
“开城门!”
吱……
城门的大斯坦被卸下来,就在此时,若隐若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覆盖了天地。
“杀脱脱!”
“咱五哥还在,定远军的弟兄们还在!”
朱十三热泪满眶,“开城门,杀出去!杀脱脱……”
………
“杀脱脱!”
一道洪流从山上倾泻而来。
像是决堤的洪水,席卷着一切。
像是改道的黄河,吞噬天地。
“不知死活的玩意!”
帅旗下,脱脱冷笑,“儿郎们,杀反贼!”
轰!
洪流冲破了官军的第一道防线,这是淮西男儿的骨肉洪流,这是天下穷人的不屈意志。
“蓝玉,别让旗倒了!”
朱五的帅旗为这道洪流指引方向,像是黑夜中的明灯,照亮阴暗的大地。
“死!”
勇敢的士兵,跑到朱五的前面,用长矛开路。哪怕敌人的弯刀劈开胸膛,也不能阻止他们瘦弱的身躯。
“杀脱脱!”
这道洪流唯一的方向,就是大元丞相的帅旗。
“杀!”
不断有人倒下,可是倒下的人也会抓着敌人不松手。
“杀!”
一腔鲜血喷到常遇春的脸,他怪叫两声,手中铁锏无意合之将。
“杀!”
李善长这个书生也拿着刀,见人就砍。
“杀!”
秀儿在朱五背上,哭着嘶喊。
“弟兄们,跟着我杀脱脱!”
“疯子!一群疯子!”
帅旗下,脱脱看着那道洪流越来越近,这位文武双全的大元丞相,忽然想起先生教过的一句话。
民不畏死!
轰隆!
脱脱错愕的回头,河边楼船上突然传来震天的爆炸声,目瞪口呆之中,大军的后营水军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的火焰中,无数反贼,幽灵一般,叼着到杀到岸上,铺天盖地的喊。
“杀脱脱!”
“怎么回事?”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似乎在回答这位大元丞相。
身后和州的方向,也传来无数的呐喊,“杀脱脱!”
“丞相!”
亲兵焦急的喊,“有反贼杀来了,不知道多少人!”
……
“有援军!”
朱五听到了,看到了。
抹一把脸上的鲜血,指着前面。
“弟兄们,跟着我杀脱脱,杀脱脱!”
……
元至正十二年,深秋。
元丞相脱脱,率十五万军攻和州,围太平路大总管定远将军朱五。
朱五已是无处可逃,临死一击之时,定远水军统领袭击脱脱后营,粮草淄重,水军战舰尽数烧毁。
又有朱五麾下,六千和州守军袭脱脱后背。
十五万大军首尾不能相顾,夜色中乱成一片,朱五又杀到脱脱帐前,官军闻风丧胆。
是役,脱脱大军败退,和州解围。
一代人杰脱脱,竟然败得如此滑稽。后人评说,时也,命也。
………
实在水平不行,战争这玩意写不出来,想推了重写,又找不到点儿。
感谢大家支持,谢谢。
五十四 总管
秋风萧索,田野一片荒凉。
南方秋冬交替之际,风冷到了骨子里。
砰!
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凭空出现一声炮响,枯木的落叶纷纷落下,一群黑鸦尖叫着飞向天空,盘旋。
还是那座山丘,定远军流干了血,尸首盖住地面草木的山丘。此刻,山脚下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白衣白旗黄纸钱,石碑空墓黑木棺。
既然兄弟们把血留在这了,朱五就选定这里,作为定远军的陵园。
砰!
又是一声炮响,朱五捧着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他的手有些抖,似乎想起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恶战。出征时三万人,回来时一万半。
砰!
第三声炮响,朱五俯身下拜。身后,数万定远残军一齐下拜。
“起!”
穿着道袍的席应真肃穆呼喊,一具具棺木被抬起。
随后,空坟地变成了新坟,整个山变成了一座坟山。
“五哥,人来了!”
朱五还在看着山上埋土立碑的士卒,蓝玉走到他身后小声说道。
“走!”
一声叹气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后走。
前面,地上蹲着,十几个灰头土脸战战兢兢的农人,这个场面眼皮都不敢抬。
待看到一群亲兵簇拥着朱五走下来,赶紧跪倒不敢抬头。
“扶起来!”
朱五见不得这个,目光在这些农人身上扫过,温言说道,“你们是旁边那个村的?”
这不知名的山丘边上,有个小村庄,大军一来,村子毁了,变成白地。
“……是……”
“不用怕,我找你们是好事!”朱五继续说道,“我给你们粮食,给你们农具,给你们耕牛……”
这些农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满是神采的抬起头,却又马上低下去。
“这山脚边上无主的地,你们随便种,我定远军在和州一日,就不会有人找你们收粮收税!”
“……真的…?”农人颤抖着问,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儿?
“我几万兄弟们在那埋着,我会骗你?”朱五指着山头说道,“不过,不是白给你。”
说着,叹口气,“这片山,以后就是我定远军的坟山,你们得帮着守墓,行吗?”
……
说实话,当日朱五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向脱脱的大旗,根本就是死路。
可是天意,或者说命运再次垂青了他,廖永安的水军,朱十三郑遇春的和州守军出击,三路突击,不要命的打法吓退了官军。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和州这次伤筋动骨了,死的要埋,伤的要养,军队中也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情绪。
从城外打马回城,刚进军营,就见一个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家伙,在朱五房间的墙根底下晒太阳。
“进伟?你不好好歇着,跑我这干啥?”朱五下马,笑着问道。
这朱进伟真是命大,比郭家兄弟还命大,身上全是伤,胳膊也旁人砍掉了,本以为他挺不过去。
谁知道包吧包吧,上点药活了!很奇怪的是,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可是每一处伤是动了骨头的,人看着是虚弱,可是好歹能在旁人的扶持下,慢慢动弹。
朱进伟抬头,脸上包的全是布,就露出两个眼睛,两千肿得油汪汪的大嘴唇。
“哥,俺找你有事!”
“啥事?说!”朱五贴着墙根,挨着他蹲下去。
“你知道俺为啥没死吗?”朱进伟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道,“俺本来都死了,一只脚都踩到奈何桥上了,突然……”
“你好好说,再一惊一乍我踹你!”朱五正听得入神,差点吓一跳。
朱进伟接着说道,“突然,一只手把俺拉回来了,俺回头一看,你猜怎么地?”
“是俺娘!”朱进伟直视朱五的眼睛,“真是俺娘!穿地衣服都和俺娘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俺娘哭地阿,稀里哗啦,抓着俺就问。儿阿,恁手呢?恁手哪去啦?”
朱五听得心酸,进伟兄弟真是鬼门关上爬回来的,或许冥冥中真是有亲人保佑。
“俺问娘,你咋在这?”朱进伟继续说道,“俺娘哭的更厉害了,说。俺等你阿,俺一直没去投胎,就在这桥边上等你。”
“俺就问,娘你等俺干啥?俺娘说,咱家就剩你一条根儿了,俺怕你也稀里糊涂走了这条道儿,你回去,回去!”
“这时候,桥上过来俩阴差,手里拎着枷锁,要来拿俺。俺娘拼命把俺往出推,儿阿快走!老朱家就你这一条根儿,一个种了,可不能死,死了老朱家就绝后了……”
朱五好像听懂了什么,“你别云山雾罩的,你啥意思,直说!”
朱进伟咽了口吐沫,“哥,俺想娶媳妇,俺家就剩俺一个男儿,要是再不留个种,那不完了吗?俺爹像俺这么大的时候,俺都能撵鸡了!”
噗嗤!
朱五哭笑不得,“娶就去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儿!”说着,不由得来了兴趣,“是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嗯!”朱进伟眼睛眨两下,“老李家的小闺女!”
老李?李善长?
李善长家里倒是儿女双全,只不过人家小闺女还小呢!
朱五挠挠头,“老李那小姑娘才十四吧!你多大?”
“俺十九!十四咋了?十四也是女人!”朱进伟身上伤了,嘴皮子还利索,“俺见过一回,岁数是有点小,胸脯都鼓起来了…”
“呸!”朱五啐一口,“想瞎你的心,你跟我白话半天,是想让我给你做媒吧?这话你咋不敢自己找老李说!”
说着,又笑骂道,“你小子包得跟粽子似的,命都没了大半条,还惦记人家小闺女?心真大啊!”
“五哥,你这话不中听!”朱进伟嚷嚷,“俺胳膊都没一只了,你不帮俺还笑话俺!”
心里是有点愧疚,朱五又蹲下,好言好语的说道,“兄弟,不是五哥不帮你,老李那小闺女是人家心头肉,咱们……是吧!这个,要不你换一个,五哥绝对给你办得风风观光。”
“不中!”朱进伟来了脾气,“五哥,俺就相中她了,不瞒你说,俺身上挨刀子那一刻,俺別人都没想,脑子里最后出现的人,就是她!再说,俺找人算过,俺家八字合,能生一堆儿子!”
“哪个特码的草包大仙给你算的?”
“席老道阿!他要不说是啥天揍之合,俺能厚着脸皮来找你?”
“诶呀,我靠。”朱五无语,“那他妈是天作之合!”
有心拒绝,可是这事没法拒绝,人家为了自己命都快没了,自己这当哥的,这点忙都不帮?
十四,是小了点。可这个时代,十来岁结婚的也不少了,自己都属于大龄青年了。
朱重八那样二十五还没开荤的,属于老光棍了。
年龄说得过去,就是李善长那说不过去。
又他们什么说不过去的,你老李的闺女是公主?我这兄弟一表人才,哪配不上她。
想着,一拍大腿,“行,我去说!”说着,打打预防针,“五哥帮你撮合,不过成不成不敢保!”
朱进伟咧嘴就笑,满是绷带的脸上,看着跟窟窿似的。(1)
就这时候,蓝玉在院外说道,“五哥,李善长,胡惟庸来了!”
“请他们进来!”
说完,朱五瞥了一眼朱进伟,“叫人,把这货抬走。”
………
屋内,朱五刚刚坐下。
李善长和胡惟庸就一前一后的进来。
“主………”
“坐,别闹虚的!”朱五笑道,“这些日子,士卒抚恤,安抚百姓,征收秋粮的担子都压在你们身上,辛苦啦!”
“都是分内之事!”李善长先笑道,说着掏出一张单子,“和州一战,主公大破蒙元丞相脱脱,天下震动,各方诸侯都送来了贺礼!”
和州一战,定远军死伤惨重,可是这一战称得上是天下闻名。一个不知名的小军头,竟然杀退了一代名相脱脱。
何止是天下震动,简直是天下闻名,短短的功夫,朱五定远军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银锭两千,铁甲三百……”琳琅满目一大堆,落款关先生。
这是刘福通派人送来的,又贵又重。
关先生?朱五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个儒雅的书生。
“粮草一千担……战马六十……”
咦!落款朱重八,濠州也送礼了!
“郭子兴瘫了,听说没几天可活,如今濠州是朱重八做主,已经上表刘福通大帅,命朱重八为濠州总管,副帅。
若是郭子兴哪天断气儿了,那朱重八就是濠州的大总管,濠州红巾大帅!”
“这事我知道!”朱五摆弄着手里的礼单,心里想骂娘。
自己打来打去,到最后想不到便宜了重八哥。若他为濠州总管,自己还真不好在攻濠州。
胡惟庸看了眼朱五的表情,“主公,咱们定远军的旗号,是不是要改改?”
“你有什么建议?”朱五放下礼单,笑道,“称王称霸的就别说了,眼下和州还没那个底气,我也不惹那个笑话!”
“太平路大总管,定远大将军,朱!”胡惟庸不假思索,“此战过后,虽说和州大伤,但滁州门户已开,太平路合州府都在咱定远兵锋之下,只需几路偏师,合州府必望风而降!”
朱五连连点头,他说的有理,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大战之后士卒疲惫,怎么打!
况且死人太多,如今军中有股悲伤的情绪弥漫,士气不高阿!
想到这里,朱五看李善长,“老李,你闺女十四啦?”
李善长胡子一抖,“是……”
胡惟庸则是心里马上嘀咕起来,朱五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李善长家有女儿待字闺中,莫非?
怎么开口呢?朱五犯难,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给人说过媒阿。
此时,就听门外一阵喧哗。
“蓝玉,起来,俺们要见五哥!”
“谁在外头?二虎?”
朱五话音刚落,二虎,朱十三,还有郭家兄弟,等等一群出生入死老兄弟进来。
“你们要干啥?”朱五皱眉问道。
“五哥!”二虎别过头,假模假式的,“俺……俺也梦着俺娘了……俺家就俺一根苗……”
“俺也是……”
“五哥,俺家三代单传阿……”
“停!”
朱五脑子都快炸了,这特娘的是都要媳妇来了,可是老子都还没有呢,上哪弄去。
然而,刚消停下来,就听有人在外头喊。
“主公,大喜!”
接着,冯国用小跑着进来,“巢湖水匪来信,要归附咱定远军。横山有两万义军,也要奉主公为主!”
………
1,感谢球友朱进伟的出演,他会活很久,一直到结局,平虏将军,世袭的侯。
今天慢了,下午撞车了,刚回家。
五十五 要老婆
“五哥,你早就说给俺娶媳妇的……”
“五哥………俺哥俩最早就跟着你,你可不能偏心…”
“五哥,俺跟你说,天天早上棒棒地,比特娘的铁棍子都硬…”
“五哥,俺娘临死之前还交待俺,一定要传宗接代……”
屋里人越来越多,进来一个哭一个,目的都是一样的,找五哥要媳妇。
是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太平年月都是娃他爹了。这世道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朱五的队伍又绝对不允许强抢民女。
生理上需要,生活上也需要。而且这个时代,男人对于传宗接待的事,有着高度的责任心,和仪式感。
可是,上哪给这些小光棍找老婆去?哪有那么多女人?
一群人围着朱五唾沫星子喷得老长,李善长和胡惟庸被挤到了边上,捋着胡子看热闹。
朱五脑子都炸了,不经意看道,蓝玉在门口缩头缩脑。
“你过来,咋回事?咋整地大伙都知道了?”
蓝玉缩脖儿,“不是俺说的,朱进伟说的,从出了大门开始,见谁跟谁说,五哥给他找老婆了!”说着,撇撇嘴,“你没看他美那样,都快上天了!”
这货!朱五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这事也是随便能说的,偷着乐不行吗?
郭小四,郭英能下地了,拄着拐杖,“五哥,俺从小就跟着你,死人堆里打滚的,你咋不给俺找一个?俺要求也不高,模样周正就行了,不像朱进伟那货,非得娶人家老李的小闺女。”
啥?
李善长正听得津津有味,手一抖,胡子都揪下来一缕。
就见郭英行了个礼,“老李,恭喜你阿,要当丈人了,以后比俺还大一辈儿!”
“主公……”李善长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俺闺女才十四……再说……”
“打住!全打住!”
朱五嗷唠一嗓子,“兄弟们,我上哪给你们找老婆去?那是大活人,不是馒头!我也想你们成家立业,得有人算阿!”
“再说了,你们没媳妇!咱定远军的兄弟,哪个有媳妇了?都找我要,我特么管谁要?”
“光给你们找,不给他们找,军心要不要了?从回和州之后,你们一个个蔫头耷拉脑袋的,一提到娶媳妇,一个赛一个的精神……”
诶,等会!
朱五脑中灵光一现,定远军现在士气不高,这倒是个办法。
转过头,冲李善长一笑,后者心里咯噔一下。
“老李,你家在定远,亲戚挺多的,是吧?”
李善长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珠转转,发现朱五那帮老兄弟都跟狼见了鸡似的,盯着他。
“什么侄女,外甥女,堂侄女,表外甥女………是不是挺多的?”
朱五嘿嘿笑道,“你看我这帮兄弟,各个都是好后生,这身板,这模样,中多少刀都死不了,是吧……”
盯上俺闺女还不算,这是把俺全家女人都盯上了!
李善长心里叫苦,“不是俺推脱,婚姻大事……”
“俺多给彩礼!”二虎拍着胸脯,“五哥给的银子都没地花,家里一堆呢。俺家就俺一个了,进了门就是媳妇当家,俺肯定对媳妇好……”
“俺也是……俺也对媳妇好,有银子,不差钱!”
二虎这么一变态,其他兄弟也跟着起哄。是阿,都有银子,朱五在银钱上大方,这些人多少都有点小金库。各个心思单纯,又不喝花酒,又不刷钱。
李善长沉思良久,苦笑道,“如此,俺回去和夫人商量下,让她出面给各位做媒,签线。”
胡惟庸在旁边也笑道,“主公,其实俺也有两个表妹!”
这俩人都是人精,其实心里巴不得和朱五的兄弟结亲,要是能和朱五结亲,那就更好了。
朱五现在虽然势小,可是打败了脱脱,势必名满天下,带来的政治效应不可估量。
才几天巢湖的水费,横山涧的义军就主动来投。定远军虽然伤了筋骨,可是剩下的都是百战老兵,淮西谁敢逆定远军的兵锋?
和州对面就是金陵,下滁州扫平太平路,攻取金陵,马上就是王霸之基业。
两人都是熟读史书之辈,其中关键一想就透。再说,他俩本就是定远军的人,官府眼里的反贼,哪有什么配不配的。
“老胡!”郭英拍着胡惟庸的肩膀,“仗义,太仗义了!”(1)
军官们有媳妇了,士卒呢?全给不可能,可是选出一些有功的,还是可以的。
周边府县的流民越来越多,和州打跑了官军,流民就全朝这边来了,挑选青壮成军,挑几个女人给弟兄们当老婆,这事不过分吧!
还能激励其他的士卒,想要媳妇吗?想就跟五哥杀官军。
有了老婆有了家,是不是就没心气打仗了?
士卒整天都在营里怎么回家,媳妇住哪?
一套完整的士兵作休考勤,军功升迁,还有抚恤必须赶紧做出来。
众人都在欢笑,唯独朱五陷入沉思。
如果不做这些,行不行?
按照李善长他们的思路,把粮抓在手里,有的是人当兵,已定远老兵为骨干,裹挟百姓攻城掠地。
拓展地盘之后,善待士绅,取消苛捐杂税,分发无主的田地,与民休息。
历史证明,这条路绝对是可以行得通的,可是自己怎么就感觉这么别扭。
是喽!历史上这些豪杰,无论史书上多么伟大,其实在成就事业之前,他们的心里未曾把士卒,百姓当人。
而在自己的心中,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人家给自己卖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让人家过得好点。
人,得仗义!
此时,蓝玉小心翼翼的靠过来,断断续续的说道,“五哥!”
“嗯?”朱五抬头看他一眼。
“俺……俺今年虚岁也十七了……俺也想娶………”
“你添什么乱?滚……”
朱五一脚踹出去,“你毛长齐没有?”
二虎搂着蓝玉的肩膀,“蓝小二,来让哥哥看看,有没有毛!”
这时朱五才有功夫看向冯国用,“老冯,谁来投?说清楚!”
冯国用回过神,刚才他也是懵了,一群后生咱媳妇,这事还真不多见。
听朱五问他,赶紧说道,“巢湖的水军头目,李扒头来信有意归附。”
“他有多少兵马?”朱五问道。
“大小船只一千多条,军士上万人。”冯国用回道,“这李扒头是手下的兄弟都是彭和尚的门徒,去年响应彭和尚起义。不过没闹出什么动静,倒是他们自己窝里反了。”
水军!头领有明教的影子!
朱五琢磨着,和州一战水军的作用不言而喻,手下现在却的就是熟悉水战的士卒。
至于,明教,彭和尚的门徒?先弄过来再说。
“去喊廖永安来,他是水战的行家!”朱五说道,“老冯,还有一个是谁?”
“横山涧的义军,缪大亨,手下有两万人。”冯国用笑道,“说起来此人俺倒是早有耳闻,他很俺一样结寨自保,不过俺是保穷人,他是保大户。”
李善长也说道,“俺也听说过此人,不过此人风评不好!”
“怎么说?”朱五笑问。
“蛇鼠两端!”李善长回道,“他还是心里向着官府多些,俺估摸着,他不是真的归附于主公。而是离咱们太近,心里害怕,试一下!”
朱五笑道,“管他真心假心,他那有两万人是真的吧?”
一 姐夫
桌上,好大一盆面条。
新鲜刚炸出来的猪油渣,多葱多蒜,炒了做浇头。油汪汪的馋涎欲滴,香味扑鼻。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尤其是小米辣!”
朱五心里感叹一句,用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拌上浇头。
白色的面条上占满了油脂,夹杂着碧绿的葱,晶莹的蒜,食指大动。
“老廖,自己动手阿!”
好不容易打发走要老婆的兄弟,廖永安从水军那边过来,正好是饭点儿,留下吃一口。
廖永安也是痛快人,给自己也挑了一碗,笑道,“俺也爱吃面,怎么都吃不够!”
呼!
朱五吸了一大口,吧唧着嘴,感觉不够味,从桌上拿起一头蒜,晃着问,“来点?”
“吃面不吃蒜,这面还啥吃头!”廖永安笑道。
朱五先扒好了一头,直接放到廖永安面前,“老廖,这回定远军,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水军烧了脱脱的船,炸了他的军需,定远军就交代了!”
“俺也是误打误撞,当时就觉得,要不给他老小子来手狠的,心里过不去!”廖永安嘴吧唧的啪啪响,“镇……总管,那老小子船上还真全是好东西,弟兄们现在都没捞完。”
朱五的名头变了,镇抚变成了总管,下面的人也就纷纷改口,不过还是乱七八糟,老兄弟叫哥,李善长那些文人叫主公,武将们觉得总管威风。
不过和名头相比,朱五更喜欢实惠的,因为是沿江而下,脱脱十五万大军的家当都在船上,沉船以后都落进河里。
沿途地方的孝敬,屠杀徐州后搜罗的金银,还有无数的军械,粮草。这都捞多少日子了,还没捞完。
朱五笑笑,见廖永安几口一碗面下了肚,主动拿过他的碗,又挑了上尖一碗。
“这如何使得?”廖永安连连摆手,“咋能让总管给俺挑面?”
“这有啥!”朱五笑道,“你算是救了我的命,救了咱们定远军。我这现在没有高官厚禄许你,咱们来日方长,给你盛面算是先给点利息!”
“总管吉人自有天相,俺真是不敢居功!”说完,廖永安又端着碗,吃得格外香甜。
朱五暗中点头,廖永安比他大很多,在定远军中老成稳重。这个人身上有着很浓厚的旧时代军人味道,讲究忠义,是个稳妥可靠的人。
其实他心里没想到的是,廖永安心里对他也是一百个服气。
脱脱十几万大军围得死死的,一般人早就降了,朱五不但不降,还偏偏敢杀出条生路。
还有定远军,换成别的军队早就崩了,根本不会听主帅的,那种情况下早就撒丫子跑了,哪里会前仆后继的抢着死。
这样的兵,这样的头领,这样的世道。廖永安老成,但是不傻。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有功就是有功,我打算让你做定远的水军统领,给你给你扩军。你手下的水军太少,起码得凑个上万人!”
廖永安筷子一顿,男人哪能没有功利心。水军统领,上万人的队伍,意味着他算得上定远军的一方大将。
他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多谢总管厚爱,可是水军不比步卒,水性,旗语,还有战船训练都得下狠功夫。还有战船,眼下咱们和州,就算有那么多兵,为没船阿!”
朱五笑着说道,“要是我给你现成的船,现成的人呢?”
见廖永安愣住,朱五又说道,“巢湖的李扒头你听说过没有,他派人来信了,说是想归附于我,一千多条船,一万多上船就能打的水军!”
“这人俺知道。”廖永安寻思下说道,“这人名声不大好,怎么说呢?两面三刀!他写信归附,这里面是不是有啥蹊跷?”
“巢湖水寨势大不假,可不是他一人说了就算的,还有给债主叫赵普胜,人送外号赵双刀。下面还有俞家父子,张德胜,桑世杰出等头领。”
“他们这些人都是明教彭和尚的门徒,寨主是他们推举出来的,可不是他李扒生打下来的。”
朱五明白了,巢湖水寨是合伙股东制,不是私人独有。
既然是彭和尚的门徒,那就是南方红巾一脉,尊的是徐寿辉。不像濠州红巾,尊的是刘福通。
廖永安接着说道,“李扒头这个人虽然是两面三刀,一个屁三个谎。可是双刀赵,和俞家父子都是忠义的汉子,尤其是俞家,凡是吃水上饭的,都得竖大拇指!”
朱五笑笑,“老廖,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廖永安脸上一红,“他们拉拢过俺兄弟,俞家父子俺们有过一面之缘。”
朱五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那他为什么要归附我呢?得派个人问清楚,到底是他姓李的想会附,还是巢湖水寨想归附。”
说着,笑了笑,“不管如何,先答应他再说,他这寨子,连人带船,我都要了。”
……
和州城外,流民愈发的多起来,有的是从周边州府逃过来的,有的干脆就是城外的乡民,被脱脱的大军一祸害,立马变成了流民。
为啥流民爱来这和州,有饭吃。别地儿对于这些百姓不管不问,甚至还要祸害一番。
唯独朱五这,城外每天几口熬着杂粮糊糊的大锅,吃不饱,可是能让这些人勉强吊着性命。
“排好了!老人孩子在前头,敢乱了规矩抢的,直接砍了!”
朱五的亲卫副统领李赛,正带着士卒在门口施粥。
流民们都认识这个黑面神,这几日凡是不老实的,不守规矩的,全让这位给砍了,人头就挂在墙上,血淋淋的。
乱世中哪里有温情,就算是做好事,也得行霹雳手段。
当,当,当!
铁锅的盖子被掀开,咕噜噜的冒着热气,流民们在士卒的刀枪下,勉强的排着队。
李赛用腰刀敲打着铁锅,大声喊,“急个球,都有!回去都烧高香吧,这世道谁管你们这些苦哈哈。咱和州朱大总管心善,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忍看你们饿死……”
这时队伍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被大人一挤,扑通倒在地上。
手里的碗,啪地碎了,小丫头哇地一声哭了,“俺家就一个碗了………”
黑乎乎的小手徒劳的想把碗拼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突然间小手停住了。
那个凶神恶煞,施粥的汉子,端着满满一碗,粘稠的糊糊蹲到他面前。
小丫头把半个碗藏在怀里,低着头不敢看。
“你叫啥?”
“俺……槐花……”丫头的声音还没蚊子大。
“你家人呢?”
“爹死了……娘在病着……”
“哎!”
李赛叹口气,饶是他让这世道磨得心如磐石,也不免心里发酸。
再看这丫头,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当初在濠州,每天早上秀儿都跑到他跟前,磕头求着进城。
心中更加柔软几分,从怀里摸出块带油花的饼子,“吃吧!”
槐花跟小狼崽子一样,一下抢了过去,塞嘴里大口的嚼着,“谢谢大叔!”
李
“原来,秀儿就这样!”
总管来了!李赛回头,朱五带着李善长和胡惟庸,到了他的身后。
“总管!”
朱五点点头,打量着狼吞枯燥的小女孩,“哎,这狗世道!”说着,看向李赛,“老李,你孤家寡人的,不如认这丫头当闺女吧,好歹有个香火。”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朱五想起进濠州晚饭时,李赛看秀儿的眼神。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军,或许是没家的缘故,真心喜爱孩子。
李赛又蹲下,笑着逗女孩,“叫爹!叫爹以后天天有饼子吃,”
女孩啃饼子的动作停下,歪着脑袋,“你要俺娘吗?你要是要俺娘,俺就叫!”
“这……”李赛挠头。
朱五笑了起来,“看看,现成的闺女婆娘上门了,老李,你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转身去了另一个城门。
李赛皱眉寻思一下,一跺脚,一下把女孩抱在怀里,“走,看看你娘去,她最好长的漂亮点,不然老子……”
另一个城门处蓝玉在招兵,几大口袋黄澄澄的小米,流民中青壮的汉子都挤在那。
蓝玉就跟挑牲口似的,牙都得看看,挑上的直接让人拉倒旁边的棚子里吃馍,老弱病残滥竽充数的直接打出去。
嘴里骂骂咧咧,“日你娘,跑俺这糊弄来,俺们这粮都是拿命换的。”
朱五在边上看着,对李善长说道,“这样不行啊!流民越来越多,光靠招兵和施舍,不解决问题!”
李善长胡惟庸对视一眼,心道,还不是你自己找的,你要是不施粥,流民也不会越来越多。
“和州现在无主的田地有多少?”朱五又道,“能安置的安置了,荒着也是荒着,咱没看着就算了,看着的能给条活路,就给条活路。”
“无主的荒地倒是不少,可是安置流民,除了地还得给粮食,农具,粮种。”李善长说道,“这么算下来,又是一笔大开销。”
“不过也不亏,往后咱们和州用人的地方多,青壮劳力都有用场。修城墙,疏通河道,还有新建的船厂都缺人,咱们也不白给他们,让他们出力气换。”
“好,好!”朱五连连点头,“这事你们就看着办,以后这些民政的事儿,别等我说,我既然让你们管着这块,你们就得挑起来。”
李善长刚要道谢,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俺不会来当兵的………”
“不当兵你跑鞋干啥……”
“俺找人……”
“找你奶奶……”蓝玉又开骂,听动静这是又动脚踹了。
“俺……哎哟!”
“俺找朱总管,俺是他姐夫………”
“啥?”
朱五豁然回头,“老子有姐夫?”
只见蓝玉脚丫子伸出去,停在半空,“你是俺家总管姐夫?”
两个后生躲在一个老农的身后,老农昂着脑袋,“阿!俺就是朱总管的姐夫……亲的……”
二 规划。
“你是我姐夫?”
朱五走过去,盯着老农。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不多,如果真是他的亲人,也不是怪事,反而是喜事。
老农骨架子大,就是瘦,满脸风霜,愁了朱五半晌,“俺……俺是朱总管的姐夫!”
“这就是俺们和州朱总管!”蓝玉骂了一句,心里嘀咕,到底是不是五哥姐夫,刚才俺可比他好了这老小子好几脚。
老农的眼神中露出些诧异,倒是他身后一个瘦高的后生,开口说道,“俺们找俺叔,有相亲说他投了红巾,做了总管!”
“你叔叫啥?”朱五问道。
“朱……重八!”
原来是朱重八的姐夫,朱五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他是濠州的,这和州!”蓝玉又来骂,“他那是副的,俺五哥这是正的。”
“行了,别扯淡了!”
朱五摇摇头,对朱重八几个亲戚说道,“我是重八哥的兄弟,我派人给他送信,路上不太平,你们先在和州带着吧。”
这他么什么事?你朱重八的亲戚找你,居然能找和州来。
朱五又问,“你们叫啥?”
农人回道,“俺叫李贞!这是重八的亲侄儿,文正。这是俺儿子,保儿!那个,恁是俺妹夫的兄弟?”
“嗯!”朱五带着他们往回走,笑道,“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那个……给俺们安排顿饭中不中,饿坏了!”
………
呼………呼噜!
这仨人,饭桶么!
一人一盆面条,风卷残云的一般,都不带嚼的,似乎从嘴到咯嗓子眼再到胃,是一条线,直接吸进去就行。
朱五看得咽口吐沫,小丫头秀儿也看得直流口水。
“五果,好像不够哩!”
“来人。”朱五冲外头喊,“再来三盆!”
“那啥,大兄弟,有咸菜没?”李贞当下空盆,蹲在地上问道,“俺口重!”
“咸菜!”朱五又冲外头喊了一句,回头问道,“怎么饿成这样?重八哥的老家不是濠州孤庄村的么?你们咋跑这来了?怎么就你三个?没女人?”
李贞脸上一苦,“这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重八他家自从爹娘死了就分家了,他姐嫁了俺,俺带着自家人在淮东,后来濠州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了,重八他哥又带着家人来投奔俺……”
绕来绕去,绕得脑袋疼,这李贞不是个口舌利索的,说了半天勉强听个大概。
“家里其他人呢?”朱五再次问道。
“都死了!”
说话的后生叫朱文正,是朱重八的侄儿,瘦高的个子,朱家人标准的浓眉大眼。
“都死了?”
“嗯,病死的,饿死的,反正都死了!”朱文正看着朱五,“叔,你和俺叔真是过命的交情?”
“那还有假?”朱五笑道,“重八哥救过我的命!”
“叔,总管是多大的官?俺逃荒的乡亲说,总管就是啥都能管?”
朱五有点喜欢这个愣小子,笑道,“对,就是啥都管。”
“咦,那以后俺家人再也不用挨饿了!”
……
挨着水军码头的工匠坊,是整个和州最热闹的地方,一天到晚叮叮当当。
席应真一回城就猫到这里不出去,这老道算是定远军中的另类,大伙都知道朱五对他信任非同寻常,可是除非必要,他从不在人前露面,凑趣。
朱五进来的时候,席应真正在纸上写写画画,见朱五进来,看似不随意,却非常隐蔽的藏了起来。
“你这老道。”朱五笑道,“还怕我偷看你火药配方?”
席应真面色不改,“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着,又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啥?”
朱五在屋里坐下,“老道,咱们火炮还是不够啊,还有新研究出来的火铳,下一步我打算把滁州,巢湖边上的城池都打下来,再往后还得打金陵。火炮不够用,只能用人命填阿!
还有研究出来的火铳,那玩意虽说慢点,但是比弓箭上手快,好训练。你想想办法,整他几百只出来。”
“你杀了老道吧!”席应真像踩了耗子一样跳起来,“几百只?那个火铳,几十个熟练的工匠忙活好几个月,才能一点点弄出李只来,你一开口就几百只!
你真是撒手掌柜的的当惯了,根本不管家里有多少米,多少将!
定远军兵器铠甲就够工匠坊忙活了,火炮你又不愿意凑合,只能慢工出细活。
老道也想多多益善,关键是没人阿。这么着,你要是再找来一千个工匠,我豁出去了,也让产量翻倍!”
席应真大吐苦水,朱五也明白他的苦中。
“咱们定远现在老卒,不足两万人。”朱五沉吟着说道,“以后招的兵,都先从辅兵做起,铠甲兵器这一块,工匠坊先不用急。组织工匠,全力造火炮。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现在快入冬了,我打算在金陵过年!”
席应真突然沉默了,随后一笑,“想好了?”
“啥想好了?”朱五不解。
“第一次出濠州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南下取金陵,入苏浙。”席应真笑道,“你心中一直犹豫,现在想好了?”
朱五苦笑下,“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只不过不想说而已,现在不说也没办法,身后一堆人跟着,总不能辜负人家!”
“这就对了。”席应真笑道,“天下大乱,有德者居之。你朱小五不比别人差,干嘛不争一争,就算你不争,别人将来会放过你?”
这话,就是朱五心中的刺。
是的,自己不出头还好,自从在这乱世中出头了,就走上不归路,要么把所有敌人都打到,要么等着被人打到。
就听席应真继续说道,“这几日我要出城,你得派一队精锐给我!”
“去哪?”朱五奇怪,“你老道不在工匠坊盯着,出去折腾啥?”
席应真嘿嘿一笑,“你阿,真该多读读书!咱们两淮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风水宝地!”
说着,神秘的从屋里的柜子中掏出两个黑乎乎的疙瘩,朱五怎么看怎么眼熟。
“煤?”
席应真大笑,“对,煤!”
说着,又是一笑,“咱这有煤,太平路那边有铁,河对岸又是产粮区,鱼米之乡。”
“只要站住了这里,十万甲士可吞并东南,沿海路直通辽东。”
“小五,古往今来,造反的,可没几个你这么好命啊!”
…………
卧槽,感谢蓝色的刺猬吃货。
你是打赏了,六个零吗?
吓死我了…………
三 喜事
三江之后有强推。
上架还得往后推。
过了这个强推应该没有推荐,才可以上架。
……………
噼里啪啦……
砰,砰,砰!
不年不节的,放哪门子鞭炮。
和州的百姓不明所以,只见定远军大营,张灯结彩,定远军的士卒喜庆洋洋,脸上泛着比过年还高兴的神色。
一打听,有人结婚了!
还不是一对儿,好几百对一起结。这可是千百年闻所未闻的事儿。上花轿咋上?拜天地咋拜?入洞房咋入?
定远军都是淮西的后生,和州的百姓也不怕,军营边上里三层外三层,胆大的孩子爬到房顶上。
没一会,军营大门洞开,几十匹带着大红花的马,马上坐着一身喜衣,乐得见牙不见眼,甚至口水都流出来的年轻后生。
砰!蓝玉捏着一个二踢脚,大吼着,“兄弟们,结亲去……”
“接新娘子去喽!”
随后几十匹骏马跟着敲锣打鼓的乐手,朝城外而去,小孩们撒丫子笑着跟着跑。
大营里,校场的正中央,搭了一个高台子,朱五抱着小丫头秀儿坐在最中间,旁边坐着定远军的头面人物。
最瞩目的是席老道,脏兮兮的道袍换了,胡子整了,人看着也精神,有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今儿,他是证婚人。
大营的厨房里,伙夫们满头汗的忙活,蒸馒头,蒸米饭。炖鱼,炖肉。
这是一场集体婚礼,朱五挑选军中的有功士卒,发媳妇,还只给当兵的发。
这事一出来营里就炸锅了,原本蔫蔫的士卒顿时变成了红眼兔子。
都他娘跟着总管刀山火海闯下来的,谁没砍过官军?谁身上没伤?
可是有选拔的标准在那儿,从军一年,杀敌五人以上,受过伤的士卒才有机会。
最后选出了三百二十人,各个身上一身伤,论勇武,军中上下没话说。
可是大伙心里过不去,这他娘的谁出的歪主意?
朱五当然不会把这事揽在自己头上,悄悄放出风,这是和州县,定远行军司马胡惟庸负责的。
可怜的胡惟庸,上茅厕的时候有士卒在茅厕后面,往粪坑里扔石头,崩了他一屁股。
真是男厕所扔石头,激起公粪了!
不过随后朱五打了总管告示,这只是第一次,不是最后一次。军中设了书记官,每个弟兄的功劳都会记得清清楚楚,这次选不上,还有下次,朱总管怎么也不会亏了弟兄们。
士卒们交口称赞,咱五哥大总管仁义,胡惟庸太不是东西。
接亲的队伍从大营出来,游街一样,在城里吸引够了目光,朝城外走去。
城外几处刚搭好的棚子里,带着盖头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娘们,老老实实的坐着。就算是盖着盖头,都能感受出她们的紧张。
这年头,好人家的闺女,谁嫁当兵的呀。这些新娘子,都是流民中挑出来的。
不是买,也不是抢,是挑的。嫁给定远军士卒,可得地十五亩,粮食三十担。
流民中有女儿的人家,一开始不信,天下哪有这个好事,一个女人才值多少斤粮?
可是朱总管说的明白,为了口吃的卖女儿,那是卖人。定远军娶老婆,是结亲。
和州城外头,五千多亩无人的田地划出来,专门的荣军农庄。有和州招募的流民在那盖房子,搭窝棚给荣军家属住。
地都丈量好了,生铁的农具随便挑,将来种多少都是自己的,一粒粮食都不收。美中不足,就是耕牛少了点。
这下流民家有女儿的,打破了头。
郭家哥俩带着一队兵,还有几十个在城里雇的婆子,现在道边上,护着这些新娘子。
新娘子的父兄家人,则是有些局促的蹲在棚子后头,又是黑压压一片。
“来了!来了!”
一个士卒飞快的跑过来,“接新娘的来了!”
郭兴一身新衣服,笑道,“奏乐!”
随后唢呐,锣鼓,百年好合百鸟朝凤,听不出什么玩意,就是热闹。
接亲队伍的最前面,李赛头戴红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马上还带着一个抱着烙饼啃的小女孩,就是他认的闺女槐花。
“恭喜阿,李老哥!”郭兴笑道。
郭英拄着拐杖,“哎,老李,今儿我们哥俩是娘家人,你得给喜钱!”
“给,给!”李赛大笑道,“发喜钱喽!”
说完,从马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把铜钱,哗啦啦的扬上天。
不够,再来一把,“老子今儿大喜了!”
郭家兄弟也跟着笑,定远军的兄弟们不捡起,跟着看热闹的孩子,低着头满地的抢,周围的百姓大人跟着哄笑。
“槐花,去,把你娘叫出来!”
李赛把槐花放下马,小女孩把办张烙饼放怀里,现在棚子外头,脆生生的喊,“娘,爹来接你了!”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朱总管的亲卫马队统领,放着大姑娘不选,选了一个带女儿的寡妇,城里都传遍了。
“王玉翠,你相公来接你啦!”棚子外头的婆子笑着喊。
随后棚子里一个健壮的婆子,背着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
李赛乐傻了,好女子,自己第一眼就相中了,就是身子不好,得好好调理。
“新郎官别愣着,新娘子脚不能落地!”
婆子一声喊,李赛才反应过来,赶紧下马。武人力气大,从婆子手里抱过媳妇,一下就放到马鞍上。
此时,才觉得手重了,悄声问,“弄疼了?”
“嗯……”得到的蚊子一样,羞得不能再羞的回应。
李赛又咧嘴乐,槐花张开手,“爹,俺也要骑大马!”
“中!”
李赛乐着,一个举高高,闺女骑到他脖梗子上。
“坐……坐稳当了…咱们拜天地去……”
四十多岁的汉子,乐得说话都结巴了,
“李头,你特娘快点,俺都等半天了……”
李赛是第一个,身后排队的兄弟不满意了。
好不容易李赛完事了,小伙子蹦高的窜过来。
这小子叫张平,黑瘦黑瘦的小个子,可是人不含糊。与脱脱一战,由始至终都在最前阵,一杆长枪挑了三个蒙古骑兵,自己丢了一根手指头,半边耳朵。
“哪啥……那………个………?”死人堆里都紧张的张平,站在棚子前边,紧张得冒汗,结结巴巴的,“俺…叫张平…二十一,属……俺媳妇叫刘小花………媳妇……你在不在?”
人太多,怕错了。所以新郎要报告,对上了才能趣媳妇。
随后,又一个较小的姑娘被背了出来。
“放……俺背上!”
张平浑身哆嗦着,新娘子放他背上的一刻。手指头断了都没皱眉的淮西后生,眼泪噗的就崩了。
“爹阿,娘阿!俺娶媳妇了,老张家……有后了!”喊完,背着媳妇就要走。
“诶,傻小子,等会!”郭兴乐得都不行了,快岔气了,“你还没见你丈人呢?”说着,冲棚子后头喊,“刘小花家的,出来见姑爷子!”
一个瘦巴巴的老农,带着一个抹眼泪的农妇,还用一个瘦了吧唧的小男孩,怯懦的走过来,想上前又不敢。
“俺老丈人在哪呢?”张平背着媳妇回头,之间对面一家人有些拘谨的看着他。
走过去,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说啥。
张平也紧张,这可是老丈人,丈母娘阿,“哪啥…………丈人大哥……”
“管他么谁叫大哥呢?”郭兴笑骂。
张平感觉脖子上有双手暗自掐了他一下,马上明白了。
扑通,背着媳妇的小伙儿跪下,“爹,娘,小舅子……那个……俺家先去五哥那拜天地,回头再给你俩磕头,俺肯定带她好……心尖子似的捧着她……”
“花阿!”张平的丈母娘爱女心切,“当了人家媳妇,要勤快……”
“赶紧吧,下一个!”郭兴看不这个,赶紧让队伍继续。
“俺叫朱九……没爹没娘……很五哥姓的,今年…好像二十……俺媳妇叫娟儿……”
“新娘子娟儿,来啦!”婆子背着新娘往出走。
“等会!”
旁边嗖的一下,过来一个胳膊上带着夹板的定远兄弟。
骂骂咧咧的,“娟儿是俺媳妇!”
“滚……你奶奶腿儿地,五哥告诉俺弟,俺媳妇叫娟儿……”
“恁奶奶腿儿,俺媳妇叫娟儿……”
眼看俩人快打起来了,俩人的军中兄弟也围上来,有胆子大的已经在地上摸砖头了。
“重名了!名单上俩娟儿!”郭兴问了原委,劈头盖脸的骂,“他娘的真出息,大喜的日子的自己兄弟要动手?”
“俺……也没想到他媳妇也叫娟儿……这名得改阿,以后万一俺喊差了呢!”
“喊差了不怕,就怕进差屋……”
“这名单谁写的,事先不看清楚…整个同名的…”
“胡司马写的!”
没轮到娶媳妇的士卒,齐声大骂,“这王八揍的!”
乱哄哄从早到晚,接亲的定远军兄弟,才从城外背着媳妇又回到了军营。
又是跳火盆,又是穿鞋的,好一阵折腾。
大营里,酒席摆好了,典礼正式开始。
席应真喝口酒润润喉咙,看着空地上几百对新人,中气十足地喊道。
“一拜天地!”
天地是神,有天地才有人。
“二拜总管!”
总管是恩人,没五哥上哪娶媳妇去。
“夫妻对拜!”
拜一拜,一子一女成一好,百年好合的好。
“礼成!”
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所有的传统都尽量最简单化,这场婚礼的主人其实不是新郎新娘,而是和州大总管,定远军的元帅,朱五。
朱五端坐着,对对新人跪拜敬茶。
“五哥……俺……”张平带着媳妇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朱五本来不想这样,虽然是收买人心,可毕竟不愿意看到自己兄弟,跪在面前感恩戴德。
但是席应真李善长,甚至这些士卒,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
朱五从蓝玉手里拿过两个银元宝,放在张平的手里,“兄弟,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好好过日子。”
下一对儿,朱九一连磕了十几个,头上都红了,哭着道,“五哥,要没你,俺都不算个人,这辈子都不敢娶媳妇。”
“起来!”朱五拍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老子说要带兄弟们过好日子,老子说到就要做到。”
说着,看看校场边上的士卒们,放声笑道,“跟着老子,你们也早晚有娶媳妇的那一天,老子说过要带你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朱五,说到做到!”
“总管!”
“总管!”
“总管!”
和州城,士卒的欢呼声,山呼海啸。
观礼的宾客中,巢湖和横山涧的使者,早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朱总管不但给手下的士卒发银子,发粮食,还给娶媳妇?这简直,想都不想?
巢湖水寨的使者,俞廷玉父子三人,赞叹一声。对陪同的廖永安说道,“朱总管,真是英雄了得,仗义!太仗义!”
廖永安得意的笑笑,“这是自然,不然为啥脱脱十五万大军都杀不散定远军。”
说着,压低声音,“俞大哥,咱们这些厮杀汉子,还得有明主带着才有前程。朱总管这样的才是明主,你们寨子那李扒头?小人一个!”
横山涧那边的使者是个圆脸的汉子,缪三。也是定远人,冯国用认识,所以冯家哥俩陪着。
缪三看得嘴都合不拢,“呀,白花花的银锭子,朱总管说给就给了!”
冯国用笑道,“这才哪到哪?朱总管重义气轻财货,银子都是可着弟兄们普遍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头兵每月都有钱粮发。”
冯胜也说道,“兄弟,大伙都是定远老乡。俺和你说句真心话,想投朱总管,就麻溜的过来,自然不亏待你。要是三心二意?你看着没,总管一声令下,定远军嗷嗷叫的收拾你们!”
四 收心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缪大亨的横山涧义军,原本是官府和地主组织起来,抵抗红巾的队伍。
如今红巾势大,官府都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他们。本来听说脱脱率军围了朱五,横山涧觉得可以趁机反攻定远。
可是没想到,朝廷的大军居然被朱五杀退了。横山涧怕定远军秋后算账,再加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吃饭都成问题,就想着归附朱五。
归附不是投奔,也不是入伙,说通俗点,就是入股。
可是从进了和州开始,缪大亨的使者缪三,就觉得自家首领想的太美。
横山涧的士卒半饥半饱,手中的家伙也是杂乱不堪,粪叉子榔头,硬弓都没几张。
但人家定远军,刀枪剑戟,铁甲骑兵,一日三餐吃得饱饱的。朱总管有钱有人,想收拾横山涧,早晚的事儿。
你横山涧要么归了朱总管,要么朱总管吞了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呢!
此时一个亲兵过来,在冯国用耳边说了几句。
冯国用笑道,“缪兄弟,总管要见你,请!”
新人们敬了茶之后,自然是送去洞房,单独在军营边上租的民房,明儿再送去荣军农庄。
营里面流水席摆上,说是酒席,其实就是炖肉炖鱼,做法粗犷,胜在量大,够味儿。
缪三跟着冯家哥俩,走到朱五桌边,朱五正掰开一个馒头,夹上两块浓油赤酱的扣肉,递给小丫头秀儿。
“坐!”
朱五对缪三笑笑,横山涧就在定远边上,他们想跑都没地方跑。对他们不必太礼贤下士,如今是他们上赶着,拖上段时间,他们可能饿得都直不起腰。
缪三比朱五大了一轮,却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朱总管!”
“来了就是客,我这没啥好吃喝,家常便饭!”朱五笑道,“缪首领的礼我收到了,让你们破费了!”
你这是家常便饭?横山涧一个月没见过荤腥了!
缪三心中腹诽,却仍旧小道,“些许小礼,不成敬意,总管不嫌寒酸就好!”
朱五大败脱脱,横山涧也送了些继续过来表示友好。
“礼轻情意重!”
朱五对蓝玉道,“把我给缪首领的回礼拿过来。”
随后,只见蓝玉拍拍手,两个亲兵端着两个木托盘上来,托盘上的东西闪着谣言的光泽。
“铁甲!”
缪三不由得叫出声,这可不是随便用铁片子连起来的粗货,是正儿八经的鱼鳞甲,密密麻麻的铁片镶嵌在一起,胸口的护心镜锃明瓦亮,还有带着面罩的铁盔。
战场上有一套这玩意,就等于多了几条命,横山涧两万人也没一套铁甲。
“这种铁甲,我有一千五百套!”朱五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看上面的编号,大元工部。都是大都里能工巧匠,下了大本儿打造的。这些甲普通官军都没有,都是蒙古骑兵的装具。
和州一战,我的水军烧了脱脱的楼船,这些玩意也就便宜我了!”
不知为何,缪三有点嗓子眼发干,“朱总管威武……”
“是我定远军威武!”朱五微微一笑,“缪老哥,你岁数比我大,我称你老哥……”
“横山涧就在定远的边上,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以前没打你们,是没功夫。可是现在,你横山涧就是我朱五嘴边的肉。”
“你们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怎么打?”
“俺们不敢和总管为敌………”
朱五打断缪三,“那就和我朱五做兄弟,既然你们有归附之心,何不痛痛快快的领兵过来,入了我定远军,还犹豫啥?”
“是不是觉得,手里有两万人,想在我这卖个好价?”
“你别急着否认,这无可厚非。朱五答应你们,只要入了定远军,咱们一同富贵。”
说着,站起身,亲手给缪三倒了一杯酒,“乱世之中,男儿所求无非就是富贵前程,我朱五连脱脱都不惧,天外这还能挡我?”
缪三额头见汗,说话听音。朱总管话里话外说的明白,入了定远大伙一块富贵,不然……
当下,端起酒杯,“谢总管厚爱,俺们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回去俺就和首领说。”
“行,明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朱五笑笑,明儿让常遇春带上三百重甲兵,去横山涧逛一圈,他敢不答应。
见了缪三之后,又让廖永安请巢湖的使者过来,这回朱五主动的站在路上,和刚才判若两人。
“这位就是俞老哥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咱濠州的好汉!”
俞廷玉还没说话,就被朱五拉住双手,热情寒暄。
世人注重乡情,朱五以同乡相称,俞廷玉顿感亲切。
“快请坐,上酒。”朱五笑着张罗,指着俞廷玉身后两个魁梧彪悍的后生笑道,“这两位就是通海和通源吧,真是虎父无犬子,一表人才。”
俞廷玉见朱五如此礼遇,笑道,“还不见过朱总管!”
“朱总管!”二人也笑着见礼。
坐定之后,朱五又笑道,“总听老廖说起俞老哥,说您义气无双,吃水上饭的兄弟提起您的大名,都要竖大拇指!
朱五年纪虽小,却是最敬重英雄,恨不得早早的见着老哥!”
说着,端起酒碗,“请!”
俞廷玉见朱五目光真挚,心中也是好感大增,“总管一己之力,大败脱脱,虎威名扬四海。俺一个水匪,当不得总管夸奖!”
“英雄不问出处,俞老哥一身本领,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朱五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听说俞老哥有心附于我,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这里,朱五偷换了一个概念,把巢湖换成了俞家父子。
随后,朱五又拉着俞廷玉双手说道,“老哥,此次定远能打败脱脱,水军立下大功。不是我胡吹大气,别看现在定远不到两万步卒,可是陆地上,淮西没有我的对手。
但是水上,定远军不行。俞老哥,你一身本领窝在水寨里不是埋没了吗?咱俩都是濠州人,亲不亲故乡人,打断骨头脸着筋的老乡阿!
你何不跟着我干?如此乱世,正是好男儿出头之时。只要你过来,除了我这个总管的虚名不能给你,随你开口!”
一番话情深意切,听得俞廷玉满面通红,心头火热。
“俺正有投奔总管的意思,也几次三番劝过寨主………”
“李扒头!”朱五笑着接话,“俞老哥,咱都是直来直去的汉子,你和我句痛快话,巢湖水寨是不是真有归附之心?”
“这……”俞廷玉脸上略有尴尬。
朱五和廖永安对视一眼,朱五又亲手给俞廷玉倒酒说道,“老哥,现在咱们是友非敌,这其中隐情要是不说,恐怕将来巢湖和定远,是敌非友!”
俞廷玉纠结一会,咬牙道,“巢湖水寨和庐州的左军弼有仇,李扒头打算归附总管,一块……”
“这是想拿俺们当枪使?”廖永安笑道,“李扒头吃鱼吃多了,鱼刺扎脑子里了吧!”
朱五心中冷笑,面上却道,“他是打错算盘了,淮河上打打闹闹成什么气候,白瞎了巢湖水寨那些弟兄。”
说着,又笑道,“俞老哥,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水军?”
在俞廷玉不解的目光中,朱五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大字。
“金陵!”俞廷玉惊呼。
“正是!”朱五傲然道,“淮河能翻起什么浪花?要打就过江!打跑了脱脱算啥,咱淮西男儿,要在这大元朝,列土封疆!”
瞬间,俞廷玉眼光炽热,低头道,“总管,俺服了!”
朱五端起酒杯,轻泯一口。
此时,大营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大夫,叫大夫来?”
“?”
朱五以为出什么事了,忙带人赶过去。
只见刚当了新郎官的朱九,光着膀子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找大夫?
“咋了?”朱五问道。
“五哥!”朱九咧开大嘴,“俺媳妇………俺媳妇出血了……”
………
我昨天以为两更,刚起床尿尿发现就更一章,哎呀。
上架在下周五吧,这周强推。
五 双雄
清晨,光秃的树杈上停着只鸟儿,风中带着些寒意,微微的清冷。
秋,更深了。
怕吵到熟睡的丫头,朱五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子里。
早起的亲兵端来了洗脸水,冰凉的冷水让朱五还在懈怠中的肌肉,瞬间清醒。
接着,抽出一把崭新的长刀,站在木桩前面,练刀。
从马秀英教他用刀之后,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半个时辰,从不间断。
“开!”
双手刀,豁然之间提劈一气呵成,大喝生中,碗口大的木桩,嘎然两半。
木桩断口处,没有一丝断茬,光滑平整似乎天然就是那样。
“五哥的刀法越来越厉害了!”
亲兵的恭维,只是让朱五微微一笑,随后一刀接着一刀,院子中满是利刃破空的声音。
呼!
朱五吐出一口气,额头上渐渐有了汗水,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声音,一个画面。
“杀人,还要用几刀?”
一刀,一刀可以断手。一刀可以断头,一刀也可以两段。
朱五摇摇头,把脑中的画面驱赶出去。
从此天涯是路人,和郭家已经是生死的仇敌,仅剩的些许可能,也在郭天叙的人头被放在京观上时,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里,朱五把长刀拄在手里,濠州,该怎么办呢?
打下来,吞了?
现在的濠州就剩下一个空壳子,自己收编缪大亨两万人马,再配合定远军一万老卒,火炮助阵,不难破城。
不妥!朱重八不是郭子兴,他有魄力,掌权之后肯定大肆招兵买马。
他那个人阿,朱五太了解了,刚到了骨子里。如今当了濠州总管,必定是誓死血战。
他那人,野心勃勃,现在名号地盘都有了,正是大展拳脚锋芒毕露的时候,怎么会甘居人下。
再者如今打濠州,弊大于利,脱脱大军退了,可是等到他粮草准备完毕,就会再攻和州。
定远军的出路不在淮西,而在南,在河对岸,富庶的东南各省,数不尽的金银粮草。
“哇!”
树上的鸟儿,叫了一声,没来由的飞走,朱五哑然失笑。
这天下,你朱五争得,人家朱重八更争得!
人家光你磊落,你这么算计可是落了下乘!
再说,天下的大幕刚刚拉开,身后有一个朋友,好过一个敌人。
况且,我朱五也不弱于他,怕个锤子!
“五哥醒了吗?”
此时,院外传来一个声音,正好被朱五听到。
“蓝玉来了!有事?”
听到朱五的声音,蓝玉从外面进来,面色有些古怪,“五哥,濠州朱重八来了!”
“他怎么来了?”朱五皱眉,随即释然,大概是收到送去的信儿了,他姐夫侄儿外甥,还都在这。
不过转念一想,派一队兵接走就是,不至于亲自来阿?
“人呢?”
“城门口。”蓝玉苦笑,“差点让弟兄们砍了!”
“让他们进来吧,有仇的是郭子兴,他又不欠咱们的!”
蓝玉领命出去,过了半刻钟,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哗啦啦的铁甲作响,朱重八从外面进来。
“重八哥!”
“小五!”
朱重八爽朗的大笑,一拳打在朱五肩膀上,“好小子,脱脱都让你打跑了。现如今,你也是这天下,数得着的人物了!”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当时,听说你让脱脱围住了,咱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咋不去救我?”
说完,朱五就后悔了。
自从放郭子兴条路那晚,二人的心中有了一道小小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它会越来越大。
因为从那天起,二人就选择了阵线,立场,天各一方。
朱五以为会冷场,谁知朱重八却又是爽朗的大笑,“兄弟,咱真想去救你。”
说着,叹口气,“可是,咱手下那点兵马还不够给脱脱塞牙缝地。俺那几天刚当了总管,咱也得对其他的兄弟负责。不过咱当时想,你小五要是真有个啥,将来,咱必杀脱脱给你报仇!”
是阿!
当了总管,得对兄弟们负责!
扪心自问,换成自己,救不救?
“重八哥,你是为姐夫来的吧?”朱五叉开话题,“走,我带你去看他们,在另一个院呢!”
朱重八似乎犹豫下,“行,先看他们。咱小时候家穷,要不是姐夫接济,早就饿死了。”
说话间,朱五带着朱重八来到另一个院落。在朱重八进来之前,朱五已经派人说了,所以刚进院里,就看到三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姐夫!”
朱重八魁梧的身躯,似乎有些哆嗦。朱五慢慢退出门,没去打扰人家团聚。
“重八?”李贞咧嘴嚎道,“俺总算是见着你咧,见着你俺就是现在死了,也对得起你姐咧!”
“姐夫,你咋老成这样?家里其他人呢?”
门外,朱五听见朱重八的声音带着抑制的悲痛。
“舅,俺娘饿死了!”
娘亲舅大,外甥见着舅舅,自然就想起了娘,一头扑在朱重八怀里,号啕大哭。
“保儿!”
朱重八粗糙的大手,在外甥头顶抚摸着。
“叔,俺是文正!”
朱文正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咱知道,过来让叔瞅瞅!”门缝中看过去,朱重八的身子在抖。在朱五的印象中,他永远都是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钢铁汉子,从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表露。
“你爹娘呢?你二叔呢?”
“都死了,全饿死了。俺娘临死时候和俺说,让俺来找你……”(1)
“阿?”
门外,朱五听到了朱重八压抑的哭声,发自肺腑的悲愤。
“全饿死了?他俩壮得和牛似的,活活饿死了?”
“呜!”
门外,朱五看着那个汉子,抱着自己的外甥侄子,身体佝偻着,肩膀一动一动。
哭声被他咽了回去,可是这含糊的呜咽声。却更加让人心酸,悲凉。
仿佛,浸到了骨子里,刻在了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呜咽声渐渐止住,朱五从门外向内看。
朱重八狠狠揉了两下眼睛,径直走到朱五面前,俯身弯腰,长揖。
“重八哥,这是干啥?”朱五赶紧扶起来,这可是大礼。
“兄弟,咱谢谢你。咱老朱家……都在这儿了,要是你……”说着,朱重八说不下去了,回头说道,“文正,保儿,给你五叔磕头!”
俩孩子当场跪下去,头磕得邦邦响。
“起来!”
朱五不愿意受这个,举手之劳能帮就帮的事。
“不行,接着磕!”
朱重八在旁边好道,“你五叔,是你俩的恩人!”
“重八哥,一家团圆是喜事儿,乐呵点!”
好不容易把两个后生拉起来,朱五又道,“赶紧洗洗,别让外人看笑话!”
“给咱弄点饭,赶了一天一顿,饿了!”朱重八红着眼,笑笑,“咱哥俩单独吃,咱有话说。”
“行!”
知道这是有话说,朱五满口答应。
小院里的桌子上,粥,咸菜,杂粮饼子,昨晚上营里炖肉,蓝玉给朱五留了一小盆。
也不管对不对路,朱重八饼子夹肉,小米粥拌咸菜,吃的欢畅。(2)
亲兵们退得远远的,院里就他两个人。
朱五慢慢吃着,等朱重八放慢速度后,开口说道,“重八哥,有事儿?”
“嗯!”朱重八把最后两口粥,扒拉进嘴里,“咱找你借点东西!”
“缺粮了?”
朱重八摇摇头,看着朱五的眼睛,“掌心雷,火炮!”
?
朱五心中冒出一个问号,这两个东西是定远军的宝贝,朱五安身立命的根本,无价。
朱重八怎么想起来借这两样,他不是不知道深浅的人?
寻思半天,朱五问道,“你要打哪儿?”
“哪也不打!”朱重八搓搓手,搓掉一层老泥,“彭大,赵均用,听说过吗?”
“徐州的?”朱五想想,“芝麻李的兄弟!”
朱重八点点头,接着说道,“徐州让脱脱屠了,芝麻李被杀,他俩跑出来了,还剩下快两万人,前几天给咱去信,想入濠州。”
“你那有粮!”朱五笑了,“他俩是看上你粮食了。重八哥,他俩的人,现在比你多吧?放进去,你就不怕喧宾夺主?”
“咱,打算并了他们!”朱重八的眼中露出一丝狠戾,“两万人!不吃进去,对不起眼这个总管的名头,咱和他姓赵的,可没啥交情!”
朱五笑笑,“你怕压不住他那些兵,所以要火炮和掌心雷?”
“你………借还是不借?”朱重八又看着朱五的眼睛。
朱五没回他,笑了下,“重八哥,这事不像你的主意!”
“道衍小和尚的主意。”朱重八说得直率,“反正都得招兵,不如吞了,省事儿!”
怪不得不来和州,这是跳槽了。亏他席老道,还隔三差五的惦记。
“小和尚有点鬼主意!”朱五摇头,冷笑,“他啥时候跟你搭上的?”
朱重八忽然有些无赖的一笑,“人家又没卖给你,腿在人家身上,硬要跟着咱,要有啥办法?”
也是!
朱五撇撇嘴,“掌心雷可以给你两百个,火炮不行,给你你也不会用。把炮手给你,我怕就刘备借荆州………”
“中!”朱重八也爽快,“咱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这玩命的玩意,你能借一样就中了!”
朱五挠挠头,“让你借这两样的,也是道衍?”
“你猜?”朱重八恶作剧得逞一般,笑了。
不用猜,那就是他了。
这是让人给算计了,朱重八越是怎么大大方方的说,自己越不能拒绝,况且掌心雷无伤大雅。
一时间,二人无话,面对面坐着,太阳渐渐起来,早上的风变得暖和点。
许久后,朱五开口,“重八哥,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朱重八望望天,“以后?最后?”
“对,就是这个意思。”朱五笑道,“以后的路咋走,最后有个啥目标?”
朱重八淡淡的说道,“造反,一条跑到黑的道儿,只能跑,要么跑到天亮,要么死在黑天。
咱最近在看书,自古以来,造反称王称霸的不少,可是最后能守住的没几个。
可是要不奔着称王称霸去,这反有啥造头?要是没机会也就罢了,偏偏咱们还有点盼头。
再说,咱都是总管了,只能一条道到底,哪有退路?就算咱们想退,兄弟们也不答应!”
“其实也有别的路!”朱五笑笑。
朱重八也乐了,“你小子说话也开始打机锋了,程咬金,尉迟恭有退路,单雄信有吗?咱卖命的兄弟们有退路,咱们有吗?”
说着,静静的看着朱五,“小五,你是读过书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又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将来,你咋想的?别说走一步看一步,说实话。下回,咱哥俩怎么说话,指不定啥时候呢!”
“我要打金陵!”朱五说的坦然。
“咱打安丰,庐州!”
“我要东南!”
“咱只能往西。”
“你不想要金陵?不想要富得流油的地方?”
“想!可是你小五肯定不让!”
朱五笑了,“那咱俩背靠背了!”
朱重八也笑了,“本来好词儿,在你这变味了!背靠背,你不打咱,咱也不惹你。”
“静待一方,各安天命!”
“中!”
似真似假,如梦泡影。
谁说的真?
谁说的假?
只能交给时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有些事说出来比心知肚明好,但是更多的事还是不能挑破。
不过,有句话说对了。造反,没有退路,不拼尽全力满足野心,就会身败名裂身死族灭。
“咱走了!”朱重八站起来。
“我让你给你拿东西!”
两人并肩往外走,朱五又问道,“那人咋样了?”
朱重八知道他说的是谁,“半边身子瘫了,老得邪乎,还有时候糊涂,一阵阵儿的。估计,挺不了多少日子啦!你还恨他吗?”
“不知道。”
朱五一笑,“毕竟我和他父子一场,总的来说我有今天,还是借了人家的光!他现在也是报应,因果嘛!”
“因果?这么说咱也得谢谢他,要是没你,咱也当不上总管!”
“你救我,还真就救对了!”
朱重八默默无言,半晌继续说道,“咱……定亲了!”
“恭喜阿!”
朱五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明白,强挤出点笑容,“秀英姐?”
“嗯?”
朱重八点头,“咱,不想瞒你。”
到底还是没逃出这个轮回!
朱五心里早就走了准备,他以为自己知道的时候,心里会苦涩,会矫情,会难受。
可是此时,除了有点微微失落,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其他情绪。
好像真的过去了,好像真的不相干了。
接着,笑道。“二百掌心雷,算贺礼了!”
“擦!”
朱重八难得冒句脏话,停住脚步,“有啥想带的话?”
“没有!”朱五看着他,想了好久,“帮我跟秀英姐说句对不起!”
“为啥?”
“得饶人处……我做不到!”朱五自嘲的笑笑,“算了,你别说了。”
“回吧!”
门口,朱重八翻身上马,“兄弟,保重!”
“保重!”
望着朱重八的马远去,朱五笑着背身回头,可是刚进门,心里就突然间烦躁起来,慌的不行。
一脚踢飞一枚石子,大喊,“蓝玉,蓝玉!”
“这呢,五哥!”
“告诉你姐夫,让他送人回横山涧,把缪大亨的队伍给我收了,敢磨磨唧唧的,直接剁了,随后去滁州等我”
“通知二虎,让他点兵跟我打滁州,嘴边上的肉不吃,留着过年啊!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舔个大脸要老婆。”
“老子被窝都是冰的,他们就想找人捂了!什么玩意?”
“现在是享福的时候吗?是娶媳妇的时候,急恁娘个屁?”
骂完,气哄哄地往地上一坐,等着院里的凳子,“啥他么你的?老子来了,都是老子的,都他么给你抢喽!”
………
4500大章,本来水一下两章的,昨天睡着了,忘了,补偿小伙伴。
说下马秀英吧,网络小说好像没人敢真的虐,尤其感情上。
只是,我想,在我们人生中,最需要温暖的时候,或许会碰到这么一个人。
可是,又有几个走到最后呢!大部分,都成了过客。
只是长大后,会想起来,傻傻的笑。其实错过的,才是美好的,朦胧的才是珍贵的。
你说我文青也好,有毒也好,喂屎也好。我知道这是不讨好的,有大神和我说过,兄弟,你作死阿!
可是,我想着一本不一样的东西,懵懂的主角在成长,在变化。生活中太多的措手不及,事业上太多的坎坷。
男人,哪有一帆风顺的。
人心,哪有一成不变的。
人性,哪有不自私自利的。
这里其实是个引子,也是埋的一条线。不剧透了。
本书现在发了三十多万,写了五十多万,都是我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
小五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包容和鼓励。我这人比较轴,一根筋,知错不改,一条路走到黑。
我在读者群里说过,这两年感触颇多,看尽人生百态冷暖。
写书,让我找到快乐。
感受到,网络上有这么多人喜欢看我的文字,我荣幸满足。
1,老朱对家人特别好,贼好。但是朱文正这事,我怀疑他就是老朱的不得已为之。
亲侄子叛投张士诚?他侄子傻?真那样,以老朱的性格,亲儿子都死八百回了。
老朱为了亲儿子,舍了侄儿吧!武人当国的时代,兵强马壮才是圣旨。
万一自己早死了,一个战功赫赫的侄子,和没成长起来的儿子,怎么搞?
2,忽然想写本美食的书,名字想好了,舌尖上的大明,哈哈。
祝读者,生活愉快,
六 阴雨
不知道为何,深秋的天气下起了阴冷的暴雨,连同秋风,冰冷得浸到骨头里,让人不由得咬紧牙关。
然而,比雨比风,更冰冷的是人心,滁州的文武官员,站在城头,心似乎被冻僵硬了,身子似乎也冻僵了,各个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战争来得毫无征兆,就好像这场暴雨一样。
“贼人怎么会突然打滁州?”
城头上,滁州知州看着城下望不到头的定远军,嘴唇哆嗦了半天,只冒出这句话。
其他官员来不及腹诽,知州大人的昏庸,城墙外暴雨中一面大旗缓缓拉开,顿时一片抽气惊呼的声音。
“和州贼,朱五?”
“大破脱脱丞相的朱五!”
知州一阵眩晕,几乎快要摔倒,哽咽道,“这如何是好?”
郭子兴兴兵濠州,可是缺乏锐意进取。在官府的眼中,不过是一城贼头。
可是朱五,下定远和州二城,在淮西名声大噪。和州一战又硬生生的杀退脱脱,此时已是天下皆知。
光看旗号,城上的人已经闻风丧胆。
有下属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不如降了吧?”
“降?”知州脸上泛起苦笑,“可是人家没让咱们降阿。”
………
冰冷的雨水打在铁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雨珠爆裂声。
朱五一身黑色的铁甲,只露出两只看不出神色,却异常冰冷的眼睛。
身边也是数十个同样铁甲包裹的亲兵,远远望去,像一座移动的堡垒,望之生畏。
“五哥,准备好了!”
二虎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攻城车,梯子都搭起来了,随时可以攻城!”
雨天,火炮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靠着人了。
“让横山涧的人打头阵!”雨中,朱五依旧盯着城头,“试试他们的成色!”
二虎回头,朝旁边狰狞的笑笑。
这一笑,让缪大亨本就惴惴不安的内心,紧张起来。
本来还想在朱五那要个好价钱,可是自己这边几斤几两都让人摸透了,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况且见到定远军融军威,自己这边跟叫花子一样,心中竟然生不出半点别样的心思。
“缪老哥,五哥让你打头阵!”二虎策马过来,大声说道,“攻城车,云梯,俺底弟兄们搭好了,你上去就是!”
缪大亨看了眼滁州的城墙,把心一横,大声喊道,“小的们,吃肉还是喝汤,就看这一把了,打下滁州,朱总管不会亏待咱们……
“且慢!”
正在鼓舞士气的缪大亨,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暴雨中,一个书生在泥地中,狼狈前行。
李善长满头雨水,急行到朱五面前,“主公,为何不劝降?”
律…
战马不安的刨下蹄子,朱五依旧不言。
“主公,为何不劝降?”
李善长紧绷着身躯,大声喊道。
此时,朱五才缓缓扭头,面无表情的说道,“老李,雨大,你身子不够健壮,后面避雨吧?”
“主公!”李善长却直接拉住朱五的马头,劝说道。“劝降吧!”
“你……”
“主公!”李善长不容朱五说话,“你今日反常,不是俺认识那个心有发善的朱总管!
滁州可以降,你却不劝,是定要城内的百姓受战火殃及吗?
咱本部定远军不用,用横山的新军。此等匪类,若是破了滁州,这滁州还能剩下几分元气?
主公难道忘了和俺,在定远说的话,忘了约法三章吗?主公今日如此心思,就不怕坏了名声?滁州,也是咱淮西故土!
俺一个读书人,撇家舍业跟着主公。看中的就是你善待百姓,胸怀宽广。
俺不知道今日你咋了,可是主公,三思阿!”
律……
战马再次不安的走动。
朱五拍着战马的脖颈,“嘘………!”
雨似乎小了,朱五抬头望下灰蒙蒙的天空。
是阿,自己这是咋了?
怎么忽然间如此暴戾起来,就为了心中那点可笑的不痛快?
真让横山涧的人破城,杀红眼拉都拉不住。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是释放出心中的魔鬼,自己也将和那些草菅人命的贼头,没什么两样。
“蓝玉!”
“五哥!”
“给老李拿把伞,他不是武人,别淋坏了!”
“主公……”
“老李。”朱五脸上露出几分笑模样,“谢谢你,不然我今日铸成大错!”
滁州城墙上,知州期盼的目光在下官的脸上,一一滑过。
“你去!”
“你去?”
“还是你去?”
“不是要降吗?降,也得有人去说阿?”
一众官员把脸别过去,不去看知州的目光,各个心中开始思量。
朱五虽是个贼,但是名声不错,没听说杀降官,掠夺财产的事。降了他,不但能避过一场刀兵,还能保全身家。
可是滁州城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降。
官军中的一个小校,在朱五大军来临之际,就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他原本不是守城官军小校,而是大元世袭的骑兵千户,世代为大元征战,家族战功累累。
可是他败了,跟随彻里不花征讨濠州,却被人杀得溃不成军。
蒙古大将拍拍屁股走了,他成了替罪羊,家里散尽家财才保住性命。
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军千户,戴罪立功,变成了滁州的守军找校。
“朱五!”
全旭望着城外朱五的大旗,暗暗咬牙,俺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荣誉,官位,前程,都毁于这个反贼身上。自己成了笑柄,成了废人。
想到这里,全旭恨不得直接跳下城墙,和朱五拼了。
就在此刻,朱五旗下忽然一骑士飞马而来,现在城下大喝。
“俺家总管心善,投降可免一死,财产妻女也可以保全。要是不降,明年今天就是尔等的祭日!”
“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贼还学着官军劝降?真是敢想,滁州武备完善,你朱五有多少人够死………”
全旭冷笑,可是笑容马上凝固住。
因为,他听到了城墙上知州大人的喊声,“降了,降了!”
雨,还是那么冰冷。
滁州的守军丢了兵器,跪在城门外,屈辱的投降。
全旭紧紧咬着嘴唇,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从身到心,全是冰凉。
“明明有一战之力,当官的为啥不打?”
“他们都是大元的臣子,为什么像反贼投降?”
目光中带着不解,带着愤恨。
全旭抬头,滁州知州以下文武官员,都跪在一个年轻人的马前。
年轻人面上的铁甲罩拉开,露出一张俯视带着蔑视的脸,再看他身边的铁甲骑士,和欢呼的大军。人如龙,马如虎,气冲霄汉。
男儿当提三尺刀锋,横行天下,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又看看平日高高在上的知州,如今弯腰巴结比他儿子还小的朱五。他身上的兽袍,被大雨打湿。官袍上的兽,像狗一样。
全旭瞬间懂了,这天下再也没有人对大元忠诚了,而大元也根本不会在乎他们这些人忠诚与否。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全旭脑中忽然想起高丽人崔敏哲说的一句话,我们,都是蒙古人的狗!
轰!
一阵雷声,全旭心中清明,似乎看到了另一条路。
在同伴惊恐并且诧异的目光中,站起来,慢慢朝着朱字大旗走去。
“朱总管,还认得俺吗?”(1)
………
或许是滁州的云,飘到了濠州。
细小却冰冷的阴雨连绵的下,让人心生烦躁。
通往濠州的大道上,一只狼狈的军队,艰难的前行。
军队中的士卒士气低落,面色苍白,似乎很久没吃过饱饭,有人走着走着,一头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丢了徐州的徐州红巾,再无一战之力,各地城池严防死守,只能就食濠州。
徐州红巾的两位元帅,赵均用,彭大,并列马上,看着缓缓而行的队伍,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眉头紧皱。
“幸亏人家朱重八仗义,不然,不等官军来杀,弟兄们就饿死了!”
彭大武人打扮,乱糟糟胡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隐约之间,豪气必露。
说起来,徐州红巾也是这乱世中的一个传奇,邳州好汉李二,用家中最后一仓芝麻救济相亲。
随后带着八个结义兄弟,冲进徐州城,杀了达鲁花赤和知州守备,拥兵十万名扬天下。
只是现在,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芝麻李死了。而徐州红巾,也四散飘零。
闻言,赵均用冷笑两声,“他敢不让咱们去,不然咱们投了朱五,反手就灭了濠州!”
他是读书人出身,据说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心思敏捷颇有谋略。
“郭子兴真是昏了头,居然把自己义子逼反了!”彭大笑道,“不然,他兵强马壮,这淮西哪有咱们立足之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郭子兴和朱五的恩怨,不说人尽皆知,也是沸沸扬扬。
“老赵,咱们何不去和州?听过那朱五可是阔气得很阿?”
“雪中送炭好还是锦上添花好?”赵均用自负的笑笑,“朱重八刚当了总管,濠州正是用人之际,咱们这几万人马,何必去投奔朱五!”
说着,心中冷笑,暗道,“久居人下哪有出路,不如趁着濠州现在势小,直接一口吞了!”(2)
就此时,前方忽然有士卒来报,“二位元帅,濠州总管朱重八,亲自来迎了!”
………
1,本书刚开始有几百个收藏的时候,有个书友提出龙套,全旭。
今日正式上线,俺这没有龙套,都是大配,
2,赵均用(赵君用),元末义军一大祸害。他的部下毛贵,渡海北伐,占据山东,兵锋直逼元大都,甚至毛贵的手下,都到了辽东。
可是这样一位好汉,在赵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他,却被赵给害死了。
最后毛贵的同乡从辽东回山东,杀了他。
七 火并
眼前的雨水打成一条线,视线中一个狼狈的身影,在雨中挺直了腰杆子,卑微且骄傲着。
“你?”
朱五眯着眼睛,声音有些耳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身影继续向前,“总管和贵人多忘事,皇觉寺东的夜战,也忘记了吗?”
“你!”
从军第一次野战,第一次遇险。铺天盖地的箭雨,彪悍的汉军骑兵,弟兄们的哀嚎,还有朱重八的舍身相救。
朱五也能忘记,看不出喜怒的说出,“汉军千户全旭!”说完,又细看看看那个身影,笑道,“你咋混成这个鬼样子?”
如今的朱五见遍了骄兵悍将,可是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此人的场景,永远都抹不去。
铁骑呼啸,马上马下,野战无双。若不是那次他人少,爱惜士卒,恐怕当天朱五就得交代。
“没用的狗,能活着就不错了!”全旭大声笑笑,随后在朱五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俯首跪了下去,“朱总管,收留俺吧!”
“俺五岁开始骑马,六岁拉弓,十三岁上战场,给俺一匹马,一把刀,俺给总管当马前卒!”
朱五笑道,“你不效忠朝廷了?”
“俺想像总管一样,做个真男儿!”
朱五点点头,回头喊,“常遇春!”
“总管找俺何事?”一身铁甲的常遇春,纵马过来。
“这个人给你!”朱五指了指全旭,笑道,“此人一身好弓马,冲锋陷阵最合适不过。”
说着,又对全旭道,“先为一小卒,若有功劳不吝赏赐!”
“谢总管!”
朱五在马上笑笑,马鞭挥舞,“进城………”
随后,滁州降官在前带路,定远军依次进城。
攻打城池,争的不但是地盘,还是人口资源。滁州是山城,城内人口不及和州,可是为了防备红巾,城内的守军有一万两千余人。
“定远军老兵一万五,缪大亨两万,这还有一万二……”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不算和州的流民青装新兵,定远军纸面上的军队,就已经快五万人。
养不起,真的养不起,巢湖水寨还有一万左右人马。就算和州不缺粮,这么多脱产的士兵怎么养?这也多人每天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
收拢降兵,点清府库之后,朱五和李善长等人,在滁州衙里烤火。
“主公,兵太多,未必是好事!”
朱五点头,定远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悍,除了严格的训练和良好的后勤供应外。相同的出身,背景,让士卒更加团结。
但是太多良莠不齐,成分复杂的士卒加入,反而会降低战斗力。
李善长言语简单,却意味深长。
“整合训练,留其精华,去其糟粕,现在也只能如此!”朱五无奈道。
………
濠州城外,听了士卒的回报。
赵均用和彭大同时朝远处望去,地平线上五六个轻衣简骑,纵马而来。
打头的那人,气宇轩昂,眉目间满是男儿刚强本色,大气稳重。让旁人顿生好感,多出几分亲近之心。
那人离彭赵二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住马,朗声笑道,“前面可是赵彭二位元帅,在下濠州朱元璋,特来迎接!”
真是朱重八前来,他好歹是一地总管,一方元帅。竟然出城,亲自迎接这支败军,这情分还真是不低,
“劳烦朱总管前来,真是惭愧!”双方靠近后,彭大苦笑道,“败军之将………”
朱重八赶紧说道,“彭老哥说哪里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败了来日打回去就是,再说天下谁人不知徐州的几位头领,各个英雄了得。”
说着,露出几分戚容,“只是可惜了李总管,天妒英才!”
提起自家兄长,彭大也是面露悲伤。
就听朱重八继续说道,“这位就是赵元帅吧?久闻赵元帅是义军中,难得的文武双全的人物。来之前郭大帅特意嘱咐咱,一定要和您多亲近!”
这番姿态让赵均用大为满意,矜持的笑笑,“朱总管缪赞了!”
随后几人同行,边走边说,在朱重八可惜逢迎之下,三人如同多年老友一般。
眼看濠州城头遥遥在望,朱重八看看拖拖拉拉的队伍,脸上露出几分焦急。
彭大脸上发烫,苦笑道,“儿郎们多日没吃过一顿饱饭,想快也快不起来。”
“反正也快到了,朱总管急什么?”赵均用也笑道。
“咱来之前大帅已经准备好了酒菜,为二位接风洗尘!”朱重八笑道,“咱家大帅盼二位,那真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俺们何德何能……”闻言,彭大感叹道。
赵均用也连连点头,颇为受用。
“不如这样!”朱重八笑道,“反正离濠州不远,路上太平,不如先让弟兄们慢慢走着,两位元帅带上亲兵,随咱先走一步。”
“这………”赵彭二人有些犹豫。
朱重八继续说道,“况且这数万兄弟怎么安置,还得二位提前和咱郭大帅商量。”
说着,又是一笑,“莫非二位信不过咱?”
“朱总管哪里话,只是抛下弟兄们……”
“老哥,郭大帅和咱可是一片真心阿!”
“罢了罢了!”赵均用笑道,“无非就是咱们先到一会儿,就依了朱总管吧,人家一片苦心。”说着,望望天,“这鬼天气,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身上黏糊糊的!”
朱重八笑着小声道,“那正好,城里不但有酒菜,咱还给赵总管准备了暖身的丫头!”
几人又是一阵大笑,和手下心腹交代好之后,彭赵二人带着百十个亲兵,跟朱重八快马奔向濠州。
这二人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这百十亲兵乃是徐州军里一等一的好手,护着他们从脱脱的大军中杀出,别说濠州就是龙潭虎穴都敢闯。
转眼,濠州城到了。
久违的人气,还有宽厚的城墙,让赵彭二人心中多少有些感叹,进了城就再也不用丧家之犬一样,总算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朱总管,这城里有多少百姓?”
从城门进去,缓缓而行,彭大在马上边看边问。
“四万户……”
此时,赵均用却忽然回头问道,“朱总管,不是说郭大帅在等我们吗?人呢?”
朱重八哈哈一笑,指着前面,“那不是吗?”说着,还挥挥手,“大帅!”
“我怎么没看着?”
赵均用在马上伸长了脖子,向前看,不但什么都没看见,到是突然间脖子上一凉。
错愕的扭头,却发现彭大满脸惊恐的抽出兵器。
“你……”
噗………
一股血线喷涌。
马上的赵均用脖子一歪,半个脑袋垂落。
说时迟那时快,朱重八已是退后了好几米。
“关门!”
咚!
城门洞里的大门死死的关上,随后无数的脚步声在前面响起。
“朱重八……”彭大破口大骂,“你……”
朱重八冷冷一笑,“屠了,一个别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