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破阵
长敬和吴杳亲眼看着颜悦逐渐消散,转而变成一股他们十分熟悉的梦元之力,笔直地冲向那坚实的土面顶。
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们打开牢笼和桎梏。
炙热的日光投进这阴暗的地下,带来无穷生机。
长敬敏锐地发现身边的景象产生了错乱,似有海水声在他耳边响起,又似有大漠的风沙吹拂在他的脸上,连那干燥的空气都与“沙海无息”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说明,幻梦的操控者正如颜悦所说,在对冲下受了重伤,影响到了阵法的展现以及对他们的掌控。
梦眼已经产生,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长敬望着头顶的阳光,收敛思绪,肃穆道:“我们要抓紧时机,先出去再说。”
众人了然,由吴杳率先出洞,她武功最好,适合打头阵并探查外界情况。
接着是块头最大的陆路,然后是重睿,最后才是长敬。
长敬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悦躺过的位置,环视一圈,心道:这里就是你的墓穴了,愿你安息。
当他闪身从墓穴里出来时,就见到天空中异象横生。
非但日月同在,雨雪交加,更有无数飞禽在头顶掠过,宛如世界末日之景。
长敬闭上眼,深呼吸,再睁眼时,金瞳灵眸乍现。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长敬如此变化,都明白他正在竭力思索寻找梦眼所在。
有了!
长敬眉目一紧,朝着天空中成群的燕雀道:“看来,我们还要上天一趟了。”
陆路啊了一声,完全不懂长敬这是什么路子,人咋能上天呢?
长敬却是转头向吴杳道:“借你的星灵剑一用。”
吴杳立即递出自己的银剑,但脸上是与陆路同样的惑色。
长敬道:“放心,有借有还。”
吴杳嘴角一弯,长敬明知她不是在担心这个,但既然他还能开玩笑,就说明他们有出路了。
长敬接过银剑,没自己使用,反倒是转递给了重睿。
“听闻重兄,射箭投射皆有过人之能,不知重兄能否将此剑射中天上的飞鸟?”
重睿给长敬说愣了,且不说他从哪里知道的自己擅箭术和投射,但光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此剑非彼箭,哪有把银剑往天上扔,还要求射中飞鸟的?
这要是比准头就算了,还要比力道,找他还不如找天生神力的陆路有门道呢。
但长敬看向他的眼神却异常坚持,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将星灵剑塞在了他的手中,还一本正经地站在他背后,指点道:“重兄莫慌,你只要任意选择一直飞鸟,瞧准了,就将手中的银剑用力投掷出去,必然百发百中!”
重睿听出来了,射飞鸟定然是与破梦眼有关了,但是他怎么可能能做到……
他下意识地看向吴杳,想找个说人话的,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吴杳一脸心知肚明,朝他暗暗比了一个手势。
这是……幻梦术的起手式。
他当即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敢情长敬是找他演戏来的!
他们当然知道银剑不能向箭矢一样“咻”的一声飞上高空,他们也不需要重睿超神发挥做到这一点,他们只需要重睿给他们打个掩护,好让他们施展幻梦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击中梦眼,破梦罢了。
好一个吴杳,就知道和长敬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让他一个人做傻。
不对,还有一个更傻的,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如此一想,重睿心里也就平衡了,爽快地举起星灵剑,有模有样地朝后拉伸蓄力。
“既然如此,那就看我的吧!”
长敬微笑推开一步,双手负在身后,与吴杳一起望向天空。
陆路也懵懵然抬头,准备看重睿大显身手,创造神迹。
只见,那一柄银剑就从重睿的手中飞掷而出,带着无穷大的力道如一道流星般飞向高空之中,十分精准地贯穿了一只大雁的腹部,眼看着大雁直接一击毙命,无声地融入了空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所有燕雀都凭空消失,连带着那一日一月也逐渐隐于云雨,整片天空失去光源黯淡了下来。
长敬伸手,稳稳地接住了掉落下来的星灵剑。
荒途之境的梦眼很简单,就看谁要来接替上一位术者。
只要他们能赶在这位术者补位重整幻梦前,施加以真实伤害,就能彻底破坏九位术者之间的配合,一举覆灭荒途之境。
而那飞鸟,日月,雨雪就是梦元之力最为浓郁之处,也就是术者聚力施展术法的核心位置。
别忘了,吴杳的幻梦术可以不借助任何梦境,凭空捏造,创造任何幻象。
她只需要假造一幕飞剑穿雁的景象给陆路看,然后长敬再控制银剑射向真正的目标即可。
至于长敬是怎么做到的,就要问他的金瞳灵眸了。
颜悦在逝去的瞬间,通过与他们的身体接触馈赠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至于具体要如何使用,还要等安全后,再加以琢磨了。
眼下,幻象全失,一阵黑暗后,长敬就感受到了来自于现实世界的喧嚣和气息。
他们回来了。
陆路感觉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看到了熟悉的客栈外墙。
他们四个人站在院子里,身边还东倒西歪着九个黑衣人。
不对,应该说是十个。
还有一个是顶替在颜悦的梦元之力冲击下受伤的术者。
他们都是一方织梦阁里的佼佼者,却万万没想到会败在这几个年轻人的手下。
而且,他们的同伙居然还背叛了他们,不惜以自毁肉身的方式,积聚全部的梦元之力来为他们开路。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长敬等人恨恨道:“别得意,你们杀了织梦渊的人,我们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长敬看着这些黑衣人的眼神中,只有厌恶。
就是这些败类,滥用控梦术,残害百姓,又残杀同僚。
“好,我等你们来报仇。如果你们不来,就等我们亲自上门吧。”
“走着瞧!”
黑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就搀起重伤的术者并几个同伴,快速地撤走,隐于街市,再无踪影。
长敬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帮黑衣人拼了老命,也要将他们留下。
虽说他们全须全尾地从荒途之境中走了出来,堪称神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和吴杳两个人就能打过十个精通幻梦术的织者,他们还没有这么自大。
更别说,他们还要处处隐藏自己的身份,就算在幻梦里,他们也没有轻易出手,更别说在人来人往的上京城中了。
对了,上京城中还有……
“糟了!我们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外面的人万一以为我这个驸马临阵逃婚就完了,欺君之罪啊!”
重睿一拍脑门,好似驸马之位比他的生命还重要,连忙就要离开,回到他新建的府邸去。
“诶重兄且慢!”
长敬忽然拦住了正要出巷的重睿,重睿上下扫了他一眼,警惕道:“作甚?”
他现在一想到长敬骗他上贼船,还当即就上演了一场九死一生,差点回不来,着实有点不信任长敬。
长敬隐瞒的事可不比他少。
长敬松开手,又露出了谈判桌上,高深莫测的笑:“我怕重兄贵人多忘事,回了驸马府就忘了要和我们一道出行的事。”
重睿也熟练地挂上假笑,“诶不会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开玩笑,便宜都让你占了,我怎么可能给你白干工,不收租?
怎么说也要等找到矿脉位置,呈给陛下,好好捞一把。
长敬:“那就好。不知重兄此次回府打算去多久呢,我们又要在哪儿汇合呢?”
重睿本想敷衍了事,待自己的事处理好了再来找长敬,但突然视线一瞥,看到陆路,他就又有了新念头。
他一把揽过陆路道:“有我陆兄在这,我想走也得带上他一起走啊!陆兄,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见干爹?”
陆路本来就是找爹来的,当即欣喜道:“好啊好啊,我还要写信给我娘,告诉她我找到后爹了!”
长敬意味深长地笑笑,将吴杳一揽,走到陆路身侧,表示他们是一伙的。
“那就有劳重兄带路了。”
重睿皱眉,“你们也找干爹?”
长敬从善如流,“我们都是一同走过鬼门关的兄弟了,重兄和陆兄的爹,就是我爹!走!”
陆路大为认同,宽臂一左一右地揽住长敬和重睿的肩膀,乐乐呵呵道:“好!咱去见爹!”
吴杳无奈低头,脸上也是挡不住的笑意。
长敬这哪是要去认爹,分明是要再去趁火打劫一笔,好为此行做准备。
重睿也不是傻子,很快明白过来,看长敬的目光简直是要飞出小刀来。
但飞刀归飞刀,他们的脚步却是没停,一路顺利地走到了重睿和他干爹在上京的府邸。
这还是重睿凭自己本事,一点一滴挣出来的,完全没靠他干爹的资助。
说起来,长敬其实也很好奇陆路的后爹,重睿的干爹是个怎样的人。
先前,在街市中远远地瞥过几眼,只记得是个富态可掬,慈眉善目的老爷,不知他有什么本事能让重睿甘心认他做干爹。
正想着,写着大大“重府”二字的大宅里就跑出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婢女。
她见了重睿,就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边跑一边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驸马爷!老爷被人抓走啦!”
第九十二章:干爹
重睿说对干爹没感情是假的,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将他从泥沼里拉起来的人,也是他给了自己第一桶金,让他在上京有了立足之地。
干爹本命王大富,许是这名字取得好,他这一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父母那一辈虽然只是普通商户,但也算得上是家境殷实,不愁吃穿,好饭好菜地将王大富喂出了第二个“大”字。
他那标志性的小肚腩就是佐证。
但后边儿的那个“富”却是他实打实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以及他那甜瓜似的小脑袋一点点打拼出来的,逐渐将父辈的资产从小金库堆成了大金库。
如今的上京,商户少说也有三两千家,但这其中的五成几乎都有王大富的资金投入,还有三成完全就是王大富名下的产业,囊括了衣食住行四大类,随便你上街买些什么,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将钱扔进了他的口袋。
如此一个大富豪,平时为人虽说爱出风头,但也谨小慎微,在天子脚下并非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一不小心就很可能踩了权势人家的脚,把身家性命全都搭进去。
因此,王大富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也与他左右逢源,会做人有关,随便哪家公孙王爵有点动静,他都知晓,且将事情做地面面俱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还能给人留下好印象,想不做他家生意都难。
就连对冒犯他的人,他都能做到宽容以待,息事宁人。
半年前,重睿刚来到如同万花筒一般上京,就遇到了正从南边做完生意回到上京的王大富,没想到有一伙不明来路的山匪竟然敢在上京城外的小树林里打家劫舍,好巧不巧地还真打着了肥羊。
马车山上的王大富听说人家是山里下来的,二话不说就给了一锭白银,让他们找个营生,好好过日子去。
结果可想而知,这群人见王大富出手如此阔绰,自然不肯轻易罢手,反倒狮子大开口,抓了车夫为人质,威胁王大富交出全身上下的贵重之物。
王大富心善,秉着破财消灾的念头,就当真要将自己身上挂着的、揣着的、戴着的全折腾下来救人,看的那伙匪人眼睛都绿了。
就在这时,路过的重睿见此场景,意想不到地出手了。
如果是以前的重睿,此时应当是毫不犹豫。
但那时的重睿却是经过一场大变,心性大不如从前,他完全可以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进城门,最多告知下城守,让他们派人来救援。
然而,他仔细思索了下,还是选择了冒充一回“英雄”,不为别的,他图的也是王大富的钱财。因为他需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有本金,如果他救了王大富,按照王大富的秉性定然是会给赏钱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群看着十分不专业的匪徒,竟然是玩命的!
他又不是一个顶十个的织者,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的传人,这怎么干的过??
就在他跳出来逞英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立即就要被对方干趴下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妙计。
他高喊着愿意加入匪群,并献妙计做敲门砖。对方果然心动,就问他有何妙计。
重睿演技了得,立即作出倒戈的模样,指着王大富道:“劫他一次,最多不过够兄弟们吃一个月,不如来个狠的,将他留下,让他的仆人回城拿一百两银子来赎人。”
匪首一听到白银百两,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心动了,果断让手下把王大富绑了起来,再威逼他的仆人返城取钱,还恶狠狠地说他们要是胆敢报官,就立即撕票。
眼看着他的马车回了城,匪首才带着他们躲进小树林等待。
本来可以破财消灾的王大富如今成了人票,但看重睿的眼神却一点都没有怨怼,反倒笑眯眯的,看得重睿都有点瘆得慌。
直到他的仆人重新带着银子回来,重睿才知道王大富为何如此淡定。
原来他的家仆都见惯了这种“小风波”,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大富如此有钱,想打劫他的人真是海了去了,每年出行都要遇到几次,他早就习惯了。
就算重睿不出头,他也有的是办法对付。
因此,家仆乖乖的交银子赎人时,早就一批官府的人马从小树林后头包抄,抓了个人赃并获。
那带兵的还是个校尉,一见王大富就亲自上前给他松绑,言语间十分熟稔,甚至还有点讨好的意思。
王大富也惯会做人,说自己承了人家情,定要好好报答,两头皆欢,就苦了那伙有胆子没脑子的匪徒,人钱两空。
而王大富转头还来给重睿帮手,非但没责怪他,还说要想要将他请过府一叙。
直到重睿来到王大富家中,他才得知原来王大富早就知道重睿的计划。
重睿的目标并没有因为当时的形势发生变化,他并不是真的要靠出卖王大富自保,而是打算先混入匪群,再徐徐图之,他有自信能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解开局面。
但压根没等他用上这招,王大富就得救了,最后还要王大富反过来救他。
重睿颇不好意思,且还有些困惑,不知王大富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大富当时神秘道:“我见过很多人,他们脸上都会明白地写着自己想要什么,或钱财或美色或权势,但我在你的脸上,却只看到了两个字。”
“野心。”
“你想要这上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重睿看着和善的肉脸,有点不敢置信。
是他做的太明显,还是王大富真的有看人的本事,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王大富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异常和善。
他就像是投资一家店铺似的,很轻易地就将大额资金交给了重睿随意使用,不限制他作为,甚至不求回报。
而重睿也很争气,他没有辜负王大富的投资,也没有利用王大富已有的资源,而是另辟蹊径,选了王大富尚未涉略的矿业,仅凭他的才智和谋略,且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闯出了名声。
不仅为王大富拓宽了财路,还积累了自己的人脉,甚至还搭上了皇家的线路。这可是连王大富在上京数十年也没有做到的事。
虽说这与重睿甩王大富几条街的品貌有关,但不得不说,重睿都是打心底里感激王大富的。
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今日的未来驸马爷重睿。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被谁抓走呢?
重睿抓住那个慌乱的婢女,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冷静地问道:“你仔细说与我听,老爷出什么事了?”
婢女本就已经准备去报官了,心里都打好了腹稿,此时立刻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口气说了出来。
“驸马爷,是这样的,三日前,我们突然收到了一封信,说是您被人绑走了,绑匪要求老爷拿三千两赎人,否则就要将您的尸首挂在城门上。老爷起初是不信的,但您竟然真的三天没有回府,老爷便有些慌神了。
可是还没等老爷去找官家人寻找您的下落,那伙贼人就冲上了门,绑走了老爷!说是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将整个王家都吞了,顺便代您做驸马爷去!”
重睿皱着眉,仔细思索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劫到他头上来。
“他们还说了什么?”
“哦哦对,他们还说想要老爷完好无损地回来,就将王家最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他会在FL郡等着。”
FL郡?
长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无端地想起了他们即将前去的陵州。
FL郡是陵州的第一大郡,距上京足有上千里,绑匪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将人绑到那处去?
会不会与陵州有关?
王家最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疑点着实太多,谜底还需要重睿来作出解释。
而重睿听到FL郡也是怔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对婢女道:“先不要报官,听我安排,让管家赵鹏在府里等我书信,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如有人问起老爷和我,也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听明白了吗?”
婢女愣愣地点头,有些六神无主。
重睿迫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才勉强放心,转头拉着长敬就往城门走。
陆路落在最后,实诚地问:“诶重弟,那绑匪不是说要王家最重要的东西吗?你不先回王府拿吗?”
重睿头也不回道:“已经拿到了,我们现在就去FL郡。”
长敬和吴杳对视一眼,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而且这么巧就发生在他们陷入荒途之境的时候,很难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知道荒途之境事件的人,除了织梦渊还会有谁呢?
可是织梦渊为什么要抓王大富呢?
难道,王大富手中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特意要求他们到FL郡去又是什么原因?
长敬心中自有猜测,但此时也不是坐下来细谈的时候,只能先置备了必需品和马匹,快马加鞭地出了上京,直奔FL郡而去。
披星戴月间,长敬还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话说你的婚期是什么时候?会不会耽误你做驸马?”
谁知重睿竟酷酷地回了一句:“爹都没了,还要媳妇儿做什么?”
长敬和吴杳默契地看了陆路一眼,真是截然不同的选择啊……
第九十三章:剥丝
到FL郡的路程足够他们直接横向穿越到图拉山脉,也就是东西帝国的边境交界处。
没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是不可能到达的。
但自从出了上京,重睿好像就完全冷静了下来,虽然马速依旧飞快,但能看出他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遇到驿站的时候还会主动下马买些干粮,休息一二。
虽说长敬本来就打算去陵州,然而此行的动机和目的地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先长敬只是从颜悦口中得知了东文帝国枕月舍贮藏储梦石原石的大概方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还指望着把重睿拐上船带路。
现在,因为王大富被绑一案,他们不得不先去FL郡一趟,再怎么说让人家帮忙总不能连老爹都赔进去,反正都是重睿在他们这,最终还是要依靠他的独家线索。
况且,长敬有预感,在FL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重睿的确认。
陆路趁着重睿喝水的劲儿,凑到他一旁问道:“重老弟,咱爹到底是被谁抓走的,你有头绪吗?”
重睿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眼神却很冷,在黑夜里显得尤其疏远。
“还能是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劫自己人。”
长敬一凛,吴杳也打起了精神。
他们都高度怀疑是织梦渊下的黑手。
陆路努力开动脑筋,自主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不对啊,我们这一路虽然一直被织梦渊和枕月舍的人追杀,但是我们这里又没有织者,怎么能算自己人呢?难道老爹是……卧底??”
陆路对王大富是陌生的,对他传说的发家历史也不甚了解,因此也很容易将他神魔化,什么无法解释的事都往他头上套。
重睿瞥他一眼,刚才的话可以理解为是指长敬和吴杳,可是这却是一个不能对陆路直言的“秘密”,不过他的本意却不是这个。
他低头自嘲一笑,“我们的目的是去找矿脉,绑匪也是,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长敬眉心一皱,“你的意思是说,矿脉位置就在FL郡?”
重睿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是吧。只不过是不是我们要的那种矿脉就难说了。”
长敬心念一动,已是转过了好几个弯弯。
当前东文帝国境内最值钱的两种矿石无非储梦石和寒铁矿两种,而他当日在客栈内特意展现给重睿和陆路看的是储梦石,重睿自然也就是以为长敬是在找储梦石。
但从他方才的话里可以得知,FL郡贮藏有至少一种矿石,他们此行必然不会毫无收获。
如果是储梦石,长敬可以表面装作完成了任务,卖重睿一个人情,同时在此地附近探寻寒铁矿的下落。毕竟照他们之前的推测,寒铁矿想要避人耳目地开采必然需要参照枕月舍开采、运输、储存储梦石的路线。
如果寒铁矿就在FL郡,那自然最好,他们的任务基本就可以宣告完成。
但现在横生的意外就在于王大富被劫一案。
他不管重睿是如何猜测到那伙人也想找矿脉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大富与矿脉位置也有关系。
长敬之所以要找重睿与他们一道,便是看上了他与皇家的联系,以及征兵令一事所暴露出的隐藏信息,重睿必然是知晓一部分矿脉线索的。
但既然他知道,想必王大富也知道一些,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伙绑匪扬言抓走了驸马爷重睿和国公王大富的原因了,什么拿王家最重要的东西来换恐怕就是个幌子……
陆路思考问题从来都是直上直下的,他也干脆不自己白费力气了,一股脑得追着重睿问道:“可是老爹又不知道我们要去找矿脉,绑匪为什么要抓他呢?而且他们要求拿王家最重要的东西来换,难道这东西就是矿石吗?”
他也知道此事敏感,因此说话的声音故意放的很轻,生怕有旁人听到他们在打矿石的主意。
无论哪种,可都是死罪。
重睿歇够了,利落地翻身上马,显然是打算披星戴月地赶路了。
“之前没来得及说,我就是靠倒矿发家的,但我的资金都来源于老爹,所以那些人以为我是遵照老爹的意思才走的这条路,自然也就以为老爹也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矿脉信息了。他们所谓的最重要的东西,也不是指矿石,或者任何一种珍宝,而是指……”
他有些不屑地抬头望着静谧的月光道:“就是指我,他们是想要从我嘴里撬出矿脉的位置,好换老爹一命。”
陆路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此行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他还以为真就是交赎金放人,北地人就是这么淳朴。
长敬和吴杳也默默翻身上马。那些人与长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他们原先大概是想直接绑了重睿了事,没想到重睿却和他们一起跌进了荒途之境里,这才将目标转换成了王大富。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重睿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了。
但长敬却是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倒觉得绑匪不一定是织梦渊的人。”
重睿收了笑,长敬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他是知道长敬身份的,也大概猜到了他们被追杀的原因,但是这一切与重睿都是无关的,他进入荒途之境是意外,但绑匪传信到他府中的时间这么巧也是同一日,就有些蹊跷了。
追杀长敬的这伙黑衣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人灭口,如果想找矿脉的下落可就不能下死手了。
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这是信息互通的两伙人,分别在执行两个任务。
前者是织梦渊,那么后者……枕月舍的嫌疑最大。
监守自盗本来就是枕月舍的拿手好戏。
只不过,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储梦石,而是寒铁矿……
长敬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他们的胃口真是大到无边,不仅想要与皇室勾搭在一起谋取权势,还想介入战争,做天下霸主!
重睿好歹也是了解织梦渊体系的,也能猜到一点端倪,但这些人的真正目标他却是看的不太分明。
他们重新赶马上路,连陆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四人各怀心思,对月无语,默然前行。
长敬在黑夜中遥望西边,有些想念林奕、林瑶以及赵清语。
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怎么样了,距离上次在西殿分别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那时他们被黄老急匆匆地赶回云陵,他和吴杳则是分派来了东文,彼此都不知晓对方的情况。
云陵对他和吴杳来说,也不是一个陌生、毫无感情的城,那里也有他们许多的回忆,更是他们除温江城外的第二个家。
如果织梦渊在东文帝国都已经如此嚣张,在云陵又该是何模样呢?
毕竟,云陵曾是内鬼头目之一张远山的地盘,其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清理干净远非一日之功。
况且,还有枕月舍在背后勾结……
迄今为止,长敬也只能勉强看清这棵大树的大概模样,但它的根究竟落在哪里,又将枝叶伸到了何处,其生长的原因等更是不得而知。
但,他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都与储梦石有关……
冬去春来,也该是剥茧抽丝的时候了。
……
西岩帝国,云陵,右分阁。
熟悉的织梦阁顶层,灵渊。
当初,吴杳就是在这里落地有声地与张远山当面对质。
也就是在这里,张远山打破了灵渊,将其中的尚未完全炼成梦元之力的梦境全都放了出去,造成了云陵城内的白骨之乱。
虽然后来大战结束后,曾有无数术法精深的前辈共同参与修复了灵渊,但其中的梦境却是缺失了大半,不得不重新收集熔炼。
林瑶曾对云陵的灵渊引以自豪,但如今她就对着近在咫尺的灵渊,却痛不欲生。
漆黑的阁楼里,除了从塔尖琉璃瓦处透进来的冰冷月光外,就只有缥缈的梦元之力光晕映照着,显出林奕三人惨白的面孔来。
他们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闭着,如同牢笼里受伤的幼兽,瑟缩在阁楼一角,浑身上下都包裹在一层淡淡的鹅黄色光晕中。
鹅黄色象征着黄粱梦,也昭示了他们三人正在受何种层次的梦境囚困。
织者不是神仙,也要食五谷,日入眠,但自他们开始修炼控梦术起,他们的梦境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哪怕是做了噩梦,也大多可以凭借日益增长的精神力加以控制,不受其害。
林奕三人更是从小天赋异禀,对梦境的理解远甚于其他织者,鲜少发生梦魇,偶有的几次经历或是潜藏至深的心魔也都在长敬和吴杳的帮助下得以脱解。
可是,他们此时却正是处于自己的梦境中,无法自拔,额间不断有冷汗冒出,不知道在此处囚困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何物,能将他们逼至此境。
突然,林瑶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涣散,神色却惊慌至极,尖利的女声几乎刺破了静谧的夜空。
“不要!!!”
第九十四章:新技
“不要!!”
夜空中,极其响亮的一声尖叫突兀地传入了长敬的耳中。
他在第一时间将视线转到了声源的方向,眉心紧皱,金瞳灵眸已经显现。
吴杳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竟会无端地生起不安的感觉——她根本没有听到那声尖叫。
准确地说,除了长敬,其他三人都没有听到,但他们都看到了长敬停下的马蹄和凝重的神色。
重睿已经知道金瞳灵眸的出现代表着危机来临,因此此时也不得不勒停马匹,转回头朝着长敬。
吴杳问道:“你感应到什么了?”
长敬盯着黑夜中的某一处久久未语,似是在仔细感知,片刻后方道:“我们距离FL郡已经很近了,刚才我听到FL郡的方向传来一道惨叫……”
他们赶了整整二十天的路,路上只在驿站留宿过七八夜,其他时候基本都在赶路,无论白天黑夜,已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往FL郡。
期间,重睿曾写过三封信,两封是寄给上京重府,交代管家代管相关事宜的,还有一封则是寄到了FL郡的枕月舍。
他以,为皇亲贵胄采买储梦枕的理由,告知了对方自己即将不日到达FL郡,亲自挑选和运送储梦枕的消息。
当然,重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枕月舍告知绑匪,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千万不要动人质,否则谁也讨不到好。
重睿和长敬曾经在暗地里商量过,觉得这封信还是寄到枕月舍最为稳妥和高效。
一来是因为枕月舍同样有“商人身份”的掩护,很多事情都可以打幌子遮掩,从而完美掩饰地下交易的存在。
二来是因为据他们推测,绑匪最有可能出自枕月舍,他们交给掌柜的信必然会流到绑匪的手中。即使绑匪本人不是枕月舍的门徒,也必然有枕月舍或织梦渊的高层做靠山,信上的信息同样可以传达到位。
还有第三重更加隐晦的意思,则是为了他们在FL郡探寻矿脉位置做打算。
他们想要找矿脉,必然绕不开地头蛇枕月舍。
略微超出重睿和长敬预料的是,绑匪竟然还回了信。
这意味着,绑匪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回信送到他们的手上,而且准确地拿捏了他们的行动。
信上只有一行六个字:“不着急,慢慢来。”
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其他信息残留。
对方完全料到了他们会马不停蹄地从上京赶到FL郡,不止是因为重睿和陆路担心王大富的安危,还因为猜到了长敬他们本来就是要离开上京,奔赴陵州的。
他们甚至已经嗅到了长敬带来的危险气息,知道他不死,就必然还会来坏他们的好事,枕月舍要做什么,他都要来横插一脚。
早在西岩帝国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长敬已经发现了私售储梦石的秘密,此次他们想要探寻矿脉的事,长敬也必然会紧咬着他们不放,但凡有点线索都要拼了命地来阻止。
既然如此,不如双方大大方方地凑到一起,各凭本事说话。
然而对于长敬而言,这封信不仅展现了对手的实力,也暴露了他们的性格掐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
不止是这封信,还有他们明目张胆地在天子脚下公然劫人,在黑夜中嚣张地迫害他人的行为。
方才那声惨叫,是一场预告,预告城内将会有一场大戏,就等他们入席开场了。
长敬压下一口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我注意听了一会,那个惊叫的女子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这是长敬从荒途之境中,新获得的能力之一。
先前刚出幻梦,就赶到了重府,得知了王大富被绑架的事情,接着又急匆匆的上路,一直没有机会细说和体悟。但经过这二十天的整理,长敬已经基本了解和掌握了自己的新能力。
不止是他,还有吴杳。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不惜销毁肉身也要助他们脱困的颜悦。
就在颜悦将全身的梦元之力全部聚集攻向一点时,她也通过与长敬和吴杳的身体接触之处,将外溢的部分梦元之力强行输送到了他们的体内。
这是连修梦录中都从未提及的修习之法。
一般来说,梦元之力都产自梦境,无论是织者还是普通人类都以通过梦境熔炼的方式得到可供人体吸收的梦元之力,并将这部分梦元之力反哺到自身,从而达到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功效。
例如最普及,最简单的方法——吃长梦丸。
或是其他梦境衍生品,千世香,梦灵珠等等。
但,直接吸收别人体内转化好的梦元之力这是他们从前听都未听过的事。
因此,当颜悦整个完全消散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时,他们对自身身体的变化除了“意外”二字,再无其他。
直到他们反应过来,那一阵传进身体每一处经脉,融入每一滴血流的温暖感觉究竟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改变时,才恍然大悟颜悦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这可不仅仅是单纯的梦元之力,而是可以根据受体自身带有的能力属性,为其加成,并无障碍融入循环体系的神助攻啊!
就拿长敬来说,他直接免去了修炼的步骤,获得了两项可通过金瞳灵眸发挥而出的新技能——远距离探知以及限定时间空间范围的预知。
这两项技能都与他的金瞳灵眸息息相关,如无此刺激,或许他修习个十来年也能练出来,只不过所耗费的时间成本就要高多了。
他能判断出那位惊叫的女子已经遇害身亡就是基于前项技能。
在此之前,他的金瞳灵眸只能将潜伏和即临的危机以近乎本能的反应传递到他的大脑中,并可以将视线所及范围的事物、行动都如慢镜头一般放缓,从而达到灵活应变的效果。
但是此时,这个能力已经大大提升了距离限制,可以令他在直径十公里范围内都提前感知危机降临,且不论这个危机是否作用于他的身上,只要对方于他存在哪怕一丝恶意,他都可以感知的到。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他们还在FL郡外,对方的攻击也没有朝向他,他也能获知的原因。
虽然他不能如亲临现场一般地将当时的景象全都落入眼中、耳中,但他却可以通过这种类似“直觉”的方式,得知前方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别小瞧这一点,这可是知己知彼的第一步,是他们潜入敌营的关键。
而第二项技能则让长敬更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仿佛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体验过了这个技能……
预知未来,是每个人都想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神迹。
它能为你避开灾祸,也能为你的人生铺向坦途。
但长敬的预知却有点奇怪,说好也好,说鸡肋也着实有点鸡肋。
因为,他能预知的时间范围大约仅限于这项事件发生前的三个呼吸,也就是十秒左右,且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与自己保持三米范围内的人。
这项技能如果是在双方交手的生死存亡间,或是关键一击间,将会成为胜负手赛点一般的存在,提前预知对方的下一步攻击,或者交战的最终结局。
但若是在开战前,就基本只能用作判断对手心理的辅助,为接下来的行动布局添砖加瓦。
总的来说,还是非常适合善于玩心计,以智谋取胜,以破梦为攻的长敬。
他也问过吴杳,她获得了什么提升。
吴杳与他不同,不是一项或多项直接的技能,而一次如同吃了灵丹妙药般的身体强度增强,亦或说是一次深达灵智层次的冥想顿悟,直接帮助她打通了关于星灵剑法和控梦术联通的瓶颈难题。
自从她在西岩边境长睡苏醒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记忆虽然出现了部分缺失,但对于控梦术的理解更进了一步,令她开始正式尝试与星灵剑法的融合。
但这毕竟是一项可以研究数年的难题,她也没有着急一口气练成惊艳天下的神功,只是颜悦却给她了一个意外之喜。
颜悦灌入到她体内的梦元之力主要就停留在了她的左手臂中,就如在她的手上装上了一个永动机,令她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梦元之力从左手中控制散发而出,并通过星灵剑法施加到对手身上。
具体而言,这种梦元之力的转化就像是一种能量攻击,如同给星灵剑增加了射箭、飞铁镖的额外攻击手段,只是这个箭头、铁镖没有实体,而是充满攻击性的能量光束。
此时的梦元之力不再是反哺人类,而是随吴杳心意,如刀剑划破肌肤,形成真实伤害。
这无疑是让吴杳的战斗力和爆发力迈过了一个大台阶,直接晋升为一个绝对出乎意料的大杀招。
尤其是在面对织梦渊内鬼的时候。
他们对冷兵器的不屑是根深蒂固的,毕竟有可对精神层面造成最大伤害的控梦术,还要费力学那捅都不一定能捅到对方身上的兵器干啥?
长敬和吴杳只在私下里交流过这件事,并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进行了练习掌握,并没有明确告知重睿和陆路。
但重睿和陆路依旧是对长敬的判断无理由地信服。
重睿也望向FL郡的方向,眼眸渐深:“这么说,我们此行也是凶多吉少了?”
长敬知道他是在嘲讽,陆路却是不喜欢长他人志气,哼哼了两声道:“他们敢劫我老爹,我就要他们看看,我陆大爷的大杀招!”
长敬挑眉,莫非陆路也有新发现?还是说他一直小瞧了这个“傻大个”?
“什么大杀招?”
陆路摆了一个十分霸气的姿势,一紧马绳,驭马飞奔出去。
“泰山压顶,不死也服!”
第九十五章:买凶
FL郡有着明显的东文印记,承载着最深的历史记忆,虽没有大州郡的热闹繁华,却自有一种独有的宁静和独特韵味。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显得很陈旧,行人的步伐与他们的生活节奏一样缓慢,踩着刚落过雨的青石砖惬意又舒适,连寻常人家门口的野猫都有养出了“身娇体贵”的气质,瞧着外人的眼神慵懒至极,微微张嘴打的哈欠竟都莫名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神奇作用。
重睿是带着凝重的思绪和不安来到这里的,可是一走入这平凡又祥和的小郡城,他竟生出了一股到家了的感觉,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缓下来。
长敬和吴杳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却没有归家的心理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织者的天赋使然,他们会在身体有意识的控制之前,就自动将注意力放在了梦元之力的感知上。
基层织梦阁的任职经验更是让吴杳养成了首先探寻织梦阁位置,并关注当地百姓身体状况的习惯。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个极好的反馈。
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百姓都是真的平心静气,几乎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地安稳生活了。
一个人一旦受到了噩梦困扰,也许自己不会发现,但织者都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端倪,这与口音一样是再怎么遮掩都会留下痕迹的东西。
但是长敬却皱起了眉,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靠近边境,应当也已经下达了征兵令才对。
犹记得,他们在豫州第一次听到征兵令时,周边百姓的骚乱反应。
而这里,却平静地有些异常了,似乎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打乱他们的生活节奏和心态。
除非,他们压根不知道要征兵的事,或是……明知这仗打不起来。
陆路打着哈欠,一点也没有昨夜说要靠泰山压顶压死那窝匪徒时的霸气道:
“我说,我们这是要直接到枕月舍去当面对质吗?”
重睿想了想,似乎除了直奔目的地就没有其他有必要考察的地点了。
毕竟,即使知道矿脉位置,也要先救人不是?
在来的路上,重睿已经算是极为坦诚地跟长敬亮了底牌,他是在上京靠倒矿发了家不错,但他也并不是对帝国全境的矿脉位置都了如指掌,他选择这行更多的是为了人脉。
他从上京的某一位贵人处得知了枕月舍贮藏储梦石原石的位置就在FL郡附近,在其周边还有许多其他矿脉,而且他也知晓了一些诸如“遗珠”这类储梦石衍生品的存在。
他是没胆量私售的,但奈何不过这东西已经在贵族之间悄然流通。
不得不说,他一直有意将在矿产行业的手伸得更远些,虽不能卖储梦石,但他可以靠收集此类信息作为谈判筹码,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是他在黄老的西殿手下摸爬滚打多年混出的经验,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确实死得越快,但是无知本身才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大前提。
他是严格意义上的机会主义者,怎么可能放弃收集筹码的机会?
也正因为此,他才可以在得知王大富被绑走的第一时间,就猜到应该往哪儿去赎人,对方又是基于什么原因绑的人。
绑匪要的就是矿脉信息,现在他来了,王大富他是要救的,矿脉位置他也是要获取的,现在就看对方和他要谋的是不是同一条矿了。
不过,长敬已经同样坦诚地跟他透了底,他要找的不是储梦石矿脉,而是寒铁矿。
储梦石虽然也很宝贵,但鉴于织梦渊和枕月舍大概率已经联手,此时储梦石的矿脉位置也就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了。反倒是寒铁矿,这才是两班人马都想要争夺的东西。
重睿这头兀自筹划呢,长敬却是先一步回答了陆路的问题,而且想法显然与重睿有了出入。
“在去枕月舍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陆路打起精神,“嘛事?”
长敬神秘一笑,瞥过街市上唯一一家关着门的铺子道:“买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陆路和重睿俱是一愣,随即又反应了过来。
长敬这是想做两手准备,增加他们的胜算。
当然,按照陆路的脑回路来说,就是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被牵着鼻子走了一路,这口气不能咽!
重睿比陆路想得更多一点,不无疑惑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的行动恐怕都在对方的掌握中吧。”
别到时候反被人无间道了。
长敬却是低调地摆摆手,自顾自带着吴杳走向那家铺子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越是自信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就容易对我们产生轻视,我们也就有了反客为主的机会。”
重睿恍然,带着陆路跟上长敬,冲他挤挤眼,轻声道:“没想到还是你贼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如果是被动的机会主义,长敬就是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掌握先机的机会主义了。
在虚魔幻境的时候,他还对黄老轻易就将长敬收为弟子感到诧异过,那时的长敬虽然也有些小聪明,还有些不到幻梦中就没有办法展现的破梦天赋,但远不如现在这般有种兼具压迫感和信任感的领导力,让人不自觉地跟随和信服。
而且,他现在的能力,真是让他也不禁有些艳羡……
或许,织梦渊和枕月舍中的异端势力还是小看了他吧……
这一点,他是乐见其成的。
重睿跟着长敬绕到了这家关着门的铺子后,长敬随手就推开了后门,礼貌性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吴杳对长敬的举动不置可否,既然是买凶,他们现在要找的对象自然也就是喜欢昼伏夜出的杀手刺客了,反正都是金钱交易,也无所谓面子功夫了。
“老板,一个金锭子的生意做不做?”
长敬的声音不轻不重,在老旧昏暗的铺子里还有些回音,但却是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人应声。
但长敬也不着急,自顾自在铺子里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招呼了吴杳等人一起坐下。
没有急着找人买凶的戾气,也没有开个玩笑,说完就走的随意。
铺子是个小二层,楼下堆放着许多杂物,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看不出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
连接二楼的楼梯也很陈旧了,整块的木板之间都有了裂缝,透过一点光就能看见细微的灰尘颗粒飘散在空气里。
“嘎吱,嘎吱……”
不出意料的,楼上传来脚步声,从踏在楼梯上的脚可以看出,是个成年男子,且功夫了得,小腿坚实有力,本可以无声无息地落地,却刻意踩出了些声响,似在提醒长敬等人。
长敬并不认识这铺子里的人,但他在老远的地方,就感受到了这间屋子里的杀气,并没有特意针对他,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而这种感觉全部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看过无数杀戮的人,才会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冷冽的杀气。
他走下楼梯露出全貌,出人意料的是,他看着并不年轻,足有七八十岁的模样,蓄着长长的白色胡须,与后边的长发一样,用黑色皮绳打了弯束起,看着怪异,却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相符。
他的脸上还有些老年斑,岁月老老实实地留下了许多褶皱痕迹,可他的双眼却丝毫不浑浊,反倒如一匹饿狼般,透着精光,凶狠而暴戾。
就是这样的眼神,缓缓地在到访的四人身上流转,最终落在了大马金刀坐着的长敬身上。
长敬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挂着笑开口:“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李兆。”
“幸会,还是本家。”
“有缘分的才会踏进这里。”
这位职业杀死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说话时虽然依旧冷冷的,但也不是那种不爱搭理人,动不动就连雇主都要一并杀了的类型。
李兆也挑了把椅子就在长敬对面坐下,行动灵活,一点也没有老者的迟缓。
“你想杀什么人?”
长敬扬眉,知道这就是愿意接活了,不愿意接的或是要看杀人再决定接不接的都会在此时一并说明。
“我要杀FL郡枕月舍的掌柜。”
“三个金锭,不砍价。”
长敬意味深长地盯着李兆,从衣袖里拿出一袋准备好的钱袋朝李兆抛了过去,缓缓吐出两个字:“成交。”
陆路在一旁暗暗咂舌,早知东边的买卖这么好做,他也来这做生意了。你看着杀手接活都这么熟练,一看就知道业务经验丰富,想必赚的也不少。
李兆接了钱就站了起来,似是已经结束对话就要上楼送客。
重睿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李老可是有什么计划了?不妨先告知我等一二,也好有个准备和照应。”
他尊称对方为李老也算是给足了面子,虽说他们并不是真要暗地里把绑匪的人做了,但既然都要下套了,总要知根知底才好打配合吧。
李兆在楼梯上了停了下,话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会死在今夜亥时三刻。”
冷漠却笃定,仿佛谈论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条鱼的口味咸淡。
第九十六章:赴宴
“你瞧那老头最后叼里叼气的模样,忒膈应人了……”
“他其实还是啥都没说嘛,这我们怎么搞?”
“也不知道这次行为是不是真的会被绑匪知晓……我们今晚要不要迟点行动?”
重睿和陆路跟在长敬后边儿走出来,叽叽咕咕地吐槽着李兆。
最后一句话是问长敬的,今晚具体要怎么行动还得商量过。
长敬一边打量周边的环境一边道:“其实他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信息,比如今晚亥时三刻前我们要到达枕月舍,去做这场戏的观众。”
重睿有些不解:“时间我能理解,但是你怎么能确定一定会在枕月舍?”
回答他的是吴杳,“我听说,枕月舍与织梦渊类似,都会在夜晚降临,百姓入睡后进行一些特定的工作。”
重睿想起织梦渊西殿确实都会在深夜中由几位阁老一起研究、熔炼梦境。但他毕竟不是织者,也不曾在枕月舍呆过,因此并不了解枕月舍的规矩。
“枕月舍与织梦渊不同,他们不用炼制长梦丸等物,也不需要提取梦境,他们只专攻于储梦石原石的开采、运输、制作以及销售。白日里,主要的工作的就是出售储梦枕,但到了晚上他们就需要在掌柜的带领下清点库存,并与储梦石贮藏地的管事人联系第二日的原石运送。”
重睿抓到了重点,“既然矿脉位置就在FL郡,那就说明大部分的储梦石原石就在FL郡枕月舍的仓库,他们必然需要每晚都清点库存,并安排运送给周边各地的枕月舍!”
陆路也转过弯来,“所以今晚枕月舍的掌柜不会去别的地方,一定会出现在枕月舍店铺附近……可是那时候人肯定不会少,李兆会在那里下手吗?”
长敬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带头在前边走着,顺便回答了陆路的问题。
“他一定会在枕月舍下手的。”
“为啥?”
“因为那些绑匪知道我们已经到了FL郡,并觉得我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前往枕月舍,所以今夜的枕月舍一定是布好了局在等我们。不会有太多人,因为这是内鬼私下的行动,或许还会故意减少人手,让我们掉以轻心。”
“如果李兆不知情,就会选择在枕月舍直接动手。如果李兆知情,那他必然会选择背弃我们,在一边看戏。”
无论如何,今晚的战局都不会在别的地方,只可能是在枕月舍。而且在对方全副武装,请君入瓮的布局中,李兆一定不会得手,长敬买凶只是为了埋下引子。
陆路差点跳脚,急道:“这人这么不靠谱还收我们三个金锭??那我们今晚岂不是自投罗网?”
重睿比较冷静,默默分析了一遍道:“不如我们今晚故意放他们鸽子,让李兆先去探探,如果能顺利把枕月舍的掌柜给干了,也算给我们减少对手了。如果不行,他想必也会明哲保身地先退,我们也没有损失。”
长敬却是不认同,“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被动的一方,你爹还在他们手里呢,他们不急,我们急,我们越是不配合他们就越来兴趣,指不定就会拿什么狠招逼我们现身。”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我们来买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误认为我们是要借别人的手开路,正积极地想办法来抢人。但我们的目的不仅是要救人还要套到更多矿脉的信息,现在双方其实都掌握了矿脉的部分信息,他们想要从你口中得到更多,就必然要留一线。
我们故意造成刺杀失败,穷途末路的假象,最后再迫不得已地说出矿脉位置,他们为了验证你所言非虚,就会带着你前去综合两批人马情报所得出的位置,现场勘验。”
“这样也就等于告诉了我们,他们所得的另一半信息,我们也就能找到矿脉了!”
重睿恍然道,原来这最关键的一子是要下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倒一点也没有被人利用的感觉,因为等到了那时,主动权就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如何真假掺半地为提供信息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一步,而长敬、吴杳、陆路三人就变成了打手一般的存在,甚至很可能不会被对方带着一起找矿脉。
但他的人身危险性也是最大的,既要防备被对方看穿伤害他泄愤,又要谨防对方找到矿脉后杀人灭口。
他捅捅长敬,玩味道:“到时候你们会来救我和老爹的吧?”
陆路率先跳起来,“当然啊,他也是我爹,你还是我弟,我陆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将你们都从贼人手里救下来!”
长敬无奈地一摊手,“你懂得,我们的身份不允许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重睿一凛,听出了长敬的一语双关。
长敬的意思是,身为织者,他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把重睿扔虎口里就走,但救他不仅是因为他是同伴,还因为他们有任务在身,他们同样要留着重睿的命找矿脉。
这是黄老留给他们的任务,即使明知是死局也要上。
但是另一层面上,参与其中的织梦渊内鬼即使打杀重睿或王大富,他们也不能以眼还眼干脆杀了他们除害。因为从身份上看,他们才是长敬吴杳真正的同伴。
或许,他们都是像颜悦这般,一时误入歧途,被品阶更高的织者利用的工具罢了。
如果随意动用私刑,决定他们的生死,那他们与异端势力又有什么区别?
长敬之所以会选择李兆加入战局,就是知道普通人在这场术者的战争中,只能做引子,而不能做刀子。
吴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显然是与长敬站在一边。
重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拍拍陆路,一副很是感动的模样。
想比长敬吴杳近乎冷酷的理智,陆路感性的豪言壮语更让人心里舒服,哪怕他知道长敬说的没有错。
“我们今晚就按原计划行动,去赴这场鸿门宴吧。”
……
FL郡枕月舍,亥时一刻。
所有人都已经到齐,只等这场好戏开场了。
枕月舍的铺面与其他州郡的相差无几,与西岩境内的也大同小异,都是奢华的门面搭配无数上好的珠玉装饰,连那地砖都是成块成块的玛瑙面。
但鲜少有人知道枕月舍贮藏储梦石的库房在哪里。
所谓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谁也不会想到,掌握着全境储梦石原石的枕月舍会将极其重要的库房堂而皇之地设在最热闹的街市中,换个角度看也就是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日夜看守。
对于枕月舍掌柜来说,这不仅是运输和管理储梦石最便捷、划算的位置,还是防止外人偷盗的最佳方式。
但在长敬等人眼里,这无疑也是监守自盗,掩人耳目的妙招。他们现在已经确定绑匪想要的就是寒铁矿,与他们目标一致,且是敌非友,那么剩下的就是斗智斗勇,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黑夜中,万家灯火都已经基本熄灭,还亮着烛火的也就只剩下织梦渊的五角阁楼与枕月舍的玉面铺子了。
静悄悄的石板路上,走出一个摇头晃脑,鼻孔朝天的人来,仔细一看,原来他后边儿还恭恭敬敬地跟着三四个家伙,手里提着灯笼照路。
“掌柜的,今夜要搬的货不多,要不就我们几个去好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啊掌柜,您都忙活了一天了,陵州那边也没发紧急令,我们就照老规矩拉一车货去可以了,这些事小的们都已经做熟了。”
“混账!这话让舍老听到了,你们几个瘦猴还不够填矿坑的,到时候整出烂摊子难道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显然就是枕月舍的掌柜了,对着手底下的几个小二都是颐指气使的,指着鼻子骂,唾沫星子差点把烛火都扑灭了。
方才说话的两个小二马屁没拍着还挨了骂,立即就蔫了,倒是另外两个机灵的这个时候凑上来补位。
“掌柜的别气,咱们也是怕您累着了,最近几日不是事多嘛,手下的人也大多派在了库房边守着,就怕那活宝贝被人惦记上,您放心,小的们都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着呢!”
“哼,你们都给我眼睛擦亮咯,守好了有你们一口饭吃,没守好,连我的脑袋也要跟着一块掉!要不是咱们的库房有澹台神女的幻梦阵法护着,我还真怕你们这些吃白饭的直接敞开门睡大觉了!”
“谨遵掌柜言,小的们就是化成枯骨也要把这门守好了!”
“走快些,迟了上峰要责怪的。”
“得令!”
几个人很快走过了长街,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看着与枕月舍不过百步远,却不知为什么掌柜带人走的路线极为奇怪,生生地在直线条的石板路上绕了好几处弯,晃晃悠悠的灯笼将人影拉的老长,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颇为诡异,如同鬼影寻步,飘忽不定。
更为诡谲的是,上一秒还什么都没有的街角突然现出了一个大坑,黑漆漆的望不到底,十分幽深。
也就在这时,一道银光朝着那掌柜的后颈飞掠而去。
第九十七章:交手
“叮!”
刺耳的锐器撞击声响起,阻挡杀机在瞬息之间,但并未解开局面的险峻。
先前持着一道银光从暗处冲出来,直指那掌柜后脑勺的正是长敬等人买的刺客李兆。
他见失了暗杀的最佳时机也没气馁,更没立即逃遁,而是趁着近身的机会挥刀再落,势要将那掌柜的性命留下!
但是他一击不中,自然是已经引起了掌柜和旁的几个小二的戒备,他们立即重重围上来,要救自家掌柜。那掌柜更是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这才堪堪躲过接连的几下夺命刀口。
他嘴间更是着急地大声呼喊起来:“舍,舍老救命啊!”
得了他这声呼喊,方才出手以一枚小小银镖挡下李兆第一刀的人才缓缓从另一头的暗处现出身来。
但却并不是什么舍老,而是一个长敬和吴杳都十分熟悉的人。
来人身着一席贯穿的黑衣,宽袖宽袍,黑金为边,还有连衣的一顶大兜帽将头脸遮去了大半。
这是织梦渊黑袍术者的统一制式,不论是新晋升的织者,还是久居高位的阁老阁主,皆是如此。
是风云镖!
是张远山!
他竟然真的没有死,而且还好好地活着混到了东文帝国境内,到了这小小的FL郡,和枕月舍的贼人同流合污!
李兆显然也能看出来人的本事,自知今晚的偷袭必然是不能得逞了,转身就走,衣袂翻飞间,转眼就上了屋瓦墙头。
而枕月舍数人,连带那张远山都没有一点要追的意思,而是朝着大街的方向齐齐矗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现身。
张远山负着手,一如以往在云陵教导林奕林瑶赵清语三人时的模样。
“出来吧,等你们许久了。”
他的话音很冷淡,不轻不重地散在晚间的冷风里传出去老远,回应他的只有几声寂寥的犬吠。
长敬四人也没藏着掖着,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出来,他们早就猜到了今晚这一幕。
但连长敬也没想到的是,会在这里遇到张远山。
他最后一次见张远山,还是在云陵城外的长月峡,断崖十三瀑内,自他揭破张远山的真面目,并和吴杳合力斩杀了徐先徐老时。
后来的云陵城破,灵渊被毁,掀起白骨之境的场景他没有见着,自然也就没有见到张远山重伤后逃遁的模样。
但他没看见,吴杳当时却是在场的。
此时再次见到张远山,当日无数无辜百姓惨死在白骨幻梦内的景象立即就如昨日之景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握着星灵剑的左手不禁加重了力道,袖间无风自动,隐隐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她手臂间流转,激起气力重重。
长敬带着吴杳三人走到了张远山面前,不无嘲讽道:“好久不见,张阁主。”
重睿听长敬这么一称呼,自然也就想起了那年闹得风风火火的云陵叛乱事件,猜出了眼前这人正是织梦渊内部叛鬼头目之一的张远山。
没想到,他现下竟然与枕月舍光明正大地搅和在了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似的。
“李长敬,你倒是命长,在这看见你也是稀奇了。”
长敬笑笑没接张远山的茬,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下。
要说枕月舍背后只有张远山一个靠山,他是不信的。
刚才那掌柜的,不是还说有一个什么舍老吗?
会是虞老吗……
他正想着,又听张远山道:“不用看了,周边我都设下了幻梦结界,寻常旁人是进不来,也听不到的。”
长敬很轻地哼了一声,只有吴杳听到了。
“哦?是枕月舍隐藏库房专用的结界吗?我说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枕月舍的库房呢,原来是有专门的术者为他们打掩护……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处藏有储梦石矿脉的地方都有这般庇护呢……”
话音一落,张远山的眼角几不可查地一跳。
长敬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云陵时,你就冒着大不韪,先是派人劫掠了西岩右分阁管辖范围内几座邻城的储梦石,将他们全部藏在了长月峡内,后来更是撕破了脸,无情掠杀那许多情同手足的同僚,只因为他们挡了你的路……”
“现在,你又在东文的小郡城替枕月舍看管库房,莫不是这附近也藏了什么宝贝?”
“你绑架了我朋友的干爹,也是想找和储梦石一样重要的东西吧。”
重睿站在长敬的侧后方,心下对长敬再次有了震撼之意。
他一向知道长敬是聪慧的,但却很少听他这般话中有话地与敌人对首,而且句句都掐在了双方在意的点子上,不得不让对方好好斟酌斟酌,生怕落了他的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在这守株待兔的一方,就等着对方自投罗网了。
“不错,我们是在找一样东西。”
长敬顺着话音瞥向了方才掌柜的带人以奇异的步伐才踩踏出来的库房门口。
说话的人正从地底下的库房里边儿一步步地走出来,连张远山都自退了一步,给对方让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足可见这人的分量。
张远山拱手朝那人施礼道:“舍老。”
长敬看着来人,连自己也未可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这人不是虞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松气,或许是他内心中也不希望害死爷爷的人真的是虞老……
但不可否认的是,来人与虞老亲临并无太大差别,同样是位在枕月舍内掌握实权的人,否则张远山也不会卖他这么大的面子,更不会在他手下俯首做低。
也就是七大舍老中,前三位舍老之一。
重睿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长敬,见他依旧是原先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才安下一点心。
陆路不知此刻局面的严峻也就算了,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两位五项控梦术精通的前辈大能在此,他们今晚想要讨到好处真不是容易事。
搞不好,长敬三人的命就要搭在这了,就算给他留口气,他很可能也是要坐一回桥墩子,被人用完就拆的。
“人到齐了,我们也就好说话了。”
来人身着紫袍,不如虞老那般浑圆的身材,就如一杆竹子似的干瘦笔直,脸上的褶皱清晰可见,足有上百岁,却不怒自威,比张远山还要肃穆严苛的模样,恐怕再高大几分,就能塑金身进寺庙了。
他甫一开口,就是拿着眼角朝着长敬等人,似是一点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语毕,就自有那懂眼色的小二,立即将一个五花大绑着的胖子抬了上来,扔在了两伙人中间的道上。
重睿看清了人影,第一个唤道:“干爹!”
陆路这才跟着叫了一声:“后爹!”
那舍老轻蔑地一哼道,“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你们请过来,就是想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今个儿都在这儿说清楚了。
你我两伙人马都不过是想要找那矿脉,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已经找到了大部分的矿脉,并且成功开采出了一部分。你这小子被追杀,也是因为织梦渊的人见你发现了我们藏在瑀江河底的东西,这才不得不杀你们灭口。
但既然那群蠢货几次下手,也不见你尸首,就该是你小子命不该绝,要先来助我们找到所有矿脉的下落。”
长敬盯着舍老,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他这一番话显然已是承认了与织梦渊内鬼是同气连枝,沆瀣一气的一伙人,那么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也是统一的,或许这矿脉还与他们决心叛出织梦渊与枕月舍,宁愿违背誓言,遭梦魇侵袭一生也要如此纠集徒众,冒死作为的原因有关。
他于机缘巧合之下在瑀江内找到的寒铁矿就是他们已经获得的部分成果,但他们显然是急于杀自己灭口,后又费尽心机地使绑架的功夫将他们都引来FL郡,想要借他们的手,尽快确定所有寒铁矿的位置。
这说明他们的目标已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尽快达成,否则恐有不测,而且这事很可能还有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如此一想,长敬心中便有了底。
今日,想死似乎还不那么容易呢。
长敬听了这么长一段话,施施然道:“还未敢问这位舍老的名讳呢,也不知道小子能帮到你们什么。”
张远山显然是觉得长敬根本没有资格问舍老的身份,便代替那舍老答道:“知道的越多,死得便越快,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与我们合作,或许你们这些个人都还有个活路。
这天下这么大,我们也不是非要你们走绝路,只要你们肯将所知一切都和盘托出,我们自然不会再追究,咱们就各走各路的,互不干扰,如何?”
长敬的眼睛危险地一眯,似有流光一闪而过,瞳眸转瞬间从黑转金,又从金转黑,浑身的气场都在分秒之间变化得令人无法看透。
他答道:“好啊,只要你们先放了人,我们就与你们合作,反正现下都在你们的地盘里,我们自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的。”
第九十八章:预知
那舍老和张远山见长敬答得爽快,同时也感知到了长敬方才细微的变化,心下自是打起了提防,但依旧不觉得光凭长敬和吴杳两个乳臭未干的新人,能在他们手底下翻出什么风浪来。
控梦术可不是靠天赋就能走遍天下的,数十年的经验和领悟积累,是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差距。
就像是林瑶第一次来到温江城,与吴杳手下的时玉阁老交手,比试她最擅长的凝梦术一般。并不是林瑶的凝梦天赋不够出众,她输就输在了对幻梦的理解上,时玉凭借她对凝梦术积年累月的体悟才将她绕进了圈子里,让她破不了自己的幻梦。
重睿和陆路见他们都没有要在放人这件事上纠结,就立即赶上去前,将王大富拖了回来,解开了他身上的捆绑。
王大富身上倒是没什么显眼的伤痕,那大鱼大肉养出来的膘也不见少,但人却是昏迷着,怎么唤也没有反应。
重睿朝着张远山道:“你们对我干爹做了什么?”
张远山冷笑了一声道:“不必着急,等找着了矿,他也就该醒了。你帮我们找的快些,他也就醒的早一些,至少,还能在入土前再看看上京的景色。”
重睿咬牙切齿地与陆路将王大富搀着,长敬也从王大富身上收回视线,他们都知道对方这是依旧绑了块炸弹放在他们心上,让他们不得不从。
想要救人,就要帮他们找到真实存在的矿脉,但这话还不能完全说透了,以防他们说一套做一套,当即就要他们下地狱封口。
重睿看了一眼长敬,见长敬轻微地一点头,才道:“好,我们这就去找矿,去年开春,我曾在一个贵人口中得知,FL郡往西走十里地的赵家村里曾挖出过一块寒铁石,摸着重量仅有普通精铁的一半,但触感其凉无比,扔至火中锻烧许久也不见其变温变色,许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了。”
那舍老总算正眼瞧了重睿,知他说的是真话,但他却道:“你说的这处,就是我们成功开采到矿石的地方,那里的村民都已经被我们高价迁出了,附近方圆别说十里,二十里我都凿干净了,其出产量并不十分充裕,定是条支脉,主脉不在这。”
重睿顿了一下,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大片开矿后的荒山废地。
这样的地方通常都是掌握在皇家手里的,有兵将看守,也就不会有百姓接近知晓。
但是这寒铁矿与储梦石一样,与寻常矿产不同,都是独享于一家之手,于国于民都有战略意义的存在。
枕月舍从织梦渊分离而来,自有澹台女一族传下来的法子掩盖矿脉位置,但这寒铁矿就不同了,它一旦没有了皇家的庇护,也没有枕月舍和织梦渊用幻术的法子遮掩,那可就暴露在全天下的眼里了。
任谁都想要来分一杯羹,东凿一块西凿一块的,拿去铸铁炼剑,不止是平头百姓家,可以说东西帝国任何一边儿率先取得大量寒铁矿,用其打造出一支支奇兵,那就是重划亚安大陆领属的大事。
本来东文帝国自己人先找到了,呈于天听,让官家最先掌握了部分矿脉所在,知而不开,留着做忌惮也好,做后备也好,怎的都不会马上引起战事。
但谁知,织梦渊和枕月舍的内鬼竟然也想要这铁矿,难道他们也想要建军制编行伍开战?
眼下,上京陛下那边已是先发了征兵令,想要震慑下对铁矿有异心的人,但这招只能镇住大部分猫猫狗狗,镇不住专司开矿的枕月舍和有无数精通控梦术的织梦渊。
他们就是要趁这个时候,将皇家掌握以外的所有矿脉都在幻梦的掩护下开采出来,归为己用的,到时候别人再找到也只能望着一个个矿坑捶胸顿足了。
重睿确实还知道其他矿脉位置,但他却有些犹疑是否要在此刻全部吐露,如果半真半假地指个地儿,到时再集他们四人之力,冒死一拼,是否还有脱身的可能……
他这还没结论呢,那舍老一眼看穿他心里的小九九道:“姓重的那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小心祸害到千里之外你另一个养父那里去,到时候你想救,怕是也来不及了。”
听此一言,重睿和长敬均是一震。
长敬原先已经准备大开的金瞳灵眸也是一收,王大富的性命于他或许是还可以一拼,但黄老的命却是他绝不可以拿来做赌的。
不仅是因为黄老是他的师父,还因为如果黄老一失,就等于整个西殿的虚魔幻境,半个西岩都陷落了啊!
重睿更是无法抛开黄老,是黄老当年将还是弃婴的自己捡回,哪怕什么都没教他,也是给了他这一条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促使他答应长敬同他一起找寻矿脉,这也是看在黄老的养育之恩上啊。
吴杳持剑微微向前一步,与长敬比肩站在了一起,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张远山与舍老。
她最恨的,就是异端势力残杀同僚一事,黄老更是守卫一半疆土的功勋老将,如今他们连窗户纸都要捅破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掩藏的了。
那舍老似乎现在才注意到吴杳一般,视线在她手中的星灵剑上顿了数秒,微微眯起了眼道:“谷老的弟子,可惜了。”
吴杳见过许多以剑识人的,他们大多都是自己师父那一辈的佼佼者,到了如今更是青云顶上的人,但她却从未将他们摆在师父那一个位面上真正敬重过。
她平静道:“如果师父在这里,他也会对您说,可惜了。”
张远山听得一皱眉,就要发作,那舍老却是大笑了三声,似是对此浑不在意。
“我尊他一声谷老,是因为他乃公认的情绪之神,其术法和剑法皆已自成天下一绝,然则他却不肯与吾等共谋大业,偏还死得这样早,无法看见织梦渊的下一个盛世了。”
重睿一狠心,张了嘴就想要自己知道都和盘托出。
长敬突然接过话茬道:“织梦渊的下一个盛世,您还能见不见不到我不敢说,但我等一定是能见着的。”
舍老对着长敬就没这么客气了,见他暗讽自己年岁已达,行将入土,又自大地觉得自己定能平安渡劫,将他们都击败,立即就冷了下来。
“哼,你们若是再不肯说出矿脉的位置,别说百年了,就连今晚也活不过!”
长敬却依旧如笑面虎一般和气,兀自上前了一步,更靠近他们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少信息,不如我先说与你们听,看我们的命值不值活过今晚。”
重睿和吴杳俱是看向长敬,不知道他这是何意,难道他真的知道矿脉位置吗?
可是如果他知道,那为何还要拉着重睿一起来FL郡?
或者说,他是有什么新计策?
走在前头的长敬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吴杳的身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除了方才说的赵家村,我还知道FL郡以西更远,接近百里的位置,靠近图拉山脉分支枣荡峰一带曾有人挖出过寒铁矿。”
重睿一惊,这正是他先前张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的第二处矿脉位置……
长敬没看重睿,而是紧紧盯着张远山和舍老两人的脸,见他们皱着眉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怎么?这处也开采过了?那枣荡峰南侧的古坳口挖过了吗?据说那里以前就曾是图拉山脉的主脉,是后来被温江下游的黄土积高了地势,将部分较矮的山地都掩埋了,才被官府的人画地图的时候算成了侧峰。
要说起来,那地方也是宝地啊,离咱们西岩也近……”
重睿这下是惊地下巴都要掉了,因为长敬说的这两处地方都是他仅知的另外两处矿脉了。
但关于图拉山脉那部分,他是不知道的。
吴杳听了这许久,结合对面两人的脸色,她也琢磨出来了。
重睿或许震惊,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长敬新得的技能。
但是吴杳却可以肯定,方才定是长敬用金瞳灵眸的预知技能,知道了如果他没开口,重睿定然是要为了保全黄老和王大富的性命而说出这两处位置的。
他们俩人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虽然只有十秒的预知范围,但也足够长敬拖着节奏吓唬对面的人了。
舍老听到长敬所说,果然开始犹疑。
第一处枣荡峰,他是探过的,真矿是真矿,但与第一处赵家村的储量差不多,后面的这处古坳口,他最近才刚得到一点风声,说是疑似,如今再从长敬的口中得出,他不得不相信了几分。
而且他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到图拉山脉和西岩边境,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织梦渊最大的秘密……
长敬说完也不催着他们,毕竟现在着急找矿的可不是他们。
他确实是通过金瞳灵眸的预知得到了重睿接下里想说的话,换个角度想,他现在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完成了黄老给的任务。
黄老并没有让他们去把寒铁矿都挖出来,或者将矿脉位置昭告天下,他只需要在此后偷偷送出一封书信递到黄老手中即可。
但此时,他还需要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才能脱身。
张远山看长敬笃定的模样,就知道他所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便道:“既如此,你便同我们走一遭吧。”
“只要你一人。”
第九十九章:寻矿
“只有我一个人,可不能帮你们找到矿脉。”
长敬一点也不“领情”,还颇有几分拿架子。
张远山立即就有点要发作的样子,怒目瞪着长敬,双拳紧握,似是再看长敬一眼就要忍不住将这不知天地厚的兔崽子给剁了。
“你当我们没你就找不到矿脉了吗?!”
舍老伸手虚摆了他一道,面上虽也不快,却是又开口道:
“既然是合作,就不整那些虚的了。你的人跟来也可以,但我也不保证他们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吴杳不等长敬作答,就自上前一步,横剑道:“正好,那我们和张阁主的账就路上慢慢结吧。”
长敬知道吴杳定然是跟去的,这才没有答应说一个人去,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他担心将吴杳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又遇到织梦渊的暗杀,他们分作两批反倒容易被人设计击破。
再者,他是打算趁着找矿脉西兴这趟,直接找机会回西岩帝国黄老那边复命的,两个人一起到时候也好省些时间。
但是至于重睿和陆路等人……离开了他们才算是真正安全。
长敬转回身道:“重兄,陆兄,此番凶险,恐是要就此作别了。你们放心,我既已告知了他们矿脉位置,他们也就不会再为难伯父和你们,你们即可就启程回上京吧。”
陆路着急道:“这怎么行!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卖了兄弟,自己做逃兵!”
重睿敛目沉思半晌道:“好!我们就在上京等你们平安归来!”
陆路一看重睿竟然同意了,一双浓眉都皱成了倒八字,“重弟!莫不是你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长敬帮着虚托了一把依旧昏迷着的王大富,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路和重睿道:“长敬知陆兄恩义,但今日之事并非你想的这么简单,伯父需要有人照顾,你们先行返程,我们自会再见。”
陆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看长敬如此坚定,他最终也只好重重地一点头,“好!我等你们回来再畅饮三天三夜!”
长敬这才略放了一点心,重睿他不担心,但他还真有点怕陆路这个傻大个会执意要跟着他们。
在来的路上,重睿就曾私下里跟长敬说过,他之所以会来东文,就是一路找着自己的身世线索来的。
凭他的智慧和身手本不该经那许多风浪,还逼的他改头换面,弄成一身伤落魄到一个老农户家里去的。
但正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不简单,才会在查探的过程中被原先灭他家亲的一伙人追杀。
他已是查到了此事的主谋就在上京,他即使是冒着风险,也要去那上京谋划一番的。
他不可以死在这里,更不可以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他一定要摸清自己的身世,找到当年他被迫遗弃在西岩帝国的真相。
不仅如此,他还要那些人亲眼看着他登上九荣宝殿,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长敬不怪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重睿是如此,长敬和吴杳亦是如此。
等重睿和陆路带着王大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走出了幻梦,长敬这才跟着张远山等人上了路。
他们摸索了这许多年的秘密就将在他们眼前揭开一角了。
……
古坳口说远不远,说近马儿也至少跑个三五天。
FL郡所在的陵州本就靠近边境,但因着此处多小山的缘故,就显得隔着千山万里,少不得要绕些路。
枕月舍的人虽说着急开矿,但还真没急到要在手指头能掰过来的日子里就一统天下,因而这几天赶路反而没有长敬他们从上京南下到FL郡时的辛苦。
但也说不上轻松。那舍老说是合作,但是这一路上张远山可没对他们客气。
熟悉的双重梦境缩小了范围将他们困在了简陋的马车上,如他们有任何异动,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不惜耗费这许多梦元之力困住他们,防备他们趁机逃走是一回事,戒备他们耍花招又是另一回事。
长敬能看出他们的布局深远,他们自然也能看出长敬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们的小算盘。
吴杳和长敬乍一看到这双重梦境,对视一眼,都想起来前些年的事情。
那时候在温江城,也有人曾试图用双重梦境将他们和林奕等人暗杀于雨夜的后山。
那时,他们五人经验和术法都不如现在,第一次面对双重梦境还有些吃惊。此时他们都各自上了一个台阶,对双重梦境倒也不陌生了。
对于长敬和吴杳二人这般经历过许多世间顶级幻梦阵法的人来说,想要破这双重梦境也不是难事,但长敬却选择好吃好睡地在幻梦里呆着,养精蓄锐。
开玩笑,张远山自己要费这力气施展幻梦术,他哪有不成全之理?
到时候他越是虚弱越好,他们才越有机会逃脱。
但那张远山也不是傻子,怎肯让长敬二人舒舒服服地坐享其成?
幻梦里自然也少不了明枪暗箭,时不时地就要给长敬来一刀子,就算伤不了他们,也要他们时刻警惕着,等到他们精神疲惫后,自然也就听话了。
两边各自打着主意,心照不宣的打着太极。
那些暗枪暗箭长敬还真没看在眼里,金瞳灵眸一开,这些玩意儿就成了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不用吴杳出手,他就当下棋落子似的打发了。
真正让他关心的是,枕月舍费这么大功夫找寒铁矿究竟有什么目的?
说枕月舍和织梦渊不满如今三足鼎立的现状,他是信的。但说枕月舍和织梦渊也想利用这寒铁矿制造兵器建军立业,他是不信的。
他们两家就算是野心再大,也不会舍近求远,放弃自己的优势力量,而去捡什么从未接触过的兵法战术与两大帝国都开战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那么,这开采寒铁矿很可能就是与俘获民心有关了。
还让他疑惑的一点是,为什么这最大的寒铁矿脉都聚集在图拉山脉附近呢?
这不得不让他联想到边境西面的陇盖山脉。
东西两大帝国的边境是以山脉作为天然分界线的,边境线基本就是按照着山峰线路划分的,以西称陇盖,以东为图拉,各分天下。
但是还有一座山脉藏在它们之中。
这座山脉由来已久,其名讳更是为人所熟知,但就是没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在哪里,就犹如那话本上写的桃花源一般,只知仙人自那处来,奈何遍寻无处。
那就是,无名神山……
在修梦录关于澹台女创立织梦渊的那篇史则中曾言,她为防止有异心者贪图控梦术之便,而进山偷学术法后谋乱世间,故特用其最后的精血化作一道永存的幻梦屏障,将控梦术的发源之地掩藏了起来。
并命第一批弟子全都驻扎在此,在织梦渊的体制完善建成前不得入世。
在封山前,大家都只知道无名神山在两国边境交界处,但由于澹台女是在临终前才宣布的梦境之谜,还没等大家来得及去“寻宝”,她就施法封山了。
这才有了无名神山的名讳,却没有无名神山的进山线路的故事。
普通民众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却总是有人知道,并进出过的。
譬如他们这些织者,虽说没有织梦渊本部的诏令,不得自行前去寻找无名神山,但若真是得了诏令前去,或是有其他资格进入无名神山的织者,那都是可以通过自身能力,顺利通过无名神山的幻术迷障的。
又譬如,枕月舍内那三位本身就是从织梦渊本部走出来的舍老。
长敬还知道,这世间所有的储梦石基本都出自无名神山一带……
如此,结合所有可疑信息,长敬心里已是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枕月舍本就负责掌管储梦石的一概事宜,那么他们怎么会没有进过无名神山?
或许,储梦石矿脉就是凭借着当年澹台女遗留下来的幻术才得以掩藏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他们现在前去图拉山脉一带寻找的寒铁矿,很可能就与储梦石和无名神山有关。
毕竟,储梦石才是枕月舍的根基所在,才是他多年敛财的工具,也是他与织梦渊之间最大的联系点。
至于寒铁矿与储梦石究竟有什么关系,就要等到了古坳口,挖过了地才知道了。
如此,长敬和吴杳在张远山布下的双重梦境中又冥思度过了几日。
长敬二人看不到外界的环境,本是无法判断位置的,但梦境突如其来的波动,令他在第一时间警觉起来。
幻梦并没有被撤去,但他们却可以隐隐看见马车外的世界了。
这说明……
梦主对幻梦的控制受到了干扰,梦境有裂痕了。
好时机!
长敬的金瞳灵眸瞬时大开,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梦眼所在,带着吴杳就简单粗暴地破梦了。
他们跳下马车,看到捂住胸口,带着怒气站在一旁的张远山。
长敬笑嘻嘻地抱拳道:“对不住了张阁主,实在是憋坏了出来透透气,没伤着吧?”
张远山拂袖哼了一声,竟也不与长敬计较了,直接朝着山谷里走去。
第一百章:磁场
本来张远山的双重梦境也不是这么容易破的,眼下非但被长敬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竟还一点都不在意,这倒是稀奇了。
长敬勾起了兴趣,看来这古坳口还真是藏着大宝贝啊。
光是能让张远山丢下他们,自己奔着往前走这一点就已经告诉了长敬答案。
原来,这里就是枕月舍想找的地方。
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更没有什么农家小舍,有的只有曲折的黄土地和不高不低的山峰轮廓。
长敬望着这光秃秃的,没几根树杈的山头,喃喃道:“古坳口啊……”
吴杳心中也不无疑惑,“我之前并未听说过这古坳口……”
长敬笑道:“要不是重睿这小子,我怕是也根本不知道这里竟然会有宝贝,我们就当临行前在东文帝国的最后一趟公费旅游吧。”
他和吴杳已经私下确定了要在这里设法脱身,直接回京都的计划。
吴杳嗔他一眼,知道长敬心里必是已经绕过了好几十重弯,开玩笑只是为了让她心安。
“别贫了,赶紧跟上去瞧瞧吧。说不定张远山已受了重伤,我们就趁机……”
长敬带着吴杳跟着张远山走进山谷,答道:“方才我破梦时只出了三成力,那张远山看着也不像是因为自己受了重伤而失去了对幻梦的控制,倒像是受什么外力干扰,以致于他的梦元之力被吸附走了部分……”
吴杳奇道:“外力?这里能有什么外力……”
她说道一半,联想到长敬所说的吸附,与他们此行寻矿的目的,她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储……”
长敬状似无意地拂过吴杳的衣袖,她立即会意,咽下了刚到嘴间的话。
他们都不是无知的小白兔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几乎事事都与储梦石有关,张远山更是因为在西岩帝国东南多城偷盗储梦石而暴露身份被缉拿追杀,如果她这还不能想到关键之处,她也就别做劳什子阁主阁老了。
储梦石虽不是织梦阁的管辖范围,但储梦术他们都是熟知的。
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天然吸附存储梦境,那就是储梦石。
张远山用来囚困他们的双重梦境,很可能就是受到了储梦石原石的影响,产生了脱离梦主控制的偏向,并以强大的吸附力,夺取了部分张远山的梦元之力。
一般来说,单块的储梦石原石需要人类枕其而眠才会存储梦境、吸收梦元之力的。但如果是大量的储梦石积聚,就会形成一片吸附力度极强的磁场,只需要稍一靠近,便会自动获取梦境中的梦元之力。
能将张远山这等术法精妙的梦境吸取大半的,足可见这里的磁场之强。
磁场越强,也就越说明这里埋藏着大量的储梦石。
难怪张远山会兴奋地连长敬也不管了,兀自入山去了。
可是,他们不是奔着寒铁矿来的吗?
长敬见吴杳想通了最关键的部分,但仍面有惑色,便知她卡在了哪处。
他隔着袖子抓住了吴杳的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脚步却是一点没缓。
“别着急,等他们开了矿,就知道其中的联系了。”
……
等他们再见到张远山的时候,那神出鬼没的舍老也出现了,还带着一帮手下热火朝天地挖起来了。
张远山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也动手,但碍于身份这才忍住了,嘴间还难以抑制得自言自语道:“真是天助我也啊……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里呢……”
舍老负着手看那些人朝着一处位置深挖,脸上也有喜色,“是这里不会错了,这里一定就是主脉……”
“没错,你们确实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舍老和张远山整齐地转过身,冷着脸瞧说话的长敬。
“你说什么?”
长敬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脸色,他既已确定了他们的目标是储梦石,自然也就有了底。
“你们一直打着寒铁矿的名义找矿脉,其实是想找储梦石吧?但是织梦渊入世百年来的所有储梦石都是自无名神山开采的,即使你们枕月舍从织梦渊分离了,这一点也没有变过。
而这里一没有无名神山的幻术屏障,二没有看守的织者,也就说明这里并不是织梦渊当年规划在内的矿脉所在,很可能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知道了。如此一来,你们这幅模样,显然就是要独吞了这批储梦石……两位好计谋啊。”
张远山怒目圆瞪道:“李长敬,你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以为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了是吗?!你有何证据说我们要找的就是储梦石!”
长敬施施然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光亮的黑石头,接招道:“方才我在这附近的地上瞧见了这东西,触感冰凉,量轻,想必就是寒铁矿了。再看这光秃秃的山头,显然是曾经作为矿场进行过采挖,后又用土埋上了。
因为时间尚短,所以树木都还没长出来。但既然是开采过的矿必然是会留下痕迹的。这块寒铁石就证明了这里此前开发的是寒铁矿。
如果张阁主和舍老真是想找寒铁矿的,怎么会看不出这里早就已经把寒铁矿挖干净了?
既然你们不悲反喜,还命人当即就开挖,就说明你们真正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下面。”
长敬的话散在风里,传到张远山和舍老的耳朵里,令他们逐渐冷静了下来。
舍老道负着双手朝着长敬带着逼人的气势踱步而来,:“李长敬,你既已猜出来了,放在心里多好,何必说出来自寻死路呢?”
长敬轻笑了一声,将寒铁矿收回衣袖。
这寒铁石根本不是他在来路上捡的,而是他从瑀江里捡的那块。
他不过是将心中的猜想拿出来做个验证,诈他们一下,不成想竟真让他猜中了。
“舍老,您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寒铁矿和储梦石相伴而生吧。于是你就打着找寒铁矿的名义找储梦石的矿脉,你们想要私自开采储备,另作他用,并不打算呈报给枕月舍与织梦渊。
不过您之前应当是通过其他几条矿脉开采的经验猜到了寒铁矿通常会在储梦石之上,只要挖开了寒铁矿就必然可以找到储梦石了。
但你没想到,原来上京里那位陛下说是找矿但不开矿,其实暗地里已经开了这么大块地方。可惜了,他不知道只要再继续往下挖就能找到比寒铁矿更珍贵的储梦石了。”
长敬猜测上一位在这里大肆开矿的是当今陛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今,敢在东文帝国内开采寒铁矿还不让别人发现的,除了枕月舍也就是上京那位了。
既然舍老和张远山从前都不知道这里有储梦石,自然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有寒铁矿了。
这么一想,还着实有点为上京那位可惜。毕竟,如果他早一步发现这里有大量的储梦石,也就没他和重睿什么事了,搞不好还可以就此掌握了未来的先机。
黄老任务也就没法这么快地完成了。
他这头还在感慨天意弄人呢,张远山和舍老也有此想法,不过他们是庆幸。
眼下,他们只要杀了李长敬和吴杳也就没人知道这里的事情了……
吴杳发现了舍老的眼神变化,左手一抖,星灵剑就幻化而出,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她左臂上若有若无的淡黄色光晕。
正好拿他们试试手……
张远山也撇下那边埋头苦挖的手下,与舍老汇聚在一块儿,并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当日云陵一战中,他被吴杳这臭丫头摆了一道,他今日就要出了这口恶气。
舍老道:“李长敬,你可曾想过方才逞一回英雄,是要将你身旁这位小姑娘的命也搭进去的。”
这话根本不用长敬回,吴杳自己就答了,依旧与FL郡那晚的反讽一个味道:
“你可曾想过做如此有违天道的事,会将你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舍老似是被逗笑了,看着吴杳年轻的面孔追忆起往事来。
“想当初谷老被奉为情绪之神的时候,嘴皮子功夫倒是愈发厉害起来,看着爱与人处处逞口舌之快,实则是最不在意他人言语的。你看着,与他有几分相似。就是不知道这控梦术学得他几分?”
吴杳横剑一摆,聚力于手腕,朝着那舍老就是一招巧取豪夺!
“那就来试试!”
她这还真不是莽撞,而是早与长敬商量好的。
想要凭嘴上功夫脱逃是痴人说梦,完全以武力对抗更是以卵击石,但是若是两相结合,铤而走险,这结局犹未可知!
然而,接她剑的,却不是舍老。
而是张远山!
“你的对手是我!云陵一别,让我也看看你有多少长进!”
张远山的话音尚未落下,风云镖就到了。
他的成名之路与谷老颇为相似,皆是兵器与术法俱有一绝,于术法上是能摄人心魄,扰人心神的阴阳钟,于兵器上就是这风云镖了。
锋利的镖尖如淬了毒一般,闪着危险的光芒,若是让它擦着了一点油皮,那都是敲开了死亡的大门。
长敬却是也一点也不担心吴杳,而是在同一刻朝着那舍老出手了!
第一百零一章:过招
长敬的招式很简单,简单到与孩童打架也不过如此。
他笔直地朝着舍老的面门挥出了右拳,没有任何兵刃在手,也并不是幻梦术的起手式。
然而,那扑面而来的煞气却如同立即将人坠入零下八十度的冰窟,浑身的汗毛全都被迫竖起,迎接这避无可避的拳风。
舍老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感受到了深达肺腑的威胁。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手快如闪电,霎时出现在了长敬的右拳前,并将它拦在了半途!
然而,他使出了六分力的手掌却如握住了一个软绵绵的面团,即使他方才不接这一拳,任他击打在身上了,估计也就一个姑娘家粉拳的力道。
可是,能掀起如此狠厉拳风的拳头怎么会这般脆弱?
舍老的脑海中闪过一瞬的疑惑,但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他是谁?长敬又是谁?
再厉害的手脚功夫到了控梦术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舍老张开的右掌曲起两指,呈幻梦术的起手式,幻梦术拈手而来,随风幻化。
他在无名神山中修习了三十余载,岂是这么一个小毛头可比的?
长敬也是织者,他自然也看出了舍老是要将这场战斗转变为控梦术的单方面碾压虐杀,但!
长敬原先紧握的右拳竟然也在此时猛地张开,中指和大拇指一捏,一模一样的幻梦术起手式就施展开来,竟打算以幻梦术,以刚克刚!
有意思!
舍老的嘴角一扬,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嚣张的后生了。
他倒是要看看,李长敬这个刚入织梦渊不过两年多的小织者能变幻出什么幻梦来。
舍老心中如此想着,手中的幻术却是没停,一抹与周围环境精妙融合的幻象瞬息之间就释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长敬的梦境也在同一时刻瞬发而出。
不,不止如此。
还有金瞳灵眸!
琥珀色的眼眸如睥睨万物的兽中之王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盯着舍老的双目,似有一股漩涡就在其中盘旋汇聚,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如虹吸一般吞噬着能量。
舍老制造的梦境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阵风沙,梭梭声中几乎令人分辨不清这是不是矿场中偶起的一阵微风,掀起地面上的沙尘无数。
紧接着,一道锐利的利斧开凿声“砰!”地一下炸响在耳侧,与先前长敬刚刚走到山谷中,看到一群黑衣人围在矿坑周边齐齐挥斧落斧时的画面极为相似。
然而,这一次,锋利的斧面不再是落向坚实的地面,而是朝着长敬伸展的右臂而来!
如果不避,他的手臂就将被齐根斩断。
若是经验缺乏的年轻织者,乍然遇到与记忆、与周边环境如此相像的幻梦,确实极有可能会作出本能的反应,抽回手臂,中断对自己幻梦的控制。
然后,迎接他们的就会是致命的第三击。
舍老的左手就隐在风沙之中缓缓靠近长敬的前胸。他利用利斧斩击引开长敬的注意力,只要长敬心神一乱,他的左手就将狠狠地抓住长敬尚在欢快跳动的心脏!
可惜,长敬并不是那些缺乏经验的年轻织者。
他还不是织者的时候,就曾随吴杳多次闯过险恶的暗境,他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克服自己对幻梦的的恐惧。
吴杳的话,犹如在耳!
只有把握住自己的心神,就没有幻梦能伤害你!
长敬的右手在利斧即将斩落之际猛地一收,舍老的左手就果断出击!
五指上那又长又利的指甲隐隐有黑气缠绕,不知是淬了毒还是练了什么诡异内功,只要轻轻一触就必将伤及肺腑。
但是,舍老有后招,就不许长敬有后招了?
他的幻梦这才刚刚开始。
舍老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了。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知道自己中计了。
空落落的触感告诉他眼前的这个长敬根本不是实体。他的幻梦术改变的不是环境,而是他自己。
他制造了一个虚假的幻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且极为配合地与舍老演着戏。
用幻梦编织一个人像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对手面前施展幻梦术的同时完成虚实替换,并且不让对方察觉到丝毫变化。
这可不仅仅是要骗过视觉,更为重要的是要骗过一个术法远比自己高深的术者的感知。
所有幻梦都是以梦元之力为基础的,幻梦的诞生也必然连带着梦元之力的波动,想要隐藏如此细微的能量波动,考验的正是一个人对至微细节的把控。
而长敬的金瞳灵眸就恰好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在第一时间将金瞳灵眸暴露在对手面前,不仅仅是为了破除对方的幻梦影响,更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布局。
第一颗棋子已然落下,接下来才是斗智斗勇的好戏。
而另一头的吴杳和张远山,打得就没有这么精致了。
吴杳的星灵剑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灵巧”。
她师父谷泰维在世的时候,星灵剑在他的手上何止千百种变化,只要他想,就没有一道相同的招数。
吴杳虽然从小就在谷老的手下照猫画虎地学习星灵剑法,但剑术这种东西并不是完全照搬一个人的招式就意味着学成的。
就如江湖中的各大门派虽都有一种不外传的武功秘籍,或是掌法,或是拳法,亦或是某种兵器、内功心法的精妙使用,但无论如何传承,每一代核心弟子都与当家师父所授有所不同。
其不同之处就在于“原创”与“独创”的融合。
别人的终归是别人的,只有将自己的特点融入其中,才能将其真正变成自己的。
谷泰维的星灵剑绝在“变”,而吴杳的星灵剑则在“动”。
看似都是在无穷的变化之中攻防兼备,以攻为守,亦可化守为攻。但吴杳却是每一个招式都事先经过自己精妙的考量。
从拔剑开始,吴杳的银剑就没有停下过挥动。最先攻向舍老的一招巧取豪夺虽被张远山半路截下,但她的剑势并没有因此被打断,反而是顺势追击,从善如流地转换了攻击对象,流畅地仿佛本来就是朝着张远山的要害而来。
铿锵的剑身抽动声中,一道柔软的银光几乎舞成了一堵墙,随时都有倾倒在对手身上的可能。
她不求每击必中,也不求见血封喉,但她的星灵剑却让张远山感到了巨大的压迫。
没错,就是压迫。
被碾压的是他!
张远山浑身的气血都逐渐被提了起来。
他犹记得,在云陵城时,吴杳的星灵剑法虽说也异常狠厉,却并无眼下这般令人摒着一口气不敢松懈丝毫,生怕自己多喘一口气,或是分神一个呼吸,自己的脑袋就要与脖子分家。
他的风云镖同样是快得人眼花缭乱,若是对方一个不小心也可能被伤及要害,可是吴杳的不小心前还有一堵“剑墙”。
绝大部分的风云镖还没有靠近吴杳就被无情的银剑抽飞,少有的几枚风云镖虽幸运地穿过了剑墙,但这并非是吴杳的失手,而是她压根就不觉得那些铁镖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故而“偷懒”刻意放过去的。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无一失误。
那些闯过剑墙的风云镖通通错过了她曼妙的身躯,孤零零地扎在了黄土地上,尖锐的镖尾兀自颤动,如同嚣张的笑声,嘲讽着它的主人——张远山。
张远山的怒气值一度攀升。
一年前,他在云陵战败失势,他带着重伤背井离乡来到东文帝国,屈身在一个小小的郡城,为枕月舍的人看守仓库。
他堂堂一个分阁主,落到如此田地,都是被李长敬和吴杳所害,如果不是他们,他的伟业早就建设过半,入主青云指日可待,还怎会有今日一战?!
不甘,我不甘!
“吼——”
张远山双眼通红,双手齐展,空门大开,将血肉之躯直直地展露在了吴杳的剑下,喉间低低地传出一阵压抑的吼声。
吴杳并没有因为张远山突然暴露出来的空门而冒进,她反倒谨慎地停在了张远山一步之外,但手中剑却没有停。
张远山并不知道,吴杳方才的星灵剑法虽比云陵之战有所长进,但还并不是吴杳的最强一击。
她左前臂上的隐隐流光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淡黄色的光环,如同取了月辉精华制成了一弯精妙绝伦的黄金镯,妥帖安静地垂于她纤细的手腕之上。
星灵剑正是因为有了它,才让吴杳顿悟了“动”字一诀,剑身舞得更加有灵气,招招灵动巧妙,化腐朽为神奇。
然而,她从颜悦那里得到的新技能还没有施展出来呢。
这天下,还没有一人可以将控梦术与剑法相结合。
幻术终究不是必杀技,沉默而冰冷的剑锋才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必杀器。
“咚!!”
吴杳没有冒进,她听到了那足以撼动心神的钟声,如果她此时掌控着一个幻梦,必然是要破功的。
阴阳钟起星河落……
阴阳钟,风云镖,皆是张远山的绝技,也是间接害死她师父的凶器!
吴杳的手腕一凛,银剑稳稳地朝着张远山的右手汩动的命脉而去。
若断你一掌,看你还如何敲你那破钟!
第一百零二章:报仇
阴阳钟全盛时期的威力吴杳没有经历过,但她也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厉害。
张远山成名时,正是他坐上右分阁阁主之际,其他三个分阁均曾派人以祝贺为名特意来到云陵,以求与张远山切磋一二。
张远山善交际,自然不会都拒绝,其中一位辈分颇高的前辈最终与他交了手,虽败了局面,但却对张远山大为赞叹。
称其阴阳钟足以撼动天下万民的心,无一人可以逃脱。
此言并未夸大,就连吴杳的师父谷泰维也曾在阴阳钟下,勾起了许多年少时的回忆。
此时的吴杳,也没有幸免。
就在她的剑刃即将碰触到张远山腕间的皮肤时,如同有人以两指大力捏住了她薄薄的剑身,令她无法再进分毫。
而她的眼前,也突然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阴阳钟,名不虚传,古朴而悠远的钟声就在她的心头撞击,每一下地贴合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逃避。
她似乎在钟声中看见到了一座老到掉漆的寺庙,斑驳的红墙里有一颗银杏树,无数金黄的杏叶随风飘落,遮住了她的视线。
微风从地上刮起,朝着她四面八方地拂来,吹开她的碎发,轻柔而静谧,如入世间最为清净的一隅,惹人驻足,舍不得迈开步子。
她缓缓闭上了眼,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场秋风中。
然而,杀机就隐匿在风中,向无知无觉的她逼近。
“铿!”
一枚风云镖从吴杳的耳边擦过,一缕黑发随着镖头悄然落地。
吴杳也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星灵剑就冒着寒光竖在她的脸侧。
方才,正是她举剑击落了直击她眉心的风云镖。
张远山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
不可能……她刚刚分明是被我的阴阳钟所控,怎么会突然恢复?
除非,她压根就没有真正为他所控制……
吴杳可没这纠结,挡下一次偷袭并不是她的目标,更没什么好嘚瑟的。她之所以能准确地抓住防御的时机,不过是因为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张远山身上罢了。
阴阳钟确实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她的眼前也确实出现了破旧的寺庙和满地的银杏叶。
但这种宁静并未让她沉醉其中,反倒激起了她于风雨前的戒备之心。
阴阳钟并不像风云镖那般显眼地属于攻击类手段,但作为张远山的一大绝技,自然是以攻击对手为主要目的的,吴杳不会傻到以为对方只是怒吼一声,听个钟声静心。
因此,自那钟声响起开始,吴杳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时刻防备着张远山的偷袭。
这不,就让她妥妥地撞上了。
吴杳心道:接下来,就该是她反攻的时刻了!
她整个人与星灵剑霎时间化作一道惊鸿向前扑去,不给张远山留一丝逃脱的缝隙。
她的左手也在此时光芒大盛,从她的手腕处开始逐渐向外释放,形成了一个鹅黄色的光球,将她从头到脚完全包拢在内,张远山飞掷而出的风云镖只要一触碰到光球,立即就化为了飞灰,消散在空中,了无痕迹。
张远山震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防护盾!
别说一般的冷兵器了,能做到刀枪不入的都算是神器,而这般能将靠近的兵刃全都破坏到颗粒状态的,哪怕是幻梦术也不会如此骇人听闻。
吴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的也就是张远山怔楞的这一瞬间!
绝招之所以称之为绝招,正是因为它具有一招定胜负的关键作用。
金黄色的光球并没有长时间存在,吴杳如同一颗闪亮的炮弹般粉碎了张远山的攻击,并极速完成了近身后,接下来才是她真正的发威时刻。
星灵剑法已是传世绝学,但与梦元之力的结合才可真正发挥出以一人之力战千军的可怕力量。
只见吴杳双手持剑,毫无花招地高高举起,兜头就朝着张远山狠狠劈落!
若是往常,即使被近了身,张远山也有数十种方式可以轻易躲开这一击。但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无法描述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兵刃本身,而是来自于他最熟悉的梦元之力。
他根本无法估算这一剑中究竟蕴含了多大的能量波动……
薄如蝉翼的银剑化作一线,刺眼的金光璀璨绽放,堪比夏日正午高悬在头顶的日光,令人无法直视其锋芒,更无法作出任何动作加以抵挡。
他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剑下被迫停止了,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眼,试图改变身位,暂避其威光,但他的手脚皆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剑朝着他的天灵穴斩落。
他竟从内心深处,承认了自己无法匹敌的事实……
这一刻,他似乎也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钟响。
那是对亡者的悼念,是对已故者的追忆。
无数记忆都化作了飞蝶在他的脑海中翩翩起舞,仿佛在印证人之将死,短暂地回顾一生便是上天最后的恩赐这一句箴言。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迎接终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带着金光的银剑在割断了他发冠后,朝右偏转了!
剧痛袭来,不是他的脑袋,也不是他的脖颈,而是他的右肩。
张远山刹那睁眼,一道血线随着剑光冲入他的视线,吴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收了剑,徒留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断臂。
两人的脚边洒满了还带着余温的鲜血,还有一只依旧裹在黑袍内的手臂静静地躺在地上,刺痛了张远山的眼睛,也将他的绝望之感逼到了最高峰。
为什么?!!
为什么废我却不杀我!
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落下残疾!
我的风云镖!阴阳钟!全都完了!
“啊——”
张远山双眼赤红,如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剧烈的嘶吼着,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火,朝着吴杳袭来,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他就用独存的那只左手一股脑得抛出剩余的那些风云镖,虽独臂抛掷,但依旧极其狠厉精准,处处掐着要直击吴杳要害。
但是,两只手的他尚且无法越过吴杳的剑墙,一只手又如何能行?
吴杳沉眉凝目,将星灵剑舞地密不透风,响亮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没有放过任何一枚风云镖。
她在最后关头留张远山一命,并不是给他机会寻仇的,自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危害四方。
吴杳一边抵挡着张远山最后的爆发,一边主动与张远山拉近距离。
此时的星灵剑没有了金光加持,却依旧锋锐到吹发可断,吴杳一招水中钩月,自下而上地划过张远山的左腕,一串血珠凭空飞起,溅到了张远山惨白的脸上。
他的动作突兀地一滞,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左臂软软垂下,任凭他如何使力也无法自如地抽掷飞镖。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个贱人……”
张远山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下意识地想要用右手去托起它,结果半晌都没有做出一个动作,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右臂还躺在地上,如同枯木断枝。
他……真的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砰!”
张远山突然跪坐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带来无尽的冰凉触感。
吴杳此时也终于收了剑,停止了攻击,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张远山。
她一点也没有为一个前辈的陨落而感到悲怜,相反的,这一刻她异常的平静。
她想起了长月峡内死去的徐先,死在风云镖之下的阿泰,抱山岭、照日堡里那些被自己人下药毒害,形同瘫患般囚困在水洞里的同僚。
还有云陵城里死于灵渊梦境的无辜百姓……
他们无不是因为张远山而遭此一劫。
张远山犯下的罪孽还远不止于此,还有无数她不知晓的阴谋诡计都在他的一手策划下,收割着他人的性命。
这两剑,不为她自己,只为这些人——报仇。
她不会取张远山的首级,她要他下半生都在这样的苦痛中度过、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即使他不悔悟,也自会有梦魇无休无止的惩戒。
但是……此时的张远山还并没有认输!
他可不会以为是吴杳大发慈悲饶他一命,他只会觉得这是吴杳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徒有虚名,即使废了两臂,他也要在死前让吴杳给他陪葬!
“啊——”
张远山突然从地上站起,浑身浴血,如同一个血人一般,张开了獠牙利齿,疯狂的怒吼声中竟带起了恐怖的煞气,连吴杳平静无波的心神也起了波澜。
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阴阳钟的声音……
不,绝无可能。张远山已然无法再施展任何一种控梦术,自然也无法再操控阴阳钟起。
吴杳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果然,就见张远山全身冒起了一阵强盛的光芒,与方才吴杳的最强一击何其相似。
颜悦在荒途之境之中,不惜销毁肉身也要帮他们对冲术者的画面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以汇聚并竭尽毕生梦元之力的方法自爆……
吴杳不过是怔了一个起息,张远山就已经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几乎掩盖了她的所有感知。
第一百零三章:战术
“嗯……”
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闷哼响起,一道身影立即就如破木偶般被远远撞飞开去,还能看清大量血污抛洒而出。
然而,这人并非吴杳。
吴杳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连手中的银剑都还保持着防卫的姿态。
被撞飞的人不是她,出手的也不是她,而是舍老!
“砰!”
半空中的人影撞击到了一面山墙上,巨大的冲击力竟令坚硬的山石都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掀起烟尘无数。
就在隐隐的烟雾中还闪烁着一些光芒,但并不如一开始那般的强盛,反倒显得油尽灯枯了一般,昭示承载着梦元之力的躯体已然不能存活,很可能就将在不久之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挡了张远山的自爆?
吴杳的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方才突然从左侧冲了出来,将张远山整个人撞飞的舍老,此时就站在吴杳面前。
最令人震惊的是,论术法足可以排到整个织梦渊前十的舍老此时竟然也受了伤。
那,长敬又该如何了?
吴杳紧张地搜寻着长敬的身影,结果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找到。整座山头忽然都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先前还在一边兀自挖矿的黑衣人也全都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竟只能看到满山头的秃树杈,好不阴森凄凉。
可是,他们来时还是一片艳阳天,怎么突然就变了天?
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
有人开启了范围极广的幻梦。
广到肉眼所见的所有事物都在梦境的笼罩界限内,没有人可以幸免。
但这梦境又是谁开启的呢?
吴杳再次横剑相向,这一次的目标就真的成了舍老。
就在她和长敬来的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此战不可硬拼,只可智斗。
在没有新增外援的情况下,虽然他们在人数上并不处于劣势,但在控梦术的综合实力上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无论是二对二的局面,还是一对一单打独斗,他们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考虑到张远山性格孤傲,且与舍老从前并无隶属关系,其率先出手的可能性更大。而舍老成名多年,更是枕月舍的掌权人,其绝不会轻易出手。
如此,留给他们的机会,就只有设计逐个击破。
而长敬和吴杳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尚且没有任何人得知的新技能。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即他们的战术首则。
吴杳故意在舍老出言嘲讽时作出被激怒的模样,当即拔剑相向,看似目标在舍老,但实则她的目标正是势必会出招拦截的张远山。
这位舍老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见他使用过什么兵器,若吴杳与他对上,十有八九是会被拖入控梦术的对决。
但是,哪怕吴杳再有天赋,也无法弥补经验不足的缺陷,正如一根冒着星星之火的木柴遇上了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只有被对方吞噬的可能。
相反的,张远山的风云镖她早已见识过,也熟知张远山的攻击模式,必然是会首先以风云镖抑制她的攻守端,再抓准时机以阴阳钟彻底把握战斗节奏,一举将吴杳拖入死亡战局,任其摆控。
唯一的突破口,也就在张远山祭出阴阳钟的瞬间,只要她把握了这关键一击,突破张远山的操纵防线,她的机会就来了!
张远山对她的了解仅局限于她师父传承给她的星灵剑法,以及部分织梦术的天赋显露,他定是极为自信能限制住吴杳的攻击端,并不给吴杳留有一丝施展幻术的机会。
但他绝不会想到,她手中的星灵剑早不可同日而语,势如破竹的剑法与一击必中的能量攻击,就是她送给张远山的复仇大礼!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聚集于她左臂中的梦元之力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不仅将张远山的风云镖粉碎地一干二净,更是直接锁定了目标,以常人无法想象的致命压迫束缚得张远山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这才让她最终得以废其臂膀,断其后路。
而长敬,他对付更强的舍老,所耗费的心力还要远胜于吴杳。
他要玩的,依旧是心理战。
论控梦术,长敬恐怕是连舍老的一半都比不上;但论破梦,他有自信能突破绝大多数的梦境。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金瞳灵眸给的勇气。
长敬从获得金瞳灵眸开始,便觉得自己的双眼似乎并不是得到了外力加成,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如感,仿佛这项技能早就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只不过是需要等到他的身体足以承受其威力时才能显现出来,他的综合能力也因此迸发升级了!
从前那些飘忽不定的“直觉”通通都成了无比笃定的信念,为他拨开梦境的迷雾,指引前路,避开所有危机。
敌人的攻击皆如小儿的棍棒游戏,缓慢而幼稚,轻而易举间即可化解。
不仅如此,他甚至可以提前预测对手的下一步举动,从而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对策。
譬如舍老先前藏匿在幻梦中的挖心一击,他便已提前预料到,这也是为什么他故意先出了“不痛不痒”的一拳,再等舍老瞬放了幻梦后他才慢人一步地以幻梦术“硬碰硬”。
等待舍老的就是连他都骗过了的虚体。
看似是以卵击石,实则是早已洞悉对手攻击手段的万全之策。
从舍老落空的一击开始,长敬就开始了漫长的诱导布局,一步步将对手引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长敬先是示敌以强,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擅长幻梦术的微操,引对方不断施展幻梦术来控制他。
但,即使是舍老精心编制过的幻梦长敬也不怕,不过是破梦需要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他要的就是长时间的对战,时间越长,对方心中的疑虑就会越盛,他就容易钻空子,以己之强战敌之弱。
接下来,他面对的梦境五花八门,生死四门妖魔鬼怪皆有之,甚至比他在虚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还要多,如若不是他的金瞳灵眸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危机,并找到梦眼所在之处,他恐怕真就要折里边了。
好在,此时的他是孤军作战,无需顾虑更多,只需要将这场戏演好就行。他每次都故意挑在生死一瞬之际,才堪堪突破攻击,勉强保住一命,引舍老立即释放下一个幻梦术,好将他彻底困死在其中。
如此,一来一往,一困一脱,竟交手了七八场梦境,饶是长敬再心有成竹额间也冒出了层层薄汗。
舍老所布梦境虽不是什么震惊天下的大型幻梦阵法,既没有荒途之境的凶险,也没有虚魔幻境的诡变,但其自有一番能将你逼入死境的门道。
长敬暗自在心中叹服舍老的手段,但他依旧在逃脱间缓慢布置着。
等到第九场梦境突围而出,他的身上已是在他的刻意失误下,产生了数道伤痕,鲜血横流,虽看着极为可怖,但却并不会危及性命。
他喘着气,脸上显出焦急来,仿佛已经力竭,无法再战。
是时候示敌以弱了。
舍老此时看长敬的目光早已发生了变化,能在他手下撑过三场梦境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像长敬这般屡次“侥幸脱逃”,连布九场梦境都没有将其彻底绞杀的。
梦境虽变幻无穷,但术者的精力却是有限的,即使是如舍老这等大能,也禁不住接连不停歇的梦境操控。
可是,眼看着长敬就要“撑不住”了,他又岂能前功尽弃?
于是,他又聚力摒气编织释放出了第十场必杀梦境。
他就不信,这一次他还能逃脱!
长敬连气都还没喘上几口,周边的环境就又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片昏暗之中,他低着头,隐藏着嘴角的笑意。
他的五感一直处于完全开启的状态,吴杳和张远山的打斗动静可不小,他一直在分神关注着吴杳的反击。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星灵剑法与梦元之力的结合。
不得不说,如此威力,换做是他,即使能提前洞悉,恐怕也极难逃脱。
但吴杳接连得手后,张远山却不惜以自爆的方式,势要将他们都拖下水陪葬。
长敬一沉眉,眼下的局面已经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舍老同样也注意到了张远山的举动,他冷哼了一声,对其极为不屑。
在他看来,张远山身为阁主之资,竟然会输给一个还没他一半大的小姑娘,说出去简直就是在丢他们织梦渊的脸。而且还被逼到了要自爆的境地,非要扯个鱼死网破是何其下等。
但还不等他作出更多评价呢,他就猛然觉得心头一滞,一股气血自下而上运转,辅之以梦境操控的力量突然遭到了反噬,在他体内形成了强烈的对冲,逼他一口心头血不得不吐了出来。
而他精心布置的梦境,竟然还不过数秒的时间,就被长敬破开了!
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倒退数步,径自撞向了身后的张远山。
张远山当时正如发了疯一般地自取灭亡,他身上的梦元之力已然狂涨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若是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上去,恐怕要被张远山拖入地狱陪葬的就是他了!
生死攸关之时,舍老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管他张远山是谁,他都必须拦下这一击,先保住自己的命!
舍老提起全身气血护住自身各处要害,手中更是在瞬息之间抽调出了剩余的全部梦元之力,以抵张远山的自爆之威!
“砰!!”
张远山猝不及防受到了舍老的反向对冲,本就处于枯竭状态的身体完全无法相抗,立即就如纸片人一般倒飞出去,浑身浴血。
幻梦骤然散去,徒留部分残余的梦元之力还兀自萦绕在天空之中,将整片山头都笼罩得暗无天日。
但,长敬却失去了踪影。
第一百零四章:爆发
“哼,就凭你们两个竟也弄出这般动静……”
舍老咽下口中的血腥,不着痕迹地又将双手负于身后,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阴郁的双眼和狼狈的衣着已然暴露了他的不平静,更无法掩盖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原以为凭他和张远山的本事,对付两个如此年轻的后生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飞之力。
然而,先是张远山断臂自爆,后是他梦境全破,精力大损,伤及肺腑,他还真是小看了李长敬和吴杳。
难怪织梦渊屡次追杀未果,连布下荒途之境都没有伤其分毫。
看来,今日想灭他们的口,还没那么容易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杳持剑虎视眈眈地看着舍老,随时准备再拼一次。
但是先前对付张远山的时候,梦元之力和星灵剑法的结合她已经使用过一次,先不说舍老已有防备,光她这一招的消耗也是不小,短时间内想要再来一次极限爆发恐怕并不见得会有多大成效。
况且,如果此时她与舍老开战,即使对方身受重伤,张远山更是生还无望,她也没有多少胜算。
吴杳心中暗道:如果长敬还在,他们二人合攻,速战速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吴杳突然心有灵犀一般地望向了舍老的身后。
那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没有具体的人身,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吴杳却极为肯定,这就是长敬。
长敬绝不会丢下自己,独自潜逃,也不会放弃这场战斗。
如此,就是他们二人反攻的最佳时机了!
吴杳没有再犹豫,星灵剑果断出手,一招柳月垂杨灵巧如蛇,狠辣如蝎,直攻舍老的经脉所在。
舍老也不是普通人,五感同样出众,其对战局的把握更是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没有轻易出手是因为在找吴杳的破绽,吴杳先前持剑不发亦是这个道理。
但眼下吴杳出手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帮手到了!
舍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且超出了吴杳的预料,他竟不退反进,好像恨吴杳的剑来得不够快似的,双臂一展,迎着剑光就靠了上去。
他猜到了背后有人!
他想要从我这里突破!
吴杳立即明白了舍老的心思,左腕一转,硬生生逼停了已出的剑招,背旋一圈,转而变为更加狠厉的迎风斩,强攻而下。
舍老原本贴向吴杳银剑也是看中了软剑虽灵巧但力度不足的缺陷,想要强行突围,但迎风斩又如何?终究刚不过利斧屠刀!
吴杳瞳孔一缩,就见眼前的舍老突然化为了数十把巨斧和大刀,朝着她的脑袋就掉落下来,犹如刑场上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分毫不留。
人类的本能驱使她躲避,但织者千锤百炼的韧性却让她硬生生地在这一刻挥出了星灵剑,正面强上。
术者,梦也,破之即散!
但未等星灵剑撞上那刀斧,就见两道人影突然现了身。
一前一后,正是长敬和舍老!
且长敬竟稳稳地抓住了舍老后颈的衣襟,将他提至了星灵剑必落之处,眼看着就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吴杳宰割。
吴杳心下虽有惊诧,但手里剑却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落而下。
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祸害四方!
然而,她这一剑终究还是没有击中舍老。
就在她即将得手的那一刻,长敬拽着的舍老突然再一次消失了。
“哼,你以为,只有你会制造虚体吗?”
舍老的声音在长敬背后响起,他的本体也出现在了相同的位置。
这一招,与之前长敬脱身之法完全相同,而且长敬竟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足见舍老的可怕之处。
舍老继续道:“你出现在我背后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梦元之力的波动在我眼里就如同细沙润水般明显。
我故意放出破绽让你抓住我的本体,再在最后时刻释放幻梦,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的差距在哪里。”
长敬和吴杳此时已经站在了一处,一齐面对着舍老。他说的不错,长敬之前利用幻梦术将自己的身形隐去,又刻意露出黑影告知吴杳,等到舍老背对他应对吴杳的攻击时,他再次提前预判舍老的位置将其捉拿。
但是舍老利用虚体幻象的时机更是巧妙,即使被他的金瞳灵眸发觉也为时已晚。
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幻梦术的微操控,更需要极其老道的经验和自信,才敢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稍早一点就可能被对方识破,稍晚一步,那就是人头落地,说再多也无用了。
舍老如此做的原因除了逃过一击外,更重要的是,为了打击他们的信心。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若他们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必将被舍老放大差距,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时的长敬反倒露出稍显不屑的神色来,嘲讽道:“差距我是没看出,不知道舍老您有没有看出我们现在身处谁的幻梦之中呢?”
长敬此言一出,果然就见舍老的神情凝滞了片刻。
他在找,在做应对。但,为时已晚!
“看剑!”
吴杳突然再一次冲了上来,星灵剑依旧锋锐,势不可挡,但这一次,剑光不是重点,幻梦才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舍老方才打击长敬的手段,现下则是长敬还给舍老的“敬礼”。
天空的颜色变了,变得与舍老之前为绞杀长敬而布下的第一个梦境一样。
接着,周围的山貌也变了,一条条河道涌现出来,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仿佛他们完全置身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而非光秃秃的矿场。
但很快,河面上的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来,河水骤然失温还冒起阵阵寒气,连带着梦境中的三人也不自禁地竖起了汗毛。
更为可怖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忽然燃起了山火,熊熊的火焰嚣张地张着大嘴快速地吞噬着一切绿色植物,连空气中都飘起了黑灰,扑面而来的热气与寒气乍一相遇,就令人感到极其不适。
这正是长敬闯过的第一关,冰火囚浴。
冰火两重天的奇景并不足以令舍老侧目,但是这完美的梦境复刻却让他的眼神越发阴森。
“难道,你也是谷泰维的弟子?”
舍老这话是对长敬说的,他避开了吴杳的一击,眼神却瞟向站在原地不动的长敬。
吴杳从与张远山对战开始,就没有施展过幻梦术,反倒是长敬多次展露对幻梦术的精确掌控,且下吴杳依旧挥舞着兵器,而长敬却悠闲地站在远处,他自然以为这幻梦也是长敬复刻出来的。
长敬但笑不语,他可没有任意编织梦境的本事。
他和吴杳利用了先前夹击舍老的空挡,一点一滴地渗透梦元之力,隐秘地布下幻梦,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们的战术没有变,依旧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吴杳的织梦天赋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杀招。
术者对于自己制造出来的幻梦,通常都会抱有极大的熟悉感。自己精心布置的每一处场景都会化为一种“潜意识”烙印在脑海中,不需要做过多的思考,身体就会做出本能的反应。
在面对梦境中的敌人时,这将是应对敌人破梦,调整布局的最佳状态。
但,在面对梦境中的自己时,这将成为帮助敌人消灭自己的最佳辅助。
就如此刻,舍老见长敬不答,吴杳的剑势依旧猛烈地攻击着自己,他就无意识地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移动。
那么,冰火囚浴中,一边是能将人烧至飞灰的炙火,一边是能将人血液都冰封的河道,哪里才是最安全呢?
唯一的答案,就在空中。
长敬也曾作出过同样的选择,他知道梦眼就在那里。
但,现在是在吴杳的幻梦中,她岂会让舍老如此轻易逃脱?
就在舍老凭空跃起,避过吴杳的一招啸天刃后,他就完成了战场的转移,而幻梦也就在此刻突变。
方才还是炼狱一般的地面转瞬就和湛蓝的天空来了一个大转身,天地易位,上下颠倒,冰火重生。
舍老的脚下立即就陷入滚烫的炭火之地,即使他明知这火并不会伤及他的本体,但那剧烈的炙痛感却无比真实。而他的上半身则是完全进入了寒冷的冰窖,只要一呼吸,肺部就传来刺骨的疼痛,仿佛有冰锥刺入了他的双肩,令他动弹不得。
双重梦境!
先前看到的复刻场景不过是作为陷阱的第一重梦境,只要他一踏入这片禁区,第二重梦境就会立即显现出来。
好,很好。
他恨然地盯着吴杳和长敬,双目通红,整个人在火光地映照下,白须白发皆成了火影,犹如地狱鬼魅,显得分外可怖。
长敬此时却是异常痛快。
总是被人用幻梦控制、追杀,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反将一军了。
长敬和吴杳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兴奋之感。
幻梦的破解之法只有两种,要么,找到梦眼所在,要么,杀了术者。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舍老的选择,很果断。他疯狂地怒吼出声,拼命压制着伤势,激发出全身所有的梦元之力,朝着长敬和吴杳而来。
第一百零五章:援军
极度的温差之下,异象横生。
天空之中竟然落起了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想来是因为大量的寒气遇热融化,形成了大片的积雨云,产生绝热冷却的效应。
但舍老似是已经根本感受不到什么冰雹砸下来的感觉,现在哪怕是下刀子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因为,此时他散发出来的杀气,简直是要将方圆百米内的生物都通通碾为渣滓。
多少年了,他竟遇到了能逼他全力出击的对手,而且还是两个加起来年纪都没他一半大的后生。
他浸淫控梦术数十载,就没有他破不了的幻梦!
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长敬和吴杳,但双手依旧负在身后,吴杳的星灵剑袭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未眨一下。
先拿下那个臭小子,再来对付这个小姑娘!
他手上捏了一个幻梦术起手式,一道刺眼的光幕就突然出现在了吴杳的剑前。
人的眼睛向来是最敏感的,奇袭之下,哪怕知道自己是在幻梦之中,也根本来不及控制身体不要闭眼。
舍老一个闪身就越过了吴杳,再次伸出了带有可怖利甲的左手,朝着长敬当胸袭来,这分明是要将他的心脏从他身体里挖出来的架势!
但是长敬却是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眼看着舍老靠近,嘴角微微扬起。
舍老心中警铃大响,面上虽不动声色继续保持攻击,但已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
这一次,你绝不可能再在我的手下,金蝉脱壳……
舍老如是想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长敬压根就没打算逃,而是挺着胸膛等待缠绕着黑气的利爪靠近。
不,不对……肯定有诈!
舍老犹豫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摸到长敬衣襟的时候,他停顿了。但是紧接着,他又动了,利爪完完全全地插进了长敬的胸膛,鲜血四溅!
可是,长敬依旧在笑。
不可能!他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舍老睁大了双眼,低头看着自己只剩半截的手腕。
他的手心里明明感觉到了长敬还在跳动的心脏,那黏腻的血液沾满了他的手,浸湿了他的衣袖。
假的,都是假的……
可是他在冲过来前就已经最大程度地开启了自己的五感,如果长敬在这过程中制造虚体,或是编织幻梦用来抵挡他的攻击,都必然会被他发现的。
难道……
舍老猛地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还在挥剑拦截他,但又被他的光幕阻拦住的吴杳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闭眼的状态,一动不动……
而眼前的长敬则是诡异地笑着,盯着他,似是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明白了。
从他看到这个复刻的梦境开始,站在他面前的吴杳和长敬就都是幻梦的一部分。他们根本没有让自己的本体也进入梦境。
他们现在应该正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他在幻梦中发狂、攻击,如同一个可笑的小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被长敬摆了一道,彻底地被玩弄了。
长敬看到舍老站在原地一直没有下一步举动,自然猜到了他必是已经发现了真相。
可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
破梦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杀了术者,要么找到梦眼。
但这个由长敬和吴杳合力共同编织的梦境,他们并没有置身其中,无法以第一种方法完成破梦。
那么,就只有找到梦眼一途了。
难道他堂堂舍老,会找不到一个梦眼?
对,是不可能找不到。只不过可能多费些时间罢了。
“你们困不住我的。你们也耗不起这个精力。”舍老抬头望着天空道。
“没错,我们都已经耗损了大量梦元之力,这个梦境最多只能维持六个时辰。”长敬回答的很平静,他布下这个局的时候就明白。
“呵,我即使什么都不做,光是耗也能将你们耗死。”舍老说着说着,竟还真的原地坐下休整起来。
长敬也没设置阻碍拦他,只接着道:“对,但是你耗不起。”
舍老闭着眼,似是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将外界的一切都摒除在五感之外。
长敬自顾自道:“因为,我已经将这里有储梦石和寒铁矿的消息放了出去。用不着六个时辰,就会有大批人马赶过来,和你争抢这里的所属权。”
舍老的白须几不可查地一抖。
“就在我消失的那一小会的时间里,我趁着你和张远山对冲还没有缓过劲来,也没有空抓我的时候,偷偷放了一只烟火,正巧你对付我的幻梦还没有完全消散,全都隐藏在一片昏暗中了。”
“那晚,我送我的同伴走的时候,悄悄给他们留了信息,让他们在枣荡峰那里等消息。如果我放一只烟火就代表这里有重大发现,赶紧让陛下的人马过来。如果七日内我什么消息都没有……就是让他们快走。”
长敬的声音很平稳,就像是一个乖小孩在回答长辈的问题,舍老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睛,满面沧桑,无尽颓然。
他知道长敬没有说谎话,也没有这个必要。这个幻梦他迟早会出去,但即使他现在拼着最后的一点气力,找到梦眼出去又能如何呢?
这里的储梦石矿脉终究是不保了。
他的大业……
他拼搏了近半生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到手了……
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再不管长敬说什么,这一次是真的进入了全身心的休整状态。
长敬其实也没再有任何言语,反倒是学着舍老的模样,和吴杳一起坐下调息。
他的话都是真的。那晚离开前,他确实向陆路手中塞了一张小纸条,他早就料到了即使救回王大富,也必然有人要跟着张远山他们去找矿脉。
他不能将重睿和陆路拉下水,织梦渊想要杀的是他,不如就让他“坏人”做到底,把枕月舍的目光也吸引到他身上。重睿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生活,绝不能再被牵扯进这个泥潭子。
既然舍老现下已然放弃了突围,他和吴杳也就乐得一起恢复下元气。如果舍老打算再战,他们也好有精力再应战。
别看现在的舍老狼狈不堪,仿佛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其实只有长敬和吴杳知道,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又有多少次是差点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这一切,都多亏了他们的算计,以及长敬的金瞳灵眸。
如果不是可以提前预判舍老的下一步举动从而隐蔽地布下大局,即使长敬的危机感再强,也无法次次都如此幸运地避过舍老的攻击。
他的心力早已到了极限状态。
吴杳先是与张远山大战,释放出大量梦元之力与星灵剑结合,后又临场编织复刻了舍老的“冰火囚浴”,并根据舍老在其中的举动进行细微调整,这些无不是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和梦元之力的。
事到如今,她也早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扮老虎了。
长敬坐在微微靠前的位置,挡住了吴杳大半身躯,如果舍老突然突围,也会是他挡在前面。
吴杳知他心意,心中暖意重重,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长敬的背心处。
……
三个时辰后。
长敬第一个睁开了眼睛。
人到了。
好在重睿没有亲自来,没有辜负他的苦心。
长敬一动,吴杳自然也就从入定的状态里醒过来,松了松手掌,精力已经恢复了小半。
他们一边调整还一边控制着幻梦不散,能恢复成这样已是很不错了。
幸运的是,舍老一直没有尝试突破,或者说是压根没有一点动静,连呼吸都弱得几不可闻,要不是长敬知道他还活着,可能以为他马上就要坐化升天了。
进山谷的人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可舍老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长敬和吴杳已经站起身,仔细观察着山谷周围。
他能提前感受到援军的到来,不是因为他的金瞳灵眸,而是正常的五感。
来人中并没有人对他抱有敌意和杀机,自然也就用不着金瞳灵眸。
长敬和吴杳的幻梦并没有笼罩整座山谷,所以那些人进来时自然看得到长敬二人,长敬也看得到他们,只是舍老的踪迹被隐藏了起来罢了。
援军皆着东文步兵武甲,持重剑,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进,威严肃穆。
当头前锋是两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将军,其中一人的头盔带得有些歪斜,铁剑还被他抽了出来,朝长敬挥舞着。
吴杳带着笑意轻声道,“是陆路。”
长敬的眉目也逐渐舒展,看着陆路竟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这个傻大个,从他们相识开始,就是“友军”。
见陆路他们带人走近了,长敬才转身与吴杳一齐运气撤去了幻梦,露出保持着打坐姿势的舍老来。
陆路旁边那位正儿八经的将军下马,走上近前,朝长敬道:“在下岭南指挥使晁威,奉陛下亲诏,前来封矿,请诸位配合。”
长敬不懂东文的规矩,只按照西岩帝国的方式见了礼,客气道:“有劳晁指挥使了。”
陆路迫不及待地跳到了长敬身侧,看着长敬一句话就揭过了这事儿,准备功成身退很是不解。
先前他和重睿在枣荡峰外等了一宿后就商量由重睿先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求援,并沿途派信使传递消息,他就留在枣荡峰外等待。
结果他等了六日,上京紧急调动的岭南兵马都到了,长敬还没有放出任何消息,他差点就要直接冲进这破古坳口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求援的烟火,他和领军的晁威早就已经把这周围摸了个底调。
但其实长敬根本不用摸底,就光听晁威这几句话,他就知道官家的意思了。
晁威说,他是来封矿的,皇家有权利封的只有寒铁矿,也正是最近严打的矿脉,名正言顺。
但这矿本就是陛下下旨挖过并封过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寒铁矿早就被挖光了。也就是说,陛下已经从重睿的口中猜出了这底下埋着比寒铁矿更珍贵的储梦石。
然而,皇室拥有储梦石矿脉怎么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至于,为什么枕月舍的舍老会出现在这里,他也心知肚明。
那么,他派军队来封矿的含义只有一个,他要拿储梦石与枕月舍谈判,换取他们手中已经开采出来的寒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