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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井有季     永生长梦无境txt下载     永生长梦无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益兴城内盘杀局

    陆路好似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松手,就将吴杳落到了长敬早伸出的手里,这时候知道害羞了,挠着后脑勺傻笑:“对哦,那我娶你妹妹好了。”

    长敬一惊,差点没接稳……

    这时,吴杳却是主动将双手搂在了长敬颈侧,免去了一摔,也轻轻赶走了长敬内心的浮躁。

    长敬一低头就看到了吴杳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她猜到了他的小心思。

    长敬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也微微笑起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吴杳放下,等她站稳了,才回过头猛地踹了陆路一脚,颇有几分刚才陆路踹黑衣人心窝的气势。

    “想得美!先打过我再说!”

    陆路冷不丁遭到队友袭击,一脸懵,以为长敬是出于哥哥的身份和角度,在考察他未来妹夫呢。

    陆路还真一板一眼地扎了马步,双拳紧握,要与长敬过过招。

    吴杳扶额,感觉长敬和陆路待久了,也被传染了一点“傻气”,也或许是因为……他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就有些“犯傻”……

    她也不去管身后那两人真真假假的打闹,牵着大宝去捡地上尚且完好的水壶,头也不回道:“再不走,就等着继续被追杀吧。”

    长敬本来就不是真打,一个狡兔脱身就从陆路的肉墙下躲过,脚步轻快地赶上了吴杳。

    “还是我妹妹说的对,陆大侠还是快些赶路吧。”

    陆路一个人站在原地嘀咕:“这人是妹控吗,我原来怎么没发现……”

    “诶,你们还没告诉我,刚才那个黑衣人为什么攻击我们啊?诶,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约莫是劫财的吧。”

    长敬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陆路也没起疑心,毕竟北地治安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们四个这才上路第一天就被盯上了吗?

    这么衰的吗?

    还没等陆路想出个所以然呢,长敬他们三人早走远了,他撒腿追了好久才追上。

    于是,他们四人就这样饿着肚子连夜赶路去往益兴。

    ……

    十天后,当他们四肢健全地到达益兴城时,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连最爱干净的吴杳,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完全成了黄沙的颜色,一张冷白的脸都熬成了“黄脸婆”。

    他们这十天来,之所以这么马不停蹄地赶路就是因为越靠近益兴,越发觉事态之严重。

    最初是大宝在经过沿路的一座小城时,看到有集市,忍不住凑上去看热闹,结果一眼相中了一把小钗,可她又没有银子买,便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

    长敬瞧见了,本想好心去帮她买下来,结果他才刚一靠近那个小摊贩的摊位,那人就跟见鬼了一样,地上的摊布一卷就撒丫子跑了。

    长敬一脸莫名,不知自己是哪里长得像鬼神。可仔细一回想那小贩摊位上的劣质珠钗玉环,忽然联想到了同样做珠宝生意的郑热。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长敬特意带着吴杳又找了一家大点的珠宝铺子,装作普通买家的样子进去赏玩闲逛。

    无独有偶,这家的老板一见到长敬和吴杳就开始不对劲儿,频频偷看他们不说,没一会儿就差了小二过来说今日要关门了,还请客官改日再来。

    长敬和吴杳面上没吭声,只无所谓地一点头,转身就走,但出了门就商量着要怎么从老板那儿套话。

    看看是郑热捣的鬼,还是另有什么前因。

    结果因为陆路是个直性子,不耐烦猜哑谜,直接就单枪匹马地冲到了店家后门,把老板拎出来,一把推挤在墙角,用身体造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吓得那老板冷汗直冒。

    陆路还很酷地一回头,对长敬说:“要问啥问吧!”

    长敬着实被陆路这剽悍的作风惊了一下,但人都抓来了,总不能再道个歉给放回去吧?

    但还没等长敬开口呢,那个老板就扑通一声跪下来,涕泗横流,活像马上要见阎王的人。

    “大人饶命啊,我之前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把所有储梦石都退回去了,求求您不要告诉舍老,我一家老小都会没命的,求求您了!”

    他的话一出,吴杳和长敬都是一震,储梦石!

    果真和郑热之前那批“遗珠”有关,难道说不仅是彭丁堡,还有很多城内都有私下贩卖储梦石制品?

    这说明什么……说明枕月舍“失窃”的储梦石很可能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这背后一定是有一个在枕月舍掌握实权的人在操控……

    长敬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许多问题,但说出口的却是:“好,你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老板立即感恩戴德道:“好好,我一定如实回答!”

    吴杳看了满脸诧异的陆路一眼,眉色一动,想要阻拦长敬接下来的话,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她相信长敬有分寸。

    长敬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觉得与储梦石有关?”

    老板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顿了下才犹豫道:“因为……因为我们有内部消息说有人发现了我们的渠道,还画了你们的画像传递,上头说看到你们出现能躲就躲……”

    长敬朝陆路使了一个眼色,陆路立即心领神会,粗壮的大手就圈上了老板脆弱的细脖子。

    老板感觉到危机,立即就改口了,“是是彭丁堡郑热说的!他是私卖储梦石最久的几个人之一,与给我们供货的人有直接联系,所以他说的话,就相当于供货人的话,我们不信也得信!”

    长敬点点头,果然是郑热,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有资历的。

    那么很有可能他一开始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就是装的,肯定另有目的,只是他断然想不到长敬会有枕月舍的信物。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被枕月舍的舍老知道,你们一家老小会没命?”

    吴杳原以为长敬会接着问供货人是谁,没想到却是接着老板的话,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路跟林瑶似的藏不住心思,直接问了出来,“这不是求饶时的套话吗,谁知道他有没有老小?”

    陆路自诩走北闯东多年,闯过的祸和打过的架一样多,这话他听得多了去了,可哪会真牵累到一家多口的了,压根就是说说装可怜的嘛。

    长敬却不这么认为,那老板一说起信息泄露的事,第一反应就是说枕月舍的舍老会找他家人麻烦,说明这事儿不止是一个枕月舍掌柜能掺手的,很可能在他们这些年的买卖中还有舍老在背后参与……

    这个舍老会是虞老吗……

    再者,如若真的被揭发了,也应当是像当年温江城储梦石被盗事件一样,外部的人就交由府衙的人处置,枕月舍内部的叛鬼再自己处理。可这老板却是说舍老会威胁到他家人的性命……

    枕月舍什么时候有这么明目张胆,枉法擅权了?

    可这看似更简单一点的问题却让老板抖成了筛糠,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且这回都不用陆路吓唬他了,他自己就尿了裤子,不停地在地上磕头。

    “大侠,您,您换个问题吧,我一定知无不答!这个我真的不能说,会死人的!”

    吴杳看着这一幕没来由得觉得心处一紧,她从前一直以为只要守好了百姓们的梦境,这个世界就是平安喜乐的。可她没想到,原来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守护者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长敬也是相同的心情,他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让陆路放开了那个老板。

    “你走吧,我暂且不会跟枕月舍说的,你们……也不要再打储梦石的主意了。”

    那个老板一听长敬不仅放他离开,而且还说不会跟枕月舍汇报,当即又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地躲回了自己的铺子,留下沉默不语的四人。

    半晌,吴杳方才问道:“为什么不问供货人是谁?这样我们就能……”

    “就能将他们一锅端了吗?”

    “他们不过是权杖底下的人,别说知道头上的人是谁,就连自己会死在谁刀下都不知道。”

    长敬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过,不,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无力。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了,他明白了郑热当时想留又不敢留他的心情,他误以为自己也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能决定别人生死的那个人。

    可是他不是。

    其实他也是被人拿捏命运的众生之一。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与高高在上的权势对抗的能力。

    曾经,他们一起打败了西岩帝国的皇帝祁珩,他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没有改变不了的劣势和恶端。

    然而,今天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能力实在是太渺小了,他甚至没有办法保护这小小老板一家的性命。

    于公,他必须将此事上报,即使会招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也去惩治枕月舍和织梦渊内的恶鬼。从前的他不怕,就是因为那些恶果都没有落到他头上。

    于私,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他对织梦渊或者枕月舍草菅人命的所作所为都视而不见,那他将来又有何资格去谈保护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一个举动就会导致无数条性命平白流逝,虽然他们也有过错,可是罪不至死,而且也不该被私刑消亡在没人看见的黑暗角落,化为助长权势火焰的一根木柴。

    长敬默默离开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城,他听到吴杳与陆路解释他们只是被彭丁堡的郑热误认为是枕月舍的人,这本该是他要做的事。

    可是他犹豫了,他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拖了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而吴杳却突然开朗起来,代替了他的角色与陆路天南地北的闲聊,大宝很快也忘了那天发生的小插曲,忘了那支很喜欢却没买到的小钗。

    只有长敬,还一直在观察着沿路所有的摊贩。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看到了多少个疑似储梦石的制品。

    他只想快点到益兴,去问问那个驻守在东境,枕月舍七大舍老之一的林老:

    你的手上有没有鲜血?

    但长敬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就在他们眼前的益兴城,早已布好了一盘杀局,就等他们入局了。

    是谁留下的血,还犹未可知。

第六十二章:险障丛生慢入境

    “总算是走到了,我一定要先好好睡个昏天黑地的,再去找我兄弟大醉个三天三夜,才不枉费我这几天的艰辛……”

    陆路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走进了益兴城,挑了家他熟识的客栈就挪不动步了,豪饮了一整壶的热茶才缓过劲儿来,说了句完整话。

    长敬和吴杳却是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吴杳给大宝点了碗牛肉面,看似在看大宝吃面,实则是在悄然观察着这家客栈。

    五天前,他们进入了东境地界。益兴是他们一路东行经过的第三座城池,位于整个西岩帝国的最东角。

    这里的风土人情就像是融合了北地的粗犷与南城的多情,这儿的人大多热情好客,男男女女都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喜欢与东文帝国的文人墨客一般做些字画。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北地族民的来往,因而也学会了以歌传情,以酒会友。

    他们落脚的这家客栈里,除了他们四人,就几乎全在对酒,气氛上来了,便有那老手开嗓唱起来,小二端着各色菜碟酒盏在激愤的人群中穿行过往,显得极为熟稔。

    而长敬则是一直望着熙攘的街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路讲了半天话,发现根本没人回应他,他纳闷地在长敬眼前挥挥手,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

    “你也觉得那个姑娘好看吧?丰乳肥臀,窄腰长腿,啧啧……”

    长敬瞬间感到背后一凉,无语地看了陆路一眼,收回视线,默默喝茶,像是在解释给吴杳听一般地开口道:

    “那儿还站了几个男人,训练有素地围着那女子,着东文锦衣服饰,神色戒备,背后还都背了一个布包,像是裹着什么兵器……”

    其实不用长敬说,吴杳也不会怀疑他,但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出不对劲来。

    陆路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轻松道:“十有八九是哪家的千金出来逛呢,家里人不放心就带几个侍卫看着呗。”

    长敬又问了一句,“益兴城的治安也不好吗?”

    陆路摆弄着茶杯,无聊道:“也不能说不好吧,比北地是要好些的。但土地面积小,人口聚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客都有,府衙要都管吧,也难管,所以总有些小虾小蟹的混在里边儿,自个儿注意就是了。”

    吴杳的目光一直在那身材姣好、容貌清秀的女子身上,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得那女子似乎……十分不安。

    她的手一直在身前绞着布帕,虽然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可她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过,细长的眉眼也时不时地在望着街市的另一头,像是等人,又像是在伺机而动……

    “你们就甭担心了,我在益兴有人,出了啥事儿都有路走,保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兄弟可是益兴城头一号的……”

    陆路也点了一碗热面,他搓着木筷边流口水边说道。他见长敬和吴杳还在看那几个人,便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这一瞧,就突然瞧见了熟人,还是大熟人!

    “诶,那就是我兄弟!最有名的赏金捕快!咦,他在那儿干什么……”

    长敬和吴杳听到这话,同时诧异地一回头,正想再问问陆路赏金捕快是什么新兴行业,捕快不都是吃公家饭的吗,结果异象突生。

    就在他们回头的瞬间,客栈内的歌声、敬酒声、欢呼声俱是一盛,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在这一刻高举着酒盏,过于嘈杂的声音一下全部冲进耳朵,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街角传来的一声女子尖叫却比他们还要响,如针般扎入了他们的大脑。长敬神经一紧,第一反应就是从客栈的围栏处跃了出去,直奔街角。

    “陆路,保护好大宝!”

    果然有问题,而且最有问题地方不在这看似街头骚乱的偶然事件上,而在于气场。

    没错,就是气场。就在那女子高喊出声的一瞬,他和吴杳都清晰都感受到了客栈内有一阵极为细微的梦元之力波动。

    这意味着,他们从进入这家客栈开始,所见到的一切景象很可能都是幻象。

    不,也不完全是。对方高就在高在将幻想和真实的物品、人物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结合,以致于他们在此刻才有所察觉。

    他们点的热茶、热面都是真实的,与他们说话的那个小二也是真实的,但那些兴致勃勃的高歌食客却是谎骗他们的假象。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入局……

    幻梦的局。

    而这幻梦的梦眼不在别处,就在那女子身上!她身边的守卫原来防的不是别人,正是破局的人。

    长敬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朝街角奔去,他叫陆路保护大宝,而不是吴杳则是因为陆路虽有些拳脚功夫,但他毕竟是个普通人,只有吴杳和他才能破解幻梦。

    那个客栈看似是梦元之力波动最明显的位置,但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像一块布景板,它的作用发挥后,便没有实质危机存在了。

    真正的战场在另一头。

    长敬和吴杳赶到那女子先前所在的位置时,默契地都没有使用控梦术,他们犹记得黄老在他们出行前的警示,不用控梦术、不暴露身份是他们的底线。

    先前吴杳在沙地中拿出星灵剑时还担心陆路因此识破她的身份,但好在星灵剑还没有名到人人皆识的地步。

    陆路没有认出来,他以为吴杳只是一个剑术练的比较好的姑娘,就像东文帝国人一般,女子练剑并不稀奇。

    但不使用控梦术,他们真的能破梦吗?

    他们连是谁下的套、布的局都不清楚……

    此时整座益兴城都犹如他们心境一般地逐渐弥漫起了一阵大雾,茫茫地飘浮在半空之中,正好遮掩了远望的视线,却不致于看不清脚下的路和身前的人。

    等看清了眼前景象,两人心下更是一沉。

    吴杳低声道:“那女人不见了。”

    不止是那女子,她身边那几个背着奇怪布袋的守卫也不见了。

    这里空无一人,徒留几个还摆着新鲜蔬果的摊位和一道通往城墙的石阶。

    长敬谨慎地环视了一圈道:“那几个人都不是幻象,是真人,不会凭空消失,最有可能的是……”

    他将视线转到了那座隐于大雾中、看不见尽头的石阶。

    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走上了石阶。

    吴杳了然,左手剑已经在手,第一个走上了台阶。

    长敬则是背过身,与吴杳一前一后地缓慢前进,他想要再去看一眼客栈,可惜大雾已经将所有他想要看到的画面全部掩藏,灰暗陌生的世界令人不由自主地泛起紧张感。

    这种感觉本来对长敬来说是很好对付的,因为他有爷爷传授的“心态秘籍”。从前,他可以笑面各种未知的风险,即使是在遇到想要他性命的黑衣人时,他也可以沉着冷静地想出对策。

    但自那日听到老板的话后,他就总是想起那个老板用力地叩头求饶的模样……

    “长敬,你看那是什么?”

    吴杳的话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应对眼前的幻梦。

    长敬快走几步,与吴杳并排在同一个台阶上时,才谨慎地转回身,看向前方的台阶。

    只见茫茫大雾中,有一截青碧色的衣衫出现在台阶之上,还有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

    如果长敬没有记错,这就是那个姑娘方才所穿的衣物。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诡异地停留在这里呢?

    长敬试探地开口:“姑娘,你还好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吴杳缓缓又向前靠近了一步,想要再仔细探查,她有星灵剑在手,即使有危机也有机会应对。

    可是她才迈出了一步,长敬就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

    吴杳正想回头看长敬时,就忽然感觉到长敬整个人冲在了她的身前,还猛地抓住了她握剑的左手,就这么带着她的手往前一突!

    “噌!”

    熟悉的刀剑碰撞时刺耳响起,吴杳第一反应就是拉着长敬回撤,在视线不明的情况下冒进是极不明智的,刚才若不是长敬及时拉住了她,并用长剑挡下一刀,现在恐怕……

    但当吴杳扯着长敬的前襟后退时,手间传来湿润感依旧令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停顿了——因为长敬受伤了,他的血液在她的手心里已经被雾气浸得冰凉。

    她会犹豫,对手可不会。

    左手传来一阵钝痛的麻痹感,是对方的长刀用力砍在剑锋上时产生的剧烈震动,她虽下意识地想要抵挡,却因为那一刻的失神而错失了最佳的防御时机。

    她的星灵剑第一次被对手击落。

    而这个人也终于从大雾中现出真身来的,一身黑衣,一把银刀,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

    她认得这双眼睛,十天前他们还在黑夜的沙地中交手,那一次是她险胜,而这回却是对方一击得手,让她不仅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受伤,还连自己的兵器都掉落在地。

    长敬也认出了眼前这个人,而且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或许就是陆路所说的,他的朋友——益兴城最有名的赏金捕快。

    这也就说明,那天第一次交手时,陆路就知道这个人是他的朋友,他心知肚明却还假意帮他们制敌……

    原来这局早在他们进入彭丁堡时就开始了。

    而他们就如小白鼠一般,天真地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天赐,直到死亡逼近才恍觉一生白活。

第六十三章:天眼初开战黑刀

    万幸长敬只是伤到了左肩,胸前的血迹看着可怖但并无大碍。反倒是心中想通的无数猜测令他先前的无力感逐渐消散。

    如果他连眼前的阻碍都过不了,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还谈个狗屁的天道职责。

    他看着吴杳的星灵剑被击落,也感觉到了身后吴杳的迟疑,他猛地一翻身,避开吴杳要扶他的手,像是伤势过重、气力不足地“摔倒在地”,手一伸就立即抓回了银剑。

    再就地一滚,退到了吴杳身后,将剑交还到了她的手中。

    “专注。”

    他屏住一口气,竭力压下喉头的血腥,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知道吴杳会懂,就像是他们先前合作的无数次那样。

    吴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在剑重新紧紧握回手心的那一刻起,顿时冷冽下来,回身朝着黑衣人劈斩而去,看似是激愤地没了章法,可招招紧逼要害,黑衣人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应对。

    先前他能一击而中,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使了一个“阴招”。

    这招他在沙地那晚并没有使用,那次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长敬等人,更多像是逗弄炸毛的小猫,看他们能有多大的能耐。

    而这次,他使用了幻梦术——一个连长敬都没有猜到的身份,他也曾是织者。

    他的幻梦术其实也很简单,他只需要复制一遍眼前的幻梦,重叠在他的身前即可。这个幻梦的作用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作为他的“隐身衣”。

    双重幻梦叠加之下,他的身形被完美地隐藏在了环境之中,除非近距离碰触到他的身体,否则根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至少从他之前无数次的暗杀中,从未失手。

    可方才,长敬却意外成了第一个例外。

    他故意设置了那截衣裙在前,他也知道吴杳定然不会贸然伸手接近,但他只需要吴杳靠近一步,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即可。

    吴杳如他预想地迈出了第一步,可他万万没想到,长敬会突然冲出来,举剑挡下了他那致命的一刀——如果没有这一剑,吴杳已经人头落地。

    他不知道长敬是怎么发现他的,甚至连长敬自己也说不清。

    长敬只觉得那一瞬间,有一抹银光忽然在大雾的细微颗粒间闪过,形成了一道极为纤细的光线,也正是这道诡异的光束让他发现了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吴杳跟前。

    如果用林瑶的话说,这可能又是他那犹如半仙一般的精准直觉,灵光一闪。

    但那一刻,长敬的脑海中却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奇妙地结论,这种直觉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神忽缥缈的,而是一种实体能力……

    他应该称作……破梦眼!

    每一次在最为关键的时刻,都是视觉在第一时间发现幻梦中的关键所在,从而再通过逻辑猜想,确认梦眼所在。

    就像大雾起前,客栈异象突生时,他也是第一眼追着那青衫女子而去。

    但他同时也发现,这种奇异的能力已经不再局限于发现梦眼,还在于发现一切未知的危险。

    这也是他能看到黑衣人举起银刀时被大雾中水汽反射的微光,看到他藏在另一重幻梦背后的身影原因。

    他不知道他的破梦眼是何时从“灵机一动”的直觉转化而成,或许是他在虚魔幻境的风眼中感悟提升所获,也或许是从更早以前在陈宅内看见连吴杳都没发现的陈老太太开始。

    也或许就是今日所得。

    这都不是关键,现在更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重要的是,既然他有了这个能力,就要将它运用于实战。

    从前他主控,吴杳主攻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依靠吴杳,而他主要提供一个大的行进方向。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作用不再局限于此。

    出色的大局观让他可以兼顾到战斗全局,联想到所有未知的、潜藏的危机。

    先前,他们在那个女子身旁看到的神秘守卫可不止眼前一个,那么其他几个会在哪儿?

    “左上一尺一人,右下三尺两人,前身还有一人!”

    长敬挨个将还没现出身形,准备着偷袭的黑衣人全部道出,吴杳的剑瞬间舞得更加密不透风,与黑衣人的“一刀之仇”都暂且先放一放,凌厉的剑光也不再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咣!咣!咣!”

    既然已经暴露身形,剩余的黑衣人也不再躲藏,干脆全部都从幻梦中走了出来的,五人全部从逼仄的石阶上齐齐围攻向吴杳。

    他们早已掀开了背后的布包,清一色的长柄银刀。

    吴杳的额头也见了冷汗,以一敌多不是没有遇到过,可是以一敌五,并且全部是奔着原地斩杀而来的着实少见。

    别的不说,光是五个大汉同时压下的刀劲就已经将星灵剑压到了极限程度。

    她的剑术再高超,也无法在不用控梦术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怎么办?

    只能使用控梦术了……

    可是她的念头才刚起,就见最右侧的黑衣人原来只是佯攻,另四人将她逼到墙角后,他转刀就向长敬挥去!

    不好!

    来的正好!

    前一句是吴杳的心声,后一句则是长敬的。

    长敬的三脚猫功夫有几斤几两她很清楚,他现在受了伤,手里还没有兵器,怎么能抵得过黑衣人的强攻,而且眼下还在敌方的幻梦之中,想逃都不一定逃的了。

    而长敬此时却是一抹嘴角的鲜血,扶着城墙边站起,牢牢地盯着朝他袭来的黑衣人,眼里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正好让他试试“破梦眼”的威力!

    他手里确实没有可以反击的武器,但他有灵巧躲避的轻功,以及看透对方攻击落点的眼睛。

    如果吴杳此时回头,定能看见长敬原本纯黑的瞳眸中刹那间闪烁而过的琥珀光芒。

    黄老是天生异瞳,而他则是天生眼力,集化于瞳,转瞬成神!

    “呼!”

    利可断发的银刀在长敬眼前放大,连刀速似乎也黏连在了空气中,变成了可以轻易判断走向的慢动作,长敬只轻微地一偏头,就躲过了极其危险的颈侧一刀,反手在刀柄上一撞,就将刀势推拒到安全距离。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侧脸在刀面上的反射,还有刀锋刮过耳廓时带起的凉风。

    他的脚下也忽然有了动作,根本不待黑衣人反应,身影犹如鬼魅般一闪,就出现在了黑衣人胸膛之前,仅分毫之隔。

    黑衣人的瞳孔就在他眼前放大,满是惊恐和不解。

    他的刀怎么会落空?

    此时,下一刀他除了砍向自己别无他选。

    连他下意识地后退都被长敬猜到了,长敬选择的距离本就是他预判后的最佳位置,让黑衣人连刀都不敢下,唯恐长敬再一个躲避,刀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没有他,还有第二个黑衣人。

    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第一刀诡异地落空,就顿知长敬虽不如吴杳这般擅攻,但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两人都是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斩杀的,他们不能失手。

    他果断地从吴杳处撤离,转换身位,就从长敬的正面,也就是第一个黑衣人的背面直攻而下!

    此时看似陷入两难境地的就成了长敬,他若是向后躲避势必就会撞上身后的那把长刀,而如果他不躲,就必然将会被身前这一人的攻击狠狠命中,身首异处。

    但就在这时,前来助攻的黑衣人却在长敬眼中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他眼睁睁地看着长敬的黑瞳蓦然变成了全然的金色!

    如鬼神附身,又如天神降临,他甚至忘了去控制刀势的落位。

    而长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从身前人的肋下伸出右手,稳准狠地抓住了他的刀柄,猛地朝前一捅!

    “噗!”

    刀刃刺入肉身的声音极近地响在长敬耳侧,而他的腰侧也同时感受到了温热的血流。

    不是他的血,而是那个倒霉黑衣人的。

    他的刀不仅没有落下,还被同伴一刀命中要害。他挣扎地想要回头看,却被的长敬轻轻一推,就摔下了石阶,连带着那把还卡在他身体中的长刀。

    只剩下一个还在怔楞中的黑衣人,呆呆地望着自己沾满同伴鲜血的手。

    他方才在长敬的眼中看到了。

    看到了眼下发生的这一幕……他的刀分毫不差地避开了长敬的身体,从同伴的脏腑中穿透。

    那诡异的金色瞳眸就像是一个带着魔力的漩涡,让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不,不是幻觉,这一切都在下一秒真实地发生了。

    虽然只有一幕。

    那是,预知的未来。

    而长敬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内容,因为这并非他的刻意为之。于他而言,他能看到只有放慢的刀势,和一个呆滞到忘记反抗的面孔。

    如此优势的局面,他要是不去把握,就等于将吴杳和他自己的危机再多增加一刻。

    长敬踏着犹如鬼魂般的步伐移转到了黑衣人身后,丝毫没有犹豫地反手就劈在了他的后颈,亲眼看着他失去意识、失去平衡地跌下台阶,与先前那一人一起掩埋在了浓重的雾气之中。

    还有三人。

    这边发生的一切虽也都落入剩余三个黑衣人的眼中,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长敬究竟是在怎么做到的,只看到莫名其妙落空的一刀,长敬诡异地一个贴身,赶来的那个黑衣人的刀就捅进了自己人的身体里。

    他自己居然还就呆傻地站在原地等着长敬将他推下台阶。

    而吴杳,则是全身心地在应对这三人的强攻,背对着长敬,毫无机会发现这一切,即使她内心焦急地闪动着一个回头去救长敬的念头。

    她逼着自己把剑挥地再快一点,再重一点,她不想回头看到的是长敬倒在地上的尸体。

    方才眼见着又一个黑衣人从她这边撤手,转向长敬的时候,她反倒燃起了一道希望。

    如果还需要帮手,那是不是说明长敬还行有余力?

    而下一秒她的担忧就全转化成了真切的欣喜。

    她的腰间忽然伸出了一只染血的右手,从右环到左,牢牢地把住了她的腰身。

    而她挥剑的左臂上也搭上了另一只苍白有力的手。

    长敬熟悉的味道和体温就从她的背后清晰传来。

    他的声音坚定不移地响起:

    “跟着我,一个不留。”

第六十四章:刀光剑影分胜负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亲眼见证了长敬手无寸铁解决他两名兄弟的过程,此时长敬又与吴杳汇合,并摆出了一副“两人合体攻击,战无不胜”的架势。

    虽然他不知道长敬这样做的作用和目的为何,但可以猜到必然是有针对性的反攻开始。

    他立即改变了走位,将另两个黑衣人顶在了前面,而他自己则闪身到背后,双手握住刀柄,食指并拢,嘴间念念有词。

    是幻梦术。

    看到这个熟悉的起手式,吴杳和长敬都反应了过来,这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暗杀者,还很可能是他们曾经的同僚。

    眼下的梦境场景想必也有他一份力,方才他神出鬼没的一击也大约得益于他们还未知的幻梦。

    益兴城织梦阁也烂了。

    吴杳心下本还有犹豫,可一联想到此前遇到的那么多叛鬼,心中的怒气就如草芥遇到了星火,瞬间点燃。

    她刻意放松了对星灵剑的控制,让长敬有介入的空间。

    但掌剑的依旧是她,长敬只对她的攻击作出细微调整,星灵剑就如突然多了一个自动校正瑕疵的功能,随时补漏和增强,令这一人一剑真正达到毫无破绽的地步。

    只见长敬腰间的右手一紧,吴杳整个人就朝左一微微偏,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完美避开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尖锐的刀锋。

    长敬像是很清楚那人的攻击走向,躲过后就不再看他,目光紧紧盯着另一人尚未落下的刀刃。

    吴杳敏锐地感知到长敬在这一刻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

    往日的嬉笑和良善似乎都隐藏了起来,留下了一个狠厉与戾气缠绕并存的长敬。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测量过,绝不浪费一点时间和气力去躲避没必要的攻击,该让的让,该进的进,他不仅是掌握了吴杳的攻击节奏,甚至把握了对手的攻击角度和力度。

    两个黑衣人的长刀都在寥寥几招之间被逼入狭角,两把长刀自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呲”地一声脆响。

    而吴杳的长剑就从他们的长刀中间横穿而过,剑锋直指正在释放幻梦术的那人!

    那黑衣人似也没想到长敬的攻击会来得这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他几乎瞬发的幻梦术!

    他选择的幻梦术依旧很简单,不是因为他不会其他更难的幻梦景象,而是越简单的幻梦释放越快,且越容易融合到现有的幻梦之中。

    对手想要发现和躲避也就更加困难。

    长敬早就将目光凝视在了他的手间,但他却没有等到幻梦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见黑衣人的衣影逐渐隐于黑夜。

    不是因为他错过了,而是因为黑衣人选的幻象与现有环境融合度太高。

    那么眼下什么时候东西最容易被忽视呢?

    长敬只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便立即得出了答案。

    吴杳感觉到长敬松开了手,整个人突然侧移了出去。

    他们需要靠推理才知道幻梦是什么,但另外两个黑衣人却不用,反正都是为了助攻,而不是鱼死网破,他们根本无需顾忌。

    方才被这个女人和那个臭小子压了一头,他们心下已是极为不忿,见长敬撤离当下就是拼了全力,集中火力攻向吴杳。

    拿下这个有剑的,还怕那个赤手空拳的?!

    他们接受到的任务只是暗杀两个疑似追查储梦石走私通道的人物,并不知道吴杳和长敬其实是织梦渊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他们会以控梦术相拼的顾虑。

    可谁知,吴杳即使离开了长敬,那柄可直可弯的星灵剑却一点没失了势头,反倒像是从中悟到了什么一般,招招都极准地摸到了他们配合的盲点,追刺的角度也是极为匪夷所思。

    长敬呢?

    他则是在愈加浓重的雾气掩护下,凭借着极快极静的轻功闪身到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身前。

    正是雾气——看似用来遮挡他们进攻路线和暗锋的大雾,同时也成了长敬掩藏身形的妙机。

    黑衣人在幻化水雾的时候没有预料到长敬竟敢在视野环境如此恶劣地情况下还选择与吴杳分兵,非但不怕被他们以人数优势逐一攻破,还敢以身犯险,只身独闯他的“隐身幻术”。

    但这毕竟是他布下的幻梦,长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更别说如此近距离的贴近。

    黑衣人隐藏在面罩下的嘴角轻蔑地一咧,似乎已经看到了长敬因自大而身首异处的结局。

    一抹虚影在他余光范围内出现了一个瞬息,黑衣人首领立即就作出了反应,长刀早就预备好了,如恶魔镰刀,一挥而下!

    长敬没有刀剑,能挥出的只有他骨节分明的手。

    那就先断你一只手!

    可是刀光落下后,预料之内的鲜血并没有喷洒而出。

    长敬心下冷笑,呵,对你来说这是必中的一击,可到了他的眼里,不论是多大的水雾,多快的刀速,都可自由控制地抓取到分毫之间。

    他不仅躲过了这一刀,还成功将手掌递到了黑衣人的咽喉处。

    只要他张手一捏一折,这幻梦就结束了。

    黑衣人心下剧震,连带着制造的幻梦都产生了波动,雾气散开了一角,露出了他惊恐的眼神,以及长敬的脸。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长敬时的模样,那晚他看到长敬带着逃脱的大宝躲在沙地的暗处,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他与陆路和吴杳的战局,却看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精准,无论是时机还是他的攻防要点。

    那局,可以说,他不是输在了吴杳的剑下或陆路的拳脚下,而是长敬的计算之下。

    那时的他,眉眼透着的是沉稳睿智,笑起来时是青年人少见的运筹帷幄和从容自制。

    而此时,长敬的脸上却是嗜杀的血气和狠戾,那双眼睛不再是纯净的黑色,而是仿佛染血的琥珀,夺人魂魄,冰冻人心。

    黑衣人甚至有种想要单膝横刀,俯首称臣的冲动……

    可是就在长敬即将得手的关键时刻,他却突然停手了。

    因为有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李长敬,幻境杀敌也杀己,天眼助你也害你,慎心魔。”

    是师父,黄老。

    长敬的眼神忽然一黯,黄老的话就像是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因为鲜血、因为掌握生死而疯狂悸动的心脏逐渐归于平和,眼底弥漫上来的黑气转瞬盖过了那可怖的瞳色,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不过,他的手却没有垂下,也没错过这一决定胜局的时刻。

    “咔嚓!”

    一切都发生在几个起息之间,黑衣人没有感觉到窒息的遏制感,但他的右手却是猛地一折,痛彻心扉的骨裂声丝毫不亚于刀剑的碰撞声,在死寂如坟的黑夜中是那样清晰可闻,令人胆寒。

    “咣当!”

    紧接着,就是银刀落地的声音。

    长敬一个转身绕背,脚尖在黑衣人的腿弯处一踢,他就如条件反射一般跪倒在地。

    最后利落地一掌敲击在他的后颈,亲眼看着他软倒在地。

    幻梦随风飘散,长着青苔的城墙现出全形,胜负已分。

    吴杳那边的两个黑衣人久攻不下,他们的首领又迟迟没有回援,本就万分心急,等眼前的浓雾一散,更是心下冰凉,知道大势已去,手中长刀破绽百出。

    都不用长敬帮手,吴杳自己就抓准了漏洞,一个上挑,挑飞一把银刀,再一个柳月斩,划伤另一人掌刀手臂,两人就再无抵抗之力,任凭拿捏。

    长敬看着眼前一地五人,像是被战神附体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但当战神离体后,他又成了那个除了会点轻功,眼神略好,直觉较准外什么都不会的废柴。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随便摆了摆,想要确认下方才那种可以将对手攻势放缓凝视的能力是不是也是幻梦的一部分……

    但很快他就甩了甩脑袋,将杂乱的思绪撇到一边儿,看向地上那个黑衣人首领。

    吴杳提着剑站在另两个丢盔弃甲的黑衣人身侧,只要他们一有异动,就要小心自己的头颅还能不能安稳地呆在脖子上。

    她看到了长敬有些异常的举动,但她也默契地没有在这个时候发问,他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他蹲下身,一把掀去了黑衣人首领脸上的黑巾。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除了右边脸颊上有道不甚明显的陈年刀疤外,没有明显的相貌特征,看上去大约比陆路还要再大几岁,顶多三十出头。

    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可能也就是他挥刀时眼中的煞气。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与其余四人的水平似乎有较大差距,那四个黑衣人与他的默契也欠佳,一开始偷袭的也是他一个人,这就不太符合他作为首领的身份了,哪有领头人自己做前锋,手下在后面看热闹的。

    或许,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来。

    长敬缓缓走进吴杳身侧的那两人,脸上挂着可以称之为“和蔼”的笑,但落到对方眼里就像是重刑前加重恐惧感的催化剂。

    “他叫什么名字?”

    长敬开口了,依旧没有很凶狠的感觉,仿佛刚才那个与他们动手的根本不是他。

    那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后立即就抢着回答道:

    “他叫于锋!益兴城最赚钱的赏金捕快!”

    “我们只是凑数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敬哦了一声,反问道:“什么都不知道?”

    吴杳则是歪着脑袋问:“什么是赏金捕快?”

    先前那个想要把自己摘出去的黑衣人立即争取将功补过道:“就是为府衙追捕在逃要犯的自由人,不受府衙管控,只要给钱就帮你抓人,有时候枕月舍和织梦渊也会找我们抓人!”

    “对对,这次就是枕月舍找的我们,不是不是,是找的于锋,于峰再找我们凑数的!”

    果然是枕月舍啊。

第六十五章:敌友难分未知晓

    枕月舍和织梦渊什么时候沦落到抓人都需要依靠外人了?

    是因为他们要抓的人不能见光吗?

    还是说,他们本就与这些人同流合污,贼喊抓贼喊不出口,为了避嫌就让人接着官府的名义抓,抓到了就说是犯了律法,名正言顺地“处置”了。

    但实际上究竟是谁动的手,甚至是否有私设公堂,株连亲属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脏污的阴谋和交易都在黑暗中进行,也在黑暗中结束。

    长敬敛下心神,继续道:“你们认识陆路吗?”

    这回,那两人又是一个沉默的对视,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疑惑。

    “不认识。”

    看来,陆路的身份还要他们自己去确认了。

    此时大雾已散,他们先前休息的那家客栈又重新回到了视线内,可那虚假的喧嚣早已不见,只能隐约听到店小二站在门边热情的叫喊招呼过路人。

    陆路和大宝也如幻梦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而他们所在的街角本就隐蔽,此时他们几个人都站在石阶上,有城墙的遮挡,更没人看见他们这儿发生的事。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陆路和大宝,如果陆路和这个于锋是一伙儿的,那很可能就会利用大宝要挟他们……

    “咔哒……”

    吴杳正对唯一还清醒着的两个黑衣人下手,计划敲晕他们后,再把他们绑到城墙暗处的一间库房里,稍后再做处置。

    不料就从他们的身后,石阶的转弯处突然发出了一声异响。

    “谁!”

    长敬警惕地厉喝一声,只看到前方的台阶处闪过的一抹衣角。

    难道他们还有同伙?

    长敬果断做了决定,“我去查探,你将这些人带到库房里后就去找大宝。”

    语毕,长敬就转身准备追上去,却被吴杳拉住了衣袖。

    “你没有兵器,一个人去追太危险,万一是圈套更加棘手。还是我去查探,你去找大宝。”

    长敬本想反驳说自己有新发现的破梦眼,未必会有危险,但此时一两句也说不清,吴杳的方案也有一定道理,他去找陆路和大宝,更能摸清他的身份。

    于是只好一点头,反手轻握住吴杳的手。

    “万事小心,打不过就跑,我们已经抓到了于锋,不怕查不出真相。”

    吴杳望着长敬的眼睛,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关心,方才一战带来的危机感和紧绷感似乎都被缓和,有一股暖流从她的心间流过。

    “我会的,你也是。”

    简单的六个字后,吴杳便抽出了手,头也不回地提剑追上城墙。

    长敬相信吴杳的剑术和能力,他也必须做好他的事,才能尽快与吴杳汇合。

    他将黑衣人一个个带至城墙下沉积已久的库房,再朝着客栈的方向跑去。

    如果陆路和于锋是一伙的,他应该就不会马上离开益兴城,而是选择一个地点等着于锋完成任务后汇合。

    可是现在静下来想,长敬又发现许多疑问。

    当时在客栈中,是陆路首先指出了黑衣人中的于锋,并且就在他说出口后,喧嚣乍起,幻梦被发动。

    如此一回想,似乎是陆路的话迫使他们提前发动了幻梦,也给了长敬和吴杳追击的理由和方向。

    这么说,陆路反倒对此次计划并不知情,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作出提示,以达到某种目的的可能。

    但光凭那天晚上的交手,陆路刻意隐瞒下他的身份这一点就足以让长敬对他的身份抱有极大的怀疑。

    他们明明相识,为什么前一次要装作不是认识,这次却要点出来?

    长敬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还是得先找打陆路和大宝再说了。

    这找自然也不是漫无目的地找。

    陆路毕竟对益兴城更为熟悉,也定是有相熟的朋友可以借宿帮手,但他带着一个孩子,只能去方便躲藏、又易于观察外部环境的地方,且还不能是那些人多嘴杂的娱乐场所。

    那么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长敬找寻的对象大多都是些客栈酒肆或是较为隐蔽的小巷曲径,但益兴城那么大,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穷尽选择地去找,他只能就近选择,并时常询问路间的小贩,店小二等。

    陆路这个显眼的高个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应当会有人印象。

    果不其然,长敬在问到第三个人时,就让他问着了。

    但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他就有些坐蜡了。

    竟然是枕月舍……

    陆路为什么会选择躲到枕月舍?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黄老吩咐过不能去枕月舍和织梦阁,他如果进去了,又该以什么身份说明……

    就在长敬还站在枕月舍门外踌躇时,吴杳早已经和那个“漏网之鱼”对视良久。

    而且这还是条手无缚鸡之力的“大鱼”。

    同时……还是一个潜在的情敌。

    吴杳即使在面对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时依旧没有放松戒备,手里的星灵剑依旧绷得笔直。

    “刚才你身旁的那个男子是谁?他是来救我的吗?他打起架来的模样好有型,有家室了吗?哪里人……”

    吴杳:“……”

    吴杳蹙起了眉,完全没料到眼前的对话会如此展开,她倒是宁愿直接打一场,干脆利落。

    可是她一看眼前的这个青衣女子就知道她不仅不是织者,甚至没有一丝武力,小身板娇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

    她就是之前他们在客栈时,看到被几个人黑衣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姑娘,长得虽然不错,但这脑子好像……与常人有异。

    吴杳开口时和审讯黑衣人时相差无几,冷漠淡然: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这姑娘好像一点也不怕吴杳,也不怕她手里的剑,似是料定了她不会像她出手,自来熟地向吴杳靠近。

    “我是益兴城城守的女儿,叫贺敏秀,我的……情郎被一个劫匪劫走了,我爹这才找了赏金捕快来帮我找人……”

    吴杳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城守的女儿?情郎?劫匪?

    如果这姑娘脑子没有问题,不是在说瞎话的话,那么城守是因为怕这事儿传出去丢人所以才找的赏金捕快?

    那于锋究竟是在完成这单任务时意外发现了长敬,临时决定改为逮捕他们的呢,还是本来就是借抓劫匪的晃子,专门奔着他们的来的……

    吴杳为了确认这姑娘所说真假,半信半疑道:“你那情郎叫什么?”

    贺敏秀一听,没露出情郎生死不明的悲伤来,反倒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般高兴,“他是我的教书先生,叫王贲,惯会念诗词,打不了架,也保护不了我,不如姐姐跟我换一下吧!”

    “我把情郎让给你,你把方才那位小哥让给我,我让我爹再给你们在城里安排个好住处,不收钱!如何?”

    吴杳现在几乎是以一种在看智障的眼神在看贺敏秀,以前她觉得林瑶跳脱,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对比才知何为珍惜眼前人。

    王贲?忘本?这哪像读书人的名字,该不会是她编出来的吧?送她一个读书人,是觉得她目不识丁吗……

    吴杳咳了一声,退后一步,与贺敏秀热忱的眼神拉开距离,“贺姑娘,我们先说正事吧。”

    贺敏秀眨眨眼“:什么正事?”

    “那几个黑衣人你可认识?”

    “认识啊,于大哥经常为我爹办事,他有一半的赏钱都是我爹给的。还有一半是枕月舍的林老给的。”

    吴杳似乎抓到了关键,追问道:“林老?枕月舍为什么会需要赏金捕快?”

    贺敏秀一脸理所当然地甩了下手中的帕子,掀起一股独特的香气:

    “说明他们也会时不时丢个人呀!我们这里的人口多,储梦枕需求大,生意好,所以枕月舍每年都会招好多新人。但有些人吃不了苦就想着偷点好处就跑,最后还不是一个个都被抓回来……”

    原来如此。不管这是枕月舍明面上需要抓人的理由,还是真实需求,枕月舍里的内鬼都可以利用这个由头,安排人手去处理对他们不利的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或许,他们所谓的新人本身就是特意为偷取并私售储梦石而安插在内部的人。

    有了贺秀敏的话,他们也就有了进一步调查储梦石事件的线索,例如他爹的城守府就很值得一探。

    可是,贺秀敏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和于锋的关系仅仅是雇主和雇员这么简单吗……

    吴杳心中疑惑正起,她身前的贺秀敏就突然问了她的疑问。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吗?”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吴杳跟前,她的脸和吴杳仅隔着两个手掌的距离,而吴杳居然此时才发现。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蛊惑,似远似近,连她近在咫尺的面孔都恍惚起来,吴杳只知道她在笑……

    不好……她中毒了……是手帕的香气……

    她和于锋是串通好的……

    “于大哥没跟你说过,要抓你们的就是我吗……”

    贺秀敏是林老的人……

    这是吴杳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她万万没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更没想到堂堂枕月舍的林老会如此心狠手辣,不仅安排了杀手设伏,还另有一计在这儿等着他们……

    如果来的是长敬,她想必也会换另一种方式,将他引入圈套,所有挡了他们路,或是知道了他们秘密的人都要死……

    她不知道,长敬此时也正在一步步走入他们的老巢,浑然不知危机所在。

    ……

第六十六章:戏子登场猜真意

    京都,织梦渊西殿,虚魔幻境。

    “黄老,有线报。”

    “烧了吧。”

    黄老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冰冷的棱镜中,只有一句缥缈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

    送信的织者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也不敢再问,只犹豫了一下就将刚刚收到的云陵线报烧之殆尽。

    赤红的火焰只燃了一个瞬息就消散了,空留一堆焦黑的飞灰缓缓落在地上,令人再也无法分辨其中的内容。

    织者不敢在虚魔幻境中多留,施礼告退后,虚魔幻境中就又重新归于死寂。

    入世百年,虚魔幻境的孤冷没有一丝淡化的痕迹,反倒愈加远离尘嚣,毫无人气。如果不是西殿一如既往的运转,甚至会让人觉得黄老或许已经悄然先去也犹未可知。

    可以说,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但同时又是一个包揽了全境万象的世界。

    只有长敬和他的小伙伴们在的时候,黄老曾觉得有了些新的波动。

    那些线报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专门做给他看的玩意儿,云陵眼下掌握在那些人手里,他们想要他看到什么信息,传出来的就会是什么信息,不论传信人是谁。

    即使是他最信任的万象圣手也是如此。

    那些人的手脚真正铺开了啊……

    这些年轻人真的可以对抗吗……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疑虑的,可是他除了相信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反倒是长敬那边,他只希望他们能再快一点、再挖深一点,有些真相总要浮出水面,有些事实总要摆到台面上才有解决的机会。

    他做了太多年的哑巴,也是时候偿还自己的罪孽了。

    希望还来得及。

    黄老依旧没有出现在千面棱镜中,但镜面中却有长敬和吴杳的身影。

    他看到了长敬横扫五个黑衣人的场景,也看到了吴杳倒在贺秀敏裙下的画面,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危及关头,通过他在虚魔幻境中给长敬埋下的传音隐线,给予只言片语的提示。

    这条路究竟是生,还是死只有他们自己能决定。

    ……

    吴杳眼下面对的是未知的局面,而对于长敬来说,则是差点被一拳锤死的死局了。

    长敬刚下了决心要隐蔽地进入枕月舍,暗搓搓地找出陆路和大宝,避免遇到认识自己的人,也避免遇到需要解释自己身份和目的的情况,可他才迈出第一脚,就在门槛处遇到了伏击。

    迎面一阵拳风吹开了他的鬓发,他的眼睛立即危险地眯起,头微微一侧就要躲过这硕大的拳头。

    可谁知,他会躲,那人的拳头也不是死的,竟也随机应变地横移,追着长敬的脑门飞来!

    “陆兄是我!”

    长敬在这拳头移开的瞬间就看清了拳主,当即决定先示明友军身份。

    “长敬,怎么是你?”

    陆路一听到到长敬的声音,就收发自如地打了个迂回,露出长敬完好无损的俊脸来。

    长敬面上松了一口气,心下却警惕万分。

    “当然是我呀,还能是谁?”

    陆路又憨憨地摸摸后脑勺,笑道:“我还以为是那群拿刀的黑衣人。你不知道,当时你和杳妹子一跑开,就有三四个黑衣人朝我们袭来,跟多大仇似的,把我衣服砍成这样……我打不过就只好先跑了。”

    长敬这才看到陆路身上的衣服确实有几处被划得七零八落的,看着颇为狼狈。

    “有受伤吗?大宝呢?”

    长敬没有表态,趁着说话的功夫,默默打量了下陆路背后的枕月舍。

    此时已近傍晚,枕月舍内没有几个顾客,掌柜的大约也在楼上算账没有露面,长敬不动声色地往门外移了两寸,借陆路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没伤没伤,你放心,那些王八羔子除非从我尸体上滋溜过去,否则绝别想沾大宝一根毛毛!”

    长敬:“……你怎么躲枕月舍来了?”

    陆路先是得意地一挑眉,接着又很谨慎地低下头靠近长敬,跟地下党交头似地轻声哔哔:“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我们能躲在这儿还多亏了我那个兄弟,这儿有他的关系,靠谱!”

    长敬心下一凛,说道于锋了。

    “你说那个兄弟,赏金捕快?他是叫于锋吗?”

    长敬说地很平淡,仿佛根本没有发生刚才那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群殴。

    陆路却是一喜,“你见到他了?他是不是很厉害!诶话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刚才你们追出去之后发生啥了?”

    长敬敛目,简单总结:“不打不相识。你先把大宝带出来,我们先到城墙下和吴杳汇合。”

    陆路直肠子,说先要汇合,就没追问,可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也不问。

    “啊,你不就是刚才救我的那位大侠吗?”

    一声娇俏的女声突然从枕月舍另一头的大门处传来,长敬顺着声音寻去,就见一个青衣女子柔柔弱弱地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一摇一晃的,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陆路眼神好,记性也好,端看这身材,这脸蛋立马就想起了这是谁。

    “诶你就是刚才站街角那姑娘!”

    长敬也认出了这人,正是吴杳只身追去查探的对象。

    她在这里,那吴杳呢?

    刚解决完一个的贺敏秀会出现在枕月舍当然不是巧合,她要钓的鱼可不止一条。

    “您是客栈里那位大哥吧,我先前看到您就觉得您面熟,不知道是在哪儿见过……”

    贺敏秀此时说话的时候与吴杳所见截然不同,捏着手帕轻声细语,看陆路时也只一抬眼就掩下去,似是深居闺阁的少女,腼腆羞涩,与站在街角时的忐忑神色较为相符。

    长敬听到贺敏秀隐含深意的话,心下对陆路的身份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们是在哪里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陆路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遇到姑娘家的时候又总是显出憨态来,他隐约觉得贺敏秀是在跟他搭讪,但他又确实不记得曾经跟这姑娘的缘分,便只能傻笑。

    倒是长敬主动接过了话头,“这位姑娘敢问怎么称呼,之前我见城里突然发生了些变故,我和我的同伴追去,见是有几个黑衣人围着你,可是后来你却不见了,这是何故?”

    长敬问询地礼貌有加,但贺秀敏却是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一分焦急。

    看来是担心他的小姑娘了。

    贺秀敏温婉娇羞地捂嘴笑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回答:“小女名叫贺秀敏,益兴城的城守大人就是我爹。”

    她又抬眼看了一眼长敬,眼波含情。

    “至于我为什么不见了,大侠不知道吗?”

    长敬吴杳一样,在得知贺秀敏的身份时,都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城守大人和枕月舍,还有赏金捕快……

    而贺秀敏后面的话,就更让他摸不透了。

    长敬的眉目冷了下来,淡淡道:“贺姑娘这是何意?”

    贺秀敏立即作出一副被抛弃的伤心模样,眼里似乎立即就涌出了泪光,“就在一刻钟前,还是大侠你从那几个赏金捕快手下救下了我,可我没想到与你一同来的那个女子,竟,竟……”

    她说着说着,就掩帕低声抽泣,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遐想空间。

    陆路听得着急,又不能催问贺秀敏,只能抓着长敬肩膀问:“后来发生什么了呀,是杳妹子动手了?”

    长敬没有说话,甚至连陆路近身都没有立即躲避。

    关心则乱。

    吴杳离去的时候虽然确实提着剑,他们刚刚遭受了五个黑衣人的围攻,且得知了于锋内鬼的身份,不警惕是不可能的。

    按照贺秀敏所说,她将长敬视作救命恩人,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那些黑衣人绑架了她,要对她不利。

    看之前他们站在一起时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赏金捕快抓的应当都是“罪大恶极”的逃犯,贺秀敏又是怎么成为目标的。

    如果贺秀敏所说为真,那她背后必然还另有隐情。

    如果贺秀敏所说为假,那她很可能就是与黑衣人一伙的,只不过是借她装个样子,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自己和吴杳。

    他认为后一种的可能跟大,且他相信吴杳绝不可能在没有把握和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随意动手伤人。

    吴杳追出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现在只凭贺秀敏一张嘴,让他怎么相信事实真相?

    而且眼下吴杳还行踪不明,一切只有等和吴杳汇合后方能查证。

    既然这贺秀敏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那吴杳应当也无事,但愿如此……

    长敬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勉强自己收回心神,继续问道:“贺姑娘是看到我妹妹动手了吗?那敢问她现在在哪里呢?”

    他主动说明吴杳的身份,就是摆明了自己不相信她说的话。

    陆路也反应过来,这贺秀敏说话讲一半留一半的,总让人猜,忒累了。

    此时,贺秀敏却是说出了一个他们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她说,“那位姑娘想要伤我,但被偶然路过的林老拦下,我见林老将她带入了枕月舍,我这才跟了来,想看看她究竟为何要伤我……”

    吴杳在枕月舍??

    不仅是长敬大惊,陆路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脱口而出道:

    “不可能,我一直在枕月舍,从未见到什么的林老,更没见到杳妹子!”

第六十七章:黑白联手执生死

    “何人在此喧哗?”

    陆路没想到打脸会来的这么快,说曹操曹操到。

    “小女见过林老。”

    贺秀敏一见到来人,立即就盈盈一福,同时也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林老……长敬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手心不自觉握紧。

    只见原本还没掌灯的枕月舍内突然亮起了烛光,照的四下亮堂堂的,可来人却让人无端地起了冷意。

    似是来自地狱的鬼差,带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一身熟悉的紫袍,与虞老相同的服饰,只是少了磅圆的腰身和华贵的玉腰带。这人脸上也没有虞老的和气,两道宛如烙印般的法令纹深深地撇在鼻端两侧,不怒自威。

    而他看人的眼神,也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陆路平白打了个冷颤,默默迈出了门槛,与长敬站在了一条线上。

    长敬现在甚至没有功夫再考虑陆路的事儿,他现在只想知道林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吴杳又是否真的落到了他手上。

    林老的眼神落到长敬身上,长敬立即就感觉到了一阵无形的压迫之力从四面八方逼近,令人浑身不自在,似乎连与他对视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可长敬却是咬着舌尖,以疼痛唤醒自己的神智,不躬身也不垂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枕月舍七大长老之一的林执鼎,林老。

    长敬按下心下所有的情绪,装作是一个普通的平民,淡然道:“敢问这位是枕月舍的管事吗,不知您有没有见过一位拿着银剑的姑娘,那是舍妹。”

    林老面无表情地看了长敬许久,再开口时,那寒气又陡然加重。

    “见过。”

    “如果,她是个死人,你还要吗?”

    话音一落,长敬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瞬,手心迅速失温,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否失控,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出口时都仿佛不是自己的,遥远而冰冷。

    “要。还请您带我去见她。”

    林老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枕月舍。

    长敬再没有先前的犹豫,一步跨过门槛,跟着林老走上枕月舍阁楼。

    陆路被这对话吓得不轻,可他也不能舍了朋友啊,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贺秀敏则是若有所思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进,她眼前浮现的都是方才长敬听到林老说吴杳可能是个死人时的神情。

    不是亲人故去的悲恸,也不是挚爱逝世的绝望。

    而是一种将要独自背着信念前行一生的孤寂,像一块在烈日下行走的冰,哪怕热火浇身,所有属于他的一部分都一寸寸融化殆尽,也要继续向前的偏执。

    阁楼之上,林老侧开身,好让长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之上毫无声息的吴杳。

    她闭着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一张小脸依旧白皙,却白的了无生气。

    没有箬笠,没有面纱,只有一条简约却精致的银灰色丝巾歪歪地戴在颈间。

    她从不离身的星灵剑此时就如同废铁一般扔在床边的地上。

    长敬一步步走进,看着吴杳的面目逐渐清晰。

    她的容貌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间,每次他偷偷看她闭着眼的模样,都会暗自期望她睁开眼,透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长敬捡起星灵剑,没有放回吴杳手边,而是反身笔直地举起,剑锋直指背后那人——林老。

    锋利的银剑与林老的喉间只有不过三寸的距离。

    他知道林老没有杀吴杳,但吴杳变成眼前这副模样都是拜他所赐。

    陆路和贺秀敏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啊!”贺秀敏捂嘴惊叫出声。

    “长敬,你这是做什么!”

    陆路大惊,刚一靠近长敬,就被长敬一个冰冷的眼神打了回来。

    “我想问问林老,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林老负手站着,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长剑,目光直直地盯着长敬,犹如一头成年猛兽在盯着一只初生的同类。

    “有罪的人就要接受惩罚。你们越界了。”

    他没有提起储梦石,但长敬知道,林老说的就是他和吴杳一直在追查的私售储梦石一事。

    枕月舍已经掌控储梦石从开采到出售一整条流水线百年,他们的体制和地位都不允许任何人,在他们未经许可的前提下染指分毫。

    就像是拴着绳子的狗,在窝里待久了,便觉得这块是独属于他的领地,倒是忘了这地本来就不是它的,连它自己也都是有主人的。

    它的主人就是织梦渊,是织梦渊将储梦石矿脉分离出去交给了枕月舍管理,不论世人如何以为两者的关系,枕月舍自己都不应该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别说枕月舍,就连织梦渊,在千年前澹台女发现储梦石的奇能前,这都是属于全亚安大陆百姓的财产,他们都不过是管理者而已。

    取之于民就该用之于民,还之于民,这不仅是织梦渊的宗旨,也该是枕月舍的。

    难怪祁珩说枕月舍和织梦渊都是假仁假义,打着为了天下苍生的幌子,欺世盗名,任予任夺。

    真正越界了的,是他们自己。

    而现在林老的这幅“贱民胆敢觊觎窥视就要死”的嘴脸着实让长敬感到恶心。

    长敬讥笑着开口:“或许在林老眼里,那些石头都是你们换取钱财、权势、名利的凭借,是独属于你们枕月舍的珍宝,但在我眼里,它不过就是一把吸人血的利器。

    被有心之人利用,便化作屠刀,饮万人血,尝白骨肉。”

    储梦石可以吸收存储每个人的梦境,织梦渊又可以轻易地从中获取梦元之力,甚至连渣滓也不放过,所有织者都可以任意观赏、利用他人最秘密的隐私。

    在整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异心,所有初衷都被辜负,将最大的善意变成最大的恶意,拿去伤害供养他们的人。

    “你好像有很多不满。”

    林老似是完全无视了眼前锋利的剑尖,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是与长敬一般的讥笑。

    他笑他的罪孽深重,他笑他的年少无知。

    林老早就看穿了长敬的身份,年轻的织者情绪波动的时候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梦元之力。

    他虽不是从无名神山出来的全能织者,但即使他只被允许修习一种储梦术,他也早已登顶,绝非这等年轻后生能相与的。

    现在就想取而代之,着实令人发笑。

    “近日,我听闻益兴城外的无名小村落里出现了几个东文人,许是路过的,也许是敌国间谍,你莫不是就是其中一个?”

    长敬听到东文和无名小村时心下一震。

    难道林老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可能,黄老说过这次的行动极为隐秘,除了他不可能还会有人其他人知晓。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林老与他们所要探寻的目标有关。

    两人各怀心思,互不戳破,诡异静谧的房间内,没有人敢打破这一刻的对峙。

    长敬突然想起了虞老,黄老,曾有那么多前辈告诉他要收敛锋芒,等待时机,他却好像自从彭丁堡开始,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每一步都稳稳踩在对方的圈套内,连自己的情绪都别人拿捏得死死的。

    这不是幻梦,没有梦眼可破,但这局,他却非破不可。

    他知道,他此时还搬不动眼前这块巨石,那么他也就不反其道而行了。

    他要顺势而为。

    长敬面上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愤青模样,话音里却是变了一种味道:

    “我不是间谍,也不是东文人,我只要我的伙伴都平安无事,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离开。”

    林老竖起两指,捏着冰凉的剑身,轻轻移开一寸。

    长敬没有阻止,他在等林老的条件。

    “很简单,你替我去查探这件事,给我一个答案,我就放你们离开,你的同伴自然也性命无虞。”

    “成交。”

    长敬很干脆利落地答应,收了剑,转身就朝吴杳走去。

    他重新将星灵剑放回了吴杳的左手边,这是属于她的,也是现在唯一能陪伴她的东西。

    他平静地看着吴杳的面孔,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想要唤她的名字,可到最后他只是轻轻握了下吴杳毫无知觉的手。

    等我。

    我会回来,为你报仇,带你走。

    长敬没有再看林老一眼,也没有提出要将吴杳带到其他地方,只在经过陆路的时候说了一句“跟我走。”

    在他回来之前,枕月舍就是对吴杳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林老能看出他的身份,自然也能看出吴杳的身份,想必也认得这把剑的主人,对吴杳下手没有实质意义,不如留着制衡更有用些。

    他虽然不知道林老的真正目的,但既然他想要他去的地方就在计划之内,那不妨就借他的手,好好查一查真相所在。

    东文人,枕月舍,幻梦术,储梦石。

    他要找到所有线索的连接点,解开所有谜底。

    陆路一脸茫然地看看林老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吴杳,甚至还看了两眼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贺秀敏,最终还是一跺脚跟着长敬走了出去。

    “喂,李长敬,我们去哪儿!”

    “带上大宝,我们去无名神山。”

第六十八章:无名神山飞来客

    长敬不记得是在哪本话本上看过,说是东文帝国有一处四季如春,从未落过雪,结过冰的宝地。那里的风吹着都是暖烘烘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走过每一户人家都能见到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儿争相绽放,煞是好看。

    许是益兴城只要再跨过一座陇盖山脉就到东文帝国境内的缘故,这里的冬天也让人觉得有些恍惚,分明是将近隆冬了,这里的花草竟还这般繁茂。

    长敬和陆路刚走进村落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颇为阴暗的猜测:

    这些花草该不会是食人血肉长成的吧?

    虽然他们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都没有见到一具尸体,甚至一滴血都没见着,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们心底发毛。

    来的路上,陆路也听说了关于无名神山下这座小村落的故事。

    不需要大宝或是长敬复述,自有路上那些好心的邻舍一边好言相劝叫他们千万别靠近,一边说着那里发生的怪事。

    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们和大宝所说的版本大致相同,且更加详细,还另外补充了大宝一家离开村子后发生的事。

    确实有一场“天火”降临过这座小村落,不仅烧毁了所有的农舍、田地,而且大火还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东西。

    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第一个发现这个符号的是个路过的樵夫,听说他才刚走进村子,就看到了那个烙印在麦田里的巨符,他吓得连山也敢不去了,立即就回了家。

    他将自己亲眼所见的内容告诉了邻里,同时也将村子已经被烧火光的消息传了出去。

    附近其他村落的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对这个村子的惩戒,定是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遭报应了。

    一传十,十传百,这种说法很快就变成了“事实”。

    最为诡异的就是,没有一个人亲眼瞧见这场足以烧毁整座村落的大火,每个人都是凭借土地上的焦痕和黑灰作出的判断。

    甚至没有人对当晚异象的发生留有一丝印象,仿佛那不过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夜晚。

    而村落中的村民,也就在那晚之后一个不落的消失不见了。

    即使是战时,也没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屠戮。

    但这一切又如此无可辩驳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也因为如此,那场大火发生后整整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府衙的人来收拾和重新划分管辖区域。

    鬼神,向来都是让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东西。

    他们确实没有在村子里看到一点残留的生活痕迹,别说是人影了,这里连鸟影都没有。

    除了不会说话的绿植,见不到任何其他活物。

    远处的青山依旧,眼前的旧景早已颠覆。

    大宝看到眼前这一幕,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哭,凭着记忆缓缓走向曾经的家。

    这里原先应当是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地上有烧枯了的木屑和一堆分不出是什么的黑灰。

    从这团焦黑之地向东延伸出去,就是那个符号所在地。

    “那里是我家的地。”

    大宝带着鼻音开口,目光远远望向与她身侧截然不同的一片天地。

    被大火烧掠过的土地被时间冲走了苦痛的回忆,即使是寒冬腊月里,也能凭借自然生产的本能,再次破土复苏,带来勃勃生机。

    就在几个月前,他们一家人还在这里生活,爹娘还曾在那繁茂的田地里耕作。

    如今那熟悉的地方已经长处了许多齐膝高的花草,遮掩了他们的视线的同时,也掩去了过往存在过的痕迹。

    长敬看着大宝满眼的泪花,心生不忍:“我和陆大哥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们好吗?”

    长敬带大宝来这里,不仅是因为大宝自己想回来,还因为他的私心,他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为他指路,或许以大宝的角度能发现更多古怪之处。

    但眼下,他也着实不忍心让大宝跟着他奔波。

    将心比心,如果他再一次回到温江城,回到他与爷爷共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小药铺,那个同样是被一把大火完全倾覆的地方,他能保持一颗平常心,让一个外人随意翻检问询自己的“家”吗?

    大宝点点头,在长敬和陆路走后,便背对着他们跪了下来,面朝家的方向,独自静默。

    而长敬和陆路则是越走近那个符号越是不安。

    “这都什么草啊,长这么高,还怪扎人的。”

    陆路一边用手拨开翠绿的草叶,一边用脚才出的一条小路来,方便回去的时候原路返还,少遭些罪。

    “嘶,这狗啃的芽子比剑还锋利。”

    陆路吃痛地收回被割除好几条口子的手,低声抱怨。

    长敬本来并没有很在意这些草芥,此时却忽然停了脚步,微蹲下身,顺着草叶生长的方向抚摸而过。

    看似平滑的叶面上很快也留下了他的血迹。

    确实锋利如剑。

    长敬看着食指指腹上细长的血口,陷入沉思。

    陆路诧异地一探头,“咋的,还疼哭了?”

    长敬没理他,眉心紧皱地看向这片草地的中心——那个符号。

    “喂,你等等我呀!怎么自从遇到那个什么林老,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陆路看着疾步走远的长敬,也不管脚下那扎人的草芥了,迈着大步往深处走去。

    “用衣袖包好露在外面的皮肤,不要被扎到,草上有毒。”

    走出老远了,长敬才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

    陆路愣了一下,吓地手一缩,这才发现长敬早已经用袖子包着手扒拉草了。

    他们北地人不怕刀枪,不怕火剑的,就怕南边防不胜防的毒物。

    “嘿,这小子怎么不早说,什么仇什么怨呐!”

    这还真不是长敬故意给陆路使坏,而是因为他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针对他的,对普通人或许并没有作用。

    来的路上,他们听说的版本中,有人说这个符号是把巨大的镰刀,有人则说是一把麦穗,还有的人说就是一个的鬼画符,不是什么具象的事物。

    等长敬终于看见这个传说的“诅咒”,倒觉得这回民间传言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至少他也觉得像是镰刀。

    或者说是一个以麦穗形态摆成的镰刀。

    这把镰刀漆黑如碳,与被村子里其他被烧焦的土地没什么分别,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也只能是它奇怪的形状了。

    镰刀刀面很窄,弧度却极宽,最锋利的刀尖处又分散出一些三角形的黑点,就像是一把沾了黑墨的镰刀飞快地在空中划过后,溅起的弧形墨点。

    “我去,这什么鬼玩意儿,这么邪门。”

    陆路也看到了,正想近距离去瞧瞧大自然的鬼斧天工时,却斜里横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别靠近,有陷阱。”

    “隔这么远,你都能发现有陷阱?”

    陆路两道浓眉几乎皱成了八字,有点不太相信。

    长敬放下手,淡淡道:“整座村子都是一个陷阱。”

    “整个??那我们这是干啥,哪儿有坑往哪儿跳啊?诶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你和杳妹子出去打了一架之后回来就阴阳怪气的……”

    长敬叹了一口气,本想分了轻重缓急,先解决村子里的事,将吴杳平安从林老手中带回来后再解决陆路的问题,现在想想,既然还要和陆路同行一段时间,不如把话敞开了说。

    长敬转过身朝着陆路正色道:“陆路,我问你,我们刚出彭丁堡那晚遇到的黑衣人你还记得吗?”

    陆路一脸诧异,“记得啊,我又没失忆。”

    “那个黑衣人就是你的好兄弟于锋,是吗?”

    长敬看着陆路的眼睛,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他就是要看陆路的真实反映。

    陆路咽了下口水,长敬不笑的时候就多了两分肃穆,还隐隐有种迫人的威严,陆路都被长敬盯得有些紧张了。

    “是吧……诶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们的……害,给这事儿整的。”

    “长话短说,我听着。”

    “怎么说呢……就是于锋在动手前跟我说,他认识杳妹子那把剑,想过过招,不会真下死手的,让我配合一下,装作不知道,不然就打不起来了。”

    长敬回想起那晚他跟陆路去抓野兔子的时候,确实有段时间分开过,如果陆路没说假话,于锋大概就是那时候找上他的。

    如果于锋真的认出了吴杳的星灵剑,那大概率也猜到了吴杳的织者身份。

    “后来我们不是又遇到于锋了,我就想着介绍你们认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陆路不知道于锋是真的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打了一回,被他歪打正着地说中,只是这架从一开始就是有阴谋的。

    陆路要么是被蒙在鼓里被利用了,要么就是还在打掩护,扮猪吃老虎。

    但陆路在关键时刻点破了于锋的身份,迫使于锋提前发动了幻梦这一点,就让他的身份更偏向做好。

    长敬此时也没有更多证据能证明什么,而且陆路截止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他也只能先这样了。

    陆路见长敬只听不语,回过味来:

    “诶你问我这做什么啊,是你们和于锋发生什么误会了吗?”

    “没有误会。”

    “那就好。”

    “是他要提我们的人头,我们不得不反击。”

    “啊??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长敬顿了一下,“在益兴城墙下的库房里,你想快点回去问他,就快点解决这里的事。”

    “那你还杵这干啥,要刨哪儿砍哪儿赶紧说!”

    长敬撇他一眼,这傻大个真和那杀手于锋是兄弟啊。

    “我们是来做客的,刨人家祖坟不太好。”

    陆路看长敬就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你大白天做梦呢吧?”

    长敬却是负手站着,好整以暇。

    “出来吧,这个幻梦早就该破了。”

    “你们已经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不就在这里吗?”

    长敬身后半高的草丛里,不知道什么出现了一个青色衣裙的身影,娉娉婷婷地站着,那柔软的身骨似乎与周遭融为了一体,连一阵风吹过时,她也安静地不似活人。

    陆路之前都光顾着跟长敬讲话了,还真没注意到身后,此时突然看到一个本该在益兴城内的人,着实吃了一惊。

    “贺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第六十九章:星星之火溯谜底

    “我爹说,这里不久之后就要统归益兴城管辖了,我偷偷跟着测验地形的文官出来的……”

    贺秀敏似是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怯懦地说着话,眼神躲闪。

    陆路还是没厘清这是怎么回事,“那你跟着来干啥呢?”

    “我……”

    “贺姑娘,废话就别说了吧,抓紧时间,就像陆大哥说的,咱们该干啥干啥吧。”

    长敬无情地打断了贺秀敏的话,也不看她,径直朝那把镰刀符号走去。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你很清楚这里有什么。”

    长敬已经走到了镰刀的刀尖处,下一脚就要踩上那飞溅而出的墨点。

    “陷阱,也就在这里……”

    “别动!”

    长敬笑着看向贺秀敏,“终于要忍不住露出在真面目了吗?”

    从他看到这把镰刀符号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符号的含义和意义所在。

    刀尖处的飞墨只要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它奇妙地与细长的刀身组成了一个新符号——一个箭头。

    而这个箭头所标记的位置,也就是枕月舍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贺姑娘也和枕月舍有些关系吧,你为他们办事有什么好处呢?钱?还是势?”

    贺秀敏已经收起了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语含嘲讽,笑得冷艳而魅惑,“我说我为了你来,信不信?”

    “信。”

    长敬收回脚,从善如流。

    “我猜,你对我感兴趣的时间要比于锋晚一点。于锋第一次偷袭我们的时候,你不在场,所以你不知道我们三人的底。

    等我们到了益兴城,你与于锋配合,组了一场必杀局,他是螳螂在前,而你是黄雀在后。

    超出你们预料的是,于锋带着四个赏金捕快也没有拿下我和吴杳的人头,不仅如此,连于锋自己也被我们反俘虏。

    于是你没有按照原计划以一个弱女子的身份接近我们,骗取我们的信任后再下手,而是故意露出马脚,引我们两人分兵后再逐个击破。

    你见到吴杳的时候,估计也是编瞎话找时机对吴杳用了毒药或是迷药,否则你在她的剑下躲不过一招,只有如此才能让林老既不提前暴露身份又不费吹灰之力抓到我的软肋。

    此时,你再以城守之女的身份出现在我和陆路面前,与林老一唱一和地,一步步将我们引来这里。

    这个你们早就布置好的幻梦阵。”

    陆路总算听明白过来,原来这儿还藏着只毒蝎!

    看贺秀敏的眼神就从欣赏变成了嫌恶。

    贺秀敏却是一点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就踩着陆路踏出的路线缓缓向他们走近。

    “李大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既不会使刀剑,也不像于锋那样会控梦术,我可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李长敬此时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文气书生的样子,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一位绅士般等着贺秀敏。

    “你确实不会控梦术,不过没关系,我俩我也不会。”

    陆路老实地点点头,对长敬的信任感和崇拜感渐升。

    虽然长敬的拳脚功夫还不如他呢,但是显然他的头脑要好使多了,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于锋也把他当剑使了,自己压根就是无形中助纣为虐了嘛。

    害得杳妹子昏迷不醒。

    不行,我得帮长敬,陆路暗戳戳地在心里念叨。

    贺秀敏轻笑了一声,“你不会控梦术,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幻梦的?李长敬,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长敬无所谓地一摊手: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来自京都,前段时间祁皇发疯,新帝即位的事你都没听说吗?那天还是在虞老的主持下,让全城的百姓见了一回皇家梦境呢。

    于锋与我们打斗的时候也是,城内凭空起大雾,还有徒手隐身大法,除了幻梦术我可想不到还有哪家的功法有这功力了。”

    贺秀敏看着长敬,神色逐渐漠然清肃,她还是小看了这个李长敬。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在为枕月舍办事。

    她与所有人都说,她是益兴城城守的女儿,可这其实只不过是林老为她编造的一个假身份。

    实际上,林老才是她的生身父亲。

    可她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天赋,非但没有学习控梦术入织梦渊或枕月舍的能力,甚至因为从小多病体弱,连学习武功兵器也不行。

    林老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伟志,便为她找了个最有用的位置。

    她虽然不能武,却极为擅长计谋攻略。

    说得好听些,她可以为父亲出谋划策,说难听点,她就是父亲的一颗棋子,哪里需要她,就让她去哪里做一个戏子。

    安排于锋先去摸底,利用陆路的单纯,让于锋带人请君入瓮,拿下吴杳逼迫长敬为他们做事都是她想出来的计策。

    可谁知,李长敬却成了她的第一场败仗,他只见过她两面,就揭了她的老底。

    她虽然猜中了吴杳在长敬心中的分量,长敬也如她所愿的来到了这里,可她却突然对接下来的计划有了不确定。

    “那两位大侠要怎么破梦呢?别告诉我,现在连普通人都能随便破解幻梦了哦。”

    呵,看来于锋和林老都没有告诉贺秀敏他的身份啊。

    长敬突然改变了要强行用凝梦术破开镰刀所在位置的想法,能不暴露身份自然最好。

    “普通人确实不能破梦,但所有真实存在的事物不会被幻梦掩盖,我们只要找到出口就好了。”

    长敬不需要做什么平凡人惊天神智,不借助控梦术就打破幻梦的创世之举,他只需要对症下药,以点破面即可。

    “那你大可一试,别说我没提醒你哦,林老在这里设置了无数机关陷阱,有毒药、火石、飞弹,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

    “好。”

    陆路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地,又说起了他听不懂的话,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这里哪里像是幻梦了呢。

    “诶诶,等下,好歹是有生命危险的活动,你们能不能把话给我先说清楚,这到底哪里是幻梦,哪里是现实啊?别等下伤及无辜,我一点贡献没有就光献人头了。”

    这事儿显然不指望反派自己来介绍了,只能长敬讲解给队友听。

    “你还记不记得有人说这个村子一开始发生的一些怪事,一会儿是牛羊口吐人言,一会儿又是哪户人家无缘无故的受伤发疯,最后都落得一个神志不清,还传出了村子地下埋着一个古将军墓,里头珍宝无数的说法。”

    “记得啊,难道这些都是幻梦?可是村子里这么多人呢……”

    陆路不敢想象有人像操控傀儡一般控制住上百号人。

    “对,就是有人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但他不需要让每个人都做这样的发财梦,只需要有两三个人就足够了,谣言传播的速度就和死亡的速度一样快。

    人心最易被欲望鼓动,只要给他们一团火苗,欲望就能演变成大火,让他们从内部瓦解,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为幕后主使卖力。”

    “卖什么力?”

    “挖他们想要的东西。村民要的是金银财富,至于这个幕后主使嘛,想要的就是……”

    长敬踩了踩脚下焦黑的土地,硕大的镰刀符就在他身旁张牙舞爪,昭示着这里是有人镇守的宝地。

    “枕月舍最想要的东西,大概就是矿脉了吧。”

    这句话长敬是对贺秀敏说的,她方才这么紧张,也是怕矿脉再现的秘密见光吧。

    “你说是就是咯。”

    贺秀敏心下虽震惊于长敬的机敏睿智,但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完成任务……

    “林老费尽心机,让全村的人死的死,逃得逃,还借他们的手找到矿脉位置,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再来一场大火将这里清理地一干二净,毁尸灭迹的同时也留下一个让人不敢再进的灵异故事,这里就成了枕月舍的秘密宝地,独自享用。”

    陆路:“可是附近村舍的人都说从未见到有大火燃起啊?”

    “因为这场火也是假的,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焦土黑灰也都不过是为了让人相信大火真实存在过的伪证,真正的村落早已被幻梦隐藏了起来。”

    陆路不敢置信道:“你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没错,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这个秘密,布下幻梦的人还在其中设置了很多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陷阱,比如你摸过的有毒草芥,它会让你感到轻微的麻痹,接触多了,甚至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手脚无力。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再看到眼前这个诡异的符号,结合村子里传出的灵异事件,自然就会以鬼神之道来解释,如此也就更没人会来这里了。”

    陆路:“可是林老这样做也要花很多精力来维持这个什么幻梦吧,干啥不抓紧把矿脉开采完了了事呢?”

    “因为他需要一只替罪羔羊。”

    长敬冲远处的贺秀敏扬了下下巴,“私售储梦石给边境的珠宝商人一事也是你们做的吧。你们发现我们在查这件事,于是就想到了这一出。

    让我们顺势查到这里,借我们的手,正式宣布这里发现了新矿脉,再将私售储梦石的黑锅推到我们头上,从而正大光明地收回矿石,也不会再有人怀疑这件事与枕月舍有关……”

    长敬猜想林老之所以选择了这么一条迂回路线,不仅是因为在枕月舍作为一个独立组织,无法以官府名义迁移村民,正大光明地开采矿石,也因为他知道私售储梦石一事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端倪,他需要提前找好一个背锅人。

    可是,他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话音渐止,贺秀敏也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意料之外”四个字。

    她鬼魅一笑,转瞬就消失在了有半人高的草丛中。

    是谁最先让他知道这个村落发生的事情,并让他决定来此一探。

    是谁在出彭丁堡后的第一晚就遇到偷袭?

    是谁又引导他发现摊贩见了他就跑,从而让他得知有人因为私售储梦石一事在报复他们?

    是大宝……

    所以那晚于锋才会选择大宝下手……

    所以于锋才会故意透露藏身地点给陆路,让长敬为了找大宝和陆路来到枕月舍……

    从他们走出京都城开始,这局就开始了。

    长敬突然发现,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不是相信了大宝,而是将大宝留在了草田之外。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吞噬一切的火焰最终还是到来了。

第七十章:炽火围杀埋陷阱

    长敬曾有一段时间很怕看见火光。

    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吴杳发现了。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长敬拎到阴暗到看不清路的后山去练习疾走与轻功的转化。

    月光下,两人的衣袂翻飞间,短暂地碰触后又分离,他乐此不疲地去追逐她的背影,却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

    直到有一天,她因为与其他阁老议事,闹得晚了,等她找到长敬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两个年轻的织者在玩烟火,长敬这么爱热闹爱嬉笑的人却站地远远的。

    她板着脸狠狠地训斥了那两个织者,一甩袖就将烟火灭得一干二净,比一盆凉水见效还快。

    长敬这才知道,她早已发现。

    他也说不出究竟是怕什么,那火光并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也不会让他想起爷爷在火场中埋葬的身影。

    可他就是下意识地躲避着火光,哪怕只是一盏烛火、一簇烟火。

    这就像是一个会触发掩藏在心底最深处情绪的机关,只要一碰身体就会作出本能的抵触反应。

    现在也是。

    他听到了易燃植物在烈火中爆燃的声响,看到了窜得比人还高的火焰,犹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滔天巨兽咆哮着向他走来。

    这不是幻梦,而是真正的炽火围杀。

    “快走!”

    贺秀敏和大宝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眼下被围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长敬和陆路二人。

    长敬一把拉过还在发怔的陆路,扑倒在硕大的镰刀符号之上。

    熊熊火光下,这把镰刀被映得红黑相间,看着格外渗人,贴在它上面就觉得后颈发凉,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好一招一石二鸟,一了百了。

    长敬虽然猜到了林老会让他来替罪,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场大火与先前那场伪造的不同,它将真正销毁所有罪证,让物证无痕,人证无言,全凭他一张嘴道尽真相。

    大火之后裸露出来的矿脉,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所有阻碍他的人都化成了飞灰,百年后地下再见。

    “挖!我们要躲到地下!”

    长敬不再去看那冲天的火光,就用双手在镰刀所指向的位置开挖焦土。

    陆路一想到自己要将功抵过,立即也就加入了挖土大军。

    额,两个人的大军。

    你还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有种被围困的将军在万千敌阵中绝地反击的兴奋。

    陆路挖得起劲儿,他的力气也比长敬大许多,没几下就挖出了个足以容纳一个孩童大小的坑面。

    但这还不够,而且应该出现的东西也没露面。

    可是不该出现的东西却出现了。

    村子四面环山,看着应该是属于陇盖山脉的一个小分支,当地人在百年前就将这里唤作无名神山。

    此时在火光和浓烟的映衬下,青天白日的山头都被掩藏了起来,让人分不清那山的位置究竟有多远,有多高。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敬凝神远望时,却在远处的山面上隐隐绰绰地看到了几个人影,着黑衣,盖黑帽,虚空中双手合十,嘴唇微启,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破梦眼。

    长敬对自己这门刚刚冒出来的神技还有些陌生,它并不是无时无刻地存在,启用的方法好像也没什么秘法咒语可言。

    但只要长敬陷入危机时,他就会自动开启。

    譬如与于锋的对战,譬如眼下的围杀。

    长敬只觉得眼瞳内流转过一阵清凉,视线范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无比清晰,分毫可见。

    火焰的一升一落,草芥的一燃一灭,还有陆路刨土时的抓地声,土壤在空中飞散碰撞声全都如定格的画面般落在他的眼里。

    眨眼间精神力就猛然集中,所有无关的情绪都被摒除在外,心脏处似乎安装了一个灵敏的侦查器,但凡有点细微的危机感都会让他浑身一震。

    长敬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瞳色又无声无息地变为了琥珀色,如同一只正在狩猎的雄狮,威严而肃穆,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种压迫感和杀气。

    一旁的陆路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手下也突然触了底,挖到了硬物。

    “快看!这黑梭梭的是什么石头!”

    长敬转回头看到足有一米深的坑里冒出了一个黑色的石头顶,光滑油亮。

    “它摸着还贼凉,这是咋回事?”

    长敬一听,也伸手摸了下,果然触感冰凉,堪比腊月里的温江水。

    拜张远山所赐,他在云陵也接触过不少储梦石原石,可并没有哪一块是这样的成色和触感。

    难道是什么异种储梦石,具有特殊的属性附加?

    “这石头用来盖房子简直是避暑圣品啊。诶,我们再往旁边挖深一点,咱俩躲进去是不是刚好可以辟火啊?”

    质寒……

    辟火……

    不畏火烧,不惧冰冻,绝佳的制武良材。

    长敬猛地抓住了陆路要继续挖下去的手。

    这不是储梦石,是黄老让他们去找的特种矿石!

    可这种矿石不是东文帝国才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西岩帝国境内?

    他方才与贺秀敏对质的时候也并没有说藏在这里的就是储梦石矿脉,他只说是矿石,所以贺秀敏或许是将计就计……

    他原本以为枕月舍既然确定这里有数量可观的矿藏数量,必然是已经进行过一定程度的开采和勘探,此处的符号标记下想必会留有开采的痕迹,他们或许就能在这里找到藏身之所。

    可是眼下看来,这底下的矿石非但没有开采过,甚至可能连基础的准备都没有做过。

    但林老不可能不知道这下面埋的不是储梦石,那么他很可能也知道这特种矿石的特性以及巨大的开发价值……

    这意味着……

    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陷阱。

    林老和贺秀敏就是想让他们往下跳!

    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跟我来!”

    长敬一把拉起对奇石还恋恋不舍的陆路,向远山夺路狂奔而去。

    “诶诶,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跳火圈吗?!”

    “别啊!我还不想死啊!”

    “啊啊啊啊烫烫!”

    “诶?”

    “哪来的水?”

    陆路一脸诧异的摸了摸脸上的水珠,仰天望去。

    及时雨啊!

    贺秀敏和大宝将他们围在田地中央放了一把大火,没想到上天还不想收割他们的贱命,居然下了一场及时雨,助他们惊险地越过了火势相对最小的一处包围圈。

    “别回头,向前跑!”

    长敬拉起刚刚死里逃生,还站在原地发愣的陆路继续狂奔,他的话此时在陆路耳朵里听起来就犹如天籁一般。

    陆路兴奋地跟狗见了骨头似的,发了疯地往前跑去,与先前长敬费力地拖着他走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发现天上落下的雨只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才体现出存在感来,落在那炽热的火圈里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身上的衣物也留下了许多火吻的痕迹,皮肤上的灼热感在此刻也被冲淡了许多,满心只有峰回路转,又一村的狂喜!

    而此时反倒落在了后头的长敬却是眉心紧皱,冷如寒霜,一脸戒备,双手拢在袖中,脚下虽在狂奔,眼睛却不是在看路,而是在眺望越来越近的陇盖山脉。

    不,应该称作无名神山。

    一个无比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里的村落或许真的是什么无名小村落,但这山绝不是普通的无名山脉。

    它或许真的就是织梦渊的圣地……

    长敬先前在危急关头凭借一双破梦眼,抓准了火舌吞噬地面易燃物的瞬间,带着陆路跃出火圈,同时悄然释放了一个雨中幻梦加以迷惑,令陆路以为他们是借了水火相抵的势才得以逃脱。

    但这一手幻梦救得了他们,却灭不了真火,他们除了向前跑,别无他法。

    从村子里上山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山坡,以往村民们放羊、放牛也都是在这片茂盛的草地上。

    从前的祥和景象长敬大致都能想象出来,但是眼前的场景却与想象大相径庭。

    大火形成的烟雾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冲天而起的火势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加旺盛。

    因为它们燃烧的不是那些黑灰,而是掩藏在幻梦之下真实存在的茅草屋、稻草地,血红侵袭之处,无不浓烟四起,火舌狂卷。

    这场火,将注定被万人注视。

    而长敬和陆路两个人在火场之中的渺小,苍天可见。

    日光和蓝天早都消失无踪,目光所及之处皆如炼狱。

    然而,迎接他们的还不止这些。

    死神,已等候多时。

    “小心!”

    这回出声示警的不是长敬,而是陆路。

    他跑在长敬前头,最先看到从高处山坡高速滚落的巨石,他没有选择回头拉扯长敬躲避,而是凭一己之力,悍然伸掌!

    “嘭!”

    长敬其实早就已经通过破梦眼看到了巨石在向他们滚来,他有把握带着陆路在千钧一发之刻闪避,但他没有想到陆路会在这个时候替他挡在前面。

    “嘶!”

    束缚在他双臂上的衣物骤然撕裂,暴起的肌肉和青筋都在说明此刻的陆路究竟使出了多大的力量在阻挡巨石的落势攻击。

    他本就比长敬还要壮硕一倍有余,可在巨石面前,他的身躯也如幼兽般娇小,顺坡直落的巨石带来的冲击力令他的双足一前一后地在草地上踏出了两个深痕。

    他从绷紧的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我……去……”

第七十一章:巨石强压塑战神

    长敬还以为陆路会像话本里那样,大义凛然地叫他快走。

    但没说也没关系,长敬这时候本来也就顾不上矫情,说什么“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的话,他十分干脆地就越过了陆路,往前冲去。

    陆路看到长敬头也不回地跑远,甚是欣慰。

    这人情算是……还了吧。

    但是……

    他奶奶的,到底是谁这么没公德心,乱丢石头!

    这头陆路还在使吃奶的劲儿撑住,上头的长敬也没跑多远。

    因为,他已经感知到了更多的石头在朝下滚落!

    长敬还真不是无情地抛下陆大兄弟,自个儿跑路。

    他全速提升着自己前进的速度,脚步翩飞间已是穿过了许多落石,看似惊险无比,每块石头都是与他擦肩而过,差一点就要将他撵进土里去,但实际上却是长敬在巧妙地借力打力。

    他出手的时机也都掐到分毫,他的力气虽然不如一人鼎石的陆路,但他却能在每一次推动间改变巨石的走向,或是避开下方的陆路,或是直接与其他落石相撞,越滚越偏。

    陆路一开始看到身侧源源不断掉下的巨石也是吓得够呛,生怕再来一个暴击助推,他可就真的要成肉酱了。

    但心慌地等了许久都不见重力增加,他才总算明白过来,是长敬在上面帮他!

    正想着呢,长敬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快走!”

    没想到,这句话是先从长敬的嘴里说出来,而陆路又成了被救的那个。

    长敬没有给陆路反应的时间,他一手推在石头表面,一手拽着陆路,说拉就拉了。

    陆路本来就是吊着一口气在撑着,重心一失,立即就感受到巨石带来的压力陡增。

    如果是让他自己松手,往旁侧躲开,他十有九点九是躲不开的,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自然坠落。

    可是有了长敬就不同了,于他而言是惊险的一瞬,到了长敬眼里就成了慢放的万分之一秒。

    他看似毫无作用的一推,才是让陆路躲开巨石压迫的关键一举。

    只要一点点倾斜,就能改变它的走向。

    陆路得救后气喘如牛,看着长敬犹如神祗。

    “大哥,牛啊!”牛到辈分也不重要了。

    长敬此时没有心情打趣,头顶的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昏暗的天空如打了闪光灯般猛然一亮,照清了远方的火势,也将他们的处境映得无比分明。

    “轰隆隆!”

    暴雨来临前总是伴随着响雷和闪电,而这声闷雷就是前锋,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即将为他们的炼狱再添一笔。

    长敬收回视线,带着陆路重新往山上奔去。

    他要再快一点。

    可是没两步,巨石不再,挡在他路上的成了两道人影。

    紫衣紫袍,是林老。

    还有……吴杳!

    长敬的眼神瞬间狠厉起来,在益兴城内与于锋交手时那种狂暴的血气奔涌感再次袭来,全身的感官都紧绷到了极致。

    金瞳灵眸,破梦眼!

    这不是幻梦,而是真的吴杳。

    她依旧合着眼,无力的身躯就软在林老怀里。

    长敬几乎目眦欲裂,身上的戾气外化而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愤怒、仇念以及杀意。

    陆路也看到了前方的两个人,可他连喊了长敬几声都没有反应,转头一看就发现长敬变得极其陌生。

    书生气荡然无存,眼尾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化成了恶魔角一般,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见过无数杀戮的将军,无兵无枪,独闯敌军大营亦能全身而退的战将!

    长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林老死,吴杳活!

    林老自然也看到了长敬的变化,可是他依旧没有将长敬放在眼里。

    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他通过一点手段查了下,李长敬不过是一个刚入织梦渊一年有余的织者,没有品阶,也没听说在哪一项控梦术上有过人的天赋。

    就算脑子好使一点,现在看着杀气重一点,能躲过他布下的重重捕杀又如何?

    他能抵得过整个枕月舍,以及他背后的……

    呵,徒劳无功罢了。

    反倒是他手里的这个,情绪之神唯一的弟子,星灵剑的传人,这还有点用处。

    他想着,若是吴杳能为她所用,他的目标或许能更快达成,即使是个不听话的,他得了这把剑也有的是办法让某些人为他开路。

    送上门的,没道理不要。

    他屈居于枕月舍七大舍老的末三位太久了,他要天下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能力,看到他的功劳!

    “李长敬,看到那矿石了吗?”

    “你想要怎样?”

    “我想要的很简单。”

    又是一下闪电闪过,映出了林老脸上毫不遮掩的权欲。

    他一手揽在吴杳腰间,另一手把玩着星灵剑,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咧开,笑得极其阴险贪婪。

    “我要你为我开采这里的矿石,为我打造一支无人能敌的军队!”

    “痴人说梦。”

    长敬冷笑一声,没有给他留一丝颜面,他看着林老放在吴杳身上的那只枯手,杀心渐起。

    林老却是不恼,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长敬做他的第一功臣,在他看来,长敬根本不够格。

    但是既然长敬已经入局了,他就需要找一个由头,为他安一个擅自开矿,霸占并私售公产,预谋建兵造反的罪名。

    他要的就是长敬的拒绝。

    不听话的人,就没必要留着了。

    死人更听话,想要他担什么罪名就担什么。

    “那你就等着,地府再与她相会吧!”

    暴雷骤响,林老的话就犹如阎王爷的宣判,生死已定!

    林老手中的星灵剑一甩,就化作一道惊鸿笔直地朝他飞刺而来!

    但最后的刽子手不是他,而是……

    于锋!

    依旧是一身黑衣的于锋突然从山坡后出现,于半空之中接过星灵剑,剑锋直指长敬首级。

    长敬手心一紧,那晚的交战场景涌进脑海。

    没想到是于锋被林老救下,重回战场,再次与他交手。

    不过,是谁都不要紧,反正……正主和走狗都是一个下场!

    长敬化掌为风,脚下轻功出神入化,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可犹在半空之中的于锋,在他眼里却是太慢了!

    于锋曾经轻视过长敬,但曾经不代表现在,林老或许只把长敬当成了一只轻易可以踩在脚下的蝼蚁,他却不会,他要赢。

    星灵剑在他手中不似吴杳那般灵巧多变,而是犹如长刀般凶狠暴力。

    他对着长敬迎上来的身形,当头就是一劈!

    可是,除了吴杳,谁对星灵剑最熟悉?

    是他!

    长敬不退反进,一眼不错地盯着银白的剑身,横出一手,空手夺白刃!

    他用两指就抵住了锋锐的剑尖,也不恋战,一触即走,就像先前推开那些滚落的巨石一般,再强的势,再重的力,只要受到哪怕一瞬的阻击,其威力都不再如初始。

    长敬的脸也极为大胆地贴着剑气掠过,这是他从跟着吴杳开始就一直在接触的兵器。

    一年多的时间里,吴杳不仅作为她的伙伴提着剑站在他身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也曾作为他的师父,化身敌手,每一剑都直戳他的要害,为的,就是淬炼他处理危机的能力。

    他不使任何兵器,看似好像只会逃跑神技的轻功,但吴杳懂得扬长避短,会用各式各样的攻击手段和角度去迫使长敬全神贯注,发挥他最突出的洞察力以及敏锐的思维,寻找破敌之道,化解危机。

    他不怕任何敌人,也不怕任何手段,他不相信这天下有天衣无缝的布局,也不相信有无懈可击的对手。

    只要你是人,就必然有漏洞,就一定会犯错!

    一切的关键都在,时机。

    于锋一击不中,反应也不可谓不敏捷,持剑改劈为斩,力道猛地一横,向着长敬近在咫尺的脖颈而去!

    从站在远处的陆路看来,这发生在瞬息之间的战斗简直就像是长敬自己冲上去送人头一般,挨着剑身把脖子贴上去。

    于锋即使不挥刀,改为用剑,也一样不落败势,这一剑根本没有再次落空的可能。

    可是差点让他惊掉下巴的是,他偏偏就斩空了。

    星灵剑犹如自带灵性一般,非但没有朝着长敬的颈项割去,反倒一转柔软的剑身,折向反攻于锋!

    于锋的瞳孔蓦然一缩,他在锃亮的剑身看到了长敬极为诡谲地一笑。

    似是嘲讽他技不如人,又似要为他提前唱起哀歌。

    这一刻的长敬,赤手空拳,无可匹敌。

    即使有千军万马在前,他依旧势不可挡。

    他是战神,我是败将……

    人,一旦有了怯心,有了一丝认为对手更强的念头,就意味着大势已去,死亡的镰刀就架在了他的血脉上。

    但这最后的结局最终还是没有到来。

    除了长敬,这里还有一人有空手夺白刃之功。

    长敬靠的是破梦眼,是心细如发。

    而这人就是赤裸直接的勇猛不惧!

    “他是我的兄弟,即使犯了错,也不该是这样死去。”

    陆路!

    于锋吃惊地看着突然挡在他身前的陆路,银白的剑身染了血,显得更为可怖。

    长敬抵在剑尖的手停滞了,星灵剑就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弯曲状态,将两人的性命都囊括在了攻击范围之内。

    而卡在剑刃上的,就是陆路尚在跳动的颈动脉。

    现在还只是割破一层血皮,下一瞬谁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陆路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救了他数次的人,一字一句道:

    “把他交给我,是生是死,我都给你一个交代。”

第七十二章:灵魂将息死灰燃

    长敬有一瞬的失神。

    交代这个词,曾出现在爷爷的“经典名语录”中。

    长敬刚开始学医理念书那会儿,他的玩心最重,从不肯好好静下来看书,总要爷爷在他屁股后面追着打才肯念。

    有次长敬自己跑地太欢,在家门槛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够呛,他一个没忍住就哭了鼻子。

    没想到,他再不认真读书都没有真正发过火的爷爷却在他落泪的那一刻,狠狠抽下了扫帚把儿。

    长敬被吓愣住了,竹棍儿抽在身上的疼远甚于摔倒的屁股瓣儿,但却他硬生生地止住了泪。

    爷爷一言不发地抽了他两下就停了,对着正午的日头,语气是少有的沉重。

    他说,爷爷总有一天会走,他不需要长敬未来做到如何,给他一个怎样的交代,但他要长敬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

    人的一生不长不短,短到你可能什么事都做不到尽善尽美,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同时它又长到足够你回首自己做过的蠢事。

    他希望,长敬能做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不为琐事烦恼,不为无谓的事挣扎,也不为远方乞求。

    杀一个人很简单,手起刀落而已。但救一个人,却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他今天杀了于锋,就等同于杀死了爷爷的期望,埋葬了自己的本心。

    交代从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的。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

    长敬丢下这句话,就猛地以掌化刀劈在了于锋握剑的手腕。

    于锋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心,星灵剑稳稳地落入了长敬的手中。

    他不再看陆路,也不攻击于锋,而是在狂风暴雷声中提着剑笔直地朝着林老冲去,留下陆路和于锋两人自己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这一刻,长敬的瞳眸里依旧闪烁着逼人的寒光,金瞳灵眸不散,破梦眼就不止。

    可是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的杀心散落在了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信念。

    山坡尽头,林老的神色也发生了改变。

    他带着吴杳出现在这里,目的之一就是借吴杳搅乱长敬的神智,如果一个只有脑子好使的聪明人不再理智,那只需要一脚就可以绊倒他。

    他冲向于锋的时候,他在长敬眼里看到了年轻人特有的冲动,虽然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但那些都不重要,他认定长敬必输。

    他还以为长敬会主动暴露身份,在赤手空拳的劣势下,利用控梦术与于锋大战,如果是那样,他想要将他踩在脚底就更容易了。

    比梦元之力,他是塔尖,他就是基座。

    但此时,长敬已经偏离了他的预测太多。

    他不得不做第二手准备,避免被这个毛头小子坏了他的大事。

    “李长敬,你不想要她的命了吗?”

    林老单手擒住吴杳细嫩的脖颈,只要他轻轻一扭,就如同直接掐住了长敬的命脉。

    可是长敬的回应依旧是,强攻!

    有话语权的永远是强者!

    星灵剑第一次带着无匹的剑气朝着自己的主人袭来,锋锐的剑尖以赴死般的决绝直刺而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老的鹰爪一紧,掐着吴杳就是向前一突,心道:就不信你敢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可是长敬偏偏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他目标明确,心志坚定,手中的星灵剑更是像自己有了神智一般,薄如蝉翼的剑身擦着吴杳的颈侧而过,逼林老松手。

    这一招,吴杳与于锋交手时曾用过,长敬也活学活用了一回。

    可是林老不是于锋,于他而言吴杳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大宝,他既不想白送也不想自弃。

    林老缠在吴杳腰间的手一收,就将吴杳转了个方向拉回了自己身前,避开了剑锋的同时,也移动到了一个长敬无法在一招之内转圜的角度,且长敬下一招想要进攻依旧需要先考虑吴杳。

    吴杳就是他的人肉盾牌。

    “卑鄙无耻。”

    论卑鄙,长敬自叹弗如,但这还不是绝境,也绝不是他放弃吴杳的理由。

    星灵剑上挑,横斩!

    吴杳此时无法独自站立,且她身为女子本就比林老要矮几寸,除非林老把她举起来或是抛出去,否则就必须自己出手接这一招。

    林老看见了剑光,却是冷笑一声。

    跟我比,你还是太嫩了。

    林老一手把控着吴杳,一手松开吴杳的咽喉,捻住两指,嘴间轻动,一个幻梦术瞬发而出!

    长敬目光一凛,林老的熊熊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枕月舍的七大舍老,除了前三位从无名神山出来的舍老因为资历深厚,乃是在枕月舍与织梦渊分家之前就已经学遍五种控梦术的,其他后进的舍老则都是被要求只能学习一种储梦术的。

    林老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眼下他却是不管不顾地使出了幻梦术,说明他早就串通了其他织梦渊内鬼偷学术法,为害百姓。

    不,还有一种可能,枕月舍前三位舍老中也有他的同谋……

    长敬的破梦眼一眼不错地盯着林老,即使是瞬发而出的幻梦,也有与现实泾渭分明到融合的一刹,只要能抓住这一刹就能破梦。

    来了,是一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

    是大宝!

    长敬认出猛然出现在他和林老之间,以及剑尖前的人时,握剑的手猝然加紧。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宝,因为她此时就跪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从京都城外相识起他就没见过大宝大哭。

    她的发髻散乱,衣服也是脏乱不堪,可是她哭得却那么真切,清晰的泪痕挂在脸上,眼里满是失去亲人的悲恸。

    这种眼神很熟悉,他失去爷爷的时候也曾觉得世界黑暗无声到只剩下自己。

    “爹,娘,你们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大宝哭喊着在地上爬向长敬,伸手想要拉谁的衣角,可化在长敬眼前就成了她自己凑上剑锋。

    长敬反应过来,这是大宝自己的梦境,或许就是她爹娘被梦魇折磨致死的那一天,她成为孤儿时的模样也成了她自己梦魇。

    又被林老加以利用,从头到尾,大宝都不过是他的工具。

    林老以为长敬会动容,会停顿,长敬也以为自己会。

    可是理智却不会。

    长敬的剑向前一伸,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大宝的身体。

    幻梦最大的威力就是真实,不仅是五官所感,还有剑身刺透肉身时的手感,鲜红的血液从小小的身躯里汩汩流出,染在剑上看着是如此刺目。

    然而大宝的脸上却奇异地出现了满足的神色。

    “爹娘,大宝来了……”

    她曾在梦中无数次希望能逃离现实的苦海,这一次她终于做到了。

    长敬不知道,此时真正大宝其实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亲眼看着自己最不堪、最哀痛的一幕被呈现在众人眼前,就像一道伤疤被揭开再去肆意践踏。

    她遇到林老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来拯救她的,他给她衣食,教她掩藏思绪,也教她演戏骗人,她都做到了,她成功将长敬和吴杳骗来了这里。

    可走到最终,原来她还是一个人。

    她反倒要感谢长敬,给了她一个结局,她注定的结局。

    幻梦中的大宝逐渐消散,而长敬的剑也已经递到了林老身前。

    幻梦阻挡的不止是长敬的攻击,还有林老自己的视线。

    可一把剑就能毁灭林老吗?

    不,往往最容易直接击碎一个人的防备是……

    人心。

    长敬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在看到杀死大宝的同时,他也借着这个时机释放了一个幻梦。

    同样是人影,但这回是三个。

    黑衣黑袍,宽大的兜帽,暗藏的金丝线无一不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这也是长敬将自己在远山之中所看到的人影完美复刻,这样的黑袍身影他在织梦阁看到过无数回,他虽然不会做梦,可是他有灵渊无数梦境为基,还有在虚魔幻境内学会的化整为零,想要编织一个这样的幻梦并不难。

    他们既然能出现在山中,就也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渊老!”

    林老在看到眼前三个黑袍人影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不过是长敬用来晃他心神的幻梦。

    可是怎么就这么巧?

    长敬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三个人与他的关系?

    而且他们确实有可能突然站在他面前。

    长敬从林老的口中得到了早已猜中的答案,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浑身一凉。

    织梦渊的最高统领者,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与林老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就是林老背后最大的靠山……

    不,这个答案他不会再去猜,也不可能再从林老嘴中得到可信的答案。

    他今晚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不需要林老自己跪下来求饶,只需要他这一瞬的失神!

    长敬的剑透过自己创造的幻梦,从“渊老”的黑袖下穿出!

    以林老的角度看来,就犹如来自“渊老”的亲手审判。

    星灵剑没有再落空,鲜红的血液这一次是真实地血染剑身。

    长敬没有收回幻梦,他只灵巧地转了个身位,就触碰到了吴杳冰凉的身躯。

    一手持剑,一手接回吴杳。

    林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间的银剑,他想过无数个长敬今日的下场,却从未想过自己的。

    他终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渊老”的黑袍就在他的手边,触手可得。

    “咳……”

    他似是想要再说什么话,可一张口,喉咙里就呛出血沫来,语不成声。

    “渊……”

    长敬背对着倒在地上的林老,打横抱起吴杳,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在山下肆虐,此刻却化为了他们的背景,所有的喧嚣声都在远去。

    吴杳就在他的怀里静静沉睡,杳无声息。

    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苏醒……

    长敬低头看着吴杳安详沉静的面容,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道黑影投映在了吴杳苍白的脸上。

    他当即就要回身躲避,可是就在他偏头的一刹那,后颈的一阵剧痛就让他的意识模糊消散,眼前一黑,身体就如同林老一般,失去平衡倒下。

    是谁……

    为什么他的破梦眼没有发现……

    他无意识地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是一抹熟悉的黑金衣袍,近在咫尺……

    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起风了。

    烈火将息,风暴再起。

第七十三章:跨境前行无追忆

    从被林老带到枕月舍的那一刻起,吴杳就一直保持着神智清晰,但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的状态。

    最为诡异的是,她分明无法睁开眼睛,可是她却能看见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她看到长敬满眼冰霜地向她走近,他眼里的自己虚弱无力,像具死尸。她拼命地想要睁开眼,抬起手,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她看到长敬用星灵剑直指林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带着陆路去了无名神山,大宝的家。

    可是他们走后,她听到贺秀敏对林老称呼父亲,林老狠狠地以一个巴掌作为回应。

    贺秀敏跪在地上,脸上尽是噬人的冷漠:

    “林老,请让我跟去查探。李长敬肯定已经猜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或许也已经对那里藏着的矿脉有所感知,我们不如就将计就计……”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下场倒是适合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再失手了,我要他死在火海中,尸骨无存!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泄露出去,否则不止是你,连我也无法向上面交代……”

    “是,女儿……属下明白!”

    亲眼见到那场大火燃起的不止是长敬和陆路,还有吴杳。

    她一直被林老带在山坡上,注视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看着长敬冲出火圈,一步步向她跑来。

    看到了长敬的金瞳灵眸,看到了长敬徒手夺下于锋手中的星灵剑,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和变化,看到了他与林老对阵时潜藏的杀机。

    他们隔得那么近,她多想站在长敬身侧帮他,而不是一个要处处被顾忌的累赘。

    可是她做不到。

    她明知长敬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最后一刻,她躺在长敬怀中,她摸到了星灵剑上林老的血,还看到长敬背后的身影。

    那不是长敬制造的幻梦,而是真正的主宰。

    她看到了他们的脸……

    倒在地上的不止是长敬,还有远处的于锋、陆路,甚至藏在角落里的大宝。

    所有人对主宰们来说都不过是手底下的蝼蚁,毁灭与存活都只一念之间,那样轻而易举。

    但他们最终没有并没有死在火海或任何人的手下,反倒没带一道伤痕地走出了村子,离开了益兴城,跨过了西岩帝国的国境线。

    可是他们有一样东西却永远地留在了火光暴雨的无名神山之中。

    那就是,关于益兴城的所有记忆。

    ……

    东文帝国,函谷关。

    湛蓝的天空中,强盛的日光周围闪着一圈圈的光晕,像是一朵太阳花,在晴好的天气下绽放,兀自得意洋洋。

    可是视角再拉高些,将日头摆远,又觉有一颗颗豆大的水珠在阳光下跳落,由远及近,又小变大。

    “啪嗒!”

    冰凉的触感打在脸上,令人从骨子里打出一个冷颤。

    长敬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太阳雨的场景。

    “你总算醒啦?”

    紧接着凑上来的就是陆路的一张大脸,老长的胡子差点直接怼到长敬鼻子尖上。

    “我们这是在,咳咳……哪儿?”

    长敬感觉全身酸痛乏力地像是跑了一整夜的路,又像是常年卧床的肺痨病人,使劲全身力气才将自己从平躺着的状态改为坐姿,才说了几个字就感觉从口腔灌进来的冷空气全呛进了肺里,咳得人捶胸顿足。

    “害,还能在哪儿,东文了呗!”

    陆路就站在他身前,高大的身躯替他挡下了一阵冷风冷雨,唯有那诡异的日光还在头顶晾着。

    长敬费力地捂着胸口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躺在一辆木板车上,陆路就是他的“车夫”。

    木板车泛着陈旧的霉味,小到只能容下他半个身体,他一双长腿都得半挂在板车边缘,但他脑袋位置却有一块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锦缎,看着甚是眼熟,像是谁的衣服堆叠而成。

    东文?他们怎么会到东文帝国来?

    他们不是在京都吗?

    哦是了,他们通过了黄老的虚魔幻境,黄老让他和吴杳去东文帝国找一样东西……

    长敬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他昏迷前的记忆,可是他只要一回想就觉得头疼的紧,就像是脑子里被装了颗钉子,只要一触及某块记忆就立即绞着脑汁的疼。

    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是做什么来的,而且……

    “吴杳呢?!”

    长敬猛地抓住陆路的胳膊,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而吴杳就在这件事情中。

    “别急,别急,杳妹子去找吃的了,马上回来……你看瞧把你急的,你咋不问你三妹子?”

    还好,吴杳还在……长敬刚松了一口气,又突然疑惑起来,什么三妹子?

    哦是大宝……

    对了,他跟陆路说吴杳和大宝都是他妹妹来着。

    “那大宝在哪儿呢?”,长敬顺着陆路的话问道。

    “我把她寄养在一户农家了。”

    回答他的不是陆路,而是吴杳。

    长敬回过头就看到吴杳穿着一身麻布衣服,用衣服的下摆兜了一大袋子果子走来。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先是擦了几颗果子递给陆路,陆路憨笑了一声接过就全塞进了嘴里,鼓囊得像只胖松鼠。

    再转向长敬的时候,却是没递果子,而是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小心地送到了长敬嘴边,姿势熟练,语态轻柔。

    长敬有些发愣,没反应过来,明明吴杳还是原来那幅清冷的面孔,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变了……

    变得……特别好!

    吴杳见长敬愣着没喝,就习惯性地扶住了他的下巴,就着他微张的嘴缓缓将水囊抬起。

    显然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他的饮食,他的“枕头”应该也是吴杳身上原来的衣服……

    “咳,咳……”

    长敬傻笑起来,差点呛住,看着吴杳好端端地站在身前,所有的不安都逐渐消散了,竟觉得这样也蛮好。

    其实你要问吴杳自己,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变化,只觉得看着长敬有了心疼,便想要多照顾他几分。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慢着点喝。”

    长敬从吴杳手里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证明自己没事,等终于缓过劲了,才想起正事儿来。

    “对了,你说把大宝寄养了是怎么一回事。”

    吴杳坐在板车边缘,低着头边擦洗果子递给陆路和长敬边道:

    “大宝还小,这么跟着我们走不安全,不如将她寄养在一户靠谱的农户里,等我们回西岩了再去接她。

    那户人家就夫妻二人,性格憨厚老实,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平日里就做些小买卖,吃喝不成问题,就想要个孩子,我们路过的时候见大宝开朗活泼就很喜欢。

    关键是大宝自己也觉得与他们很有缘,就像是遇见了咱亲爹亲娘一样,缠着嬉闹……”

    长敬和吴杳是知道大宝的父母都已经丧生在京都的,但陆路不知道,所以吴杳这话有一半是解释给长敬听的,还有一半就是装给陆路看的。

    “要我说杳妹子也真是舍得,说什么都非要跨国走一趟,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还把亲妹子撂下了。”

    长敬回过味来,他们本来就是中途遇到的大宝,答应陪她回故乡也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但如今她自己遇到了更好的人家,遗忘那些不开心也是好的,毕竟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有什么细节被他遗落了,她的故乡在哪里来着?

    听陆路的话,吴杳似乎并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去东文帝国,长敬便主动解围道:

    “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出来走走看看也很好啊,陆兄你就不想看看这万千世界吗?”

    陆路嘴里咬着果子口齿不清道:“当然好哇,我还想娶个异国他乡的妹子,给我生个混血娃娃呢!”

    吴杳被陆路这话逗笑,弯起眉眼来,手里还不忘给长敬也挑几个味甜的果子。

    长敬也笑,心里暗道:这小子!前段时间还惦记着我妹子呢,这么快就雄心壮志转移目标了,甚好甚好。

    “诶对了,陆兄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担心吗?”,长敬接着这个话题问道。

    要是没有这个大灯泡就更好了。

    “我娘才不担心我,她指不定自个人现在哪儿快活着呢,我回去还要讨她嫌嘞。”

    长敬叹口气,安慰自己带着拖油瓶平时打打架,拉拉车也蛮好的。

    陆路好奇:“你叹啥气?”

    长敬从善如流:“叹陆兄母上这么个妙人我们却没机会认识,可惜啊。”

    陆路惊喜:“嘿!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刚收到我娘信说我后爹就是东文人,咱去找我后爹瞧瞧看看能不能把我娘也拐来吧!”

    长敬和吴杳一个叼着果子一个在喝水,不约而同地呛起来。

    长敬好不容易喘出口平气,“你娘在西岩,你后爹在东文,这是咋认识的啊?”

    “害!这有啥难的,后爹走货到北地,一日钟情,不是,是一见钟情我娘,走后念念不忘就书信来往呗!东文人不就喜欢搞这茬嘛,纸恋!”

    吴杳:“……厉害。”

    长敬:“……牛掰。”

    陆路:“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反正你们也是闲逛,咱们就先去找我后爹咯!”

    “坐稳了!老子的车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陆路是没吃饱也有把子力气,猛地拽起小板车,也不管吴杳还坐着后边呢,一抬一拉一奔,就飚起车来。

    长敬眼疾手快搂住晃倒的吴杳,忽然觉得这样的计划也不错?

第七十四章:智取函关灵眸开

    长敬优哉游哉地享受人力车夫陆路的服务好一会儿后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来。

    “我怎么会昏迷的?”

    吴杳瞥他一眼,笑道:“可算想起来问了?”

    长敬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吴杳还没接话,陆路在前头插进来一句:

    “我比你还大七八岁呢,不过我也觉得这一觉醒来忘了很多事。你不知道,咱们三个加大宝,醒来的时候就躺在沙地上,我他娘的居然还脸朝下吃沙,你敢信??”

    “哈哈哈哈!”长敬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陆路说的场景着实很有画面感。

    吴杳也回想起来,“我也觉得那一觉睡得格外沉,身体似乎也很疲倦,缓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就说你小子身体最弱吧,两个姑娘家的都比你醒得早,我们三个围着你一个,嘿!你愣是又睡了三天三夜没醒,要不是杳妹子说你气息平稳我差点就想给你埋了!”

    长敬对他们说的事儿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不过他的身体倒是恢复的快,这才没多久,就不咳不乏力了,除了想事情的时候还有些头疼外,精神也愈发好了。

    “那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啊,我们只花了三天就出了国境?”

    陆路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墙道:“西岩只有北境才有沙地,我们是从北边出来的,前边儿就是东文的函谷关了,过了关就算是正式到人家的地界了。”

    长敬眯着眼望,果然瞧见了那堵高墙上用东文瘦金字体书写的三个大字:函谷关。

    这一望,长敬还“咦”了一声。

    吴杳见长敬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长敬先没马上回答,而是又仔细在四周望了一圈方道:“你们看到关下那几个士兵了吗?”

    陆路瞧了一眼就放弃了,“你瞎说啥呢,我们少说还隔着一里地呢,这哪能瞧见啊!”

    吴杳以为长敬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便摒气集中全身的注意力去看,可就算她用上了身为织者的灵敏感知也依然没看清那几个士兵的模样,顶多能看见一两个穿军衣的模糊小人。

    “我也看不清,你看到什么了?”

    长敬又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才答道:“没什么,许是我看晃眼了。”

    陆路道:“你可歇会儿吧,保不齐你还没完全从梦里出来呢,趁哥哥我还愿意拉你,抓紧机会休息,等你恢复了我可要离这破车远远的,臭死了……”

    长敬听着陆路这大话痨叨叨,心里却是在想方才所见。

    他从学会控梦术开始,五感确实比以往要灵敏细致许多,但好像也没方才这么夸张,隔着一里地就能将人脸看的分明,连他们说话时的嘴型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是他不懂唇语,或许还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难道是自己睡了一觉,梦元之力又有长进了?

    找机会要与吴杳说说,切磋切磋看。

    长敬想明白后便也放下了这件事,听话地闭目养息,他们还不知道会在东文帝国遇到什么事儿,得保持全盛的精力才行。

    吴杳也从不是偷懒的人,她醒来的这几天已经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刚开始的一阵疲乏无力外,后期的恢复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握着星灵剑的时候也有少量的梦元之力附在剑身上……

    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个意外之喜,她向来是把师父传授的星灵剑法和控梦术分开使用,但如果有一天她能将二者做到恰到好处的融合……

    陆路也没再找长敬和吴杳搭话,自个儿哼着小曲儿,踏着妖娆的步伐慢悠悠地前进,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关下。

    在陆路停步前,长敬就先一秒睁开了眼睛,似乎早有感知。

    陆路刚一回头就见长敬神清气爽地跳下木板车,活力四射地像是马上就去能跑马。

    “年轻就是好啊……”,陆路搭着长敬的肩膀认真地感叹着。

    长敬扬眉微笑,“还要多谢大哥这些日子的照顾,我和小妹都非常感动。”

    陆路秒懂,螃蟹钳子似的臂膀用力地搂住长敬,“你们平平安安,大哥我就不算辜负爹娘的托付。”

    吴杳看着这俩戏精,又看看不远处的守兵,笑而不语。

    得,从一对三兄妹变成另一对三兄妹了。

    三个人默契地舍弃了那辆破板车,就这么肩并肩地排在了入关队伍的末尾,前边儿也是一家子农户的模样。

    他们后边则是来了一车商队,三匹马车拉着满载的货物。

    长敬他们赤手空拳的,显然扮不成商客,衣着也不比在西岩帝国境内的时候,也就只能充充落魄的百姓了。

    队伍过关的速度不算慢,但有好些看着孱弱病态的,守兵用枪杆子一横就给撇出了队伍,想来是进不去了。

    陆路在来的路上就打听了,东文帝国每一个州郡的人口密集程度都与西岩帝国的都城京都差不多,但东文的总地域面积还要更小些,因此各地方的府衙都对人口流动管得颇严。

    一般情况下,只有两种人过关最便捷,一是权贵,二是商旅。

    权贵好说,官家的人要是连自个儿的门都不进去也别谈管其他事儿了。但商旅在东文的地位却着实要比西岩帝国高出许多。

    长敬和吴杳在京都和云陵的时候,也曾觉得城里的街市繁华,商队熙攘不止,流通的货物也是天南地北的应有尽有。

    可这几天出了关才发现,东文的商旅车队多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大约在官道上每行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见到一支至少载有三车货物,一辆载有旅客或者车主的队伍,不是要去西岩帝国的,就是刚从西岩回来的。

    他们每年能为东文帝国带来的税收堪比一个大州全年的营收。

    而且他们要的只是通行便利,既不需要财物支持,也不需要人力支援,堪称一颗不用施肥就能自己开花结果的摇钱树。

    这能不被官家宝贝着吗?

    但除了权贵和商旅,普通百姓想要自由穿行在各大州郡就不容易了,不仅需要有户籍所在地府衙的许可通行文书,还需要经过入驻州郡的身份查验,有疾病未愈不可入,有灾祸未解除不可入,无现银五两不可入。

    这也是每年天灾时,不计其数的难民活活饿死、冻死、病死在边境关外的原因。

    这是再怎么安慰自己是为了防止疾病传播、灾祸迁移等原因才作出的决策也无用的社会根本矛盾,也无法让人摒除心中芥蒂,感叹玩政治的,哪个心不脏?

    但感叹归感叹,等轮到自己的时候,也有多少余力去帮助别人呢?

    长敬和吴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排在他们前头的一家农户因为儿子患有重疾,本想勉励装作无事的模样浑水摸鱼,可还是没忍住一声咳嗽让边监史发现了,接着就被无情地赶到了一边。

    轮到长敬他们三个的时候,长敬掏出了黄老在他们出行前就准备好的通关文书恭敬地递到了边监史的手里。

    边监史惯会看人,接过文书时,手心里落入硬邦邦、沉甸甸的银子,心里虽是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不见分毫,只轻微点了下头表示满意。

    接着就是流程性地翻翻文书,问两句:

    “西岩来的?来这儿做什么?”

    两国已经至少一百年没打过仗了,非战时状态两国人员往来并不受限,再加上这几年商贸往来,互通有无,在异国他乡见到家乡人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长敬早有准备,利落地答道:“家里给了点银子,让我们三兄妹出来见见世面,走走买卖,这不第一回来赶新鲜嘛。”

    “三兄妹?这文书上可只写了两个人。”

    这文书本来就是给长敬吴杳两个人准备的,自然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但这也难不倒长敬。

    “害,我大哥是我爹年轻的时候从我那早逝的三姥姥的二表弟那里过继来的,一直没登入家谱,但从小和我们长在一块儿的,官爷你看我们仨长得多像呀。”

    边监史象征式地一抬眼,就见三张老实巴交的笑脸,还真……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边监史不耐烦地一挥手,就像赶苍蝇似的地将他们三个赶去了下一处。

    得得,早走早了,都不知道打哪来的有钱无脑儿童。

    过了身份查验后就是身体检查,负责的都是男兵。遇着男子就随便摸两下没刀没枪,看着没病的就过,遇着女子,那动作就慢很多,除了富家小姐,好多普通人家的姑娘都只能默默忍受着咸猪手。

    吴杳一副很胆怯的模样,拉着长敬的衣袖,躲在两个哥哥的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来。

    她的左手却是垂在身侧,蓄势待发。

    长敬拍了拍她的手,似在无声安抚。

    吴杳自然知道,长敬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只见那守兵看了一眼陆路比他还要高出两个头的个子,还有两块铁板似的胸肌,连摸都懒得摸,直接挥手让走了。

    长敬带着吴杳走上前,笑嘻嘻地,轻搭了下守兵的手,塞了一把银子。

    “官爷辛苦了。”

    那守兵不动声色地收下,色眯眯的眼睛却还是在往吴杳那儿瞟。

    他正想把长敬赶走,快点轮到吴杳时,手间却突然一痛。

    他登时就要朝长敬怒骂,可一转脸就愣住了。

    方才还老实好说话,总是笑眯眯的长敬忽然变了一个人。

    这是一双如同雄狮般凶狠的眼睛,不是亚安大陆人常见的黑色瞳眸,而是高昂冷冽的琥珀色,噬人夺目,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最诡异的是,长敬的眼里并没有这倒霉守兵的倒影,仿佛他就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我们可以走了吗,官爷?”

    长敬的声音很低,落到守兵的耳朵里犹如地狱鬼魅。

    “可,可以,都走,都走……”

    他吓得都结巴了,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长敬,天知道他要是再多看一眼,是不是就要原地换裤子了。

    “谢官爷。”

    长敬还不忘装个样子,多大恩似的握握守兵的手,接着就带着吴杳顺利地走过了最后一道坎儿。

    东文帝国,他们终于来了。

第七十五章:解密

    可就在这种时候,吴杳突然松开了长敬的衣袖。

    长敬转回头,瞳眸的颜色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了?

    吴杳毫不避讳地看着长敬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长敬明白过来,却同样没有开口解释。

    “诶我说你俩这是熬鹰呐?你们不饿,我可快要饿成扁担了!”

    吴杳率先撇开视线,往街市上走去。

    “这才对嘛,光瞪眼可不能填抱肚子。我刚打听了下,函谷关这儿只是个边镇,主要就供商旅中转,得往里再走百里路才到豫州,咱要不就先在这歇一晚吧?”

    “我听说东文的吃食都做的贼精致,还好吃,有七纱七烹之说,长敬你说咱先去吃什么好?”

    “诶你们走那么快干啥,投胎啊……”

    这是他们在东文帝国的第一天,什么东西看着都很新鲜,无论是当地百姓穿的服饰还是阁楼样式,亦或是众人说话的腔调都与西岩帝国大不相同。

    但除了陆路自娱自乐地叨叨,以及长敬和吴杳偶尔搭两句腔外,就再无其他对话。

    进关前三人默契又欢乐的气氛似是被丢在了关外。

    他们在附近选了一家有马圈的客栈,让小二帮点了一桌当地特色美食,酒足饭饱后就各自要了一间房休息。

    银子够花,又不着急赶路,三人便都选择了好好休整一番再出发。

    长敬和陆路商量了要买三匹马,明日骑马去豫州,找有马圈的客栈便是为了方便买马和养马。

    函谷关位于东文帝国的北端,虽不如西岩的北境那般常年刮卷着大风,漫天大雪里受冻,但却自有一种透到骨子里的湿寒。

    三人来时穿的衣服都颇为陈旧,此时便有些抵不住。

    陆路抱怨着说要痛快地洗个热水澡,结果被小二告知没有能装下他的澡盆子,仰天长啸三声后他也只得将就着用热水擦洗擦洗了事,天刚黑就躲进了被窝里御寒。

    许是这几日又是赶路,又是照顾长敬拉板车着实累了,他才躺下没多久,就透过隔音不怎么好的木墙传来震天鼓般的呼噜声。

    吴杳的房间就在陆路隔壁,她盘膝坐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宁静的窗外,星灵剑被拿出来放在了腿上。

    她原想借着修习驱散寒意,同时也摒除心中的杂念,可今夜好像特别漫长,有些事也如鲠在喉般,令她无法忽视。

    函谷关下,她在长敬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戾气。

    与她接触过的许多暗境中的恶人不同,那并不是充满血腥味的杀意,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无情,而是一种直达心底的威吓,就好像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摄人气场,不容置喙,无法抵抗。

    她还看到了,长敬瞬息变化的瞳眸。

    最奇怪的是,她第一眼看到时竟不觉得怪异,反而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明明在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长敬这般,也从未见过长敬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倒不是说长敬从前如何软弱,而是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即使不说话光是看着你也觉得他眼带笑意,一勾唇角便知定又是想通了什么困难关节或是高招妙计。

    他是天生的乐天派也是天生的领导者,即使他们曾一起遇到过那么多实力强横的敌手,都无一不是在他的带领下,重重突破,走到最后。

    可是今天长敬给她的感觉却让她想到了“臣服”二字,不是曾经共生死的伙伴,也不是亲密无间的合作,而是单纯的强者对弱者的俯视。

    长敬看向她的时候虽然已经解除了那种奇异的能力状态,可依旧令她感到不舒服,像是……

    她也是他面对的,需要处理的危机状态之一。

    长敬对此,却没有一句解释。

    吴杳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方才所想都大脑里排除。

    “咚咚咚。”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处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吴杳敛目,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

    她去开了门,门外果然是长敬。

    “师父,需要换衣服吗?”

    长敬不知何时也已经换下了原来的衣服,重新束起发冠,脖颈处还有些热水蒸泡留下的红痕,看着暖洋洋的。

    他的手里叠放着一件女子衣裙,不是姑娘家爱穿的梨花白,也没有当下最流行的千鸟绣,而是最容易隐于黑夜的玄青色束腰短打。

    要是一般姑娘见了,指不定就要砰的一声关上门,撞他个鼻青脸肿了。

    但吴杳是一般姑娘吗?

    “我早就不是你师父了,我也不需要衣服。”

    吴杳抱着手,面色冷淡,堪比一年多前刚与长敬相识时的阁主大人。

    但长敬也不是一般人,最不怕的就是冷屁股。

    “话不是这么说的,您一日为我师,我终生就是您的人,再说天气冷了就要添衣不是?”

    吴杳虽知道长敬是特意来讨好的,油嘴滑舌也不是一天而两天了,可心下却也着实狠不起来。

    罢了,话只有说开了,才能解结。

    “进来吧。”

    “好嘞。”

    吴杳让开身,让长敬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隔壁陆路的鼾声没停,愈加悠长。

    “坐下。”

    “坐床上吗?”

    “坐地上。”

    “……好的。”

    长敬抱着衣服从善如流地就要坐到地上,意料之中的一只手忽然斜出来拉住了他。

    就知道你舍不得!

    长敬没再打趣,乖巧地在椅子上坐下了,端端正正地等着训话。

    “过关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报告,是属下新发现的一种能力……”

    “好好说话。”

    “是我醒来后突然发现的怪事之一。”

    长敬的神色也正经起来,从隔着一里多地看见函谷关下几个守兵开始讲起,一直到顺利过关。

    “我起初以为只是我休息久了,目力见长,但在我知道你们都不能看清远处的守兵时,我就觉得应当是我的某种能力发生了突变。”

    “怎么说?”

    “具体是哪种能力我也说不上来,目前我还只是发觉自己视物的距离上限大约能有六七百米,听觉也比以前灵敏数倍。

    最重要的是,当我感受到危机的时候,我就会觉得精神一震,就像是我撒出去了一张大网,但凡人有踩到了我的网线,我就会有所感知,视危机强弱作出不同的反应。

    而且每当有危机来临时,我所看见的事物又有所变化。眼前所有画面都似乎被冰霜凝结了一般,缓慢移动,但我的举动又不受此限。

    也就是说,在这种状态下,我想要攻击或者防守都变得更加容易,对方的速度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吴杳认真听长敬说完,见他没有提到眸色的变化,便犹豫了下委婉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长敬反问:“眼睛?”

    “对,比如……特殊的感觉?”

    长敬失笑,“我又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在那种状态下我除了会有些异样的清凉,其他是真的没有。”

    吴杳点点头,但下一瞬的反应却极其突然。

    没有点灯的房间内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银光,锋利至极,由下及上,朝着长敬的脖颈分毫不差地袭去!

    长敬的双眼下意识地一眯,右手极速抬起,仅以两指就精准地止住了近在咫尺的锋芒。

    是吴杳的星灵剑。

    吴杳和长敬之间的距离极近,在两人双眼的位置只有一把银剑横亘,剑刃朝上,光亮的剑身朝面。

    直到此刻,长敬才明白吴杳出剑的目的所在。

    足以映出长敬面庞的剑身上,有一双金瞳灵眸。

    他从未见过这双眼睛,可这一瞬的感觉却分外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早就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方才星灵剑袭来时,那种灵敏到极致的危机感立即显现,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就作出了反应,他清晰地看到了银剑挥斩的路线,于他而言,他仅是轻轻一抬手,就精准地拦住了它的去势。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他只眨了一下眼睫。

    但就是这一下,就改变了他的眸色,清凉的触感从眼部直达大脑。

    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戾气破体而出,反在剑身上,就成了长敬现在看到的这一幕。

    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长敬终于明白吴杳的意思了。

    吴杳收起剑,等待着长敬消化。

    半晌,长敬方道:“我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我在陈宅时看到的陈老太太,在你家看到你露出整张脸的模样,在朔方抱着婴孩的女鬼,在云陵看到的断崖十三瀑,在虚魔幻境看到的风眼、奈何桥、守恶人,在京都看到的祁珩梦境,还有很多很多……”

    “从前我认为的那些小机灵、小细节,或是你觉得我观察入微的瞬间,所有助我破解幻梦的无形直觉都化成了一种有形的方式,出现在我身体中。”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杳点点头,她是第一个发现长敬有破梦天赋的人,可那时的他还仅仅是凭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哪怕后来他们历经了这么多恶劣的环境和考验,这种能力也依旧是以直觉和逻辑思考的方式存在着。

    “就像是万象圣手的双手,黄老的虚魔眼。”

    “没错,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的武器。”

    “那它是你的什么?”

    长敬抬起眼,看着吴杳,嘴角微微弯起,如灿星明睿。

    “破梦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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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347/ 第一时间欣赏永生长梦无境最新章节! 作者:古井有季所写的《永生长梦无境》为转载作品,永生长梦无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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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长梦无境介绍:
李长敬作为第一个无梦者,他该如何修习控梦术,开创织梦渊的下一个百年盛世?
长敬:仙姑,不如你陪我一起?永生长梦无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生长梦无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生长梦无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