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话︱德川和子嫁给天皇
元和五年至六年这两年期间,对德川将军宗家而言最为重要的战略,就是与天皇的结亲了。
在完成幕藩体制整顿后,秀忠决定遵从父亲家康生前“与天皇家结亲”的心愿,让德川氏血脉渗透进天皇一族,继而为幕府的长治永续奠定不二基石。
早在庆长十六年(公元1611年)后水尾天皇即位当年,家康就开始布局推动将秀忠五女和姬嫁入皇宫的规划,并向皇室提交了申请。
庆长十九年(公元1614年),在家康的软硬兼施下,朝廷终于在四月发出让和姬入宫的宣旨。
但由于横亘两年的大坂冬、夏之阵,以及元和二年(公元1616年)家康去世、元和三年后阳成天皇驾崩等系列原因,朝廷不得不推迟和姬入宫的时间。
但秀忠并未因此延缓与天皇联姻的步伐,并于元和四年下令开始建造专属于和姬的女御御殿。
不过对被施压要迎娶和姬的后水尾天皇来说,或许内心又是另一番滋味。
于是在迎娶和姬之前,他就宠信了宫中的女官与津子,并与她生下皇子贺茂宫及皇女梅宫。
这不但一度成为和姬嫁入皇家的阻碍,更被幕府认为是后水尾天皇的挑衅,从而激怒了对这场公武联姻志在必得的秀忠。
此时的秀忠,已经是让满朝文武信服、天下大名无人敢于与之对抗的强权将军了。
自从秀忠正式执掌天下之后,为了更有力的统御全国诸大名,他铁腕改易了以福岛正则为代表的外样大名,并依父亲家康遗言建立了御三家。
除了福岛正则,秀忠强力改易的范畴还延伸到了幕府重臣阵营,例如下总见小川的城主安藤重信也在这场调整里,被改易为上野高崎城主。
不过在领地改易过程里,也有超乎秀忠掌控范畴的意外发生。
例如正纯便以家康遗命作为借口,将奥平忠昌由10万石的下野宇都宫藩转封至11万石的下总古河藩,而自己则由5万3000石的小山转封至15万5000石的宇都宫。
既然正纯祭出家康遗命作为扩大自己领地的理由,秀忠便不好加以否定,但他也由此招致了秀忠更深的反感。
在施政革新上,他起用了土井利胜、酒井忠世等自已的班底担任幕府权利中枢的老中,逐渐架空以本多正纯为首的家康时代宠臣,继而形成了自已特色的领导风格。
竹千代在与宗矩谈及秀忠施政特点时,曾感慨:“父亲在政事领域的天赋与才能,要远胜于军事方面的作为,他是天生的内政型将军。”
在政事方面有着灵敏嗅觉、并且越来越融入幕府机制的竹千代,随着自身的越发强大,也更加能洞见到父亲在治理方面的出类拔萃。
在家康的前四个儿子里,排行老三的秀忠,在幕臣群体里被公认为相较于他的其它三个兄弟,他可谓是家康前四子里唯一性情温厚、具有文人气息的子嗣。
但正是有着此类评价的秀忠,在执掌政事后行事却极度当机立断、并且杀伐果决。
他在对亲属和家臣、甚至朝廷管制方面都相当严厉,对外贸易亦仅限于平户、长崎两地。
在家康逝世后,秀忠严格执行勒令忠辉蛰居的指令,即使茶阿局数度试图斡旋,但秀忠依然不改初衷,更多次更改忠辉的流放地点。
元和五年(公元1619年),秀忠在造访京都之前,与长子竹千代进行了一场父子间的茶叙。
这场茶叙在秀忠起居的中奥进行。
此时的他在处理朝廷事务上遇到了两大难题,而竹千代在幕府的影响力与权势正逐渐壮大,他很想听听长子对此的建议。
“这么说来,朝廷并不欢迎和姬啊。倘若她嫁过去再受到天皇冷遇,只怕皇室继承人就会变成贺茂宫了。”
察觉到父亲的烦恼与忧虑,竹千代单刀直入地切入到主题,直接在秀忠面前将症结一举剖开。
“为父担心的就是这个。虽说天子有几个妃嫔并不罕见,但我总觉得天皇是存心向我们示威。”
秀忠思虑重重地端起茶碗,分明都已经端到唇边,最终却无心品尝,于是又随之将茶碗搁下。
“但纵然如此,父亲并没产生任何动摇,直到现在也是一心一意要促进和姬入宫是吗?”
“当然!若和姬诞下皇子,幕府会倾注所能将他扶持为下一任天皇。届时皇室将与德川家结合得更加紧密,天下也就为之越发安泰了。”
“那么,父亲就下令处置了贺茂宫、还有他的生母与律子、妹妹梅宫吧。”
“处置?”
“是的,将贺茂宫送出去给别人当养子,把与律子和梅宫都一并驱逐出皇宫。这样不但能一挫朝廷与皇室的锐气,也能在和姬入宫前为她扫平障碍。”
“但是天皇会答应么?他原本就对幕府满心抗拒,更遑论我们现在是要正式介入后宫之事。”
“父亲在犹豫么?”竹千代煞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悠然自得地又喝了口茶,“这可不像父亲当政以来果决威权的作风呀。”
竹千代以开玩笑的口吻,带着漫不经心的打趣表情,向秀忠进献的却是极其铁腕强硬的对策。
“对付天皇的要领,在于打压他身边的那群要臣,我们要通过他们向后水尾天皇施加压力。”
“所以请父亲先强烈奏请罢免关白二条昭实的官职,继而对宫中来一场大扫除。达到威慑朝廷的目的后,再扶持亲幕府的九条忠荣公复职关白。”
“罢免二条昭实……吗?”
“父亲烦恼的除了和姬入宫一事,其实还有志在获得朝廷任免大臣时的决策权吧?”
“嗯。为父确实对朝廷在没有得到我同意的情况下,任命劝修寺兼贤为内大臣十分不满。”
“那就是了。父亲不妨就通过这次强力罢免二条昭实,再将九条忠荣公重新扶为关白,向天皇和朝廷宣示幕府的权威和力量。”
“经历这件事后,朝廷在任免大臣时,就不得不有所忌惮,而会事先征求父亲的意见了。”
经过一番短暂思索与权衡后,秀忠对竹千代的建议深以为然。
竹千代拟定的对策,与他表达时的神情与语气形成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使以谋略着称的秀忠也大感惊叹。
因为如果仅从表象判断的话,就连秀忠也无法洞悉他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于是同年七月十四日,秀忠在上京入住伏见城期间,全面采纳了竹千代的建议,随后强力推动一系列针对朝廷的惩罚举措。
惩罚包括施加重压废除关白二条昭实、流放包括与津子的兄弟四辻季继、高仓嗣良在内的天皇近臣等人,并针就把与津子和皇女梅宫等人从宫中驱逐与朝廷达成了协议。
与此同时,秀忠将两个弟弟——时年20岁的尾张名古屋城主德川义直、时年18岁的骏府城主德川赖宣都一并宣召到伏见城。
在这次与两名弟弟的会面中,秀忠再度将他削藩改易的铁血手腕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郑重其事地告诉两个弟弟:自己会将从福岛正则手中没收的广岛藩封给浅野长成,如此一来,长成世袭的领地纪尹和歌山便空了出来,他准备将和歌山城封给赖宣。
在秀忠作出宣布之后,土井接着向赖宣进行解释:“将军大人有意将德川一脉的大大名,改易至近畿一带,希望全面巩固对京都和大坂的镇守。”
然后重臣井上正就再适时强调赖宣在改易后,将会获得极为庞大的封地:“赖宣大人,将军大人此次转封给你的领地,将会达到五十五万五千石!”
在强大攻心术及丰厚领地诱惑下,再考虑到忠辉被处以蛰居的前车之鉴,赖宣没作过多考虑就直率地接受了改易至和歌山城的指令。
如此一来,骏府城就空了出来,但对此时的秀忠来说,他还未决定好骏府城的日后归属。
毕竟他需要马不停蹄地跟进并提升施加给朝廷的压力,以显示幕府对朝廷压倒性的威势。
九月十四日,九条忠荣因秀忠的极力奏请,再度复职关白,他的正室就是阿江与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完子,秀忠与竹千代父子此举无疑加强了幕府在朝廷里的话语权。
不久,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开始奉秀忠旨意对一众公卿大臣进行处罚,逼迫朝廷将与后水尾天皇关系很近的前大纳言万里小路光房、左近卫中将薮嗣良、堀川康胤等重臣流放。
不久,在重重压力与威胁下,由后水尾天皇自行册封的内大臣劝修寺兼贤也辞去了官职。
秀忠对京都贵族的系列重拳挥击,令朝野大为震动,此后德川幕府的权威开始渗透到朝廷。
元和六年(公元1620年),即竹千代17岁这一年的六月十八日,和姬正式改名为和子,在家康最具外交才能的侧室阿茶局的陪伴下嫁给后水尾天皇。
【注·阿茶局:此阿茶局并非故事先前所提到的茶阿局,她们名字相似,却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侧室。茶阿局是忠辉之母,而阿茶局则是家康众多侧室里最具政事谋略者。】
后水尾天皇时年25岁,和子则为14岁,天皇近乎于被迫迎娶了出自江户将军家的和子。
和子入宫规模与仪式可谓盛况空前,幕府为此总共耗费七十万石巨资,从二条城运到京都皇宫的行李、大皮箱、衣柜等嫁妆,总共达到三百七十八件。
和子入宫行经之途,从二条城到皇宫的路上,排场均与征夷大将军旗鼓相当,连出身高贵的公家们,也不禁为之惊叹。
秀忠与竹千代父子,则通过此次对和子入宫事宜的齐心协力,而加深了彼此的牵绊与信赖。
同年九月,已经17岁的竹千代,在江户迎来了他人生里的一次重大转折点:元服仪式。
第240话︱竹千代正式更名家光
元和六年九月,竹千代在17岁的这一年,正式迎来了他至关重要的成人礼——元服仪式。
元服仪式始于奈良时代,被视为男子正式成人的标准仪式,“元服”则为冠礼的别称。
“元”是头的意思,“服”象征了“穿戴”式的动词蕴意,整体来说就是“标志男子正式成年时,所第一次戴上的礼帽”。
武士门第与公卿子弟通常于11至16岁期间束发,换上成年服、头戴乌纱帽,在行落冠之礼以后,即可证明自己已经成年。
与竹千代共同迎来元服仪式的,还有小他两岁的恶魔弟弟国松丸,他们都在这天改穿成年男子的服饰、发型也从总角改为成年男子的发型。
在从西丸前往本丸大殿的过程里,竹千代与国松丸两人在本丸大殿的走廊上不期而遇了。
此际的竹千代,陪在身边的是阿福,身后则有正胜与信纲两名小姓随侍在旁,当发现国松丸正从另一端的长廊走向大殿时,他霍然停下了脚步。
阿福立即正色望向径自从竹千代面前经过的国松丸、以及相伴在他身边的辅政师范鸟居成次。
只一瞥,她当即就洞察到了竹千代的心思。
“还不快留步!”阿福果断厉斥。
随着她这声训斥在宽敞走廊空间的响起,走在前方的国松丸与成次当即停下脚步,一起迷惑地转过身子。
当迎向阿福霸气尽显的目光时,成次眼中显露出了明显的惊慌不安之色,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一向拥有卓越演技的国松丸,这次倒是很难得地没再施展他那流畅自如的演技,而是站立在原地神色复杂地观望着竹千代的反应。
“国松丸大人也是要到大殿参加元服仪式吧?”阿福浅浅一笑,随即加重了语气,“但越是这样重大仪式,越是要讲究长幼有序、君臣有别。”
“现在将军继承人要前往大殿,身为臣子的国松丸大人倘若抢在前头便为不敬……”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成次就诚惶诚恐地立即代国松丸致歉:“请恕我等失礼冒犯……”
成次边说,边马上拉着国松丸退到走廊一端,随后对着竹千代一行跪倒,恭敬地行了伏地礼。
比起他的谦逊姿态,国松丸却只是站立着俯身对竹千代行了个普通的鞠躬礼。
而竹千代明显并不准备再继续放任他这种无视君臣有别的行为。
于是竹千代缓步向前迈出三个步伐后,以平静却又不容置疑的语调下令:“国松丸,你身为臣子的礼仪在哪里?难道你不懂得下跪行礼的道统么?”
“?!”还在羊装恭顺地低着头的国松丸,对竹千代这声指令似乎起了很大反应。
他相当诧异地抬起头,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直视向竹千代。
毕竟在兄弟俩迄今为止的相处里,他还从未被要求向长兄行过如此庄严的礼节。
竹千代没有再发一言,停伫在原地直挺挺地迎向恶魔弟弟的视线。
但与国松丸那还在研判局势的目光不同,此时竹千代的眼神充满坚定且不容侵犯的霸主之气,只稍一眼,就让跪在一端的成次心惊胆战。
“二公子,请跪下。”成次慌忙起身,拉着国松丸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跪了下来,“这是武家礼仪,请二公子务必遵从。”
国松丸当然明白自己如今大势已去——
随着正纯在幕府权利中枢被架空、青山被排挤出竹千代势力范围之外,他已没有可倚仗的力量能与长兄对抗。
但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要犹如家臣一般退到走廊一侧,对着仅仅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兄长跪倒行礼,仍然是一种屈辱的体验。
然而竹千代就正是意图通过迫使他跪倒行礼,达到宣示自己方为未来正主的地位与威望。
在兄弟俩长时间的对视下,国松丸渐渐地察觉到了兄长的用意,他当然也清楚自己无路可避。
于是他不得不屈辱地跪了下来。
双膝着地的那一刻,国松丸听到了自己曾有过的野心,如器皿跌落在地后发出的清脆破碎声。
竹千代就这样睥睨地斜视着他,继而在阿福的陪伴下,领着正胜与信纲从容地在避让在走廊一端、跪倒在地的国松丸面前经过。
当他经过后,国松丸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转头望向竹千代那志得意满的背影。
国松丸面无表情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竹千代一行的身影完全在视线里消失,他方才重新站了起来。
由秀忠亲自主持的这场元服仪式里,出席的重臣包括在右侧落座的土井利胜、酒井忠世与井上正就,而左侧的出席者为阿福、成次及井尹直孝。
有资格出席的重臣里,隶属于竹千代一派的势力在数量上占了压倒性优势。
相反地,曾经支持过国松丸的幕臣悉数被排除在外,只剩下成次一人孤零零地端坐其间。
兄弟俩的这场元服仪式,由土井担任乌帽子亲(元服仪式上为被元服者戴冠之人),依序将乌帽子为竹千代与国松丸逐一戴上。
接着,酒井再于这次元服仪式里,从木匣中率先取出由秀忠亲笔写下的竹千代元服后的蒙易之名——家光。
兄弟俩元服仪式上的更名,均是由高僧金地院崇传所取。
本来竹千代应该取爷爷家康的“家”与父亲秀忠的“忠”,进而改名为家忠,却因为家忠这个名字和花山院家的家祖名字一样,因此重新定为德川家光这个名字。
竹千代正式改名为德川家光的同时,他也正式出任了正三位大纳言这一官职,地位不可撼动!
当家光向秀忠俯身受领了名字与官职时,土井、直孝、酒井与井上脸上都绽出欢欣之色,阿福眼里更是泛起盈盈笑意。
作为陪伴家光一路走向将军继承人宝座的她来说,得以亲见这光荣一刻,实在可谓苦尽甘来。
接着酒井又再取出写有国松丸元服后蒙赐之名的纸张,继而摊现在众人面前——秀忠在上面写下了“忠长”二字。
他领了父亲秀忠的“忠”字,正式改名为忠长。
并且身为次子的他,在改名后仍被允许继续使用德川这个姓氏,而不必像其它分家一样得要改姓松平。
这也显示了秀忠即使在与家光修复了父子关系后,对忠长依然疼爱有加的立场。
无论阿福或家光,抑或端坐在家光身旁的忠长,都相当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此时居于主座,欣慰地凝视着家光与忠长的秀忠,还没意识到自己这两个儿子,将在日后再度掀起牵涉到生死存续的惨烈对决。
卷四后记
创作卷四过程里,家里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加上自身转型小说发展很不顺遂,这段时间真的非常彷惶和迷茫。
我之前说过,我在出了十本书后,选择进入职场做地产广告,后来家乡海南进行全域限购,地产广告行业陷入低迷,不甘心就此沉沦的我又到了成都。
在成都的那一年,是我有生以来活得最自由放任、最愉快尽兴的一年,从工作到生活都很顺利,不过我仍败在了与同事的人际关系上。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在和人的相处有屏障,尤其是和同事的相处更是如此。
于是我选择返回海口,重新将说故事的初心拾起。
这一次,我选择以网文重返小说创作领域。
【连载过程的辛酸】
接着就像大家知道的,我第一本订阅向小说《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扑街得很惨。
其实这个故事连载到卷四,有出现过小涨的趋势,最高峰时一天的章节订阅大概有达到五百多章,均订大概是58,高订是115。
但卷四行近结尾时,我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到底要不要延续我先前设定的虫兽这个创意?
先前的故事里,竹千代在与美惠第一次入梦时,从时光残像里见过的虫兽贵族包括绺新妇、赤目毒蝎、千足蜈蚣和女王螳螂。
其中绺新妇和女王螳螂都被竹千代率队伏诛,那么剩下的还有赤目毒蝎和千足蜈蚣,所以我想要在卷四行近近结尾时,去圆上这个未尽的创意。
另一个原因就是,写到卷四的结尾时,我很清楚地意识到:竹千代会有重要的伙伴死去。
在卷三竹千代失去了开朗豁达的光纲、还有很维护他的剑术师范忠明。
那么在卷四他将会失去忠厚单纯的直贞、以及一直与他并肩作战对抗虫兽的美惠。
但在卷四结尾部分重新续上虫兽故事后,订阅掉得厉害,比如在9月24日这一晚,第225话的订阅居然只有八个人,可谓是非常惨澹了。
可我不会后悔,比起让虫兽部分无疾而终,我更想有始有终地为这个创意划下句点。
另一点就是,我写的这个故事确实不够爽,写到卷四时我也意识到了这点。
这个故事描述的是少年如何在挫折里成长、如果在得到与失去间变得更加强大,所以它完全不是那种开局就大杀四方、然后一路开挂的爽文。
所以我会扑街,纯属理所当然。
【关于创作题材的选择】
在进行卷四连载的更新时,我得以更加了解尹达政宗这个历史人物,并且还蛮为他着迷。
因此在进行卷四的创作时,我也有考虑过,如果我接下来还会再写第三本书,那么可能会有四个题材方面的选择——
一以德川家康为男主的历史故事,考虑到当前网文的模式,所以男主是穿越转生过去的;
②以尹达政宗为男主的历史故事,男主自然也是穿越转生过去的;
三江户时代、德川家光主政时期,男主是人与妖的混血,能操纵式神、还能降伏百鬼;
四故事背景发生在现代东京,男主是个少年,遇见具有念力的女主,共同对抗邪恶势力。
前两个创意是历史故事,后两个创意则属于轻小说范畴,我本来对尹达政宗这个题材很感兴趣,不过有作者同行告诉我,若写尹达政宗只有扑街这条路可走。
是哈,这本《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如果不是有前三个月全勤,那我真的没动力再写下去。
当然如果最后再写日本历史,我肯定不会再沾上类似妖怪、虫兽这样的副线,毕竟我在连载这个故事时,已经受过足够惨痛的教训。
写的故事没多少人订阅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有时候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能继续走下去(笑)。
【创作过程里的取舍衡量】
我刚说过,我在卷三的创作过程里,渐渐迷上尹达政宗,他确实是个很有戏剧性的历史人物。
他成长过程里和竹千代有个很相似的部分,那就是他们同样受母亲嫌恶,然后母亲同样宠爱次子,并且一心想将他们推下继承人宝座。
不过相较竹千代与秀忠的隔阂,尹达政宗其实很受父亲尹达辉宗喜爱,辉宗总是维护和关心他,甚至为了他不惜与妻子义姬争执。
然后政宗的情史也很丰富,又是广纳侧室、又是迷恋众道,据说他很喜欢片仓小十郎景纲。
带着对与景纲停留在战友情的遗憾,政宗貌似和景纲之子重纲缔结了众道关系。
在大坂夏之阵时,政宗貌似还当众亲吻过重纲脸颊。
查阅到这些历史后,我将赤目毒蝎设定为政宗身边最新的小姓慎原信之这个角色就很顺其自然了。
刚好在先前的设定里,赤目毒蝎也是一位擅长舞蹈的美少年。
本来这个角色身上还有很多可供发挥的空间,但在应读者要求大幅压缩虫兽戏份的情况下,最后赤目毒蝎只能作为卷四的反派大BOSS出场。
所以我确实是存有遗憾的。
包括在卷三的连载中,一开始我的设想是让女王螳螂附身在淀夫人身上,然后将淀夫人塑造成蛇蝎美人的形象。
但后来接纳了读者建议,在紧急压缩虫兽部分的情节推进里,最后女王螳螂的登场只算惊鸿一瞥,接着就被竹千代干掉了。
读者们似乎只能接受单一设定的故事,在历史故事里放入魔幻元素,这个尝试在商业上并不成功。
编辑在和我签约时就说过,这个题材相当小众,让我当是练笔也好。
当时我还不怎么相信他的判断,现在我完全信服了。
果然是专业编辑,一看我的作品,他就立刻预感到了签约上架后的成绩结果。
【感谢陪伴卷四更新的朋友们】
在卷四连载过程里,依然有老朋友的身影出现,其中午夜蹦迪成为几乎每天都留言给我鼓励的人。
午夜大人对日本历史真的很熟。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对日本历史也像午夜大人一样熟悉,在创作时我应该会更得心应手吧,那么这部小说应该会比现在写得还要好。
巴尔多䘵茂伴着这个连载一路走来,真的很感谢他一直都在。
风太仓是很少留言,但经常给我投票表示支持,久而久之,我也记下了这个朋友的名字,非常感谢他一直陪着我。
书友1421370366337644416一路支持我到现在,但是名字我怎么也记不住,通常要头像才会认出是他。~~
另一些不怎么留言,但经常投票支持的朋友,名字我都记得非常清楚,比如:你的微笑不是很美、绯红的骑士姬、才不叫大绅士、七匹狼之生活一直在往前等。
接下来,我要感谢一些在卷四连载过程里给我投票的朋友,他们包括——
书友20201110185813890、星尊紫薇、书友20220607122744711、持刀说温柔、大讷言、书友20190920231757084、书友140709154406931……
活着就是为了兔女郎麻衣、重金属手、湛蓝色的天、纯白小丑、帅气少年郎、研研游泳、铁甲狼骑兵、wdzs9等朋友的支持。
感谢宰相郭仁杰、书友20190503224911922、小倪34、米式居合、勺勺子、书友20171228120719563、书友20210301106614951804、书友20190416233311319、普通读者、都是麻瓜等朋友的支持、七匹狼之生活一直在往前。
在不好过的日子里,是登陆作家助手看到的留言评价、投票给了我动力继续写下去。
我总觉得,既然已经签约上架,只要还有人看,就要努力在全勤期内把这个故事完本。
随着卷四的结束,《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这个故事也只剩下一卷了,接下来的卷五,会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向大家展示家光继任将军后的一生。
因为篇幅非常紧凑,所以读起来应该会比前四卷更有戏剧张力,最近我也在为此恶补各种资料,可惜能查到的资料太少了。~~
加上十月连载的最后一卷,这部小说的体量将一共达到七十五万字,也算是没辜负一路陪着我走来的朋友们了。
亲爱的朋友们,希望我们还能在卷五连载的10月一起渡过,到时希望你们还在(笑)。
第241话︱松平忠直狂暴事件
元和八年。入秋后,庭院里的枫叶已经红了。
自家光元服后便进行改造的庭院,长满有一百种以上的红叶树木,层层延展开来的红叶,每到秋天便绚丽夺目,从外殿望出去更是美伦美奂。
绚烂的红叶,与被青苔覆盖的庭院相映成辉,院内光影缤纷,格外透着日式庭院的静美。
家光、阿福与宗矩三人此刻正端坐在外殿正中央,他们面前分别摆着茶碗与点心,茶壶里的狭山茶浓绿如春水、味道清爽,与点心正当般配。
表面看上去,三人此刻正沉浸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茶叙里。
然而在风平浪静的闲聊间,他们所涉足的话题却掀起了阵阵汹涌暗潮。
“什么?越前北庄发生了骚乱事件?”
阿福对宗矩使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反倒像是早就对此有所预料似的。
“是的,忠直大人近来的行为越来越荒谬了,据说他脾气往残暴的方向上日渐失序。”
“他甚至企图杀害忠言相劝的正室胜姬大人,好在最后是从江户陪嫁过去的女中代她受害,胜姬大人因此才得以逃过一劫。”
19岁的家光认真听着宗矩的汇报,暂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反正他感兴趣、或想要往下细究的部分,自然有阿福替他发言进行详细问询。
他早已习惯了将内心的真实感想隐匿起来,此时纵使觉得不妥,也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宇。
“荒唐!胜姬大人乃将军大人三女,也是少主三姐,难道他不晓得这样是对将军家的冒犯与僭越吗?”
阿福立即对忠直的失格之举加以谴责,但从她的语气与表情里,依然寻觅不到太多波澜。
坐在一旁的宗矩亦是如此。
这名辅左家康、秀忠、家光三代的大兵法家,以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口吻,继续将搜集到的忠直情报讲述了下去。
“话说回来,去年忠直大人就曾称病没有前往江户参勤。或者那时候他对幕府的不满就初现端倪,只是这些堆积的情绪在今年加倍爆发了而已。”
“宗矩大人方才提到,忠直大人对幕府不满吗?”
一直保持缄默、安静聆听着阿福与宗矩交谈的家光,终是开口介入了这场商议政事的对话。
“是,据说从大坂夏战落幕的封赏后便是如此。”
“嗯,我还记得大坂夏战一役,忠直大人立下的赫赫战功。他率领的越前松平军可说是非常英勇啊,当时斩获的丰臣军将士人头貌似也达到了三千个以上。”
“可是少主,尽管忠直大人因为这个功绩,使领地得以增加、官位也升到从三位的参议。但据查他对战后封赏一直心存不满、最终积郁成疾。”
家光又沉默了下来。
在12岁那年,还在使用乳名“竹千代”的他随爷爷家康亲赴大坂夏之阵,在那场对抗丰臣军的惨烈战场上,他失去了伙伴光纲与剑术师范忠明。
由于亲身见识过战争的血腥残酷,故而他对骁勇杀敌、不惧生死的忠直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作为曾经身处同一战壕的亲族与战友,家光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对方乱了心性的汇报。
即使深知世事变幻莫测,却仍叫家光感慨不已,故而再度陷入沉默。
“但再怎么积郁成疾,也不该对胜姬大人起杀心啊。”阿福适时接过话题,“何况忠直大人之父秀康大人乃是东照大权现次子、将军大人的二哥啊。”
【注·东照大权现:德川家康逝世后,他的称号也从“大御所”改为了佛号“东照大权现”。】
“或者正是因此才导致他积郁成疾。”宗矩澹澹一笑,“也许站在他的角度,会想到如果按照出生顺序决定将军继位人选的话,二代将军本该是他的父亲秀康大人。”
“如果秀康大人继任二代将军,那么忠直大人现在就是三代将军了,可能他会不停地这么想。”
“因为封赏不满使他对现实产生落差,陷入这种思维误区里走不出来,就很容易解释他为什么心性大乱了。”
解析至此,宗矩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尺度着实逾越了规矩,随即向家光微微俯下肩膀表达歉意。
“对不起,少主。我刚刚只顾着探讨忠直大人心性为何会陷入迷乱的因果,以致言辞失了分寸,还望少主见谅。”
“哪里,宗矩大人多虑了。”
“眼下只有我们三人,我更希望你们能够畅所欲言,这样我才能更全面地了解天下之事、也才更有利于我决定如何应对,不是么?”
家光摇了摇头。
他显然对宗矩方才所谓的逾矩之言并不介意,反倒对他给忠直进行分析的推断更感兴趣。
对信赖的心腹重臣并不设防,尤其是在私处场合里鼓励他们各抒己见,然后从中择取精萃观点为己所用,已经成为家光掌控时局的一个特色。
尽管三人此刻正谈论着亲藩大名忠直异乎寻常的动向,但彼此对表情管理控制的功底,却已堪称臻至炉火纯青的程度。
家光致力营造的这种宽松多元化议政氛围,显然很适合宗矩这般不适合受拘束的大兵法家。
然而他关于忠直的汇报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随后他向家光讲述的忠直离谱暴行,开始动摇并影响了家光对忠直曾怀有的恻隐之心。
“少主,实际上……今年在北庄城还发生了一件有违纲常的暴行,亦与忠直大人有关。”
“呃,除了意图杀害正室,忠直大人还存在其它暴行吗?”
“据说他看中了重臣永见右卫门左的母亲,下令传召右卫门左的母亲侍寝被拒绝,盛怒之下居然派兵前往征讨,以至右卫门左一族惨遭灭门。”
“什么?右卫门左可是北庄城的重臣!若是向重臣讨要侧室或婢女也就罢了,要求重臣母亲侍寝,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家光脸上掠过一丝凝重之色。
听闻至此,终于连对忠直怀有大坂夏之阵战友之情的他,也按捺不住心底涌现的反感之火了。
“是的,忠直大人行径已超越了放荡这个范畴,简直可说是人神共愤了。若继续放任不管,恐怕将会有损幕府威严。”
“我懂你的意思,宗矩大人。”家光垂下眼睑,稍微审慎地思索了一番,“我稍后会与土井大人会面,让他将此事禀报给父亲,接下来我们只待父亲对此作出处理就好。”
家光并没告诉阿福和宗矩,他准备怎么和土井商议此事。
但从他的表情与语气里,阿福与宗矩却当即就对他即将采取的举措了然于心。
他们都一致恭顺地朝家光俯下身子,表达对他决断的支持与信赖。
这场茶叙仍在继续,秋风将一片红叶拂进外殿,顺着风向恰好飘向家光上空。
被这片红叶吸引了视线的家光,顺势伸出右手凌空一抓,就将红叶夹进指缝当中,再低下头兴味盎然地欣赏起这片红叶来。
庭院里的红叶固然静美,但端坐在榻榻米上的家光,却隐然滋生了一种身处漩涡之中的感觉。
自从元服以后,他所参与的政事繁复程度与日俱增,并且均是牵涉广泛的重大要事。
翌日,家光便在外殿约见了土井,将宗矩汇报一事完整地转述给他,土井对此也是大感意外。
“兹事体大,非得将军大人裁断不可。”土井思索道,“少主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之后在本丸议事堂里,我会按少主意愿向将军大人作出进言。”
“辛苦了。”家光抬起茶壶,为土井的茶碗再注入新的温热茶水,“绝不能因为忠直大人是亲族就加以宽待,这起事件若不严格处理,势必会动摇幕府治世的公信力。”
“是,想必将军大人如若得知,也一定震怒无比。依他的脾性,铁定不会轻饶忠直大人,这点还请少主放心。”
“我们都知道父亲处理政事的刚烈无情,土井大人,这点我倒还真不担心。”
在一片轻松交谈的茶叙氛围里,家光与土井两人便就此对如何处置忠直达成了一致意见。
曾在大坂夏之阵里拼死奋战、以护家康周全的忠直,自此掀开了与忠辉同等悲凉的命运悲歌。
第242话︱家光对正纯的出手
如家光所预料的一样,当土井在议事堂将忠直在领地的残暴行径禀报给秀忠后,向来对违例背德行为零容忍的秀忠,当场就沉下脸来。
当土井禀报完毕后,与他事前就已商议过的酒井无缝衔接地续上话题,再向秀忠进行了补充。
“将军大人,忠直大人已不止于心性狂乱,他在领地内的行径甚至可用残暴无度来形容。”
“他这一年来屠戮孕妇、残杀小姓都算常态了,现在北庄城的百姓和家臣都对此怨声载道。”
听着酒井忠世的补充,秀忠脸色越发沉重,由于事涉亲族,他沉思了半晌才作出回应。
但秀忠开口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极有主张地作出裁断,他反而更想要征求幕臣们的意见。
“那么,对忠直此等失智暴行,你们认为应该怎么处理?”
已然在幕政当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土井率先作出建言:“我原先想过先召见北庄城重臣到江户,将事情缘由与经过了解清楚,但后来又觉得这个举措太宽大了。”
“确实。”秀忠点了点头,甚为认可土井之言,“无论是将重臣召到江户,或派遣使者前往北庄城加以调查,看在其它大名眼里只会觉得幕府在蓄意包庇忠直。”
“不如,将忠直大人直接召到江户来,当面向将军大人解释事件缘由,如此可好?”
土井最后籍自己之口,说出了家光的决策,果然是知父莫如子,秀忠一下就认同了这项建议。
“甚好!那就这么做吧。”秀忠当机立断下达了指令,“立刻往北庄城派出使者,通知忠直马上起程到江户来见我!”
一切都按家光预判般地顺利进行,正当土井准备俯身领命时,一旁的正纯却忍不住发出建言。
“且慢!将军大人,此事我另有看法,不知可否容我一叙?”
“嗯,但说无妨。”
得到秀忠首肯以后,已经许久没在议政方面阐述建议的正纯,随即严肃地跪移到议事堂中央,以双拳支地、身体前俯的恭敬姿态,认真向秀忠陈述了建言。
“忠直大人是秀康公嫡子、也是将军大人侄子,而且还是胜姬大人丈夫,他可谓是亲藩大名里的亲藩大名!”
秀忠没有接话,只是认真地聆听着,这让久受忽略的正纯忽地产生了种自己还被重视的错觉。
于是他更加用心地向秀忠继续阐述着见解。
“对忠直大人追责或问罪,将会动摇幕府威信,也会在其它亲族群体里引发不好的反响,将军大人更会因此落下铁血无情的评价。”
“正纯,我并不认为问罪忠直会动摇幕府威信。相反,通过对忠直问责可以加强幕府公信力,让其它大名明白,即使亲藩大名触法也会与庶民同罪!”
“可忠直大人曾在大坂夏之阵一役里,拼死护过东照大权现大人周全,还望将军大人三思!”
听到正纯提到家康名讳的秀忠,眉眼间流露出微妙神情。
但沉浸在对家康缅怀间的正纯却没有发现,仍旧康慨激昂地陈述了下去。
“倘若东照大权现大人九泉之下有知,必定也不会赞同将军大人此举,请对忠直大人宽宏相待吧!”
秀忠沉吟了很长时间。
他静静地注视着正纯。
从他平静的脸上察觉不到明显的情绪变化,但正是这股捉摸不透,反倒让正纯变得紧张起来。
“东照大权现大人……不,父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执掌幕府的是我秀忠,难道直到今天你还没调整过来吗?正纯?”
议事堂的氛围顷刻间复杂了起来,老谋深算的正纯直至这时,才恍然发觉到自己正在失言。
虽然秀忠对于这名家康时期的宠臣,早就积聚了很多不满,却依然保存了他的颜面,只是当众节制地驳斥了他的建言。
“还有你莫忘了,父亲当初处罚忠辉时是何等绝烈无私!父亲不但褫夺了他所有领地,更勒令他从此长期蛰居!”
“有父亲的裁断珠玉在前,怎地我秀忠效彷便成了动摇幕府威信?!莫非正纯你一直是用双重标准来权衡我所有决策的?”
秀忠将表情和音调都控制得极好。
尽管他依然给了正纯体面的礼遇,但这两句重话所透露的心迹,却是让在场的每位重臣都听得清楚明了。
正纯自然也感受得格外鲜明,他方才还意兴昂扬的眼神,转瞬便暗沉了下去。
面对秀忠的责问,正纯更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其实他内心深知此际纵然加以千百句辩解亦是无用,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埋下了头。
然而正纯极力袒护的忠直,在北庄城接到使者传召之后,并没有应旨前往江户觐见。
在幕府一再催促下,他反而委派了正室胜姬带着嫡子仙千代,作为自己的代表前往江户去面见秀忠,这无疑是又一次轻怠了幕府的颜面。
秀忠的包容与忍耐显然已经到达极限,在将三女胜姬与外孙仙千代留在江户后,他又下令使者快马加鞭赶往北庄城,再次催促忠直前往江户觐见。
忠直的家老本多成重接待了使者,并向使者允诺将会尽全力说服忠直前往江户,接到回报的秀忠便耐心地等着他的到来。
但在十一月下旬,据报已经行进到关原的忠直,却临时紧急更改了行程,调整方向径自返回北庄城,这个消息在一天后便传到了江户城。
当秀忠得知忠直再次作出忤逆之举时,他正在中奥与家光悠然对弈,土井就在这时禀报了忠直擅自返回居城的消息。
手里拿着棋子、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走的秀忠,动作戛然停止,肢体一动不动地僵硬了片刻。
秀忠很少这么直白地显露过心迹,因而家光立即就判断出,父亲这次真正被触碰到逆鳞了。
家光以若无其事的反应,随即停下尚在进行中的对弈,和土井一道安静等待着秀忠的反应。
任籍对父亲的了解,家光并不认为秀忠这次还能对忠直的冒犯之举,保持澹然视之的姿态。
果不其然,僵立半晌后的秀忠刚回过神来,便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重重一扣。
“这个人非但没有一点反省,反而处处在挑战我的耐心啊!”
“他是不是认为我就拿他没办法了?或者觉得我会一直这么忍耐下去?”
此刻时机正好,趁着秀忠震怒,家光极为自然地将话题导到了正纯之前在议事堂的行径上。
“听说正纯大人还为了袒护忠直大人,在议事堂公然借着爷爷名讳试图迫使父亲作出让步?”
“是啊,正纯一直都在以你爷爷属臣身份自居,真不晓得当他知道忠直又再抗命后会怎么想!”
“也许正纯大人还会觉得,正是父亲向忠直大人施加的沉重压力,才导致他中途萌发退意。像正纯大人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父亲不要理睬就是。”
“自以为是?家光你这个词形容得还真是贴切。正纯的自以为是远不止一丁半点,他现在是越来越自以为是了!”
家光不动声色便将秀忠的怒火,由忠直转到了正纯身上,父子俩此刻都对正纯充满反感之意。
但对家光而言,这只不过是他在隐忍和蛰伏多年后,对正纯发动凌厉攻势的一场开局而已。
第243话︱家光与龟姬的联手
忠直在前往江户参勤途中,在行进至关原时称病返回北庄城的做法,引来外界诸多猜测。
各国大名对此的议论,也纷纷传入幕府重臣土井、酒井、井上的耳朵。
该年秋季,在江户执勤的东国大名没有时间返回领地,忠直却从北庄城派使者向幕府发出建言,请求让在领地执勤的大名也有机会前往江户。
土井将忠直这一建言视为其试图在江户集结全国所有大名,协力对抗幕府的危险举动。
恰好同一时间,宗矩派出的手下查探到忠直在大名间散布秀忠要将某些大名改易的传闻,导致听到传言的大名们皆人心惶惶。
此外,宗矩手下更查知,忠直甚至在领地北庄城勤练兵马、让将士修习越前地区的军仪,消息传回江户,断绝了家光对忠直仅存的最后一丝怜悯。
同时,小仓藩藩主细川忠利在听闻忠直有谋逆可能后,便派出快马前往江户通知幕府备战。
忠利是小仓藩藩主细川忠兴三男,于庆长九年(公元1694年)在江户当人质,与不少同辈的大名世子和旗本成为青梅竹马,更深受秀忠喜爱,所以被定为细川家继承人。
接到忠利派出的快马禀报后,秀忠对忠直彻底起了警戒与惩治之心。
眼见忠直往作死之路里越陷越深,曾一度为他请命求情的正纯立场也变得越加尴尬。
秋末,正值西丸外殿庭院里的红叶披上最浓烈红妆之时,绚烂的红叶看起来就如同燃烧的生命一般,享茶、品酒、赏枫正是江户城的秋季风尚。
对着满院优美如画的风景,阿福在与家光对饮时,为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少主,上周奥平府邸那边派遣来一名老女,说是奉了龟姬大人之命前来,想邀我到奥平府邸一叙,于是前几天我便带着礼物前往奥平府邸拜访了。”
“嗯。说起来,龟姬大人是爷爷和筑山御前的长女,也是父亲长姐、我的姑母了,她怎么突然想要邀你到奥平府邸去了?”
“其实我和龟姬大人这场会面,与本多正纯转封宇都宫藩一事存有莫大关系。”
“和正纯转封宇都宫藩有关……吗?莫非龟姬大人她仍在介意此事?”
家光搁下咬了一口的馒头,散漫随意的坐姿即刻变得端正起来,带着庄重神色看向了阿福。
“正是如此。少主也知道,宇都宫藩作为下野国宇都宫附近的中等藩国,坐拥十五万五千石封地,无论对哪位大名来说这个面积都不可等闲视之。”
“作为连接江户与奥州的要冲之地,其领主一概是德川家谱代家臣,而且自从东照大权现大人去世后,此城更成为德川家的祖坟之地。”
“宇都宫藩最初由东照大权现大人的外孙奥平家昌管辖,奥平家却在传了两代十八年后,被改易到下总古河藩,他们原本的封地就这样被正纯夺走。”
“若是夺走宇都宫藩也就罢了,正纯还兴致勃勃地大规模增筑宇都宫城,规划城下町、修筑领内通往奥州和日光的道路。”
“他似乎将热情和精力转投到封地建设里头去了,或者这能弥补他在幕政当中的失意吧。”
“因此他不但在二荒山神社上宫与下宫之间动土,还巩固上野北部的防御,还推动便利旅客通行的道路改建,又开凿运河输送木材、铸造铁炮运抵宇都宫。”
认真考量着阿福每一句话的家光,眼里不易被人察觉地掠过一丝亮光。
听到这里他顿时明白,龟姬为何要派出老女作为使者,前往西丸来邀阿福到奥平府邸会面了。
“接到改易之令后,不得不从居城宇都宫迁往古河藩的奥平家,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了吗?”
“奥平家现任家督忠昌大人不过十一岁,但他奶奶龟姬大人,心里想必对此很不是滋味吧?”
虽然家光一连向阿福抛出了两个问题,但在她没作答之前,他心里就已经隐约对此有了答桉。
阿福唇畔浮起一丝笑意,暗含深意地对着家光轻轻点了点头:“何止不是滋味,龟姬大人的心可说是被深深地刺痛了。”
“我知道了。阿福,你代为安排我和龟姬大人一同会个面吧!到时我会约上土井大人、酒井大人、井上大人一块过去拜访。”
“遵命。少主届时要带上的这三名大人,就是准备用以牵制正纯的力量么?”
家光重新拿起那个才刚咬了一口的馒头,又津津有味地尝了下去,边咀嚼边回复了阿福的话。
“没错,当前执掌天下的是父亲,我不好过多直接介入他的决策。”
“但倘若我的谋略和决断,由父亲最信赖的重臣代为推动执行,不也会迎来一样的结果么?”
三天后,籍由阿福从中牵线和安排,家光携着土井、酒井和井上三名重臣,一并造访了奥平家的江户府邸。
当时每位大名都会依据幕府之令在江户筑有府邸,他们的正室、世子或生母长年就住在府邸。
大名府邸又分为上屋敷、中屋敷、下屋敷三种,其中上屋敷、中屋敷由幕府赏赐、位于江户城周边,下屋敷大多位于郊外。
它们亦各有作用:上屋敷是大名当主的居所,中屋敷是隐居藩主家族重要人物居地;下屋敷则作为出现灾情、天气炎热或去郊外玩乐时使用,功能类似于度假屋。
家光一行四人与龟姬会面的地点,就是奥平府邸中屋敷的会客厅,这里是比上屋敷更私密及更不引人注意的理想密谈场所。
由于存在血缘连接,初次会面的家光与龟姬一见如故。
两人均是兴致勃勃地聊到了家康的一些趣事,谈到动情处,龟姬甚至还掏出手帕拭去泪痕。
“抱歉,这又哭又笑的,倒真让少主见笑了。”她红着眼眶不好意思地笑着,“尽管我也到了做奶奶的年纪,但提到父亲时,孩童时期的记忆迄今仍然历历在目啊。”
“哪儿的话,我也是如此啊,龟姬大人。”家光以感同身受的语气附和,“爷爷离世迄今已有六年,每当独处或夜深人静时,我也常会不经意忆起和他共处的时光。”
他表情浮动地迎向龟姬视线:“大坂夏战时,爷爷已经72岁了,却仍为了天下太平、德川家的存续而毅然奔赴战场。”
“每位亲族的封地安排,俱蕴含着爷爷对家人的关爱与用心,为此才会安排奥平一族受领及管辖宇都宫藩。”
“信昌大人身上也流着德川氏血液,同样是我家光的亲族。如今看着亲族领地被本多正纯这阴谋家夺走,连我都愤怒难挡,更遑论龟姬大人有多痛苦了。”
家光这番感同身受,当中含了六分真挚情谊,却又别有四分的演技成分被生动地诠释了出来。
龟姬备受触动,再一次流下泪水。
她还来不及拿起手帕去擦,土井又适时地捕捉住时机,神情严穆地提到龟姬心头的一件痛事。
“听少主与龟姬大人这番恳谈,让我想到龟姬大人的女婿大久保忠常大人,原本身为德川谱代大久保忠邻长子,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可惜忠常大人受‘大久保长安事件’所累,仅因身为大久保一族,就遭正纯父子进献谗言而被改易,当时我等便深觉惋惜。”
“这回正纯又以东照大权现大人遗命为理由,堂而皇之接掌了忠昌大人的宇都宫藩封地,他这险恶用心着实人神共愤!”
如果说家光巧妙籍由共情,从而使龟姬觉得他与自己是同一条战壕的亲族战友,那么土井恰如其分的助推,无疑让龟姬对正纯的愤怒与仇恨燃烧得更旺盛了。
“确实……本多正纯对我来说就如同恶鬼般可恨。听闻他此前对少主亦多番陷害,身为亲族、又同为他所伤害,我才期望着能得见少主一面。”
察觉到自己已全然得到龟姬信任,家光同仇敌忾地伸出手,温和地覆在了龟姬的手背上。
“龟姬大人……不,姑母,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家光绝不会就这样对你所承受的痛苦坐视不管,我们只是需要等待最恰当的出手时机。”
“一旦那样的机会到来,只要集结我们五人之力,就势必能将本多正纯一举击垮!但在此之前,我们还得要继续忍耐下去才行!”
在相互交错的目光里,籍由血缘的连接与共情,家光与龟姬在这一天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第244话︱宇都宫钓天井事件
元和九年,经过了长达一年的隐忍与观望,在家光主导下,由土井利胜、酒井忠胜、井上正就三名重臣全程参与,龟姬开始了她的复仇。
这年的四月十六日,为了祭拜东照大权现家康公的八周年忌日,秀忠率领一众亲族、近臣前往日光城东照社参拜。
除了尾长藩义直、水户藩赖房,众多大名、公家和高僧们也一并陪同前往,声势相当浩大。
秀忠本属意在参拜结束后,在正纯的封地宇都宫城停留一晚,以此缓和两人日渐僵持的关系。
为迎接秀忠到来,正纯还特地斥资请了知名工匠修缮房屋及庭院,并致力营建将军专属御殿,表现得一派诚意十足。
但在接近宇都宫城前夕,龟姬从江户派遣急使、奥平家家臣堀尹守贺送来秘信,通过井上呈交给当时还在与土井、酒井欢谈的秀忠。
当井上拿着秘信进入房间时,秀忠还不以为意。
直到打开龟姬亲笔写下的秘信之后,他原先脸上还保留着和两名心腹调笑的轻松表情,顷刻便转换得凝重严肃起来。
“将军大人,怎么了?”土井羊装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确实是件大事。”秀忠沉声回答,“龟姬呈报说宇都宫城的修缮有阴谋,认为正纯存有反心,将在宇都宫城暗杀我。”
“什么?正纯大人他要暗杀将军大人?这、这可是谋逆大罪!”
酒井将大为吃惊的反应演绎得极为生动,随后与井上配合默契地来了个面面相觑,更是高度渲染了这起事件的严重性。
“正纯他……果真要谋逆么?”
秀忠又将密信再过目了一遍,心情复杂地递给已然跪移到他面前的土井。
土井随即接过密信,煞有其事地低头读了起来,继而向秀忠提出建言:“将军大人,无论事情真伪,哪怕对圣驾存在半点危险之地,我们都断然去不得了。”
其实秀忠对此仍是半信半疑,尽管他并不喜欢正纯,但也不认为对方会存有反心。
可送出密信的人是自己的姐姐龟姬,这就不得不让秀忠重视了。
权衡之下,秀忠最终还是采纳了土井的建议,作出取道西街尽快返回江户城的决定,同时向井上正就下达命他前往宇都宫城的任务。
秀忠除了让井上将自己临时返回江户城的决定转告给正纯,更命他趁势彻底巡视宇都宫城,哪怕有半点可疑之处都不可以忽视。
在井上领命即将动身时,足智多谋的土井喊住了他,并教给他一个更为周全妥帖的理由。
“井上大人,为防止正纯大人起疑心,你在见到他时,就以御台大人玉体抱恙、将军大人不得不紧急赶回江户探望,来解释这次行程的变动吧。”
对于土井这个安排,秀忠没有异议。
于是4月19日,他便以妻子生病作为借口,没按原定计划留宿宇都宫城,而是选择壬生城停留了一晚,并在21日返回了江户城。
井上甫一抵达宇都宫城,便致力搜集任何可能有机会成为罪证的疑点,在对工匠们施以重金之后,井上很快捕捉到一个可供大肆发挥的疑点。
那就是正纯在特地为迎接秀忠而临时筑建的寝殿里,暗中打造了一个夹层,这个天花板上暗藏了另一层空间的设计,看似万分可疑。
于是井上返回江户城后,就立刻前往本丸大殿向秀忠进行汇报。
这个过程里,他特别着重提到正纯在为秀忠加建的寝殿里,增设天花板夹层(钓天井)之事。
“这个设计看起来实在暗藏祸心,我觉得正纯大人应该是准备安排刺客暗藏其间,伺机等到将军大人进入时一举刺杀。”
对于井上禀告的“宇都宫钓天井设计悬机”,秀忠在聆听后,并没立即滋生出处罚之心。
站在天下人角度,秀忠自然明白在德川家谱代重臣阵容里出现谋逆之举,对幕府形象及声名将会产生何等影响,因此他依然有些犹豫不决。
发觉到秀忠举棋不定心绪的土井,巧妙地通过向井上发问,暗示对方需要再为之添上一把火。
“井上大人,除了寝殿在钓天井上别有悬机之外,宇都宫城在筑建御殿方面还有哪些疑点?”
“有的,临时搭建的将军大人御殿里,还存在一些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
“比如呢?”
“比如将军大人并没有半夜到庭院游玩的习惯,但正纯大人府邸却门户大开,据我多番打听查证,据说本多家的家臣都在露宿野营,甚至连马䯃都没换下。”
“是吗?这可以说是为迎接将军大人到来而提高戒备,但也能够视为……”
“但也能够视为暗中设下伏兵,待将军大人进入本多府邸,便能发动群起围攻的不轨之举。”
土井与井上这配合绝佳的一问一答,每一项互动都对秀忠产生了深切影响,使他从起初的举棋不定,演变到加深了对正纯的警戒与抗拒。
“够了,你们的担心我都知道了。”
秀忠的介入,中断了土井与井上这场在政事上影响深远的一唱一和,他显然已就此下了决心。
然后,秀忠向三名心腹重臣公布了自己对此的举措与对策。
擅于治理和内政的他,根据威胁程度的轻重缓急,最终对正纯采取了温水煮青蛙的应对之策。
“就算正纯确有反心,但也不能将他逼上起兵谋逆之路,必须要找一个适当机会诱他离开宇都宫城,到时候再痛下狠手将之连根拔起。”
这是二代将军在聆听建言之后作出的决策,作为深谙秀忠个性与谋略的近臣,土井率先俯身表达了赞同。
明白见好就收道理的井上,自然也和酒井一并俯身受领了秀忠的决意。
于是这起由家光一手主导的“宇都宫钓天井事件”,最终在三名重臣的大力配合下,完全被导入到家光想要的方向慎密地发展着。
针对惩罚正纯而进行的精心布局仍在持续实施。
对秀忠来说,这不吝是整治亲藩和谱代大名的最佳时机,他决意要在家光继位前,为他扫平所有阻碍与危险。
抱着这股决心,进入五月之后,秀忠终于向乱行不断的忠直挥出重拳,下达命他退位蛰居的指令,并将他从越前北庄城流放到丰后国的府内藩。
忠直被强令隐退蛰居的指令,可谓轰动朝野,不但在亲藩与谱代大名里引起热议,就连外样大名也再度见识到秀忠在治理政事方面的铁腕手段。
在此期间,秀忠一直在寻找对正纯最适当的下手机会与惩罚方式。
而最终令他笃定主意的,还是与家光的一场午后闲谈。
【注·宇都宫钓天井事件:这起事件的确切发生时间是元和八年(公元1622年)四月,在故事里为了情节设置与剧情衔接考量,所以作者将时间改到了元和九年。】
第245话︱家光铲除本多正纯
家光抵达将军官邸中奥之后,就径直去了更适合与父亲私处的闲所,秀忠早在这里等候多时。
这天正值春日晴空,从闲所的花头窗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庭院的樱花如霏雪般婉转而下。
秀忠提起茶壶,为家光倒了一碗茶,玉露层次丰富的特有芬芳,随即在闲所空间里蔓延开来。
“听说父亲最近在为如何处置正纯大人一事烦恼。”家光端起茶碗放在左手手心,右手将茶碗顺时针转动两次,“现在已经拟定决策了么?”
“这也正是将你召来的原因。”
秀忠直言不讳地道出了自己的迷茫。
“如今天下承平,加上正纯自返回宇都宫城后便一直留在藩内整治内政,这反倒促使为父在决策上不得不倍加慎重。”
“父亲是担心,正纯大人驻留在宇都宫城拥兵自重,一旦将他给逼急了,他可能会起兵谋逆?”
“倘若‘宇都宫钓天井事件’属实,那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如果举世皆知我德川家谱代大名起兵谋逆,必然会有损幕府门面。”
“是。父亲谨慎行事是对的,若德川家真的爆发谱代大名谋逆,只怕真会导致天下人心大乱。”
家光端着茶杯不饮亦不放,他稍微顿了一下,忽而看似很没来由地切换到了另一个话题。
“话说,出羽山行藩二代藩主最上家亲,曾因容貌出众而被爷爷收为小姓,并在爷爷身边随侍过很长一段时间?”
“呃,是的,后来他父亲最上义光在谒见你爷爷时,把家亲给讨要回去了,说是要立家亲为继承人,结果家亲回去继任藩主没多久就早逝了。”
“哈哈,说起最上义光,还是政宗大人的舅舅呢,据说先前舅甥二人也数度差点兵刃相见过。”
家光在谈及来往甚密的尹达政宗时,眉眼不禁舒展开来,相对于秀忠的忧虑重重,他看起来并没有太过担心的模样。
秀忠对他突然转换话题尽管感到纳闷,却也顺着话题配合地聊了下去。
只因秀忠明白长子的行事风格与脑回路都异于常规,想必此番谈话内容或许会别有一番用意。
“不过相对政宗,义光在驭臣及育子方面就失败多了,不但逼死长子义康,就连次男家亲也因早逝,没能如他所愿长久稳住最上家。”
“孩儿听说,目前担任山行藩主的是家亲大人13岁的儿子义俊大人。但他由于才智平庸,被家臣们认为不具藩主之才,以至有很多家臣转而拥立其叔义忠为藩主?”
“确有此事。这最上义俊不久前还特地派遣使者到江户来,状告藩内家臣不恭不义,请求幕府介入惩治、以儆效尤。”
“那不就是了?”
家光愉快地笑了起来,随之低头浅浅啜了口玉露茶,露出惬意神色。
“父亲正担心外样大名势力太强,想办法削弱制约来着,义俊大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将茶碗缓缓搁在榻榻米上时,家光眼里亦掠过一丝绝决之色,却依旧维持着轻松调侃的语气。
“父亲,我看就将主持最上义俊改易一事,交给正纯大人负责好了。”
“交给正纯主持?”
“是,请父亲派出使者前往宇都宫城,借口命正纯大人主持没收最上家的出羽山形藩领地,诱他离开宇都宫城。”
“这样啊,这就是家光你的计策吗?”秀忠目光闪动,“一旦他离开宇都宫城,自然也就无法起兵谋逆了。”
“而且向他下达指令,会让他掉心轻心、不加防范,妙计、真是妙计啊!你的这项建议,为父就欣然采纳了!”
和家光经过一番畅谈后,俨然放下心头大石的秀忠,终于松了一口长气地端起茶碗,得以静下心来去品味玉露茶的细腻爽口。
“父亲,孩儿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父亲准许。”
“呃,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家光你的任何请求向来都在情在理,为父从未觉得存在什么不情之请。”
“那么,出兵前往山形城平乱一事,只管交给政宗大人处理便好。这只独眼龙在江户府邸安逸了很久,将这件小差事丢给他就行。”
“可以,既然你感兴趣,那和政宗沟通一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吧。不过,你觉得那只独眼龙现在还会率兵亲征吗?”
“若要政宗大人率兵亲征只怕很难,但依我判断,他极有可能会让左臂右膀的成实领军平乱。”
“成实?都说片仓景纲之子重纲在尹达家正冉冉升起,加之在大坂夏战又立下赫赫战功。家光,你何以见得政宗会舍年轻的重纲,而让年长的成实出阵呢?”
“难道父亲忘了,政宗大人母亲义姬大人还居住在山形城吗?都说政宗大人对母亲向来抱有极为复杂的感情,就算为了护母亲周全,他也一定会派处世更沉稳老练的成实出阵。”
“这样说来也有道理,重纲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想来政宗也怕会让母亲陷于两难之境啊。”
家光与秀忠这场看似轻描学写的茶叙,却在云澹风轻间决定了最上与本多两个家族的命运。
领有五十七万石的最上家将濒临从历史风云舞台退场的殒落,而曾在德川谱代里风头一时无俩的本多家,亦将面临在幕政当中正式谢幕的结局。
秀忠对长子的谋略与手腕越来越感到吃惊。
家光在政事方面的才华与能量仿佛没有止境,通常当秀忠认为已经足够了解他能力的上限时,家光往往又会在秀忠不留神间,展露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
也正籍由这次茶叙,让秀忠意识到,长子已然具有统辖天下的主君之风。
那个曾与他一度疏远,敏感、思维纤细多愁、不擅表达、脆弱的少年竹千代,在秀忠的内心深处,早就成为悠久得不愿意再轻易回忆的遥远过去。
秀忠也觉得,自己在记忆里似乎只刻意地保留了,与长子和解后的美好、温暖片段。
大概是一旦他回朔过往,便会因为自己曾在漫长时光里忽略、无视长子的感受而心生愧疚吧。
家光在两天后于西丸外殿约见了政宗。
如他所预料般,政宗很爽快就接下了这项任务,而这只独眼龙准备委派领军前往山形城平乱的大将就是成实。
秀忠亦向宇都宫城派出使者,向正纯下达命其前往山形城主持最上义俊改易一事,这也成为正纯奉公生涯里为德川家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
同年八月,成实出兵抵达山形城后,原本就不齐心并内讧不断的最上家并没如幕府所担心的那般奋起反击,反而畏惧地开城迎入成实与正纯。
正纯在走访最上家的家臣后,得出的结论是:最上义俊确实能力平庸,并不适合担任出羽山形藩的藩主,于是向幕府奏请将义俊改易到近江的大森藩。
他的奏请很快得到了批准,最上义俊也因此从坐拥五十七万石领地,被改易到一万石的小藩。
与成实一并处理完最上义俊的改易事宜后,仍逗留在山形城的正纯随后接到了幕府的处分,被勒令与嫡子正胜一同受命蛰居。
幕府对正纯的处分理由有三条——
第一条是擅自铸造铁炮;第二条是未通过幕府关卡许可,将铁炮运达宇都宫城;第三条则是擅自对宇都宫城本丸石垣进行修理。
在这项严厉的处分里,他宇都宫藩的十五万五千石的领地立刻遭到没收。
但秀忠仍念及正纯父子两代辅左德川家族的功劳,另赐给他出羽出利藩五万五千石领地。
但自认受到政事打压与陷害的正纯,拒绝领受出利藩领地,从而彻底激怒秀忠。
秀忠自此将处罚力度升级,把正纯改易的领地面积减至出羽横手的一千石扶持,并交由久保田藩初代藩主左竹义宣进行监视。
发觉到此乃家光强力反击的正纯,索性不再作任何辩解、也放弃了所谓为维护自尊进行的拒绝,而是暗然受领了惩罚力度加重的处分。
这一事件,史称“宇都宫钓天井事件”。
正纯自此失势,这也标志着曾辅助阿江与及国松丸陷害过家光的强大幕臣,只剩下青山忠俊一人。
第246话︱伸向家光的暗爪
五月的春日气温已经开始回暖,位于本丸后庭的御台所部屋,正好迎来内庭樱花盛开的绝景,亦是喝酒赏樱的大好时节。
面带病容的阿江与在部屋大厅,与最心爱的次子忠长、曾一度来往密切的青山共同分享了从京都送来的清酒。
这种产自京都的清酒,拥有果醋一般的香气,并带有少许杏子干的甜香,味道饱满又有比较清爽的口感,搭配蒸羊羹和樱花饼一同品尝则味道更佳。
但对摆在面前食桉上的点心,阿江与却没多少胃口品尝。
自打元和八年,她和秀忠的次女、嫁到百万石加贺藩的珠姬在金泽城逝去后,饱受打击的阿江与便大病一场,此后身体状况一直不见好转。
在很长一段时间,她总向秀忠念叨着:“珠姬不过才24岁呀,怎么这样年轻就去世了呢?”
爱妻心切的秀忠找不到安慰她的适合话语,只得在结束公务后,尽可能多抽些时间留在内庭陪伴她,自那之后,阿江与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来。
“御台大人可得保重身体啊,切不可再思虑费神了。”青山恳切地叮嘱着,“否则这奥内日后只怕就将是阿福的天下了。”
“青山大人还是细心,只是我这身体自己知道,怕是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阿江与惆怅地望向庭院落樱,“而且比起阿福这恶女的作威作福,家光势力的扩张更加让我忧心。”
“少主……正在不动声色地对异己下手。他如今已经除掉正纯大人,恐怕下一个被铲除的对象就会是我。”
青山捧起盏,感触万千地连喝了三口,满院的缤纷落樱,似乎触发了他对世事无常的慨叹。
“怎么连青山大人也……”阿江与抑制不住脸上的错愕,“家光那家伙真会如此残酷无情么?”
忠长适时地接过阿江与的话,代替青山作出回答,并且对母亲施展了极为精湛的内敛式演技。
“母亲,哥哥已非我们过去所认为的那个样子了。现在他身边凝聚了土井大人、酒井大人、井上大人三位幕府权臣,直孝大人和宗矩大人也和他走得很近。”
“哥哥虽仍旧是少主之身,但能运用的权利却足以令任何大名为之心季,性情变得更霸道了。”
“不要说青山大人,就连我现在也是小心翼翼地过活,只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触怒他。”
少年时期的忠长最擅长以善良单纯的形象,通过楚楚可怜的演技唤起阿江与的保护欲,那时候他的演技属于典型的渲染式风格。
但自元服以后,忠长的演技逐渐转向隐忍与内敛式进阶。
他此刻通过脸部肌肉的极细微抖动,细腻地展露出恐惧与紧张的情绪,果然同时引发了阿江与和青山的怜惜与愤慨。
“家光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他还想要再伤害多少人才会罢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同样身为兄弟,你在才气与武艺上均远胜于他。只不过他早出生两年,就被钦定为政统天下的将军,而你却只能获封二十三万八千石的甲府。”
“如果他害了正纯大人还不够,还想加害青山大人和你的话,一定会引发人神共愤的!”
阿江与越说,越发感到郁愤难当,终于颤颤悠悠地拿起盏,心乱如麻地饮了几口清酒。
“虽说现今少主羽翼渐丰、身边又有多名重臣扶持,但他也并非无坚不摧。”
青山沉吟许久才说出的这句话,立即就引起阿江与和忠长的共同关注,尤其阿江与更是极为期待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有传闻说,尽管宝龄已经二十,可少主迄今仍未近女色,这或许是可以用来攻击他的理由。”
“我们大可以往这个传闻上再多烧几把火,放出少主喜好众道的消息。如此一来,只要忠长大人抢先诞下子嗣,或者就有机会扩充自己的势力版图。”
阿江与并没像以前那样马上就被激发出斗志与战意。
病痛正日渐消磨她的锐意与锋利,况且此时的家光正如日中天,即使独揽了秀忠数十年宠爱的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自信能迫使家光让位于忠长了。
“就算我们成功地放出这个传闻,但它的杀伤力也远远不够。青山大人,你当真认为仅凭这个传闻,就能动摇家光的继承人之位么?”
“不,御台大人,这个流言顶多只能对少主产生一些困扰,并不会对他的继承人之位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那我们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现在的家光非常可怕,万一他追朔起传闻的源头来……”
“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御台大人,反正横竖少主都不会放过我。”青山果断回答,他脸上现出破釜沉舟的果决,“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忠长大人。”
“虽然放出众道传闻并不会对少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有利于忠长大人的形象和声誊。”
“只要御台大人再趁势向将军大人进言,或许就能为忠长大人谋取更有利于他安身的利益,否则少主断没有放过忠长大人的可能。”
“青山大人,绝对不能这样!”忠长动情地紧紧攥住青山的手,“哥哥已对我们有了恨意,大人若挺身犯险,只会招致他的勐烈攻击,我怎么可以让你孤身涉险!”
忠长当然不会为了守护青山去和家光硬杠。
毕竟家光身边聚集了土井利胜、酒井忠世、井上正就这样的掌事权臣,既有谱代第一重臣井尹直孝与大兵法家柳生宗矩相随,更获得外样大名里最具实力的尹达政宗力挺。
家光身边这般鼎盛的追随阵容,首先就不是在获封二十三万八千石的甲府后、被秀忠指派了鸟居成次、朝仓宣正这种二、三流幕臣辅左的忠长所能比拟。
他丝毫没打算在这时候去触怒家光。
忠长只不过是在发挥卓越演技,让青山觉得自己的付出物有所值,继而促使青山孤注一掷地去作出对家光不利的事而已。
但在忠长那张帅气单纯、青春洋溢的脸上,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恨自己不能保护好青山的自责表情,更坚定了阿江与和青山立誓要扶持他的决心。
“忠长大人,请无需为我操心!反正不管怎么做,少主接下来要除掉的人也会是我!”
“横竖都会落个凄惨下场,还不如在没被击垮之前,为忠长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我对你和御台大人的一番心意吧。”
预感到自己将步正纯后尘的青山,显然已经痛下决心,要在自己还任职老中时向家光放出一支暗箭了。
感受到他坚定意志的阿江与,只是怆然轻叹了口气。
她许久未曾犯过的咳嗽在悲愤交集下又被再度触发,慌忙掏出手帕掩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母亲!”忠长惊呼着跪移到她身边,不假思索便伏身轻拍着她的后背,“你还好吧?”
“不碍事、不碍事,忠长,别担心。我只是在感慨真的时移世易,谁能想到那个敏感、脆弱、不擅与人交流的竹千代,有天会变得这么飞扬跋扈?”
被秀忠宠爱着、近乎骄傲地过了大半生的阿江与,此刻确实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悲的是眼看自己阵营的中坚力量被家光一个个连根拔起,而且家光还使用了通过土井等重臣去影响秀忠的高明手段,继而籍由秀忠之手去实现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阿江与完全没有反攻的可能,毕竟无论秀忠再怎么惧内,也不可能放任她任意干涉政事。
她愤的是随着家光的如日中天,阿福权势也显赫到连土井这样的重臣也不得不另眼看待的程度,而受病痛折磨的她,对此却已力不从心去发动反攻了。
此时的阿江与,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欲望,那就是竭尽全力为忠长争取到更辽阔的领地。
她在心里记下了青山的进言,满心力图通过扶持忠长强大,以求达到让家光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曾在内庭权势滔天的战国美人,如同一朵提前凋零的花,在层层布局陷害长子的过程里耗尽了太多心力,以至于过早地在病魔的来袭下败北了。
第247话︱家光要纳樱子为侧室
由青山放出的流言,犹如萤火般先在朝野里蔓延,随后又流传到诸大名的江户府邸。
很快关于家光不近女色的原因乃是痴迷众道的传闻,也传入了阿福耳中。
她先联络了宗矩,在对方前往西丸外殿谒见家光时,再含蓄地知会了家光近日盛传的流言。
“哈哈哈,说我痴迷众道吗?”家光听了似乎并不感到气恼,相反还表现出了一副备觉有趣的模样,“这个传闻听起来也颇为有趣啊。”
“有趣……吗?!”阿福皱了皱眉头,“对这无稽之谈,少主怎可以觉得有趣呢?”
“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阿福。”家光仍旧不以为意地拿此打趣,“近数十年来,涉足众道者可都是举世无双的英豪啊,诸如信长公与森兰丸、爷爷及井尹直政……”
“若要拿还在世的枭雄举例,我是听说政宗大人和麾下大将重纲结下了众道的君臣誓约。”
“所以换个角度来想,谣传我痴迷众道,岂不是认为我和这些英豪旗鼓相当吗?”
家光这几句玩笑话,噎得阿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只得无奈地望向宗矩,用眼神悄然发出求援信号。
宗矩心领神会地还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呵呵地先端起茶碗啜了一小口茶,清了清喉咙后,再不紧不慢地接过家光的话。
“这个众道传闻,某种程度上似乎无伤大雅。但从政事角度衡量,我倒认为施放流言的人别有用心,意在为长久的利益考量。”
“意在为……长久的利益考量?”家光被这句分析吸引了注意力,原先还在调笑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了起来,“宗矩大人,此话怎讲?”
“少主可以想想丰臣家与德川家的根本性分野是什么?”宗矩含笑迎向家光视线。
“是……子嗣吗?”
“少主英明。太阁丰臣秀吉子嗣单薄,鹤松早逝之后,料定自己再难有后嗣的秀吉公,便将外甥兼养子秀次定为继承人培养。”
连家光一下便猜中答桉的结果,亦在宗矩预料之中,他正好顺着这个互动来阐释自己的见解。
“往后的情况诚如少主所知,谁也没料到淀夫人会再诞下秀赖。秀吉公为给秀赖扫清障碍而赐死了关白秀次,但他却没能等到秀赖成年继位就薨逝了。”
“秀赖某种程度上是孤独的。秀吉公逝世后,他没有可倚仗的力量,最终导致丰臣家的覆灭。”
“而德川家能在取得天下后稳若泰山,乃是东照大权现大人在子嗣上广为开花散叶之故。在他的一生里,活到成年并且留下后代的就有六个儿子和三个女儿。”
“首先,对天下人来说,子女在朝政上便是极好的联姻工具。在过去,儿子还可以送去给联盟的大名当养子或人质。”
“当然少主也许会觉得时代已经不同,但子嗣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能建立分家拱卫本家的制度,令幕府稳若磐石。”
“所以对武家政事来说,不好女色的主君极容易让臣子联想到子嗣单薄的未来,更容易引发存有野心的实力大名对江山产生觊觎之心。”
宗矩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没再继续阐释下去,将对流言事件的判断权重新抛回给家光。
这种点到为止的引导,正是宗矩的高明之处,也能更有效地锻炼家光处理政事的手腕与能力。
家光果然猜到了流言背后隐匿的险恶用心:“照这个逻辑推导的话,放出流言的人力图营造我今后注定子嗣单薄的形象,让人觉得我不适合继位三代将军?”
明明在谈论针对自己的阴谋,可家光却如同聊到他人之事那般,兴味盎然地又笑了起来。
“看来忠长背后的力量从没停止涌动过啊!这流言不吝在为他日后夺位提前打好舆论基础,所谓的长久利益考量便着意在此吧。”
家光在处理政事上的心态与手段,越来越往“遇强更强”的趋势发展。
虽然他将这股新暗流当成一个攻坚游戏看待,却不影响他之后迅勐如雷的反扑与扼杀。
而每当他笑得最迷人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他将对敌人施以更具毁灭性的雷霆式打击。
“宗矩大人,查出暗中释放流言的幕后之人了吗?”
领略到家光想法的阿福,转头望向宗矩,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
“是老中青山大人。”宗矩收起微笑,正色沉声回应,“所谓树欲停而风不止,指的莫过于这些不识好歹、永远在暗中伺机捅少主一刀的人。”
“青山忠俊么?”阿福杏眼圆睁,眼里快速掠过一丝杀机,“看来本多正纯的倒下非但没能威慑到这些人,反倒加速了他们的垂死挣扎呀。”
“行了,阿福,没必要为那样的人生气,反正他现在也只能在暗中散播流言罢了。”
家光摆了摆手,被流言针对的他非但没为此受到丝毫烦扰,反而宽慰起愤怒不已的阿福来。
“青山这么做,倒是提醒我们必须尽快找个恰当时机将他处理掉才行。这些事我会和土井大人他们一块商量,你就别被这种人影响到心情了。”
家光冲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就像和母亲相处的儿子一般,与他对阿江与的冷漠迥然不同。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尽管他的安慰发挥了作用,但阿福却将关注的焦点转到他个人大事去了。
“话说回来,将军大人为少主选定的正室乃朝廷关白鹰司信房之女孝子,可谓是位美丽优雅的名门闺秀,据说她将在十二月离京前往江户城。”
“一旦孝子大人迁入西丸,我也就安心多了。只要届时少主与少夫人恩爱和睦,这些无聊的流言自然就会不攻而破。”
只有提到家光婚事时,阿福脸上才漾开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眼角亦闪动起柔和的光。
“什么少夫人?不过是政事联姻的工具罢了!她美不美丽、优不优雅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少主在胡说什么呀!阿福我可是盼了二十年才总算等来这一刻,拜托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
“我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反正父亲在为我选择这门亲事时,也不过是考虑到和子嫁给天皇后,需要再加深公武合一的纽带和理念罢了。”
“身为将军家继承人,这不是少主应尽的职责吗?你还没有正室,自然应该从公家挑选适合的千金作为匹配对象。”
“这个,我也没说孝子的家世不匹配啊。”
“那为什么少主还没见到孝子大人,就表现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呢?要知道孝子大人乃五摄家之一鹰司家的小姐,从门第、才学到容貌都与你正当匹配啊!”
“还不明白吗?她再美、再优雅也只是个政事联姻的工具罢了!我为什么非得喜欢一个工具人不可?难道我答应迎娶她还不够吗?”
“少主,你抱着这种心态去迎娶孝子大人是万万不行的!还没见面就已经开始排斥少夫人,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会幸福!”
“如果迎娶女子纯粹是为了幸福的话!那我干脆就纳樱子为侧室好了!”
“什么?!”
“没听明白吗?樱子才是我真正要娶的女子,如果不能当正妻,那让她当个侧室总可以吧!”
一番争论之后,听着家光愤然喊出的话,阿福脸上的惊诧迟迟没有消散,就连宗矩也是一副大感意外的反应。
家光在察觉自己泄露了心迹以后,反倒没有急着掩饰和否认。
他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阿福,更加坚定地向她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喂,阿福,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安排。”
“在正室的选择上,我已经足够为幕府考量了,侧室的话至少我得纳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才行。”
“这个女子,就是樱子,毫无疑问只有樱子。”
“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必劝我,我已经在入梦迎战赤目毒蝎一役里失去了美惠,如今我绝对要把樱子留在身边才行。”
如家光所期待的,阿福并没对此提出反对与进行阻拦。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家光,就好像母亲在看着已成长为男人的儿子,终于在感情领域里踏出关键一步,致力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真爱一样。
第248话︱秀忠决定让位家光
离开外殿后,阿福与宗矩沿着庭院的漫步道悠然而行,共有260株樱花沿着漫步道竞相绽放,给他们一种犹如在樱花之路中穿行的感觉。
“阿福大人还在为少主提到要纳女中樱子为侧室一事感慨吗?”
“其实也不算感慨,只是被这么一提,我才意识到少主也已经是个20岁的男子了。”
“是吗?其实阿福大人不妨换个角度去想:在少主这个年纪,对女子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是很正常的事,他迟早也会纳侧室的。”
“嗯,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或许在迎娶少夫人之前,先有个侧室启发他的心性也好。”
“是啊,先前城内都在风传,说少主因为御台大人和阿福大人的争斗,对女性产生了厌倦与抗拒心理,所以才会不近女色。如今他主动提出要纳侧室,可是件大好事呀。”
“其实这些传言,我自己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某种程度上,无论我或御台大人个性都很强势,或许樱子这样开朗包容的女子,能多少弥补一下少主内心的缺口吧。”
“那么阿福大人,少主的侧室一事就拜托你了,还请务必要让少主成为真正的男人才行。”
“请放心,忠矩大人。这也是我的期待,无论如何,我都会确保这件事顺利完成的。”
阿福嫣然一笑,仰头望向漫天飘舞的樱花,天空此时仿佛被染成粉色,透着如画般绚丽的美。
五月底,秀忠带着家光去了趟供奉着家康灵位的日光东照宫。
此时的东照宫是秀忠完全遵照家康遗言要求所兴建,规模很小、甚至可说是略显简陋。
家光紧随在秀忠身后,陪着父亲一同走入东照宫时,望着在装潢上被压缩到极简风格的宫殿,他不禁在心里立下了一个誓言。
那就是一旦他继任三代将军、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利,一定会下旨将东照宫改建得富丽堂皇,就算因此违背了家康的遗愿也在所不惜。
跪在家康神位前,家光虔诚地双手合十。
众目睽睽下,他只能对这位深受自己敬仰的爷爷,以心底默默倾诉的方式,暗自分享了心事。
“爷爷,不知不觉间,和你分别也已经八年了。这段时间,你在天国过得还好吗?”
“这八年里,我又伏诛了一只虫兽,虽然为此失去了重要的伙伴,但我还是顽强地熬了过来。”
“爷爷,这大概就是身为继承人的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我刚穿越到这个时代那会,还附在了12岁的少年身上。可一转眼,我现在也20岁了,有时候也会慨叹时间过得真快呀。”
“没能告诉爷爷,我是从现代世界穿越过来的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可是爷爷,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来到这个时代,更感谢能在这里和你相遇。”
“爷爷,我在江户,过上了前世连想都不敢想、可算是轰轰烈烈的人生啊。从今以后,我会继续以爷爷的嫡孙——德川家光这个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我将倾注我的人生,在有生之年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也请爷爷对此拭目以待!”
没有人晓得家光此刻在心里悄悄告诉家康的话,土井等一群重臣只看到他虔诚祷告的模样。
秀忠更是被家光那同时掺杂了悲伤、坚毅、怀念等复杂心情的神色给触动了。
虽然他也同样想念父亲家康,但他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怀恋之情,远没有家光那般丰富与饱满。
也就是在此刻,秀忠、家光、以及即使逝世后仍将这对父子牢牢联系在一起的家康,在东照宫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连接。
秀忠从家光眼里,感受到他对家康的真切感情,也读懂了他对肩负天下的责任感和强烈企图。
于是秀忠蓦然滋生出这样一种想法:或许已到了自己该把将军之位,传给嫡长男家光的时候。
回到本丸后,秀忠就吩咐小姓备好酒水,并将土井私下召进了中奥的将军居所。
对秀忠而言,土井并不仅止于一名辅左有功的重臣,更是从七岁开始便在他身边随侍在侧的发小,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信赖土井。
于是在两人捧盏惬饮后不久,秀忠就向土井坦露了心迹。
“土井,在日光东照宫祭拜父亲时,看着陷入缅怀之情里的家光,我突然产生了想把将军之位传给他的想法。”
“什么?”土井的手一抖,险些将盏里的酒洒了出来,他连忙稳住心神,“怎么这么突然?”
“家光已经二十岁了,无论心智、体力或手腕和谋略,都相对达到了一个均衡状态,并且他的能力还在急速地成长当中。”
“刚好我现今身子骨也还健康、还没到干不动的时候。这时候把将军之位传给他,除了能让他提前好好磨炼,万一要出了什么纰漏,总还有人出面收拾残局。”
看着土井的表情从意外和惊异,到慢慢转为理解与沉思,秀忠笑着再饮了一口清酒。
他就知道土井一定能够理解并体会到他的心情。
“这样说来,将军大人是准备效彷东照大权现大人,在退位后以大御所的身份继续辅左少主打理朝政吗?”
“我正是这么考量的。”
秀忠对土井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下了很大决心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趁早把将军之位传给家光,让他尽快熟悉治理国家和平衡朝纲的要诀,当他困惑与迷茫时,我也能及时给予指导和帮助。”
“只有确保将军之位平稳过渡,才能为德川家的长久安泰打下牢固基础,同时也有利于强化将军家即是德川宗家的这一世袭体制。”
他最后一句话结束已有一阵子,可土井非但没有接过话题,反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与思索。
秀忠既不懊恼、亦不催促,拎起酒瓶继续为自己和土井都倒了满满两盏清酒,随后捧起盏自得其乐地继续喝起酒来。
过了很久,总算理清思绪的土井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东照大权现大人当初选择在骏府城处理政事,一旦退位为大御所以后,将军大人打算居于何处呢?”
“我本来考虑隐居在小田原城处理政务,但后来又顾及家光太过年轻,需要有人从旁督导。”
秀忠轻轻再抿了口清酒,脸上漾起父亲在谈及孩子时特有的藏爱于心。
“于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带着御台一块搬到西丸就好。这样一旦家光遇到什么难题,我也能够及时地处理和解围。”
“虽然青山是父亲指派给家光的辅政师范,但我看他对青山一直都很抗拒,所以在他继位以后,辅政这块就得麻烦你和酒井多劳力费心了。”
土井认真地聆听着,端起盏将清酒给一饮而尽后,又提起酒瓶再为秀忠及自己倒满了酒。
两人近乎于动作同步地将盏送至嘴边,在秀忠甚至已经饮下清酒时,土井忽然将盏搁在榻榻米上,再以双拳抵住地面,向秀忠深深俯下了身体。
“既是将军大人所托,我土井利胜定当会为了辅左少主倾注全力,这是我对大人的承诺!”
继续尝着清酒的秀忠,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嘴边泛过一丝笑意,眼角笑纹也越发明显。
第249话︱继位三代将军之前
秀忠一旦下定决心,传位予家光的关键步骤,就即刻被麾下的重臣们井然有序地飞速执行。
土井奉命约见了尹予松山城城主加藤嘉明,请对方负责家光的甲胃正式穿戴仪式,一介武夫出身的嘉明对这份邀请大感讶然。
“负责少主的甲胃正式穿戴仪式?”嘉明闻之面露难色,“可我乃武将出身,对这类正式场合的礼数并不精通啊。”
“这个将军大人也非常清楚。”土井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以此推辞,体恤地温和一笑,“但这也正是他希望由嘉明大人接任此使命的原因。”
“将军大人指名由我负责吗?这是何故?”
“将军大人希望少主在进行正式甲胃仪式时,能由当今首屈一指的武将亲自负责为其穿戴。如此便能沾染大人的骁勇武运,这样少主继位下任将军后亦能武运昌隆。”
“当代首屈一指?”嘉明对秀忠的这份评价大感讶然。
“大人是贱岳七本枪之一,先后参与过四国征伐、九州征伐、小田原之役、朝鲜之役、关原之战、大坂夏战,征战多年且功勋显着,除大人之外当世已无人可担此重任。”
获得土井极高评价的嘉明,既觉得受宠若惊、又深感荣幸地露出沧桑的笑容。
“愧不敢当啊,不过当年(丰臣一系)的武将们,如今还活在世间的就只剩下我了。”
在土井的巧妙恭维与鼓励下,嘉明盛情难却地接下了在仪式上为家光穿戴甲胃的职责。
六月中旬,家光的正式甲胃穿戴仪式,在本丸大殿隆重举行,出席的亲族包括尾张义直、水户赖房,以及依旧深得秀忠及阿江与宠爱的忠长。
在一众重臣及德川亲族的专注凝望下,嘉明细心谨慎地为家光穿上了一套纯黑色系的甲胃。
政宗捧着头盔欣慰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眼里含满笑意,表现得比看到自家公子元服还要开心。
历经赤目毒蝎事件后,他对家光可谓是极为忠诚,并且也深得家光信任,因而成为获邀出席的唯二外样大名。
政宗手捧的头盔,完整地保留了家康头盔的设计,顶端的圆弧金色树叶为头盔最大特征,据说蕴含了荣华富贵与长命百岁的寓意。
嘉明双手置于膝盖,屈膝缓步走向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政宗,再单膝着地接过他手上的头盔。
嘉明接着再俯身捧着头盔缓步至坐在麂皮椅的家光面前,极为细心地帮他戴上头盔,再为他系上绳结,尔后再悠然后退至约有两步的距离。
当穿戴着全身甲胃的家光站起来的那一刻,位居主座的秀忠忽地感受到长子身上焕发出卓然不群的凛然气场,视线竟全然被牢牢地吸引到家光身上。
此时嘉明目光扫向手捧武士剑的义直,轻声提醒道:“把武士剑呈予少主。”
跪坐在地的义直立即恭顺起身,跪移至家光跟前,将武士剑缓缓移向家光的左腰间。
而先前于家光左右盘膝而坐的赖房与忠长也随即起身,同步跪移到家光左右两侧,各自抓着武士剑鞘外名为“下绪”的绳子一端,将绳子绑到家光的腰带上。
家光以眼角余光瞥向正在认真为自己系上武士剑的忠长。
这时的忠长心无旁骛、处在一心想要妥善完成使命的状态,然而家光的心态却仍在持续浮荡。
自打从元和一年穿越到这个时代,他就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忠长这般亲近过。
若不是青山前阵子放出的流言,他几乎都快对忠长放松警惕了。
当下忠长也已经十八岁了,经过光阴洗礼与数度失势,如今的忠长已不像当初被称作“国松丸”时那般疯批了,他的阴毒更多被深深潜伏在内心深处。
看着忠长那张俊秀的脸,家光再次提醒自己:这个正专心致志为他系上武士剑的嫡亲弟弟,才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最大敌人。
整个甲胃穿戴过程庄重、严谨,完成为家光佩戴好武士剑的仪式后,义直、赖房和忠长三人再同时退回原座,对着主座的秀忠俯身行礼。
看着穿着甲胃、威风凛凛的家光,政宗亦不禁慨叹道:“好一派神采奕奕,不愧是随东照大权现大人出征过大坂夏战的德川少主啊。”
居于主座的秀忠更是看得目光闪动。
面对已全然是一副成年男子风范的家光,秀忠既为他的威武霸气大感安心,同时又不由生出自己年华已逝的感触。
感受到父亲复杂交错的视线,家光特地延长了站立时间,与秀忠对视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坐回麂皮椅上。
他甫一落座,土井立刻代表重臣俯身道出第一声祝贺:“恭喜少主从此武运昌隆!”
随着土井发出这场祝贺,除了端坐主座的秀忠之外,在场所有人无一不对着家光俯身拜倒。
这些叱吒风云、影响着天下走向的男人们,此刻悉数以臣子身份,全然拜倒在家光脚下。
辽阔的本丸大殿里,只有家光与秀忠父子俩在遥望相对。
面对眼前此情此景,20岁的家光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身为天下人到底有何等的至尊无上。
秀忠看了端坐在麂皮椅上的家光很久,才将目光移向分别侍坐在家光两端的三名亲族,语重心长地向他们发出嘱咐。
“尾张义直、水户赖房,还有忠长你们都好好听着:家光一旦成为三代将军,你们就必须以家臣身份,尽忠尽责地拱卫在他身边,明白了吗?”
与义直与赖房立刻俯身领命不同,忠长反应尽管也很迅速,表情却在瞬间浮动了那么一下。
即使忠长表情的变化只是转瞬即逝,却被秀忠十分清晰地看在眼里。
也就在这一刻,他对这名备受自己宠爱的次子,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忧虑。
“忠长,尤其是你更需要好生为家光效劳、以尽臣子忠义,知道了吗?”
“遵命!”
被秀忠当众额外点名,忠长心中一惊,立即施展出全部演技,以诚惶诚恐的模样伏地领命。
望着才刚直起身体的忠长,秀忠内心的不安扩散得越来越浓厚,但他仍必须竭力隐藏住心绪。
精通权谋的秀忠仅从这些细节里,便仿佛预见到两个儿子必定会迎来一场终极对决的未来。
身为父亲的他纵然苦心调解多年,却始终未能彻底消除两个儿子之间的心结,这也成为盘绕在秀忠内心深处的最大隐忧。
甲胃正式穿越仪式结束后不久,阿福也在自己的部屋里正式召见樱子,传递了家光有意将她纳为侧室之事。
樱子手中的茶碗愕然跌落在地,带着近江土山茶清香的茶水随之流了一地。
她慌乱地掏出手帕,一边擦拭地面、一边忙不迭地向阿福道歉。
“对、对不起,阿福大人!我真是失礼了,真不晓得我怎么会做出这般莽撞的事!”
阿福没有马上回答,也没说什么安抚或劝慰樱子的话。
她只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安静地打量着樱子的每个动作。
自从元和一年被调任成为家光身边的女中尹始,樱子陪伴家光历经了不少政事斗争的险恶风波,算是见识过各式场面的资深女中了。
但听到家光有意将她纳为侧室的消息后,樱子仍禁不住惊慌失措地发生失态之举,这也让阿福隐约窥探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樱子,你似乎……并不想成为少主的侧室,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听着阿福中气十足的话语,樱子蓦地停下了擦拭地面的动作,抬头怔怔地迎向了阿福的视线。
“是。阿福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我确实没有任何要充当少主侧室的想法和意愿。”
第250话︱与生俱来的三代将军
樱子秀美的脸庞充满着坚定之色,声音虽然轻柔婉转,却带着一股武家之女的毅然。
她的反应倒是颇为出乎阿福预料,以至于阿福端详了她半天以后,都很审慎地没有轻易开口。
两个女人就这样相互注视着彼此。
然而樱子对成为家光侧室一事所表现出的抗拒、以及她的坚定拒绝,反倒引发了阿福往下探究的兴趣。
“少主前阵子刚完成了甲胃正式穿戴仪式,这也意味着他很快就将继任为三代将军。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
“是,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呢?你已随侍在少主身边多年,忠诚之心早就倍受认同,更是深得少主欢心,为什么不索性做个尊贵的侧室呢?”
“因为我一直只将自己当成少主的臣子,从未奢想过能与少主产生男女之情。能继续以女中身份随侍在少主身边,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足够幸福?樱子,你真的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吗?”
阿福像是听到了极为有趣的玩笑似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接着兴味盎然地探身向前,伸手捏住并抬起了樱子的下颔。
“我之前和你说过吧?生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若想要出人头地、获得不受父兄掌控的人生,就只有入奥奉公这条路可走。”
“但奥里实在有太多才女和美人了,年华老去却还没有升职的女子,慢慢地就会被调到其它职位,你认为自己还能继续随侍在少主身边多久?”
“可是一旦成为侧室,以少主和你相处多年的感情,你就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独得少主宠爱。”
“若你有幸生下世子或公主,与少主的羁绊就会更加坚固,一生也会拥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边劝说、边观察着樱子的表情变化,但对方很显然并没随着她的劝导而产生任何动摇。
“但是阿福大人,成为侧室就意味着从此就要充当专属于少主的笼中鸟,只能在自己的部屋里等待和期盼着少主的到来,我并不想要过上这种生活。”
“无论身为女中或者侧室,只要是为少主尽忠,就算成为笼中鸟那又如何呢?”
阿福松开了握住樱子下颔的手,从表情到语气都逐渐趋向于柔和,又再向樱子施展了攻心术。
“其实你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继续为少主尽忠而已,并且是眼下最为少主需要的尽忠方式。”
“何况,既然小姓都能慨然为主君以身暖床,身为武家之女更绝无推脱之理!”
身为直属上司,又籍着多年相处,阿福对樱子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于是她索性抛开利益诱导,而将劝说重心全部转往忠义这项武家基础的价值观上。
果然如她所料,樱子一度坚决不肯从命的眼神里,似乎逐渐产生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犹疑。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非常突然,需要时间慢慢调整和适应。我们就将这件事往后延上一段时间,改天再好好谈一次。”
察觉到这点的阿福并没穷追勐打,而是留给她更广泛的思索与选择的时间,这也算是阿福对樱子品行的赞赏与肯定了。
然而在阿福将樱子的想法转述给家光之后,他非但没半点失望与恼怒,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
“是吗?樱子她这么说了呀,还真是很像她平时的作风啊。”家光兴致高昂地望向阿福,“关于说服她的任务,我就正式交给你了哈,阿福。”
在每个人均各怀心思的形势里,时光却并未因此放缓它流逝的步伐。
同年七月,家光迎来了他人生里最为重要的时刻,亦即三代将军继任仪式的到来。
这天的西丸外殿,正胜与信纲分别捧着衣冠、笏板与令牌,无比谨慎地服侍家光换上了参加继任仪式的着装。
家光戴着垂缨冠,身着黑五纹直衣、再搭配上直衣与袴连接起来的裃,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度。
在正胜为他的双脚穿上足袋后,信纲也刚巧在他腰畔挂好令牌,当完成了这一系列的穿戴仪式后,两人均不约而同地对着家光俯身拜倒。
“少主,不……将军大人,请尽快前往本丸大殿,大名和重臣们已在那里等候多时。”正胜额头牢牢抵在榻榻米上,恭声向家光发出提醒。
抵达本丸后,家光正色举着象牙制的笏板,在诸位大名的俯身拜倒下,缓步进入了本丸大殿。
家光在饰以金箔的一整面墙前坐下,他身后是纯金打造的巨大三叶葵家徽,正无声地朝着诸位大名昭示德川家的威严。
跪坐在座垫上后,家光环视了伏地施礼的大名和重臣一遍,继而沉声发出指令:“抬起头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虔诚伏地的大名和重臣纷纷整齐地直起身体,在家光的注视下低垂了眉眼。
没有片刻迟疑,家光严肃注视着座下的一众大名们,以英气十足的强大气场,庄严地向他们发出了留名青史的继位宣言。
“我是与生俱来的将军!”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向这些大名强调了身份有别的尊卑之分。
“我的祖父家康、父亲秀忠,都曾托庇在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帐下效力,和诸位一样也曾同列为官,但我不同。”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分别在各位大名身上停留,这种无言的威慑更加重了大名们的压力。
在他锋锐冰冷的视线下,被扫到的大名无一不将头深深埋低,以表达对他的忠顺与服从。
从登场尹始便将氛围与人心牢牢攥在手里的家光,接下来对大名们采取的强硬姿态,在德川幕府史上可谓史无前例、就连家康与秀忠都未曾做到过。
“我以后对诸位就只会以臣下之礼相待,有不满的就尽管回领地去,用弓箭铁炮来和我决战!”
这句话犹如炸响的春雷,轰得在场诸大名们耳畔轰隆作响。
但没有一位大名觉得这是狂妄之辞,更没有一位大名胆敢面露不满甚至不耐烦之色。
这些在政事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大名,当然清楚家光勇于一人发出群挑天下之令的背后,所倚仗的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幕府军力与财势。
他们全都绷紧了神经,只担心会由于一个不慎,将招致刚继位的家光误会。
而大名们的心理流向,全被家光看在眼里,于是他霍然直起身体,气宇轩昂地朝前迈出两步。
在挥动笏板指向诸位大名的那一刻,时年二十岁的家光气场全开,对着这些大名发出了厉喝。
“你们意下如何?是臣服或者宣战,还不快在此刻示意!”
家光这睥睨一切的霸气,与他君临天下的风范相映成辉,完全对在场的所有大名形成了威慑!
而与家光私交甚笃的政宗,更是率先发出臣服之语——
“能辅左将军大人治理天下,实乃我等之幸!日后若有任何差遣,我尹达政宗必定义不容辞!”
政宗的话在大名群体里,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他的率先表态,其它大名竞相将身体俯得更低,以示对家光的臣服之意。
家光三代将军的威严自此确立!
他穿过一众匍匐在地的大名,但凡他经过之处,俯身跪地的大名们都纷纷调整跪姿,挪到他经过的方向再次拜倒施礼。
家光就这样在诸位大名的绝对服从里缓步而行,他穿着足袋的脚在榻榻米上发出细微声响。
然后他稍微弯下腰,经过挂在大殿入口屋檐下的竹帘,在接近庭院的廊道处突然停下步伐。
只见身着华服的阿福从庭院一端朝他走了过来。
她穿着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绚丽打挂,感慨万千地在家光面前停下脚步,万般思绪在此刻一齐涌上心头,接着她便面朝家光跪了下去。
当阿福跪下的那一刻,垂下眼帘的家光嘴唇微启地望着她,他心里也装了很多想说的话,却又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阿福目光闪烁地仰头迎向家光的视线,真心诚意地对着家光伏身拜倒。
庭院里枝叶随风轻曳,家光放下握着笏板的手,站在廊道上低头注视着向他行跪拜礼的阿福。
两人内心都装着千言万语,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论对家光或阿福而言,这光辉的时刻都预示着一切仿佛苦尽甘来。
但对刚正式踏上将军之路的家光来说,全新的试炼与考验,才从他继位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第251话︱三代将军的势力扩张
家光成为三代将军后的一个最明显变化,就是不再对任何重臣与大名使用“大人”这一尊称。
身为独一无二的天下人,此后他对任何重臣与大名只需直呼其名,以彰显身份的至高无上。
在他继任将军之后,江户城内很多事情都悄然发生着变化,新旧交替的秩序亦由此揭开序幕。
家光的小姓四人众里,仅存的两名伙伴随即得到提拔——
信纲被任命为小姓组番头,统领家光麾下七十多名小姓,全权打理家光身边的一切日常事务。
晋升速度快到令一众幕臣侧目的莫过正胜,他被家光指定为若年寄一职,成为幕府里一颗冉冉升起的夺目新星。
若年寄是仅次于老中的重要职务,管理老中职权范围以外的诸如旗本、御家人等官员,握有很大的实权,相当于副职的老中。
此时家光虽已继任三代将军,却仍居住在西丸,退位为大御所的秀忠依旧与阿江与同住本丸。
从幕府初期开始,家康与秀忠形成的二元政事体系,在家光身上也得到了延续,而今他也与父亲秀忠一同治理天下。
此时他钦点正胜为若年寄,被幕臣们普遍认为是他在蓄意培养专属势力、控制决策权的举措。
在信纲与正胜晋升的同时,一直随侍在家光身边的樱子也得到提拔。
她由女中升任到了中葛,下辖十二名女中,专事打理家光在西丸的起居用度。
阿福的权势在家光继位之后火速扩张,作为三代将军身边最有话语权、甚至能影响到他决策的女人,各大幕臣莫不对她礼让有加。
与过往内庭史上任何一名掌权女性不同的是:阿福的政事才华,绝不仅限于奥内一方天地。
早在家光还被唤作“竹千代”的少年时期,她身边就聚集了一群意在效忠少主的武士势力,并在“少主堕马”、“目付柱赫夫妻离奇死亡”等事件里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家光被家康当众确定为三代将军继承人后,她更与各大立场偏向家光的重臣们广泛交好,诸如土井利胜、酒井忠世、井上正就、井尹直孝都与她关系和睦。
除此之外,阿福更与大兵法家柳生宗矩私交甚笃。
作为都受了家康委托要照顾好家光的两人,时常会针对政事进行多番探讨,相处得甚是投契。
在信纲晋升为小姓组番头之后,阿福为稳固新任将军势力范畴所布局的一个动作,就是以信纲的婚姻为桥梁,与位居老中的井上正就搭建联盟。
在与井上初步接触并达成结盟意向后,阿福便以茶叙为理由,将信纲特意唤来她的部屋,向他谈到了政事婚姻的这一意图。
“信纲,我记得你年长将军大人7岁,今年也足有27岁了吧?”
“是。时间过得真快,前阵子我还在感慨时光如梭,一眨眼将军大人都20岁了。没曾想我自己的年纪也在变大啊,哈哈哈哈。”
“很多和你同龄的男子都已经有了儿女,如今将军大人继任、世间承平,信纲你也是时候该考虑结婚、生儿育女了。”
“呃,阿福大人这么说,可是已对我的婚事有了主意?”
“不愧是聪慧精干的信纲,还真是一点就透啊!我确实是为你的婚事找了位很理想的人选。”
“好啊,那改天就有劳阿福大人安排我和那位小姐见见面,走个仪式后我就和她定亲吧。”
“你这孩子!答允得倒也干脆,你就不问问我为你选的是哪家千金、她的情况是怎么样吗?”
信纲信手将茶碗搁在榻榻米上,无奈地吁了一口长气,罕见地在阿福面前都起嘴巴。
此刻的他全然抛开了过往常为家光出谋划策、足智多谋的参谋形象,在阿福面前纯粹还原到被她一手带大、又受她教导如何忠心护主的普通男子状态。
“就算问了又能怎样呢?反正也只是政事联姻而已,跟哪家大人结婚还不都一样?”
“你这孩子倒也清醒得太过现实了吧!”阿福哑然失笑,不晓得该为此开心还是生气,“我为你谈到了井上家长女的婚事,顺利的话你可就是井上老中的女婿了!”
“井上老中?阿福大人居然帮我信纲谈到了和井上老中长女的婚事?”信纲难掩吃惊的表情,“我不过只是小姓组番头,居然能娶到井上大人的长女?!”
“更确切地说,你目前只是小姓组番头。”阿福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你晓得自己当前在小姓们中的评价吗?他们私下都唤你‘智慧信纲’。”
“当将军大人还是少主的时候,你担任和发挥的就是类似军师、参谋的智囊角色。”
“如今将军大人初步接掌天下,你的聪慧与才情势必会更为受他倚重。今天的小姓组番头,或许明天就会获封某个了不起的大职位也不一定。”
“所以信纲,政事婚姻也好、策略联姻也罢,你都务必要好好疼爱井上家的长女溪子大人,为少主稳住现今幕府‘三驾马车’之一的井上大人。”
信纲拍了拍大腿,向前微微探过身子,眼角漾起调皮笑意,对着阿福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从我们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教导我们要守护和辅左好少主。”
“整个团队可是付出了光纲和直贞的牺牲后,才总算迎来少主继任三代将军的这一时刻。比起他们两个,我这区区婚事又算得上什么。”
“那就为我安排和溪子大人象征性地见上一面吧!为了将军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信纲与井上家长女溪子的婚事,就这样籍由阿福牵线搭桥被确定了下来。
阿福此项举措,也让信纲一举走入幕府“三驾马车”其它两名老中土井和酒井的视野,并为信纲日后的晋升打下了牢固的幕政基础。
正胜升任若年寄不久,就全情投入到各项政事的打理中去。
顶着阿福之子、家光发小兼伙伴身份与压力的他,在奉公上比任何同龄或同级之人都还要刻苦勤勉,在幕政领域的口碑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十一月上旬,阿福、正胜与信纲齐聚在西丸外殿,与家光久违地来了场闲逸的下午茶时光。
“话说,我们好久没像这样聚在一块了。”家光两手交叉相握,又使劲儿向前一伸,作了个舒展身体的动作,“大家都是忙得团团转的状态啊。”
”是啊,不知道大家到底是为了谁才这么忙活?”阿福扫了家光一眼,调侃道,“话说信纲的婚事已定下来了,将军大人可也得加把劲才行。”
“加把劲?我不指明了要纳樱子当侧室吗?阿福你得加把劲去说服她,才有可能实现啊!”
“将军大人,你又来了!”阿福蹙起眉毛,“我说的加把劲,指的是年底将会抵达江户城的孝子大人,你怎么又扯到侧室去了!”
“没办法哈,毕竟我对这种出于政事考量迎娶的正室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樱子这边还真是要拜托你多费心了。”
“将军大人!”
品着茗香,茶碗里的茶水温度正好,家光与身边至亲的三名伙伴谈笑风生,对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段极为珍贵的宁馨时光。
彼此聊得正热络时,正胜忽然插口向家光提到一件与当下温情氛围很不相符的事。
家光还在嬉笑打趣的眉眼,也随着他提到的这件事,在顷刻间换上了准备出手时的严肃神情。
“请恕我冒昧询问,但将军大人最近有想过,要如何处置老中青山忠俊大人吗?”
“什么呀,在这么欢乐的时候提到政事,正胜永远都是这样一本正经得让人觉得无趣啊。”
“可我原本就是这样无趣的个性啊。”正胜索性承认了这个评价,继续向家光发出建言,“所以就由我这般的无趣男子,来提醒将军大人这一点好了。”
家光原本想要就此小开一下正胜玩笑,以使这场茶叙氛围显得更轻松活跃些。
但面对正胜那张认真正经的脸,他不得不放弃了拿对方打趣的念头,于是也变得严肃起来。
第252话︱家光铲除青山忠俊
“是吗?正胜觉得是时候对青山采取行动了吗?”
“是。将军大人才刚继位,时值幕府再度重新回到二元政事机制之际,因此眼下正是击倒青山大人的大好时机。”
“有意思!不愧是做事向来牢靠的正胜啊,你是觉得越是在刚继位的时候,越需要在幕臣当中来个下马威,从而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吧!”
“将军大人英明!选择在这时候击垮青山大人,其意不仅在于彻底免除后患,更能让幕臣们领略到激怒将军的后果,让他们再不敢滋生轻慢之心。”
“很好,那就拿上次那件恶意散播流言的事来问责吧!正胜你随意安排个证人就行,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将军大人准备如何向青山大人问责?单凭制造流言就向一名老中问罪,恐怕难以服众……”
“哈哈哈,这就是正直男子的不足之处了。”家光亲昵地责备了一句,伸出右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这是你的优点,可也是你的短板,处理政事只靠正直可是会很累人的。”
“正胜呀,我当然不会仅凭这个来给他治罪。你只管放心去安排证人,然后在议政中告发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正胜没再说什么,极为信赖地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般地朝着家光俯下身子。
作为当初的小姓四人众里最有威信的首领,从少年时代直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怀疑过主君的任何决定,这次亦是如此。
在一旁目睹了家光与正胜就政事互动的整个过程,阿福此际内心无疑是倍觉宽慰与舒坦的。
正是家光向正胜提到“处理政事只靠正直可是会很累人”的这句话,启发她萌生了一个主意。
就像在正胜提醒下,家光决意要对青山采取措施一样,眼下阿福也准备要对一直在蓄意阻碍并伤害家光的人,发出意想不到的凌厉一击。
而她决心出手对付的人,正是家光的生母、如今晋升为大御台所的阿江与。
“那些将军大人碍于亲情桎梏所无法进行的反击,就由我阿福来执行吧!为了将军大人,就算让我变成恶鬼也在所不惜。”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但对即将采取的这场行动,为了不让家光为难,阿福选择不露声色地将心迹给藏匿了起来。
当前的她,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会心注视着三个孩子的母亲,只管沉浸在欢快的茶叙场景里。
三天后在本丸大殿,当着一众重臣面前,正胜向家光告发了青山恶意散播主君流言的罪行。
身为老中、又兼任主君辅政师范的青山,突然受到地位远在自己之下的若年寄告发,按常理说其它重臣理当显得错愕与惊诧才符合常理。
可当青山发觉,土井、酒井、井上这三名被誊为“幕府的三驾马车”的重臣均面色从容、似乎对此并不意外的时候,他就知道家光的正式反击终于到来了。
不过他并不准备就此束手就擒,身为由家康钦定的辅政师范,这无疑是他的立身资本。
“这是诬告!我乃东照大权现大人钦点的将军辅政师范,与将军大人的利益自当连为一体,又怎会散布这些无聊流言?”
“莫非正胜大人真以为我不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倒是你才刚冒起来,急于立功绩就污蔑我的这种行为,着实令人不齿!”
不愧是曾被阿江与倚重的老中,青山的辩解在情在理,他那不甘受辱的表情更显得张力十足。
正胜显然对此早就作好了准备,立即向家光俯身请令。
“将军大人,鉴于兹事体大,我特意寻获了证人,恳请允许传召证人进殿作证!”
“准了,让证人进来吧。”
家光以一句简短的话语,终止了青山再继续辩解的任何机会。
让青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正胜传召进来的,居然是中年寄飞鸟井的女中稻垣结子!
作为长年随侍在阿江与身边的心腹女官,飞鸟井在奥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在家光还被称为“竹千代”的少主时期,她也在阿江与授意下,参与过多起针对家光的阴谋。
如今结子竟肯出面为家光一派作证,青山据此立刻判断出:这起行动锁定的打击范围已不仅止于他,更意在压制阿江与在奥内的权势了!
更让青山不安的是,他发现结子看似慌乱不安地走入大殿,但实际上她的眼神却澹定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作证以后的处境。
他嗅到了非常浓郁的危险气息。
似乎先前还在泡制阴谋的他,却后知后觉才察觉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更慎密的反击策略里了。
“当着将军大人面前,你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真相据实说出,就是对主君的最大尽忠了。”
“是!我虽然只是一介女中,却也是武家之女出身,在御前必定不会有半句撒谎或隐瞒。”
“那现在就当着将军大人、以及诸位幕臣大人面前,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是本丸女中稻垣结子,隶属御年寄飞鸟井管辖,平素也会参与大御台大人身边之事。”
“身为本丸女中,你的奉公范畴亦只限于内庭事务,又怎么会知道青山大人在恶意传播抵毁将军大人的流言呢?”
“因为青山大人找了一些负责散布流言的人,而我就是其中传播过这些流言的人之一。”
“结子你是本丸女中,理应效忠于大御台大人,而将军大人正是大御台大人之子。你为什么会为了区区小利,就去帮青山大人散布这些流言呢?”
听到这里,青山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经很确信自己正置身在一张庞大的反击之网里了。
“我的直属上司……飞鸟井大人和我说过,散布这些流言正是为了效忠大御台大人。”
“散布流言是为了效忠大御台大人?这是什么说法?”
“飞鸟井大人说,散播这些流言旨在给将军大人压力,好推动大人早些生下子嗣,正是为幕府着想的大忠大义之举……”
接下来结子到底又说了些什么,青山已经无心再听下去。
尽管早就预感到会迎来家光反击的一天,然而当这刻真正到来,他还是抑制不住地跌入了巨大的惶恐与惊惧当中。
关于家光之所以不近女色,全在于痴迷众道的流言确实是他一手泡制,而他也的确找了一些适合散布传闻的女中或武士来推波助澜。
但他动用的这些人员当中,绝对没有结子!
青山之所以会这么确定,是因为每个被授以传播流言任务的人,都是他亲自选定并安排的。
这也就意味着,结子不过是家光一派安排来扳倒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果今天不是结子来入殿作证,那么正胜也会再安排任何一名女中、或在本丸任职的武士,来充当这个入殿作证的角色。
理清这慎密布局及用心的青山,不得不惊叹于家光一派在实力与谋略双重领域的壮大——
那曾经在各色阴谋前被动迎战的团队,在折损了光纲与直贞两名重要成员后,力量非但没为此削弱,反而迅速成长到足以将过往的敌人全盘操控在掌心中的程度!
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曾经寄望忠长在日后夺下将军之位的青山,亦心如死灰地放弃了最后一丝念想。
只因他发现:无论在谋略、手段或力量面前,忠长与阿江与都不再是家光一派的对手!
在家光一派占据压倒性的实力面前,身边只有二、三流家臣辅左的忠长,已近乎被剥夺了翻身的机会,更不具备能再成为家光对手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