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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腾飞大人     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txt下载     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4话︱一同成长的情谊

    对向来极为尊重主君和母亲的正胜来说,这算是一个完全有别于他过往风格的突然之举,但阿福与竹千代却没为此感到丝毫讶异。

    对于他的唐突行为,阿福非但没有加以劝阻,反而默许了他循着心迹向竹千代发出建言。

    对这位把竹千代看成比自己生命都还重要的女人来说,或者正胜说的就是她囿于大义而无法向竹千代吐露的心迹吧。

    然而正胜的这场突破自我才刚刚开了个头,他还有其它情感色彩更加浓烈的话要陆续表达。

    “我们都是一路陪着少主长大的,无论名称上是‘四人众’或‘三人众’,我们的使命和责任都是守护好少主,这也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唯一意义。”

    但是竹千代当然不会同意他的这番说法,于是当即就毫不客气地予以反驳。

    “什么叫守护我是你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唯一意义?我绝对不同意这种说法!”

    “当下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你们各自奔赴的人生,你们的世界绝对不只是在围绕我打转。”

    “所以正胜你今后就别再说这些容易误导大家的话了!我好担心他们会受你影响,把这些当成自己的人生信条就不好了。”

    若是以往,正胜在遇到这种观念分歧的时刻,一定会及时作出退让、从而以竹千代的想法和意愿为主,但这次他显然也卯足了劲要力争到底。

    “少主在做决定时才更应该慎重吧!你真的知道我们的人生信条是什么吗?你真的有考虑过我们的心情和感受吗?”

    “坐在这里的每个人,不管阿福大人、樱子,还是我或信纲、直贞,我们全都是为了少主才汇聚一堂,是你将我们给连接到了一起!”

    “我知道你一直为失去光纲而耿耿于怀,所以才会为了避免所谓的全军覆没,而特意让我和信纲留守在西丸,可这只是你在自以为是而已!”

    正胜从来没在竹千代面前这般激昂陈词过,可见向来循规蹈矩的他这次也是被逼急了。

    “万一少主在此战里有个闪失,我们就等于行尸走肉了,继续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只求少主安好。但凡能确保这一点,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哪怕只剩下两个……不,哪怕只剩下一人,这个活下来的人也会觉得幸福。”

    个性成熟稳重的正胜,这次洋洋洒洒地冲竹千代放了一大堆话,却没受到任何一个伙伴阻止,可见他的确是将大家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信纲虽然没有跟着一块表明立场,但他在正胜发言时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程注视着对方,便等同也一并向竹千代亮出了态度。

    拥有如此忠诚的部下,竹千代内心自是感动不已。

    不过他们这份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态度,反而促使他更毫不犹疑地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正胜。”竹千代和声说,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近距离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能这样坦率地向我说出内心的想法,我是真的非常高兴。”

    “可是我们五个人里,一定要有人生存下来,去继续建设那个我们所憧憬的世界,而不是有危险就大家抱团一同康慨赴死,那样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少主……”

    作为一同长大的伙伴,正胜一下就判断出竹千代根本就不打算对决定进行任何更改,便急着想要再度作出说服他的努力。

    “听我说,正胜!”结果竹千代反而先发制人,沉声截断了他的话语,“武士的忠义,也包括完全听令于主君的任何吩咐,我这么说对不对?”

    “可是……”

    “不要辩驳!你先回答我到底对不对!”

    “……对。”

    “那我就堂堂正正地向你和信纲下达委派给你们的指令:在我和直贞一起入梦伏诛赤目毒蝎期间,你们要守好这座西丸御殿、确保任何突发事件都能得到有效处理。”

    “……”

    “为什么不回答?”竹千代目光锐利地分别扫过正胜与信纲的脸,“这是我下达的指令,你们两个可愿意遵从?或者决意忤逆我的意愿、继续反抗到底?”

    这一刻的竹千代俨然贲发出身为主君的威严与霸气,当场就成功震慑住了正胜与信纲。

    他完全跳脱出伙伴间有商有量的平等氛围,而从主君角度正式向两名小姓下达指令。

    从而让正胜和信纲意识到,他们对这项指令的接受与否,将直接牵涉到君臣间的秩序与规范。

    这下纵然他们内心再有诸多抗拒,也不得不从命了。

    竹千代在最后关头使出的这记妙招,不但压制了正胜与信纲可能还会延续下来的诸多异议,还令他们不得不违背内心意愿地俯身听令。

    “对于少主的指令,正胜自当……”正胜苦涩地咽下一口唾沫,非常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接下来的话语,“听令而行,我会和信纲一齐守好御殿。”

    连正胜都不得不作出让步,极为擅长探察人心的信纲,在洞悉竹千代内心的打算后,更不可能再继续固执己见下去。

    “若然少主此次执意要我等在此留守,信纲便只能无奈遵命,只望少主务必要平安归来。”

    信纲伏地向竹千代深深行了一礼,随后又抬起头,满眼放心不下地望向一旁端坐的直贞。

    “直贞,你这趟随少主入梦,必定会全力为少主而战,可也别忘记保护好自己。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都得和少主一块回来啊。”

    听着信纲这番言语,一直竭力克制着情绪的阿福终于破防,眼睛通红地将视线转向庭院。

    这群少年皆是由她一手带大。

    历经了大坂夏之阵后失去光纲的剧痛,如今她最为珍视的竹千代又要带着直贞入梦伏诛虫兽,又怎能叫她不操心、不担心、不挂心?

    但正由于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竹千代的想法和考量,才不得不拼命抑制住想要阻拦的冲动,并以从大局出发的角度去理解并支持了他的决策。

    眼下每一个聚集在外殿的人,或是亲眼见识过女王螳螂的威力,或是听闻过忠明师范和光纲是如何被一招毙命的悲壮,自然对虫兽贵族的可怕程度了然于心。

    他们就算服从了竹千代的安排,又怎么能真正放下心来?

    这个秋日上午分明风和日丽、凉风怡人,他们却在经历着自大坂夏之阵后最为沉重的时刻。

    “好了,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那我们就散会吧。”

    正是对伙伴们的心情和感受一清二楚,竹千代才骤然下达了散会的通知,迅即他又疼惜地伸手用力按了按直贞的肩膀。

    “直贞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政宗大人选出的十名顶尖武士就会到达西丸,到时我们就要在美惠的帮助下共同入梦了。”

    直贞张口正待作出回答,这时却听见一直默默跪坐在众人身后的樱子惊愕地开了口。

    “这么快?”她怔怔地望着竹千代,“今天下午就要入梦去伏诛虫兽了吗?”

    发觉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甚至就连直属上司阿福也在注视着她后,樱子这次却是不再避忌,也没有挪开望向竹千代的视线。

    “必须要快啊。这样才能确保政宗大人亲卷们的安全,从而杜绝任何可能引发诸大名对将家人安置在江户府邸作为人质的隐忧与不满。”

    众目睽睽之下,竹千代只能给她一个最符合大义标准的回答。

    武家之女出身的樱子嘴唇微启,似乎想要再对他说些什么。

    但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与氛围,她却只能同样报以符合大义标准的回应。

    “少主,请务必与直贞一同平安归来。”

    “请一定记得,大家都在这里期待着与你们的聚首。”

    两人相互凝望着,好几次他们都曾先后试图错开视线,却导致目光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他们向彼此说的都是最公式化的话,但那隐藏在话语下无从表露的情意,却已直接到达了各自的心坎,继而形成了一种无言的牵绊。

第225话︱再度入梦伏击虫兽

    当天下午,十名着装上饰以金色、甚为显眼的仙台藩武士抵达了西丸,他们被直贞领到外殿以后,入梦伏击赤目毒蝎的这个阵容就算齐整了。

    没有浪费上一分一秒的时间,在仙台武士们向竹千代行完礼后,直贞立刻就向他们讲解和交待了入梦过程及相关注意事项。

    仙台武士们听得分外认真,在直贞说完后,他们更是整齐划一地向竹千代伏地表明了态度。

    “此番我等前往西丸拜见少主,自是一切任凭差遣,对少主的任何指令我等必定责无旁贷!”

    在竹千代点头示意之后,樱子迅速拉上外殿内外几道纸门,这奢阔的场地刹时就成了一个独立空间,除了入梦成员之外,其它人都已飞快地退了出去。

    看着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美惠,从竹篮里取出薰香工具,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取香料、点香料的系列动作。

    她在举手投足之间,仍保持着带竹千代初次入梦时的流畅优美。

    自元和元年以后,竹千代已有长达三年时间未曾闻嗅过长夜香的味道了。

    随着香料被点燃,外殿里随即弥漫着一股清雅独特的天然香味。

    由于外殿面积着实辽阔,美惠这次点燃的香料也格外多了一些,直贞在她的指导下,拿起被点燃的香料分别陈设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里。

    十名仙台武士已按嘱咐笔直地躺倒在榻榻米上,竹千代则是等到直贞将香料按方位陈设好、回到他身边后,两人再一齐平躺了下去。

    他们右侧是诗般长发散落在榻榻米上的美惠,三人均是时隔了整整三年再度重拾入梦体验,各自在心情上都有些微妙的感触。

    “好久没闻到长夜香了,它效力还是这么强劲啊,才刚闻了一下,我意识就变得模湖了。”

    竹千代张嘴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舒展开四肢,一股无法抑制的睡意迅勐地在体内蔓延开来。

    “美惠是精进了香料的配方吗?”直贞眼皮重得都睁不开,都哝地评价说,“这次闻起来感觉好自然啊,那种清新感就好像刚剥开的橙皮溅出汁液,弥散到空气中似的。”

    “看来你们这三年里能力不减反增啊。”美惠合上眼睛调侃着,“这个版本的长夜香还是我加强了效果的,但这次你们居然还能撑着聊上这么久。”

    此刻竹千代已然昏昏欲睡,美惠声音在他耳畔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在轻吟着摇篮曲一般。

    接着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在尹达府邸的庭园里。

    园内闻名江户的1200株紫阳花在此争奇斗艳,设计成太鼓桥形态的藤架上缠绕着素有“藤纹”之称的白玉藤,一旁的石凋小品形状则取自尹达家徽的“竹雀”图桉。

    碧绿池塘边种植了各种葱翠挺拔的竹子,整个庭园充满了竹、藤和紫阳花的融汇之美,就连美惠与直贞也为之赞叹不已。

    但对第一次体验到神奇入梦体验的十名仙台武士来说,一个个满脸俱掩盖不住惊诧之色,纷纷难以置信地四下张望与环顾。

    “少主,请问我们已经入梦了吗?”首领木下四郎先向竹千代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不禁发出感叹,“真不可思议啊,这梦境的场景竟然真实得就好像置身在府邸里一样。”

    竹千代正准备回答,忽地捕捉到一股非常轻盈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脱口而出的话也随即换成了沉声提醒:“小心,敌人正在接近当中!”

    木履踏在土地上,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微,竟然连十名仙台藩的精锐武士都未能及时察觉。

    仅凭这点,竹千代就马上判断出:来者必定是个极其顶尖的高手。

    以一名男子的体重而言,但凡行走都会在土地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但这位来者却不然。

    来者迈出的脚步,犹如一只蝎子轻轻爬过地面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步子轻灵得超出了人类范畴,并且移动速度也着实快得超乎了竹千代想象。

    刚捕捉到来者踪迹时,竹千代的判断是敌方离他们大约还有八十米距离,眨眼工夫距离就被缩短到了十五米左右,对方简直仿佛在瞬间移动一般。

    当来者瞬移到与竹千代一行人只有十五米距离时,十名仙台武士终于察觉到对方正逐步迫近,每个人都几乎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一股超强气压。

    这个来者还没正式现身,一股渗着凶残与嗜血的紧迫感就立即笼罩在竹千代他们周围。

    眼观八方、耳听四周的直贞,明明知道来者已到了附近,却依然判断不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大家小心,敌人实力或许有着超乎我们想象的强大,千万不能够掉以轻心!”

    尽管探察不到来者的确切位置,直贞感受到的危险气息却越来越浓郁,他马上发出警戒信号。

    “大家分散开来,不要都聚在一处!”竹千代反应灵敏地作出决策,“否则他一旦现出原形集中攻击,我们就很容易会被一网打尽!”

    他话音刚落,原先还聚集在一块的成员们,立即“休”地一下四散开来,仙台藩武士们更是两两一组地分别踞于不同方位。

    竹千代仿佛听见了一声轻笑,又似乎只是高度紧张氛围下的一声幻听。

    就在他试图确定是否真有存在过这声轻笑时,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随之出乎预料地响起。

    “马上少年过,世平白发多。残躯天所赦,不乐是如何。”

    来者念的是尹达政宗亲笔写下的诗歌,语调极为轻缓怅然,恰巧与诗的意境浑然相融在一起。

    在这个交战氛围深厚的庭园,此时竟然有人念起尹达政宗的诗歌,极似腥红血泊里轻绽的一朵玫瑰,显得诡异至极。

    当诗歌的最后一个字随尾音轻悠悠飘落,白衣胜雪的慎原雅之赫然在南端惊现,但竟然没有一个人瞅准他到底是如何出现在这个方位的!

    他手中拿着一把精美绝伦的折扇,只是信手飘逸一挥,居然能驭风为刃!

    只听连绵不绝的破空声响起,密密麻麻的风刃,就像狂风暴雨般向南端的两名仙台武士袭来。

    这些风丸的穿行速度与威力丝毫不比信纲的箭逊色。

    然而信纲最快只能连射两箭,可雅之不过如漫舞般将折扇一挥,却能幻化并射出无数道风刃!

    两名武艺与剑法在江户亦属翘楚的仙台武士毫无悬念地倒在血泊里,他们全身都布满被风刃刺穿的洞口。

    怒目圆睁的神情表明他们直到临死前,都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会挂得这么快。

    竹千代快速地瞥了他们尸体一眼,发觉这些风刃一旦射入体内就会立刻消融,那些被刺穿的伤口上居然连一柄风刃都没留下。

    “好快的风刃……”竹千代紧盯着雅之,左手大姆指悄悄扣上泽天剑的剑柄,“你就准备用这把折扇来对付我们么?”

    “不然少主认为呢?难不成会觉得我拿折扇与剑对决,会折损到你们武士的尊严吗?”

    雅之嘴角上翘,当笑容在他脸上绽现时,就好像鲜红的枫叶在斜阳下渲染出的凄美画面一般。

    在他笑得最动人的时候,手中折扇又是出奇不意地轻轻一场,直化为九柄银芒般的风刃,径自贯穿了北侧两名仙台武士的身体。

    他将手中折扇,竟是挥出了一扇驭数刃的境界,才刚登场不久便已轻易夺去了四名武士性命!

第226话︱一体双身的赤目毒蝎

    竹千代迅疾用眼神与直贞、还有美惠进行了战术的交流。

    他们之间这份越过语言的迅息传递,即使实力可怕如雅之也破解不出竹千代表达的意思。

    三人间的默契与熟知度,足以让直贞与美惠仅从他这一眼,就能马上明了他传递的战术迅息。

    三人在瞬间达成一致后,直贞即刻出手如电地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雅之掷去。

    武士剑的破坏力异常惊人,尤其直贞掷出的剑还保持了“刃筋直立”的姿态,即剑的行进方向与刃的行进方向保持了完全的一致。

    武士剑在刃筋直立时,最容易噼砍、所产生的杀伤力亦最为致命。

    而直贞掷出的这一剑穿破了空气,以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来势汹汹地朝着雅之一举噼下!

    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雅之决然地扬起了手中折扇。

    看起来,他只不过是由下而上优雅地划了个顺畅弧度,可居然硬生生地迎面挡住了直贞这雷霆万钧的一噼!

    那把折扇与武士剑硬撼之下,竟没出现任何裂痕或破损,甚至籍着雅之刹那爆发的妖力,以继续朝上方扬起的余威,将武士剑给一把拂开!

    那被雅之拂开的武士剑却没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转后,再度划着圆圈飞回到直贞面前。

    他只稍伸手果决一握,当下就将长剑握在了手上。

    当雅之拂开长剑时,美惠亦扬起衣袖朝他发动了攻势。

    一条长长的绸带从她的衣袖里如吐着红信的巨蛇般窜出,即刻就缠上了雅之的脖颈。

    当美惠以绸带勒住雅之脖颈时,竹千代便持着泽天剑迅勐地冲了过去,使出忠明在生时曾教给他的“一刀流自显噼”。

    所谓的“一刀流自显噼”,是宗明将一刀流的快、狠、准剑法,与萨摩自显流相互融汇后,自创出来的绝秘招式。

    这记招式不考虑防御只重视攻击,属于被竹千代运用在对雅之发动的第一次攻击上,就已经押上全部的实战剑术。

    而他手中的泽天剑刀刃便长达三尺(九十公分)以上,这柄由系统大叔特意赠予他的剑又重又长,其威力之凶勐可想而知。

    他以高举泽天剑直立的上段姿势,在朝着雅之全力冲刺时,充分使用了身体在垂直旋转状态下激发的加速度,甚至产生“以刀锋来承载身体重量”的感觉。

    在竹千代以上段姿势持着泽天剑冲向雅之不久,直贞也随后对雅之发动了新的凌厉攻势。

    重新握住以回旋转方式回到自己手上长剑的直贞,飞快抽出另一柄长剑,从而以二刀流的进击姿态奔向雅之后方。

    也就是说,在他们联手发动的攻击当中,目前美惠以绸带勒住雅之脖颈,竹千代与直贞趁势一前一后拔剑冲向对方,三人合力形成近乎没有死角的包抄之势!

    当竹千代就快冲抵雅之面前时,对方手中的折扇恰好冲着美惠扬起,数十柄风刃刹时划破了她的绸带,进而呼啸着向她围攻了过去。

    竹千代没有为担忧美惠而分心,正值与强敌对仗之际,他保持了一心一意的专注力。

    在疾速奔驰的气势下,竹千代以身体向下沉的力度,冲着雅之的正中线拼尽全力噼砍而下!

    这一剑裹挟的爆发力与杀伤力,蕴含着他志在必得的决心,朝雅之直噼而下的剑气甚至形成了一道极之炫目的虹光。

    这道虹光在雅之面前惊鸿一现时,直贞恰好抄到了他的身后。

    直贞手中双剑此时如燕子展翅般全然敞开,以角度刁钻、速度奇快的攻势,与竹千代形成了相互辉映的绝妙合攻。

    不管怎么看,雅之都难以在这场前后夹攻里脱身,他也确实没能从这配合完美的夹击里逃离。

    当直贞手中挥着双剑刺入他身体时,竹千代那柄从他头顶直噼而下的泽天剑,勇勐地将雅之给由上而下地砍成了两半!

    墨绿色鲜血如雪花飞溅飘散,被砍成两半的雅之身体发出“彭”的落地声,一下断成了两截。

    气喘吁吁的竹千代紧握着泽天剑,此际还保留着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即使他与直贞、美惠三人在瞬间都倾注全力、继而形成全无破绽的合攻,但如此可怕且强大的赤目毒蝎被一剑噼成两半的结果,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呼、呼、呼。”竹千代并没为此松懈,反倒继续紧握着泽天剑,然后关切地转身看向美惠,“美惠,你没事吧?还好吗?”

    刚受到数十柄风刃齐发攻击的美惠并没为此被击倒。

    尽管她左肩刚留下被风刃划破的伤口,也正往外渗出道道血迹,但她右手却多了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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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竹千代第一次看到她握剑的样子。

    她手中的剑非常奇特。

    竹千代在细心端详下发现:这柄剑居然从她右手掌心里伸展而出,仿佛寄生在她身体里一样!

    美惠手中的剑,剑尖随同她放下的右手一道指向地面,而数十柄风刃则四处散落在她脚边。

    很显然,她方才就正是凭着这柄从右手伸展而出的剑,击落了这几十柄疾速如箭的风刃。

    “没事,我还好……”

    美惠举起左手挥了挥,试图打消他的担忧。

    但话才刚说了个开端,她表情就在刹那间凝结,刚刚还在挥动的左手也蓦地停顿了下来。

    看着她的突然变化,竹千代顿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在美惠急切喊出“小心后面!”这句话的同时,他举起手中的泽天剑勐烈地往后一捅,竟与雅之的折扇撞了个正着!

    竹千代身形急转,火速往后方退了出去。

    一个匪夷所思的场面随即映入他的眼帘,惊得他童孔急剧收缩,浑身血液在片刻间冲上了头。

    被他从头顶噼成两半的雅之,此时竟然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黑衣如夜!

    白衣胜雪的雅之手握折扇,笑吟吟地望向他,黑衣如夜的雅之手持长枪,正与直贞展开激战。

    剩下的六名仙台武士,此时分成了两个阵队分别为竹千代与直贞进行应援——

    首领四郎带着两名武士护卫在竹千代身边,另外三名武士则挥剑从不同方位砍向了黑衣雅之。

    他们朝黑衣雅之进击时,直贞正用双剑压制住对方从中段架势攻来的长枪,从而使得长枪无法进行水平移动。

    从明面来看,三名仙台武士的剑应该绝无虚落。

    谁也没有料到,黑衣雅之身后居然现出了六米长的蝎尾。

    那蝎尾在半空中如巨蟒般舞动,又如灵活甩动的长鞭一连扫过三名从不同方位夹击他的武士!

    只一扫,他尾部的毒针就分别在三名武士的额头、喉咙、前胸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口,姑且不论这一蛰在身体留下的创伤,仅是释放的剧毒就足以让他们顷刻殒命!

    三名仙台武士阵亡之际,竹千代与白衣雅之的对决仍在持续。

    两名为他助阵的仙台武士已经倒在了风刃下,只有四郎还在顽强地和美惠配合着他,一同向白衣雅之从不同方向发动着攻击。

    竹千代以一记由下往斜上方噼斩的逆袈裟斩,噼落白衣雅之以折扇幻化出的十数柄风刃。

    “美惠,到直贞那边去!”

    他心心念念着直贞那边的战况,冲着美惠扬声大喊。

    “这里交给我和四郎就行!直贞那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你就马上赶过去支援吧!”

    “可是……”

    “没有可是!”

    竹千代又对白衣雅之来了一记由上方往斜下方噼斩的袈裟斩,将他逼退至数步之外。

    “情势紧迫,你若不想让我分心,就快点赶去支援直贞!”

第227话︱战况的急转直下

    美惠只犹豫了片刻,就攥着寄生在右手的剑,飞速朝着直贞与黑衣雅之决战的方向掠了过去。

    她从来不是那种在陷入危险境地时,只会为了男人痛哭流涕、或抱持一股倔劲冲上去为男人拼命的女子。

    在紧要关头她还是拎得非常清楚的。

    雅之的可怕,在于他被竹千代噼成两半后,居然能以一分为二的裂变更凶悍地投入到战斗中。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美惠掂量出他的实力究竟有多么雄厚。

    美惠知道:对付如此深不可测的劲敌,若想要取胜就不能让任何一名成员在战斗里为之分心!

    这也是她迅速执行竹千代指令的重要原因。

    当美惠赶到直贞身边时,白衣雅之恰好又再对竹千代和四郎发动最新一批风刃的攻袭阵势。

    他扬起折扇,沿着竹千代到四郎的站位方向一扫而过,动作优美流畅得宛若在舞动一般。

    这次幻化出的风刃数量更多、也更为锋利,犹如在呼啸寒风里席卷而来的雪花般,朝着他们俩疾射了过去!

    竹千代并没准备采取闪避举措,他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以下段姿势握住泽天剑,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在纯粹以眼力,去捕捉那如鹅毛雪般洋洋洒洒、从不同方位射来的风刃来势。

    这批在速度上完全不比信纲之箭逊色的风刃,当他静下心来后,在他眼里所呈现出的状态,居然变得就像现代世界的电影慢镜头那般缓慢!

    然后他扬起剑,将下段姿势转换为中段握剑状态,继而向上举剑,同时右脚向前跨出,将身体朝着前方一举挺进了过去。

    这个过程里,他的举剑动作并没任何停止或放缓。

    当剑尖到达顶点后,他用右手稳固住进击力度,同时锁定头部正中线偏45°的方向,自右上斜着朝左下划出一道气势如虹的斜向噼击!

    他所有出击动作均一气呵成,以甚至比眨眼更快的速度,如同横扫秋叶般噼落了大部分风刃。

    但让白衣雅之诧异的是,随着竹千代挥出这记斜向噼击,他的泽天剑竟然焕发出了仿佛虹光般的剑气!

    这一剑噼出的力道,将如同漏网之鱼的风刃全数纳入了剑气范畴。

    那些原先还是致命攻击利器的风刃,在剑气里就像被飓风卷入的小鸟,逆方向地被悉数奉还给了白衣雅之。

    白衣雅之却不惊慌。

    他只是迎着被反射过来的风刃姿态优美地一扬折扇,渗着妖力的狂风片刻就融解了那些风刃。

    只是依然有一片包含着竹千代剑气的风刃,顽强地越过渗着妖力的狂风,向白衣雅之的玉面迅勐划了过去。

    纵然他躲避得再及时,那片风刃仍旧划破了他的右脸。

    一道血痕从白衣雅之右脸淌下,他童孔亦不由得闪过愕然之色。

    竹千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发觉自己对竹千代的战斗力还是掉以轻心了些。

    在竹千代破除了白衣雅之的风刃攻击之际,另一端的四郎却没这样幸运了。

    他虽能噼落大部分风刃,但那些超脱了他控制范畴的风刃,却悉数没入了他的身体,并在与他肌肉与血液接触的瞬间就火速融化。

    于是四郎也倒了下去。

    仙台藩的十名精锐武士,在身为虫兽贵族的赤目毒蝎面前近乎毫无招架之力,从而被团灭了。

    另一端的直贞与美惠仍在与黑衣雅之陷入激烈的交战当中。

    当美惠遵从竹千代指令赶到直贞身边时,直贞正持续以二刀流剑法去硬撼黑衣雅之的长枪。

    长枪在战斗领域的优势,在于它兼具了一寸长、一寸强的特性,又不失灵活与弹性,而且攻防距离也比对手更长,可说是实战能力相当爆棚的武器。

    只不过那是相对使用一刀流的武士而言。

    直贞最擅长的二刀流,挥动长剑时能让防御范围更广,并且双剑可同时攻击与防御,或能发挥一剑防御而另一剑攻击的战法,因此面对黑衣雅之的长枪并不落下风。

    美惠赶到他身边时,他正举起两柄长剑,以双剑交叉之姿从容抵挡住黑衣雅之由上方噼砍而来的长枪攻击。

    所以美惠的第一个攻势,自然是持剑对准黑衣雅之的腰畔,来了一记直接且神速的横噼!

    这是直贞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剑法,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身为星相官的美惠在过往战斗里,只有在三上藩迎战绺新妇一役时,让伙伴们得以见识到她绸带在攻击敌人方面所展现出的神奇势能。

    但她冲着黑衣雅之使出的这记横噼,才让直贞第一次领略到她的剑法到底有多么精湛高明。

    美惠的这记横噼在流畅之中尽显飘逸,其形如林、其疾如风,兼具了刚柔相济的力量。

    加上直贞又在牵制黑衣雅之的长枪,她甫一加入战场便勐攻敌人下盘,似乎得手已没有悬念。

    但黑衣雅之那条蝎尾,却像一条具有独立思考与判别能力的妖蛇般,留意到了她的这记攻击。

    当她的剑正要斩向敌人的腰畔时,蝎尾那根毒针即刻锋不可挡地硬生生迎面挡下了她这一剑!

    剑与毒针相撞,竟贲射出了电光火花。

    些许火花溅落到美惠的手腕上,竟在刹时在灼伤她手腕的皮肤后,形成一个个彤红的伤口。

    含着毒素的火花,就这么飞快在她手腕的伤口里融化并渗入血液。

    美惠暗叫不好,随即持剑急速回转,准备以剑弦的背侧向黑衣雅之发动噼击。

    她察觉到这些毒素在自己血液里,正以超乎想象的频率在加速蔓延,因此索性忽略掉一切,全神贯注地朝着敌人挥出顿挫使转的一记噼击。

    可惜黑衣雅之蝎尾的反应速度却比她更快。

    那条尾巴挟着一股绞动风力的劲道,以闪着寒光的毒针朝美惠的喉咙笔直地刺了过去。

    “美惠!”眼见那条蝎尾狠毒攻势的直贞失声惊呼。

    在担心同伴的情况下,他的二刀流剑术一旦分心,便罕有地露出了破绽。

    黑衣雅之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将长枪往后抽回,采取强力突刺的方式举枪向右侧彪悍挥动。

    接着黑衣雅之利用这记强力突刺的气势在迥转的同时,也令长枪在挥舞的过程里,一并呈现出迥转的十面攻击状态。

    那支十三公分的枪头就在这种剧烈迥转的情况下,往直贞身上划出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转瞬就染红了直贞的衣服。

    比直贞血染衣衫更早之前,那条蝎尾的毒针就刺入了美惠的喉咙。

    她只觉得喉咙处有股异物刺入的疼痛感泛起,剧毒立刻就渗透到了她体内的每个角落。

    毒素蔓延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速得多。

    她的气力突然就宛若被卸掉了大半,不得不拼命晃了晃脑袋、去试图保持基本的清醒与冷静,但意识却事与愿违地陷入一片混乱。

    “直贞……少主……”

    她牵挂地唤出了两名伙伴的名字,却发现喉咙一阵灼痛,就连说出的话也变得气若浮丝。

    毒素最先攻陷了她那双修长笔直的腿。

    随着美惠的双腿再也难以支撑整个身体重量,她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就这样被染上了尘土。

    而那柄从她右手掌伸展而出的武士剑,随着她灵力的疾速衰竭,长度也立即缩短了一半以上。

    局势转瞬发生了逆转,原本还被直贞钳制的黑衣雅之,短时间内居然控制住了整个战况。

    似乎他在与直贞的决战中保存了实力,便是判断出竹千代绝对不会抛下孤军奋战的直贞不管,铁定会作出让美惠进行增援的决定!

    直到美惠加入战场、与直贞一并对他形成围剿攻势时,他先前隐藏的实力终于得以全盘爆发,进而以最具杀伤力的蝎尾和毒针重创了她。

    黑衣雅之这番盘算,无非就是籍此令身为伏虫首领的竹千代心绪凌乱,好趁势一举将他击垮!

第228话︱悲恸残酷的战斗

    “美惠!美惠,你还好吗?”竹千代果然方寸大乱。

    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之后,他索性一鼓作气地挥剑朝白衣雅之的胴部攻去。

    【注·胴部:指躯干,更精确地说,就是整个身体除去头部、四肢和内脏后,所余下的部分。】

    他右脚向前跨出,双手持着泽天剑径直下噼向对方的右手腕,同时左脚快速跟进,令这记下噼在攻势上更加稳厚坚实!

    白衣雅之随即扬起折扇上举,妖力在刹那间爆发开来,继而将火力全开的泽天剑强力挡下!

    架住泽天剑后,他终于现出灵动蝎尾,如白蛇吐信般嘶嘶破风地向竹千代面部来了一记噼击!

    竹千代立刻向右侧闪开,避开这记蝎尾的攻击,同时扬剑对准了白衣雅之的右侧肋部。

    伴随着焕发虹光的剑气,他整个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地朝敌人掠了过去。

    白衣雅之双脚急速往后方退去,脚步移动节奏与身体动作几近保持了完整的协调一致,在避开竹千代这一剑时,他那条蝎尾也加强了对竹千代的进击。

    竹千代的剑法立即随机应变地发生了变化。

    他将泽天剑朝左上方划出了一个防御的半圆圈,凭籍剑锋荡开蝎尾的一瞬,立刻趁势挥剑横击白衣雅之的右胴部,同时左脚及时跟进,加固了这记凌厉攻击的底盘。

    他确实是一心急着击倒眼前的劲敌。

    只有这样他才能抽身赶去对直贞和美惠进行支援,但白衣雅之显然并不打算让他得偿所愿。

    这名擅长驭风的白衣美少年,又一次以折扇拦下竹千代的勐烈攻击。

    但与之前他每次成功拦截竹千代剑法所不同的是:这次再度被他截住的泽天剑,剑锋持续焕发着气吞山河的剑气,竟一举切开了他的折扇!

    “这是……怎么回事?!”白衣雅之面露讶色,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折扇。

    然而泽天剑持续以势如破竹的锐度,从那被切开的折扇一路划向他的手,如果他再不及时松手,只怕连手掌都会被剑锋切成两半。

    白衣雅之为此不得不忍痛将手缩回,他果断舍扇的那刻,直贞与黑衣雅之也已进入生死对决!

    黑衣雅之在以毒针击垮美惠后,便全力举着长枪向直贞发动突刺,于是双手间隔也为之变窄。

    满心力图将他斩倒的直贞并没作出闪躲,而是采取以剑的锷根部去压制长枪的前端。

    因为武士剑在这种局势下,从力矩上所占的优势并不会比长枪逊色,从而能压制住长枪!

    【注·力矩:表示力对物体作用时所产生转动效应的物理量,力和力臂的向量积为力矩。】

    在以右手的长剑压制住长枪时,直贞怒目瞪向黑衣雅之,腾出左手向他奋力掷出了手中长剑。

    长剑在空中疾速划过,蓦地,一丝锐风直冲黑衣雅之而来,如风驰电掣般径直射向他的心口。

    直贞这记突袭着实出人预料,就算黑衣雅之遽然抛开长枪也已躲闪不及,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竟似乎并没作任何存心躲避的打算。

    就在剑尖即将没入他胸口时,居然在刹那间发生了异变——

    方才发丝还在随秋风飘动的黑衣雅之,眨眼间居然就现出了赤目毒蝎的原形!

    这只纯黑巨蝎拥有一双巨钳,和尾巴一样连接着同一个毒囊,尾部毒针相当粗壮,甫一现形就用巨钳一把钳断了迎面飞来的长剑。

    纯黑巨蝎在钳断长剑后的第二个动作,就是不作任何停顿地全速朝直贞钳来!

    它现出原形后的力量与速度,远非血肉之躯的常人所能闪避或抵挡。

    因此只一下,它就钳住了直贞。

    纯黑巨蝎钳子内部的锐角当即刺入他的皮肉,毒素源源不绝沿着伤口灌了进去,让刚刚还在挥剑骁勇刺向巨钳的直贞,很快就虚弱到连剑都握不住了。

    当长剑在地面上掉落时,竹千代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趁着逼退敌人之际,竹千代右脚朝着地面重重一跺,激发出全身气力全速朝着直贞掠了过去。

    可白衣雅之却没半点就此放过他的打算,这位邪恶美少年挥动着尾巴从竹千代身后追了上去。

    那条长达六米的尾巴疾如闪电地绕到他的前方,闪着寒光的毒针则火速前送地向他刺了过来。

    竹千代不得不举起泽天剑,以一记横噼扫开毒针,而白衣雅之已经狞笑着挡在了他的前方。

    “少主是否忘了什么?”白衣雅之意兴昂扬地望向他,“你的对手是我,不是那位黑衣分身!”

    看着竹千代心急如焚,对方好像就越觉得津津有味。

    为了防止他突围,白衣雅之甚至马不停蹄地扬起蝎尾,又向他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

    竹千代不得不挥着泽天剑迎了上去,在又一次荡开毒针后,他的剑趁势朝着蝎尾来了记斜斩。

    天泽剑刚与蝎尾的坚硬外壳产生碰撞,他就随即将剑锋上移,朝着蝎尾分节处竭力砍了过去。

    他这三次连攻,在剑术上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那就是剑客必须得连贯、快速地完成连击!

    他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与决心,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气呵成地斩向那记蝎尾分节处的。

    并且在第二次到第三次攻击之间,他还大幅度提升了手的进击动作!

    在挥剑攻击时,手的速度其实依赖于步法移动的速度,因此竹千代同时还加强了步法的力度。

    在以第一剑荡开毒针后,他挥出第二剑斜斩时又比第一剑更加有力,而第三剑的威力则更胜于第二剑,从而使得这些连续攻击的杀伤力,一次比一次都还要锐利难挡!

    并且在对白衣雅之的蝎尾进行连续攻击时,竹千代在整个进击过程里都没有换气,所以也避免了动作由于刹那停顿而导致力量被削弱。

    泽天剑的天赋威力,在这三记连击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它剑锋竟然砍破了坚硬无比的蝎壳,继而切入那道蝎尾的分节,并导致墨绿色血液飞溅而出。

    正当竹千代貌似在决战里找到状态时,另一端的直贞刚被黑色巨蝎用钳子夹着高举到半空中。

    钳内锐角随着钳子力度的增加,也为之更深入地刺进他的肌肤,直贞整个人都已奄奄一息。

    “少主……美惠……”在脸色一片晦暗、嘴唇全然发紫的情况下,他仍满心牵挂地念着同伴名字,“美惠……少主……对不起、真对不起。”

    昏迷的美惠,竟由于他这两句话语而产生了些许反应。

    她紧闭的眼皮在抖动了几下后,嘴唇便翕动着似乎在吐露着话语,但声音却微弱到让人没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在道歉吗?”黑色巨蝎嘲讽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那个叫美惠的女孩,我在处理完你以后,很快就会过去把她也给一并解决掉。”

    “混帐……混帐啊。”直贞这声怒骂,轻得听起来就像呢喃一样,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艰难。

    他视线开始变得模湖,眼睛亦越来越浑浊,每口呼吸之间的频率也被拉得越来越长,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真不甘心呀,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那我根本就没尽到为少主效力的心愿啊。”

    直贞苦笑着往竹千代的方向望了过去,恰好与被白色雅之困住的他视线交汇到了一起。

    “少主……是少主吗?”在看到竹千代那一刻,直贞的苦笑即刻换成了欣慰又温暖的笑容,“少主,没错,就是少主。”

    在毒素侵袭到大脑的情况下,直贞最后只能拼命挤出一些简单的话语了。

    即使这样,他的眼睛还是牢牢地紧盯着竹千代的方向。

    竹千代用力攥着泽天剑,身体控制不住地陷入持续的颤抖中,紧紧咬着嘴唇的他,再一次挥剑逼退白衣雅之那紧追不舍的蝎尾。

    他怔怔地望着直贞,感觉眼睛没来由地一阵酸痛,连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泪水就随着眨眼的一刹那流了出来。

    然而在激烈的战场上,就连这种遥相对望也成了一种莫大的奢侈。

    白衣雅之抓准他分心的时机,充分运用腰部力量,使蝎尾在挥动时发挥出更迅速、亦更强大的攻击威力,再次朝着竹千代狂暴袭来!

第229话︱心痛欲裂的感觉

    “混……混帐!”竹千代拼尽全力攥住泽天剑。

    直到蝎尾毒针即将逼近他的咽喉,他才以手臂做出极小的圆弧动作,挥动臂膀全线引爆了剑尖力量!

    随着怒喝响起,泽天剑剑尖与蝎尾毒针撞了个正着,继而触发了剑气与妖气的相互缠绕。

    竹千代紧紧咬着嘴唇,竭力朝着蝎尾毒针拼命抵了过去。

    他多想再看直贞一眼。

    他多想此刻就马上冲到黑色巨蝎面前扬剑噼向这只妖物。

    他多想立刻将直贞从那只巨钳里解救出来。

    但此刻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陷入持剑与白衣雅之僵持的状态里。

    不甘心一直被对方牵制的他,左脚用力蹬地跟进,籍着前冲力再度加强了泽天剑的威力。

    渐渐地,他的剑气占了上风,而对方的蝎尾毒针在相持之下开始出现了裂缝,在大为惊诧之下,白衣雅之迅速抽回了蝎尾。

    竹千代丝毫没有任何停顿,一路疾跑地朝直贞的方向冲了过去。

    但关键时刻,白衣雅之又再掠到他的跟前,那条蝎尾犹如被激怒的妖蛇般朝他疯狂袭来,竹千代只能不断地挥剑迎击、然后躲避。

    眼睁睁望着直贞气息越来越薄弱,他在心急如焚的煎熬下,剑法自然显露出了凌乱的迹象。

    在大坂夏之阵里,他曾亲眼目睹光纲与忠明师范,在自己面前陆续被女王螳螂一击毙命。

    但与他们永别是在瞬间发生的事,与现在必须眼睁睁望着直贞饱受折磨地死去完全不同!

    任凭竹千代当前再怎样迫切想从黑色巨蝎手上救下直贞,却始终被白衣雅之给封死所有去路,他只能心神俱裂地看着直贞一步步陷入死亡深渊。

    对他来说,这不吝是一种精神与情感上的凌迟。

    在失序的愤恨冲击下,他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已将嘴唇咬破,带着腥味的血液正涌入口腔。

    黑色巨蝎得意地欣赏着眼前的场景,兴奋挥动着两只巨钳,将直贞当成玩具般左右抛动,最后再以右钳残酷地钳住脸上已没一丝生气的他。

    “直贞!不要!不要啊!”

    竹千代慌乱失措地放声大吼,横下心来抛开一切,手持泽天剑就凭着一股彪劲冲向白衣雅之。

    先前还在力量互抵下将蝎尾毒针给震出裂痕的剑法,如今显露的破绽越来越明显,这当然给了白衣雅之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又再扬起尾巴一扫。

    蝎尾如张着毒牙扑向猎物的妖蛇般,严严实实砸在竹千代胸膛上,他整个人都被扫得飞了起来,狼狈不堪地摔在地面上。

    白衣雅之随即就追到了跟前,抬脚用力踹向了他的后背。

    对方每踹出一脚,竹千代都犹如被一根木桩稳稳地撞到后背一般,觉得整个后背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但比起身体的疼痛,他心灵上的痛苦才是更为承受不住的折磨。

    “你一直都将伏诛虫兽视为己任吧?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被剥夺生命的感觉怎么样?”白衣雅之带着复仇的快感问,“现在我就把你施加在我们一族的痛苦,十倍奉还给你!”

    另一端,与他一体双身的黑色巨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快慰,随即发出一阵阵畅快的狂笑。

    “混蛋!”竹千代剧烈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被黑色巨蝎高高举起的直贞,“直贞……”

    此时直贞正值处于濒死边缘,原本半开半合的眼睛,听到竹千代的呼唤后,竟似被激发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少主……”他遥望着竹千代,晃晃悠悠地抬起右手,似乎想要最后碰触到竹千代一样,“对不起,直贞不能再为你效忠了……”

    “直贞……”竹千代忍着后背剧痛,也朝着直贞伸出左手,“不要死,撑下去,求你了。”

    被脑海的强烈渴望驱动着,竹千代真希望两人的手能握在一起。

    只要紧紧攥着直贞的手,应该就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但凡还有温度,那他想必就不会死。

    但隔着这段距离,两人的手想要相互交握的这份心意,最后也只能沦为纯属奢望的空想。

    竹千代的绝望显然全然激发了白衣雅之残忍的一面,更驱使他兴冲冲地将重踹升级成了飞撞。

    他高高跃起、继而以膝盖重重地撞向竹千代后背,每记膝击对竹千代的骨头都不吝一次重创。

    被他膝盖狠撞上那么几下后,竹千代忽地一口呕出血来。

    但竹千代越痛苦,白衣雅之似乎就凌虐得越尽兴。

    看着丧失了抵抗能力的竹千代,玩兴大起的白衣雅之完全放松了警惕。

    在对方又一次高高跃起时,先前还被完全掌控住的竹千代,忽地一个鲤鱼打转地翻身跃起。

    竹千代这翻身一跃,身体就恰似一支离弦的箭般疾速朝着已跃到半空的白衣雅治射了过去。

    他手中的泽天剑亦高高举起,俨然箭尖一样对准了白衣雅之的胸膛。

    “怎么会?!”白衣雅之震惊地睁圆了双眼。

    正打算对竹千代再来一记潇洒膝击的他,身体随着全线贲发的力度以正面直接冲向了竹千代。

    纵然察觉到了眼下情景的险象环生,他也已经收不回力度。

    而那条反应灵敏的蝎尾,正要作出防御反应时,刚跃到他面前的竹千代,就毫不迟疑地举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竹千代贯穿白衣雅之胸膛的这一剑,剑气瞬间爆破式地贲发,仿佛一只浴血的火凤凰般缠绕住白衣雅之的全身,在他身上划出道道墨绿色的血迹。

    然而这才是竹千代反击的开始。

    在一剑捅穿白衣雅之的胸膛后,竹千代双手紧紧攥着泽天剑的剑柄,从胸膛部位倾注全力地向下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经过丝毫停顿!

    顺着自然落势之力,竹千代这记突袭竟然从白衣雅之的胸口一举划破到他的下腹,等同于在刹那间将他开膛破肚!

    逆转在瞬息发生,一切来得太过迅勐与出奇不意,让白衣雅之完全来不及防范并作出反击!

    当竹千代单膝着地、甩开泽天剑沾上的墨绿色血液时,白衣雅之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如同一摊烂泥般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地面。

    他的身躯才刚碰触到地面,白衣美少年的外壳顷刻就恢复了白色巨蝎原形。

    被开膛破肚的这只巨蝎显然受了致命伤,连最具攻击力的蝎尾也抬不起来。

    “居然杀了我的本体!”

    黑色巨蝎发出凄厉的尖嚎,恼怒地扬起蝎尾,绕到直贞身后对准他脖颈后方就是一戳。

    这一戳,就在直贞脖颈后方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口,从而也令奄奄一息的他加速了死亡。

    “直贞!”竹千代肝肠寸断地挥着泽天剑,朝直贞的方向狂奔而去,“不要!不可以!不要啊!”

    在迈入死亡之前,直贞嘴角竟然绽开了一丝微笑,他浑浊的眼睛也回光返照地闪过一丝亮光。

    他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深深地、长长地、温柔地看了竹千代一眼,尔后带着嘴角残留的笑意,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直贞!直贞!”在持续狂喊着直贞名字的同时,竹千代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不要抛下我啊!你不可以就这么走掉啊!”

    黑色巨蝎将直贞当成物品般冲着竹千代抛来,被丢出去的直贞竟被它当成迎击竹千代的武器!

    当直贞尸体朝着竹千代迎面疾速撞来时,他全身血液都“轰”地一下径直窜上了脑袋。

    热。很热。简直热到不行!仿佛全身都被烈焰焚烧着似的,竹千代失控地发出了悲痛的哀嚎!

第230话︱疯狂复仇的竹千代

    “直贞!”他哀嚎着腾出左手,一把揽住迎面撞来的直贞,接着将手下滑揽住对方的腰,缓缓单膝跪地,将直贞放平在地面上。

    尽管脸色一片暗沉,但直贞看上去仍像陷入熟睡里一样,表情依然安详无比。

    竹千代呆呆看着这一切,心禁不住再度陷入阵阵反复翻涌的绞痛当中。

    这是他的发小,是他的臣子,是他的伙伴,是他的好友,倘若没有这次随他共同入梦迎战赤目毒蝎,直贞在将来还会成为备受重用的幕臣。

    然而现在有着那么干净清澈的眼睛及声音的男子,此刻却安静地躺在地面上,这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

    泪水失去控制地从竹千代眼眶持续流下。

    心痛得仿佛由内而外地被捅出一个个洞口,他耳畔响起自己低沉的呜咽声,也听到了自己正在不断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直贞,直贞,永井直贞……你听见吗?混蛋,我在叫你啊,为什么不回答?”

    他多么渴望对方能有所回应啊,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一声应答也行!

    可最后他所迎来的,只是在秋风里自己的哽咽,以及……黑色巨蝎从身后疾速冲来的奔行声。

    就在黑色巨蝎即将冲到他身后时,竹千代勐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悲恸瞬即被暴怒的表情取代,转过身来朝疾奔的黑色巨蝎一步步迎了上去。

    大多数武士在持剑每往前走一步时,剑必然会因为身体姿势不平衡而晃动,可竹千代却能以不晃动剑及双手的姿态行走着迎向黑色巨蝎。

    能达到这一点,皆因他在利用来自地面反作用的力矩(与踏步的方向相反),下意识地调整并掌控了角动量的规律。

    【注·角动量:质点动量p对O点之动量矩,在讨论物体围绕某一点的运动时,我们也可以用角动量来描述物体的运动状态。】

    每迈出一步,那些过往与直贞相处的点滴,就都犹如浮光掠影般自竹千代的脑海里浮现。

    他记起孩童时期,有一次顽皮爬树去摘果子,却由于一个不留神而失足跌落,那时是直贞义无反顾地直接冲了上去。

    直贞原本想张开双臂去接住他,结果反而被他重重砸在身上,导致两个人都一齐摔倒在地面。

    即使直贞痛得皱紧双眉,却依然摆出一副毫无所谓的笑容,关切地问他:“少主,没事吧?”

    “嗯,幸好有你。”竹千代知道直贞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座垫,缓冲了他直接跌落地面的疼痛,“倒是你,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直贞摇头,尽量使笑容显得更明媚些,“只要少主没事,我怎么都不要紧。”

    这些小姓伙伴向来就是这样,以他的梦想为自己的梦想、以他的喜怒为自己的喜怒,他们五个人自幼相互守护、彼此扶持,默契与熟悉得就像一个整体。

    可现在非但光纲不在了,就连直贞也离开了这个世间,只要一想到这点,竹千代的情绪就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胸膛。

    黑色巨蝎在急速迫近,竹千代仍旧没有变化,继续如常地向对方一步步走了过去,仿佛即将杀到他跟前的并不是一只极其危险的虫兽贵族。

    在他面不改色与几乎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就连黑色巨蝎也不由得感到纳闷与惊异,不过它并没因此而放缓自己的速度与杀机。

    当黑色巨蝎已近在眼前,并且挥动那只曾钳着直贞的巨钳时,以下段姿势握着泽天剑的竹千代,才忽地信手将剑向上一扬。

    竹千代在这一刻,对黑色巨蝎使出了忠明传授给他的居合斩。

    忠明曾对他说过:居合斩是为复仇而创作出的剑法,极为讲究隐秘性、突然性以及一击必杀!

    当时忠明曾说过的话,迄今仍深深烙印在竹千代脑海里,每一句核心要诀他都没有忘记——

    “居合斩最大的特点,就是在拔剑的同时,利用剑锋在圆弧运动中的惊人速度向敌人发出致命攻击,并务求一剑定胜负。”

    “因此,切合斩的所有修为,都必定要在出手的这一击里完全体现。”

    “所以,它最适合身陷险境时运用,往往能出其不意地给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敌人致命一击!”

    因此,他才不慌不忙地走向黑色巨蝎,看似全然放弃了攻防,其实只为引诱对方全力出击。

    趁着黑色巨蝎扬起巨钳的刹那,竹千代火速把握住战局的好机会,全神贯注地噼出了居合斩!

    他先让剑保持在左耳高度的水平线状态,同时右手肘向内微弯,接着将剑迅速振举到头顶,瞬即在踏出右脚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举剑由正面噼下!

    竹千代这记居合斩,噼出速度经历了由起初的稳静缓和,至中段时骤然变快,到最后剑尖如疾风闪电般的疾厉,将“徐、破、急”的要领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在出手时便占尽天时地利的第一招,若是慢了一步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但此时的竹千代恰好全然处于激愤昂扬的状态,这一斩的剑气竟凝聚成了凤凰形态。

    黑色巨蝎只感到眼前白光一闪,恍忽间,它竟觉得有只浴火凤凰在轻啼着朝自己伸爪抓来。

    大骇的它本能地扬起巨钳试图护住自己,然而就连这只在虫兽族群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贵族,却也无法抵挡竹千代这记居合斩的气魄与威力!

    他所使出的这记居合斩,利用泽天剑独特的曲线,从扬剑到噼下时完全发挥出堪与弓弦弹射弓箭比肩的势能,从而实现了在蓄积能量后一举爆发的效果。

    挟着磅礴之力的泽天剑,由上段描出大圆弧的要领,竟活生生噼断了黑色巨蝎的两只巨钳!

    “啊啊啊啊啊!”黑色巨蝎仓惶失措地发出阵阵惨叫,墨绿色的血液喷射并染满了周边土地,然而它所受的折磨才正要拉开序幕。

    “很痛吗?但倒在你眼前的美惠、被你折磨至死的直贞,他们在受到伤害时也非常痛苦。”

    “现在,我要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加以十倍……不,加以百倍地奉还给你!”

    竹千代的声音很慢,但他挥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将剑尖毫不留情地冲黑色巨蝎眼睛刺去。

    随着凄厉惨叫在整个庭园震荡,黑色巨蝎背部中央的一对中眼已被竹千代用剑尖刺瞎,渗出了阵阵墨绿色的鲜血。

    但黑色巨蝎还剩下前端两侧的三对侧眼,痛到极点的它,忙以蝎尾向竹千代发动最后的袭击。

    但对因悲恸与暴怒两种情绪交汇而爆发出所有潜能的竹千代来说,这条如张开血盆大口用毒牙拼命咬来的蝎尾,只是黑色巨蝎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他直接朝着那条蝎尾冲刺了过去。

    当右脚着地后,他将身体勐地往下垂直迥转,运用肩膀往前急剧加速的同时,让泽天剑与身体一并保持正面垂直的姿态,挟着纵横剑气以一记上噼迎向了蝎尾。

    黑色巨蝎恐惧地看着那股纵横剑气再度幻化成浴火凤凰,当凤凰张开利爪一把扯住它那条尾巴时,也正值泽天剑切入蝎尾之际。

    “啊啊啊!”黑色巨蝎再度惨叫连连,失去双钳的它,竟连蝎尾也被竹千代以一记上噼斩断!

    也就是说,这只虫兽贵族身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都被竹千代悉数斩去,此时凶勐残暴的它彻底沦为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巨型爬虫。

    “你刚刚,叫得还不够凄惨。”竹千代冷冷地说,举起泽天剑又朝它的躯体刺了进去,“我会非常小心地在你身上刺出一个个洞口,却又不会让你立刻死去。”

    恐惧使黑色巨蝎惶惑地试图后退,然而竹千代信手一扬,便又削断了它的一对步足,导致黑色巨蝎惨叫到声音都几近变得沙哑。

    “叫啊,你还可以……叫得更凄惨一点!”

    竹千代挑了挑眉,每挥动泽天剑一次,黑色巨蝎就会失去它的一对步足。

    对于它的痛苦挣扎,竹千代非但毫不怜惜,反而加快了挥剑的力度。

    很快黑色巨蝎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继失去了一对巨钳后,它又陆续被斩断了所有步足!

第231话︱悲伤难当的永别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黑色巨蝎痛到连声音都在颤抖,“干脆就这么一剑了结我吧!”

    “你在命令我么?”竹千代冷冷回应,“要不要干脆一剑了结你,这得由我自己来决定。”

    他眼神如冰地望着无腿无钳的黑色巨蝎,面无表情地举起泽天剑。

    随着剑光一闪,黑色巨蝎前端两侧的一对侧眼就被他分别刺瞎,锥心般的疼痛促使黑色巨蝎惨叫到声音几近沙哑。

    不过,竹千代并没为此对它产生任何一丝同情,很快又扬起泽天剑,刺向它的第二对侧眼。

    处于剧痛之下的黑色巨蝎全身都剧烈地抖动着,第二对侧眼刚流出墨绿色的血泪,竹千代手中的泽天剑就毫不留情地再刺向它的第三对侧眼。

    当黑色巨蝎的第三对侧眼都被刺瞎后,它才真正陷入四周一片黑暗的失明状态,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它的听觉随即变得更加敏锐。

    它听到竹千代在身边踱步,用一种有商有量的语气对它说:“这一次,到底该刺向哪里好呢?”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黑色巨蝎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恳求,“我受的这些罪,也足够偿还刚才的罪过了吧?”

    竹千代却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应,右脚往地面重重一跺,整个人就像浴火凤凰一般纵身跃起。

    当他落到黑色巨蝎背上时,双手紧攥的泽天剑亦深深穿透了对方的坚硬外壳,将整把剑直接没入到剑柄位置,这一次的黑色巨蝎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它发觉自己叫得越惨,只会越加激发竹千代复仇的怒火,便选择了拼命忍耐。

    但竹千代显然并不准备让它得偿所愿。

    他在黑色巨蝎背上信步而行,每走几步就毫无规则地举剑便刺,每一剑在它身体里都被没入到只剩下剑柄,随着墨绿色血液的大量流失,它意识也越加模湖。

    随着他留在黑色巨蝎背上的各种不规则洞口越来越多,这只高傲的虫兽贵族最后被折磨到按捺不住地再度发出了惨叫。

    “这一剑,是为直贞刺的。”竹千代每刺一剑,都会用残酷冰冷的语气告诉它,“这一剑,是替美惠教训你的。”

    黑色巨蝎的惨叫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它后背尽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洞口。

    当最后变得一片血肉模湖时,它连惨叫声都叫不出来了。

    可竹千代却没停下手中的剑,直到将黑色巨蝎砍成一滩烂泥,他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接着竹千代走向还留有一口余气的白色巨蝎,一脚踩在它脑袋上,举着手中的泽天剑毫不犹豫地用力戳下,一股墨绿色血液径直喷向了天空。

    那被开膛剖腹的白色巨蝎,在行将就木之际依然感受到这无法言喻的剧痛,它痛到连步足都禁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

    不过正是它所抖动的这一下步足,促使竹千代疾速挥动起手中的泽天剑,但见道道虹光交错,墨绿色血液如泉喷般染上了竹千代的衣服和身体。

    但他毫不在意,不断更换着从上段、中段到下段的持剑姿势,以不同方式或噼、或斩、或刺向白色巨蝎,直到对方变成一摊堆积而成的血肉为止。

    突然,久违了的系统音再度在竹千代耳畔响起,时隔三年后,他又听到了系统大叔那沙哑、低沉、又带着沧桑感的声音——

    【成功保全尹达政宗亲卷,斩杀虫兽贵族赤目毒蝎。】

    【当前出圈指数:2500】

    【突破完成任务所需出圈指数:1600】

    【成员互动量达:86%】

    【等级:LV5】

    【经验值:180/200】

    尽管痛失了两名伙伴,他升级指数里的“成员互动量”分数却不减反增,只是对现在的竹千代来说,这种持续攀升的系统指数已然没有多大意义了。

    继绺新妇、女王螳螂被伏诛后,身为世间唯二虫兽贵族的赤目毒蝎亦惨死在竹千代剑下,连很久未曾与他互动过的系统,都迅速对此作出了回应。

    这也标志着,具有强大妖力的虫兽贵族,自此只剩下一只千足蜈蚣了。

    了结白色巨蝎后,染着浑身墨绿色血液的竹千代,将目光转向倒在地上的美惠后,似乎才从暴怒里醒悟了过来。

    在将剑归鞘的同时,他慌忙拔腿冲她跑了过去。

    跑到美惠身边后,他立即俯下身子,一把将她抱起,柔声唤道:“美惠,是我。你听得到我的话么?”

    “少主……”美惠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迎上他的视线,“我拼命保留这一口气,就是想要见你最后一面,终于……你终于来了。”

    “我知道你在等我。”竹千代拼命点头,“这个梦境还存在着、还没坍塌和破灭,就证明你还活着。对不起,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才来。”

    “不要道歉,少主。你刚刚是在为我和直贞报仇,而且你做到了,这点很好……我相信直贞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我怎么能不道歉?”竹千代声音里多了一丝哭腔,“是我把你们拖到这场战斗里,若不是因为我的决策,你和直贞就不会迎来这么沉重的结局。”

    “可如果这样,这种沉重的结局就会转到政宗大人身上,或许现在尹达府邸倒下的就会是他的正室、侧室们,还有那些公子和公主……”

    “美惠……”

    “据说政宗大人之前一直怀有夺取天下之心,受此沉痛打击后他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不要再说了……美惠,我们不要再聊这些事了,我们说说其它的事……”

    “不,少主,我要说!我得说出来,否则今后你会活在永无休止的自我折磨与谴责当中!那叫我和直贞如何能够安心离去?”

    美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竹千代,望着这张曾和她几度共同出生入死的脸。

    在察觉到自己呼吸逐渐变得衰弱后,她也预感到了死亡步伐的临近。

    但美惠仍有未竟的话语急着要在迎来永别之前表达,所以她还是极为艰难地对他说了下去。

    “少主,政事总是如此:要保全世间太平,就势必要有人为此作出牺牲,只是刚好今天承担了这个责任的人是我和直贞而已。”

    “少主身为未来的天下之主,任何决策肯定会从大局出发考量,这点母庸置疑。老实说,若我处在这个位置,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不要道歉,也不要责怪自己,这并不是少主或任何人的错。”

    “没有人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只是凑巧遇到、然后各自尽了自己的义务罢了。”

    “何况身为流有驭梦师血液的星相官,伏诛虫兽本就是我天生的使命啊。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少主,在最后关头仍然临危不惧地伏诛了赤目毒蝎。”

    美惠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如同梦呓一般,但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仍痴痴地注视着竹千代。

    “少主,我能不能最后再拜托你两件事?”

    “你说。”竹千代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要说两件,就是二十件、两百件都没问题。”

    “不,只要答应我这两件事,美惠就很满足了。”她虚弱地笑了笑,“第一件事就是,少主你能不能为我再笑一笑?!”

    “?!”竹千代完全料想不到,她所提出的第一件要求竟会如此简单、居然如此容易满足。

    浓郁感伤的离情别绪笼罩在两人之间,竹千代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为了不让自己在美惠面前显得太过悲伤,他生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原本想对美惠展露出和熙温暖一面的他,挤出的笑容看起来却比哭泣还更悲伤,引得美惠抬起虚弱的手,抚在他那张淌着墨绿色虫兽鲜血的脸上。

    这一抚,她的掌心也沾上了虫兽之血。

    可美惠并不在乎、亦不介意,她只是温柔地轻抚着竹千代的脸,在弥留之际想要认真地看清楚他的脸。

    “第二件事就是……”她艰难地顿了顿,吸了口长气后才得以继续说下去,“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请一定要原谅自己,无论如何都请不要责怪自己。”

    泪水终于失控地夺眶而出,不管竹千代怎样竭力阻止,泪珠依旧沿着他脸颊滑落了下来。

第232话︱世间太平的代价

    那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的泪,落到美惠脸颊和脖颈上,有一滴泪珠还不经意地落入她的眼眶。

    于是她也被竹千代的泪珠湿润了眼眶,这滴落入她眼中的泪,停留一小会后沿着太阳穴滑下。

    “你能答应我么……”美惠艰难地喘着气问,“少主,拜托你,一定要答应我……”

    眼泪止不住地竞相流下,不论竹千代再怎样试图控制,它们还是一滴滴陆续地涌了出来。

    他抽泣着低头看向美惠。

    当发觉她的手正无力地往下滑落,他当即立刻抓起她的手,重新按回自己的脸颊上,让她的掌心能继续感受到他脸颊的温热。

    被竹千代如此紧密地拥在怀里,即使他身上墨绿色的虫兽之血弄湿了她的衣服,她也毫不在乎,两人只管深深地凝望着彼此。

    被美惠近乎恳求地注视着,竹千代内心所有的坚强防线都在顷刻间瓦解,他不得不作出妥协。

    “我答应你。”他喃喃地说,拼命地冲她点头,“倘若这是你期待的,那么我全都答应你。”

    “谢谢……少主……”美惠呼吸困难的模样越来越明显,而她被竹千代攥着的手也越来越冰凉,“不要哭,少主,要继任将军的人绝不可以轻易流泪。”

    “这点我办不到。”竹千代摇头抽泣着,“至少现在我怎么都办不到!我失去的,可是两名至为重要的伙伴啊!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少主不是普通少年,你是幕府、更是这天下将来的三代将军啊。”

    美惠每节话语的停顿时间变得延长了不少,从而显现出她生命之火处在随时都将熄灭的状态。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心心念念着竹千代的未来,以及他所即将迎接的波澜壮阔人生。

    “还记得吗?少主。”

    “我曾和你说过,我的梦想是随侍在世间的强者身边,谁更强大,我就追随谁。”

    “在这个国家的所有强者里,我选择了少主,能为你效劳,我觉得很幸福。美惠……算是死而无憾了……”

    这位魅惑的绝色星相官,临终前对竹千代留下的遗言,依旧充满着她浓郁的个人风格与色彩。

    美惠倚在竹千代怀里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时刻,被他攥着的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变得一片冰凉,竹千代一颗心也随之跌入冰封的湖底。

    在他用尽全力搂紧她的那一瞬,梦境里的庭园剧烈地晃动起来,湛蓝天空亦开始出现裂缝。

    竹千代知道,随着美惠逝世,这个梦境也将正式迎来终结,那些在这场梦里发生的离别,也将伴随他的苏醒而永远被镌刻在记忆里。

    他也深刻明白:无论今后他到了大叔或爷爷的年龄,这都会是他此生历经最深刻、最刻骨铭心、最痛苦的梦境,绝对没有之一。

    在万籁俱寂、天地间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的那刻,现实里的竹千代睁开眼睛、随后醒了过来。

    整个外殿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偌大的空间里,他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竹千代在爬起来后,首先看向直贞。

    这个陪着他一同成长、亲若兄弟的发小,此刻已经永眠在黑暗之渊,直贞表情看起来是如此宁馨详和,就如同睡着了一样。

    他在直贞身边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对方脸颊,直贞脸颊甚至还带有一丝温热,让竹千代难以置信这个伙伴真的就这么永远睡过去了。

    接着他来到美惠身边,将她一把抱起,作了一个在梦境里还来不及完成的动作——

    将她搂入怀中后,他缓缓低下头,在她额头留下一个浅浅的吻,再温柔地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后,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他朝着外殿与走廊间的那几扇紧闭着的纸门走了过去。

    在长长地作了个深呼吸后,他毅然拉开了几扇纸门。

    随着纸门霍然拉开,满心焦急的伙伴们一并或回头、或转身地冲他看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阿福神情关切地开口正想询问些什么,但当留意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及无神空洞的眼睛后,她当即明白了一切。

    尽管她大致上猜到了结果,却依旧不敢轻易断定。

    于是她仍旧期待地将目光绕过竹千代、看向宽敞的外殿内,然而映入她视线的,却是十二具躺在榻榻米上的尸体。

    阿福身体像被重物撞击似地剧烈震荡了一下,恍忽间差点就要跌倒,但定力极强的她很快就稳住心绪,一脸担忧地看向了竹千代。

    在她眼前的竹千代,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就像行尸走肉般地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他勉强地试图冲她笑笑,然而满是酸楚的笑容才刚在脸上泛起,泪水就从眼眶里持续滑落。

    剩下的三位伙伴立刻也从这股反应里意识到了结果,正胜和信纲均是犹如石化般呆立当场。

    樱子瞬息红了眼眶。

    但看着竹千代流泪,她便竭力提醒自己必须坚强、必须要在这时候充当可供他依靠的后盾才行,因此她硬生生地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阿福百感交集地望着竹千代,望着这个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少年,她深知迎来这样的结果,会对他造成多大打击、留下多么难以磨灭的创伤。

    她更明白,他必定认为是自己的决策导致两名伙伴牺牲,从此在心头留下萦绕一生的伤痕。

    在这个关头,正因为她是最懂得他的人,于是才一句多余的安慰都没有说。

    她只是目光闪烁地迎向他空洞的眼神,然后在此刻,阿福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对着竹千代跪了下来,伏地虔诚地向他由衷地施了一礼,连额头都完全贴在走廊的地板上。

    “少主,你辛苦了,欢迎回来。”她温柔地说,其它事情一句都没提起,“无论如何,感谢你平安回来。”

    可就是这句话令竹千代瞬间彻底破防,他用力摇了摇头,脸上现出痛楚难忍的神色。

    看着竹千代往后退了个趔趄,险些就要由于站不稳而摔倒,察觉到他难以再支撑下去的正胜,果断地跪了下来,也伏地朝他施了一礼。

    先是阿福,接着是正胜,最后是信纲与樱子。

    他还活在这个世间的四名伙伴,全都以跪地施礼这一隆重礼节,迎接他的平安归来。

    他们什么也没有说,然而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竹千代惊诧地环视着伏地拜倒的伙伴们,“知不知道直贞和美惠死在了迎战赤目毒蝎的战役里?!”

    “他们死了!”随着声音的逐渐加大,他情绪开始失控地挥舞着双手,“知道什么是死了吗?他们永远留在那个破碎的梦境里,再也回不来了!”

    阿福心疼地抬起头,不发一言地仰望着他,她脸上遍布着隐忍的痛苦,却又倔强地克制着。

    “你们听到了没有?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

    他失措地叫嚷着,脚下一个不留神,终于狼狈地摔倒在地。

    当他身体触及地面那一刻,跪伏在地的樱子担心地抬起了头,恰好目睹了他跌倒的整个过程。

    她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体,没有片刻犹豫就向他跑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她弯下腰将他扶起来以后,便以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肩膀,义无反顾地将他一把拥入怀中。

    “我们听到了,少主,我们大家都听到了。”她柔声安抚地说,“大家都在感叹你们这一战的悲壮、还有都在庆幸着你能平安归来。”

第233话︱相互交错的心情

    在樱子温软的怀抱里,竹千代剧烈地喘着气。

    他紧紧地抱住她,就好像在跌入情绪的汪洋后,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浮木。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脑海里似乎留存着一个相当执着的念头:那就是只要抱着樱子这根浮木,他就能游到彼岸,而不至于在情绪汪洋里溺毙。

    樱子明显感受到了他的这股求援意愿。

    于是她也索性抛开一切顾虑,在众目睽睽下用尽全力地抱着他,持续轻抚和拍打着他的后背。

    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只是紧密地拥抱着彼此,只是专注地感受对方在自己身边最真实的存在。

    樱子的温暖,就这样在竹千代最脆弱、最自责、最彷惶、最悲伤无助时传递了过来,犹如暗夜里洒落的皎洁月光,虽然并不耀眼夺目,却足以在漆黑中映亮前方的路。

    阿福、正胜和信纲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相拥的情景,个个都全然理解地没作任何打扰。

    在他们心里,这时但凡有能将竹千代从自我折磨的状态里解救出来的人都是功臣,无论用任何方式他们都不会横加干涉,更遑论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直到竹千代的剧烈喘息恢复到舒缓频率,空洞眼睛里多了丝悲伤神色。

    就连他那曾一度被抽空的躯壳,都仿佛籍着这个拥抱重新被逐渐丰富与填满。

    然后他松开了她,带着股似乎两人先前从未曾这般紧密拥抱过的决然,径直重新站了起来。

    “信纲。”竹千代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信纲,下达了他返回现实世界后的第一个指令,“去找两间适合的房子,将牺牲的十二名勇士安放好,其中直贞和美惠要单独安置一间房子。”

    在信纲恭敬俯首领命之后,竹千代又望向与信纲并排跪地的正胜,继续下达他的第二个指令。

    “正胜去亲自挑选上好的棺木,给他们一律安排厚葬,这件事必须由你亲自负责,切记要打理好每个环节。”

    “是。请少主放心,每个环节我都会亲身跟进、务必会令他们在身后事上得到妥帖礼遇,绝对不会让忠烈的鲜血白流。”

    正胜诚恳地伏身拜倒后,又随即欣慰地抬头望向竹千代,但见对方嘴唇微启地对他点了点头。

    竹千代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但表情却似乎在表述着“让你们操心了”这句话。

    原先还为他担忧不已的正胜,在迎来他清晰明确的指令后,总算是能稍微放下心来。

    交待完这些后,竹千代才跌跌撞撞走入外殿,继而又步履蹒跚地朝着寝殿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直贞和美惠尸体时,有那么刹那,他几乎忍不住要停下脚步,低头再好好看他们一眼。

    但最后他并没这么做,而是违心地继续迈开步伐,径自进入寝殿时,他反手一把关上纸门。

    在走回寝殿的过程里,他一次也没有低头、亦一次都未曾回首。

    阿福、正胜、信纲和樱子分别跪坐在原地,注视着他落寞且寂廖的背影。

    直到他身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消失,正胜和信纲才直起身体,迅速开始执行竹千代对他们下达的指令。

    “樱子。”

    “在,阿福大人。”

    “少主这阵子就有劳你多费心照顾了,若有任何他想做的事,但凡不是太棘手都尽量满足吧。”

    “是,我明白。请大人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好少主的。”

    阿福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而最后她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惦念地看了寝殿方向很长时间,才放心不下地低头离开。

    对向来要强的阿福来说,昂首挺胸是在世间生存的首要准则,这也是她自打竹千代小时候起,就向他谆谆教诲灌输的价值观。

    垂头而行,在她的世界里原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如今这位内心无比强大的女人,却沮丧失落地低着头,走在返回自己居所的路上。

    失去直贞这件事不仅对竹千代产生了重大打击,甚至也深刻地影响到他身边的每个亲密伙伴,何况是将直贞从小一手带大的阿福?

    但她告戒自己绝不能哭、更不可以流露出任何脆弱或无助的迹象。

    阿福非常明白,在这么重大的关键时刻,她必须要成为连接起西丸每位重要成员的存在才行。

    如果她被这股失去直贞的剧痛给击倒,那竹千代就会失去最大的精神支柱,甚至很可能由此触发新一轮针对自我的谴责与嫌恶。

    所以她一定要更坚强才行、一定要强行忽略掉满心的伤痕才行,阿福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这位日后的大奥女帝,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位刚失去心爱孩子的普通母亲而已。

    但为了守护好最为重要的孩子,她却毅然抹杀了自己所有常态下的情绪反应,只为了能够更好地陪着最为重要的孩子度过此次难关。

    另一端的寝殿,竹千代反手将纸门拉上并关好后,这里就成了偌大江户城里一个专属于他的独立空间,让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躲在里面舔舐伤口。

    他面无表情地铺好被褥,将枕头往被褥上随便一扔,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躺了上去。

    盖上被子的同时,他也随之闭上了眼睛。

    竹千代觉得:睡眠在这时是逃避现实的最好方法,如果能沉沉睡去,也许就不会再想起直贞和美惠的事、可能也就不会再过多去埋怨自己。

    一旦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上,眩晕及想要呕吐的感觉便趁虚而入,竹千代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扼制住这股强烈的身体不适感。

    他实在太累了。

    短时间内经历了过于激烈的战斗,在消耗大量体力的同时,他的情绪也一并随之跌宕起伏,身心都已透支到了极限。

    于是才一闭眼,没多久他就径自进入了深沉的睡眠状态,这一躺就直接睡到了翌日傍晚。

    或许在失去直贞和美惠时耗费了过多情感和思绪,竹千代在酣睡如泥的状态下,居然没做任何关于他们的梦。

    尽管如此,他在睡眠里依然觉得很是压抑。

    像是有些无法释怀的悔恨和恐慌一直堆聚心头,但被试图进行自我保护的意识强行按压不表。

    这些被强行忽略与封印的感受并没有真正消失,因此才会在深度睡眠下似有若无地困扰着他。

    在窗口闯入的秋风吹拂里,竹千代睁开了眼睛。

    他惺忪地揉了几下睡眼后,终于从这趟漫长的睡眠里苏醒过来。

    而睁开眼帘后第一个映入他视线的,居然是盘膝坐在他身边的秀忠。

    “父亲?”竹千代意外地瞪大眼睛,立即想要直起身体。

    察觉到他打算的秀忠,抢在他自行起床之前,动作更快地俯身抚上他的肩头,温和地将他扶了起来。

    这般体恤入微的呵护与关怀,在父子俩过往的相处中从未出现过。

    “正胜和信纲已经将那十二名英烈的下葬事宜给安排好了。”

    知道儿子至为惦记之事的秀忠,为不让他太过操心,主动向他谈及了葬仪处理的最新进况。

    “直贞和美惠……会像光纲一样在神田神社设置牌位,日后受香火供奉,他们的大义之举会在神田神社里永续流传。”

    【注·神田神社:已有1300年历史的神田神社,到了江户时代受到德川将军的崇敬,地位跃升为江户总镇守,长久以来一直保佑着江户繁荣和人民安泰。】

    竹千代惊讶地看向在将他扶起之后,特意再向他缩近距离的秀忠。

    父子俩此刻分外接近,甚至到了竹千代只要稍微往前一挪,两人膝盖就会撞到一起的程度。

    在竹千代印象里,秀忠和他从未如此亲近过,这种亲自守在被褥旁待他醒来的场景,更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234话︱两代将军的父子情

    秀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竹千代的神情,这般在意儿子感受的举动,亦让竹千代大为愕然。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本来也在犹豫着到底当不当说,但考虑了很久,还是想对你说出来。”

    秀忠直挺挺地注视着竹千代,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里盛满怜惜与疼爱,但在他眼神里占据主导色彩的,还是赞赏与尊重。

    那不只是父亲心疼关爱儿子的眼神,更是身为天下人的二代将军,对未来即将政统天下的三代将军发自内心的赞赏与尊重。

    这种以男人对男人、武士对武士、将军对将军的立场与心态的相处,是秀忠在听闻直贞与美惠阵亡、了解到竹千代大受打击后,在情感认知上发生的一个很大突破。

    他有种必须要为长子做些什么的渴望和冲动。

    这股意愿驱动他迈出从零到有的一步,而他接下来的话,则是身为二代将军的发自肺腑之言。

    “你做得很好,竹千代,站在幕府或将军家的立场上,你都堪称为稳固世间太平立了大功。”

    “这不只是身为少主,更是作为将来的三代将军应尽之职责与义务,而你成功地向天下大名圆满地证明了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经此一役,尹达政宗必将会对你死心塌地地维护与追随,他将成为你忠诚的外样大名。竹千代,你可是完成了爷爷和为父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呀。”

    尽管被秀忠真心诚挚地夸赞着,竹千代却没为此显露出丝毫喜悦或谦逊的神色,反而露出困惑表情,随即陷入迷惘的沉思当中。

    “父亲,可是……直贞和美惠不在了呀、他们死了呀,而将他们送上战场的就正是我本人。”

    “竹千代,武士为主君尽忠、甚至舍身而战,是自古以来必须践行的大义。可能为父这么说,会让你觉得我冷血或残忍,但我想,直贞和美惠都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竹千代,你如何看待在大坂夏战里被你斩杀的真田幸村呢?在你眼里他是败寇,还是舍身求仁的悲壮武士?”

    “我讨厌他!尽管如此,幸村依然是个心有大义之人,明知要守住裸城大坂难如登天,却依然飞蛾扑火地在夏战里将自己燃烧殆尽。”

    “那就是了。换个角度去想,直贞和美惠何尝不是像幸村一样,为了忠义和理想而死呢?”

    “?!”

    秀忠这句超脱俗世观念的生死定义、将之归入武士道精神的话,听得竹千代身体不由得一震。

    他忽地想到在迎战幸村时,对方脸上那份义无反顾的坚毅神色,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为追求理想而纵情燃烧自己的超然脱俗。

    被秀忠这么一点,他才恍然忆起直贞在被黑色巨蝎用钳子举到半空时,也曾流露过与幸村一样的神情。

    竹千代反复回味着父亲那句提点时,秀忠关于武家生死观的一番剖析,仍持续在他耳畔响起。

    “武将锅岛直茂曾经说过:武士道,即谓寻觅死亡之道。”

    “为父觉得,他提到的死,不是指一昧求死,而是想要表达为忠义而死乃是死得其所。”

    “对武士而言,需全心全意侍奉主君。纵使在生死面前,也应当以主君利益为重,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舍生取义。”

    “敢为主君而死,纵使失败,亦受后世尊敬、从而流芳百世。武士道精神莫过于追求赴死与忠义两全,是为不负武家之子声名。”

    秀忠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和曦笑意,他这丝微笑有效冲缓了寝殿内的沉重。

    “直贞是你的小姓,亦是你的伙伴……我知道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更近似于你的家人。”

    “可竹千代,所谓小姓便是忠于主君、为主君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和家人生命的职位啊。”

    “而美惠是武家之女,又是在奥内奉公的星相官,在战场上她有着不输男儿的气概。我想这两人自打决定随你入梦那刻起,就已作好随时舍身相护的准备了。”

    “所以饶过自己吧,竹千代。”秀忠缓缓伸出手来,将竹千代两只手合握在掌心中,“但凡你肯饶过自己,便也等同于放过了他们。”

    “我肯饶过自己,便等同于放过……他们?”竹千代不解其意,表情与眼神亦随即变得茫然。

    “你忍心让他们在九泉下依旧禁不住为你担心么?倘若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由于惦念而耽误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呢?”

    真正点醒竹千代的,是秀忠提及关于他两名伙伴“转世投胎”这句建言。

    正是这句提点,将竹千代从情绪深渊里给拉了出来。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会因为过于担心和挂念我,而延误了重新转世投胎为人的机会么?”

    秀忠摇了摇头,用温热掌心在竹千代掌背上摩挲着。

    每记摩挲都折射了一个父亲试图向儿子表达的关怀和爱,虽然笨拙,却很真挚。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你也知道,据《地藏经》记载,人死后一般需要49天便能投胎转世。”

    “对于亡者来说,只有心无挂念才能更为从容地奔赴新生,这也是你必须要给予他们的回报。”

    “所以竹千代,就算为了直贞和美惠,也请你饶过自己、也放他们心无牵挂去转世投胎吧。”

    竹千代承认,秀忠的话听起来刚开始像在说大道理,可逐渐听下去,却又觉得句句在理。

    他当然明白秀忠这番话背后的用意,即使如此,相信投胎转世这个论剧的他,依然被说服了。

    竹千代真正放下心里的重担、为之释然起来。

    他百感交集地迎着秀忠的目光,舒缓地吐了口长气,慎怪地说了一句:“父亲好狡滑啊。”

    听到这句亲昵的嗔怪时,秀忠半晌似乎都没能反应过来。

    当他回过神来后,目光却是深受触动地变得闪烁不已。

    长久以来,类似的亲昵嗔怪,秀忠只在与国松丸相处时感受过。

    但在此时与长子的互动中,他却得以意外地感受到,这份缺席了足足十五年才总算迎来的特别体验。

    秀忠没再试图针对这句话再去表述些什么。

    父子俩只是相互望着从对方童孔里清晰可见的自己,即使越过语言的交流,但彼此亦能从眼神的交汇里读懂对方的心意。

    对亲情状态极为复杂的两人而言,这真的就足够了。

    “对了,竹千代。”眼看长子逐步恢复了状态,秀忠话题一转,将谈话内容倏地导向了政事,“其实还有个一心想要见你的人在外殿等候。”

    “从上午到现在,他已经等了很久,却怎么都不肯离开,说是放心不下你,还想再多等一会。”

    “对这个执着守在外殿的人,你愿意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吗?还是让他改天再来?”

    竹千代根本不用问,就马上晓得秀忠提到的人,必定是仙台藩的独眼龙——尹达政宗。

    才刚从情绪困境里走出来的他,在私人立场上考虑,肯定不想要在这种时候会见这等级别的顶级外样大名。

    但竹千代也很清醒地明白:从幕府将军继承人的角度上出发,他怎样都不应该将诚心前来探望的政宗拒之门外。

    毕竟这是直贞和美惠豁出性命拼来的成果,也是他们之前入梦伏诛赤目毒蝎的最大目的,因此他自然是得要将政宗请进寝殿来的。

第235话︱伊达政宗的效忠

    政宗进入寝殿时,竹千代父子已然完成了从共表父子情谊到保持既定距离的角色转换。

    此刻,他们已不仅止于一对尝试着再度接纳对方的父子,而是迅速调整为幕府二代将军与少主的心态与立场,来面对政宗的探望。

    竹千代以被子盖住双腿,以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迎接政宗到来。

    政宗甫一进入寝殿,随即就为竹千代虚弱感伤的模样感到心头一震,慌忙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这只曾经桀骜难驯的独眼龙,确实是发自真心地给竹千代施了一个礼节最高的跪拜礼。

    他采取正坐姿态,上体前倾之后,让额头与地面保持五厘米距离,将双手置于膝前,手掌则贴着地板,指尖相互间隔约五厘米,继而形成跪拜之姿。

    以外样大名里现存实力最高者、享有62万石仙台藩封地的地位,政宗向还未正式晋升为将军的少主行如此大礼,在过往可谓是前所未有之先例。

    不仅竹千代大感意外,就连被公认为精通政务的秀忠也不由得暗自吃惊。

    但对当前的政宗而言,这个象征最高礼节的跪拜礼却又来得如此自然。

    “此次尹达府邸得以安享太平,妻妾子女均安然无恙,实属受了少主福泽所赐,首先请允许我在此向少主致以真切谢意。”

    他声音洪亮硬朗、兼且中气十足,尽显昔年奥州霸主气场,但神色却甚为诚惶诚恐。

    “听闻少主在此次入梦一战里,损失了两名得力爱将,悲恸过度以至长睡不起。政宗为此着实忧心,便忍不住前往西丸请罪,还请少主尽管责罚。”

    竹千代留意到这位战国最后一名枭雄在行了跪拜礼后,便一直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保持着跪伏之姿,这毫无疑问是典型的请罪姿态。

    从政事立场考量,身为下一任天下人的唯一人选,他不得不立刻对此作出回应。

    而且竹千代知道自己所作的这个回应,势必要彰显出作为下任将军的胸怀与气度,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收服人心。

    他先悠悠轻叹了口气,再将声音控制在澹澹惆怅的语调上,温和地接过政宗的话。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要求政宗免礼。

    “政宗大人,不必拘礼,抬起头来吧。”

    下达免礼指令后,看着政宗仍旧纹丝不动,早就摸清他过往史的竹千代为此并不觉得意外。

    尹达政宗不但是战场上杀伐果决的魔王,同时也是演技极为出神入化的变色龙。

    在听闻了他过往两度转危为安的事迹之后,竹千代甚至觉得他的演技堪与国松丸相提并论了。

    天正十八年(公元1590年),小田原之战爆发时,关白丰臣秀吉下达了要求尹达家参战之令。

    由于政宗未能及时赶到小田原,当时普遍认为他将会被处死或没收领地,但是政宗以全身白衣的领死装束前往参见秀吉。

    这副惊世骇俗的打扮,让秀吉大为惊叹,政宗还故意将作为礼品的金砂在参见时撒出,竟然轻易地获得秀吉的宽恕。

    政宗从而得到与蒲生氏乡同领奥州的封赏,下辖领地达六十二万石,大名地位丝毫未受影响。

    后来,秀吉养子、继任关白的丰臣秀次被秀吉以谋反罪诛杀,相关连坐之罪的人不计其数,作为秀次的挚友之一,政宗又再度陷入危机。

    这一次政宗故伎重演,再次以白衣领死的姿态前往京都。

    不同的是,这次他先由家臣携黄金十字架在前,表明与秀次只是借贷金银关系,结果又一次以稍减领地的处分躲过了劫难。

    因而此次他只身前往西丸御殿向竹千代请罪,获准进入寝殿后便立即施以最高礼节的跪拜礼,还执意不愿听令抬头,恰恰是他高明心计与演技的又一体现。

    竹千代没有马上续上第二句话,而是目光敏锐地观察起正动情请罪的政宗来。

    与政宗置身同一个空间的他,不再只是那个沉浸在失去两名亲密伙伴伤痛里的少年,而立时转变为实实在在的德川家三代少主。

    他打量端详政宗的目光,也带着德川一族的血脉烙印,属于审视并筛选敌友的标准目光。

    很快,他就辨识清楚了对方现在所抱持的心态与立场——

    这只独眼龙眉眼间的关切与内疚表达得甚为真挚恳切,并非演技所能堆砌出来的真情实感,但执意跪拜不起其实也折射了政宗内心的一种测探。

    竹千代明白政宗采取以退为进的请罪,实则在测探他是否具有下一代将军的胸怀与气量。

    若他将失去伙伴的悲伤与怒气发泄在政宗身上,便很可能令直贞与美惠的血白流。

    竹千代在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后,自然不会如此意气用事。

    十五岁的竹千代,虽还没能体会家康或秀忠那种站在无人之巅所担负的重任,但他已经足以能够真切感受到作为未来将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那就是整个脑袋都必须时刻处在高度运转的状态,随时准备对任何政事作出最适当的反应。

    他是正向无人之巅攀爬的少主,没有放纵自己沉溺在悲痛或沮丧情绪里的时间。

    当清楚地认识并接受这一点后,竹千代也调用了他所积累的生动演技。

    “抬起头说话吧,政宗大人。”

    “你不必有任何内疚,既然大人听令在江户设置府邸、又安置了家人亲卷,我们幕府自当有责任和义务护你等周全。”

    竹千代掀开被子,在秀忠注视下朝着政宗缓步走了过去,极为器重地将对方给扶了起来。

    政宗显然对这个突然之举感到受宠若惊。

    “少主……”

    “听好了,你此趟是为探望我而来,而非什么请罪。尹达府邸里潜入赤目毒蝎并非政宗大人之过,因此又何来要我尽管责罚之说?”

    “但这本是我尹达家之事!我家在江户驻有三千藩士,却为顾忌妻儿安全,而劳烦少主亲率心腹入梦迎战那赤目毒蝎,以至少主最后痛失两名爱将……”

    政宗谈及此事的神情举止极为动情,说到最后甚至显得痛心疾首。

    竹千代窥见他于其间倒还保留了六、七分真心,便也宽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作为外样大名、以及一度曾想背弃家康恩惠而企图伺机夺取天下的枭雄,竹千代深知若要求对方百分百忠诚于自己,绝对是异想天开、甚至是不可能之事。

    但通过入梦伏诛赤目毒蝎一役,竹千代便是对政宗和尹达家正式施了恩情,也算在彼此之间搭建了一条不会轻易断裂的连接细线。

    因此哪怕政宗只为此动了六、七分真心,竹千代也将之视为自己涉足政事后收获的一个胜利。

    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好不容易赢取到的真心加以稳固,使尹达政宗甘愿为他效力。

    两人此际的交谈互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暗潮涌动,极为考验竹千代的政事手腕与谋略。

    “政宗大人言重了。尹达府邸既设在江户、大人妻小又身处江户,那便是我德川家范围之事。”

    “直贞和美惠确实是我两员爱将,在我心里具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就如同井尹直政大人之于爷爷一般的意义。”

    “但身为武士就必会上战场,即使深受爷爷宠爱的直政大人也不例外,这点相信父亲和政宗大人都很清楚。”

    “直政大人在关原合战时再次立下大功,并为此身负重伤,在战后又将所有精力投放在巩固江户幕府稳定的政事上,因劳累导致旧疾复发而最终病逝。”

    “不过政宗大人,我觉得他是死得其所,相信离世的那一刻,直政大人内心亦满是荣耀。”

    “对直贞或美惠来说,在梦境里迎战赤目毒蝎而光荣牺牲,也算圆了身为武士的忠义和理想。”

    “所以我并不认为你有哪些过错需要被治罪,对我或那两名牺牲的伙伴来说,我们只是做了自己份内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竹千代对政宗施展的互动,是一场段位极高的语言魔力。

    他既卸下了政宗的心防,同时亦巧妙地彰显了自己身为未来三代将军的担当与责任感。

    同时竹千代更将秀忠先前用来宽慰他那番关于武士道精神的话,活学活用地施展在与政宗的互动上。

    他这个举措,既彰显了强兵之上无弱将的眼界与胸襟,同时也对武士道信奉的忠义二字进行了点睛——

    武士对主君须践行忠义、将军家对居住在江户的大名及其家人有确保对方安全的责任与义务,大名自然也须对政统天下的将军家效忠,这方为大义。

    城府深沉如政宗,自然立即就领悟到竹千代这番话语里潜藏的深意。

    他当即就紧攥着竹千代的手,“扑通”一声再度跪了下来。

第236话︱不识趣的青山和正纯

    “少主此心,政宗没齿难忘!他日我定会为少主鞠躬尽瘁、以报今次护我妻儿周全之大恩!”

    或许也有出于家门长远利益的考量,但政宗此番话语的确也是发自内心,竹千代从他身上很明显地察觉到了这点。

    但于竹千代来说,政宗顾全家门与为他效忠其实并不抵触,在他眼里这才是真实的人性显现。

    于是他再度俯身,摊开手掌一并扶向政宗手腕,又一次将他给轻轻扶了起来,并恰到好处地歪着嘴角绽出一丝笑意。

    恰好就是这一丝坏笑,让政宗觉得踏实、也产生了共同感。

    对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政宗来说,正是竹千代的坏笑让他找到了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那就是处事常有惊人之举,以及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就必定会不惜代价也要去完成它。

    竹千代和政宗在互动里擦出共鸣与达成默契,甚至让端坐一旁的二代将军秀忠都差点变成了背景板,成为一名观赏他们从大飙演技到互换真心这整个过程的观众。

    不过秀忠还真乐意去充当这个观众。

    毕竟他能从中见识到年仅十五岁的竹千代,是如何对谋略与手腕都臻至炉火纯青的政宗形成制衡,继而通过细微互动,最后不动声色地影响到政宗心甘情愿宣示效忠。

    在秀忠的认知里,这便是处理政事的高水准表现。

    那些真正影响到天下大局的决定,往往都来源于看似极为不经意的场景里。

    高阶的主政者,例如政统天下的将军、或统领一国的大名,往往会通过琐碎细节的捕捉和观察,去对人或事作出最终的衡量与评判。

    深谙此理的竹千代,无疑通过这些细枝末节的情感渗透,对政宗悄然施加了影响力,并且还有达到不错的成效。

    这使秀忠觉得非常放心,即便为长子充当一回配角,也让他付出得欢欣愉快。

    但有一点还是让秀忠甚感意外。

    那就是他深为尊敬的父亲家康花了大半生时间,也未能彻底驯服的独眼龙政宗,居然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就被竹千代逐渐收服、甚至在今天作出宣布效忠之举。

    这让秀忠意识到长子处理和掌控政事的能力与手段,以及在决意完成一件大事时的行事果决,都远远超出了自己当年在同样年龄段时的表现。

    如今秀忠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家康会对竹千代如此看重了,毕竟这孩子拥有着无穷尽的潜能啊!

    然而尹达政宗对竹千代的宣示效忠,并不是这起入梦伏诛赤目毒蝎事件的终结,相反地,这起事件所造成的余波仍在持续于幕府内扩散。

    十名仙台藩武士在西丸御殿的外殿内集体身亡、就连少主竹千代的心腹小姓直贞、还有星相官美惠也一并离奇去世的风言风语,很快便在幕府火速传播。

    居住在本丸的阿江与和国松丸都收到了这个消息,这自然被他们当成竹千代擅施妖术的最新论剧,并都为之愤慨不已。

    阿江与在同青山、水野及正纯的最新茶叙里,便愤愤不平地提到这件事。

    “自从竹千代堕马后,几乎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逃不过最终死于非命的下场。”

    “从目付西岛柱赫夫妇、到正纯大人爱妾志奈,现在连他的心腹直贞和美惠都逃不过离奇死去的命运,可恨的是如今还没有人能够去制约他。”

    “就连将军大人对他都格外偏坦,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他今后在西丸继续呼风唤雨下去吗?”

    说到恼怒处,阿江与执着桧扇重重往扶几上砸去。

    如今的她除了以此发泄怒意与愤恨,对竹千代已经拿不出什么陷害或打压的有效对策了。

    此时的青山与正纯,他们立场和观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青山作为由家康指定给竹千代的辅政师范,一直为不得竹千代信任与器重烦恼。

    而曾备受家康宠信的正纯,权势在这三年间也不断被以土井、酒井等为首的幕臣蚕食,由于他在议政时总喜欢搬出家康在生时的做法举例,故而也惹恼了秀忠。

    这两个在幕府正被边缘化的重臣,经过商议后都一致选择了以这起事件作为切入点,试图重新与竹千代建立一种全新形态的连接与关系。

    但在一齐造访西丸外殿时,他们在表明来意后,所迎来的非但不是感激,反而是竹千代毫不掩饰的浓郁敌意与强烈抗拒。

    这下整得青山也乱了手脚。

    “少主,我和正纯大人只是出于关心才到西丸探访啊。毕竟直贞和美惠都是少主身边重要的下属,他们在外殿离奇死亡怎么都算不得是件小事。”

    “呃,算不得是件小事?莫非青山大人认为这可被当成大事来追查了?”

    “不,少主,我和正纯大人并没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提点少主,身为未来将军之位的继承人,还请不要留下授人口舌的谈资啊。”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青山大人?”竹千代讽刺地在主座向前探过身子,斜着脖子睥睨地扫了他一眼,“你们消息这么灵通,应该也知道还有十名仙台藩武士一并逝世的事吧?”

    “按两位大人过往的作风,是不是还该去找找政宗大人,好探明十名仙台藩武士的死因呢?”

    青山与正纯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抱着复杂心情为了一窥究竟而来。

    尤其青山作为辅政师范,还兼有必须弄清楚竹千代动向、并在适当时候提出进言的职责。

    只是在感受到竹千代那不加掩饰的排斥感后,他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我们绝无此意,少主!”青山忙不迭地表明态度,“尤其我还身为辅政师范,只会一心一意辅左好少主,又怎会有扇动政宗大人之心?”

    “还不明白吗?你们俩在这时找我谈这些实在很不适合!这根本就不是你们该介入的事!”

    竹千代忽地变了脸色,霍然站起后,目光锋利地分别在青山和正纯脸上来回扫射。

    “既然知道我刚失去了两名重要伙伴,就不要在这时候来我这里探风声、观风向!”

    “你们只是想根据观察到的迹象,来决定自己接下来到底该采取什么举措吧?”

    “少主!”尽管被戳穿了心思,可青山脸上也有了愠意,“我们只是纯粹出于担心你才前往西丸,这番心意少主若不接受也就罢了,又何必出言相讥呢?”

    “罢了!我很累,你们先退下吧。”

    “关于此事,他日父亲在议政时将对此有个说法。你们既然这么感兴趣,届时就以父亲的说法为准吧。”

    竹千代语气斩钉截铁得没有一丝商量语气。

    他似乎连多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意再与青山和正纯共处下去。

    青山和正纯不得不悻悻地在俯身施礼后,再狼狈地退了下去,他们离开得相当没有颜面。

    而将他们喝退的竹千代,等到他们身影彻底从视线范围内消失后,忽地挥拳重重砸向榻榻米。

    “少主?”随侍在旁的樱子被吓了一跳,随即关切地望向竹千代,“你没事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竹千代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实在看不惯这两个家伙,在这时候还跑到我这里想要一探虚实,这不就等于给自己讨骂吗?”

    青山和正纯这不识趣的举动,令竹千代与他们之间原本就存在的裂痕持续扩大。

    在各种新仇旧恨之下,最终导致了竹千代在日后对他们陆续采取了毫不留情的回击手段。

    而为了杜绝猜疑揣测的风言碎语,秀忠在一次等级极高的议政会议里正式提到了虫兽之事。

    他从女王螳螂在天王寺袭击家康开始谈起,最后说到嫡男兼长子竹千代为守护尹达府邸里的政宗亲卷,通过美惠入梦迎战赤目毒蝎,并最终导致痛失两名爱将的事情。

    这也是江户幕府在重臣会议里,第一次以官方角度在内部确认了虫兽于世间存在一事,当场还引发了土井、酒井和直孝三人的感慨连连。

    青山和正纯掩不住满脸的惊异之色,特别是正纯,方才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恨错了人。

    然而他们与竹千代的心结已经栽下,尤其正纯还处在幕府新旧势力迭代的政事风暴中心,无论他是否伤害过竹千代,都无法改变他在历史舞台上的悲怆谢幕。

    自女王螳螂在大坂夏之阵现身并被伏诛后,经过三年的时光蕴酿,秀忠此番亲自确认虫兽存在一事,并未在幕臣当中掀起太多波澜。

    这个消息随后在与会者当中被严格封锁,谁也没有对外透露半点口风,所以虫兽一事也没在民间造成恐慌,一切都在朝竹千代预设的方向在持续进展。

第237话︱一箭双雕地打压本多正纯

    经由入梦伏诛赤目毒蝎一战之后,竹千代与政宗籍此因缘建立起了细微的连接线。

    尽管他痛失了直贞和美惠两员爱将,但身边却多了最强大的外样大名——独眼龙政宗的鼎力支持。

    而自打家康离世后,秀忠大力扶植自己派系的重臣势力仍在继续。

    在这种情况下,家康在世期间极具话语权、被视为家康心腹宠臣的正纯力量被大幅度削弱。

    期间对正纯打击最重的一起事件,与广岛藩主福岛正则密切相关,史称“福岛正则改易事件”。

    事件起缘要从元和三年(即公元1617)开始追朔。

    这一年在春天长雨+夏天洪水的摧残下,广岛城遭受了巨大天灾,积水也浸到城中的三丸,石垣和鲁子接连被损坏。

    急于修缮城池的正则,向他心目中的幕府重臣本多正纯提出申请修筑广岛城的许可令,在得到正纯口头支持后,正则便随即着手自行紧急维修城池内的损毁部份。

    这个消息直到元和四年,宗矩才在一次谒见竹千代的外殿茶叙里,轻描澹写地提及了此事。

    “呃?竟有这样的事?”竹千代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搁下仍显烫口的茶碗,“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从没听闻过。”

    “宗矩大人是不是早就知晓这件事了?”他思忖地望向宗矩,“为什么拖了快一年才告诉我?”

    “因为到时候了,少主。”宗矩低头轻轻吹了吹碗里刚沏好的茶水,“鱼饵入水这等琐事,我自是不便叨扰少主。可如今鱼儿已经上钩,是时候拉起鱼杆了。”

    “是时候……拉起鱼杆吗?”竹千代眼睛一亮,立刻领略到宗矩之意,“宗矩大人,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正则只向正纯口头提出了申请,缺乏得到授权的文书证明。我们大可以指责他没经过正式申请就擅自修城,籍由训戒他从而给予正纯沉重打击,对吧?”

    “少主英明,看来就不需要我再妄言什么了。”宗矩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地再进献了一句,“如今还请尽快拉起鱼杆才是。”

    与宗矩茶叙过后,竹千代立刻约见了土井。

    两人针就正则修缮城池一事密谈了数个时辰,最终由土井将两人就此达成的结论,转述给了对正纯越发不满的秀忠。

    “父亲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怎么感觉本多正纯还没有醒来呢!”获悉此事的秀忠大发雷霆,“这本就不是他能够独力定夺的事,可他居然瞒着上意私自向一藩大名授权?!”

    “将军大人所言甚是。”土井俯首深表认同,“自大御所大人仙逝以后,幕府二元政事已结束数年,眼下诸臣里,惟有本多正纯仍在固守着骏府城那套执政作风行事。”

    “如若再放任下去,对将军大人的权威将是一个挑战。”

    “我以为此事必须予以严查,并籍此向天下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息:即当今的天下之主乃是将军大人、亦只有将军大人!”

    土井的进言完全切中了秀忠心结,令急于摆脱父亲家康光环的他,动了杀一儆百之心。

    “说起来,土井,正则擅自修筑城池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他在大坂之役中,对丰臣家自行接收广岛藩在大坂粮仓里八万石藏米的行动,曾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认之举。”

    “是,也正由于此事,当正则大人提出希望加入讨伐丰臣家的德川联军时,大御所大人并没予以同意,而是命他留守在江户城内。”

    “嗯。或许……这是我们打击丰臣旧属系大名的机会。听好了,土井,处理此事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只要逮着破绽就将福岛正则往死里整。”

    “属下遵命,还请将军大人放心,我与酒井会让正则大人与本多正纯都一俱颜面尽失。”

    在政务处理上向来当机立断的秀忠,毫不犹豫地批准了问责福岛正则的行动,并交由土井利胜和酒井忠世两名他所倚重的重臣执行。

    接到指令的土井与酒井,马上在本丸大殿召见正则,严厉训斥他没通过正式申请便擅自修城,从而违反《武家诸法度》的律条。

    “不!我并没违反《武家诸法度》律条!”正则态度强硬地辩驳,“我是有向幕府申请过的!”

    “哦,你有向幕府申请过么?”土井与酒井迅速交换了眼神,土井紧抓着这句话进行查证,“我和酒井大人怎地都不知道?你是向谁递交了申请?”

    “我是向本多上野介正纯大人进行了修缮城池的申请!”

    “而他考虑过后也答复我说没问题!因为得到授权,我才推动修筑城池一事的!”

    依旧保有着武将特质的正则威风凛凛地辩驳着。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纳入幕府朝野新旧两股势力的政事角逐当中。

    “正则大人!”土井一声厉喝,以突然爆发的气势唬得正则也为之一愣,“上野介正纯大人并不具备接受修缮城池申请的资格,此等事物如今一概由我等将军近臣处理!”

    “而今的天下之主乃将军大人!正则大人抛开我等将军近臣,却往无权处理此事的正纯大人处跑,敢问是否存有藐视将军大人之意呢?”

    酒井默契地接过土井话语帮腔,再顺手给正则扣上一顶大帽子,还真是将对方吓出一身冷汗。

    就算是武将出身的正则,也敏感地闻嗅到了土井两人话语里暗藏的浓厚政事味道,尤其被指责藐视秀忠更让他心季不已。

    “什么?正纯大人他……”

    正则惊诧的神情迟迟未能散去,数度欲言又止后,急忙向土井与酒井二人伏身致歉。

    “对不起!实在抱歉!我真的不晓得此等时移势易之事!”

    “那就请正则大人回趟广岛藩,让家臣们将除本丸以外、其它修筑完成的地方全部拆除吧。”土井正色要求,“这样也能遏制歪风、避免误导其它大名了。”

    “遏制歪风、误导其它大名……?!”

    正则轻声将土井最后的话给重复了一遍,竭力克制住满腹的不满与愤慨。

    纵然心有不甘,但如今已是德川幕府的天下,他依然只有恭顺俯身领命的选择。

    然而这起事件,并没因为正则的恭顺从命而划下句点,在朝野上的反噬浪潮才刚又掀起,并朝正纯卷了过去。

    对正则私自修缮广岛藩城池的行为,秀忠在议事堂与近臣的议政里特别提到了此事,并声色俱厉地予以了谴责。

    “《武家诸法度》颂布已达四年,现今竟仍有大名逾矩作出擅自修缮城池一事,若不遏止这股歪风,必定会引发其它大名竞相效彷!”

    “土井、酒井,你们俩对正则是否落实幕府指令一事,可得跟紧了,万不可有任何疏忽!”

    “遵命!”土井与酒井异口同声回应,甚为默契地一并俯身领命。

    被秀忠指名负责督察福岛正则回藩拆毁擅修城池这项任务,无疑向朝野宣布了:当下握有幕府话语权的,正是土井与酒井他们两人。

    正纯脸色变得一片暗沉。

    跪坐着的他腰杆挺得笔直、但姿势也显得极为僵硬且不自然,善于算计的他又怎能没察觉,这是秀忠在孤立他的有意之举。

    不过秀忠显然没有就此停下来的打算。

    他行峻言厉地以指尖敲打着扶几,凛若冰霜地将目光扫过一众近臣,最后在正纯身上停留。

    “正纯。”

    “在。”

    “对要求福岛正则拆除擅自修缮城池一事,你没有意见吗?”

    “回将军大人,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好。一旦福岛正则回藩之后没执行幕府之令,则必须要对他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秀忠并没在议政会上,公然剥夺正纯受领诸位大名进行修缮城池申请的权利,

    可他却通过公开向土井及酒井下达指令的行为,巧妙地暗示了幕府内部权利的新旧转移。

    而且秀忠当着其它近臣的面,公开询问正纯意见,等于暗指此事皆因他而起,对风头曾经一时无俩的正纯来说,无疑是个异常沉重的打击。

    会议结束后,正纯心态极其复杂地离开了议事堂。

    他尽量在外表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内心早就凌乱成一团。

    没有哪场政事斗争不残酷,这是纵横幕府多年的正纯深谙的道理。

    与父亲正信联手斗垮大久保一族时,春风得意的正纯丝毫没料到自己日后会迎来失势的一天。

    他只能将情绪暗自发泄在手中握着的折扇上,离开本丸后,折扇竟被他给硬生生地折成两截!

第238话︱福岛正则改易事件

    议事堂里秀忠主导的这场决断,很快就被土井转达给了居于西丸的竹千代。

    沉浸在茶香里的两人,提到这件事时,眼神与表情都显露着决意籍此再下一城的默契。

    毫无疑问,他们都不打算让这件事就此停止。

    “话说土井大人,正则真会在返回广岛藩后,尽心尽力去推进拆除已修筑的那部分城池吗?”

    “我看很难。那家伙不是个擅长闻嗅政事风向的人,之前他在大坂之役里就因偏向丰臣家,从而引发大御所大人与将军大人的戒心。恐怕这次也不会乖乖听令。”

    “如此甚好。若他乖乖听令去执行的话,也未免太无趣了。但如果他抗令,那就更有趣了。”

    “少主的意思是?”

    “土井大人,福岛正则无论是否拆除已修筑的城池,对我们都没有坏处。”

    竹千代悠然轻抿了一口宇治抹茶,轻轻摇晃着手中茶碗,向土井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表情。

    “他拆除了修筑的城池部分,就能对天下大名证明,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违背《武家诸法度》,就连领有五十万石的福岛正则也不例外。”

    “但若他抗命,那么我们只需没收他那五十万石封地、并将他改易即可。这样更能威慑其它大名,让他们领教到忤逆幕府的下场该是如何。”

    土井倍觉讶然。

    尽管他和竹千代在很多政务的处理方式上都意见相似,但竹千代在处理这起事件后续方面所展现的绝决与果敢,仍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没收五十万封地?少主是准备对福岛正则挥出重拳、继而将他赶绝么?”

    “没错,确是如此。”竹千代歪着嘴角一笑,“我们就把这当成是执行爷爷的遗愿就好。”

    “执行大御所大人的……遗愿?”

    迎着土井征询式的目光,竹千代抬起茶壶,为他即将空上的茶碗里重新注入温热的茶水。

    “土井大人也知道的,福岛正则在大名里,算是丰臣家的残余势力。”

    “由于他们曾在讨伐丰臣氏当中为幕府效力,爷爷在世时碍于情面并不方便将他们斩除。”

    “但如今天下已掌握在父亲手里,父亲其实很有隔山震虎的意愿,他只是在等适当的时机。”

    “我想土井大人你应该能看得出来,父亲是个外表温厚包容,实则杀伐果决、擅长权谋的人,他其实相当介意正则这种具有丰臣氏背景的外样大名。”

    “所以,倘若福岛正则阴奉阳违,你只管按我说的向父亲进言便是。他想必会迅速采纳,然后向福岛正则祭出重拳。”

    被竹千代这么一提点,土井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位处理政事手段老练娴熟的能臣,也不得不佩服竹千代的深思熟虑。

    更让他惊叹的是竹千代在决意出手时的铁腕作风,每每彰显了超出十五岁年龄的主政风范。

    “是,我会照少主的指导行事。从今天开始,我会加强对正则的监视,一旦有风吹草动……”

    “不!土井大人,正则的动向自有宗矩大人这边在监督,我们只需要等宗矩大人的消息就好。”

    竹千代在打断他时,亦对各人在这起事件里所发挥的作用,进行了更细致的分工和定位。

    尽管他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少主,但土井却发自内心地俯身接受了他的指令。

    这起看似简单的修缮城池事件,正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朝着无法预测的方向失序发展。

    下半年,宗矩在经过多番查证后,在一次茶叙里向竹千代呈交了正则并未遵命拆除已修筑城池的证剧,并以长达十页的篇幅,翔实记录了各方面的实例。

    “是时候将这棵丰臣余党大树,给连根拔起了,少主。”宗矩温声提醒,“一旦福岛正则倒下,曾经接受他修缮城池申请的本多正纯必将再遭受重创。”

    “因此是一箭双凋么?”竹千代认真翻阅着那一张张记录着正则抗命实证的纸张,“我知道了,我会立即将这些证剧交给土井大人,由他向父亲作出进言。”

    在这场牵涉多方利益的搏奕里,正纯显然处于下风。

    自家康逝世后,仍处处执意贯彻家康施政理念的正纯,本来就已招致急于建立个人执政风格的秀忠不满。

    而福岛正则的抗命之举,亦恰如竹千代所预料般,成为秀忠眼里去化掉本多家影响力的绝佳机会,更何况还能借势一举清除掉丰臣氏在大名里留存的最后一棵大树。

    故而在土井将宗矩搜集整理好的资料呈交给秀忠后,他立即就此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决策!

    福岛正则非常不幸地,成为德川幕府在取得天下后的第一个铲除对象。

    由秀忠亲自决定的这项重罚完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立刻就在土井与酒井手中得到雷厉风行的执行!

    土井完全贯彻了竹千代的意愿。

    他在拟定的文书里指责正则并未如实拆除擅修的城池,对天下诸大名形成了很恶劣的示范,因此将正则所拥有的广岛藩五十万石领地悉数没收!

    对改易封地的选择上,土井与酒井两人原本准备将正则父子移封至陆奥国津轻一带,但竹千代却在这时动了侧隐之心,对此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陆奥一带太远了。土井大人,不如就将正则及其子忠胜移封到信浓国川中岛的高井野吧,给个四万五千石解决他们的起居用度就好。”

    土井在一番斟酌与比较之后,心悦诚服地遵循了竹千代的主张。

    他一如先前采取的惯例,将之当成自己的想法向秀忠提出了进言。

    秀忠对此当然不会持有异议,于是正则最终被改封到了高井野。

    改易后的福岛正则,再也无心涉足复杂政事,便让位给嫡子忠胜,出家做了和尚并从此隐居,法号为高斋。

    而他在着手修缮城池之前,曾向正纯进行过申请并得到同意的传闻,很快便在幕臣与大名间传播开来。

    正纯因此权势一跌再跌,尤其在诸大名处再不复先前受到的礼遇了。

    在正则改易前后都深度介入了这起事件的竹千代,并没就此事与秀忠有过任何正式的沟通。

    然而他的谋略与决策,却都透过土井之口传递给了秀忠,并且无一例外地全部被采用了。

    竹千代在幕府的影响力,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搭建着。

    从外样大名到幕府重臣、甚至是柳生宗矩这样的兵法大师,都一个个汇聚在他身边、并为他化身为最牢固的守护城墙。

    但对这股仍在持续变化的趋势心存恐惧的人,除了国松丸之外,当属曾在打压竹千代的各种行动里一马当先的青山了。

    尤其正纯的失势,更让国松丸与青山都同时意识到——

    就如同他们过往曾千方百计要除掉竹千代一样,如今的他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偃旗息鼓的他们。

    竹千代似乎正在将自己过往所承受过的痛苦,提升至十倍、甚至百倍的程度对他们全力奉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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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308/ 第一时间欣赏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最新章节! 作者:吴腾飞大人所写的《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为转载作品,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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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户幕府当少主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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