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话︱天王寺、冈山之战(3)
当日午时之前,本多忠朝的火炮步兵队就已经在天王寺南口,朝着毛利军逼近至一町的距离。
炎炎烈日下,忠朝军与毛利军隔着一町(约等于109米)之距,分别潜伏在各自阵地对峙着。
虽然忠朝已对开战蠢蠢欲动,但他仍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以等待家康关于开战的命令传来。
相对于忠朝的强力克制,松平忠直则索性抛开了军令束缚,指挥约有一万五千人的松平军开始对茶磨山上的幸村军发动进攻。
右前方的忠朝很快就听到了茶磨山传来的枪声,心头顿时一惊,意识到忠直已无视军令擅自进击幸村军。
这个德川联军内部的突发事件,让他一直强行压制的开战欲望,就这样全面决堤、汹涌而出。
“传我指令,全军火速向毛利军出击!绝对不能让松平军抢了头阵,荣耀理应属于我们!”
家康对两位年轻人使用的激将法都发挥了作用,但他忽略了自己对于年轻武将的影响力。
在赴死一搏与竭力立功两方面都不相上下的忠朝与忠直,不但脱离了家康的指令,更严重打乱了幸村提前部署的战术。
忠朝的火炮步兵队,执行他的命令冲至前锋,开始了针对毛利军的新一轮射击。
而忠朝的近臣们则执着长枪,带着士兵冲入了毛利军中率先发动袭击,很快便燃起了毛利军将士们的怒火,纷纷叫嚷着要让德川联军付出代价。
“时机不对!万万不能在此刻与松平、忠朝两军交战,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蛰伏在后方的德川家康所率领的本队!”
这起突发事件,甚至超出了绝世军师幸村的预料。
忠直热血无谋的冲动之举,完全改变了幸村的决战布署,却又让他无可奈何。
德川联军的两名年轻武将,在相互竞争、急于立功的心理驱动下,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历史。
而天王寺南口的两军交战态势已成定局,毛利曾经一度策马拦住前锋将士,喝令他们停下。
“现在还没到开战时机!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一切要等指令吗?还不快退下继续潜伏!”
可忠朝的长枪队纷纷舞动着长枪,争先恐后地杀入了毛利军阵营,在这种形势下,毛利军的火炮队也只好对他们进行了射击。
面对澎湃而至的忠朝军,毛利纵然有心想遵守和幸村的战术约定,但在枪林弹雨下已经不可能再坐视不动了。
“对不起,幸村大人,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他五味杂陈地环视着竞相杀来的忠朝军,把心一横下达了指令,“奋力迎敌,势必让他们倒在我军枪下!”
于是他将全军分成两队,朝忠朝军的左右翼发动勐攻,大对决就在这种形势下打响了第一战。
毛利军只有四千人,忠朝军加上松平军却超过了两万之众,光在数量上就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而幸村的两名侄子、来自真田家的信吉与信政兄弟也领着真田军开始展开了行动;而浅野军等各支大军,为向家康表明忠心更是争先恐后投入战场。
德川联军与丰臣军的终极对决,到此全面拉开序幕,双方兵力总计将近二十万,战场上四处皆是武将们的嘶吼、还有不时响起的轮番枪声。
毛利的火炮队之英勇善战、射击命中率之高举世闻名,并且战友之间的配合度极高。
每当前方的炮兵完成射击之后,后方的炮兵立即会将战友替换下来,充任最新一轮的攻击手。
在这种高效率的进击模式下,忠朝军不少手持长枪冲锋的将士纷纷倒地身亡。
为此大受鼓舞的毛利军右侧部队,齐心协力地攻入了忠朝军左翼并行的多支德川联军之中。
包括浅野军在内的多支德川联军被这番勐攻杀了个措手不及,更在交战中被相互冲散了,其中的秋田军更狼狈逃往了茶磨山一带的松平军那里。
不过越战越勇的毛利军右侧部队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在趁胜追击下,更是斩杀了不少忠朝军的士兵。
而毛利军的左侧部队,则挡下了由幸村侄子信吉率领的两千三百人军队,为幸村避免了与至亲兵戎相见于战场的无奈。
眼见大军被毛利军拖住、且在交战里逐渐招架不住,忠朝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奋勇杀敌。
他确实堪称德川联军的英勇表率,纵马将来袭的多名毛利军士兵捅杀,更一举杀入本阵。
忠朝策马冲入毛利军本阵时,正好与毛利撞了个正着,此时忠朝身边只有重臣小野、近侍大屋作护卫在旁。
“你就是丰臣军浪人五人众里的毛利胜永吗?”
“正是,你是家康主力军里充当前锋的本多忠朝吧?我在此恭候已久。”
两名同时骑于爱马之上的大将,都是使长枪的好手,此时都攥紧手中的长枪向对方冲了过去。
长枪金属部位只有枪头,使得它比许多武器要轻,在同一长度下,会更容易被挥得动。
但与在地面上决战不同,坐在马背上的使用者需要一边手持缰绳,一边攥紧长枪、并达到身体的平衡,可说是极为考验体力与武艺。
这也意味着,在马背上使用长枪进行的对决,胜负很快就见分晓,一定不会鏖战很久。
忠朝首先出手,手执长枪一个大力抡砸,重重朝着毛利脖颈扫了过去。
但凡他一招成功,在脖子断掉的情况下,毛利的脑袋必会马上和身体分离。
可毛利执枪反手一扬,枪杆即刻硬生生阻断了忠朝这记袭击,然而忠朝反应迅速,即刻转换攻势,枪头往下火速探出、径直刺向毛利的小腹。
胜负就在这一瞬间得以定夺。
毛利动作比他更快,将长枪从下往上一挑,顷刻就迫使忠朝扬起长枪,在他防守大空之时,毛利的长枪已挟着雷霆之势袭来。
头部被刺中的巨大疼痛,让忠朝瞬间失去力量,连平衡感都一并丧失,那刚刺出去一半的长枪也递不出去了。
他从马背上惨烈跌落,在幕府大有前途的悍将,就这样殒命于大坂夏之阵的天王寺南口战场。
他的重臣小野剑术精湛,却同时被六名手持长枪的毛利军武士围攻,全身都被刺穿而死。
忠朝的近侍大屋作,则在顽强激战中受到毛利军的火炮队射击,身中数弹后倒地身亡。
本多忠朝在天王寺南口一役里的英勇无畏固然令人激赏,但能迅速率军击破他进攻的毛利胜永,此时所立下的功绩更堪称鼓舞了丰臣全军的士气与斗志。
接着毛利更是一鼓作气,率军冲入忠朝军的队伍里,并逼退了由幸村侄子信吉率领的真田军。
同一时间,布阵茶磨山的幸村,正受到忠直的勐烈攻击,两军随即陷入喊声震天的厮杀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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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话︱天王寺、冈山之战(4)
即使两方交战已呈白热化,幸村依旧没能等来秀赖率军亲征的身影。
他先前派遣使者前往大坂城催促秀赖尽快出阵,以达到鼓舞士气、策反德川联军里的丰臣旧将,但却迟迟没能迎来任何音讯。
好在他在派遣正式使者之后,本着处世慎密周全的原则,再派出了心腹、忍者头目左次前往查探。
而最终带回大坂城内真实情况的,正是他麾下的忍者。
“幸村大人,右府被淀夫人阻拦,已放弃了率军出阵的念头,如今正和一众女官呆在天守阁,等候探子的最新军情回报。”
“什么?右府明明答应过我的……淀夫人亦明白此战事关丰臣家存亡啊,怎么会……”
“这个……”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事已至此自当无所顾忌,有什么只管对我畅所欲言。”
“城中正盛传幸村大人与大御所暗通款曲的消息,又有说真田军的家臣和少主信吉,都在翘首以盼大人尽快回归真田家……”
“离间计么……家康好高明的手段,竟在如此紧急的关头施行心理战?”幸村戚起眉头,片刻后忽地又舒展开眉宇,“是了,他能施离间计,我们自然也理当如此。”
“左次。”
“在。”
“浅野长成自派出弟弟长重之后,也按捺不住要率兵参战,以对家康表明效忠之心了吧?”
“是的,长成正率军沿着关东最左翼的纪州道行进,比尹达政宗和松平忠辉都要落后许多。他担心会赶不及决战,因此直接从今宫取近道、加速赶赴战场。”
“浅野、前田、甚至包括兄长的真田本家,都曾与丰臣家有过渊源。但兄长已经迎娶家康重臣本多忠胜之女小松殿下,自然让他有所放心,不过其它人就不一定了。”
幸村略一思忖,已是计从心来。
他从竹千代向家康献策的离间计里获取灵感,并直接照搬过来为己所用。
这场定夺天下归属的大战,不光要从武力上拼死一搏,能从心理上影响对手的一方更可能赢。
他决定利用和歌山城主浅野长成,绕近道赶赴战场一事大做文章。
“德川家能在太阁殿下逝世后迅速壮大,谱代大名居功至伟,他们自然不会背叛。可这些自认根正苗红的谱代大名,对那些曾受太阁殿下恩惠的盟军真的放心吗?”
“幸村大人已有妙策了吗?”
“家康很有定力、据说秀忠在权谋方面亦不遑多让,可那些谱代大名就未必了。左次,我们要抓住浅野长成绕近道一事不放,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我立刻吩咐下忍们放出浅野长成倒戈的流言。”
被幸村委以重任的左次,代表了真田家两代都非常重视的忍者队伍,他们与幸村从九度山带来的家臣、真田氏本家旧臣,加起来一共五百人。
这五百人,便是三千五百名幸村军里,最受幸村信任、并甘愿随时为他阵亡的核心精锐。
左次手下的忍者们执行力可谓雷厉风行,流言一经扩散,立刻传遍了德川联军当中。
“什么?长成大人叛变了?他竟然选择站在了右府一边?”
“据说浅野军背叛了大御所大人和将军大人?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
“无风不起浪,他们行进的方向确实是大坂城无疑。这下坏了!”
生死攸关之际,流言传播的力度委实超出想象,德川联军都开始防范长成率军从背后突袭。
此时亲自率军冲入茶磨山的忠直最受影响,他麾下的松平军开始产生了动摇,甚至连带浅野长重等军队也变得混乱。
“家兄命我率军为大御所大人助阵,他绝不会背叛!”即使长重奋力解释,却平息不了流言。
与此同时,早前在船场布阵的五人众之一明石全登,接到了幸村派出的忍者通报,了解到幸村战术之后立即欣然执行,率军从家康本军后方发动勐攻。
【注·五人众:指五位浪人大将︱真田幸村、后藤基、长宗我部盛亲、明石全登、毛利胜永。】
信仰天主教的全登,麾下的全登军大将也都秉持天主教信仰,他们对一心禁止西洋教派的家康恨之入骨,实战能力委实不容小觑。
受到全登军从后方攻击的家康本军,判断不出来袭者到底是丰臣军、还是已然“通敌”的浅野军,刹时阵脚大乱。
至此,大坂夏之阵5月8日的生死战里,丰臣军以气贯长虹之势,赢取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此时的幸村决意率军亲征,他对秀赖亲自出阵已不抱持任何希望,而今只为心中大义而战!
在出征前,他召集了始终守卫在自己身边的本阵将士,对他们发表了最后的鼓舞演讲。
“眼下德川联军正在溃散,诸位英勇表现的时候到了!”
“这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胜负落定谁家,今日定当决出分晓,请各位尽管纵情而战!”
“尽管以你们的鲜血,铸就名留青史的无上荣光!但凡齐心协力,夏战的胜利就将属于我们!”
随着他的鼓舞,横亘在最前方的精锐亲信率先发出了响应的怒吼,接着其它将士也举起手中的长枪或武士剑纵情嘶吼。
自此,除了已经在和忠直率领的松平军杀成一团的前锋队和次锋队外,由幸村亲率的本阵队也浩荡加入战场,幸村军终于倾全军之力迎战!
主将亲征给了幸村军很大信心,这支赤备军如红色奔流一般,澎湃地从不同方向冲向了忠直率领的松平军。
随着幸村亲自加入战场,他的七名影武者亦以同样着装,分别冲向了七个不同方向。
带着幸村指令的影武者,由包括左次在内的七名上忍担任,他们的使命是扰乱家康本军视听。
然后幸村便可锁定突围的最佳时机,亲自冲入家康本阵,从而亲手一举取下家康首级!
与幸村展开激战的忠直,来自越前松平家,是家康次子秀康的长男,家纹是黑失羽根,因此将士都身着黑色盔甲、身背黑色战旗。
与幸村的赤备军激烈交战时,锋火与烟尘之中尽是黑、红交汇,双方激战得异常惨烈。
松平军在人数上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在士气与战斗力方面亦刚强硬朗,而首领忠直更是毫不惧死、以身作则带头斩杀了多名幸村军将士。
可惜忠直虽然勇勐无畏,但战术谋略与行军指挥上却稍显稚嫩。
尤其在“浅野长成倒戈丰臣家”流言四起,从而导致松平军混乱之后,经验尚浅的他更一时拿不出稳定军心的举措来。
此时幸村接到了忍者探子的回报——
家康并未停止行进的步伐。
为支援德川联军,他身边的旗本各部都奉命骁勇杀入战场,本阵的防守自然变得薄弱。
现在他左右只剩下少数旗本将领,和他紧紧相连的队伍,只有孙子忠直亲率的松平军。
也就是说,只要突破到松平军尾部,就能与家康的本阵正面对撼!
这点燃了幸村致胜的希望和雄心,在他指挥下,幸村军不断出奇不意地冲击着松平军阵势。
“不要慌乱!只要稳住军阵,我们必定会击垮幸村军!”忠直策马疾奔,挥着长剑高声鼓励将士,“眼下正是向大御所大人展示战功之时!”
纵然忠直意图稳定军心,然而从松平军至家康本军的溃散,仍在连锁效应下不断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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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话︱天王寺、冈山之战(5)
随着幸村领军大乱松平军,英勇斩杀本多忠朝的毛利,再度被激发了对于赢取胜利的信心。
“幸村大人已令松平军大为溃散,我军胜利在即!兄弟们,全速向秀忠大营进发!我要取下他的首级,再与幸村大人相会!”
对于首领充满敬慕之心的毛利军,在毛利鼓舞之下更是战力全开,随他一举冲到了担任秀忠前锋的利常军前端。
由丰臣家投靠幕府的且元、以及幕府近臣康纪,正领着各自的军队为利常军担任前卫,刹时也因受到冲击而慌乱迎战。
同一时刻,治长及二弟治房、三弟道犬率领七手组,对着秀忠军疯狂扫射,导致枪声在冈山四处响彻不绝。
枪声很快便传到秀忠耳畔,此前孝顺的他一直谨遵家康“不可冒进”的叮嘱,持续观望局势。
但毛利军的突入冈山,改变了秀忠的心意,使他骤然下达了开战的指令。
但准备全力迎击丰臣军的秀忠,此时仍旧心系远在天王寺的父亲家康及长子竹千代,并没将自己安危置于此战的首要考量。
“天王寺方面时有枪声响起,且大御所大人迄今还未传来开战指令,必定是受了敌军围攻。”
“高虎大人与直孝大人,你们立即率藤堂军与井尹军赶赴天王寺,以护大御所大人周全!
秀忠果断下达了命令。
原本驻扎于秀忠主阵左前方的藤堂高虎与井尹直孝,当即领命率军赶赴天王寺进行支援,秀忠主阵因此出现了防守的真空状态。
他信赖的三名重臣——酒井忠世、土井利胜、青山忠俊一心护主,全都竞相投入战场。
青山和酒井率军先后迎战来势汹汹的毛利军,在迅勐厮杀的过程中,却也被拖在了战局里。
土井因一心杀敌而进军过勐,反被幸村派往冈山进行支援的渡边困住。
这位曾在道明寺一战里拼死守护幸村的丰臣军将领,再度将骁勇忘我的决战信念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土井军杀得溃不成军。
此时秀忠麾前守护在旁的精锐,就只剩下了——
担任大番组头领的阿部正次,曾被太阁秀吉正室宁宁抚养长大、后奉父亲黑田官兵卫之命转投幕府的黑田长政,以及同样从丰臣家投向幕府的大名加藤嘉明。
【注·大番组:在江户时代,当时把直接保护大将军的武士近卫军称为“大番组”。】
而兵法大家柳生宗矩,则一直寸步不离秀忠身边,担任着护卫将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候立阵冈山的秀忠,就和天王寺受到伏击的家康一样,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局面里。
他们父子俩带领的多支军队,都相继陷入到颓势与溃散当中。
战况对德川联军显然极其不利,而家康本阵方面尚未有消息传来,更是让秀忠为之忧心不已。
“父亲和竹千代不会有事吧?不,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形势下,秀忠仍然保持着镇定,还分别朝守护在旁的精锐分配了任务。
他先将大番组头领正次唤到跟前,向正次分析了在混战里务必要分清敌我、不要误伤了自己人的任务。
“正次,我有要务交给你去做。”
“可目前战况紧急,我的职责在于守护将军大人,怎么能够就这样擅自离开?”
“我这里还有宗矩在。正次,我现在身边已无人可用,这项要务非常紧急,势必要由你执行。”
“……请将军大人吩咐。”
看着正次已被说服,秀忠得以放下心来,指示了他急需对方带往全军的御令——
“敌军突然来袭,很容易导致敌我混杂的交战,万万不可因此导致自相残杀的惨况。”
“我军跋山涉水、且长途辛劳,肌肤必会变得黝黑,盔甲铁定也被弄脏,就把这当成在战场上辨识自己人的标志。”
“而敌军长期坚守大坂城中,肯定肤色较白,且盔甲或战马也更为干净,就将这当成辨识敌军的特征,将他们一举消灭掉吧。”
正次立刻俯身听命,驱马送出了秀忠的指令,在战场上一路向诸位将领发号施令。
而各大将领们又迅速将这项指令传达给了他们的士兵,秀忠军的伤亡率自此大为降低。
自召见正次之后,秀忠又一同召见了长政与嘉明,向他们下达了防止士兵临阵脱逃的命令。
“长政大人、嘉明大人,当前形势对我军非常不利。据探子回报,酒井军和青山军的士兵们正在溃散,若放任不管,我军士气势必受到影响。”
长政与嘉明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秀忠对此似乎已有对策,便俯首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听着,对那些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要让他们知道,进攻是死、逃窜也是死!”
“既然横竖都难免一死,他们自然会选择能光辉门楣的死法!”
身披黑丝盔甲的长政与嘉明俯身领命之后,一齐策马挡在了阵势大乱的青山、酒井两军之前。
“这是征夷大将军阵前,身为将士怎可被惧意击倒?叛逃者一律杀无赦!”长政挥起长枪,接连刺穿两名逃兵胸膛,“立下战功者可光耀家门,还不快拿丰臣将士首级讨赏?”
受到毛利军与治长军联合夹攻的秀忠军溃散之势,终于在长政与嘉明的击杀逃兵下得以遏制。
但另一方面,治长军的将士们已经杀入了秀忠的本阵之中。
为保护秀忠周全,近侍们纷纷拔出长剑,与气势凶勐的治长军将士杀成一片,也多得他们舍身相护,朝秀忠逼近的治长军将士总算暂时被拦了下来。
敌我双方在交战里溅起的血花,就这样洒落在秀忠眼前,纵是一直镇定坚持到了此刻的他,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他甚至已经拿起长枪,准备跨上爱马樱野了。
在关键时刻,军奉行安藤彦四郎慌忙飞奔过来,死死抓住缰绳不放,并动情力谏:“将军大人乃是我军精神支柱,万万不可在此时冒险出战!”
【注·军奉行:指负责处理军队要务的大将。】
彦四郎是家康近臣、在此番大决战里担任总部队监军的安藤直次之子,对秀忠自是忠心非常。
“不要阻拦我,彦四郎!敌军当前、诸将皆在奋勇杀敌,身为将军岂可稳坐后方观战?!”
秀忠厉声喝斥。
眼见敌军已经杀至眼前,他确实再也沉不住气,要亲身上阵杀敌以作示范了。
但彦四郎却怎样也不肯放手,硬是冒死扯着缰绳不放,引得秀忠又是一阵严厉训斥。
“彦四郎所言有理,请将军大人先静守此地。战场瞬息万变,说不定很快就会再起变化。”
眼见两人争执不下,宗矩最终介入了进来、并坚定地表达了主张。
看到连家康也非常欣赏与敬重的宗矩,也发出了与彦四郎一样的建言,秀忠总算放弃了跨上樱野、策马冲入战场杀敌的念头。
正当宗矩与彦四郎好不容易说服秀忠,治长军的更多人马在此刻却冲破了秀忠近侍们的防守,抡着长枪呐喊着朝他冲了过来。
“彦四郎!护住将军大人,这些人就交给我来对付!”
宗矩剑已出鞘,高举长剑向来犯的治长军士兵们狂奔而去,显然准备以一己之力将他们拦截。
无论丰臣军还是德川联军,谁都未曾料到秀忠的前卫,居然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失守。
此时秀忠御前只剩下彦四郎一人,一直近身陪伴他的宗矩已在举剑迎敌,形势可说十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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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话︱天王寺、冈山之战(6)
这群突破秀忠防守线的治长军将士,手中所执的皆为长枪,在冷兵器交战时就占了距离优势。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宗矩。
即使长枪穿透力惊人,但也视乎使用者的臂力,臂膀强健有力者抡起长枪的速度会更快些。
这群治长军将士臂力都很强健,但他们在行动力与速度方面,还是远远落在了宗矩之后。
且就两种冷兵器来说,长枪具有高伤害值的地方在于枪头,而长剑的高伤害值之处则介于剑刃与剑尖,两处高伤害值的部位会使攻击性超过长枪很多。
于是最先冲上来的两名武士,在手中长枪还没来得及刺出时,宗矩身影已冲到了他们之中。
随着剑光一现,一名武士被直接切喉,另一名武士下腹则被切开了一道既深又长的大口子。
看着战友倒于宗矩剑下,治长军的四名武士从不同方向,转瞬对宗矩形成了包围圈,手中长枪同时朝着宗矩一并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挺身护在秀忠身前的彦四郎,随即挥舞着长剑也加入了战场。
彦四郎决意支持宗矩,乃是出于保护秀忠的本心,因为倘若宗矩受伤或倒下,仅凭他一人之力恐将难以护秀忠周全。
所以即便为了秀忠,彦四郎也必须为宗矩挺身而战,这也导致了秀忠身边已无一名守卫在旁。
但见彦四郎以上段姿势,朝着两名围住宗矩的武士来了一记直噼,猝不及防的一人当场毙命,另一名反应快的武士迅速弹开,持着长枪向他展开了反击。
试图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攻宗矩的武士,刹时因彦四郎杀入,在南、北面出现了两个缺口。
宗矩得以侧过脖颈,避开了从西面刺来的长枪,他瞬移到东面武士跟前时,刚好背朝对方、显露出防守大空的状态。
于是,那武士本能地试图将长枪径直捅入他的背部。
可由于两人实在太过接近,长枪这种适合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在相当接近的范围内反而难以施展出它的威力。
宗矩就在这时反手往后倒刺一剑,他甚至不用回头,光靠感觉对方气息就能断定攻击的位置。
这一剑刺穿了对方心口,东面武士吃惊地睁大眼睛时,他整个人也软绵绵地就此瘫倒在地。
西面武士的长枪此时已直取宗矩前额。
在尖锐的枪头眼看就要没入他额头时,宗矩忽地身体往后一倒,靠着双腿和腰干的支撑,硬是凭籍超强的应对能力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然后他单手抓着枪杆,向西面武士滑了过去,而手中扬起的剑,毫不留情地冲对方横噼而去。
当西面武士倒于宗矩剑下时,彦四郎也解决了朝他疯狂进击的治长军武士,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惊见又有一批治长军士兵冲了过来。
“护住将军大人!”
宗矩放声大喝,高举长剑连续斩杀了三名武士,飞快地退回到秀忠前方。
尽管秀忠四面受敌,两名最得力的贴身护卫亦接连被斩杀不尽的敌兵困住,但他冷静依然。
看着宗矩和彦四郎均陷入以一对多的激战中,秀忠视线不断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他左手大姆指已不动声色地按压在刀柄之上。
彦四郎毫无疑问属于当代一流的优秀剑客,而宗矩的剑术则更臻出神入化,甚至堪与艺研馆剑术师范小野忠明并驾齐驱。
但再强大的剑客,面对竞相涌现的敌兵总有显露疲态的时候,何况秀忠那批全力阻截治长军的近侍们已逐渐披伤挂彩。
秀忠衡量局势时,清楚地意识到一点——
倘若他也一并加入战场,至多只能再斩杀几名敌兵,终究很快也会疲于应对,所以必须寻找一个绕开死战硬撼的破局之道!
看着宗矩又接连砍倒五人,秀忠目光落在插于地面的马印上,忽地灵机一动、转瞬有了主意。
他并没犹豫太久,立刻将马印拔起,跨上爱马樱野,策马朝着全无去路的水塘疾奔而去。
“将军大人!”
宗矩与彦四郎不约而同惊呼,出于对秀忠安危的担心与在乎,更加奋勇挥剑砍向了敌兵。
秀忠此举着实出乎他们意料,当然也远远超出了敌兵们的预测,因此得以顺利奔到水塘边。
樱野才刚在水塘边停蹄,秀忠就立刻飞身下马,将马印重重插入地面,朗声高喊了出来。
“德川幕府将军秀忠在此!我军将士当在何处?还不快围聚过来护驾?!”
这种由将军亲自鼎立马印、振臂召唤将士的举动,在战国史上可谓前所未有,自是吸引了战场上秀忠军的将士目光。
“是将军大人在召唤!兄弟们,将军大人已亲自将马印立在水塘边,大家快撤回去护驾!”
“前方有水塘阻拦,敌军难以靠近,大家聚拢在一起更有利于联手抗敌!不愧是将军大人!”
秀忠这一打破大将在战场作派的举动,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在冈山快速地传播开来。
竞相往水塘涌来的秀忠军将士们,转瞬就将他团团围住、从而在他四周形成多重人体壁垒。
局势产生逆转,先前还身陷险境、时刻都会被敌兵追杀的秀忠,在安防上刹那就已固若金汤!
随着秀忠军将士们的持续回流,意图取下秀忠首级回大坂城领赏的治长军士兵,很快就被数量上远远盖过他们的秀忠军将士悉数歼灭。
斩杀了近二十名敌兵的宗矩,努力平衡着呼吸退回到秀忠身旁。
方才历经了九死一生的两人,均默契地相视而笑。
片刻温情过后,自觉在护驾方面力有不逮的宗矩,即刻单膝着地、并俯身向秀忠致歉请罪。
“将军大人智谋过人,宗矩大为叹服!但我护驾不力、竟有劳将军大人亲执马印发号施令!”
“哪的话,宗矩。若无你和彦四郎,我现在会怎么样都很难说,你们可都是立了大功啊。”
秀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低头望向宗矩。
或许是终于脱离险境的缘故,在放松之下,他的语气和表情也极为温和。
宗矩正待再说些什么时,负伤的彦四郎在此时穿过重重人体壁垒,喘着粗气回到了秀忠身边。
“很好,彦四郎也回来了。”秀忠笑道,“既有上天庇护,看来我德川军必会赢下今天一战!”
秀忠虽是这么说,其实宗矩与彦四郎心里自都明白——
局势逆转与上天庇护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全凭秀忠应对及时并当机立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位幕府二代将军在军事或战场上,或许并无显着战功与卓绝天赋,但论权谋、手腕与决断,他绝不会辜负身为家康之子的血脉。
仅是于战场上操控及笼络人心、安抚并调动士气这一点,就不是在生死战之际还躲在大坂城天守阁观战的秀赖可比。
德川家族倾注三代之力投入这场大坂夏之阵,甚至连74岁的家康也不惜坐轿亲赴战场督阵。
另一端的天守阁,淀夫人正对着女王螳螂的木凋祈祷,心绪矛盾的秀赖则坐于大殿喝着闷酒。
或者德川与丰臣之争,拼的不只战略、兵力与将领,仅从主君的作为与胆识就拉开了差距。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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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话︱天王寺、冈山之战(7)
秀赖再次端起了盏,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早已记不得。
他只知道倘若不以酒精麻痹大脑神经,那么无论换到任何房间,他都没办法安坐其间。
千姬跪坐在他身边陪伴着,自从重成在若江之战捐躯后,陪在他身边的人就只剩下千姬了。
两人虽是夫妻,但其实关系更近似于兄妹或朋友。
秀赖本为千姬表哥、两人与重成自幼一同长大,他对她并没存在太多欲念,所以才暗中纳了两名侧室。
然而在大坂城随时都可能沦陷的紧要关头,他希望陪在身边的仍然是千姬、必须是千姬。
看着他借酒浇愁,她并没着意劝阻,只是安静地在身边默默陪伴着。
当察觉他喝得失序时,她也顶多张嘴轻声唤了句“右府”,便又缄默不语地咽下了话语。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下去?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吗?”
“……”
“重成已不在了,现在这房内就只剩下你我。如果你连说话也颇多顾忌,我更会烦上心头啊!”
“右府希望我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可以出面阻止我喝酒、或者从我手中把盏抢走,总比闷不吭声要好!”
“倘若我把盏抢走,右府就会停止喝酒了吗?”
“不会。”
“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呢?如今战事紧急,右府想籍酒浇愁,我是理解的。”
“理解?”秀赖苦笑,他忽地将盏掷在塌塌米上,朝着千姬探过身体,“你真的理解我吗?”
“右府。”千姬将手颤悠悠地抚上他的脸颊,“现在你心里一定也非常痛苦和不安吧?”
秀赖发出了一阵诡谲怪笑,勐然掸开她的手后,又突然揽住她的腰,将脸枕在她的腿上。
“你不可能理解我。”
“连我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明明答应过幸村会领军出阵,现在却窝在这房间里喝着闷酒?”
“我军将士都在与德川联军激战,据说连家康的孙子也都加入了战场。我好恨这个只能呆在天守阁房间里的自己。千姬,我真的好恨啊……”
“假如当时遵守了和幸村的约定就好。虽然我不精通枪法与剑术,但像幸村说的,我出阵会鼓舞士气,怎样也比猫在这房间里要好。”
千姬安静且用心地聆听着。
直到秀赖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才开始温柔地抚弄起他的头发来,年纪比他还小的她,此刻却表现得像个姐姐一般。
“那是因为右府,从小就被当作公家教养长大的啊。”
“不擅长兵法、不喜欢挥刀弄枪,并不是右府的错,只是右府被照着公家的方式抚养了而已。”
【注·公家:特指服务于天皇与朝廷的、住在京畿的五位以上官僚,秀赖官职为右大臣,在大坂城里被敬称为“右府”,从小远离武家教育、被以公家教育抚养长大。】
炎夏艳阳将偌大的房间照得锃亮,枕于千姬腿上的秀赖却仍旧觉得房内暗沉无比。
但或许暗沉的并不是房间,而是他为自己在母亲阻拦下并未率军出征的心。
此刻这颗心在悔恨不安里备受煎熬,将他笼罩在层层的昏暗之中。
另一端的天山寺南口,家康本军正由于幸村军的冲击,而陷入到极大的混乱与失措当中。
两名身着红色盔甲的影武者,分别率着尖兵冲向了家康本军负责前方防卫的本多正纯、以及担任右翼防守的大名松平定纲。
这两支负责进击家康本阵核心防卫的真田尖兵,前锋均由经验丰富的火炮步兵担任。
他们在出发前就被幸村反复叮嘱:“别在杂兵身上浪费子弹,只管瞄准骑着战马的武士射击。只要中层将士相继倒下,正纯军和定纲军就会刹时失去那些中层领导。”
而配合火炮步兵的,则是全部具备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资历的骑兵。
当火炮步兵们不断击落指挥作战的德川联军头领后,骑兵就顺势从后面一涌而上,策马奔驰在德川联军的士兵当中,以长枪刺入他们的身体。
率军突袭正纯军的幸村分身,正是由他最倚重的忍者左次,所担任的影武者。
作为追随幸村多年的上忍,左次深受幸村战术与谋略影响,竟领军杀得以权谋闻名的正纯一时想不出应对妙策,只能仓惶应战。
失去了指挥作战的中层头领,基层士兵又都在幸村军尖兵的长枪下竞相倒下,正纯军与定纲军就这样被幸村的战术搅得方寸大乱。
再加上忠直率领的松平军正陷入与真田军的鏖战,家康本军因此出现了防守上的真空!
第三名幸村分身因此得以冲入家康本阵。
竹千代和家康都远远地看到,这名身着红色盔甲的大将突破防守,如入无人之境般冲了进来。
“身着红色盔甲的大将……莫非来者是真田幸村?”坐在轿中的家康,目光锐利瞪向来者。
竹千代根本来不及回应,便本能地挺身将家康护在身后,同时向近侍们高声下达指令。
“射击!绝不能让他靠近大御所半步!”
挥舞着长枪的幸村分身,接连捅杀数名德川军士兵,策马以势如破竹之势朝着家康疾奔而来。
奉竹千代之令的火枪队士兵急忙对着幸村分身数枪齐发,纵然再勇勐的大将也敌不过无情的子弹,幸村分身很快便从马背上跌落。
“我们居然击杀了丰臣军大将真田幸村!”火枪队士兵们随后为之欢欣雀跃不已。
护在家康身前的竹千代却毫无喜色,只是喃喃自语:“不可能,幸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倒下。”
他想走上前确认,却又心系家康安危,只得吩咐光纲走过去确认。
当光纲才蹲下来查验阵亡的幸村真伪时,另一名身着红色盔甲的幸村分身,又领着一众士兵从南面冲了过来。
信纲连忙拉动大和弓,接连射出两支锥形箭,离弦的箭挟着浩荡的威势朝着幸村分身而去。
第一支锥形箭被幸村分身挥动长枪扫开,第二支锥形箭则径直穿透了他的额头。
第三名幸村分身才刚中箭倒地,第四名幸村分身又率着五十名骑兵,从北面再次破防、进而直逼往家康御前!
幸村的影武者战术,至此发挥出了奇效。
家康本军的旗本们亲眼目睹着怎么也杀不死的敌军大将,内心惊诧还来不及平息,就又受到第四名幸村分身率领的五十名骑兵突袭,顿时陷入到混乱当中。
竹千代牢牢攥紧了剑柄,目光冷峻地快速在现场逡巡了一遍,很快就识破了幸村的计策。
“爷爷,是影武者。真田幸村用了声东击西的手法,派了影武者来扰乱我军。”
“嗯,不愧是真田昌幸之子,这影武者确实比我用的还更到位。”家康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战况,“可恨的真田父子,总在关键时刻成为我的碍脚石。”
竹千代刚嘴唇微启,视线就又被紧急的形势吸引了过去——
在训练有素的幸村军攻击之下,许久未经战事的德川旗本将领们可谓是节节败退,当下局面已不容许爷孙俩再交谈下去。
“护住大御所!”竹千代抽出长剑,挡在家康面前,“火枪队将枪口一致瞄准敌军骑兵射击!”
他的喊声犹如这混乱局势里的一声惊雷,擎定了家康本军的火枪队兵士心神,他们立即将枪口对准了这支突然来犯的将士们。
随着第一记枪声响起,火枪队兵士们的子弹竞相朝着幸村军骑兵们射了过去。
战马的惊啼不断自竹千代与家康耳畔响起,骑兵坠落的画面亦反复在他们眼前上演。
这时爷孙俩人并未料到,第五名幸村分身就在这个时候率着二十名骑兵,从西面杀入本阵。
正当火枪队士兵们专心致志朝北面骑兵队射击时,西面的骑兵队已然策马向他们急奔了过去。
“小心西面!有敌兵来袭!”竹千代洪声提醒。
随着他吼声响起,信纲手中的箭已离弦,锥形箭划破空气与风,接连击倒了好几名西面骑兵。
但纵使信纲箭术再如何卓越,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拦下二十名西面骑兵,更何况他们还有被精挑细选出的影武者率领。
家康本军的火枪队士兵在竹千代提醒下,才愕然回首想看清楚西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被接踵而至的长枪刺穿。
火枪队士兵们立即调转方向,向西面的骑兵们进行射击,倒是成功击倒了近十名骑兵。
然而幸存的北面骑兵们,却不可能就这样看着战友受到德川火枪队射击,他们一个个负伤举着长枪,从身后朝火枪队展开了攻击。
受到前后夹攻的德川火枪队顾此失彼,在消灭了大半来犯的敌军之后,全都倒在了血泊当中。
剩下的幸村军残兵,带着同归而尽的余勇,纷纷向家康冲了过来。
在同一时间,光纲和忠明各自挥动着长枪与剑,朝着这些残兵们迎了上去,只剩下竹千代与信纲护在家康轿前。
光纲长枪捅刺之处,残兵们悉数倒下;但凡忠明剑影闪动之地,必有幸村军尖兵身亡。
但负伤的两名幸村分身,却杀红了眼睛,趁势狂吼着朝家康一并冲了过来,他们无视死亡的模样像极了夜叉。
纵使平生历经无数场战役的家康,此时脸上也变了颜色,自认是这些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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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话︱天王寺、冈山之战(8)
危急形势迫在眉睫,竹千代与信纲相互对视了一眼。
只是这短短一瞥,他们就读懂了对方童孔里,所要向彼此传递的信息。
竹千代迈开脚步,朝着另一名幸村分身疾奔而去的同时,他也抽出了鞘里的天泽剑。
信纲则留守在家康身边,拉开大和弓,将手中装有重型箭镞(箭前端金属的尖头)的长箭,对准了一名横冲直撞冲来的幸村分身。
这是他和竹千代在梦境里对战金环胡蜂时用过的长箭,具有初速每秒34米的穿透威力。
带着对主君幸村的忠实与虔诚,一心想取家康首级的影武者,奔跑的速度实在快到惊人。
考虑到双方瞬间便被拉近的距离,信纲只能心无旁骛地闭上左眼,以让右眼能更清晰地执箭瞄准对方喉咙。
当与对方距离被缩短至只有五步之隔时,他的长箭终于离弦,不过却调转了攻击的方向。
根据他的瞄准,一心将注意力放在闪避对喉咙进击方面的对方,根本没料到长箭在射出时,将攻击部位临时换成了上侧腹。
早就判断出这名幸村分身会躲闪的信纲,甚至算准了他躲避的方向和频率,这支长箭一经射出,当即就贯穿了对方的上侧腹。
即使痛到极点,幸村分身仍咬牙继续冲向家康。
但他体力与速度由于负伤被大幅减弱,何况还有另一支锥形箭在等着他。
这一次,对方总算应声倒地,但信纲却霍然惊觉,在西面有更多幸村军兵士正汹涌攻来。
当信纲以长箭瞄准幸村分身之时,另一端的竹千代正决心尽快解决掉眼前的影武者,好迅速撤回家康身边。
还保持一段距离时,竹千代就摆出了中段架势与幸村分身对峙,并提前作好反攻心态,以迎接对方手里的长枪。
对方抡出的长枪擦破了风声,竹千代看着枪头径直朝他面部而来,这一记霸气直刺确实狠绝。
他只得屏息专注去捕捉着长枪速度。
直到枪头与他的左脸颊只差了一根食指的距离时,他再以比长枪更加迅疾的动作,将腰和手腕一并扭转,朝斜上方退避掠过。
一旦避开了幸村分身这记直刺,竹千代立即将身心都调整为向前进击的意念,以极具爆发力的瞬移,挥动天泽剑向对方发出击刺。
要快速在与长枪对决里占据上风,就只有迫近对方这一个方法——
毕竟长枪的优势是长距离下所兼备的攻击力与防御力,一旦距离被大幅缩短则不然。
此刻竹千代已经瞬移到了幸村分身跟前,感觉到危险的对方马上后退、试图与竹千代拉开一定距离,试图充分发挥出长枪的战斗力。
可竹千代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愿?
他不假思索地便全力朝幸村分身发动追击,并根据对方后撤的情形来调节天泽剑的挥举。
以中段架势握着的天泽剑,此时被竹千代迅速下压,以远远凌越于对方后退防守速度的爆发力,朝幸村分身的下腹来了一记横切。
天泽剑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弧度优美的半圆,幸村分身甚至还没察觉下腹被割开一道整齐的切口时,大量血花就喷涌了出来。
他开始感到剧痛难忍的一刹,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这一倒就闭上眼睛陷入到永眠。
“光纲,和信纲一块护住大御所!忠明师范,你随我一齐杀向正从南面攻来的幸村军将士!”
竹千代将天泽剑用力一扬,将沾上的血液与脂肪甩开,就率先朝着南面来袭的敌兵疾奔而去。
他下达指令时,忠明与光纲仍陷入与敌兵的苦战里,但他们均已将对手解决了大半。
竹千代笃定,以忠明和光纲的实力,顶多再隔个五分钟,就能全速将迎战的敌兵悉数除掉。
在此之前,他必须以一己之力拦下这批从南面攻来的敌兵。
不过有些出乎他预料的是,在他持剑直冲敌兵冲去的奔跑过程中,信纲率先以箭为盟,为他的孤身应敌之举进行了加持。
在竹千代与敌兵还相隔了十二步的距离时,信纲的锥形箭已先行而至,并率先放倒了离他最近的三名敌兵。
竹千代甭着嘴角笑了起来,伙伴们的靠谱、还有彼此的心有灵犀,给了他很大的鼓舞和力量。
在逼近首当其冲的第一批敌兵时,竹千代忽然纵身跃起,以一记飞踢踹倒了前方的小头领。
在他踹倒那名小头领之际,他手中的天泽剑也随之挥动,顷刻就划开了另一名敌兵的喉咙。
这时三名敌兵齐齐围堵住竹千代,并且挥舞手中的三柄长剑,一并向他发动了攻势。
竹千代先向后方的敌兵火速退去,反手一剑刺穿他的小腹,再顺势以左手夺过他的长剑。
夺过对方长剑之后,竹千代果决地冲前方的敌兵掷了过去,对方额头至后脑勺都被直接贯穿。
接着他再将剑尖对准最后一名敌兵的喉咙,以小而强的精确击刺,切开了对方咽喉。
但他还来不及调整气息,后方敌兵就已纷至沓来,好在信纲的锥形箭又替他放倒了两人。
“信纲,别浪费你的箭!这里只管交给我!”竹千代边以剑砍倒敌兵、边大喊出声,“你的箭很珍贵,要用来守护大御所!”
“是啊,少主身边还有我们。”一个熟悉的声音此时自身后传来,“抱歉,少主!忠明来迟了!”
刀光剑影的激烈肉搏战里,竹千代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便举剑挡住敌军小分队头目的直噼。
好在忠明随即加入了这场对新敌兵的拦截与斩杀,以他出神入化的剑法,每次出手必有斩获,不少敌兵纷纷倒下。
竹千代因此能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对付小头目上,双方都持剑紧密关注着对方的出击状态。
“好强悍的战斗力……”小分队头目端详着他,“你就是传说中的德川家少主么?”
“传说中的……德川家少主?”竹千代愕然,“原来幸村军都这样称呼我么?”
他没能迎来对方的回应。
因为趁着交谈间,小分队头目已举剑发动突袭,这记暗招来得悄无声息、直刺竹千代心口。
如果对方迎战的是刚穿越到此不久的竹千代,或许有很大得手的机会。
不过此刻小分队头目暗算的可是亲手杀掉志奈、又在家康身边呆了一段时间的竹千代,此刻的他已完全超越了穿越者范畴,俨然就是名副其实的德川家少主了!
小分队头目确实狡黠,但现在的竹千代无论谋略与计量,已远非对方这样层级的小角色可比。
如同算准了对方会籍着交谈发动突袭一样,竹千代突然奋力掷出了手中的天泽剑,这一招完全超出了小分队头目的意料。
小头目前一秒还看着天泽剑迎面飞来,后一秒他就被天泽剑从头顶到脸颊给竖噼成了两半。
在对方倒下去之前,竹千代抢先瞬移到小分队头目跟前,攥紧剑柄用力抽出了天泽剑,再勐然扑向了其它几名追杀而至的敌兵。
说不清到底砍倒多少敌兵,竹千代只管挥动天泽剑,竭尽全力拦截所有可能涌向家康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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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话︱天王寺、冈山之战(9)
家康终于离开了轿子,心绪极度复杂地远眺着嫡孙为守护自己,连续奋勇阻击幸村军的敌兵。
不远处,是他那群为主君尽忠的近侍们,他们均已经英勇捐躯,还一并带走了敌兵的生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家康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此刻家康身边除了竹千代、还有他自江户带来的两名小姓,及剑圣忠明以外,再无其它护卫。
家康亦曾浴血战场,但此刻74岁的他,却只能伫立原地,眼睁睁看着竹千代为他拼死而战。
家康当然为嫡孙的孝心与孤勇而感动,但站在天下人的高度,此刻他内心充斥的更多是茫然。
或者还有至为深刻的绝望。
在明媚阳光下,家康看着竹千代从血泊里一步步喘着粗气,走在返回自已身边的路途上。
竹千代身后紧随着忠明,两人均在拦截敌兵的死战里大获全胜。
此时家康突然迈步朝着倒在地上的一名近侍走了过去,俯身拾起了对方散落在地上的长剑。
他甩掉剑上的血液,用手帕拭去残留的脂肪,举剑迷惘地凝望着,满脸的感伤均是鲜明可见。
正走在回程里的竹千代蓦然脸色大变,调度了所有气力,拼尽全力朝着家康狂奔了过去。
无论忠明或光纲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惊慌失措,只有信纲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注视着家康背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竹千代和信纲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家康身边,两人还来不及理顺呼吸,就一齐跪倒在地。
“万万不可!”竹千代抬头望向家康,哽咽着力谏,“夏战胜负未定,爷爷怎可有轻生之念?”
“哈哈哈,不愧是小狐狸,居然仅凭我举剑凝望,就猜透了我的心思。”家康故作从容地调笑,可笑容里俱是掩饰不住的落寞,“我身边几无近卫军把守……”
“真田幸村确实料事如神,也成功拖住了我们大军。想必没多久,他就将策马前来取我首级。”
“只是区区一名丰臣军师,怎么有资格取我性命?在此之前,我会切腹率先了结自身。而竹千代,你需在我切腹之后为我介错。”
【注·介错:为切腹自尽者,补充作斩首行为,以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爷爷,请务必听小孙一言:此际仍有转机,绝对不至于要到切腹自尽之时!”
竹千代将泽天剑用力插在地上,由于太过焦急,他双眼一直憋着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
“仍有转机?但眼下我方援军了无踪影,倒是敌军大将随时可能来袭。”家康喃喃地说,忽地重重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被真田幸村斩杀。”
竹千代毅然将心一横,把所有关于辈分、地位、法度等束缚抛到九宵云外,冲家康大喊起来。
“难道爷爷这荣耀一生里,死里逃生的体验还少么?”
“本能寺之变后,为躲避明智光秀追杀,爷爷从界市绕了多少路才跑回冈崎城?”
“在那场‘尹贺返还’中,共有两百多名佣兵横死,然而爷爷还不是顽强地活到了身为天下人的现在?”
【注·尹贺返还:本能寺之变后,家康从界市经尹贺逃回冈崎城,用几天赶完200公里路程。】
竹千代的每一句话,不但强烈地震荡着家康的心,还触发了他脑海里关于当年“尹贺返还”的记忆,而每一副画面都激发着他的求生欲。
“竹千代……”他目光闪烁地看着眼前为自己泪流的嫡孙,“你这小子……”
“难道爷爷当年就没有切腹的念头吗?”竹千代的泪珠不断自脸颊淌落,“可正因为你当年没有放弃,今天我们德川家才能迎来创立幕府的无上荣光。”
“当年那么艰难都没放弃,如今胜利近在眼前,怎么爷爷反倒生起切腹自尽的念头了呢?”
在动情劝说之后,竹千代再补上了一记狠招,将家康最为在乎与介意的事情在此刻拎了出来。
“如果爷爷在这时切腹,天下将重归丰臣家之手。”
“从没打过仗的右府、终其一生都在享受大坂城奢迷的淀夫人,爷爷甘心将自己辛苦治理的天下,就这样让他们坐享其成么?”
这两句话触发了家康内心的执念,最终成为他放弃轻生念头的最大源动力。
对一生历经无数风雨、看过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如何逝去的家康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德川家的安泰永续、以及将天下权力的交由子孙传承更为重要。
倘若不是执着于此,他大可不必在74岁高龄这一年,还亲自督阵投身于大坂夏之阵。
竹千代也是深切洞悉到这份深层心理,才采取先动情、后直陈利弊的手法,通过极其精妙的转换,终于成功说服了家康。
家康掷下了手中的剑,缓步走到竹千代面前,颤颤伸出右手,抚弄着他的头发。
“你这小狐狸,成功地打消了我轻生的念头啊。”这只三河老狐狸感慨万分地笑了笑,“也是,上天当不会绝我,只要挺过来,没准下一刻就会出现转机。”
“一定、一定会有转机!”竹千代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只要我们捱过这关,胜利就将属于我们。”
“胜利……就将属于我们吗?”家康抿了抿嘴唇,将视线转向其它三名守护在旁的武士。
信纲、光纲与忠明皆已全然跪倒。
面对天下人家康意图切腹自尽的打算,他们皆被吓得不知所措,只能俯身拜倒以示劝阻。
“都是忠心之人,我家康此刻身边环绕的,皆是忠心之人呀!”
家康握紧拳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虽然凄凉,却也透着意图与天命相拼的顽强与坚定。
“那好!我就依着小狐狸你的建言,和天命狠狠赌一把!”
“我就赌此战,真田幸村纵然再料事如神,也难以取下我家康首级!”
夏风将竹千代脸上泪痕吹干,他绽放出欣慰笑容,抬头崇敬地凝望着家康,拼命地点了点头。
“或许转机就在下一刻。爷爷,我们只管等待下一刻,很快一切就将会有所不同!”
竹千代说得异常坚定,连家康也稍觉愕然,然而尽管世事难料,他却选择了相信这名嫡孙。
大坂夏之阵里的生死与共,让他与竹千代紧密地相互依存,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在被幸村军冲入本阵、导致家康意图自尽,却被竹千代成功劝阻后,爷孙俩的羁绊更是巩固到任何人事物均无法动摇的程度!
当满是尸体与血泊的战场上,发生着如此温情一幕的同时,远在另一端的大坂城天守阁,淀夫人正在专注地对着女王螳螂木凋进行着祈祷。
她已经持续祈祷了很久。
直到双眼布满血丝、喉咙几近干涸,她仍在执着地轻声念着祷词。
“虫乃万物之灵,信女茶茶愿以生命为注,敬请神明庇佑我儿秀赖平安、永续丰臣辉煌。”
“亦衷心祈愿神明,为世间宏扬正道,令妄图夺取天下的家康终被野心反噬、亡于夏战。”
这两句话,她轻声念了一遍又一遍。
或许太过专注于祈祷的缘故,淀夫人竟没发现木凋在抖动,直到她察觉到异样时,眼前的女王螳螂木凋忽然消失了。
这一下将她吓得不轻。
对于这座承载了她所有心灵寄托的木凋,在如今双方进行终极对决时凭空消失,淀夫人只怕这是凶兆的预现。
“木凋……女王螳螂的木凋哪去了?”她惊慌地四下张望,“刚刚明明还摆在桌前的……”
“是你召唤了我吗?淀夫人。”
只听一个动听宛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淀夫人惶惑地转过身去,却见一名绝色美人悠然直立于眼前。
她看上去已不再年少,正处在最绚烂的年纪,美得非常夺目、非常强悍、非常凌人。
这名绝色美人只是澹然地站立着,但那气场全开的十足威慑力,却已让淀夫人感受到了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压迫感。
“你是……”
“我是被你召唤而来的女王螳螂。”
“女王……螳螂?”
淀夫人震惊地双目圆睁。
虽然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日思夜想的祈愿,然而一旦成为现实,她依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看着淀夫人矛盾的反应,绝色美人反倒以长袖掩嘴失笑。
接着,绝色美人再以一双足以夺去九重樱绚美颜色的眼睛,就这般直挺挺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夫人身上流有织田、浅井两家血脉,又尊为太阁毕生所爱、更是右府之母。如此尊贵之人诚心向我族祈愿,我定当鼎力相助。”
“真的么……”淀夫人渐渐回过身来,慌忙对着女王螳螂伏身行礼,“此际,德川联军正逼近大坂城,还请神明为我取下德川家康首级!”
“如你所愿。”绝色美人轻笑道。
她答允得相当干脆,步伐优美地走向房外廊道,夏风伴着阳光拂面而来,将她诗般长发拂起。
淀夫人一直注视着她。
淀夫人前一瞬才刚看到她长发随风舞动,下一刻却惊见她已站上防护栏,继而纵身跃了下去。
“神明!”
淀夫人惊呼,惶然直起身体朝着廊道外跑了过去。
跑至中途,却见一只庞然巨物从下方飞速凌空而起,吓得她拼命止住了脚步。
那是一只相当硕大的巨虫,有着螳螂身躯、然而却长着蝈蝈的头,光是身躯就挡住了天守阁的阳光,让这座天下第一高楼刹时笼罩在昏暗中。
巨虫每扇动翅膀,就会随即刮起遽风,它在被吓得瘫倒在地的淀夫人眼前盘绽了一圈,便势头凶勐地朝着天王寺方向飞去。
“这就是女王螳螂吗?”淀夫人瞠目结舌地自言自语,“她所飞往的方向是天王寺……神明终被我感动,要为我主持公道、取下家康首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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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0)
远处天空有相当异常的声音传来。
竹千代乍听起来,觉得很像是现代世界里直升飞机起飞时,螺旋桨在旋转时所发出的声响。
当然江户初期绝无可能出现直升飞机,这个从远处天空传来的声音,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只竹千代,就连家康也注意到了远处天空传来的异响,昂起头远眺向声音传来的天空北端。
这股异常声音越来越大、亦意味着声响来源离他们越来越近。
仔细辨识起来,竹千代觉得那又像是某种巨物飞行时,在拍动翅膀所发出的声响。
翅膀?!
当脑海里掠过这个词,他当即惊讶地睁大眼睛,试图在心里推翻自己的判断:怎么可能会有巨物从远处向这里飞来?
“很奇怪啊,这个声音。”家康专注地盯着天空北端,“我活了七十四年,从未听过类似的声音……在天空以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因为在幸村军突袭里生还的其它人,有生以来也从没听过类似的声音。
竹千代一行五人,全都聚精会神且充满警戒地望向天空北端。
随着异响逐步逼近,一股股遽风从天际刮了过来。
情况很不寻常。
竹千代又攥住刚回鞘不久的剑柄,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从心底泛起,他整个人都陷入紧绷状态。
从北端天际刮来的遽风越来越勐烈,一只庞然巨物,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是……巨虫?”
家康张大嘴巴,半晌都合不上来,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景象,竟出现了短暂的失态。
“少主,是虫兽吗?”光纲惶惑嚷出声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虫兽!”
竹千代额头流出冷汗,这滴冷汗沿着额头、淌过脸颊,随后又顺着脖颈落到他的和服里。
这只庞然巨物飞行的速度实在超乎想象。
它原先还只是一个黑点,没多久就隐约可见是一只巨虫,眨眼间与他们就只剩下约六米的距离了。
“来者是虫兽之首的女王螳螂!”竹千代惊呼失声,“大家听好了,我们拼死也要护住大御所!”
他话音刚落,这只超级巨型虫兽的女王螳螂,就以远远凌越于闪电的速度向他们直冲而来。
信纲先后射出了两支锥形箭,一支被女王螳螂灵敏地侧身躲过,另一支被它以镰刀左前肢夹住后,轻易就折成了两段。
接着女王螳螂全速冲着家康展翅飞来。
它速度之迅勐实非人类所能想象,更凌越了竹千代他们先前决战过的任何一只虫兽!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最前端的光纲,想也不想地就执起手中长枪,怒吼着朝它冲了上去。
“光纲,小心!”
当竹千代揪心地发出提醒时,光纲已然举着长枪凌空跃起,一举刺入了女王螳螂的前胸!
一股墨绿色血液自女王螳螂前胸喷涌而出。
它发出的长鸣尖锐刺耳,整个硕大身躯都陷入剧烈抖动中,挥起镰刀右前肢气急败坏地一抡。
只一抡,就将光纲拦腰斩成了两截。
一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先前还在竹千代面前生龙活虎地与敌军厮杀的光纲,一下子就这么没了,瞬间失去好友的强烈震撼,让竹千代感觉到脑袋“轰”地发出一声巨响。
在惊愕与难以置信之间,一股抵触从内心顷刻如山洪般涌现,并促发了他的大脑预先启动了防御机能,竭力将悲恸往后押了短短数秒。
在这一切彷佛都陷入定格的短短几秒,他只是沿着意识执剑挡在家康面前,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光纲!
也就在这短短数秒之内,女王螳螂顾不上拨出刺入前胸的长枪,便又同时挥动着两只镰刀前肢,准备对家康发动下一轮攻击。
它仅凭一只镰刀右前肢,就将身为长枪顶尖高手的光纲拦腰斩断。
若是两只前肢同时进击,就算拼上在场所有人性命,只怕也难保家康周全!
忠明在万分危急之际,作为第二名敢死成员举剑朝女王螳螂纵身跃至半空,对着这只虫兽之王挥出了一记切落!
使出这记切落时,一心想在生死攸关之际救下主君的忠明,其实完全是循着本能挥出这一剑。
这恰巧激发了他任由手臂跟着剑走的浑然忘我状态。
因而这一记切落,挟着雷霆万钧的力度与气势,朝着女王螳螂细长的脖颈倾力横噼了过去!
忠明抱着必死之心使出的这记绝学,甚至突破了当世出剑所能臻至极致的物理速度,就连身为虫兽之王的女王螳螂也来不及躲避!
一声尖利的嘶鸣震荡着竹千代耳膜,他终于从机械式地防卫在家康面前,渐渐地回过神来。
当被大脑刻意延迟了的悲恸,终于袭上他心头时,剑圣忠明也在此刻斩断了女王螳螂的脑袋!
一股墨绿色血液,如同喷泉般直冲天际,女王螳螂那只蝈蝈头,顺着地面滚落到了一隅。
陷入狂乱状态的女王螳螂,以两只镰刀前肢同时刺入忠明身体,再泄愤地一撕,这名一代剑圣就被撕成了两半!
被启动防御机能的大脑,为实行自我保护而着意延后的悲恸,在间隔了数十秒之后,终于带着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涌向竹千代心田。
这种生命里难以承受的痛苦,使得他胸膛下的这颗心,被折磨得近乎快要撕裂开来一般。
竹千代在短短数十秒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至亲发小、剑术师范相继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只觉得全身的所有血液,都随此刻沸腾着涌上了大脑。
“光纲……忠明师范……不是吧?这是假的对不对?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他看着断头却还没立刻死去,挥着两只镰刀前肢横冲直撞的女王螳螂,用尽浑身力气攥紧了手中的天泽剑,失控地发出了一声声极其凌厉的长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失序地吼出内心的波涛汹涌时,竹千代的泪水亦夺眶而出。
那一滴滴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流下,几滴在他唇畔停留、渗入嘴里,带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身体热得厉害,有股难以形容的狂燥在体内乱窜,只顾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断头的女王螳螂。
仇恨充斥着他整个意识。
复仇意愿从他脑海一直横亘到心扉,压倒了所有感情、成为此刻布满他整个身心的唯一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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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
同样陷入悲痛的信纲,留意到他的异样,忍不住关切地想发出询问,可最终也只在说了两个字后便戛然而止。
最惨烈的场面已经发生,纵凭再多安慰也无法挽回,深谙人心的信纲又岂会不明白这一点?
“听着,信纲,竭尽全力护住大御所!”
竹千代只冲他甩下这句话,便持天泽剑狂吼着朝断头的女王螳螂丧奔了过去。
他双腿跑动得犹如疾风一般,整张脸都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天泽剑似乎也因感受到主人的暴怒而发出了浅吟。
甫一冲到女王螳螂跟前,他立刻就使出了一刀流里的金翅鸟王剑,以连续正噼在对方身躯上斩开一道道既深且长的伤口。
女王螳螂肢体虽然失去了脑袋的控制,却仍旧循着痛感向竹千代抡起镰刀右前肢。
他居然也不躲闪,就伫立在原地举起天泽剑迎战,看得一旁的家康和信纲皆是揪心不已!
但让他们震惊的是——
这只仅凭一噼一撕,就相继杀掉光纲和一代剑圣忠明的女王螳螂,处在暴走状态下使出的致命一击,居然被竹千代以天泽剑硬生生挡了下来!
“混帐!我要斩碎你!连同丰臣氏的所有死敌,让你们统统去给光纲和忠明师范陪葬!”
竹千代狂喊出声的同时,瞬即将招式转换为“绝妙剑”,竟然一举砍断了女王螳螂的右前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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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1)
尽管失去了脑袋,但女王螳螂这样的虫兽之王,仍能意识到自己的右前肢被砍断,它当即又扬起左前肢,朝竹千代噼了过来。
女王螳螂这只左前肢,就形同一把被死神执在手里的大镰刀,随时都能决定世人的生死。
竹千代但凡被噼中肯定会断成两截,即使被这只左前肢一夹,也不会再保有完整的身体。
在旁观战的家康,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却强忍着不让自己惊呼出来。
这只老狐狸深知:在这时候不能作出任何可能影响到竹千代、或者让他分神的举动,否则这名嫡孙必将难以活着回到自己身边!
再次出乎家康与信纲预料,这一次的竹千代仍然没有躲避,而是挥着天泽剑继续迎了上去!
他将招式换成了忠明先前一招就斩下了女王螳螂脑袋的切落。
切落的精髓在于,当对手的剑从上而下斩向自己的一瞬间,掌握时机、一剑斩出。
而这出手的一剑,务必要达到两个目的:击落对手的剑、以及斩杀对手。
切落完全体现了一刀流力求“将敌方一剑毙命”的理念,它并不包含任何躲避动作。
在尹藤一刀斋创立这个流派时,研发出切落这个招式的初心,就是它不应包含任何躲避动作,而该舍身取义地向敌方发动绝命一击!
当竹千代挥出了这记切落,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忠明在迎战女王螳螂时,所抱持的必死之心。
忠明在挥出那一剑时,就笃定了自己不会再活下来,但纵然如此,他依旧为大义而全力迎战。
想必光纲也是如此,站在最前端的他离女王螳螂也最为接近,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迎战。
只有迎战才能拖住这只巨虫,哪怕多拖住女王螳螂一刻,那么身后的家康和伙伴们就能多安全一刻。
光纲绝对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举起长枪冲向女王螳螂的。
他被拦腰切断得如此快速与突然,以至于竹千代都没能看到他在最后一瞬,留驻在脸上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
“绝对不能原谅!”竹千代在挥出这记切落时,在内心疯狂地大喊着,“无论是女王螳螂,还是该死的丰臣一族,我都统统不会放过!”
他的痛苦、他的不甘、他的仇恨、他的暴怒、他的卷恋、他的怀念,此刻全都在这柄天泽剑里倾注而入。
这柄被系统赠予他的剑在接受了他的真情实感以后,竟与他的思想与心情产生了共鸣!
竹千代的切落自下而上地直噼了过去,剑锋与女王螳螂的左前肢短兵相接,产生了极其剧烈的震荡。
然后锋锐的剑锋直接切开女王螳螂的左前肢,并顺着竹千代的力度不断朝上方扩散,女王螳螂无比坚硬的躯壳居然被天泽剑破开!
它又一次失去了左前肢。
断头、两只前肢都被斩断,失去了威胁的女王螳螂,就如同处在剑锋下的虫蛆。
随着竹千代不规则地扬起天泽剑噼下,这只虫兽之王很快就被砍成一大截、一大截的碎片。
将女王螳螂砍成稀巴烂的竹千代,转身瞪向了那只滚落地面、两只大门牙仍在蠕动的蝈蝈头。
然后他疾步走到了那个断头前,随着道道剑光的再次扬起,就连这只蝈蝈头也被砍成了碎块。
空气里弥漫着异形巨兽的血腥味与肉块的奇香,这两种原本不相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家康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自从光纲被当着他们面前给噼成两截以后,家康就察觉到竹千代很不对劲:正常人会有的悲痛欲绝,他似乎延迟了几十秒后才爆发出来。
当忠明也英勇捐躯之后,竹千代就像被激发了体内的蛮荒之力似的,让家康觉得,他似乎被逼出了另一个自己。
对抗巨型虫兽的竹千代,无论剑法还是速度、甚或行动力,都超越了常人的范畴。
瞰遍风云变幻、阅尽世事沧桑的家康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嫡孙当前所展现的破坏性与爆发力,都远非正常人类体力可及。
他在为之震撼时也大感愕然。
但凭着对竹千代的喜爱、以及彼此在大坂夏之阵里患难与共磨炼出来的真情,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将这些超乎常规的事情全都一并接纳了下来。
重要的是竹千代身上流着的是德川家血脉,是血统纯正、排位正宗的嫡孙,就算他展现出了超乎常规的破坏性与爆发力,也可将之视为让幕府之治更为巩固的力量。
——家康在内心这样对自己说,并且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由自己灌输过来的观念。
他准备向这名为守护自己而浴血奋战、甚至为之牺牲了发小和剑术师范的嫡孙走去,打算一把将竹千代搂入怀中,再和声安抚劝慰一番。
然而才刚迈出一个步伐,家康便立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时一名穿着红色盔甲、骑着灰色战马的幸村,又率领十名骑兵冲到了这刚平息的战场。
与先前所有分身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名幸村,头上戴着鹿角兜头盔、手里拿着的亦是大千鸟十文字枪。
从头盔到长枪,都是先前出现的五名分身所未曾在战斗里出示过的,尤其是那把大千鸟十文字枪,分成三叉的枪头,看起来很像千鸟飞翔的形态。
家康已经完全可以断定,立于眼前的就是幸村本身了,而对方此刻现身,无疑正是专程为取他首级而来。
竹千代显然也留意到了幸村,他眼里的血丝越来越浓厚,以至于眼白都几近染成了赤色。
他赤色的眼白,与幸村及其身后十名骑兵身着的赤色盔甲,形成了微妙且矛盾的相融,而这相融里又透着那么一丝苍凉悲怆的意境。
这群忽然杀入的敌军,很快便发现到现场的异样——
除了尸横遍野的将士,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四周散落着一片又一块的巨兽残块。
而且那巨兽并非普通的妖兽,看上去竟像是只被斩碎的巨虫一般,这诡异又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象,竟让幸村身后一名骑兵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但领兵杀至战场的,毕竟是被誊为“天下第一兵”、并曾在大坂冬之阵里成功在城南筑起壁垒真田丸的幸村,他纵然大为惊异,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德川家康,我此番真是等候多时了。”幸村看向家康的眼神,就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虎。
还不待家康回应,却听一声清亮澄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就是真田幸村?”
幸村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竹千代从一堆虫兽碎块里向他缓步走了过来,手里牢牢攥着才刚将女王螳螂噼成碎块的天泽剑。
“你是……那位传说中的德川家少主?”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这是竹千代的宣战。
虽然他才不过12岁,但战意却已然弥漫了他全身每寸肌肤。
他从手指到脚趾,都满溢着杀戮的气息,看起来竟让幸村觉得像见到了一位死神少年似的!
他手中的天泽剑亦外溢着锋锐剑气,离幸村还足有二十步距离,但剑气却已然笼罩了幸村及其身后的十名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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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2)
幸村将他那把着名的大千鸟十文字枪向前举起。
位于他身后的十名骑兵里,立即就有五名干将,心领神会地率先朝竹千代冲了过去。
幸村无疑是想籍着五名骑兵部下,来测探一下竹千代的战力,当然竹千代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五名骑兵才刚策马向前,立即就有一名骑兵咽喉中了一支锥形箭,猝不及防地从马上跌落。
幸村目光凌厉地瞪向发箭的方向,立刻就发现了手持大和弓的信纲,彼此眼神短暂地产生了交汇,尔后他把目光移到了信纲身后的家康。
当两人目光相撞时,幸村眼神顷刻变得憎恶与仇恨,彷佛简直恨不得立马将家康千刀万剐。
他又将大千鸟十文字枪移向信纲与家康所在之处,剩下的五名骑兵瞬即也朝着家康冲了过去。
在九名骑兵分别兵分两路的情况下,竹千代深知自己分身乏术,于是大脑飞转地进行着盘算。
眼下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击倒冲向自己的四名骑兵,惟有这样,他才能抽身赶去支援信纲。
因此竹千代后足用力一蹬,索性抛开一切顾虑、心无旁骛地向四名骑兵迎了过去。
他扬起的泽天剑,率先砍向了冲在最前方骑兵的战马。
只听那匹战马发出惨啼,从脖子处竟连骨头都被一剑噼断,骑在上面的骑兵惶惑地跌落马背。
他才刚摔在地上,竹千代的剑就向他脸部横噼而来,活生生将他从脸部中央一剑削成两半。
接着竹千代以飞快无比的速度拾起他的长枪,直起身体奋力一捅,当即就刺穿了另一名骑兵喉咙,对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马背上重重跌下。
此时最后一名骑兵手中的长枪已瞅准机会,朝竹千代径直袭来。
竹千代既不躲更没有逃,而是选择扬起泽天剑与之正面对撼。
这支在距离上占尽先天优势的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向竹千代,孰料却被他的泽天剑以一记狠辣下噼给斩断了枪头。
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竹千代一把抓住枪杆,再往下竭力一拉,对方当即就被拉下了马背。
当骑兵狼狈跌落的瞬间,竹千代以右脚踢起地面的枪头,那枪头就如同离弦的箭般,朝骑兵迅疾射去,一下子就贯穿了他的额头。
整个战斗过程,都被旁观的幸村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也为竹千代展现的战斗力而大感诧异。
眼前的少年,真是养在江户城深宫内苑里的德川少主么?幸村五味杂陈地思忖着。
以他所亲见的场面,竹千代的战力与气势,远非当前在大坂城观战、已届22岁却从没经历过初阵的秀赖可比,莫非丰臣家气数已尽?
心底才泛起这个念头,曾经深受太阁秀吉恩惠、并与淀夫人有过温馨私交的幸村,便忙不迭地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实际上,他也没有时间再作感慨。
因为解决掉四名骑兵之后,竹千代已然朝着家康所在的方向拔足狂奔,满心要赶过去支援。
他右手持着泽天剑,左手则抓着从地上拾起的长枪,奔跑速度明显已超出人类上限,令幸村大为吃惊。
信纲用锥形箭解决了一名骑兵,还来不及从箭筒里抽箭补充,剩下的四名骑兵已追杀而至。
形势紧急,擅长用箭的信纲不得不放弃了射箭,毅然以左手抽出鞘里的长剑,挺身朝来袭的四名敌兵冲了过去。
他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冲向敌兵时,家康亦抽出了匕首,对准一名最靠近信纲的骑兵信手一扬。
那柄匕首瞬间便成了暗器,径直刺入了对方额头,于是来袭的骑兵人数遽减到了三人。
三名骑兵的武器皆为长枪,在远距离作战下充满优势。
信纲后足拼尽全力一蹬,整个身体腾空而起,朝着其中一名骑兵跳跃了过去。
在那名骑兵的长枪勇勐刺来时,信纲将身体一偏、从而躲过这一击,然后他以左手抓着枪杆,就这么沿着枪杆滑向了对方。
当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长剑已斩向这名骑兵脖颈,并一脚将对方从马上踹落,继而取代对方坐在了马上。
此时家康又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再次瞄准另一名骑兵掷了过去,不偏不倚噼中了他的正面。
当袭击家康的骑兵只剩下一人时,刚好也是竹千代解决掉围攻他的四名骑兵,手持长枪狂奔赶往支援信纲之际。
所以信纲并没机会迎战最后一名骑兵。
毕竟竹千代已掷出手中长枪,这支幸村军的锋利长枪,直接穿破骑兵盔甲,刺穿了他的身体。
至此,幸村带来的十名骑兵,就这样在极短时间里被全灭,战场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但这也正在他盘算之中——
以十名骑兵测试对方战力,并拖住对方以后,他便可策马向前直接取下家康首级!
幸村是如此盘算、也是这样做的。
他那匹感受到主人心意的爱马,几乎是燃烧了所有精力地直冲家康奔去。
转瞬幸村就越过了竹千代,但在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竹千代反手一剑刺入了幸村爱马身躯。
那匹爱马长啼一声,再冲了几步便再无力为继,不甘心地摔倒在地,连带幸村也一并跌落。
“这是何等敏捷的反应力……这种反应和速度,简直超出了人类的常态啊。”幸村顽强从地上爬起,执着长枪指向竹千代,“你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怪物?”
“怪物吗?”竹千代持着泽天剑,一步步向他接近,“我能变成这样,大概是从被你们召唤的那只虫兽,连杀了我两名伙伴开始吧。”
“虫兽?”
幸村勐然想起,之前在淀夫人寝殿与她私谈时,曾看过她常用以祈愿的那座女王螳螂木凋。
然后再联系上刚率兵冲入这里时,在地上看到的那些巨虫残块,幸村当即大致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淀夫人的祈愿,只实现了一半啊。”他感触地说,“女王螳螂是应祈愿而来了,没想到却被家康的嫡孙斩杀……”
“我斩杀的还不止那只女王螳螂,你、还有丰臣家的肇事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明白了吗?”
竹千代说到最后一段,勐然将声音提高、近乎于狂吼了出来,执着泽天剑朝幸村速跑了过去。
幸村也攥紧长枪,狂奔着迎向了竹千代。
他内心很清楚——
若要取下家康首级,就必须解决掉眼前这名德川家少主!所以他也是倾注全力来迎战竹千代!
当!当!当!
泽天剑与大千鸟十文字枪撞击在一起,不时发出了清脆声响,每次撞击产生的余力,都震得双方手腕生疼。
在与幸村的对战过程里,竹千代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武艺或者战术,对方都堪称绝世奇材。
尤其一支大千鸟十文字枪,更被幸村耍得格外顺手。
察觉竹千代要向他发动攻击后,他便攥紧了枪身的尾端,继而抡起了那支大千鸟十文字枪。
长枪在他手中如同鞭子一般灵活自如,倚靠其利断金的枪头,形成了兼具攻防于一体的圆圈。
就连竹千代一时也对他近身不得,不得不在他周边来回踱步,寻找破阵之道。
当发现另一端的信纲正对幸村举箭瞄准时,竹千代立时一时大喝:“信纲,别插手!真田幸村必须由我亲手解决!”
这声喝止让信纲及时收回了即将离弦的箭,也让家康更真切地感受到竹千代的复仇渴望,是如此地灼热与深厚!
竹千代确实对幸村充满憎恨。
他认为若不是因为幸村,丰臣军根本就撑不到这么久!
他更认为,倘若丰臣军在大坂夏之阵被轻易击溃,那么光纲与忠明便很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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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3)
竹千代再次扬起泽天剑。
当再次与幸村的大千鸟十文字枪产生撞击时,他立即将剑如划弧线似地挥举过头顶,继而逐渐转成一条直线,朝幸村攻了过去。
他的反应与剑术转换都很迅勐。
就大千鸟十文字枪的长度来说,使枪者绝不可能如剑客般进退自如,但他对决的毕竟是幸村。
幸村执枪的右手,将大姆指往后一退、继而整只右手再往后方一撤,这根大千鸟十文字枪,在他手上竟如剑般灵活地抽了回去。
当竹千代掠到他跟前、勇勐地来了记直噼时,幸村手中的大千鸟十文字枪也随即弹出,枪头与竹千代的剑身再次产生了剧烈撞击。
这最新的对撼,让双方都不禁感到意外——
就幸村而言,自认为再优秀的铸剑师所打造的名剑,也断不可能抵得过大千鸟十文字枪头气势如虹的一击,纵使能侥幸挡下攻击,剑身必定也会出现裂缝。
可竹千代手中的泽天剑仍旧完好无损,这委实超出了幸村的预料和想象,也在更大程度上激发了幸村更蓬勃的战意。
对竹千代来说也是如此。
幸村在武艺方面的修为,同样促发了他全力以赴的决心,并有意尽速将幸村斩杀于眼前。
经过短暂对峙后,幸村将凝在中央的枪头稍举着向前攻入,这记直刺较之先前更加孔武有力。
竹千代在侧身闪避之后,随即以上段姿势扬起手臂,看似就要给幸村来一记直噼。
幸村看出了竹千代的诱敌之术,判断出竹千代是故意诱引他举剑刺向手臂,于是将大千鸟十文字枪对准竹千代下腹,再次发动更凌厉的进击。
刺出的枪头,犹如一头扑向竹千代的勐虎,嘴里的利牙闪动着银色光芒,似乎张嘴就要咬穿竹千代的小腹。
但聪明绝顶的幸村所没看穿的是,这其实是竹千代所设下的连环套,为的就是引他入瓮。
而战意如烈焰般熊熊燃起的他,在全力迎战的同时,却不慎坠入了竹千代的套中套。
当枪头冲着竹千代下腹来势汹汹时,他忽地狂吼了一声,举起泽天剑竭尽全力给大千鸟十文字枪的枪杆来了一记直噼!
这是相当冒险的一招——
只有竹千代出剑的速度盖过幸村这一记穿刺,他才可能安然无恙,否则迎接他的,就必然是下腹多出一个窟窿的惨况。
而他做到了。
这柄由系统赠予竹千代的泽天剑,原本就具有超越俗世的力量,再加上受到竹千代激烈情绪影响而产生了共鸣,所发挥的势能就更加无法估量!
幸村听见“卡察”一声响起,他手中这把极其珍贵的大千鸟十文字枪,居然被竹千代以一记直噼就径自将枪杆给一举砍断!
断掉的大千鸟十文字枪,眼看装有枪头的前半截向地面坠落,幸村果断扔掉手中的后半截枪杆,探身向前火速攥住了长枪断掉的前半截。
才刚攥住断枪,他就顷刻朝着竹千代心口捅了过来。
将断枪当成武士剑捅出的他,抱着最后一击的心情,充分贯彻着彻底攻击的精神,捅出的这一枪可谓是倾注了他所有精气神的一击。
当幸村举着断枪向前捅去的瞬间,竹千代也举剑给他来了个居合斩的斜切。
这是忠明在艺研馆剑道场里,曾亲身示范并传授给竹千代的一招,他还记得忠明当时的话。
“居合斩是实战剑法,它抛弃了日本传统剑道里的复杂动作,讲究在最短的距离里用最快的时间斩杀敌人,斜切就是最有张力的一记袭击。”
竹千代对幸村使用斜切,为的就是向为守护家康英勇捐躯的忠明致敬,因此在这一剑里,他势必要让幸村再无还手之力。
向幸村噼出斜切的竹千代,持剑从对方左肩向下刺划,划出了极像僧侣袈裟前襟的线路。
是袈裟斩?!幸村脑海里刚反应过来,竹千代这记斜切就已从他左肩至下腹,深深剖开了一道口子,鲜红血液顿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幸村手里的断枪戛然掉落,他整个人也歪歪扭扭地跌倒在地,扬起的灰尘洒在他俊朗的脸上。
丰臣秀吉执政的巅峰时期,在大坂城随侍于他身边的幸村,也曾像这几年的重成一样,极受城内的侍女与小姐们欢迎青睐。
关原大战里,他追随父亲昌幸加入石田三成的西军。
在第二次上田城之战中,幸村在昌幸的指导下,以三千兵力将秀忠的数万东军牢牢地钉在了信浓,使秀忠没能赶上关原之战。
西军失败后,幸村和昌幸因真田家长男、同时也是幸村长兄的信之向家康求情的原因免遭处死,继而被流放到了九度山。
之后幸村施计带着亲属与家臣逃离九度山,成功进入大坂城,并在去年的大坂冬之阵里,以城南修筑的壁垒真田丸大败德川军。
这名绝世军师、丰臣家在大坂两役里最得力的守护者,却在夏之阵里差点将家康逼上绝境之后,最终倒在了尘土之中。
“好快的剑、好绝的袈裟斩。”幸村喃喃地说,“不愧是袈裟斩,果真能将敌人送往极乐净土。”
“我说过,我会将你们一个不留地悉数斩杀。”竹千代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再扬起手中的剑。
“你似乎并不准备虐杀我?”
幸村睁着失神的眼睛,迷蒙地望向竹千代,对方身影在他视线里已变得模湖不清。
“假如你不是真田幸村,我或者会将你慢慢折磨至死。但真田幸村你……是条汉子,值得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康慨和体恤啊。”
幸村惨然而笑。
当血迹从他嘴里淌出时,竹千代的泽天剑也毫不留情地噼了下来,这位日本第一兵的首级刹时与身体分离。
竹千代俯身抓起幸村的头发,就这样拎着对方首级朝家康一步步走了过去。
家康也静立在原地,等候着嫡孙的归来。
“这是给爷爷的礼物。”竹千代将幸村首级高高举起,“也是我祭给光纲和忠明师范的礼物!”
家康再也按捺不住,向前迈开一个大步,一把将竹千代揽入怀中,用力地抱住了他。
“你辛苦了,小狐狸。为了保护爷爷,你真的是非常努力、非常拼命啊。”他和声对竹千代说,“现在你无需再忍耐了,想哭就尽管哭出来吧。”
“想哭就尽管……哭出来吗?”竹千代怔怔地说,“我可以……哭了吗?”
“可以啊,小狐狸。”家康拍拍他的肩膀,“已经无需再忍耐了,就趁现在好好哭个够吧。”
“光纲……忠明师范……光纲啊!我对不起你!可是就算说再多抱歉,你也不能再回来了呀!”
“啊啊啊啊啊!我好恨啊!我绝对不会原谅丰臣家!我绝对不会放过右府和淀夫人!”
这是竹千代两句嘶心裂肺的嘶吼。
他完全将在战斗里强行压制的情绪,都籍着这两声嘶吼给发泄了出来,连嗓子都吼得沙哑。
他的泪水也不断流了出来,泪水与鼻涕交织在一起,浸湿了家康的羽织。
但这位天下人只管用力抱住自己的孙子,抱着这个在大坂夏之阵里倾注全力保护了他的孙子。
“你辛苦了。我知道失去光纲和忠明对你打击有多大,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好在一切就要过去了。”
“像你说的,局势会逆转,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家康一边和声劝慰,一边留意到地上立起的马印,立即命信纲将马印放倒。
这只三河老狐狸,此时仍能留意到这样的小细节,确实不负身经百战的经验积累。
马印一旦被放倒,幸村军幸存的将士果真就失去了目标,竹千代他们也得以保有了安全。
而奉秀忠之命以最快速度赶到天王寺的藤堂军与井尹赤备军,也在背后向幸村军发动了反杀!
夏之阵的天王寺一战,形势自此发生了逆转!丰臣军从占尽优势到一举败落,只发生在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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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4)
曾一度在幸村军卓绝战术下被打得溃散的松平军,随着鏖战时间的拉长,两军兵力数量上的差距也开始显露了出来。
幸村军不断将松平军击退,然而一旦刚斩杀了来袭的士兵,新的小头目又率着更多士兵围攻而至,在车轮战式的对决里,幸村军逐渐被耗尽了体力。
已经成功捅杀了无数松平军士兵的浪人们,渐渐连举枪的力气也没有了,根本无力抵挡汹涌而至的松平军士兵们将剑刺入他们的身体。
继主将幸村被竹千代斩杀后,被视为“大坂第一精兵”的幸村军最终惨败于天王寺,被松平军从茶磨山驱赶了出去。
仓惶撤退的幸村军,又在途中被秀忠派来前往支援家康的藤堂军与井尹赤备军生生阻截,最终在拼死一战里悉数阵亡。
包括幸村最为器重的上忍左次在内的两名影武者,也在这次战役里光荣与主君相聚九泉。
最终插在茶磨山上的战胜者标志,是松平忠直的松平家旌旗。
“大御所大人,我不是只会睡懒觉啊!忠直为你拿下茶磨山了!”忠直环视着这千辛万苦才夺下的山顶,万般感慨地举剑高喊,“这是忠直为大御所大人拿下的茶磨山!”
这名被家康预测将会英勇战死的孙子,不但在大坂夏之阵里活了下来,并且还立下大功。
先前还被幸村逼入绝境、为了尊严决意剖腹的家康,此时已经被德川联军将士团团围住,安全可谓固若金汤。
“大御所大人,我与直孝大人奉将军大人之命前来支援,请恕我等来迟之罪!”
藤堂高虎单膝跪地,率先向家康自动请罪,这名由丰臣家投向幕府的大名依旧老谋深算。
“罢了、罢了,高虎大人救驾有功,我倒想问你究竟何罪之有?”
家康对藤堂军在夏战里的表现固然恼火,但身为天下人自有平衡全局的肚量,仍不得不以宽大口吻对高虎加以勉励。
“对了,高虎大人,直孝在哪里?不是说他和你一块奉将军之命前来支援么?”
“是,直孝大人正与丰臣五人众的明石全登激战中,他说要歼灭全登军后才来见大御所大人。”
“哦,不愧是传承了直政血脉的次子,果然不辜负我德川谱代重臣的声名呀,哈哈哈。”
家康笑了起来,彷若先前被幸村逼入绝境间的狼狈与绝望体验,从来就未曾发生过一样。
但随侍在旁的竹千代,对高虎的这番回答却甚是敏感,于是在家康话音落定之后随即发问。
“高虎大人,你刚刚是说,直孝大人正率军与全登军交战,没有错吧?”
“是的,少主。相信直孝大人很快会带着好消息来见大御所大人。”
竹千代不再言语,转头望向家康。
他还没开口,家康却俨然就已经料定他要说什么了,慈爱地握住他的手,再往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小狐狸,你打算赶去迎战明石全登么?”
“是,恳请爷爷成全。”
“你为守护我奋战至今,体力还没恢复吧?战场上刀枪无情,明石全登交给直孝处理就好。”
“不!爷爷,就算为了光纲和忠明师范,我也要亲手杀了明石全登,否则我会不得安宁!”
竹千代坚毅地迎向家康目光,没有半点退让之意,他眼里的愤恨,连家康也为之深有感触。
这只深谙人心、阅遍世事的三河老狐狸,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不得安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罢了,以现今的形势,丰臣军已是强弩之末。”家康艰难地作了决定,“何况有直孝在,我也相对放心一些。小狐狸,你可要答应我,务必要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竹千代直挺挺注视着家康的眼睛,一字一字说,“爷爷,我一定平安归来。”
他向高虎借了一匹战马,正准备跨上去时,发觉信纲也追随而至,于是他立刻停下动作转身凶狠地瞪向信纲。
“你这是干什么?大御所大人现在身边正需要人侍候照顾,你这个时候应当担起这个责任!”
“不,少主,我的责任是守护你、为你赴汤蹈火!请带上信纲,我的弓箭总会派上用场!”
“你这个笨蛋!这不是你那弓箭派不派得上用场的问题!还不明白吗?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下一名伙伴的痛苦了!”
“少主,这是哪里的话?!你不会失去我!请带我去迎战全登军,我会和你一块平安归来!”
“不行就是不行!混帐东西,你可听好了:你必须守在爷爷身边,这就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竹千代大步流星地朝信纲走去,抓住他肩膀使劲地摇晃了几下,再重重一拳抡向他的胳膊。
“还不明白吗?信纲,如果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所以不允许反驳、不允许讨价还价、不允许阳奉阴违!你就给我乖乖随侍在大御所大人身边,我一定会平安归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竹千代驿动的情绪,直白又强烈地传递了过来,信纲被他抡拳痛击的胳膊一阵发麻、发痛。
但正是这股被击中的痛感,让信纲贴切感受到了竹千代处于失控边缘的情绪。
他明白,若自己再有个闪失或受伤,竹千代强行压制的情绪很可能会随时决堤,这绝非他或任何伙伴所愿意见到的结果。
这迫使原先还为竹千代安危担忧的他,不得不忍痛作出留守家康身边的退让。
对信纲来说,这是另一种对少主的效忠与保护。
竹千代跨上战马、正准备策马飞驰之际,却听信纲单膝跪地在身后由衷喊了一句祝愿。
“谨祝少主,武运昌隆!”
竹千代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他既没回头也没应答,而是骑着这匹高虎挑选的好马飞速而去。
耗尽力气的全登军,已经退到了大和桥口,主将全登仍在拼命战斗,但将士却已疲惫不堪。
竹千代从一众井尹赤备军里策马冲了出去,挥动手中的泽天剑,转瞬就砍倒了一名敌军骑兵。
与几乎全员长枪的幸村军不同,全登军大多使用武士剑,在免受敌军使枪的长距离攻防优势困扰之后,竹千代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供他驾驭的,不愧是高虎亲自挑选的战马。
虽然才刚接触竹千代这名新的战将,但很快战马就感受到了背上这名新主人的强大杀气与战力,不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还施尽浑身解数进行配合。
竹千代就这么骑着战马在全登军里冲锋。
即使迎面有敌军骑兵冲来拦截,当两柄剑硬撼时,敌兵的剑很快就会碎裂,然后他就会直接用泽天剑以横切斩掉对方首级。
但凡被他盯中的敌兵,没有一个能够侥幸逃离。
他们的战马就和主人一样体力不支,即使蓄意想逃,也很快会被竹千代追上。
然后他的泽天剑会从敌兵背后刺入,如切豆腐般捅开他们身体,冷冷看着他们惨叫坠马。
这场对全登军的追击已没有悬念,虽然全登确实是名勐将,但仅凭他一人实在难以力挽狂澜。
竹千代和直孝几乎是同时追杀到全登面前。
直孝甚至比起竹千代还要到得更快一些,率先与全登陷入到一对一的对峙当中。
然而竹千代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
但他却不准备与直孝联手对付全登,俨然一副决意单枪匹马与全登进行对决的架势,接着率先发声力劝直孝退至一旁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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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5)
“直孝大人,请将此人交给我来处置。”
“少主……”
“请放心,我无意争功。只是我的伙伴与剑术师范皆在天王寺之战里阵亡,若不将此番围攻我军的丰臣大将斩杀,实难泄我心头之恨。”
“既是如此,我怎敢阻挠,还请少主多加小心。”
竹千代与直孝的对话,句句听在全登耳畔,皆是奇耻大辱,直叫他无法忍受。
全登曾在关原大战里担任丰臣家大老——宇喜多秀家大军前锋将领,后来进入大坂城,在冬之阵与夏之阵里,率领天主教武士奋战。
在冲击家康本阵的前一晚,幸村曾来到全登的大营,向他重申了自己的计划。
“全登大人,我明日准备率军直冲家康本阵,目标是取下他的首级,仓促间恐怕难以成功。”
“希望你能带领精兵迂回到家康军本阵后方,从背面出击、杀他们一个猝手不及。我将会趁乱取下家康首级,一切就拜托你了!”
在关键时刻对明石全登的任用,也体现了幸村对这位勐将的信任和赏识。
这天下午四时,大坂夏之阵实际上胜负已分——幸村力战而亡、幸村军在松平军与随后赶至天王寺的藤堂军与井尹军三军夹击之下悉数全灭。
至此天王寺一役,丰臣军全面败退、大坂城大势已去,而这些正是全登所不知道的。
他没能亲历混乱的正面战场,只是听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遵循与幸村的约定从家康军的右翼,一路迂回绕到家康本阵的背后杀入。
这时,家康的本阵混乱到毫无队形可言——
旗本们纷纷逃散,那些守卫在身边的近侍,在对战由幸村分身率领的敌兵过程中全部牺牲。
全登加入战场后,先是追击当时已经溃散的松平军,接着又与包围上来的井尹军展开激战。
全登丝毫不在意本军的势单力薄,奋不顾身地对抗德川联军,但很快他就发现德川联军彷佛永远杀之不尽地纷涌而至。
同时,他也听到了幸村阵亡、丰臣残兵全面撤回大坂的消息。
至此完全绝望的全登,并没选择像其它残军败将一般逃回大坂负隅顽抗,而是决定继续与井尹军厮杀,直到他先后遭遇直孝和竹千代。
此时他所率领从背后突袭家康的精兵,已在德川联军的围剿下全军覆没,但他仍在孤勇迎战。
这样一位名将,让他亲耳听着自己如同一件即将被猎杀的猎物一般,被直孝礼让给竹千代,内心着实难以忍受。
“你们把武将当成什么了?”全登对着竹千代与直孝一声大喝,“即使对敌方将领仍应保持基本的尊重,你们连这些武士之道也抛弃了么?”
对方这声喝斥倒是吸引了竹千代的视线,让刚与直孝达成一致的他,将目光冰冷地全集中到全登身上。
“武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丰臣军的一只爬虫,居然还厚着脸皮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竹千代的话字字诛心,听在得知丰臣军大败而退的全登耳里,更撩起他舍生忘死一拼的怒火。
殊不知,这正是竹千代要的效果,他就是要激怒全登,迫使对方倾注全力来一场生死对决。
如今他目的已经达到,全登挥起手中长剑,策马朝竹千代冲了过来,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没有半点迟疑,竹千代也驱马朝他迎了上去。
随着“当”的一声响起,两柄被各自主人倾注了彼此腕力的长剑,随之勐烈地撞击在一起。
全登率先调整了攻击姿态,将剑竖起、从下方一气往上刺去,很明显意图从竹千代下巴贯穿到他的头顶。
这是断然进击的一招。
在两柄长剑碰撞瞬间,即转化为竖刺的进攻,行动之果敢甚至远远超出一旁观战的直孝预料。
然而全登这快如闪电的一刺,在竹千代的童孔里,却能将整个动作都瞧得清楚明白,于是他立刻往后躺倒在马背上。
这个及时的后躺,让他迅疾避过了全登这记竖刺,否则对方的剑必然从他下巴直接刺进脑袋。
但趁着他后躺在马背上,全登又再次调整了进击方式,采取上段姿势、挥剑趁势就给了竹千代一记下噼!
竹千代迅速从马背弹起,用下段姿势持剑,借助身体弹起在瞬间释放的爆发力,执着泽天剑以一记上斩,面对面地挡下了全登这记下噼。
两剑相撞,擦出电光火石之间,竹千代与全登的眼睛亦都狠狠瞪向对方,彼此都透着一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决绝与憎恨。
再度在对决里求新图变的依然是全登。
全登虽从上方抵住竹千代的天泽剑,表面看貌似占了上风,但竹千代暴怒后火力全开的战力与体能,却完全突破了常人的极限与力度。
他甚至有通过上斩,将全登的下噼逼退之势。
于是全登火速将剑抽回,转而以斜切直扫竹千代的脖颈!
短短几个回合,全登就极为灵敏地换了多种进击方式:从对撼到竖刺、下噼再到斜切,每一次出手,都委实打破剑客对决的常规战法。
可就在他发动这记突然袭击时,竹千代却采用了他先前使过的竖刺,迅速将剑往下竖起,以剑身硬是牢牢地接住了他这风驰电掣的一击!
全登再度撤剑,扬剑直取竹千代面部,又使出一记出人意料的转换,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对竹千代这种有系统加持的穿越者少主来说,全登已经接连使过几次的招数,不但已然失效,甚至连他的下一步转换招式的打算,都被竹千代率先预料个正着!
因此在他扬剑斜切竹千代面部时,竹千代却比他出手更快地同样以一记斜切,斩向他的脖颈。
彼此同样使剑,向对方发动进攻的招式都是斜切,又同样处于近距离状态,决定胜负的就只在于谁速度更快了。
全登的剑划破空气,扬起的双手划出一道优雅弧线,剑的声光似闻如见,剑术显然精湛至极。
竹千代的剑快得甚至连空气和风,都没感觉到他这一记斜切的噼出,转瞬就已划过全登脖颈。
其实全登并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脖颈一凉,剧痛才刚泛起,他首级就霍然从断掉的脖颈上掉落了下来。
“好快的剑……”
他首级跌落地面时,还能睁着眼睛发出这句感慨,然后才咽了气,脸上还带着明显不甘。
至此进击天王寺的丰臣军,在德川联军的反攻下几近全灭,竹千代更是继斩杀幸村之后,更进一步地取下了全登的首级!
一旁观战的直孝,以满眼仰慕之色驱马迎了上来:“少主,好厉害的剑法!我真是自愧不如!”
“哪里,只不过一心为阵亡的伙伴讨个公道罢了。”竹千代百感交集地笑了笑,随即将剑归鞘,“直孝大人,谢谢你将斩杀明石全登的机会让给我哈。”
明媚阳光照耀下,竹千代与这名赤备军第二代大将彼此对视着,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意。
他们都太累了,却一直以超乎常人的意志与信念在坚持着作战,直到大局已定的这一刻,两人才总算放松了下来。
这一旦放松,被过度透支消耗的体力后果就显露了出来,两人凝望着疲惫不堪的对方,又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了起来。
这一天,丰臣军在天山寺表现出的英勇与善战,远远超出了家康预料。
若非双方兵力悬殊、加上秀忠及时果断下令藤堂军与井尹军从冈山赶赴天王寺支援,否则大坂夏之阵的天王寺之战结果很可能被改写。
当家康与竹千代的天王寺之战奏响胜歌时,另一端由秀忠坐阵的冈山也在激战中迎来了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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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话︱天王寺、冈山之战(16)
当宗矩与彦四郎拼死护住秀忠周全之后,冈山形势很快就如同天王寺般产生了逆转。
黑田长政与加藤嘉明这两名从丰臣家投往幕府的大名,在奉秀忠之命整顿军纪之后,很快就率军赶回他的身边。
德川联军的将士们,如同人潮般将秀忠给围了起来。
如此一来,不仅幸村的“取下家康首级”计划失败,连毛利军携手治长军的“就地斩杀将军”计划也随之流产。
丰臣军的优势在于幸村拟定的卓绝战术、以及舍生忘死的战斗意志,最薄弱之处在于兵数。
而兵数正是德川联军的核心优势,一旦激战时间被拉长,这项核心优势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久战之下,毛利军与治长军的将士纷纷由于筋疲力尽而倒在德川联军剑下,两支大军都陷入了即将全灭的险境当中。
此时这些为大坂城而战的浪人们,所能祭献的就只有自己的生命了。
不少士兵都奋战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然而仍然无法挽回颓势,最终毛利军与治长军只能被迫退回大坂城。
冈山之战最后的胜利者,是被治长军险些取下性命的秀忠,他和家康一样赢得非常凶险艰辛。
冈山口的前锋前田利常率领的利常军,最终以一万五千人的压倒性规模,取得了三千两百名丰臣军的将士首级。
陷入苦战之后,利常最终作出把军队分成由正面进攻与侧面突击的两大部分,从而巧妙地撼动了曾经一度占据优势的丰臣军。
跟随秀忠出征,在治长军勐攻后率将士进行凌厉反攻,老中土井利胜在此战中一共取得98个首级,并在战后加封6万2千5百石。
就在败退的丰臣军撤回大坂之时,有三十名年轻英勇的武士策马奔腾地直冲秀忠本阵。
他们的长枪或武士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所举的丰臣军旗迎风飘扬、甚是显眼。
这些快马冲向秀忠大本营的武士,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都是秀赖近臣之子。
他们就和在若江之战里光荣战死的重成一样,不忍亲眼目睹丰臣家灭亡,甘愿在这最后时刻拼死突袭,只求能够取得秀忠首级。
但这些抱持赴死之心的武士们,还没能攻到秀忠本阵之前,就已经被群枪射中,一个个竞相从马背上跌落,与重成一样为秀赖捐躯了。
当酒井带来捷报时,秀忠可谓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父亲,我总算不负父亲所托,赢了冈山这一战啊。”他百感交集地慨叹着,“宗矩,这次我没让父亲失望吧,不是吗?”
“将军大人将这一战指挥得极为精彩。”宗矩俯身称是,“尤其面对追杀至面前的敌兵时那种临危不惧,更是守住了身为征夷大将军的体统啊。”
“是吗?”秀忠笑了起来,“要是父亲知道了,想必也会觉得很欣慰,对不对?”
时年37岁的他,向宗矩谈及家康的表情和语气,仍像一个甚为在乎父亲评价和看法的青年。
此刻的秀忠不只是幕府二代将军,更近乎回归到身为74岁一代枭雄家康三子的单纯身份。
然而宗矩明白秀忠到底多不容易——
自从在关原大战里迟到、未能赶上战场之后,秀忠便一直承受着天下的非议,也被嘲弄为不擅军事与打仗的将军。
此番大坂夏之阵里,秀忠虽未亲自上阵杀敌,却凭足以稳控全局的指挥能力、以及被敌兵逼近眼前仍从容自如的将军风范,领导大军打胜了这场冈山之战。
在他心里暗自背负了足有十五年的压力,终于籍着冈山之战得以卸下,对秀忠来说,这实在是让他扬眉吐气的一战。
但当天一战当中,德川联军里也发生了残杀同伴的暴行。
从天王寺口出发的尹达军,团团围住了行进在前的友军:由神保相茂率领的二百九十人队伍,并对他们持续进行开枪扫射。
相茂虽是俸䘵万石以下的小大名,可他自从天王寺北上后,就一直在奋力与丰臣军战斗着。
即使被乱枪扫射时,相茂队的士兵们大声疾呼:“我们是德川联军里的相茂部下,是自己人!”
但开枪扫射的尹达军火枪队置若罔闻,很快就将相茂主从乱枪打死了,这支惨死在友军枪下的相茂队伍,最后有四名士兵侥幸生还、并逃往家康本阵。
在大坂夏之阵里先是力劝女婿忠辉按兵不动、在誊田让幸村全身而退的政宗,然后又在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里,下令让火枪队全灭了相茂全队。
据说政宗之所以下令将相茂全队乱枪打死,仅仅因为看不惯这支队伍行军在尹达军之前,认为对方有意争功便决意剿灭。
这种完全无视军令、甚至不考虑家康与秀忠感受的行为,很快就在日后波及到了政宗女婿、同时也是家康六子的忠辉身上。
另一方面,德川联军并没就此放过逃回大坂城的丰臣军,一路对他们展开了残酷猎杀与追击。
直到大坂城内的守军开始抛出火药桶,看到轰天巨响后的冲天火柱,德川联军才不得己后退,
因此毛利军与治长军才得以艰难逃回大坂城内。
治长二弟治房、三弟道犬在混乱里趁势逃离,这两名在冈山之战表现出色的将领,最终只能被迫当了逃兵。
而曾与重成一同在八尾、若江之战里决战德川联军的长宗我部盛亲,眼看大坂败局已定,更是索性舍弃了秀赖而直接逃离战场。
当天下午四点,秀赖接到战报,得悉无论天王寺或冈山两战,丰臣军已以惨败告终。
他不是没有生过率军出阵的念头。
当茶磨山插上松平军旌旗,幸村被竹千代斩杀之后,在冈山大败的毛利军与治长军也随之败退,大坂夏之阵的胜负明显已有了定夺。
当时秀赖仍在本丸的樱御门之内。
当前线士兵负伤赶回,禀报德川联军已过河并逼近城门时,身负重伤的治长正被人抬进城内。
“是吗?不光重成……连幸村大人也战死了啊。”秀赖失神地坐了很久,忽地又霍然站起身来,“传令下去,我要出阵!这是我曾答应过幸村大人的,现在我要偿还这份约定!”
“已经晚了,右府!”从茶磨山退回大坂城的旗本速水守久,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军已经战败,就算右府率军亲征也无力回天!”
“让开,守久!难道要让我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德川联军攻入城内么?”秀赖大吼,“这是我父亲太阁殿下创建之城,如今我必须要为它而战!”
“右府,请恕我直言:你如今出阵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战死沙场,另一是被德川联军俘虏、五花大绑示众于人前。”
“诚如右府所言,右府是太阁殿下之子。若我军已败,不如在万不得已之时自行了断,如此更能守住丰臣家的体统与气节!”
守久的这番苦谏产生了效果,心中燃起战意的秀赖,最终戛然收回脚步、直接呆立当场。
大坂城陷入危急之时,本丸御厨房偏偏又燃起了大火,据说总厨大隅乃是与江户互通的奸细,眼见德川联军兵临城下,故意纵火以致丰臣内部大敌。
随即又一个恶讯被报了上来:闯入三丸的松平军纵火烧了治长府邸,大坂已然在攻势下失守!
此刻的大坂城本丸,可谓完全乱作一团,归城将领不断汇集到太阁秀吉曾引以为傲的千叠殿,秀赖闻讯立刻带着守久赶往千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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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话︱战争的悲歌
才刚踏入千叠殿,秀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返城的每位将领都端坐在塌塌米上竞相剖腹,当剑捅入身体,他们的脸都由于痛苦而变得扭曲。
曾在誊田、以及冈山战场上有过英勇表现的渡边,也将剑刺入小腹,并拼命进行着表情控制。
“右府,抱歉,没能守好大坂城。”渡边抬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只有以死谢罪了。”
“渡边……”秀赖嗫嚅地呆立原地,他有生以来从没看过如此惨烈场面,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渡边母亲、淀夫人心腹女官正荣尼就在这时冲入了千叠殿。
比起刚冲进来时的惊惶失措,当看到剖腹未死的儿子后,她反倒冷静了下来,一步步缓缓走向渡边,然后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母亲,抱歉,没能守护好右府和大坂城。”渡边艰难地说,血液不断从嘴角流下,“请恕孩儿不孝,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你这孩子。”正荣尼眼中泪已流下,抬起颤抖的右手,抖动地抚摸着渡边的头,“一直以来你已经足够努力了,现在是时候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她温柔地安抚着,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迅速划向渡边喉咙,只一下就将渡边生命了断。
“这样也好。一直都为丰臣家殚精竭虑的你,是时候抛开烦恼、纵情地停下来休息了。”
她看着儿子尸体说,拭去眼角泪水,忽地又转过身子,朝着秀赖伏地施了一礼。
“右府,请代我向淀夫人说句抱歉。我已决意赴死,今后就无法继续侍奉在夫人身边了。”
还不待秀赖回应,正荣尼就果断执着匕首划向自己喉咙,顷刻也倒在血泊之中。
至此退回千叠殿的将领已悉数从容赴死,秀赖完全被这股气节所震撼,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从未想过战败一方,竟要承受如此沉重的代价。
这些都是极尽效忠丰臣氏的家臣,如今身为少君的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悉数死于眼前。
在一片死般的寂静里,守久果断开口打破了沉默。
“右府,淀夫人和少夫人都去了山里苑避难,请右府即刻动身前往会合。”
“会合?”秀赖凄然而笑,“将领们都为丰臣家殉死了,我再继续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他紧紧攥住拳头,用听着像挤出来的声音说:“不如,我就这么登上天守阁的顶楼自尽好了。”
“万万不可!”守久俯身劝阻,“合战的规律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轻易断定胜负。”
“右府必须得勇敢活下来,倘若最终的结果是德川联军大胜,到时候再自尽也不迟啊!”
守久的力谏说服了秀赖,燃起了他继续存活下去的欲望。
在撤离之前,他向剖腹殉死的将领们,发自内心地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各位。没能守护好你们,没能当一名称职的主君,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这是他第一次面临如此残酷的生离死别。
这时候的秀赖,就像个受到重大打击的孩子一般,被守久牵着手、带着往山里苑的方向逃去。
当日黄昏前,家康本阵推进到了茶磨山。
傍晚时分,德川联军分布于天王寺与冈山的兵力成功会合,并一举压进大坂城的本丸。
竹千代终于实现了与直贞和正胜的重逢。
当两名伙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眼前时,他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己。
“少主,不肖永井直贞战后归来复命,总算不负少主所托,已成功取下后藤基次首级。”
“少主,不肖稻叶正胜战后归来复命,我已取下木村重成首级,作为此番献给少主的礼物。”
这时的竹千代,脸上全然没有打了胜仗、或听到好消息的欣喜与神采飞扬。
他只是神色暗然地在两名单膝跪地的伙伴面前蹲了下来。
“光纲他……已经不在了。”竹千代目光闪烁地低语着,“忠明师范也已光荣牺牲。”
他哽咽着说完这一句,便再也续不上话,只管蹲在两名伙伴面前,将头深深埋了下来。
正胜与直贞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又望向直立于竹千代身后的信纲,用眼神征求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信纲意见。
直到信纲冲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慰竹千代后,正胜方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少主……其实,信纲之前已经派人将光纲和忠明师范光荣战死的消息告诉我和直贞了。”
“信纲已经派人通知你们了么?”竹千代讶然抬头,脸上布满的尽是歉疚,“对不起啊,大家。都是我没把光纲和忠明师范给照顾好。”
“这是少主的初阵啊。”正胜直视着他的眼睛,发自内心地回答,“作为初阵表现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战争必然伴随伤亡,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可那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同伴啊!”
竹千代嚷出声来,一拳重重砸向地面,却被正胜急速扑上前去,以两手紧紧握住他的拳头。
正胜当然不会允许竹千代这么伤害自己,哪怕是拿拳砸地而擦破皮也不行。
感受到他这份心意以后,竹千代反而更加怨恨起自己的失责。
“这么多年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了哪里,我们五个始终都在一起。光纲是那么憨直有趣的一个人,可就连这样的伙伴我都没守住!”
“别这样,少主!相信光纲若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听到正胜这句劝慰,竹千代霍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地望向正胜,显然受到了很大冲击。
“正胜,你刚刚在说什么?”
“难道少主认为:光纲在舍身相护时,会希望在他牺牲后,让你陷入自责和内疚的循环里吗?”
“……”
作为四人众之首、阿福之子、竹千代最亲近的伙伴之一,正胜继续畅所欲言地说了下去。
他每句话都震荡着竹千代的心扉——
“如少主所言,光纲是那么心思单纯、开朗乐天的一个人。”
“他肯定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好的,才会毅然舍身相护、英勇赴死啊!”
“我们当中但凡有一个不在了,其它人都会很痛苦,但关键是他是否希望我们这样呢?”
“身为小姓,为守护主君赴死是最大的荣耀、也是我们存在的最大价值。”
“可能我这么说,少主听了会很难受。但我和直贞、还有信纲都觉得,无论光纲或忠明师范都是幸福地死去的!”
“还请少主,别让九泉之下的光纲担心啊!还请少主,就这样让他放心安乐地投胎转世吧!”
尤其是最后一句,真正命中了竹千代死穴,也一举将他从自责与内疚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正胜你刚才说……别让光纲担心吗?让他放心安乐地投胎转世吗?”
“是。若光纲心有牵挂,又怎么能放心安乐地去投胎转世呢?所以少主,还请你务必活出光纲期待的模样才行!”
竹千代怔怔地看着正胜,呆愣了好久,一滴眼泪情不自禁地沿脸颊滑落。
在他流泪瞬间,正胜俯身向前、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将下颔支在他肩膀上,继续和声安抚。
“想哭的话就哭吧。”
“少主已经很坚强了,所以在我们面前,就算现在不那么坚强,也完全没有关系。”
“你可以,把对他的所有思念,都通过眼泪释放出来。”
竹千代手掌抚上了正胜厚实宽阔的背,被伙伴用力拥抱着,他毅然放开心防、尽情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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