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打小报告
景文帝一听当即便皱起了眉头:“他怎么又来了?!”
鄂公公垂首:“许是又有什么事情向您禀报吧。”
“哼!他一来准没好事!”不定又在哪儿听了些什么破事儿过来给自己添堵!
“那您要见吗?”
“能不见嘛!”
那小兔崽子每次来都是暗戳戳的告其他几个小王八蛋的状,偏偏自己还不能不听。
若是不能及时掌握第一手资讯,又恐翌日早朝的时候被御史打个措手不及。
唉……当爹不易啊。
沉着脸坐回书案后,景文帝挥了挥手,示意鄂清传成王傅云笙进殿。
他倒要听听,这小兔崽子今日又有什么舌根好嚼。
和景文帝想的一样,傅云笙又是来打小报告的。
不过和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惨遭他毒手的不是其他几位皇子,而是荣安公主傅汐妍。
景文帝眉头紧锁,胡子抖了两下:“你说什么?!”
“儿臣说,皇姐将您赏赐给她的金戒尺命工匠给熔了。”傅云笙规规矩矩的站着,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
他虽贵为皇子,打扮的却十分朴素。
一身鸦青色的素面细葛布袍,头上簪着一根黄杨木的簪子。
他打扮的毫不起眼。
除了那张过于秀气的脸,他看起来与寻常百姓无异。
飞快的抬头瞄了景文帝一眼,傅云笙又道:“儿臣听说皇姐受了伤,今儿一大早就赶去侯府看望了,结果无意间发现她供在房中的金戒尺是个假的。
乍一看过去像是金的,其实根本不是。
儿臣虽与皇姐要好,也心疼她如今的遭遇,可她这毕竟是犯了大不敬和欺君之罪,儿臣也不敢包庇,是以特意来向父皇禀报。”
他说的恳切,将夹在骨肉亲情和君臣之别之间的那份左右为难演绎的淋漓尽致。
可景文帝听完却只想呵呵。
还什么“与皇姐要好”,他看这小王八蛋就跟银子要好!
只要给他钱,多违心的话他都说得出口!连自己这个亲爹他都能卖!
摸了摸手边的金狮镇纸,景文帝沉声开口:“你怎么知道真的戒尺被工匠熔了?”
“儿臣是无意间得知的。”
他的戏园子马上就要开张了,近来一直在为此忙碌。
昨日过去检查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两个帮工的在闲聊,说什么大户人家的日子太难想象了,连戒尺都是金的。
他知道太子和荣安被父皇赏了金戒尺,是以便留个心眼儿多听了一耳朵。
后来他还特意打听出了那个匠铺去问,一开始对方还支支吾吾的打马虎眼,显然是得了吩咐不敢胡说,不过最后还是被他三诈两诈给诈了出来。
伙计说来人神秘的很,不知是哪户人家,他们也只是收钱办事,对方也没说那些首饰打好了几时来取。
一听说是首饰,傅云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傅汐妍。
太子打首饰又没地方戴!
不过为保万一,他今日还是往侯府走了一趟,果然不出他所料傅汐妍手中的那把金戒尺是个假的。
他当时都惊呆了。
御赐之物向来都只有被供着落灰的份儿,寻常人连碰都碰不得,更何况是卖了换钱!
但还别说,这还真是一条来钱很快的道。
要不自己也试试?
傅云笙心里的算盘敲的“噼里啪啦”地响,却忽闻景文帝说:“此事朕已知晓,你回去吧。”
闻言,傅云笙不禁一愣。
他倒不是诧异景文帝没有立刻下旨惩处荣安,而是惊讶他居然就这么让自己走了。
以往不都是举报有奖吗?
他这短暂的愣神看似不要紧,却令景文帝心中愈发不悦,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还不走等什么!非要把朕活活气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傅云笙立时回神,慌里慌张的拜倒在地:“儿臣不敢。”
“滚滚滚!朕一看见你就心烦!”
“……是。”
“慢!”忽然,景文帝又叫住了他。
傅云笙立刻顿住脚步,微垂的眸中隐隐闪动着期待。
想起来该赏赐自己了吧。
景文帝:“成王府的长史司是干什么吃的!整日由得你在外面闲晃!
即日起你就给朕好好待在王府内读书,下次进宫朕问你的功课若是答不上来你可仔细着!”
傅云笙:“……”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不是说好的赏赐吗,怎么就变相被禁足了呢?
关键是他的戏园子马上就要开张了,这个时候被禁足了生意怎么办!
遭受的打击太大,傅云笙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父皇今日为何要罚自己。
作为景文帝心里的一只蛔虫,鄂清倒是很清楚。
以往景文帝对傅云笙嚼舌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默许他那么做,他给了他暗中监视其他皇子的权利,这样一旦发生什么事他可以关起门来解决。
皇子犯错,虽为国事却也是家事,是以但凡能私下里悄悄解决的,景文帝是绝对不会闹到朝堂上让那些言官御史当众骂他儿子的。
俗话说的好啊,子不教父之过,儿子被弹劾他这个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
或者说,是傅汐妍和其他皇子不一样。
她自幼在坤宁宫由孝贤皇后抚养长大,景文帝每每见到她便会想起孝贤皇后,特别是之前傅云墨又不在身边,是以他几乎是将对发妻的思念和对儿子的愧疚都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有她在,就好像景文帝和孝贤皇后跨过生死的感情仍有一缕维系。
是以他总是对她诸多纵容。
可如今傅云墨回来了,那份纵容便打了些折扣,在鄂清问起还要不要去侯府时,景文帝沉吟片刻,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荣安近来也是愈发放肆了……”连御赐之物都敢拿出去换银子,太子都不敢这么干!
这话鄂清不敢接,只默默垂下眸子将头埋的更低。
想到太子,景文帝不禁想起他说要娶媳妇的事儿。
这可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
答应吧,朝中必有一场闹腾,可不答应吧,自己之前已经夸下海口允他可以自己做主,金口玉言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他私心里也是不想看到那孩子失望的。
他前十八年已经过的很苦了,是以景文帝希望他余生时时顺心,事事顺遂。
至于那些磕磕绊绊,就只能他这个老子去帮他应付了。
想到什么,景文帝忽然问鄂清:“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身子如何?”
“太后娘娘身体无恙,陛下安心。”
“皇后呢?”
“皇后娘娘也身体康健。”
“啧……”景文帝皱眉,似是有些失望。
默然片刻,他又不死心的问:“各宫妃嫔也都好好的?就没人有个头疼脑热、跑肚拉稀什么的?”
鄂清:“……不、不曾听闻有这样的事。”
鄂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怎么感觉陛下巴不得后宫出点什么事儿呢。
还真叫鄂清说中了!
景文帝想提提段峥的身份,可又不能平白无故的提,是以他想着若太后哪里不适,他可以召段峥去给她诊治一番,甭管结果如何他都能把势造足了,然后顺理成章的给段峥加官进爵。
太后没病皇后也行啊,皇后没病嫔妃也可以啊,谁知她们一个个的都这么硬朗,感觉比他体格都结实。
这就有些难办了。
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他自己上了。
装个病不上朝,然后再假装被段峥医好,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景文帝这边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呢,殿外忽然有信鸽飞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鄂清取过鸽子腿上绑的小竹筒呈给他:“陛下,是天机府传来的。”
景文帝接过打开,只一眼,他的眸色骤然一暗。
【段家三女,命乃天定。】
天定……也就意味着人难预测。
第077章 损招儿
皇子娶妻,被选定的姑娘的生辰八字都要送到天机府去由国师算其命格。
若命格太硬或是与皇子命数相冲便不能结亲。
皇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傅云墨这个太子。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被国师断言将来有可能会造反的太子。
是以为他选中的媳妇算命格,天机府必然慎之又慎。
可谁也没想到会算出这么个结果!
一个可能谋反的太子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要是再来了一个命格难测的太子妃,那燕国的基业怕是真的要就此断送在这夫妻二人手中了。
景文帝看着手中毫不起眼的小纸条,竟觉得好似有千斤之重。
和十八年前一样,他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想相信他的儿子,但朝臣不信、百姓不信。
此事若传到朝中,怕又有一场闹。
鄂清候在旁边,见景文帝看完那纸条之后面色不对,便暗暗猜测天机府来信许是和东宫有关。
除了那位主子,旁人不会让陛下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
景文帝叹息一声,将那纸条撕的粉碎,可绕在他心头的愁绪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看来……装病计划只能先暂时搁置了。
*
东宫。
傅云墨端坐在书案后,正捧着“芍药荫”的姊妹篇“芙蓉殿”看的入迷。
太傅在书房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不禁欣慰的点了点头。
太子知道用功读书就好啊。
他方才可是听说陛下把成王府的长史司给骂了,可见成王殿下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不比太子殿下这般自觉,近来几乎整日都泡在书房里读书。
捋了捋胡子,太傅转身慢悠悠的离开。
他走后,十六进殿,恭敬道:“主子,天机府那边有动静了。”
傅云墨的视线依旧凝在书上,他慢慢翻过一页,淡声道:“讲。”
“方才有信鸽自天机府飞出,腊七一路追踪,发现信鸽进了宫,直奔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他恐中途拦截被陛下觉察出异样,是以未敢擅动,来请您的示下。”
“国师那老东西闭着关也不消停……”傅云墨白净的指尖轻轻点着抹额上嵌着的墨玉,一下接着一下,似是在盘算些什么。
“可要即刻将他诛杀吗?”
傅云墨摇头。
那老东西闭关之地机关重重,腊七他们闯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杀他不易。
不如等他自己出来送死。
十六心细如尘,走一步想百步,问:“主子,若日后那老杂毛再给陛下传信儿,可要继续放任吗?”
傅云墨:“嗯。”
那老东西往宫里传信儿无外乎就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自己的命格,二是自己的婚事。
但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他都别想阻止!
话本子翻看过半,傅云墨抬头望向殿外,雨还在下,珠帘倒挂,每一滴雨珠落下都砸出了一丝水花,漾出一圈细小的涟漪,很快又被新的雨滴覆盖。
有凉风自窗而入,吹的烛影微摇。
他想起昨夜去见阿离,夜风吹熄她的灯笼,遂对十六吩咐道:“去将琉璃绣球灯取来给阿离送去。”
那灯笼是明瓦的,又亮又防风,正合适雨里点。
十六垂首应是:“一对都送去?”
“送一个。”另一个他自己留着。
待到十五上元佳节之时,他们可以各执一个琉璃绣球灯赏灯猜谜。
届时,旁人只是瞧着他们手里的灯便会知道他们是一对。
只是想想,傅云墨便不禁勾起唇角。
刹那间,天地为之失色。
十六几时见过这样的主子,心里不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段三姑娘愈发好奇,想着下次有机会他和初一换换差事,让他也好有机会一睹其芳容。
那得是多好的姑娘才能引得他家殿下如此倾心啊。
价值千金的琉璃灯竟然说送就送了。
想到这千金万金之数,十六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又说:“主子,还有一事。
成王殿下如您所料进宫来了,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听说是被陛下禁足了。”
傅云墨并不意外。
此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傅云笙听到的那些消息都是他命人散布的。
他料准了他会进宫告状,也猜到了老头子必会动怒。
他先借傅云笙的手令老头子对傅汐妍生厌,然后再趁他被禁足之际夺了他的财路。
合上书,傅云墨起身拿着火折子将书房各处的灯烛点亮,漫不经心的问:“他那戏园子忙活的如何了?”
“即日便要开张了,听说成王殿下请了收山多年的名角儿出山,不少达官显贵都等着去听戏呢。”
“这倒正好。”
干坏事儿没经验的十六不解其意:“主子,咱们要怎么做?”
将最后一盏灯点亮,傅云墨侧过眸子扫了他一眼,是和当初看初一时一样嫌弃的眼神。
十六一脸愧色的低下头去。
是他不够坏,让主子失望了。
傅云墨收起火折子,黑亮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让腊八将那唱曲儿的拦下,那戏园子方才开张便失信于人,名声很快便会臭的。
傅云笙被禁足在府行事不便,唯一能及时止损的办法就是尽快将戏园子卖出去。
你找些人去抬价,事后再将戏园子要价离谱的消息散出去。
傅云笙恐事情闹大被人得知他是戏园子真正的老板,必然会低调处理,尽量低价将园子卖出,届时让腊八带足银子过去就可以了。”
“可是……那招牌已经臭了,咱们买下来不也一样是亏钱吗?”
傅云墨又看了他一眼,眸中嫌弃之色比方才更甚。
十六愈发心虚。
他摸了摸鼻尖,安静的等着向自家主子学习如果当一名称职的坏人。
傅云墨:“再让那唱曲儿的登台就是了。”
十六一拍大腿:“对呀!还是主子您聪明啊!”
这损招儿他就想不出来。
有了傅云墨的“悉心”指导,十六觉得距离自己变成坏人又前进了一大步。
回过神来,十六见自家主子又开始刻苦钻研话本子了,便悄然退出书房,翻箱倒柜去找琉璃绣球灯准备给段音离送去。
*
段姑娘这会儿也正忙着看书呢。
难得没有走神发呆,也没有哈欠连天,看得异常专注。
拾月欣慰的热泪盈眶,暗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正想着,忽闻窗外有动静。
她开门去瞧,就见十五捧着一方锦盒站在廊下,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像画里画的渔公。
拾月看了一眼外面至今未停的大雨,语气惊讶:“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在啊?”
十五点头,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送了送:“主子命人将此物送给段姑娘。”
拾月接过,好奇的嘟囔了句:“是什么呀……”
她转身欲给段音离拿过去,余光瞥见十五朝着院中梨树走去,她下意识来了句:“当心遭雷劈啊!”
十五的脚步猛地一顿。
“额……”拾月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歧义,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这这这这话是我家夫人说的,下雨天不要往高处爬,你瞧荣安公主不就摔瘫巴了嘛。”
十五:“……”
自己就这么该死吗?不是遭雷劈就是变瘫痪?
拾月自觉越描越黑,干脆啥也不说,“砰”地一下关上门躲屋里去了。
段音离听到了她对十五说的话,心想如今应该不只自己想毒哑她了。
拾月将盒子放在书案上:“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小姐您瞧瞧。”
段音离打开,见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华美的灯笼。
白玉为柄,明瓦为身,黄金为罩,顶端四面飞出的如意头悬着红色的流苏,灯罩上嵌着各色宝石,明瓦四周缀着明珠串成的珠串,华光闪耀,流光溢彩。
第078章 美人灯
拾月一时都看呆了,怔怔道:“灯笼还有这样的啊……”
她以为都是用几根竹签子和红纱糊的呢。
果然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抠了抠灯罩上嵌着的宝石,重点忽然就跑偏了:“小姐,这得值不少钱呢吧。”
段音离点头,跑的比她还严重:“嗯,买下的鸡腿估计能绕长安城一圈。”
她是第二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灯笼。
第一次是在她小的时候,有一年上元节七师父带她出去玩,一路上她见挨家挨户门口都挂着各色灯笼,四处都亮堂堂的,看起来既漂亮又热闹。
药王谷却从未挂过灯笼,黑咕隆咚的很冷清。
像极了她在现代死的那个晚上。
七师父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半夜她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他叫醒,去到外面一看发现药王谷的角角落落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颜色鲜明,光华灿烂。
远远望去,高低疏密,如万千星辰陨落此间,美不胜收。
那晚映在七师父眸中的灯笼,极美。
拾月:“这么漂亮的灯,想来应当有个名字吧,方才忘了问十五了。”
段音离抿唇想了想,软声道:“就叫美人灯吧。”
顾名思义,“美人”送的灯。
“好听吗?”
“……好听。”拾月心说,您肚子里那点墨水都用来干这些没用的了,给人起名的时候却不见这般诗情画意。
拾月小心翼翼的将琉璃绣球灯放回盒子里,不想却被段音离拦住:“别放起来了,挂我床头。”
拾月听后不禁贼笑:“嘿嘿……您是不是想睹物思人啊?”
段姑娘一脸认真道:“我是想把这盒子腾出来,日后和那些食盒一起卖了。”
拾月:“……”
她就不该对她抱太大的期待。
晚些时候段音离上榻安寝,她抬眸看着悬在床头的美人灯,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傅云墨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想着白日里没见到他,夜里能梦到也是好的……
*
翌日用过早膳,段音离去了段府大公子段昭的院子。
竹香院在段府最为偏僻的一个角落,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
绕过一带粉垣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尽头是房舍,房前屋后千百竽翠竹遮映。
靠墙的一侧有隙流入清水,盘旋竹下而出。
段音离一路走去,想着竹性清秀质朴,不与群芳为伍,倒与段昭如今这隐士一般的生活十分相衬。
甬路旁的小篱笆里围着一窝小兔子,不知是段昭自己想养的,还是周氏为了给他解闷儿命人养的。
步入房中,她总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兄长。
青衣素服,斯文一脉。
他正在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却选择无视了她,像无视其他所有人那样。
单看这样的段昭,段音离绝对无法将他和病人联系到一起。
他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除了不说话。
拾月暗戳戳的揪着段音离的袖管,想着一旦段昭忽然发疯她就拽着她家小姐赶紧跑。
段音离没有贸然靠近段昭,不是怕被他吓到,而是担心自己吓到他。
她福了福身子:“大哥。”
毫无意外,段昭没理她。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朝他走近,见他棋盘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黑白子。
段姑娘虽没什么棋艺可言,但被拾月唠叨着看棋谱的那些年也隐约记得几局棋,她见段昭布的这个分明是个死局啊。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将手伸向棋盘。
段昭依旧没什么反应,倒是他怀里的兔子忽然“嗖”地一下蹿出来跳到了棋盘上,将棋局彻底打乱。
段昭还是没反应。
这让段音离稍感意外,发现这位兄长和她想象中猥琐胆小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想了想,她忽然伸出食指,指尖按住了留在棋盘上的一颗白子,见段昭没有阻止便往旁边挪了一点点,将原本压在交叉点上的棋子挪到了方格里。
这操作可把拾月给看呆了。
段昭大抵也是惊到了,只是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是像复原那盘死局手停下了动作,只定定望着段音离的手。
留意到他细微的变化,段姑娘决定将骚操作进行到底。
她拿拿放放,将原本正儿八经的一局棋变的面目全非。
棋盘之上,赫然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黑子围了一颗圆圆的头,白子摆了一对弯弯的眉和翘起的嘴,看起来十分讨喜。
段昭低头看了看棋盘,抬头看了看段音离,终于不像方才那样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了。
段音离见旁边还余下许多棋子,便索性又摆了一个像鞋拔子似的鸡腿和一个像大鞋拔子似的肘子。
最后摆了一条长长的什么东西。
拾月这会儿已经彻底忘记了围棋原本的玩法,完全当成了“你摆我猜”,遂兴致勃勃的问:“小姐,这是一根线头吗?”
段音离:“活的!”
拾月再猜:“蚯蚓吗?”
段音离摇头。
拾月又猜:“那是蛇?”
段姑娘看了她一眼,神色无语。
拾月不死心:“那是莽?”
这次总没错了吧。
段音离估摸着任由她自己猜下去怕是猜到天黑也猜不出来,于是好心的将答案告诉了她:“是龙。”
拾月呆住。
僵硬的低头看向棋盘上弯弯曲曲的白子和旁边毫无规律散落的黑子,她嘴角微抽。
这是……龙?
拾月明显质疑段音离摆东西的技术,段昭却好似对此极有兴趣,因为那双原本灰扑扑的眸子这会儿亮了几分,静静的凝着段音离的手,似是在等她接下来还能摆出什么来。
段姑娘备受鼓舞,原本想把昨夜傅云墨派人送来的那盏美人灯给他摆一摆,结果忽然有丫鬟追到这来,说是平阳侯府的七公子来了府里,正在花厅等着见她。
她起身欲走,意外发现段昭的视线竟随着她移动。
她心道这是一个好现象。
想了想,她望着段昭一字一句道:“大哥,晚些时候我再过来找你。”
她没急着为段昭诊脉,总觉得对方不会让她靠近。
段昭自然是不会给她回应的,她也没期待,转身带着拾月离开,并没有注意到段昭一直目送着她出了竹香院。
去到花厅时,她见符禄正在里面踱着步,茶盏未动,肉眼可见的焦躁。
一见段音离来了,他几步走到她面前:“阿离!”
段音离开门见山道:“傅汐妍是我弄伤的。”
她并未遮掩。
就像符禄之前明明担心她贸然对傅汐妍出手,却还是告诉了她对方可能伤了她大姐姐的事一样。
即便只是猜测,也绝无隐瞒。
君子之交,本该如此坦荡。
“她害我大姐姐小产一是因为她心下嫉妒我大姐姐日子过得好,二是因为她勾结天机府意欲将平阳侯府搅的鸡犬不宁。
天机府针对侯府的原因我不得而知,总之你自己万事小心,侯府日后不会太平。
至于我如何得知是天机府与傅汐妍勾结,个中缘由我不便告知,因为答应过别人要保密。
方才说与你的那些,你信便算,不信便罢。”
段音离这话信息量太大,符禄听得有些懵,怔怔的点头:“我自然信你!”
只是……这事情到底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们家向来与天机府无甚瓜葛,怎么就将国师给得罪了呢?竟引得对方下此狠手!
段音离:“昨日听傅汐妍叨叨了许多话,有一句让我觉得很不对劲儿。
似乎侯府至今没个小辈儿也是她或者国师在暗中捣的鬼。
你稍后回府,最好找个大夫给你家中另外两位嫂嫂把把脉,看看身体是否有何问题。”
第079章 厌情蛊
符禄听得心惊。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面色微微泛白。
想到什么,段姑娘又道:“你和你家中的几位兄长接连出了意外,只有你大哥安然无恙,对吗?”
“阿离……你的意思是……”符禄脸色一僵,语气急切的解释道:“不可能!此事绝不可能与我大哥有关!他一定同我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你误会了,我没有说你大哥是始作俑者。
我的意思是,国师和傅汐妍应当是想以此引起你们兄弟之间的猜忌,让你们窝里斗。
你们兄弟反目,侯府自然倒的更快。”
她曾听五师父说过一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来像平阳侯府这样的簪缨世家于外对付是不易的,可若是从内部将他们瓦解那就容易多了。
这连番的刺激当头砸下,将符禄整个人都砸懵了。
他一时没了反应,过了好半晌方才终于缓过劲儿来:“阿离,多谢你。
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告诉我的,不会让人来打扰你的生活。
至于荣安公主一事,你今后也莫要提起,权当不知。”
“嗯。”
“对了!你除了做这些,还做别的了吗?”宫里至今没有任何表示,可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段姑娘摇头。
见状,符禄自言自语道:“那就奇怪了……”
陛下向来宠爱荣安公主,没道理听闻她受伤的消息还无动于衷。
他们原本还以为陛下会亲自出宫来探望她呢,怎知一夜过去,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不说,宫中內侍都没来一个!
符禄以为这也是段音离所为呢。
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傅云墨在背后暗箱操作。
而眼下,这位太子殿下又忙起了别的。
傅云墨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出来的时候,意外遇到了一名女子,约莫有十六七岁,品貌秀丽,举止娴雅。
一身霜色,稍显老成。
此乃抚远侯长女,姓苏,闺明羽清,取自“飘缟羽于清霄,拟妙姿于白雪”。
她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才女,胸罗锦绣,口吐珠玑。
自幼便聪慧异常,凡有书籍,一经过目,即能不忘。
只是她儿时身子不好,总是病病殃殃的,后来国师为她卜卦,说她是命格贵重之人,侯府虽属富贵之乡,却非栖鸾凤之地。
抚远侯为保女儿平安康健,便让她拜师国师,入天机府修身养性。
仅从这一点而言,苏羽清和傅云墨的遭遇是相似的,皆是自幼被迫离开亲人。
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受人疼爱才被送入了天机府,傅云墨却是因为遭人厌弃。
入了天机府之后,他们的境遇也截然不同。
苏羽清来去自如,被天机府上下奉为主子,与在侯府无异。
可傅云墨不是。
他被囚于一方石室中,暗无天日,不知今夕何夕。
每日有人来给他送饭,放在门口便走,待他用过后再来将碗盏收走,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国师以为他静心安神、驱除心中恶念为由给他下了蛊毒,害他不时受万虫噬心之痛。
太傅虽会定期来给他授课,但因为那句“断亲绝友”他们不能见面,隔着一道开着小窗的高墙,他听着太傅的声音日渐沧桑,想象他随着岁月更迭而变的样貌。
傅云墨那时不知景文帝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天机府中的遭遇,是同样被国师蒙在鼓里,还是那一切本就是景文帝的授意,是以他不敢贸然向太傅求助。
除了自己,他谁也不信。
前世火烧天机府的那日,他看见有许多道身影在火海中哭喊挣扎,他那时才知道,原来那里不止自己和国师两人。
那么多人……好生热闹。
回过神来,傅云墨看着向自己盈盈拜倒的女子,遗憾前世那把火竟没能将她烧死。
苏羽清神色清冷,九天玄女一般高不可攀:“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傅云墨脚步未停,径自沉默的走过。
苏羽清压下眸中的错愕,猛地旋身望去:“太子殿下!臣女有要事禀报!”
许是恐自己再被傅云墨无视,她话音不停,继续道:“有关太子殿下年幼之时发生的事,您一定要听。
多年前在天机府中曾有人对您出手相助,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傅云墨启唇,声音淡的让人觉得讽刺:“不想。”
这话非是扯谎,而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那日在醉霄楼中他虽然对阿离有此一问,但那只是话赶话聊到了那,并非他执着于此。
那人若是阿离自然最好,那说明他们情缘深重,由来已久。
若不是也没什么。
他心悦于她,无关她是不是曾经帮过自己。
傅云墨的反应完全不在苏羽清的意料之中,她觉得正常人听到这种事情都会好奇的吧,怎么这位太子殿下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走了?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欲擒故纵?
又或者……是他已经知道了?!
苏羽清心下一颤,她勉强稳住心神,碎步追了上去:“救命之恩,太子殿下竟不思回报吗?”
傅云墨脚步一缓。
苏羽清忙绕到他面前,正色道:“实不相瞒,当日对殿下施以援手的人正是臣女。”
话落,傅云墨总算是给了她一个眼神。
只是那眼神如天边的一抹浮云,令人难以捉摸。
薄唇微启,他平静道:“多事。”
苏羽清闻言一愣:“什、什么?”
“孤说你多管闲事。”傅云墨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谈不上冷漠或是厌恶,语气也淡淡的,可就是这话中的内容,怎么听怎么觉得和他那张脸不符。
说完,傅云墨抬腿就走,留下苏羽清愣在原地久久都没能回神。
怎么……就变成她多管闲事了呢?
寻常人面对救命恩人不说感激涕零也该笑语相迎吧,这位殿下怎么会如此无礼?
初一跟在傅云墨的身后,他忍不住回头瞄了两眼还站在原地的苏羽清,见她一副被打击的灵魂出窍的样子,特别想折回去告诉她,我们家主子就是这么狼心狗肺,你说气人不?
苏羽清自然不比初一那般了解傅云墨,她摸不准他的心思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去慈宁宫见过太后之后,她便匆忙出宫回了天机府。
回府之后她一路行去,周围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
看似是景,实则暗藏阵法机关,步步杀机。
她择了其中一条羊肠小径,来到了一个古朴的小院前,却只是站在门口未敢擅入。
她垂首,规规矩矩的施礼:“师父,徒儿回来了。”
顿了顿,她微蹙起眉头似是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徒儿已见过太子殿下,也把该说的话同他说过了,可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当年之事,连问也不问。
还说……说徒儿多管闲事。”
话落,院内并无一丝动静,房舍屋门紧闭,不见一丝人气儿。
苏羽清似是已经习惯了,安安静静的候在院外。
片刻之后,忽有什么东西自房中飞出,她下意识接住,发现是专门用来养蛊的小罐子。
也就是说,这里面装的是……蛊!
“师父?!”苏羽清目露惊讶,更多的是不解。
房中传出一道阴柔沙哑的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此乃厌情蛊,一旦中了便会对情动之人心生厌恶,你寻机接近段家三女给她下蛊。
太子心高气傲,必不会受她所辱,届时他们相看两厌,便是你上位之时。”
第080章 阿璃和阿梨
路,他已给她铺好了。
接下来怎么走,就看她自己的了。
陛下那边想来已被他稳住,不会再动给太子赐婚的念头。
而太子若知此事,父子之间仇怨必然愈深。
再有段家三女的事一刺激,连番打击之下,太子必会开始有所行动,也就不枉他们费心布局这么多年了。
“去吧……”
房中轻轻飘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苏羽清拿着那蛊虫,如获至宝一般。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跟自己抢“太子妃”这个位置的!
放眼整个长安城,唯有她有资格成为燕国未来的皇后。
她和太子殿下自幼在一处长大,经历又是何其的相似。
他的身份,也只有她的命格配得上。
她是最适合太子的人。
至于那位段姑娘……不过是一个偶然闯入他们生活的意外罢了。
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除掉这个意外,重新理顺自己与太子之间的红线……
段姑娘全然不知自己又被人盯上了。
她送走符禄之后便又去了段昭的竹香院,想着把那个美人灯给他摆出来。
她回去一瞧,发现棋盘上各子位置未变,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段昭没有动过,竟似在等她回来似的。
拾月半盏茶的热度早已经没了,这会儿跑到院中去追兔子玩。
屋外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屋内倒是极静,只有棋子落于棋盘的“啪嗒”声,是段音离最喜欢却最难得到的安静。
她发现她还挺喜欢跟这位兄长待在一处的,因为他不说话,永远都不会唠叨她。
眼下看起来二人相处的莫名和谐,不过段音离担心自己哪个举动会刺激到他,是以想先套套近乎,先从“话聊”开始。
她摆棋的手一顿,果然见段昭视线一凝,随即缓缓的抬头看向她。
他虽无话,却好像在问她为何停了?
段音离单手托腮,同样回望着他,抿了抿唇,她见旁边的小几上搁着笔和纸,又想起自家娘亲说这位兄长整日看书写字,一时计上心来。
她取过纸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两个字。
【阿离】
横不平,竖不直,奇丑无比。
“阿离,这是我的名字。”她将纸放到段昭面前。
令她十分意外的是,段昭居然皱了下眉头,虽然只是很细微的表情,但的确存在。
段姑娘却没有为此特别开心,她沉吟了一下,心说他这是嫌她的字写的难看吗?
然后她就发现,还真是!
段昭默默看了半晌,忽然拿起笔在她写的那两个字旁边也写了两个字,依旧是“阿离”,只是那对比简直不要太惨烈。
他写的龙蛇飞舞,墨迹淋漓,那字才配得上那张脸呢。
段姑娘鼓了下腮,想起自己没文化的事有些不高兴了。
不经意间转头,竟见周氏站在窗根底下,不知看了多久了,这会儿神色动容的望着段音离,泪盈于眶。
她方才去侯府回来,听说三姑娘来了竹香院她便过来瞧瞧。
不想竟见到了这样一幕!
这虽不是段昭第一次给别人回应,却是他第一次给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人反应。
周氏不知是段音离有何特别还是她儿子有可能要好了,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她乐见的。
她擦了擦眼泪,走进房中。
段音离起身给她见礼:“二婶。”
“一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周氏的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随意落座。
她的视线扫过他们兄妹俩写字的纸,不禁微怔:“阿离……怎么写了这个‘离’字?”
段音离不解:“这是我的名字啊。”
周氏失笑:“想是大哥和大嫂只顾着高兴了,你回来这些时日,他们竟连你原本的名字都未告诉过你吗?”
“……原本的名字?”
“对呀,你闺名中带的乃是琉璃的‘璃’,而非离别的‘离’。”
段音离心下一震,难得有些懵懵的:“琉璃的璃……”
“你出生的那年啊,正好赶上你爹进宫当太医,咱们举家搬来长安城。
那时你才几个月大,还在怀里抱着呢,尚未取名字。
有一日傍晚,边湾驻船,江面风平浪静,余晖一照,似散了一江的金子,水光粼粼,万顷琉璃,是以你爹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说完,周氏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纸上的字,猜测道:“想来这是收养你的师父给你起的吧?
虽是同音不同字,但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阿离就是阿璃,不管怎么变都是咱们家的宝贝。”
这话正巧被刚进屋的拾月听到。
她看了一眼自家小姐那狗爬似的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合着她家小姐长到这么大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拾月特别想冲过去掐住她的肩膀猛摇:小姐你清醒一点!你的名字不是离别的离,而是梨花的梨啊!
她记得谷主曾经无意间提起过,说当年是在一棵梨花树下捡到的小姐,所以才给她起了“阿梨”这个名字。
可怎么小姐一直以为是这个“离”呢?
拾月百思不得其解。
段音离思绪纷杂,一时无话。
前世她的名字里便有一个“离”字,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以为爹爹和娘亲给她起的名字就是这个字,也理所当然的以为似乎这就是自己的命。
注定会被抛弃,注定与人分离。
可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
真好……她的名字不是生离死别的离,而是万顷琉璃的璃。
她们在这边说着话,段昭虽不参与但却听的真真切切,是以这会儿他拿起笔,“唰唰唰”几下在纸上又写了两个字。
【阿璃】
他递给段音离,并无一言。
段姑娘瞧着这么好看的名字、这么漂亮的字,开心之余又被虐了一次。
周氏见自家儿子竟会主动跟人交流,心里激动的不行,忙拉住段音离的手说:“阿离,二婶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
“若日后你得了闲,能不能时常往这走动走动?
你有所不知,除了我和薇儿以外,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大哥主动和人接触。
可我们毕竟陪伴他多年了,他偶尔有些回应不奇怪,但他与你并不熟悉却能如此,足可见他待你不同。
是以二婶想麻烦你多跟他接触接触,看看能否让他有所好转。”
闻言,段音离没犹豫,爽快的点头应下。
她本就是为此而来。
方才答应下来,便见江氏身边的红叶追至竹香院来找她,跑的满头大汗,不知发生了何事。
红叶:“三……三、三……三小姐……夫人、夫人让奴婢来……来叫您过去……”
段音离沉默的眨着眼睛,心说她有说这废话的工夫先把气儿喘匀了不好嘛。
拾月是急性子,忙问:“什么事儿啊?”
“呼……”红叶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总算把话说完整了:“三小姐的师父来了,此刻正在花厅,老夫人陪着呢,夫人和三夫人她们也都在。”
一听说自家师父到了,段姑娘起身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背影轻快的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喜悦。
拾月跟在她后面,心下奇怪:“不对呀……咱们还没往药王谷传信儿呢,怎么就有人来了呢?”
段音离一听,脚步渐缓。
是啊,自己之前一直在研究到底该请哪位师父来,她这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呢,那边人就到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难道又是和四师父一样,因为太想自己所以贸然登门了?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
疑心重重的去到花厅,还隔着老远段音离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心下愈发生疑。
第081章 名动天下
段音离走进花厅,见里面满满登登的挤了一屋子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的青年男人。
一袭翩然白衣,生的面白唇红,极其美貌,竟有些男生女相。
他正与老夫人在说着什么,笑的满面春风,举止大雅。
段音离的眸光豁然一亮:“五师父!”
清音闻声转过头来,眸中被笑意盈满。
他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段音离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和上次浮尘的表现别无二致:“阿离啊……可惦记死师父了,快让为师瞧瞧胖了瘦了。”
说话间,他细嫩堪比女子的手揉了揉段音离的脸蛋儿。
“污……污时父……”段音离原本精致的一张小脸被他磋磨的变了形。
“是不是瘦了啊?怎么这脸掐起来没有以前肉乎了呢?”
她摇头:“没有啊。”
段姑娘想,这世上总有一种瘦叫“你师父觉得你瘦了”。
江氏在旁边瞧着,看得出来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极好,她心存感激之余也为自家女儿感到开心。
这世间能多一个人待她好,自己这个当娘的自然高兴。
江氏:“阿离啊,快请你师父过来坐,有什么话咱们坐下说。”
段音离听话的虚扶着清音落座。
经过一名妇人身边的时候,她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样貌竟与江氏有几分相似,穿着清雅朴素却难掩姿容。
她身后站着一男一女,年纪均与段音离相当。
少年生的白净俊秀,姑娘长的清秀可人,往那一站金童玉女一般。
段音离不认识他们。
可对方却好似认识她似的,看着她的眼神“欻欻”放光。
江氏留意到段音离的目光,笑着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那妇人面前,她温柔笑道:“阿离,这位你该叫姨母,她是娘亲一母同胞的妹妹。”
段音离恍然,乖乖叫人:“姨母。”
江珧激动的点头,连应了好几声。
她亲切的握住段音离的手,打量她的目光和清音如出一辙:“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对江氏道:“阿离这样貌,与姐夫就像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江氏笑着点头:“他们爷俩长的是像。”
又闲话几句,江氏指着江珧身后的少年少女对段音离说:“那是你姨母家的两个孩子,是你的表哥和表姐,姓林,一个叫思儒,一个叫念巧。”
段姑娘一一见礼,对方也回了礼。
江氏对段音离解释道:“之前我给你姨母写信,告诉她你回家的消息,是以她特意赶来看你。”
段音离致谢之余,心有疑惑:“只姨母和表哥表姐来的?”
江氏点头。
段姑娘是闯过江湖的人,听后不禁在想这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只身跋涉至此可是不易,不知姨丈为何没有同来。
正想着,便听江珧感慨道:“这一路行来都安安稳稳的,不想到了天子脚下反而出了事!
幸好得遇清音师父出手相救,否则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就要被人欺负了去!”
清音轻笑着挥了挥手,并未在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段音离意外:“五师父救了姨母他们?!”
“嗯。”清音点头,将自己与江珧母子三人偶遇的事情娓娓道来:“为师到了长安城之后一路打听往这府里来,意外听到他们也在打听段家,见他们被无赖纠缠就顺便帮了一把。”
江珧:“我瞧那些人的穿戴像是哪个府里的家丁,不会惹出什么乱子吧?”
清音安抚道:“夫人安心,是他们强抢民女无礼在先,不管到了哪儿都是他们没理。”
他话虽然如此说,心里却不免在想,那些人似乎的确有些来历。
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不能对江珧娘三置之不理,否则日后在段府见了面岂不让他家阿离脸上没光,说不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师父是鼠雀之辈。
他自己风评如何他倒是不在意,但连累到他家阿离却不行。
至于他今日之举会否给段府带来什么麻烦……看来他得抽空在这长安城走动走动,帮他家阿离铺铺路,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什么讲理那种话不过是放到台面上说说,真要万事行得通还是得靠武力解决。
这世上没有什么麻烦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两顿还不行那就直接弄死。
江氏心思简单,哪里知道看似正直清高的清音心里想的是这般阴暗的念头。
她满口感激:“阿离走失的那些年,多谢清音师父的照顾。
若无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又岂能有今日!
俗话说的好,马有垂缰之义,犬有湿草之仁……若今后清音师父有何难处,我与我家老爷必鼎力相助以报此恩。”
清音:“夫人客气了。”
江氏:“对了,我之前听阿离说,她一共有七位师父,怎么不见那六位?”
“前些日子不是……”
“啊!娘亲!”段音离忽然打断了清音的话:“那六位师父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一时抽不开身,是以就让五师父代表了。
您要见他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江氏:“那倒是。”
段姑娘这边机灵的蒙住了自家娘亲,却没能糊弄住清音。
清音一琢磨江氏的话觉得不对劲啊。
自己明明是一时兴起来的长安城,可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受他们邀请来的呢?
难道自己是意外撞上门的?阿离邀请的另有其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清音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渣渣。
老夫人:“我已命下人收拾出了一个院子,清音师父若不嫌弃便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阿离陪你好好逛一逛这长安城。”
“多谢老夫人款待,不过在下此来长安城另有安居之所,就不叨扰了。”
“如此,倒是不好强留。”
闻言,季氏看了段音挽一眼,或者会意,忽然开口问:“不知清音师父住在何处啊?我先问好,免得哪日我跟着三姐姐登门拜访连门儿都找不着!”
她这样问自然不是真的要跟段音离去拜访清音,她只是怀疑这人是段音离找来撑场面的。
她想看看对方敢不敢交底!
清音并未遮掩,大方道:“哦,我就住在畅音阁。”
“畅音阁……是一间客栈吗?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是将要开张的戏园子。”
话至此处,清音特意对段音离说:“为师这次来长安,除了是来看你的,也是受畅音阁的班主相邀来唱戏的。”
段音离微微点头,兴致不高。
她不爱听戏,也不感兴趣,咿咿呀呀跟拾月犯了牙疼似的,吵的人头疼。
可她没兴致,不想老夫人和季氏等人却眼神发亮的盯着清音看。
老夫人目露回忆,不确定的问道:“清音师父会唱戏还叫清音,难道您便是十几年前名动天下的那位角儿?!”
清音微微一笑:“老夫人谬赞了,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段老夫人这下不淡定了。
只见她的面色突然一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几步之外的清音。
段音离的视线不住的在他们之间来回游移,心想瞧着祖母这样子似是从前便与五师父相识。
该不会……
她家师父有个毛病,最好吃瓜听八卦。
听就听吧,他听完还喜欢把人家的故事改吧改吧编进戏文里。
像是哪个掌门的媳妇偷汉子了、哪家闺女跟着男人私奔了、哪一届的武林盟主练功练的不能行房啦……几乎将整个武林祸害了个遍。
难道五师父也曾将祖母唱进戏文中还不慎被她知道了?
第082章 阿鹂
打死段音离也不会想到,老夫人情绪激动是因为她年轻时曾是清音的忠实戏迷。
段家的老太爷去的早,在段峥他们还小的时候,这个家一直都是老夫人在撑着。
她熬啊熬,终于熬到了姑娘出阁,儿子娶妻。
新媳妇一进门,她立刻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整日不是看牌就是听戏,小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她也是在那时无意间听了清音的一出戏。
他嗓子好,宽亮挺阔,余音绕梁。
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又兼之他年纪轻,扮相美,是以理所当然的成了优伶中的翘楚。
当年为了捧他,老夫人脑袋一热将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小金库都掏空了。
戏子虽为下九流的行当,但这一行中又有三六九等之分。
清音无疑是站在顶端的人。
别的戏子被请去唱戏,那都是乐乐呵呵的哄着主人家,人家让唱什么就得唱什么,唯恐断了财路。
但他不是。
有人请,那得看他想不想去。
纵是去了,也是他唱什么别人就得听什么,不能点戏。
他如此张狂傲慢自是引了无数人妒忌,可谁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派去惩治他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反观他倒是一直好端端的活跃在人前。
一来二去,甚至有人说他是梨园祖师爷下凡,传的神乎其神。
后来提及清音,皆说他人如其名,其人如玉,多受掷果盈车。
可忽然有一日他就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加不知他去做了什么。
听老夫人回忆起自己曾经的那段光辉岁月,清音微微一笑,大有繁华褪尽后的安然之态:“倒也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就是为了回家去养孩子。”
说着,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段音离一眼。
段姑娘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祖母竟然是她五师父的妈妈粉!
而且粉到这么多年过去再见他依旧那么激动!
再说祖母激动也就罢了,怎么瞧着三婶儿也两眼发光?总不至于是老婆粉吧?
季氏自然不是那等不安于室的妇人,她和老夫人一样只是单纯喜欢听清音唱戏罢了。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明明还想看看那师徒俩言辞之间会否有何破绽和把柄,可得知清音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听他唱戏。
难怪她方才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原是如此。
季氏和老夫人以前都没见过清音在台下的模样,否则方才他一进门就会将他认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人还没走,倒也不算晚。
老夫人:“清音师父快尝尝这茶,这是我收藏多年的天山云雾,泡茶的水用的是去年收的梅花上的雪。
这般泡出来的茶呀,气味清香,口感甘美,沁人心脾。”
面对忽然变的更加热情的老夫人,清音难得有些招架不住:“……多谢多谢。”
他暗暗扯了扯段音离的袖管,示意她快点带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怕再待下去一会儿那婆媳二人会一唱一和的让自己当众来两首。
不过考虑到对方都是他们家阿离的亲人,清音临走前还是说:“老夫人若不嫌弃,改日戏园子开了张我让班主为您留个位置,您若得闲便可以去逛逛。
诸位夫人和小姐也是,若有雅兴尽可同去,在下必定好生招待。”
老夫人立刻表态:“我一定去!”
“……那就先多谢您捧场了。”
见状,段音离不禁在心里想,祖母这算是师父的铁粉儿无疑了吧。
又寒暄几句,清音便赶紧撤了。
段音离带他去自己的院中小坐,前脚方才进屋后脚就被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她一怔:“五师父……”
“为师瞧这府上清苦的很,你平日是不是都省吃俭用的啊?”清音一脸心疼,越看越觉得自家徒弟饿瘦了。
拾月就在旁边,觉得这话都没去听去!
还省吃俭用!根本就是胡吃海塞好嘛!
好在段姑娘从不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人,摇头道:“没有啊,阿离过的可好了,顿顿都有肉吃。
这银子您自己留着花吧,之前四师父过来给了阿离好多还没花完呢。”
闻言,清音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掀了掀眼皮,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哦?他给了你多少啊?”
“就……”段音离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一包吧。”
清音听完当时就皱起了眉头,心说老四家底儿挺足啊。
他绝对不能被对方给比下去!
在徒弟面前掉价儿事小,让阿离误以为自己不如老四在意她那就事大了。
于是他摸了摸袖管,掏了掏口袋,就在他准备脱下鞋翻翻鞋垫底下的时候却被拾月眼疾手快的给拦住了。
拾月:“可以了五爷!别脱鞋!千万别脱鞋!”
“我找找这里面还有没有银子。”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为了点银子被熏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清音见她们推拒不似作伪,终于不再坚持了。
段音离见自家师父出手如此阔绰,不禁好奇的问:“五师父,那畅音阁不是还没开张呢吗?您怎么就有这么多银子啦?”
“你有所不知,这事儿说来还挺有意思。
原本请我去唱戏的是另一伙人,价钱都已经谈好了,可昨日忽然有人找上我,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先别去唱了。
有银子拿我当然不会客气,当即便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唉……这不愧是长安城啊,来钱道比别的地方多不说,钱来的也快。”
“还有这样花钱的人啊?”
“你可说呢!估计是个冤大头!”清音大胆猜测。
有银子拿自然是好的,段音离没再多问,打听起药王谷其他的几位师父。
提及谷主的时候,拾月想起之前在竹香院二夫人和自家小姐的对话,趁机道:“小姐啊,奴婢还未说您呢,您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了呢!
谷主给您起的那个名字啊,应该是梨花树的梨,因为当年捡到您的时候就是在一棵梨树下面,是以才有了这个名字,是吧五爷?”
被点名的清音一脸茫然:“还有这般说法呢?!我怎么不知道啊?”
拾月:“……”
她现在有点怀疑他们几个当年是不是一起捡到的小姐了。
“这是谷主亲口说的呀。”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梨啊!”清音恍然,随即一拍大腿叹道:“我还以为是黄鹂鸟的鹂呢。”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令拾月和段音离都很惊讶了。
清音:“我当时还想着,希望这孩子长大以后如这名字一般,声音洪亮悦耳,动听多变,却原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字啊!”
闻言,段姑娘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五师父,您说会不会其他几位师父也各有各的想法?”
听起来唤的都是一个字,写出来却每个都不一样。
清音想了想那几个人不着调的程度,觉得十分有可能。
“对了五师父,您要去见见四师父吗?他如今应当已经离了侯府住在悦来客栈呢!”
清音一脸嫌弃:“我见他干什么!”
“哦……”
“话说你这丫头,方才当着你娘的面儿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四师父之前来这装神弄鬼过,我们当时故作不识,如今忽然说他是我师父不好圆谎。”
“你几时添了这撒谎的本事?”拾月原以为他是要教育段音离两句,谁知他话锋一转,竟赞许的拍了拍她的头,欣慰道:“撒谎好玩儿吧,为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都不肯听,这下知道其中的乐趣了吧。”
拾月:“……”
她深深的怀疑,当初谷主他们捡小姐回去其实就是为了好玩吧。
养孩子如果不是用来玩就没有意义了是吗?
第083章 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同自家徒弟一起用过午膳,清音便告辞离开了段家。
出了段府,还没走几步便被几个人拦了下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之前对江珧母女拉拉扯扯的人。
不过,此刻那几人前面有个领头的。
为首的少年孤高桀骜,器宇不凡,一看就知道大有来头,是以他没有轻举妄动。
傅明朝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目光探究,语气不善的朝身边下人问道:“就是他?”
被打的小厮点头:“就是他!”
傅明朝抬头,用下颚对着清音:“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打伤了小王府上的人,这事儿怎么算?”
听到“小王”二字,清音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已猜到对方身份多半是皇族宗室子弟。
清音将手负到身后,气定神闲的说:“原来是小康王啊,在下失礼,不知令尊大人近来可好?”
闻言,傅明朝明显一愣:“你认识我爹?!”
“颇有私交。”
清音心说,当年你爹为了请我唱戏,差点没把王府搬空了,好悬连媳妇都娶不上。
傅明朝自然不知,他险些就不能出生在这世间了。
“你……”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误小王爷的工夫了,改日得了闲必去王府给康王爷请安。”
“诶!”傅明朝欲唤住他,却不妨这时段音娆自段府大门口走了出来,这位小王爷当即就将清音的事儿丢到了脖子后头,满脸堆笑的朝段音娆跑了过去。
“阿娆!你要出府去啊?去哪儿啊?我陪你!”
段音娆神色冷然:“……我本就是要去找小王爷的。”
一听这话傅明朝可乐坏了,一个健步就蹿到了她面前,令后者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跟狼见了肉似的:“阿娆你终于知道主动找我了!走!我带你出城玩去!”
他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被她躲过也不恼,脾气好的跟在面对旁人时判若两人。
段音娆:“小王爷误会了,我找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要还你钱。”
她说着,从丫鬟手里拿过银票递给了傅明朝。
他没接:“什么钱?”
“白参的钱。”
“……阿娆你别闹了,那参是我给你的,你我之间何须算的那般仔细,我的不就是你的嘛。”
知道和他说不通,段音娆直接将银票塞进了他手里:“小王爷,昨日之事要多谢你,你的情意我也心领了,我已与金家的公子定下了婚约,日后还是少些来往吧。”
她以往总是尽量避免在傅明朝面前提起金家,因为担心这位无法无天的小王爷会去找金公子的麻烦。
果然,她才一提起自己的婚事傅明朝就瞬间变了脸。
不过他没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而是忽然对她说:“你退了那门亲事,小王娶你。”
段音娆错愕的看向他。
她没说话,傅明朝却从她惊愕的眼神里看到了拒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怒气,忽然抬脚往府里走:“我来找过你许多次,倒是从未进过你们府里,今儿正好得闲,你带我逛逛吧。”
“小王爷!”
傅明朝径自往府里走,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那府里的下人如何敢阻拦,纷纷低下头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去,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段音娆见傅明朝在前面大摇大摆的走,秀眉不禁越皱越紧。
那位小王爷却似毫无所觉,还兴致勃勃的问:“阿娆,你的院子在何处啊?带我去瞧瞧!”
一旁的丫鬟闻听此言,惊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心说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小王爷居然提出要去他们二小姐的院子逛逛!
段音娆倒是淡定的多。
或者说,她已经习惯傅明朝我行我素,自说自话了。
他向来言行无忌,听说连老康王都管不了他,她自然不会异想天开到要去改变他什么。
她只求他离自己远些。
“阿娆?”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傅明朝朗声唤道。
对方毕竟是王爷,身份摆在那儿,段音娆纵是再不愿意也不能让他的话掉在地上,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方才在府门前,见小王爷似是在和人说话,那人你认识?”
“他打伤了我的手下,我是来找他讨说法的。”
“……”原来当街调戏林念巧的是他手底下的人啊!
别说,还真是有其主就有其仆。
段音娆心里对他的不喜又多了几分。
傅小王爷浑然不知自己一句话的工夫便将他和段音娆之间的关系向深渊推进了一步。
而且马上,他将要亲手将这段关系彻底推进深渊……
段府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几眼便看完了,用傅明朝的话来讲便是,这府里那个所谓的花园还没有他们王府给下人住的院子大呢。
许是因为他的到来,园中未见什么下人,安安静静的,只余树上几只鸟叫。
傅明朝停下脚步,回身见段音娆身后还跟着一个碍事儿的小丫鬟。
他扬眉,吩咐道:“小王要喝茶。”
段音娆不卑不亢:“那请小王爷去花厅坐吧。”
“我不!就在这!”
“……那请小王爷稍候,我这就去取。”
“诶!”傅明朝几步赶上她张开双臂将人拦住:“你不能走,让她去。”
他抬了抬下巴,支使段音娆的婢女。
段二姑娘想着这是在自家府中,他纵是再无礼也不过言语唐突些罢了,于是便点头示意丫鬟去给这位难伺候的小王爷倒茶。
可谁知小丫鬟才走,傅明朝便露出了狼尾巴。
他一把握住段音娆的手将人扯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搂的紧紧的。
段音娆吓得心跳都要停了:“你做什么?!放开!”
傅明朝低声笑着,嘴巴凑过去就要一亲芳泽。
“放开!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段音娆拼命挣动,胡乱推拒间指甲划过他的脸颊挠出了一道血痕。
“阿娆,那你可要大点声喊,最好喊的全长安的人都来看,这样你就不得不嫁给我了,倒省的我多费心思。”
“你……唔……”
段音娆将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间,她惊恐的瞪视眼前放大的那张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真的就这样轻薄于她!
登徒子!
段音娆又气又恨,偏生推不开他。
傅明朝又乐又喜,将人抱的愈紧:“阿娆,你是吃了什么蜜饯吗?好甜啊!”
他将脸凑近她的颈间,鼻翼轻动,小狗似的嗅了嗅:“还香香的,好好闻……阿娆,等日后咱们成了亲,我一定要好好检查检查看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否则怎么会这么香呢。”
段音娆虽不比符笑那样的侯门贵女,但到底也是正经人家教出来的姑娘,哪里听得了这样的野话,当即气的脸色通红。
见傅明朝说完又作势来亲她,她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吃痛,这才略微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她趁机用力推开他,下意识扬手欲甩他一巴掌,可指尖最终却堪堪停在了傅明朝的颊边。
她自然是想打他的,可偏偏不能打!
傅明朝显然错会了她的意思,美滋滋的握住了她的手,一脸洞察一切的表情:“阿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
顿了下,又没皮没脸的说:“不过就算舍得也别打,仔细手疼。”
“你走开!”段音娆甩开他的手,连退数步。
“诶诶诶诶诶!后面是湖!你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原本他不说段音娆还没主意,他这一说倒是给她提了醒儿,她把心一横扭身就跳了进去。
傅明朝瞬间呆若木鸡。
待回过神来,他想也未想便跟着跳了下去,跳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完蛋了!自己不会凫水啊!
第084章 又被风吹水里去了
段音娆算得上是一个烈性女子,但她的这份刚烈又较之其他的贞洁烈女略有不同。
旁人投湖是一心求死,她却是为了谋生。
她会凫水。
出此下策不过是想要在傅明朝面前装装样子,免得他日后再缠着自己。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在湖里假装扑腾的时候,傅明朝竟跟着她跳下来了!
而且瞧着他那边的水花很明显他是真的在扑腾。
段音娆知道他不识水性。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任傅明朝淹死在湖里固然容易,也可免去他日后对自己纠缠不休,可此举势必会带来新的麻烦。
康王唯一的儿子淹死在了段家的湖里,想也知道此事会有多严重。
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的水,段音娆认命的朝他游了过去。
傅小王爷原本是想要英雄救美的,结果不仅救了个寂寞,还反被美人给救了。
他虽生的不似大壮那般五大三粗,但到底身量摆在那呢,段音娆那个小体格要想将他拖上岸想也知道有多困难。
而且这位小王爷还笨手笨脚的,一点力也借不上。
好在后来有下人经过,总算是将傅明朝给捞上了岸。
他苍白着一张脸,意识昏沉。
他现在急需大夫诊治。
可偏偏段峥在宫中当差未归,去外面请大夫一来一回又耽误工夫,段音娆便做主让人去梨香院请段音离。
段姑娘听说此事的第一反应便是,那位小王爷这次不会是被段音娆给踹湖里去了吧?
但见着他以后她说的却是:“又被风吹水里去啦?”
回应她的,是傅明朝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老夫人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看着,压低声音问道:“阿离啊,怎么样?小王爷不会有事吧?”
“呛了两口水而已,祖母不必担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
“二姐姐也落了水,祖母让厨房的人熬些姜汤来给他们驱驱寒吧。”段姑娘难得有些好奇,心说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双双坠湖殉情?
老夫人也奇怪呢,等段音娆换了干净衣服回来便忙不迭的问:“二丫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段音娆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留意到众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犹豫再三,最终只是说:“……我不慎失足落水,小王爷是为了救我才跳下去的。”
老夫人:“可我记得你会凫水啊。”
“您知道,但小王爷不知道,他以为我会被淹死。”
这么一听,老夫人莫名有点对这位小王爷改观了。
心说这孩子的心底很善良嘛,就是脑子不大好使,明知道自己不会凫水还敢往下跳。
唉……可惜是皇室中人,可惜他家阿娆已经许了人家,可惜啊。
段音离那边已经为傅明朝诊治完了,她慢悠悠的收回针,想着这次之后段音娆再想甩掉这个狗皮膏药估计就更难了。
反正如果换作是她的话,她说不定会以舍命相救之恩赖上傅云墨,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段音娆也想到了这一点。
其实方才傅明朝不管不顾跳进水里救她的时候,她是很意外并且稍稍有些感动的,可再多的感动也无法抵消他的唐突和无礼。
她感激他,却还是像从前一样讨厌他。
沉眸看着躺在榻上昏睡过去的傅明朝,段音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她得找大伯帮她。
最初傅明朝刚有苗头盯上段音娆的时候,段峥就曾说过实在不行他去暗示一下陛下,求他管管小王爷。
老王爷的话小王爷不听,但陛下的话他却不得不听。
段音娆当时没让。
她不想因为自己这点小事闹得兴师动众,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傅明朝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几日便会将她忘到脑后,谁知他竟硬生生纠缠至今。
眼下……唯有拜托大伯了。
段音娆心里打定了主意,可谁知苦等了半日却迟迟不见段峥从宫里回来。
晚膳时分,段音离和江氏守着一桌子的菜也在琢磨这事儿:“爹爹怎么还未回来?”
“是啊,以往这个时辰早就到家了。
若非是在路上耽搁了,那便是宫里出了何事。”
闻言,段姑娘心里愈发放心不下。
自家爹爹是太医,宫里有什么事能让他忙碌的,除非是哪位娘娘病了,更甚者还有可能是皇帝和太后。
这么一想,段音离更担忧了。
万一碰上个疑难杂症自家爹爹解决不了惹得陛下震怒,那可是要陪葬的呀!
前世她陪老头子刷那些宫斗剧的时候可没少看,皇帝最喜欢让太医给妃子陪葬了。
治不好病陪葬、孩子没了陪葬、妃子难产了陪葬……那时她就觉得太医是一个高危职业。
没想到过了一辈子,她爹干起了这份高风险低收入的行当。
真是让人不省心……
一直到段音离和江氏用完了晚膳,段峥也还是没有回府,也没派人送个口信回来。
老夫人那边也惦记着呢。
偏偏段辉奉命出去办事没在宫中,她们想打听都没处打听去。
就在段音离琢磨着要不要让貂儿给傅云墨传个信儿,问问看他知不知道什么消息时,不想这位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他是来给段音离送东西的。
这次不是什么勾人脸红的情话亦或是些小玩意儿,而是一粒药。
一粒解药。
段音离打量着躺在手心里的小药丸,她放在鼻间嗅了嗅。
不等她问,傅云墨便坦言道:“这是解药。”
“解什么东西的药?”
“太后所中之毒。”
“太后中毒了?!”段姑娘很惊讶,心说那位老人家那么招人恨吗,怎么总有人给她下毒企图弄死她呢?
这中毒的频率都赶上傅明朝落水的次数了。
傅云墨点头,将她忧心之事一并告知:“太后忽然病倒,陛下急召太医进宫看诊,是以段太医方才耽误到这会儿还未回府。”
“哦……”
“若他明日回来,你便将这解药交给他,让他再进宫时给太后服下。
不过也有可能不等他回府太后就会先召你入宫为她解毒,那你就亲自将这解药给她喂下,总之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们父女治好了太后的病,救了她的命,理应受赏。
傅云墨:“事后若太后或是陛下问你要何赏赐,你就推说自己无所求。
待他们再三追问,她便顺水推舟将机会让给段太医。”
段姑娘怔怔的听着,心里有许多的疑惑。
像是太后怎么又被人下毒了?这次是被谁下的毒?还是天机府的那位国师动的手脚吗?为何傅云墨的手里会有解药?他又为何要把解药给自己?
可还没等她问,傅云墨却先问她:“阿离,你信我吗?”
段音离没有毫不犹豫的点头,而是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以问代答:“那你会骗我吗?”
他摇头:“不会。”
“那我就信你!不过要是被我知道你骗我,我就……”她的话音忽然一顿,似是在想该把他怎么样。
傅云墨试着猜测:“就拿针扎我?”
她摇头,这次倒是毫不犹豫:“……都说了舍不得。”
他一愣,随即温柔的笑开:“阿离,我也舍不得的。”
所以不会骗她。
不将所有事情摆在明面上说,只是怕被她嫌弃自己是个坏人罢了。
就算让她发现自己没那么好,也得在他们成亲之后。
那时她人已经是他的了,跑不了了。
两人正说着,不想院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灯烛闪烁间人影幢幢。
与此同时,院门也被随之叩响。
第085章 他家小媳妇手残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的动静,段姑娘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随即很快展开。
她没多想,拉着傅云墨就转身进了卧房。
她骨子里本就有些不受这个时代的礼教约束,再加上自幼在江湖中长大,什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那一套在她这儿根本就不起作用。
她也并不觉得让傅云墨进自己的闺房有何不妥。
事急从权嘛。
否则被人堵到院中她又不能杀人灭口,也不能就此嫁给傅云墨呀。
段姑娘心里坦坦荡荡,却架不住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有些想入非非。
他能理解阿离只是担心被人撞见解释不清,可她这紧紧拉着自己的小手是怎么回事,嗯?
软软乎乎的,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化了他的心。
傅云墨一脸宠溺的跟在她身后走进房中,原本被握的手不知在几时回握住了她的。
段音离一路牵着他的手走进里间才松开。
傅云墨空了的手轻轻攥起,有些怅然若失。
视线微移,他沉默的打量起段音离的寝房。
第一次踏足女儿家的闺房,关键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的闺房,他心里难免有些激动,这无关他的身份是不是太子。
站在她的面前,他就只是一个倾慕她的男子而已。
段音离的闺房和傅云墨想象中不大一样。
屋子里被她逛街买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塞的满满当当的,什么鸟雀形状的娃娃哨、整竹子根枢的香盒,胶泥垛的风炉儿……乍一看有些乱,细一看……还是有些乱。
但在傅云墨看来,却只觉得温馨的可爱。
在天机府那间光秃秃的石室里住了那么多年,他喜欢她房中的这份生活气。
贵妃榻边的汝窑花囊里插着几枝梨花,墙上挂着一个“连年有鱼”的风筝。
榻上除了被褥还放着两个枕头,一个是寻常样式的,另一个却是小孩子枕的老虎枕。
傅云墨扬眉,心说怎么放了两个?
而且这老虎枕多是小娃娃才会用的啊,他家阿离还喜欢这个?
傅云墨自然不会想到,段音离要这老虎枕可不是用来枕的,而是用来搂着睡觉的。
怀里什么都没有的话,她睡的不踏实。
这里又不像现代有各种各样的玩偶,她就只能拿这个对付一下了。
若说在段音离的榻上发现老虎枕令傅云墨感到惊奇,那么接下来在看到她床头悬着的他送她的那盏琉璃绣球灯时,心下便是实实在在的欢喜了。
阿离将这盏灯挂在床畔,可是为了睹物思人吗?
那不知……昨夜他可曾入梦。
忽然,拾月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打断了傅云墨的思绪:“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
拾月的嗓门比以往大了许多,惹得段峥多看了她两眼,心说大晚上的这丫头嚷嚷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阿离房里藏人了她给报信儿呢。
段姑娘从里面将门打开:“娘亲,爹爹您回来啦!”
“嗯,爹爹有事和你说。”说着,段峥抬脚往屋里走。
拾月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段音离倒是一脸平静,若非知道不可能,拾月差点都要以为太子殿下从另一边翻窗走了呢。
段峥和江氏在外间就坐,开门见山的说:“爹爹今日晚归是因为太后娘娘病了,眼下群医束手无策,陛下召你进宫去给太后诊病,眼下宫中內侍正在府里等着呢。”
段姑娘有点走神儿。
她心想除了自家爹爹回府的时间,其他的都被傅云墨给说中了。
第一次,她对这位太子殿下的认知不再仅仅是漂亮,她觉得他还聪明。
段峥话音落下却见自家女儿毫无反应,见她眼睛都直了只当她是被这突来的变故给吓到了。
其实别说是阿离,就连他也大为惊骇。
“阿离?”
“……啊,女儿听着呢。”段音离恍然回过神来,眸中波澜不兴:“陛下召我进宫为太后娘娘诊病是吧?那走吧!”
这次换段峥和江氏愣住。
“阿离啊,太后娘娘的病非比寻常,爹爹行医这么多年见所未见,你进宫后切记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夸下海口。
倘或你也对太后所患病症感到棘手便据实禀报陛下,陛下是仁君,不会为难你一个小丫头的,记住了吗?”
“嗯嗯。”
“你别怕,爹爹送你去,就在宫门口等你。”宫门入夜落锁,无召不得随意进出。
段姑娘再次乖乖点头。
段峥:“那走吧,慈宁宫的內侍还等着呢。”
“爹爹与娘亲稍候,阿离换身衣裳便来。”
“……好。”段老爹沉吟,心说他家闺女的心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换衣裳?而且这大晚上的换什么衣裳啊?
殊不知,这只是段音离的一个说辞。
她走回里间,见傅云墨乖乖的站在屏风后没有动。
她朝他走近,唇瓣凑近他耳侧低语:“我要进宫了,待会儿我爹爹和娘亲走了再让拾月掩护你离开。”
段音离的声音轻到近乎透出些许撩拨的意味。
反正傅云墨是被撩拨到了。
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了某些稚儿不宜的画面。
他顿了一下才点头,原本白净的颈间漫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绯色。
段姑娘看到了,以为他是热的。
她转身出去,毫无意外收获了自家爹爹娘亲诧异的注视。
段峥:“不是说要换身衣裳吗?”
“女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后娘娘的身子要紧,换来换去的白耽误工夫,索性就不换了。”
“……阿离想的周到。”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段峥无暇细想,带着段音离匆匆离去。
直到拾月关了院门从外面跑回来,傅云墨方才慢悠悠的自屏风后面走出。
他没急着离开,而是走到次间的一个博古架前,上面同样被摆的满满的。
傅云墨被两个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吸引了目光。
其中一个十分精巧。
朴而不俗、直而不拙。
另外一个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编的破破烂烂的,活像方才那个好看的被丢在地上被马蹄来来回回踩了八百遍,那枝条儿断的断、歪的歪,不难想象编它的人当时手段有多暴力。
极有可能编到最后耐心尽失。
傅云墨将手伸向漂亮的那个:“这个可是阿离亲手编的?”
拾月:“那是奴婢编的。”
傅云墨将将碰到小篮子的手猛地收了回来。
拾月抬手一指旁边那个烂的:“这个才是我家小姐编的。”
傅云墨:“……”
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篮子的惨状,太子殿下会承认他家小媳妇手残吗?
绝不!
他将段音离编的那个拿在手中把玩,故作高深道:“孤喜欢这个,那个匠气太重,不比阿离编的这个俏皮。”
拾月能说什么呢,拆太子殿下的台?
当然不能!
她除了面上赔着笑,也就是在心里感慨一下这位主子将“睁眼说瞎话”演绎的淋漓尽致。
傅云墨不知她的腹诽,小心翼翼的将段音离编的那个小篮子捧在手上。
只能捧着,揣怀里怕弄坏了。
额……虽说已经没什么弄坏的空间了。
但他不管,小媳妇的东西就得这么供起来。
“这个孤带走了,阿离回来你同她说一声。”
旋身之际,傅云墨的脚步却又顿住。
几步之外就是段音离的书案。
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宝砚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同树林一般。
这都是拾月给段音离置办的。
她想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是以将所有能用到的都给段音离备齐了,结果没想到她咬牙买下的这些“利器”竟就这样被她家小姐撂在这落灰。
第086章 他们都对阿离存在误解
好在近来段音离总算知道看书了,也算那银子没有白花。
傅云墨发现他家阿离看的书种类很是繁杂,什么诗词歌赋、传记史书都有。
他不禁有些惭愧。
想着小媳妇都如此用功努力,自己也不能总是看话本子,看来最近得拣两本正经书看看。
目光一偏,他看到了旁边卷起摞放的宣纸。
背面隐隐透出了墨迹。
拾月要拦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幅字来看。
拾月心想完了!
这要是让小姐知道太子殿下看过她那狗爬字了,回来非得拿针戳死自己不可。
就在拾月准备豁出去说这字是她写的时,却见傅云墨一脸认真的朝她问:“阿离左手也会写字?!”
拾月:“……”
右手还没写明白呢,还左手写?!太子殿下是不是对她家小姐有什么误解啊?
不过就算有误解拾月也不敢解释。
她心虚的笑了笑,额上冷汗直流。
傅云墨一想自家小媳妇如此多才多艺,琢磨着自己回去也得试着练练用左手写字。
眼下还是先别逞强了,万一写的难看被嫌弃就不好了。
他蘸墨,提笔成诗。
拾月看着内心很激动,
她心想太子殿下给她家小姐写个菜谱都能激励她点灯熬油的看书练字,今儿直接写了首诗那她家小姐回来不用睡了,肯定得奋战到天明啊。
勤奋好学的小姐,她期待已久了呀!
这么一想,拾月甚至十分积极的为傅云墨研磨。
再说傅云墨一瞧这小丫头表现的这么积极,心想肯定是因为阿离喜欢收到自己写给她的情诗啊。
那看来日后得经常写,争取早中晚各一封。
后来段姑娘一啃鸡腿就收到傅云墨写的文绉绉的诗,一啃鸡腿就收到以她的文化水平根本读不明白的诗,导致她有段日子看见鸡腿就让人端走。
不过那是后话了。
且说眼下,傅云墨留下一句诗后终于动身回宫去了。
一张宣纸,两行情诗。
墨香冉冉。
夜月一帘幽梦,
春风十里柔情……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段音离进宫后由太监引着去了慈宁宫。
夜里的皇宫看起来和白日很不一样。
虽然四处都点着灯亮堂堂的,但总有宫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月色虽皎洁明亮却稍显清冷,无端给人寂寥之感,不比太阳那样照的各处都暖洋洋的。
段姑娘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见自己被月亮拉长的影子不时被前面引路的小太监踩上两脚,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确保自己的影子完完整整的印在地上。
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慈宁宫。
进殿之后,段音离发现里面跪了满地的人。
其中有两个人她都认识。
一个是之前曾去府上给段音挽治脸失败的杜太医。
另一个则是不久前在段府落水的小王爷傅明朝!
白日里他醒来后不等段音娆下逐客令他自己就匆匆离开了,想来是觉得丢人了。
这会儿见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面上难掩忧色,段音离秀眉微扬,没想到他还挺有孝心的。
收回视线,段音离行至殿中,见上首坐着身着龙袍的景文帝,面沉如水,眉心紧皱。
段姑娘按照来时段老爹教她的规规矩矩的问安施礼,跪在了最外圈的位置。
景文帝按着额角抬眸扫了她一眼,面色严肃:“你便是段峥的女儿?”
“回陛下的话,正是臣女。”
“太后身边的秦嬷嬷说你能治好太后的病,你可有把握?”
“未与太后娘娘切脉,臣女不敢妄言。”
“嗯……”景文帝点了点头,想着这丫头看起来倒像是个稳重的,遂启唇道:“鄂清,你带她到内殿去给太后诊脉。”
鄂清应是:“段姑娘,这边请。”
段音离起身跟着鄂清往内殿走。
方才离得远鄂清没有看仔细她的样貌,这会儿走近一瞧心下不禁一震。
这位段姑娘生的好模样啊!
有她珠玉在侧,陛下后宫的这些莺莺燕燕竟皆失了颜色。
难怪太子殿下见了一面便急吼吼的要娶,想是怕这朵娇花被旁人摘了去吧。
虽说陛下尚未给太子殿下赐婚,但甭管怎么说这是太子殿下瞧上的人,鄂清应对间便愈发恭敬。
“听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说,太后娘娘初时只是觉得身体疲乏,原以为歇息一下便会好的,不想后来竟意识昏沉,未曾醒来了。”
段音离:“多谢公公相告。”
其实她并没有仔细听鄂清说了什么,反正她手里有解药。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她自认在用毒这一块的能力掌握的死死的。
走进内殿,宫人上前撩开榻前的层层帐幔,左一层右一层,段姑娘眼瞧着,心说这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之前在云隐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嬷嬷是见识过她的医术的,是以才会在众位太医都无计可施时向陛下建议召她进宫。
这会儿秦嬷嬷见了段音离跟见了救星似的:“段姑娘您可来啦!快请为太后娘娘诊脉吧!”
说完,她将方才鄂清说过的话又叨叨了一遍。
段姑娘想起自家爹爹的叮嘱,又耐着性子听了一遍。
忽然就有点想拾月了。
至少拾月唠叨的时候她可以随便折腾对方。
等秦嬷嬷终于“念完了经”,段姑娘走到榻边为太后搭了个脉,指尖不禁轻轻颤动了一下。
果然是千日醉!
之前傅云墨给她解药之际,她便隐隐猜出毒药是千日醉。
这毒与她的醉朦胧有些像,是她二师父所制。
当日他们师徒二人比赛赢鸡腿,比的便是何人研制出的毒药更胜一筹。
最终是她的醉朦胧以不易解、成本低、制作周期短完胜二师父的千日醉,是以后来药王谷往外卖的便是醉朦胧而非千日醉,后者也作为残次品被淘汰了。
二师父之后再没制过这毒。
那么问题来了,太后是怎么中的这毒呢?
别看段音离心里想的多,但那张素来号称面瘫的小脸上却不露分毫。
她故作淡定的收回手,对旁边一脸忐忑等待着的秦嬷嬷说:“去取一盏温水来。”
秦嬷嬷立刻吩咐宫女去取。
她不放心的问:“敢问段姑娘,太后娘娘这是生的什么病啊?”
“太后没有病。”
“那……”
“她是中了毒。”
秦嬷嬷大惊失色:“什么?!”
段音离心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家太后又不是没中过毒,光她知道的这就已经是第二次了。
说话间,宫女端着一盏温水回来。
段姑娘接过,趁着自己方才那句话引起慌乱的间隙将事先藏在手里的解药丢了进去。
那药遇水即化,无色无味。
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完解药,她把那盏水递给了秦嬷嬷:“喂太后喝了吧。”
秦嬷嬷懵了,心说那您方才接过去干嘛呀?
段姑娘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悠悠的补充道:“凉热正合适。”
秦嬷嬷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段姑娘是不放心水温,心下不禁感慨她的细心体贴。
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不知这水是为了……”
“哦,我要为太后娘娘施针解毒,待会儿恐会发汗,担心她口干舌燥咳嗽不止,是以先让她喝些温水润润喉。”段姑娘的谎话张嘴就来,编的还很是像那么回事。
“原来如此。”秦嬷嬷愈发觉得这姑娘是个心细的。
难怪惹得太子殿下如此倾心。
回过神来,秦嬷嬷依言将掺了解药的那碗水喂给太后。
随后段姑娘装模作样的给太后扎了两针,扎完收工。
秦嬷嬷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问:“段姑娘,敢问太后娘娘她中的是什么毒啊?”
第087章 她的小娇娇
“和上次在云隐寺中的是同一种。”段音离眨了下眼睛,漆黑细密的羽睫忽闪忽闪的:“此毒名为醉朦胧,服后身体乏累,意识昏沉,时间愈久,少有清醒之时。
中了此毒看似与生病无异,却寻不到病因,寻常滋补之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她又撒谎了。
而且这次这个谎撒的有点复杂。
管这次是谁动的手脚呢,她都决定将这盆脏水泼到那位国师身上去。
反正上次就是他。
日后太后若要查便会顺藤摸瓜的发现,符笑中的也是醉朦胧,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傅汐妍那个讨人厌的也就彻底凉了。
“……可是奴婢记得上次太后娘娘吐血了,怎么这次没吐呢?”秦嬷嬷说完,恐段音离以为自己在质疑她的医术,忙解释道:“姑娘别多心,奴婢只是想问清楚了事后好回主子们的话。”
“上次中毒已深,毒性险些进入五脏六腑。
这次救治及时,加之家父之前曾对太后娘娘用药暂时压制毒性,是以便没有吐血。”段姑娘编的头头是道。
秦嬷嬷被糊弄的一懵一懵的:“哦……原来如此啊。”
说完,她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仍处在昏迷中的太后,担忧道:“段姑娘,不知太后娘娘几时才能醒来?”
“快了,也就啃一根鸡腿的工夫吧。”
“……”这位姑娘的表达方式还是如此别致。
段音离虽信誓旦旦的说毒已经解了,可在太后醒来之前她依旧不能离开慈宁宫半步。
不过比那些妃嫔皇子公主强一点的是,她不必跪着。
也真的就是啃个鸡腿的工夫,太后便幽幽转醒,令满宫的人大喜过望。
那位杜太医虽也松了口气,但轻松之余看向段音离的眼神不禁有些复杂。
没想到……段峥生了个好女儿。
这么多太医都对太后的病症束手无策,偏她到这儿啃个鸡腿的工夫就将太后给治好了,虽说解了他们陪葬的危机吧,但也确实打了他们的脸。
连个女娃娃的医术都比不过,今后还如何坐得稳这太医院院使的位子!
景文帝下旨命人严查太后中毒一事,随即进了内殿去看她。
她方才醒来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只言身子不似方才那般沉重,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也似畅通了一般。
说完,她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知道她这会儿需要好生歇息,景文帝便没再打扰她,吩咐宫人仔细伺候着便悄然走出内殿。
他这会儿才恍然想起,此刻站在殿中的段家三女,正是自家儿子寻死觅活要娶的姑娘。
景文帝细细打量了她两眼,纵是阅美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得好,他心说难怪那小兔崽子削尖了脑袋要娶人家,敢情是看上人家那张脸了。
不过嘛……美是真美,却美的让人不安。
这女娃儿的样貌总给人一种将来要惑乱天下的感觉。
景文帝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医术却如此精湛,竟将朕养的这些太医都给比了下去!”
杜太医闻言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景文帝这话看似在夸段音离,实则却也是在暗讽这些太医无用。
可段峥也是太医啊。
段姑娘有点不高兴了,心说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当着我的面骂我爹啊。
可是呢,她又不能像怼傅汐妍那样怼皇帝,是以只是说:“启禀陛下,臣女的医术也是得了家父的指点。”
“但你父亲却没本事医好太后。”景文帝似是存心要为难她,遂问道:“不如你倒是给朕说说,依你看,你父亲的医术较之你,谁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若说自己更胜一筹,这显然是对父亲不敬。
可若说自家爹爹更为厉害,又明显犯了欺君之罪。
段姑娘知道这位皇帝陛下有意试探自己,她想着自己绝不能给爹爹丢脸,令段家蒙羞,于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两句文绉绉的话。
她说:“臣女与家父犹如桂树生于泰山之阿。
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
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怎晓渊泉之深!”
话落,满殿皆寂。
段音离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漂亮。
她将自己比作桂树,将段峥比作泰山,言辞之间皆说自己受父亲雨露恩泽,而对于如此伟岸的父亲她不敢妄谈想法。
她这话连鄂清听后都忍不住在心里拍手,隐隐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瞧上这姑娘了。
景文帝也有些理解自家儿子寻死觅活要娶她的原因了。
他赞许的点了点头,由衷称赞道:“段峥生了个好女儿啊。”
说完又不禁在心里琢磨,怎么自己的女儿就不像人家的女儿这么有出息呢。
果然那聪明伶俐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景文帝:“你医好了太后,理应受赏,说吧,想要朕如何赏你啊?”
段音离记着傅云墨的话,是以微微摇头:“多谢陛下洪恩,不过……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是燕国之福,是以臣女为太后娘娘诊病也属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无须推辞。”
“嗯……”段音离沉吟了一下,一脸为难:“陛下恩赐臣女自然不敢推辞,只是臣女生于乡野没见过什么世面,实在是不知道该讨些什么赏赐。”
她说的认真,老实巴交的小模样透出几分娇憨来。
景文帝不禁被她逗笑。
心说旁人若没见过世面定要藏着掖着不给人知道,这丫头倒好,自己先承认了,半点不怕被人笑话似的。
不过倒足可见其内心坦荡,净无瑕秽。
他还挺喜欢她这种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实在性格,遂摆手道:“也罢,那朕稍后去问你爹,让他给你讨个赏。”
段音离福身:“多谢陛下。”
景文帝抬眸看向众人:“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各自回去歇着吧。”
不想话音方落,就见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景文帝皱眉:“让他进来。”
一个不知道哪宫的妃嫔压低声音跟旁边的人嘟囔了句:“太子殿下可真会赶时候,咱们都要走了,他才来!”
段音离就站在她旁边,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新月般的眉轻轻蹙起,她忍不住摸了摸指尖的银针,心说这女人真讨厌,竟然在背后说她家“美人灯”的坏话,真该给她整点天籁之音尝尝。
思虑间,傅云墨自殿外缓缓走进殿中。
他的脚步很慢,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淡然风姿,像是很虚弱的样子。
段音离一直在偷瞄他,见他那副娇弱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唤了一声娇娇。
他这是怎么了?病了?
傅云墨站定施礼,身子微晃:“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
“听闻皇祖母身子不适,儿臣特来探望,不知皇祖母病情如何?”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有气无力,搭配着那张脸很有“病美人”的感觉。
“眼下已无大碍。”
闻言,傅云墨似是松了口气:“那儿臣便放心了。”
景文帝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却不怎么放心:“怎么气色这么不好?可是病了?”
“只是身子略感疲乏,不碍事,多谢父皇关心。”
“既然身体乏累那便早点回去歇着吧。”说完,景文帝的视线扫过众人:“你们也都散了吧。”
众人齐声应是,井然有序的退下。
可就在傅云墨走出去没一会儿,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太子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倒了!”
第088章 他儿子很单纯的
景文帝“腾”地一下站起身,急匆匆的往外走,眸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好在杜太医还没走,等傅云墨被安置进殿内后便上前为他搭了个脉。
这一搭不要紧,他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这太子殿下的脉象怎地与方才太后娘娘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也中毒了?!
见杜仲苦着一张脸不说话,景文帝让他陪葬的心不禁愈发坚定了。
他沉声开口,眸中风雨欲来:“太子为何会忽然晕倒?”
“……回陛下的话,太子殿下似是也中了那醉朦胧的毒。”
“什么?!”
杜仲缩了下脖子,隐隐感觉自己怕是逃不过陪葬的命了。
太后和太子接连中毒,偏他身为太医院院使一点法子都没有,陛下不恼怒才怪呢。
可事实上,景文帝发怒却不是因为杜仲无能。
他动怒只是因为过度担忧。
幸好段音离能解毒……
段姑娘再次肩负重任,只是这次没再拿银针装模作样。
她之前有怀疑过太后中的毒是傅云墨下的,否则无法解释他手里为何会有解药。
可这会儿他自己也中了这毒,倒叫她有些懵了。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术搞乱了自己的脉象,是以还特意重新为他搭了个脉,结果还真是中了毒了。
她手里没有解药了,只能用麒麟蛊来帮他解毒。
但这显然不能被别人知道,于是她想了想便又开始瞎白话:“想是太子殿下的身子本就比较虚弱,是以中毒的情况比太后娘娘还要严重一些,施针要久一点,期间绝对不能有人打扰。”
景文帝立刻吩咐道:“鄂清,你去安排。”
鄂公公立刻着人将傅云墨送至偏殿,并让宫人都候在殿外伺候,没有段音离的吩咐不得随意进殿。
只初一一人在殿内服侍。
不过他也只是守在门口,未至里间。
段音离解下腰间的铃铛,取出麒麟蛊放到了傅云墨的手腕上。
她轻动铃铛,那铃音便似信号一般钻进了麒麟蛊的耳朵里,让它乖乖趴着将牙齿刺进了他腕上的肌肤。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了。
段姑娘百无聊赖的坐在榻边,两只手托着腮,静静的打量着榻上俊美非常的男子。
纵是如今病着,他也依旧好看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份虚弱没能减损他的气度风华,反而平添了一丝“我见犹怜”的动人。
段姑娘想,这是“美人灯”名副其实了。
她悄悄往外间瞄了一眼,发现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初一,那就说明在初一那个位置也看不到自己,这么一想她胆子瞬间就大了起来。
她轻抿着唇,将邪恶的小手伸向了傅云墨。
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略显苍白的唇,指腹下微凉的触感让她不禁红着脸收回手。
嗯……好软啊。
她没过瘾,又将视线转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掌比她大很多,也凉的多。
段姑娘微微歪了下头,心说他怎么到处都凉丝丝的,像一块质地上乘的玉,虽美却无温度。
在段姑娘摸了他的睫毛,戳了他的脸颊,数了他十指有几个斗之后,傅云墨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瞧见自家小媳妇,这让这位太子殿下心情大好。
他扬唇,轻声唤她:“阿离……”
“你醒啦!”段姑娘忙撒开他的手,面上红晕未褪,有些心虚。
“嗯。”
“你怎么会忽然中了毒呢?方才见面时不还好好的吗?”
“……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我再仔细讲给你听。”
段姑娘乖乖点头,她倒是不急在这一时。
傅云墨:“眼下,有件别的事要告诉你。”
他朝她招了下手:“阿离,你凑近些,恐被旁人听到。”
“哦。”段姑娘不疑有他,倾身朝他靠近。
傅云墨的声音压的很低,带着沉香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令青丝微动,令玉面羞红……
因为说了这次解毒费时,是以他们俩也没急着出去,倒是苦了等在外面的宫人,战战兢兢的唯恐傅云墨有个好歹。
他们方才可是瞧的一清二楚,陛下很关心太子殿下的身子呢。
他离开天机府回宫也有段日子了,可陛下一直没有提及废太子的事情,足可见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了。
也许以往都是他们错估了形势。
景文帝的确是担心傅云墨,但既然段音离说了能治好他,他便稍稍安心了。
而安心之余,便是愤怒。
“查!给朕仔细的查!”太后和太子接连遇害,这事情何其严重!
鄂清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各种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他最是明白,头脑也最是清楚,几乎第一时间就理出了思绪:“陛下,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中的是同一种毒,凶手多半是同一个人这自是不必说。
可奴才想着,要几乎同时给这两位主子下毒,怕是不易吧。”
东宫也就罢了,宫人以为太子殿下不受陛下待见是以都各怀心思。
但这里可是慈宁宫啊!
太后若是那般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又岂能活到今日。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
好在在场的人都不笨,转瞬便明白了鄂清的意思。
景文帝目露深思:“你是说……”
“奴才怀疑,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是一起中的毒。
太后娘娘虽未曾去过东宫,但奴才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倒是都会来慈宁宫。”
闻言,景文帝立刻叫来秦嬷嬷细问:“太子今日可曾来过?”
“来过。”
“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还带了一份御膳房新出的梨花糕。
近来太子殿下来慈宁宫从不空手,总是会带些小点心。
太后娘娘也喜欢,祖孙俩都是边吃边聊。”
景文帝听后,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但想想自家儿子宛若谪仙般的那张脸,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他儿子很单纯的。
回过神来,他又问:“都聊了些什么?”
“聊……”秦嬷嬷话音一顿,面露为难。
景文帝皱眉:“但说无妨。”
秦嬷嬷心说这可是您让我说的,那待会儿丢了面子您可别赖我,遂将傅云墨来慈宁宫的目的道出:“太子殿下说……他看上了段太医府上的三姑娘,欲娶她为妻。
本已求准了陛下,可不知为何您迟迟没有下旨赐婚。
殿下心里着急又不敢催问恐惹您不快,是以想请太后娘娘帮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
倘或您心中仍有犹豫的话,也请太后娘娘帮忙周旋周旋。”
景文帝:“……”
这小兔崽子还挺有心眼儿,居然还学会投石问路了。
感慨之余,景文帝又觉得有些丢人。
唉……就为娶个媳妇,至于这样嘛!也太没出息了!
但是除了丢人呢,他又忍不住有点心疼那个臭小子,终究是那不闻不问的十八年让他与自己生了嫌隙,竟连问一句都不敢,殊不知自己又岂会因为这样的事苛责于他。
罢了罢了,他既如此痴心于那段家丫头,他依他就是了。
正好太后这病也是那丫头医好的,便借此机会提一提段峥的身份,这事儿便算成了。
想到太后这病,景文帝忽然一愣。
他看向秦嬷嬷:“你方才说,太子每日过来都会给太后带点心?”
秦嬷嬷:“是。”
“可有剩吗?”
“有。”
“命人取来。”
话落,很快便有宫人奉上一小盘精致的点心。
景文帝示意杜仲上前查验。
杜太医查了个寂寞,收到了景文帝一记嫌弃的眼神。
杜太医满心委屈。
他也不想这么废物啊,他也很无辜啊,他都没见过那醉朦胧的毒是何模样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呢!
第089章 薨
最后,还是段音离为傅云墨解完毒出来给了景文帝一份满意的答卷:“这点心无毒。”
他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她慢声细语的补充道:“有毒的是装点心的盘子。”
景文帝:“……”
这孩子说话怎么有点大喘气呢?
随着段音离的话音落下,这次景文帝十分有先见之明的等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后话了才追问道:“确定这毒是醉朦胧吗?”
“确定。”其实是千日醉。
话落,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太子殿下带给太后的点心里被查出了毒药,那他无异就成了最有可能加害太后的人。
可偏偏他自己也中了毒,那这事儿就变的有些复杂了。
景文帝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
毕竟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的巧合。
他正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太子和段家丫头赐婚,太后便中了毒。
这么巧,群医束手无策,偏偏段家丫头能解。
又是这么巧,太后中的毒是太子带来的。
还是那么巧,太子自己也中了这毒,看似将自己摘了出去。
太多的巧合碰到了一起那就不再是巧合,而是一场费尽心机的图谋。
只是在背后操棋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子这就不得而知了。
景文帝私心里自然是希望自家儿子与此无关。
而若事与愿违,那他只能骂他一声愚蠢!
害人都不会害,明摆着让人怀疑他!
景文帝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但鄂清的脑子却清楚的很,他已命人将经手这份点心的人都押下审问,等结果的间隙他大胆猜测道:“陛下,奴才倒是有个愚见。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借太子殿下的手谋害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只是受到了牵连而已。”
“你的意思是……”
“那份被下了毒的梨花糕许是有人为太后娘娘特意准备的,太子殿下只是当了替罪羊罢了。”鄂清深知景文帝的心思,料到自己所言必是他想听的。
果然,景文帝面色稍霁:“颇有道理。”
众人:“……”
有啥道理啊!这不就是盲猜嘛!陛下这摆明了就是在偏袒太子殿下啊!
好在傅云墨没让自家亲爹自打嘴巴,很快便被洗清了嫌疑。
慈宁宫的一名宫女的住处被人搜出了一沓银票和一包药,段姑娘查验之后一口咬定正是醉朦胧。
景文帝震怒,命人严刑拷问。
那宫女受不住极刑,交待了之前在云隐寺谋害太后是受荣安公主的指使。
但今日的事她确实毫不知情。
那沓银票是上次荣安公主赏她的,那包药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景文帝听后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怎么也想不到,解除了儿子的嫌疑却将女儿卷了进来!
殿外是花开春夜,殿中却似数九寒冬,冷飕飕的带着一股威压。
景文帝勃然大怒:“竟是荣安!”
太后之前于云隐寺中毒的事情他也是今日方才听秦嬷嬷提及,太后恐打草惊蛇是以一直命人在暗中调查,没想到调查还没出个结果就又中毒了。
景文帝相信那名宫女所言,今日之事怕是与她无关。
她既是已经认下云隐寺的那一桩便是心知必死无疑,那又何必否认今日这一次呢。
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她也毫不知情。
荣安既然能在当初找到她给太后下毒,如今自然也就能找到别人。
殿内静的针落可闻,之前偷偷议论傅云墨的那名妃子又不要命的小声嘀咕了句:“荣安公主不是摔了吗?人不能动、口不能言,如何还能支使别人谋害太后?”
她这怀疑倒也有理。
可谁又能说荣安公主不是在出事前就计划好了呢!
云隐寺中她已失过一次手,这次再动手又岂会不好生准备。
保不齐那动手之人就是见自己露出了马脚,是以才想将这次的事情栽赃到那名小宫女的头上。
总之不管怎么看,荣安公主谋害太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是景文帝想不明白荣安为何要毒害太后。
太后待她虽不似对几名皇孙那般爱幼,却也从未有过苛责,她为何要下此狠手?
景文帝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想因为一个宫女的三言两语就定下自己女儿的罪,他要亲自问一问荣安。
皱眉思虑间,他忽然抬眸看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段音离,问:“荣安公主摔倒受伤的事情你可有耳闻?”
段姑娘点头,心说我不仅有所耳闻,还亲眼所见呢。
就是她将人推下去的。
“她如今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你可能医好她?”
段音离还是最初的那套话:“未曾为公主殿下看诊,臣女不敢妄言。”
景文帝:“鄂清,传朕的旨意,即刻召荣安进宫见驾。”
“陛下,公主她……”
“朕知她身子不便,但如今兹事体大,抬也得把她给朕抬来!”
“是。”
鄂清领命而去。
段音离默默看着事态的发展与傅云墨方才同她讲的别无二致,她不禁在心下感慨他们俩这波配合打的应该算是不错。
那日她没有直接取傅汐妍性命,一来是担心她死在侯府会给符禄一家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是因为她觉得对方那样死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出她的价值。
她弄死一个人,总是喜欢物尽其用。
谁知这么巧,正好就撞上了今儿这件事。
明明事先她和傅云墨也没有商量过,但拖傅汐妍和国师下水的目的倒是出奇的一致。
段姑娘不觉得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她管这叫默契。
却说鄂清亲自带人去平阳侯府传旨,可他人还没出宫呢就折了回来。
景文帝见他回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鄂清面色沉重,跪倒在地:“陛下,侯府的人前来报丧,荣安公主她……薨了!”
话落,众人大为惊骇。
惊的是荣安公主死的如此凑巧,骇的是若她死于非命,那这幕后之人探听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
景文帝的眼睛猛地闭起。
他脸上未见任何多余的表情,可段音离却觉得他心里应该很难过。
甚至在某个瞬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从前的爹爹。
失去女儿,心痛难忍,即使这个人强大如帝王也毫不例外。
景文帝当下的心境有些复杂。
他既为荣安的死感到痛心,又为她可能谋害太后的事感到恼火。
“好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
鄂清心说哪儿好啦,明明都瘫在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他显然不能如此回答。
他将平阳侯的原话复述:“听丫鬟说,公主殿下白日里还无异样,今儿也像往常那样早早的便歇下了。
后来值夜的丫鬟见里间灯烛渐弱便去剪烛花,为公主殿下掖被子的时候发现……发现她身子都已凉了。”
“荣安是怎么去的?”
鄂清明白景文帝的意思,是以并不敢贸然给出结论,只斟酌道:“许是之前摔伤所致。”
“许是?!”景文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奴才这就让人去查。”他知道陛下是怀疑公主的死另有蹊跷。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已是人心惶惶。
身边至亲接连出事,景文帝仿佛在一瞬间变的苍老,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
段音离也随着大流走了出去。
可方才走了没两步,忽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的拍了后脑勺一下。
她回头,见是傅明朝。
傅小王爷很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还会医术!”
段姑娘点头并不多言。
爹爹叮嘱过她,在宫中隔墙有耳,尽量少说话。
傅明朝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嘚吧嘚吧的说个不停。
恰好解完毒的傅云墨坐在轿撵上从一旁经过,见到这副情景,他的眸子蓦然一暗,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芒。
第090章 狗眼看人低
段姑娘毫无所觉,一路出了皇宫。
段老爹在宫门外等的心态都崩了。
一来是因为段音离久去未归,二来是他方才亲眼见着平阳侯要进宫请见。
对方深夜前来,这显然是出了大事儿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段老爹的右眼皮跳的都不受控制了。
好在……他家闺女总算是出来了。
段峥忙迎了上去,紧张兮兮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阿离啊,怎么回事啊?怎么才出来呢?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段姑娘有点想笑。
心说自家爹爹之前不是还说陛下是仁君,不会为难她一个小丫头吗,这会儿这么明显的担忧显然是自己打脸啊。
一脸乖巧的朝段峥笑笑,段音离软声安抚:“爹爹安心,阿离安然无恙,只是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嗯。”
说话间,父女二人欲上车,不妨有人叫住了他们。
杜仲走上前来,故作熟稔的对段峥说:“老段啊,你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闺女医术这么厉害你居然还掖着藏着,该早点将她带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啊。”
段峥态度淡淡的,并不热络:“杜院使说笑了。”
“唉……我是不比你生了个好闺女啊,今后你可就有好日子过了,闺女如此能干你单等着升官发财就是了。”
话落,段家父女二人神色各异。
段峥听出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了,不过他并不在意,相反,他觉得自己女儿被夸了,很开心。
这么一想,他只笑眯眯的看着杜仲,仿佛在说“我闺女就是这么厉害,你说气人不”、“这么厉害的闺女你就没命有,就问你羡慕不羡慕”。
至于段姑娘呢,她则是又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又有人当她面说她爹呢?
她不能轻易把皇帝怎么样,但一个小破院使她还不放在眼里。
既然对方非得把路往窄了走,那她就不客气了。
段姑娘这边已经在攒愤怒值了,偏生杜仲还毫无所觉,依旧在那边阴阳怪气的说:“那日在贵府与令嫒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倒是没看出来她还有这个本事,竟是我将人看轻了。”
这看似感慨实则讽刺的话瞬间就令段老爹沉了脸:“那是因为你长了一双将人看低的眼睛!”
话落,他拽着段音离就上了车。
杜仲愣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狗眼看人低啊。
杜仲气得跳脚,奈何那父女俩早已经坐上马车扬长而去了,他想骂回去都没机会。
他忿忿的朝着段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然后才憋着一口气离开。
他见段峥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没想到嘴巴这么毒。
段姑娘也跟他一样没有想到。
自家爹爹嘴炮无敌,并没有给她发挥的空间,她的银针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爹爹不是任人欺负的软弱性子,这她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段音离将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段峥,不忘省略一些不好对他言明的细节。
段老爹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一晚上太子殿下的处境真可谓是险象环生,若是日后阿离真的跟了他,那身边必会虎狼环伺,一步一惊心啊。
思及此,段老爹愁容满面的朝段音离问道:“阿离啊,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漂亮。”
段峥愣住:“……啊?”
“爹爹觉得他不漂亮吗?”段姑娘的重点再次跑偏。
“漂亮是漂亮,但爹爹问的是他的为人。”这孩子的小脑瓜里一天天都想了些啥?
“为人不重要。”她又不是要跟他过日子,管他为人干嘛。
“那、那啥才重要?”
“脸啊,生的漂亮最重要。”
“……”段老爹的内心有点沉重,他竟不知他闺女是个看脸的人。
那完了!
她若是因为太子殿下那张脸而对他生出了爱慕之心那这事儿还真就不好办了。
放眼整个长安城,他还真就找不出能在样貌上比过太子殿下的。
唉……他与夫人皆非注重外表的人,阿离这样是不是有点肤浅?
肤浅的段姑娘到家回屋,看到了不肤浅的太子殿下写给她的情诗。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这诗不比之前的那些晦涩难懂,她隐隐解读出了什么。
这里面又是夜又是月,还做着梦,还谈着情,重要的是还嵌了一个“春”字,怎么想怎么旖旎,令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然后段姑娘就想入非非了。
她在心里否定了方才对段老爹说的话,觉得自己还挺想和傅云墨过日子试试的……那样就可以整日看到他那张脸了。
拾月一边给她铺床一边说:“小姐,太子殿下将您用柳枝儿编的那个小篮子拿走了。”
“他拿那个做什么?”
“喜欢呗。”当个宝贝似的捧走了。
“看不出来他也会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拾月心说,那些小玩意儿根本不是重点好嘛,出自谁的手才是重点啊!
这一晚入睡前,段姑娘抱着老虎枕躺在榻上,视线扫过那盏美人灯,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再送傅云墨点什么。
送他点什么好呢……
*
翌日一早,段音离让拾月去平阳侯府给符禄传了个信儿。
她让他将符笑中毒一事抖落出来。
傅云墨昨日曾告诉她,今日长安城中会突起流言蜚语,无论是太后中毒亦或是傅汐妍的死都不可能成为秘密。
符禄可以以符笑病症与太后相似为由怀疑符笑也中了毒,届时再请自己上门看诊,最终得出符笑也中了醉朦胧的结论。
先有太后,后有符笑,两人又皆与傅汐妍有所关联,景文帝闻听此事必会愈发确定傅汐妍的罪行。
段音离要做的就这么多,剩下的有傅云墨。
拾月领命而去,回来的时候对她说,眼下城中百姓都在传,说荣安公主死的蹊跷,她虽未中毒却极有可能是中了蛊。
“中了蛊?”段音离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铃铛。
蛊虫起源于苗族,在南楚之地盛行,燕国之中少有人触及。
除了她自己和二师父,她一时还真就不知还有何人会操控蛊虫。
拾月笑着挥手:“您想什么呢,自然不会是您。”
“那……”
“是天机府的那位国师。”
“他?!”
“对呀。”拾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们都说那些神神叨叨的术法之类的只有他才会。”
段音离这才明白昨夜傅云墨说让她拭目以待的意思。
这流言必是他叫人散布的没跑了。
然而段姑娘不知道的却是,傅云墨要做的可远不止这些。
他仗着自己活过一辈子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让初一暗暗搜集了傅汐妍当初设计谋害平阳侯府几位公子的证据,再不着痕迹的透露给他们知道。
包括傅汐妍小产,侯府其他两位少夫人迟迟未有身孕。
这桩桩件件都将被抖落出来。
接下来就等着平阳侯去景文帝面前叫屈喊冤就行了。
平阳侯果然进了宫,也不负傅云墨的期待在景文帝面前声泪俱下,哭了个山崩地裂。
临走前,他抛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陛下……臣百思不得其解,公主殿下她为何要这样做啊?”
景文帝疼的脑瓜仁都要炸开了,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过……结合一下城中的流言,景文帝很难不将怀疑的目光投注到国师身上去。
他本欲召他进宫,结果天机府那边却忽然传来消息,说国师遇刺受了重伤,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