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金戒尺
傅汐妍见景文帝只是皱眉看着他们却并不下旨,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方才父皇明明怒火高涨的,这会儿怎么熄火了?
傅汐妍百思不得其解,傅云墨却了然于心。
若说这世上除了傅云墨还有何人能摸透景文帝的心思,那便是从始至终站在旁边闷声不响的鄂公公了。
从傅汐妍提及傅云墨开始,鄂公公就料准了她今日必定会失望而归。
因为她错估了景文帝对傅云墨的态度。
世人皆以为他对他是厌恶和忌惮,可鄂公公却知道,其实他对他更多的是愧疚和疼惜。
傅云墨本就势微,傅汐妍又一味咄咄相逼,堂堂太子竟被挤兑的说出甘愿受审这种话,这无疑是在戳景文帝的心窝子。
如此一来,傅云墨究竟有没有指使人杀那名婢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即使他杀了,景文帝也只会认为那是傅汐妍为了诬陷他而设的一出局。
而此局,她已败。
偏傅汐妍还不自知,大着胆子问:“父皇,您准备如何决断此事?”
景文帝眸色愈暗:“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早些回府去吧。”
“父皇?!”傅汐妍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鄂清,去将朕收着的金戒尺拿来,赏给荣安和太子。”
“是。”
鄂公公领命而去,留下傅汐妍怔愣不已。
父皇说是赏,可给她的东西和给傅云墨的是一样的,难道他杀了她的婢女还无过有功?
而若说是罚,那罚傅云墨一个人就够了,缘何带着自己?
从鄂公公手中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金戒尺,傅汐妍后知后觉的发现,父皇这是敲打她呢。
皱眉握紧了那把戒尺,她心里还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景文帝:“荣安。”
“儿臣在。”
“日后没事便少往宫中走动,终归是嫁了人,在婆家安分些。”侯府的下人居然敢帮她作证构陷当朝太子,可见她在那府里是如何的作威作福。
傅汐妍面色一僵:“……是。”
景文帝挥了挥手。
傅汐妍:“儿臣告退。”
她走后,景文帝看着站在原地的傅云墨叹了口气:“你须时刻记得自己乃是储君,当朝太子,遇事须拿出你该有的气魄来。
有些事情讲的是天理昭昭,可有些事情讲的却是嫡庶尊卑。
一个婢女的性命,还不足以将储君逼得入狱受审。”
傅云墨垂眸,脸上的悲悯之色恰到好处:“儿臣只是觉得……婢女的性命也是性命,不该让她死不瞑目。”
“你若只是普通皇子,如此仁义朕心甚慰,可你是太子,燕国未来的帝王,太过仁慈恐难以坐稳王座,可懂?”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今日就当是一个教训……荣安许是一时糊涂,你勿要同她一般见识,朕自会好生管束她。”
“是。”
景文帝终归觉得今日之事委屈了傅云墨,于是让鄂清开了自己的小金库赏了好些东西给他。
他谢了恩,却没有走。
景文帝挑眉,胡子一翘:“嗯?还有何事啊?”
傅云墨:“不知父皇可还记得,之前您曾答应若哪日儿臣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您会给儿臣赐婚。”
第062章 侧妃
景文帝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可比方才听他们打嘴架有兴致多了。
他勉强压制着心底的兴奋,尽量摆出一副严父姿态问道:“听你这话,想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是谁呀?”
“段太医府上的三小姐,段音离。”
闻言,景文帝若有所思的抚着八字胡:“段峥家的三丫头……哦!就是丢了十几年不久前方才找回来的那个?”
“正是。”
“段峥为人忠厚老实,想来他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既是喜欢,朕就将她赐给你为侧妃。”挺长时间没给人保媒拉线了,他还怪想念这种感觉的。
景文帝美滋滋的坐在龙椅上等着自家儿子谢恩,谁知等来的竟是他的拒绝。
傅云墨的眸光淡淡的,眼底却透出一丝坚定,不容拒绝:“父皇,儿臣是想娶她为妻。”
“胡闹!”景文帝瞬间变脸:“太子妃须从公卿世家里面选,再不济也得是六部尚书之女,段峥不过一个四品太医,封他的女儿为侧妃都已经算是抬举了。”
“父皇,或许儿臣的婚事在您眼中是要挑选一位身份高贵的太子妃,但对于儿臣来讲,我要的是她那个人。
至于她家世是否雄厚,身份是否贵重,这些儿臣都不在乎。
儿臣只知道,她待我很好。
她不会因为一十八年前的一则卦言就对我避之不及,她会对我笑、会关心我的身子、会送我她最宝贝的东西。
父皇,儿臣活了十八年,第一次遇到除了您和母后对我这么好的人,所以儿臣也想对她好。”
这话听得景文帝心酸不已。
想到傅云墨自出生开始便被抱去了天机府,孤苦伶仃的活了这么多年,身边一直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而他身为他的君父,却是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之一。
景文帝面色松动,眼中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见状,傅云墨又下一剂猛药:“儿臣斗胆问一句,若当年母后并非权臣之女,您便会放弃娶她为妻吗?”
景文帝想也未想便反驳:“怎么可能!朕岂是那般肤浅之人!”
傅云墨一脸动容的点头:“儿臣就知道父皇您胸有丘壑。”
景文帝神色得意:“那是自然!”
鄂公公在一旁听得茫然,心道怎么感觉陛下一直在被太子殿下牵着鼻子走呢?陛下就没发现自己掉坑里了吗?
陛下那般圣明,应该会发现的吧。
景文帝:“想当年先帝原本属意另一家的女儿,一开始也不同意朕迎娶你母后,但架不住朕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到底是将人给迎进了毓庆宫。”
鄂公公:“……”
看来是没有发现!
傅云墨一脸崇拜的听着,适时将人吹捧一番,不忘最终的目的:“儿臣知道阿离出身乡野,礼仪规矩自是不比母后,恐不是父皇和诸位大臣心中理想的太子妃人选。
可是父皇,在儿臣心中,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无人能与之相较。
父皇,她是儿臣的天下无双。”
第063章 血玉铃铛
景文帝看着傅云墨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执拗,恍惚间,竟似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他对孝贤又何尝不是这般用情至深。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想着这孩子从来也没求过自己什么,是以这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默了好半晌,景文帝方才沉声道:“此事朕再思量思量。”
闻言,傅云墨面露喜色:“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他几时说要成全了?
可看着傅云墨脸上少见的灿烂笑容,景文帝最终只是挥手示意他退下,心想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当年跟先帝对着干,如今太子就跟自己拧着来。
此事若传到朝中,怕又是一场风浪。
许是报应吧,儿子的锅只能老子背。
那臭小子若非要娶段家的三丫头,除非自己提一提段峥的身份。
可对方一个太医,再提还能提到哪儿去!
唉……真愁人。
*
傅云墨走出御书房,随手将那把金戒尺递给了初一:“让人熔了,铸成首饰换钱。”
初一惊的舌头都打了结:“这这这这可是御赐的呀!”
傅云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那又如何”。
初一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声音压的愈低:“主子,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万一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傅汐妍那还有一把,去拿来就是了。”
“……”拿?!主子您说的好简单哦,那是偷吧!
虽然被傅云墨的想法给惊到了,但想到能凭空生钱,初一还是决定试一试。
不过话说回来,前有成王殿下、后有荣安公主,主子这竟可着窝边草下手啊,不知道下次遭殃的会是谁。
傅云墨:“天机府近来是何情况?”
“国师仍在闭关,未见有何异动。”
“待他出关,即刻诛杀!”
“是。”
初一只当傅云墨是为了十八年前的那则卦言欲向国师复仇,殊不知他家主子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段音离。
没遇到段姑娘之前,傅云墨原本打算先死遁,然后浪迹江湖去过逍遥日子,本不欲再同那帮没长脑子的玩意纠缠。
可没想到段音离会被天机府盯上。
既然事关他家阿离,那他就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给他小媳妇趟平一条路出来了。
回到东宫,十六迎了上来,手中捧着托盘,上面罩着一方红布:“主子,您命工匠雕的玉铃铛雕好了。”
傅云墨将红布掀开一角扫了一眼,一个红色的镂空铃铛映入眼帘。
这是由血玉雕琢而成的。
十分艳丽的红色,鲜红透渍,血丝直达玉心,竟似真的血液在其中流动一般,神秘华丽。
这块玉是他出生那年守陵将士在先帝的陵寝前发现的,和他一样被视为不祥。
他不信那些,觉得漂亮便命匠人雕琢了准备送给阿离当定情信物。
至于这血玉是否真的不详,他并不在意。
他想,这铃铛会和他一样,带给别人的是不详,带给阿离的只会是光芒。
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铃铛微转,里面的玉珠撞到了玉璧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云墨放下红布:“晚点给阿离送去。”
初一:“……段姑娘万一不收怎么办?”
这毕竟不是吃的,谁也摸不透那位小祖宗心里是怎么想的。
傅云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是那种“要你有何用”的眼神,看得初一心直抽抽,默默的走到角落去想办法。
第064章 脑壳疼
段府。
段音离回府的时候,直接就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叫去了画锦堂。
她前脚方到,后脚段峥和段辉也都回府了。
他们回来的路上便已经听闻了今日侯府发生的事情。
眼下长安城中人人都在传,说太子殿下对段家三姑娘一见倾心,甚至为其簪花,许下婚约了。
段峥原本以为那只是谣言,可这会儿瞧着自己闺女髻上簪着的梨花只觉得脑壳疼。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啊。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段老爹却还是不死心的问:“阿离啊,你头上这花儿……”
段音离:“是太子殿下给我戴的。”
段老爹:“……”
完了,脑壳疼的要裂开了。
他不想让女儿与皇家有任何牵扯。
太子是燕国未来的王,俗话说的好啊,伴君如伴虎,他岂愿女儿置身那般险境!
何况他家闺女自幼长于江湖,无拘无束惯了,他也不想宫中那四方天地将她困住。
她应该自由自在的,牵着小毛驴逛吃逛吃,游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看尽这凡尘的繁花似锦。
她的夫君并不一定要位高权重或是富甲一方,对方可以是少年英侠或是江湖公子,总之疼她宠她,最好能陪她一起逛吃逛吃,护她一生安乐无忧。
同样脑壳疼的还有段老夫人。
只是她头痛的点和段峥不同。
她想着太子殿下身份尴尬,稍有不慎恐会连累段家至万劫不复之地。
唯一对此乐见的,大概就只有段辉了。
他觉得太子殿下能活着走出天机府并且至今没有被剥夺储君之位足可见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太子迟早要登基的,那时三丫头再不济也忙活个妃子当当了,那对段家来讲可是无尚的荣光,于他的仕途也是有益的。
这么一想,段辉面对段音离时的态度较之之前好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甚至可以称之为谄媚了。
段辉:“阿离啊,太子殿下除了亲自给你簪花,可曾说过什么吗?”
段姑娘心道那说的可多了,就是不能告诉你。
于是她一脸乖巧的摇头。
段辉还欲再问什么,却被段峥狠狠瞪了一眼。
“阿离听爹爹的话,近来无事就不要出府了。”
段音离:“爹爹,阿离有事。”
“……何、何事啊?”
“平阳侯府的符姑娘邀我明日过府一叙,我已经答应她了,不好失约。”
老夫人语气惊讶:“侯府的那位千金?阿离不过去了侯府两次,竟与她如此交好?”
“嗯……许是因为阿离讨人喜欢吧。”
“……”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正是无话间,忽有丫鬟进屋禀报,说前院小厮传话,东宫来人了!
第065章 貂儿去哪儿了
段峥和段辉匆忙赶去前院迎待,结果喜提一方食盒。
拎着食盒往画锦堂走,段辉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心道这美味佳肴怕不是太子殿下给貂儿送的,而是给阿离准备的吧。
说不定……连那貂儿赖在府中不走也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笔!
抱着这样的猜想,段辉将食盒交给段音离的时候,脸上笑出来的褶子都能挤死几只小蚊子了。
因着肩负喂貂的重任,段音离躲过了老夫人的唠叨,美滋滋的拎着食盒回了梨香院。
殊不知,画锦堂那边几人未散。
老夫人愁容满面:“唉……一个二丫头被小王爷缠上还不算,如今又来了一位太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段辉的神色却很轻松:“阿娆已与金家定了亲,待二哥回来择了日子嫁过去就好了,小王爷再是跋扈他还能强占人妻啊!
至于阿离,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眼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这可是天赐良缘,您合该高兴才是啊。”
闻言,段峥不悦的冷哼:“这么好的姻缘,给你要不要啊?”
“啧……大哥你说你这叫什么话……”段辉一脸吃屎的表情:“我这不也是替阿离高兴嘛。”
“这事儿要是换成挽儿你还能乐得起来?”
“那问题是太子殿下他没看上我们家挽儿啊。”
“反正我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你想指着阿离助你升官发财你做梦!”话落,段峥拂袖而去。
段辉也耷拉着脸来了脾气,皱眉同老夫人抱怨道:“您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想升官发财是不假,那我升官发财我为了谁呀,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
再说了,是太子殿下相中了阿离,又不是我逼着他给阿离戴花的,他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老夫人忍不住叹气,心神不宁的样子:“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
段音离回到梨香院的时候,发现那只貂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只当它像往常一样钻到厨房去偷好吃的了,并未在意。
她用过晚膳后便开始鼓捣水香棱。
期间江氏来了梨香院。
她是来“催更”的。
于是段姑娘便一边给自家娘亲讲故事,一边捣药配药。
直至入夜,风静闲阶,月射水榭。
江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安寝,段音离也梳洗宽衣准备上榻歇息,不料那只貂儿还未回来。
就在拾月准备出去找找它的时候,却见那小畜生拖着肥呼呼的身子跑进了房中。
它的颈间绑着一个小荷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这小畜生居然还学会偷东西了!”
拾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欲摘下它脖子上挂的荷包,不想却被它灵活的躲过。
它绕过拾月,直奔内间,“嗖”地一下蹿上了段音离的床榻。
“咯咯!”它扬起脸朝她叫唤了两声,献宝似的叼起荷包往段音离怀里送。
段姑娘疑惑:“给我的?”
“咯咯!”
貂儿一松口,那荷包正好掉进了段音离的手里。
第066章 我遛我自己,我太难了
她拆开,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一个玉质的小铃铛。
大小、样式和她现在佩戴的这个一模一样。
拾月“哦吼”了一声,眸光晶亮:“这是难得一见的血玉,想来值不少钱呢!”
段音离拎着一头的系绳轻轻晃荡了一下,清脆的铃音流泻而出,烛光照耀下,玉里的红丝似血一般在流动。
“小姐,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呀?”
“嗯……”段音离凑近那貂儿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御书房所出的糕点的味道,之前傅云墨拿给她吃过,她记得那个味道。
也就是说,它消失的这段时间是进宫去了。
那这铃铛……是傅云墨让它带来的?
他是想以此暗示自己把麒麟蛊给他吧?
段姑娘抿了抿唇,心说白日里给你不要,这会儿后悔了吧。
她拿过枕旁的银质铃铛往荷包里塞,麒麟蛊不知是不是预见了与她的分离,射出银丝缠住了她的手指,却被她无情扯断。
麒麟蛊:嘤嘤嘤……阿离不要我了!
将荷包封上之前,段音离将那个血玉铃铛也塞了回去,然后难得温柔的摸了摸貂儿的头:“去吧。”
那貂儿歪头看着她,没有动。
见状,段姑娘收回手,面无表情的丢出了一个字:“滚。”
貂儿转身就跑了。
院外梨树上的十五见方才回来的貂儿又跑了出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头枕回了胳膊上继续躺着数星星,并未追上去。
主子说让他保护段姑娘,那他就只保护段姑娘,管那小畜生是死是活呢!
却说貂儿将麒麟蛊带回了东宫。
初一见到它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云墨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看了过来。
那一眼吓得初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总觉得那个瞬间自家主子都想好扒了貂儿的皮之后是给段姑娘做围脖还是做暖手抄了。
貂儿压根没意识到危机到来,兴冲冲的撞进了傅云墨的怀里:傅傅!偶又回来鸟!
傅云墨这才留意到它脖子上挂的荷包似乎比方才还鼓。
墨玉般的眸子不禁微微眯起。
嗯?里面多了什么东西吗?
他拆开,在看到里面多出的银铃铛时脸色瞬间从阴转晴。
他会心一笑,如冰雪消融,令人如沐春风。
想着阿离如此执着的要将定情信物送到自己手上,傅云墨眸色愈暖。
想了想,他走回到书案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什么,然后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了荷包里。
他又将两个铃铛都打开,把麒麟蛊移到了血玉铃铛里。
再说麒麟蛊一见了傅云墨,瞬间忘了被段音离抛弃的伤心难过,兴奋的活蹦乱跳。
可还没等它高兴多一会儿呢,就又被塞回了荷包里。
它攀在铃铛壁上,不禁僵住: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去哪儿啊?
回过神来,它毫无意外的利用银丝缠住傅云墨,然后毫无意外的再一次被扯断了。
麒麟蛊:呜呜呜……傅傅也不要我了!
貂儿:习惯就好。
貂儿同样没坐热乎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脚,它认命的起身,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迎着春日夜里微凉的风,它微微仰头望向星辰罗布的夜空,耳边听着荷包里麒麟蛊不断蹦跶的铃音,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担子。
貂儿:我遛我自己,我太难了……
第067章 吃了没文化的亏
貂儿再回到梨香院的时候,段姑娘都已经睡了一小觉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擅自钻进自己被窝里的小东西,下意识薅着它的尾巴将它丢了出去。
它很快又跑了回来。
不过这次没敢再往榻上蹿,而是可怜兮兮的将下巴担在了榻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喉间发出一种近乎撒娇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拾月指着它的颈间说:“小姐,您看那荷包还在呢。”
段音离一瞧,呦!还是鼓鼓的呢!
她拆开一看,发现那个血玉铃铛还在,倒是她的银铃铛不见了。
段姑娘了然一笑,心想机智如我,他果然就是想要我的麒麟……诶?怎么麒麟蛊还在?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误会了?
傅云墨想要的其实不是麒麟蛊,而是她……装麒麟蛊的小铃铛?为此还特意制了一个铃铛来与自己交换?
拾月眼尖,瞄到荷包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小姐,荷包里还有东西。”
段音离将纸条展开,一行飘逸流美的字迹映入眼帘,铁画银钩,俊如其人。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段姑娘盯着这句话久久没有回神。
嘶……后面那四个字是啥意思呢?
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拾月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小姐,太子殿下写了什么呀?”
段音离迅速将字条攥进了手心里,一脸认真的说:“……菜谱。”
“菜谱?!”
“嗯,菜谱。”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没文化的事情!
说完,段音离扭身钻进被窝里,脸朝榻里躺着。
她下意识揉搓着手里的纸团,想着傅云墨写给她的这句话里又是美人儿又是邂逅的,难道他知道自己看上他那张脸甚至一度想把他卖去小倌馆了?
直至入睡,段音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睡到后半夜,她忽然被拾月叫醒,未等开口便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拾月悄悄跟她咬耳朵:“嘘……外面打起来了!”
闻言,段音离的睡意瞬间散了大半:“谁和谁打起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那外面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两个人影在那交手。”
说话间,拾月蹑手蹑脚的取来衣裳给段音离披上。
主仆二人也不敢点灯,就着窗子渗漏进来的月光摸索到了窗边,将窗子微微欠了个缝儿。
貂儿躺在贵妃榻上睡觉,夜风侵袭,它也醒了。
见段音离和拾月都扒着窗缝儿往外看,它有样学样,也凑了过去。
只见院中两道身影打的难解难分。
一人身量高大,生的虎背熊腰,十分健硕。
另一人身姿颀长,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十分阴森。
段音离眯眼打量了他们半晌,忽然将视线移到了拾月的身上。
四目相对,拾月满心茫然:“您……您看奴婢干嘛?”
“看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
“啊?”
“那是大壮你看不出来嘛!”
“大壮?!”拾月将脸重新贴到了窗框上,努力辨认:“不可能啊……是不是瘦啦,看着跟以前不大像啊。”
段音离:“别废话,去帮忙。”
“哦……”拾月认命的加入了交战。
见拾月开门走了出去,那貂儿不知是不是怕等会儿自己也要被派出去迎敌,竟小腿一蹬,四仰八叉的倒回榻上,一副“本貂已死,切勿打扰”的样子。
段音离无语,心道这小畜生真是干啥啥不行,装死第一名。
她没理会它,视线再次落到院中。
那二人本来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可有拾月这么一搅和,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
彪形大汉慌乱闪躲间信誓旦旦的对拾月说:“我跟你是一伙儿的!”
一旁戴面具的男人见状也不甘示弱:“我跟你才是一伙儿的!”
拾月有点懵。
她心说既然都跟她是一伙儿的,那他们俩就也是一伙儿的,那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那两个人似乎也隐隐反应了过来,都收了招各自退开,却警惕的盯着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又要开打的架势。
拾月暗戳戳的挪到了面具人那边,用手肘怼了怼他,调笑道:“大壮,我说你这二了吧唧的面具是从哪儿捡来的?把脸挡的严严实实的,我刚刚都没认出来你!”
对面被孤立的壮汉:“……你现在也没认出来啊,我在这呢。”
拾月有点方。
她干笑了两声,忽然变脸拔剑指向了戴面具的人:“那你是谁?”
十五有问必答:“在下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段姑娘的。”
“他骗人!”大壮指控,声音是不同于体格的温柔:“我一来他就跟我动手,摆明是没安好心。”
十五也立刻反驳:“是你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溜进院中,我恐你对段姑娘不利才出手的。”
“我是来找我家小姐的!”
“我还是在保护我们家未来的太子妃呢!”
话落,两个人都不禁陷入了沉默,对对方口中的称呼感到惊奇。
十五心想:小姐?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也是段姑娘的人?
大壮心里也犯合计呢:太子妃?!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他们家小姐就要当太子妃了?也没人通知他们啊!不行不行,得赶紧联系玄月让他们多赚银子给小姐准备嫁妆!
这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气氛忽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拾月觉得这场面她是应付不来的,干脆将他们都带到了段音离面前去。
段姑娘拿了个小屁垫儿坐在落满梨花的台阶上,她双手托腮,微仰着头看向杵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大壮粗中有细,担心自家小姐脖子酸,于是拉着拾月蹲了下来。
十五也很有眼力见,紧随其后。
于是三个人像小萝卜墩儿一样十分乖巧的蹲成了一排。
段音离的身边放了一盏小灯笼,她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向戴着面具的十五,开门见山的问:“你说是太子让你来保护我的?”
十五点头:“嗯。”
“为何?”
“您有所不知,之前在醉霄楼刺杀您的乃是天机府派出来的人,太子殿下恐他们再对您不利,是以命属下在暗中保护您的安危。”
“天机府……国师?”
“是。”
段音离垂眸,灯光忽闪下,一侧的脸颊隐匿在了黑暗中,叫人辨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她原以为罪魁祸首在平阳侯府。
倘或傅云墨没有骗她,上次欲取她性命之人当真是天机府派的,那便说明侯府之中有人与国师勾结。
谋害太后、搅乱侯府……
这破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过神来,段音离掩唇打了个哈欠,她抬手抹去眼尾溢出的泪水,再次开口的声音轻飘飘的:“事情我已知晓,多谢你之前费心保护,不过这会儿我这有帮手了,你走吧。”
十五疯狂摇头:“那可不行!太子殿下没吩咐,属下若是擅自离开的话会被埋了的!”
“你留下也行,不过先说好,我没银子给你。”
“……您多虑了,不用银子的。”
“也不管饭。”
十五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您只要给属下提供一根树杈安身就行了。”
闻言,段姑娘语气真挚道:“我倒也没有那般小气,那棵树上的树杈你随便挑,想睡哪根睡哪根。”
十五:“……”
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别扭呢?是他想多了吗?
回房之前,段音离指着一旁的大壮对十五说:“对了,你给他留一根树杈,别自己都占了。”
十五垂首应是。
余光瞥了一眼大壮壮硕的身躯,心说他们俩谁把树杈都占了还不一定呢。
第068章 大壮
大壮人如其名,是真的壮。
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刚被带回药王谷的时候,段音离最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什么拾月玄月啊都得靠边站。
他幼时有些男生女相,生的桃腮带笑,醉眼朦胧,十分好看。
声音也好听。
讲起话来慢声细语,温柔的像个大姑娘。
那时的大壮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花朝”,“花朝恰了一分春,雨雪阴霾占两旬”的花朝。
有句俗话是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但到了他那就要换成另外一句,“男大二十衰,越来越悲哀”。
他的身量是越来越壮,容貌也越来越粗犷。
于是,花朝就变成了大壮。
拾月她们一群小妖精纷纷上位,而他则惨遭段音离抛弃。
如今再次得到自家小姐的召见,可把大壮激动坏了,他昼夜兼程赶来想给自家小姐一个惊喜,没想到差点死在十五的剑下不说,居然还被赶去睡树杈了!
唉声叹气的仰躺在最粗的一根树杈上,大壮抬手折了一小枝梨花别在耳朵上,想着明日怎么打扮他家小姐好呢……
自从自己长歪之后,打扮段音离便成了大壮生活唯一的乐趣。
翌日一早,天色微明,十五像前两日一样准备悄悄离开,却见大壮还赖在树上不走。
想着大家如今都是一条垄的萝卜,十五好心提醒他:“你还不走?叫人发现于段姑娘名声不好!”
大壮:“你先走吧,我给我们家小姐梳完妆再走。”
闻言,十五差点没从树上蹶下去:“梳、梳妆?你?!”
大壮懒得跟他解释,懒懒的挥了挥手不再理他。
等十五走后,他便兴致勃勃的捧着一大堆胭脂水粉候在外间等着段音离起身梳洗。
这可把拾月高兴坏了。
她也有一颗强烈鼓捣段音离的心,奈何段音离根本不受她支配,逼急了还会给她下一些奇奇怪怪的毒,她根本就拿她无可奈何。
但大壮不一样。
通常都是他令段音离无可奈何。
许是因为体格太好,仿佛练就了铜皮铁骨一般,段音离那些恶作剧似的毒药在他身上压根就不起作用。
她又不可能拿浮云散那种剧毒往他身上招呼,又不会武功,打不过、跑不了,是以只有被支配的份儿。
被支配的段姑娘这会儿生无可恋的坐在妆台前,看着大壮眼睛发亮的给她描描画画,那个瞬间,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美妆博主的影子。
她打了个哈欠,问:“壮壮,才一些日子不见,你怎么变的这么沧桑了?”
拾月疯狂点头附和:“对呀对呀,胡子拉碴的害我昨晚都没认出来!”
大壮心说你没认出我和我胡子有什么关系!你那就是瞎!
拾月不知他在腹诽,继续追问:“你之前不是还挺注意自己形象的吗?整天涂脂抹粉,一直企图力挽狂澜一下,怎么忽然破罐子破摔了呢?”
大壮:“……”
他本想回一句“你才是破罐子呢!你们全家都是破罐子”,可转念一想她全家就包括他,说来说去还是没能逃脱当罐子,是以到了嘴边的话便变了个样。
“是这样的,我之前遇到了一个小娃娃,生的十分可爱。
我心下喜欢便想逗逗她。
我努力摆出了一个自认为亲和漂亮的笑容,结果那娃娃竟被吓哭了!
她爹差点没让护卫打死我……”
那日之后他就彻底放弃“力挽狂澜”了。
拾月看着他那一脸肆意生长的胡子,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自认为亲和漂亮的笑容,那得多吓人啊!怪不得人家爹打你,换了我直接挖个坑把你埋了!”
大壮“娇嗔”的剜了她一眼,小铁拳照着她的肩膀捶了一下,差点没把拾月当场送走。
“咳咳……”拾月被他捶的直咳嗽,可视线不经意间落到段音离的脸上,她一时愣住,竟连咳嗽都忘了。
留意到她的反应,大壮得意的捧着镜子让段音离自己细瞧:“小姐您看看。”
但见镜中少女一如往昔明艳动人。
只是今日那份美丽中,更多了一份妩媚风流。
脸上金霞细,眉尾翠钿深。
大壮为她绘了一个花钿妆。
这妆容有个由来:相传当年孝贤皇后未出阁时曾入皇家梅林游玩,她倚在梅树下小憩,红梅落在她的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经三日洗之乃落,因故称之为“梅花妆”。
宫女奇其异,争相效仿,渐渐地便衍生出了各式花钿,宛如一朵朵绚丽鲜艳的奇葩,能够将女子妆扮得雍容华丽。
大壮给段音离绘的这个就是他自创的。
眉尾的位置绘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儿,胭脂为底,金线点缀,妖娆神秘。
大壮得意的叉腰:“好看吧!”
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段姑娘不想承认,因为担心明日会继续被支配,于是昧着良心回了句:“好丑。”
大壮皱眉,陷入了自我怀疑:“丑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段姑娘坚定的摇头:“丑!”
“这样啊……那您要是实在不喜欢就洗了吧,我再重新给您画一个!”
段音离:“……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挺好看,我挺喜欢的。”
“您喜欢就好!那我明日再给您画!”
“……”她越来越后悔让大壮来了。
段姑娘倒不是讨厌他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也是爱美的,否则就不会几次三番被傅云墨勾引了。
但比起爱美,她更懒。
别看大壮给她画的花钿小巧玲珑不占地方,却生生搭进去小半个时辰。
有那工夫她睡一会儿多好啊。
好在天色快要放亮,大壮趁着府中下人尚未出来走动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去。
走之前还不忘将那只貂儿搂到怀里磋磨一番。
他看见毛茸茸就走不动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麻烦精,段音离用过早膳便动身去了侯府。
不想马车走到半路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傅明朝策马停在马车旁边,也不管有礼无礼,竟直接用马鞭挑起车帘,见只有段音离一人坐在车上,不禁面露失望:“阿娆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
段音离:“她在家。”
“啧……还以为能看到她呢。”傅明朝的语气好不失落。
没见到段音娆,他这才说起了别的:“小王问你,昨日在侯府,你可瞧见是谁踢……是谁推我下水的?”
闻言,段姑娘心说我不止瞧见了,而且瞧的可清楚呢。
但她不会出卖傅云墨。
她摇头,谎话张嘴就来:“你不是被风吹下去的吗?”
傅明朝:“……”
能把他一个大活人给吹到湖里,那得是多大的风啊?龙吸水啊?
狐疑的看向段音离,傅明朝见她一脸乖巧的小模样,心中疑惑不觉散了几分,转而问道:“你好像不怎么怕我?”
段音离把头一歪,可可爱爱的,可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一阵风就能把你吹湖里去,我为何要怕你?”
“你!”傅明朝失了面子,本欲呵斥她两句,又恐她回府和段音娆乱嚼舌头,便只能生生压下了怒火。
不过他倒是新奇的发现,这丫头是真的不怕他呀。
“你胆子倒是大,比你那四妹妹强多了。
她每次见了我都跟见了鬼似的,害的阿娆也不待见我,可讨厌了!”
段姑娘点头,心说她是挺讨人厌的。
傅明朝笑笑,眉宇间带着飞扬的神采:“你倒是对小王的脾气,改日得了闲我带你到王府去玩,不过……你得把阿娆给我带来,就这么说定了。”
话落,也不管段音离是何反应,径自离去。
段音离看着缓缓落下的车帘,心想这位自说自话的小王爷和段音挽一样讨人厌。
第069章 喜欢
段音离去到侯府,直接被引去了符笑的院子。
符禄一早等在了那儿。
莺儿在旁边伺候着,低眉敛目,神色恭敬,根本看不出会是个谋害主子的人。
段音离收回目光,也没避着她,大大方方的掏出解药递给了符笑:“呐,每日一粒,吃上七日病就会好了。”
符笑迟疑的接过。
符禄看着,眼中的惊疑真真切切:“这一大瓶……里面只有七粒?!那一粒得有多大啊?怎么吃啊?能咽的下去吗?会不会卡着嗓子眼儿啊?”
符笑无奈:“七哥……”
段音离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我又没说这解药是七日的量。”
符禄:“那……”
“这药不止能治病,还能调养身子,滋补气血,就算没病也可以吃上一吃,对女儿家的身子最是有好处的。
符姑娘的身体为病所累甚为虚弱,是以我便多制了一些,具体里面有多少粒我也没数,反正你就吃吧,吃没了我再给你制。”
符笑感激不已:“段姑娘,多谢你。”
符禄:“你们俩就别姑娘来、姑娘去的了,听着怪生分的。
你呢就和为兄一样叫她阿离,阿离也别总是符姑娘长、符姑娘短的,叫她笑笑就好。”
闻言,两个小姑娘同款乖巧的点头。
许是因为自家妹妹的身子总算有了恢复的希望,符禄心情大好,吩咐莺儿道:“告诉厨房多做几道肉菜,今儿午膳我和阿离都在这儿用。”
“是。”莺儿应声离去。
走之前,她的眼睛又不受控制的瞄了那药一眼。
待她走出了符笑的寝房,符禄警惕的走到门边去看,确定她果然一路出了院子方才回到桌边坐下。
“阿离……”
他话未说完,便见段姑娘变戏法儿似的又从袖管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这份才是真的解药,里面只有一粒,你现在就吃了吧,吃完毒就解了。”
符禄:“那方才的那瓶……”
“那瓶是用来钓鱼的,我将那药的功效说的如此玄乎,想来那小丫鬟会忍不住偷上一两粒去献给她真正的主子。
退一步讲,纵是她没有献宝讨好之心,可她眼见笑笑的身子日渐好转,幕后之人也必会好奇我给你的究竟是什么药。
而只要他们出手,就一定会暴露自己。”
说着,段音离解下腰间的铃铛递给了符禄:“这铃铛你藏好,它会帮你揪出幕后之人。
出了这院子一旦它响,那何人站在你面前,何人就是莺儿背后的主子。
今日之后,你便不要再来笑笑寝房,因为它嗅到那药的味道便会响,你控制不了。”
符禄将那铃铛送至眼前细瞧,神色惊奇:“那它这会儿怎么不响呢?”
“因为有我在啊。”
“哦……”符禄猛然想起之前在醉霄楼这铃铛乱响,阿离便说过要饿死它的话:“诶!我记得你以前戴的是一个银质的铃铛,怎么换玉的了?”
还是血玉。
虽说是挺好看的,可那颜色如浸了血一般,看起来怪瘆人的。
段音离:“那个送人了。”
符禄没再追问。
他让莺儿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肉菜虽是找个借口支开她,却也是真的打算留段音离在府上用膳。
不过段音离想起昨日自家爹爹的话,便忍住馋虫拒绝了。
回府之前,她去看了一眼段音薇,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这府里的风起云涌,正一边绣花一边吃着梅子,安然自在,与世无争。
只是气色不大好。
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眉宇间透着倦怠之色。
段音离想起上次她给自己做的小肉饼,遂关切的问:“大姐姐身子不适吗?”
段音薇笑着轻摇螓首:“没有,只是昨儿夜里没有歇好。”
恐段音离担心自己在这府中过的不好,她便进一步解释道:“昨夜侯府遭贼,闹得人心惶惶,直至四更天才消停。”
一听说遭贼,段音离微怔,暗道七师父也来了长安城了?
“丢了什么东西?”
“不幸中的万幸,什么都没丢。”
“什么都没丢……”段姑娘怔怔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说那就不可能是七师父了,他从不走空的,实在没得可偷就是锅碗瓢盆他也得顺走点。
回过神来,她见段音薇一个接一个的吃着梅子,一时嘴馋也尝了一个,顿时酸的都不面瘫了,难得在对方提出给她拿一些回去时摇头拒绝了。
见段音薇神色疲乏,段音离恐耽误她歇息,略坐坐便起身告辞了。
从她离开侯府到回到段家,十五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瞧着她缠在细腰上的丝绦空空荡荡的,心下不禁奇怪:方才出门的时候他明明瞧见段姑娘腰间戴着血玉铃铛的,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待到将段音离成功护送回了段府,十五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傅云墨报信。
【去平阳侯府,路遇小王爷。
未见佩戴铃铛。
已归。】
想了想,十五咬了咬笔杆,最后又添了几个字。
【绘了花钿。】
*
却说段音离这边,她回府后也绣绣花、吃吃瓜,一晃眼便到了晚上。
她抻了个懒腰,问拾月:“咪咪呢?”
拾月一脸茫然:“谁是咪咪?”
“那只貂儿啊。”
“……”又开始乱起名了。
拾月砸吧了两下嘴,摇头:“不知道啊,许是又跑去厨房偷东西吃了吧。”
正说着,就见那貂儿欢欢喜喜的从屋外跑了进来。
它一下跳上了桌子,将系着荷包的脖子往段音离跟前凑。
已经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次段姑娘直接将荷包拆开,看到里面放着一张折的工工整整的纸条。
拾月搔了搔额角,心下奇怪:“太子殿下又送菜谱给您啦?”
段音离抿唇,难得心虚:“……嗯。”
她拆开,入目是熟悉的字迹。
笔笔藏锋,字字秀挺。
【阿离,铃铛你可喜欢吗?】
她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随即方才反应过来他没在跟前。
指腹轻轻揉搓着纸条的边角,段姑娘琢磨着这有问就得有答啊,自己是不是得给他回个信?
段音离:“研磨。”
一听这话,拾月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奴婢没听错吧?您居然要写字?!”
今儿月亮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难得自家小姐有这个积极性,拾月自然得配合,赶忙研磨、铺纸、蘸笔……然后看着这位小祖宗歪歪扭扭的写了两个字。
【喜欢】
段音离的字并不好看,比她那张脸差多了。
拾月瞧着,只觉得那两个字像两只麒麟蛊在那爬。
段姑娘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想傅云墨的字,再瞧瞧自己的,她皱眉将纸揉成了团。
虽然她自幼就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生活,但她骨子里对琴棋书画这些就不感兴趣,她只喜欢医术和美食。
她也没有那么伟大的志向,企图改变这个不在历史中的时代的历史。
于是她就没心没肺的放任自己成了一个“小草包”。
接连写了几次都不满意之后,段姑娘的心态隐隐有些崩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将纸团揉皱之后,她“啪”地一下撂下笔,气鼓鼓的兀自生着闷气。
拾月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宽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啦,不仔细看还是可以的,重要的是您这字独树一帜啊,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
“不如你来替我写吧?”
“可奴婢的字也不好看呀。”
“但再难看也是你写的,与我无关啊。”至少先把面子保住。
“……”这感人的主仆之情,真叫人泪目。
就在拾月认命的拿起笔准备回信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嚓嚓”声。
窗外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第070章 匪其之为美,美人之贻
主仆二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拾月起身走到了门边。
她原以为是大壮的恶作剧,不想开门之后竟见傅云墨站在廊下。
夜深香霭,伫立闲阶。
一袭黑色的斗篷将他掩在了暗沉的夜色下,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白净下颚和颜色微淡的薄唇。
拾月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小小小小小姐!您快来!”
段姑娘还沉浸在自己是个小草包的打击中没有回神,这会儿听到拾月烫嘴般的叫唤并未理会。
拾月:“小姐……”
“喋喋,你吵死了。”
“阿离,是我。”傅云墨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打破了这个夜晚的静谧。
段音离猛地抬眸望去,可目之所及除了拾月并无一人。
傅云墨:“阿离,夜已深,我不便踏足你的闺房,你出来可好?”
闻言,段姑娘忙起身往外走。
她的身影撞进傅云墨的视野中,眉尾花钿已经洗去,白皙清透的一张小脸与往日无异。
傅云墨垂眸将视线落到了她不盈一握的腰间,毫无意外那里也空荡荡的,未见他送她的那个血玉铃铛,和她眉尾的那朵小红花一样消失不见了。
他若无其事的抬眸,清润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御膳房新出的小点心,我想着你或许爱吃,便趁热给你送过来了。”
一听有吃的,段姑娘立刻欢欢喜喜的接过,可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她想不明白,铃铛都已经给他了,他怎么还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还有啥可让他图的?
拾月不知段音离内心的疑惑,只双眼冒光的盯着傅云墨,心说这花前月下的不干啥好像都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她暗暗搓了搓手,试探道:“小姐,太子殿下特意来给您送夜宵,您好歹请人家喝杯茶呀。”
段音离:“那你去倒啊。”
拾月:“……是。”
傅云墨守礼不肯进房,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站在廊下迎着夜风灌一嘴凉茶,于是拾月和初一十分有眼色的在梨花树下铺了垫子,将点心和茶水都挪了过去。
十五和大壮也挪了窝,改到了屋顶上去躺着。
鸦噪庭槐,风弄竹声。
梨花深院,段音离和傅云墨并肩坐在树下,她拿着一块梨花糕慢慢的吃,他端着一杯茶细细的品。
梨花枝头悬着一盏灯笼,红烛迎人,洒了一地暖融的光。
偶有夜风拂过,吹落一树落花。
有花瓣掉在段音离的发间,傅云墨笑着帮她拾去,烛光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十分柔和。
秉烛临风,西窗闲话。
他柔声问她:“阿离,我送你的铃铛,可喜欢吗?”
她轻轻点头,不忘咬一口梨花糕,慢慢的嚼:“喜欢。”
“怎么没见你戴?”
“在别人那。”
傅云墨摩擦杯沿的指尖忽地一顿,再次开口的声音浸了些夜晚的凉意:“哦?是谁?”
段音离若有所觉的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色温柔,笑意温软,于是坦言道:“符禄。”
他眯眼:“怎么会在他那儿?”
“我给他的呀。”
话落,夜风又起,灯笼忽然被吹灭,黑暗再次笼罩了梨香院。
两人明明距离很近,这个瞬间,却似隔得很远。
傅云墨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你把麒麟蛊和铃铛都给了符七?”
视线受阻,少了他那张脸的迷惑,段姑娘的理智纷纷归位,隐隐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丝不悦。
倒不到愤怒的程度。
恰如方才的那阵风,不似冬风凛冽刺骨,却依旧带着丝丝凉意。
她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才补充道:“暂时借给他用,等他用完就会还给我的。”
拾月说那血玉很值钱,她才不舍得给人呢。
说完,她摸黑咬了一口梨花糕。
醉人的梨花香在口中散开时,段音离忽觉眉间一凉,轻软的触感传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拂,掌中未见落花,未有花香,倒是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沁入鼻间。
傅云墨开口,声音自她头顶响起,话中掺了笑音:“阿离心肠真好。”
“嗯。”段姑娘毫不心虚的点头。
傅云墨叫来初一重新掌了灯。
灯笼复亮,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段音离方才摸黑吃点心,嘴角不可避免的沾了一点渣子,傅云墨指尖轻动,却只是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这里沾到了。”
段姑娘眨了眨眼,一脸呆萌的伸出舌头,舌尖一扫,啥也没舔着。
傅云墨垂眸轻笑,挡住了眼底的一抹痴缠。
他朝她伸出手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唇角时留意到了她清亮懵懂的眸光,手便有意识似的转了个方向握住了她的。
他引着她的指尖点在了唇边:“在这儿。”
段音离目不转睛的凝着他盈满笑意的眸子,被迷的晕晕乎乎的也没有多想,还像方才那样用舌头去寻自己的指尖,这次成功卷到了甜甜的点心渣。
也成功的令傅云墨的眸色又复杂了几分。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扫过她手背上的小肉窝,赶在更加失礼前松开了她的手。
“不早了,回房歇着吧。”
傅云墨扶她起身,段音离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缀着她的银铃铛。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尖轻轻抚过,神色缱绻。
段音离也学他之前那样问:“你喜欢这个银铃铛啊?”
“喜欢。”他点头,可随即却话锋一转:“不过……匪其之为美,美人之贻。”
段姑娘眼珠儿转了转,不敢搭腔,怕暴露自己是文盲这件事。
见她低垂着小脑袋乖乖站在自己面前,傅云墨只当她是羞的,意味不明的点了她的眉尾一下,他方才踏着月色离开。
目送着他的身影融于夜色中,段音离幽幽叹了口气。
当日他在醉霄楼说的那句“匪我思存”她还能根据字面意思猜到是何意思,如今是连猜都没处猜去。
要说段姑娘也不是一点文化都没有,穿越前的那些年,她也会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什么的,可问题是傅云墨他不跟她聊“鹅鹅鹅”,那就没法儿聊了……
提着食盒往屋里走,段音离恍然想起他还有好多食盒在她这儿呢。
提及下次有机会还给他时,拾月不赞同道:“人家是太子,还能在乎这一两个食盒!依奴婢说不用还,咱们还是直接卖了吧,那些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嗯……那卖的钱你去给我买两本书回来。”
闻言,拾月一副天上下金子的表情。
天哪!今儿月亮果然是打西边出来了吧!她家一进学堂就犯困、一看书就打哈欠的小姐居然主动要求买书了!
拾月欣慰的想哭,心说把小姐培养成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有望了。
*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段音离便被拾月从榻上给挖了起来。
她以为又是大壮来支配她了。
不想拾月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小姐您醒醒!奴婢有要事要说!”
段音离还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糯:“嗯?”
“平阳侯府出事儿了!”
一听到“平阳侯府”四个字,段音离“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奴婢方才听到有人在议论,说是大小姐小产了!”
“小产?!她几时怀的孕?”
“昨儿夜里二夫人他们便得到了信儿,今儿准备去侯府看望大小姐呢。
至于她有孕多久,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许是大小姐自己也不清楚,又或是她觉得未满三个月担心有何意外是以便没有对外声张,想等着胎像稳固再说吧。”
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孩子如今是没了。
第071章 幕后之人
默然片刻,段音离缓缓启唇,目光锐利:“孩子是如何没的?”
“据说是大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小心……”
段音离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心里是不信的。
虽与段音薇相识不久,接触也不算多,但她总觉得一个能记住全家所有人口味、会特意去了解素未谋面的妹妹的喜好之人,不大会是一个行事不小心的人。
也不大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
回想起昨日段音薇一个接一个的吃酸梅,段音离便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大抵是“恶鬼”又出来害人了!
说来也巧,就在段音离起身收拾一番准备同二夫人一起去侯府看望段音薇时,府中小厮传话,说是侯府来人传信儿,符姑娘又邀请她过府叙话。
这就是说幕后之人有眉目了!
段音离指尖转着银针,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久久没有回神。
拾月没能从她那张瘫惯了的小脸上读出什么情绪,但房中冷飕飕的气氛告诉她,她家小姐心情不好,是以她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没敢像平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唠叨她。
怕被她用针扎……
*
辰时末,段音离和二夫人周氏一起去了平阳侯府。
同去的还有段音娆和段音挽。
她们的脸上是和周氏如出一辙的担忧。
对于这位二婶,段音离接触的不多,只知道她深居简出,平日甚少出现在人前。
照理说江氏身子不好,这府里原该是她这个二夫人管家的,但因为大公子段昭形同痴儿,身边离不得人,她又不放心下人照顾,是以大半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儿子身上,府中之事甚少理会。
她的年纪应当与三夫人季氏相当,可面相却比季氏苍老了一些。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她可比季氏操心多了。
大儿子癫疯痴呆,二女儿又被纨绔子弟盯上了,如今大女儿又小产了,这连番的打击任谁都是受不住的。
一路无话到了平阳侯府。
下车的时候,段音离发现符禄候在门口。
她知道他是来给自己报信儿的。
她虽接到了符笑的邀约,但那不过是一个信号。
若是她在段音薇卧病在床之际去见符笑,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符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让下人引她们进府的时候,他落后几步退到段音离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昨日我依你所言在府中闲逛,想着看那铃铛会否有何异样,结果意外撞见四嫂摔倒,待我走近铃铛便响个不停。
当时人多不易分辨,我后来有特意去试探,发现引起铃铛反应的人是……”
“谁?”
“荣安公主!”符禄眉心郁结,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段音离的脚步猛地顿住:“我大姐姐摔倒的时候,她在场?”
符禄迟疑了一下方才皱着眉点头:“……嗯。”
他知道自己这一点头意味着什么。
阿离会怀疑荣安公主。
其实他也怀疑。
四嫂摔倒的时候身边除了下人就只有荣安公主在,那路上无水无苔并不湿滑,没道理会跌一跤。
荣安公主既然能给笑笑下毒,自然也能对四嫂和她腹中的孩子下毒手。
但对方是公主,他不能轻举妄动。
可阿离问起,他也不能相瞒。
趁着无人留意这边,符禄飞快的抽出袖管中的铃铛还给了段音离,走之前不忘叮嘱她:“阿离,我知道你心疼四嫂,但你听我的,千万别贸然行动。
荣安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若无确凿的证据,恐会引火烧身。”
段音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符禄看着她与往常无异的平静神色,想着她虽然极有主意却不是莽撞之人,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
走进段音薇的院子,未至房中段音离便听见了一道压抑的怒喝声。
紧随响起的,是一个妇人絮絮叨叨的念经声:“简直是胡闹!有孕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与我们说一声,这下好了吧,孩子没了!这可是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啊!”
话落,段音离明显感觉周氏的脚步快了几分。
及至廊下,那妇人的声音又接着响起:“焱儿,你的腿伤还未愈呢,好生回去歇着吧,听娘的话,别在这待着了。”
房中传来一道男音,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怒意和无奈:“娘……您听我的话,您别在这儿待着了,叨叨一早上了,一会儿我媳妇都被您吵醒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不待他们娘俩继续说,周氏带着段音离姊妹三人走进房中。
方才说话的妇人正是平阳侯夫人。
段音离之前见过。
倒是那名脾气火爆的年轻男子,她素未谋面,不过猜也能猜到他就是这府里的四公子,符焱。
他的样貌与符禄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火爆,急躁。
见了周氏,他难得压了脾气规规矩矩的唤了声“岳母”,倒是平阳侯夫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得段音离忍不住搓了搓藏在指尖的银针。
周氏也不在意,只顾着去看女儿。
平阳侯夫人瞧不上周氏这个亲家,也不满意段音薇这个儿媳妇,段家人都心知肚明。
段家二老爷段嵘出身商贾,这在世人眼中原是不配与平阳侯做亲家的。
但也恰恰因为他是一名商人,这才能在某次外出置办药材时意外救下了险些丧命的平阳侯。
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得知段嵘有个女儿待字闺中,平阳侯当时便做主把自家儿子许了出去。
回府一说,不止平阳侯夫人不乐意,被“许”去的符焱也不乐意。
他想着商贾之家的女儿必然精于算计,一身的铜臭气,俗不可耐,是以说什么也不肯娶,差点闹得同平阳侯断绝父子关系。
这侯爷也是个性情中人,想着老子岂能让儿子拿捏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进宫向景文帝请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按照燕国礼制,既无战功于朝廷、又无功绩于社稷,非宗室子弟或有爵禄之人是没有资格被赐婚的,但架不住这位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就是保媒拉线,是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段老夫人他们原本还担心段音薇嫁过去受气,本想让段嵘找个机会将这门亲事退了的,结果这圣旨一下,段音薇便不得不嫁,符焱也不得不娶。
成亲那日符焱的脸都是黑的。
可等这洞房一入,盖头一掀,符四公子看着举止大方、谈吐得体的俏媳妇,阴沉了一整日的脸色瞬间就转晴了。
符焱:哎呀!这媳妇真香!
再然后,符四公子就心满意足的跟媳妇过起了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直到昨日。
段音薇告诉他她的癸水迟了些时日没来,口味也不同于以往,可能是有孕了,他们本想今日就请太医来诊脉的,谁知晚些时候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若早知如此,符焱宁愿她没有怀孕。
他是心疼媳妇,可平阳侯夫人却不怎么心疼儿媳妇,说出的话令人气结:“亲家母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这女人有孕都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话说回来呀,你也得教导教导这孩子,你说怀孕这么大的事儿居然都瞒着我们,结果出意外了吧!
你说她要是一早说了,我金奴银婢的伺候着,哪能让她遭这份罪啊!”
闻言,段音挽气不过要同她理论,却被段音娆眼疾手快的拦住。
这种争吵毫无意义。
段音薇已经嫁到了侯府,她们与侯爷夫人针锋相对只会令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不定还会因此遭受更多的白眼。
第072章 你吃屎吗
段音离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她没打算开口,她准备直接动手。
她看这老婆子不顺眼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
对方唠叨的让她有毒哑她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对方是符禄的亲娘,段姑娘没打算下狠手,想着捉弄她一下就是了。
段音薇小产伤了身子不说,若再被平阳侯夫人这么从早到晚的叨叨非得被叨叨抑郁了不可,是以段音离准备给她弄点天籁之音,让她消停消停。
刚好四师父在这府里,也好让他借着驱邪再狠赚一笔。
这么想着,段音离正准备下手,却忽闻符焱不悦的说:“娘!我都说了是我不让音薇对外声张的!
还有您说的那叫什么话啊!什么叫女人有孕都免不了磕磕碰碰!真要是免不了磕磕碰碰我们兄弟几个怎么长大的!”
侯爷夫人一时语塞:“你……”
“您别在这添乱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被自家儿子劈头盖脸好顿怼,侯爷夫人虽觉得没面子,却不好同他争论,最后黑着脸拂袖而去。
也幸好她走了,否则再晚一步段音离就要出手了。
侯爷夫人一走,这房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符焱拧眉走进内间,眉宇间是化不去的一抹忧色:“岳母,家母说话不中听,您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嘴有点碎,但并无恶意。”
周氏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符焱又道:“明日我便带音薇去别院去住,那边清净有利于她静养。”
“你有心了……”
闻言,符焱面露愧色:“是我没有照顾好音薇。”
周氏摇头,并未怪他:“许是命吧。”
段音离听着却不认同。
她走进内间去看段音薇。
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此刻静静的躺在榻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不复昨日的鲜活动人。
段音离的一双弯眉轻轻皱了一下。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段音薇,脆弱的像一个瓷娃娃,她还是喜欢那个给自己做小肉饼,会笑着唤她三妹妹的段音薇。
诚然,她们相认不久,感情不深。
但从段音离心里认下她这个大姐姐开始,她也就成了她护着的小鱼干,别人碰不得。
不像段音挽,在段音离心里就只是段音挽,而非她的四妹妹。
段姑娘上前为段音薇搭了个脉,也没避讳周氏她们在场。
段音薇的脉象有些虚弱,是小产后的症状,并没有被下毒的迹象。
段音离帮她把被子掩好,琢磨着回去给她鼓捣点什么补药比较好。
正想着,段音薇眼睫轻颤,幽幽转醒。
周氏忙上前:“薇儿!你醒啦,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吗?”
“娘亲……”她才一启唇,眼泪便流了下来。
“不哭不哭,娘亲在呢。”
段音薇敛眸什么都没说,眼泪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没入发间,打湿了云纹软枕。
符焱原本就站在榻边看着她,见状却忽然背过身去。
段音离眼尖的瞄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收回视线,她挥手示意段音薇的陪嫁丫鬟借一步说话:“昨日大姐姐是如何摔倒的?”
小丫鬟眼睛也红红的,可怜兮兮的说:“回三小姐的话,昨儿少夫人摔倒的时候,奴婢不在场。”
“那你在哪儿?”
“奴婢回来给公主殿下取绣样了。”
“公主?”段音离语气微凉:“是她把你支开的?”
“……公主殿下说喜欢少夫人绣的帕子,她也想绣,就问少夫人要绣样,奴婢就回来给她取,结果还没等回去呢就听说少夫人摔倒了,还流了血。”
话至此处,小丫鬟已经开始抹眼泪了:“都是奴婢的错,若是奴婢寸步不离的守着少夫人就不会出事了。”
“不关你的事。”
傅汐妍若要捣鬼,又岂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拦得住的!
她示意小丫鬟擦干眼泪,转身走回了榻边:“大姐姐,你昨日跌了一跤可曾伤到其他地方吗?”
段音薇的眼睫忽地一闪,脸色较之方才更加苍白。
半晌之后,她微微摇头。
周氏她们只当她是没了孩子心下难过,可段音离却愈发确定事情另有隐情。
那双艳丽的眸子眯了眯,她的指腹一下下的摩擦着淬了毒药的银针,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段音薇的身体还很虚弱,没一会儿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氏她们不好一直待在侯府,也恐耽误她休息,是以又坐了片刻确定她睡熟后便起身离开了。
外面不知几时下起了雨,雨势很急,瓢泼一般。
侯府有一条雨廊,直至门口。
段音离跟在周氏的身后往外走,忽然瞥见了一抹鲜红。
她转头望去,就见一道人影站在假山上的凉亭中,是傅汐妍。
她似是在笑,隔着层层雨幕,段音离看不真切,不过她猜,那笑容应该十分嚣张,嚣张到让人想撕烂她的脸。
段音离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
段音挽扯了她一把,低声催促:“走啊。”
她挣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们先行,我落了东西要回去取。”
“落了什么?”
“重要的东西。”一条人命。
说完,她带着拾月转身往回走。
见状,傅汐妍先是一愣,随即勾起红唇,嗤笑一声:“呵!自寻死路!”
她将手里的鱼食狠狠砸进了下面的湖中,看着鱼儿争抢着吃食,她脸上的笑容透出一抹残忍。
段音离一路行来,临近凉亭这一处没了雨廊,她撑着伞拾阶而上,雨水微微打湿了她的裙裾,裙染榴花,颜色欲深,似流动的血。
拾月本欲跟她一起上去,却被守在假山旁边的一名婢女给拦了下来。
这婢女可不比之前被扭断脖子的那个,单看眼神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拾月得了段音离的示意,乖乖留在原地等她,闲来无事便盯着那名婢女的脖子看,想着自己若是也有机会扭断别人脖子,不知较之初一谁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拾月这边惦记着婢女的脖子,段音离那边则是惦记着人家主子的性命。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她收了伞,轻轻拂袖欲散去一身水汽。
凉亭之中只傅汐妍一人,她倚阑而坐,姿态慵懒,漫不经心的说:“去看过你姐姐了?感想如何?可有后悔那日得罪本宫吗?”
段音离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眸色似水色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傅汐妍绕着颈间的发,勾唇道:“你姐姐呢,看似闷声不响倒也算是个聪明的,侯府至今都没个小辈儿,偏她就怀了孕了,也不是没有手段的。
可惜……她有命怀,却没命生。”
闻言,段音离心下思量,傅汐妍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这府中没有小辈儿另有原因似的。
难道也是她捣的鬼?
傅汐妍未觉言辞有失,继续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你大姐姐小产是我动的手脚。
我自是与她无冤无仇的,可谁让她是你姐姐呢。
俗话说的好,父债子偿,到了你们这儿那就只能妹债姐偿了。
你记住了,你大姐姐的孩子是因为你才没的,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弹了弹涂着豆蔻的指甲,状似不忍的叹道:“其实呢,本宫也知道那日之事深究起来与你无关,我该去找太子算账,可谁让他是因为护着你才得罪的我呢!
一条婢子的贱命我倒是不在乎,可有人踩在我的头顶上就是不行。
我这个人呀,什么都肯吃,就是不肯吃亏。”
段音离:“你吃屎吗?”
闻言,傅汐妍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她“腾”地站起身,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你说什么?!”
段姑娘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什么都吃,那你吃屎吗?”
第073章 踹
傅汐妍自幼长在宫中,接触的不是妃嫔就是闺秀,哪里听过这般粗鄙的话,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更气的是,她居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答了等于自打嘴巴,不回答又像是默认。
她正欲发作,却恍然意识到自己被段音离牵着鼻子走了。
傅汐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拼命压制着心底翻腾的怒气,再次将假笑挂到了脸上:“如此粗鄙的野丫头,本宫同你一般见识都是抬举了你!”
段音离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唇在看,那眼神仿佛她那张嘴真的吃过屎似的。
傅汐妍被她看得再次暴走:“你看什么!”
话落,段姑娘好说话的收回了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亭外。
远空的天阴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灰色的布罩在了人的头上。
雨势又大又急,凉亭四周结成的雨幕仿佛由玉珠串成的帘子,将这一处围成了四方天地,密不透风,压抑的很。
第一次,这样的急雨带给段音离的不是心安,而是难解的沉闷。
傅汐妍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她冷笑了下,意味不明的说:“别看了,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人出来走动的,更加不会有人到儿来。”
傅汐妍这话却是不假。
这凉亭修建在假山之上,处势较高,说是观景台也不为过。
立于亭中,能将侯府景致尽收眼底。
段音离四下看去,目之所及除了雨还是雨,各院门户紧闭不见下人鱼贯往来,整座侯府都透着一股死寂。
站在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通往侯府门口的那条雨廊。
周氏她们若见她久久不归,势必会回来寻她,是以她没多少时间听傅汐妍在这瞎逼逼。
她旋身,腰间的血玉铃铛微微荡起。
她开门见山的问:“符笑中毒、符焱坠马、符禄遭遇山贼……你做这些是受国师相助还是受命于他?”
傅汐妍明显没有想到会从段音离的口中听到“国师”两个字,是以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没能逃过段音离的眼睛。
段姑娘已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至于傅汐妍为何会和国师勾结在一起,这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傅汐妍很快回过神来,她忙掩饰好自己的神色,轻讽道:“你胆子倒是不小,可惜就是太蠢了,和你姐姐一样自以为是!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没错,他们兄弟几人发生的意外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谁能证明?谁又会相信你的说辞?”
她起身,施施然的走到段音离面前:“若你指望着那位太子殿下能帮你的话,本宫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他如今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
至于你……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不过以你这般卑贱的身份,能当玩物也是好的吧。
就像你大姐姐那样,明明只是商贾之女却妄想一飞冲天,以为嫁进侯府就能过上好日子!
呵!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符焱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居然还真的被段音薇给迷住了。
二人举案齐眉,好的蜜里调油。
可是凭什么!
自己贵为堂堂公主却不得夫君待见,而段音薇一个商人之女却能在侯府过得如鱼得水!
论起背景样貌,自己远胜于她。
可谁又能想到,堂堂公主竟然与商人之女一样会被人嫌弃。
傅汐妍及笄那年,当今皇后做主为她挑选驸马。
她原本并未看上符筠。
他虽为侯府世子,却不比其他世家公子那般贵气斯文,整日舞枪弄棒,俨然一个莽夫。
直到某日她出宫去玩,意外在酒楼中听到了符筠和他兄弟的对话。
他们提及父皇和母后要为她择婿的事情,符筠不甚在意的说了句:“长安城中龙翰凤翼何其多,陛下未必就会挑我们为婿。
若真的被赐了婚也唯有认命的份儿,难道还能抗旨不遵吗?”
符筠这话若说不敬倒也没有,可他话里话外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不想迎娶公主。
而他的态度让傅汐妍觉得自尊受损,彻底被激怒。
她从小就受宠,在宫中说一不二,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儿,岂有被人嫌弃的道理!
符筠不想娶她,她就要偏要嫁给他!
她倒要看看,他准备如何认这个命。
成亲之后,符筠待她不冷不热,恭敬有余,却不够温存。
傅汐妍原本以为夫妻过日子皆是如此,直到段音薇入府。
她那个连面对自己亲爹都不知收敛脾气的小叔子竟在段音薇面前乖的跟羊一样,对她百般呵护,唯恐她受一点委屈。
她的夫君却不曾这样温柔的待她……
她与段音薇初时境遇相似,而今天差地别,这让她心里嫉妒的发狂。
她不想看到段音薇过的那么舒坦,她想看到她和自己一样郁郁寡欢。
她一直有派人盯着段音薇,直到昨日得知她小日子没来,近来又格外喜欢吃酸的,她便猜测对方是不是怀孕了,是以故意支开婢女将她推下了台阶。
傅汐妍想,若段音薇果然怀有身孕,这一摔把孩子摔没了正合她意。
若是没怀,那害她跌一跤伤到哪里也是好的。
她一点也不担心段音薇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去。
她笃定她不敢!
当时在场的都是她的人,没人能为段音薇作证,仅凭她一人之言不仅没人会信,反而还会被冠上污蔑公主的罪名。
将心中的愤懑一股脑的道出,傅汐妍得意的扬唇:“怎么样?就算如今本宫将一切都告诉了你你又能如何?为你姐姐报仇?你有那个本事吗?”
段音离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伤心亦或是愤怒。
傅汐妍上前一步。
她的身量比段音离高,这会儿微垂着眼睫睨着她,一脸的不可一世:“本宫习惯这样低头看别人,像看一只蝼蚁,但本宫看不惯你这张脸,太招摇了。”
段音离缓缓抬眸,终于开了口:“看不惯我又如何,你也干不掉我。”
说着,她沿着凉亭四周走了一圈,视线一直落在外面,似是在看什么:“这世上看不惯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猜我是委屈求全呢?还是打击报复呢?”
她走回到傅汐妍面前站定。
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映亮了她嫣红含笑的唇,只是那笑容虽美却透着狠戾:“我告诉你吧,我不止会报复,而且会斩草除根!”
话落,她忽然飞起一脚将傅汐妍踹倒。
二人身后正是凉亭的入口,傅汐妍身子一倒直接就沿着又高又长的石梯滚了下去。
急促嘈杂的雨声和乍起的惊雷掩盖了她冲口而出的痛呼。
守在下面的婢女时刻留意着凉亭中的动静,可未等她手中匕首朝段音离射出,拾月便一脚踢中了她的胳膊。
眨眼间,手起颈断。
婢女倒下去的同时,傅汐妍正好滚落到拾月的脚边。
她身上的红裙似是更艳了。
那石阶是由假山堆凿而成,两侧俱是坚硬的山石和旁逸斜出的花草,傅汐妍这一路滚下来不止衣裙被划的破破烂烂,额头脸颊也到处都是伤痕,血流的满脸都是,惨不忍睹。
雨水砸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浇醒了她的意识。
她想呼救,可才一动身上便撕心裂肺的痛,连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朦胧间,她看到有人朝她走近。
段音离撑着伞从石阶上走下来,及至傅汐妍面前的时候她并未停下,就那样踩着她的脸走了过去。
傅汐妍说不喜欢别人踩在她头顶上,那她就偏要踩!
公主……呵!
她没那个闲情逸致陪她勾心斗角,任何阴谋诡计在武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第074章 主仆就是要整整齐齐
段音离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了一粒药丸丢给拾月:“喂她吃下去。”
拾月接过,动作粗鲁的掰开了傅汐妍的嘴。
她想起上一个被自家小姐喂这种毒的人怕是如今还在榻上躺着呢。
这毒不会致命,却会令人瘫痪在床,四肢不能动弹,舌根发硬不能言语,与废人无异。
段姑娘心想,傅汐妍不是就喜欢低头看着别人嘛,这下好了,今后只能躺在榻上被人低头看着了。
想到什么,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又一个断了脖子的婢女,她启唇,声音伴着雨声显得有些缥缈:“把她也从石阶上踹下来。”
主仆嘛,就是要整整齐齐。
拾月办事向来麻利,说话的工夫便伪造好了她们意外从石阶滚落的现场。
段音离将她纳入伞下,主仆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拾月虽事事都依言而行,但心里却满是疑惑:“小姐,侯府的人不会怀疑吧?”
“不会。”
“您怎么这么肯定啊?”
“他们既然能相信大姐姐是摔了一跤没了孩子,自然也就会相信傅汐妍摔了一跤瘫了身子。”段音离的语气很淡,轻飘飘的声音似是有恃无恐。
“可是……对方是公主啊。”
“公主怎么了!公主难道就不会摔跟头了吗?”
拾月点了点头,被这强大的逻辑说服。
其实段音离之所以这么有底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相信符禄一定已经将傅汐妍给符笑下毒的事情告诉平阳侯了,他们隐而不发不是不在意,而是担心不能一举扳倒傅汐妍会反遭她的报复。
如今傅汐妍自己出了意外,他们出了口恶气,也不用担心会被皇帝降罪,两全其美,他们必然乐见。
退一步讲,即便平阳侯真的发现傅汐妍摔伤一事有猫腻,他也只会遮掩,不会严查。
若真能查出点什么给皇帝一个交代倒也罢了,可万一要是不能,那这罪责可是要侯府来承担的。
面对一个险些害的自己闺女儿子死光光的人,段音离觉得但凡平阳侯是他们的亲爹便不会费力不讨好的调查真相。
当然了,就算他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临出侯府的门之前,拾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小姐,您方才怎么不趁着荣安公主说不出来话好好气一气她?
奴婢瞧她那个样子约莫是伤着肋骨了,想来喘气儿都疼,若是再被您一气,干着急说不出话来,想想都觉得爽!
可您怎么踩了她一脚就放过她了,太便宜她了吧。”
段音离踩着脚凳走上马车,将伞递给拾月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她动手之前虽然已经观察过四周并无下人走动,但是干坏事嘛,讲究个速战速决,达到目的就好了,说那些没有用的废话干嘛。
若非想从傅汐妍口中套些话出来,她甚至不会给她时间多逼逼。
段音离俯身走进马车。
段音挽见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随即立刻沉下脸数落道:“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你再不回来我和二姐姐就要下去寻你了!”
别看刚干完坏事儿,段姑娘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哦,去取了个东西。”
段音娆看着她,忽然问:“什么东西?”
“手帕,掉到路上了。”
“是吗……”
段音娆垂眸,视线落到了段音离微湿的裙裾上,目露深思。
从大姐姐的院子出来到大门口一直有雨廊,她们一路行来身上都没有湿,可阿离的裙摆怎么会带着些许泥垢?
她到底去了哪儿?
思索间,行进中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马儿嘶鸣的声音。
段音娆猛然回过神来,羽眉微蹙,她略微扬声朝车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二小姐……”
“阿娆!”车夫的声音忽然打断,傅明朝的声音盖过雨声传来:“阿娆!是我啊!”
一听到这声称呼,段音娆的眉头便不觉皱的更紧。
没得到她的回应,傅明朝像昨日那样不管不顾的掀开了车帘,见到周氏在竟也丝毫不知避讳,倒是留意到车内潲雨,他这才悻悻的放下了帘子。
口中却道:“阿娆,我有东西给你。”
段音娆面色不虞,语气微冷:“多谢小王爷,不过不必了。”
“诶!你还没听我拿了什么给你呢!”傅明朝语气有些急切,不再卖关子:“平阳侯府的事情我略有耳闻,我听王府的老嬷嬷们说,你大姐姐如今这身子最该好生保养,是以我给你送了一支人参来,你给你姐姐送去吧。”
“不劳小王爷费心,我们家药铺里有。”
“这是宫里娘娘用的白参,不比外面卖的那些,你纵是与我见外,也不该不拿你姐姐的身子当回事啊。”
这话却是说到了段音娆的心坎上。
她一时犹豫便被他寻到了机会,将装着人参的盒子往马车里一推,他转身上马就走:“雨势渐大,你快回家吧,我改日再去找你。”
“诶!”段音娆掀帘去瞧,却见对方的身影已经在雨幕中越来越模糊。
她低头看着车沿上包裹严实的盒子,怕被雨水打湿似的,目光不禁变的有些复杂。
周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眉间愁色更甚:“阿娆……”
段音娆敛眸挡住了眼底的思绪,回身时神色如常:“既是对大姐姐身体有益的东西我们又何必拒之门外,侯府有是侯府的,却不能叫他们以为咱们不在意大姐姐似的。”
“可小王爷那边……”他本就缠着阿娆,如今收了他的礼岂非更要被他纠缠!
“娘亲别担心,明日送大姐姐去别院尽管将这白参给她带上就是,女儿自有道理。”
周氏闻言,只得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参是收下了,却如烫手山芋一般令人难以安心。
殊不知,另一份烫手山芋早已先她们一步进了段家,此刻正摆在老夫人的画锦堂。
是东宫送来的另一份人参。
还有灵芝、燕窝、鹿茸……总之一大堆珍奇名贵的大补之物。
老夫人望着堆成小山丘的东西不住的叹气。
来送东西的人说,这些是他们太子殿下为了段三姑娘特意给她大姐姐挑选的滋补之物。
想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可若就此收下便算是承了这份情,将来就愈发说不清楚了。
老夫人愁的脑壳都要炸了。
相比之下,段音离就没心没肺多了。
她在那一堆补品中挑挑拣拣,想着以此入药会更利于调养段音薇的身子。
至于剩下的那些,就留给她家娘亲补身子。
察觉到三夫人季氏的目光几次扫过那堆东西,段音离留了个心眼儿,从画锦堂离开的时候直接让拾月拾掇拾掇都拎回了梨香院,一份也没留。
老夫人看着连一抹灰都没剩的桌面,又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种地要亲耕,养儿要亲生,隔一层差一层啊。
段音离自是不知她的想法,回了梨香院便开始忙活着配药,想赶在段音薇去别院前把药弄出来。
拾月看着那堆东西眼睛直冒光:“太子殿下好阔气啊,这随便挑出来一样都够庄稼人活上好几年了吧。”
闻言,段音离手上动作一滞。
完了……她原本只觉得他长得好,如今却觉得他人也很好。
这样一来自己可能就不仅仅觊觎他那张脸了呀。
她可能会想把他整个人都据为己有,不卖进小倌馆的那种,这可如何是好!
段姑娘有些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惭愧。
晚膳时分,段峥和江氏来梨香院陪她用膳。
吃饭时,他无意间提起说荣安公主不慎从凉亭上跌下来摔断了腿,整个人都瘫了!
第075章 自闭
江氏听闻震惊不已,筷子都掉到了桌上:“怎么会这样呢?”
段峥一边给段音离夹肉,一边分神回道:“雨天道路湿滑,摔跤是常有的事儿,再加上侯府的凉亭建在假山之上,石阶有些陡,那么一路跌下来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那荣安公主今后就只能瘫在榻上了?”
“唉……能不能醒来还得另说呢。”
闻言,江氏唏嘘不已。
听说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就是荣安公主,想来闻听此事是要伤心的。
思及此,江氏的视线不禁落到段音离的身上,想着这事儿若是落到自家女儿身上自己该有多心疼啊。
段音离不知她心中所想,专注的吃着肉。
她仿佛没有听到段峥说的话,又或是听到了却半点不感兴趣。
拾月站在旁边伺候着,很想提醒她一下这时候应当适当表示一下同情,否则显得太过冷漠无情了,容易打破老爷和夫人误以为她善良单纯的幻想。
段姑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慢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难得有些心虚。
就在拾月以为江氏是要好生教导段音离一番,让她日后学着有人情味儿一点时,却听这位夫人异常认真的叮嘱道:“阿离啊,听娘亲说,日后下雨天咱们可不往高处爬。”
拾月:“……”
就这?!就完啦?
段音离听后心里松了口气,不觉笑眯了眼,继续美滋滋的嚼啊嚼。
江氏怜爱的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忍不住低声叹道:“薇儿也是命苦,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你二婶不定怎么上火呢,唉……
你大哥本就让她操心,阿娆那边也不消停,如今就连你大姐姐也出了事,你二婶她怎么熬得住啊!”
想想周氏那张堪比自家娘亲苍老的面容,段音离再看看自家娘亲眉宇间的愁色,她难得大方:“那等会儿让拾月去给二婶送些补品。”
“阿离真乖。”江氏看自己女儿,那真是哪儿哪儿都好:“你二婶没病没灾健健康康的,想来你大姐姐也能安心些。”
眸光微动,段音离忽然问:“不知大哥的病是怎么个情况?”
提及此事,江氏便忍不住叹气:“你大哥年幼时曾跟着家里人去寺里敬香,回来后便发了高热,反反复复的几日方才退下,后来虽然好了却性情大变。
畏缩怕生,不与人说话,旁人同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一样。
时日一久,别人就都认为他疯了。”
“这样啊……”段姑娘心说,怎么听着这症状有点像自闭症呢。
段峥眸光发亮的看着段音离,忽然放下了筷子:“对了阿离!要不你去给你大哥瞧瞧吧,说不定你能给他治好了呢!”
几次见识到自家女儿古怪的医术,段老爹觉得这或许是个法子。
段音离毫不犹豫的点头。
爹爹有吩咐,她自当从命。
甭管成与不成她都会一试。
万一段昭得的不是心理疾病而是别的问题,那自己要是能给他医好了,想来大姐姐也会开心些,不会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
段峥:“希望能治好你大哥,也好让你二叔二婶省点心。
方才我回府去画锦堂见你祖母,阿娆也在那呢,那孩子的婚事也是够让人操心的……”
他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提到了傅汐妍的事情。
段音娆在场,自然也听到了。
她听后,心里不免犯了合计。
怎么那么巧……阿离折回去取东西的工夫荣安公主就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瘫痪了不说,还不知伤到哪里竟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还有她的婢女,竟摔断脖子死了。
再回想起段音离上车时裙摆的水渍和泥垢,段音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起身就往外走。
身后的小丫鬟见状忙撑伞跟上:“小姐您去哪儿啊?晚膳还未用完呢!”
段音娆去了段音挽的荷风院。
去的时候,段音挽正守着一大桌子的菜发呆呢,难得不像以往那样大快朵颐。
旁边的丫鬟小桃还在劝:“小姐,您多少吃点吧。”
“唉……也不知大姐姐怎么样了。”段音挽将手臂上下交叠放在桌子上,肉乎乎的下巴担在了上面,一脸愁色的和桌上香喷喷的烤鸡面对面。
“挽儿。”段音娆径自走进房中。
段音挽一脸惊喜的起身:“二姐姐!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与你说。”
“那你说呗。”
段音娆却抿紧了唇,视线极快的掠过小桃。
段音挽虽心下奇怪究竟什么事儿还需要避着人,却很听话的屏退了房中的下人。
待到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段音娆忙拉着段音挽坐下,正色道:“我方才听大伯和祖母说,荣安公主出事了,从石阶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腿。”
“啊?!”
“几名太医会诊都说无药可医,怕是下半辈子就要瘫在榻上了。”
“好可怜啊。”段音挽想想那种日子都感到绝望。
“这不重要,我要跟你说的是,荣安公主从石阶上摔下来的时间就在我们离开侯府前后,那时阿离说她要回去取一样东西,同我们分开了。”
“啊!”段音挽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道:“二姐姐你是说……她亲眼看到荣安公主从石阶上掉下来,是她把公主给救了?她怎么这么好命啊!什么好事儿都让她赶上了,早知道我就同她一起回去了!”
段音娆:“……”
好吧,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说挽儿这孩子心思简单,不知人心复杂。
她抬手打断了段音挽嘀里嘟噜的一串话,细心叮嘱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后不管何人问起今日之事,你都要说不知道。
不知道荣安公主具体是怎么受的伤、不知道她受伤的时候阿离恰好回去取东西,记住了吗?”
瞧着自家姐姐异常郑重的神色,段音挽下意识的乖乖点头,口中却忍不住问道:“二姐姐,为何要假装不知道啊?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旁的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
“哦……”
临走之前,段音娆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记住,任何人都不能说。”
“连我娘亲也不能吗?”
“不能!”
紧紧的抿起唇瓣,段音挽似是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忙不迭的点头应下:“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见状,段音娆这才放心的点头。
走之前,她扫了一眼桌子上满满登登的菜肴,一忍再忍却还是没有忍住对段音挽说:“你少吃点吧,说话也是要议亲的人了,看你将来被夫君嫌弃怎么办!”
“他敢嫌弃我就不嫁了!哼!”
“那你就等着在家当老姑娘吧……”段音娆说完就走。
段音挽虽然嘴硬,却还是命下人将肉菜都撤了。
再次坐到桌子前,看着盘子里那湛青碧绿的萝卜缨子,段四姑娘更加没了胃口。
小桃在旁边瞧着,眼观鼻鼻观心,试探着问:“小姐,方才二小姐来同您说了什么呀?”
段音挽侧过脸枕着手臂,声音蔫蔫的:“不该你打听的事儿别瞎打听!”
“……是奴婢多嘴了,奴婢知错。”
“行了行了。”
段音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心里却忍不住去想段音娆方才的话。
平日里自己的手划过小口子娘亲都要心疼半天,这次荣安公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陛下怕是要心疼死了吧,也不知帝王一怒会将多少人牵扯其中……
女儿有此遭遇,景文帝自然是心疼的。
可偏偏傅汐妍是自己摔下去的,也怪不得旁人。
他本想亲自去一趟侯府看看她,不想正在这时,七皇子成王进宫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