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亲
睁开眼,很舒服也很饱满的一觉。
扭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十点三十分钟。
比平时自己起床时间晚了三个小时,但考虑到昨日那极为丰富的夜生活,这三个小时的额外补眠就觉得很正常了。
起床,
伦特那张床早就空了,被子折得还挺整齐。
进入盥洗室,
刷牙,
洗脸;
不知不觉,再通过镜子看自己这张脸时,早先时候的那种不习惯感已经完全不存在了,镜子里的这张年轻且英俊的脸,仿佛原本就属于自己一样。
就好像在潜意识里,自己已经将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走出盥洗室,从三楼下到二楼;
玛丽婶婶正弯腰擦拭着餐桌,今天的她穿着一条桃红色的裙子,勾勒出她那极具美感的曲线,恰到好处的丰腴不带丝毫多余的腻,散发着这个年龄段女性独有的成熟味道;
上午的阳光通过二楼的窗台撒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好似为她盖上了一层带着光晕的薄毯,如同画师画精美油画,精致且耐看。
卡伦站在楼梯上,双手撑在扶手处,看得不觉有些着迷,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玛丽婶婶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回过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侄子;
一身白色的衬衫,衣领口的几个纽扣没系,露出胸膛少许的白,随意外翻的衣领子仿佛经过设计师的静心拉扯,以及那还有些湿漉的发梢贴在耳侧。
尤其是嘴角的笑容,是纯澈的。
并不是所有的目光都带着邪意,也并非所有人的笑容都带着下流,欣赏美的事物,本就是人的一种本性。
就像是男性看美少女一样,道德约束与自我操守的准绳不会让你有其他的念头,只是单纯地觉得眼前这美好的人美好的景以及这美好的氛围,让你发自内心的感到身心愉悦。
婶婶看卡伦的视角,也差不多;
原本皮囊就继承了茵默莱斯家优秀基因的侄子,在这段时间变得开朗与沉稳后,身上给人的感觉如同邻家温暖的大男孩;
这种模样和这种气质,谁又能不喜欢。
“我起晚了,婶婶。”
“吃什么?”婶婶问道。
“我自己随便吃一点吧。”
这个点很尴尬,距离早餐有点晚了,距离午餐又有点早了。
卡伦走进厨房,先在锅里烧水;
然后拿出两个鸡蛋,打入碗中,加了些许盐和糖后开始搅拌。
搅拌好后,锅里的水也沸腾了。
卡伦切了一些案板上本就备好的葱花放入大勺中,再用勺子舀出开水,环顺着装着鸡蛋液的碗的边缘冲入,完成。
“叔叔呢?”
卡伦一边喝着一边问道。
“今天不是有个福利单么,上午做完就让保尔开车拉走了,你叔叔坐着保尔的车去他火葬社看看。”
“哦。”
卡伦端着碗走到了餐桌边。
《罗佳日报》的报纸头条依旧是总结前几日的游行,对老市长进行猛烈抨击,报纸是昨晚就安排印刷的,今早的肯定改不了。
不过一切都将会在今天发生改变,其他几位先不谈,光是福德的失踪就足够在这场市长选举中砸下一块巨石了,至于影响的结果到底是对老市长有利还是有弊,这就不好说了。
说不定一个利用特殊手段迫害政敌的帽子就会给老市长戴上去,但这不是卡伦能左右的,他也没特别多的兴趣去把事情从头到尾理顺。
那样太累。
“卡伦,米娜的老师打电话说今天要来家访。”玛丽婶婶开口道,“午餐时就来。”
“哦?”卡伦有些意外,家访不应该安排在放学后或者假期时,学生本人也在家的时候么?
米娜还在学校上课呢,老师就自己来家访了?
而且还安排在午餐时间;
毕竟,一般客人上门拜访都会错开午餐和晚餐时间,以防止尴尬。
“所以婶婶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卡伦笑着说道。
“我待会儿有事,要出去,所以等到午餐时,就由你来帮我接待一下米娜的老师好不好?”
“嗯?”
米娜的学习成绩很好,而且还是班级里的班长,优等生家长的家长会或者家访往往是“享受时光”,再者,有什么比子女教育更重要的事?
虽然自己辍学了,但茵默莱斯家的传统可是很重视教育的。
所以……
“女老师?”
“是的,尤妮丝老师,是米娜的数学老师。”
“婶婶。”
“嗯?”
卡伦伸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调取了上一个“卡伦”的记
这也是为什么米娜与伦特都这么大了,玛丽婶婶看起来依旧不显得老的原因,因为她孩子生得比较早。
“我能拒绝么,婶婶?”
“不,你不能,因为这不礼貌。”
“好的,那我待会儿去换个衣服?”
“不用换,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互相认识时,最好是把自己最自然的一面呈现给对方看,不是么?”
玛丽对自己侄子的“颜值”,很有信心。
卡伦还是疑惑道:“爷爷知道么?”
“就是爷爷吩咐的,让我和你姑妈给你安排。”
卡伦眨了眨眼,
低头,
继续喝鸡蛋羹:
“知道了。”
“另外,早上的遗体被运出去下葬后,家里伙计就都放假了,爷爷中午在教堂,我和你姑妈也不在家吃午餐,所以,你自己准备一下和尤妮丝老师的午餐,懂么?”
“好的。”
玛丽婶婶身子凑上桌,伸手帮卡伦撩了一下刘海,然后握住拳头,给卡伦鼓劲道:
“尤妮丝老师人很漂亮,是维恩人,家里好像还是贵族出身,气质也是没得说,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
用你精湛的厨艺和英俊的外表,去征服她!
卡伦叹了口气,
道
我甚至觉得,见面后人家会直接喊我……小弟弟。”
玛丽婶婶笑道:“哪个女人能拒绝一头小奶驹呢?”
在瑞蓝俚语里,小奶驹和卡伦认知中的“小奶狗”差不多一个意思。
“再说了,你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觉得年轻,尤其是在你生病恢复之后。”玛丽婶婶说道。
你叔叔都想喊你叔叔了。
“总之,你要加油哦!”
“好的,我会尽力的。”
毕竟,这是爷爷的任务。
玛丽婶婶拎着包出门了。
卡伦喝完了“早餐”后,走下楼,来到院子里。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冬日的阳光,总能给予人一种别样的舒适感。
“嗨,少爷。”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东边传来,他正翻越着茵默莱斯家和马克先生家的护栏。
“少爷,马克太太请我喝咖啡,品尝她刚做好的苹果派。”
卡伦看着阿尔弗雷德,道:“幸好马克先生不在家,否则你就危险了。”
“不,马克先生在家,他对我比马克太太还要热情。”
“嗯,那你更危险了。”
“少爷,莫莉女士对昨晚的春卷赞不绝口,托我向您表达真诚的感激。”
“她真吃下去了?”
“嗯,毕竟她吃人都不吐衣服。”
“也是。”
“对了,夫人说今天给我们伙计都放假。”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是想询问少爷您需不需要一些安排,比如鲜花、气球、蜡烛甚至是吊坠戒指什么的。”
说着,
阿尔弗雷德指了指停在门口的那辆限量版桑特兰:
“少爷,我都准备好了。”
“婚纱订了么?”
“这个还没有,但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下午时送来。”
“你真的很闲。”
“是的,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思考如何侍奉少爷您,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位数学老师小姐到底长什么模样,她或许还不清楚自己今日将面对怎样的大机缘。”
“越说越离谱了。”
“上壁画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今天没事了,阿尔弗雷德,你可以去休息休息,比如,去你的广播台熟悉熟悉你今晚的台词。”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的《罗佳故事会》准备的台本是菜肴的故事,少爷您的烹饪手艺简直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准备为您的厨艺做一个系列节目。
嗯,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凉菜。”
“那你还不去忙?”
“好的,少爷。”阿尔弗雷德拿出车钥匙,“少爷,需不需要把车留给您备用?开着车陪美丽的小姐兜风,可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且这种浪漫氛围的浓度与车的价格成正比。”
“我不需要。”
“是的,伟大的您,根本不需要这些累赘的东西去烘托,是我庸俗了。”
阿尔弗雷德行礼后,坐上他的桑特兰离开了。
卡伦叹了口气,
转身回屋时,
看见马克太太站在隔壁花圃里,看着阿尔弗雷德开车离去;
然后,
在马克太太身后的台阶上,马克先生站在那里,一样是望着阿尔弗雷德离去的身影。
其实,
如果忽略掉阿尔弗雷德对自己的舔狗态度的话,
你真的无法否认这家伙的魅力。
尤其是昨晚他用手势接电话时,那种专属于男播音的深沉优雅嗓音。
卡伦学着阿尔弗雷德样子:
“欢迎收听罗佳故事会,我是节目主持人卡伦.茵默莱斯。”
“呵呵。”
模仿完后,卡伦自己也笑了,走回客厅,给自己泡了杯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棺材列表单,开始翻阅。
上辈子的他,刚赚到钱后准备买房子时,喜欢到处翻楼盘信息,一有空闲就翻,根本停不下来;
这辈子,他养成了翻棺材的习惯,毕竟,从性价比来看,棺材好像真的比房子要优质得多。
端起茶杯,
正准备喝茶时,
“你不去准备准备?”
“你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普洱就趴在了那里,就在自己的脑袋上方。
“美丽的小姐即将来到你家与你共进午餐,而善于烹饪的你却在这里浪费时间翻阅着棺材图鉴,所以,你已经把进度拉得那么快了么,已经在选择和她的合葬棺材款式了?”
“我怎么感觉你语气里有些酸酸的。”
“哦?我?笑话!你知道我有多大么?你知道我有多大么!”
“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男性都不会去评价一只猫的大小。”
“………!”普洱。
“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小屁孩,不,连狄斯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
“嗯。”
“我只是关心你,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准备一份丰盛的午餐来招待你的缘分。”
“对了,普洱,尤妮丝小姐是爷爷安排的还是婶婶安排的?”
“我不知道。”普洱思索了一下,“但我觉得狄斯肯定是知道的。”
“和家里人没交集么?我说的是,和茵默莱斯家,维恩人,家里好像还是贵族。”
“哦,原来你问的是这个意思,那应该就是有交集的了。”
“应该?”
“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怎么会出家门,狄斯出门时,可不会带上我,像昨晚的那种场景,其实我经历的也不多。
所以,茵默莱斯家族里的事,其实我晓得的也不多,可能狄斯认识?也可能是你父母认识?
谁说的准呢。”
“狄斯昨晚跟我说,让我考虑留学的事情,我一直觉得狄斯昨晚像是在交代后事。”
“不用觉得,他就是在。”
“出什么事了?因为我的原因么,那个,神降仪式?”
“我不认为狄斯不杀你的前提下还会犯这个错误,所有知情人都不会背叛这个消息的,包括那位还一直坚挺着最后一口气的霍芬先生。
你知道这个月医院给家里来了几次电话说他病危了么?
结果,每次又都抢救回来了。”
说着,
普洱看向匍匐在角落里的那只金毛:
“老霍芬还不死,所以,这只蠢狗到底还要在家里待多久。”
“如果老霍芬死了,这只狗大概会一直在我们家住下去。”
普洱伸出爪子,捂住了眼睛,道:
“唉,这只蠢狗拉低了我们家宠物的平均文化水平。
你知道么,
和一条真正的狗待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被拉低了身份。”
“行啦行啦,我之前腌的酸菜应该好了,中午给你做酸菜鱼安慰安慰你。”
“嗯?那你和那位小姐的午餐也是酸菜鱼么?”
卡伦摇了摇头:“午餐就随便对付一下了。”
“所以,酸菜鱼是专门为我做的?”
“嗯。”
昨晚普洱是真的乖,这只猫在家里有时候确实会习惯性嘴碎,但在外头,是真的听话,也懂得配合。!”
“呵。”
一杯茶喝完,卡伦走上楼进入厨房,开始为普洱做酸菜鱼。
普洱趴在灶台边,不时伸出爪子把装着调味品的小罐罐向卡伦那边推去。
“我很好奇,这么多种做鱼的方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包括你做的菜,也有很多种风格。”
“饕餮是什么东西?”普洱问道。
“和你长得差不多。”
“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其实,食物的话,只要干净,不同口味下的食物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然,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能更丰富一些,就更好了。再好吃的食物,吃久了也会觉得腻。”
“就像是伴侣?”
“这个比方不恰当,和伴侣一起成长变老,本就是食物发酵的一种美好过程。”
“就像是我亲眼看着狄斯从小孩变成爷爷一样?”
“你和狄斯是伴侣么?”卡伦笑道。
“哈哈哈,谁疯了才和他做伴侣,他又不会做鱼。”
“快做好了,再炖会儿,对了,需要给你准备一杯咖啡么?”卡伦问道。
“不用了,今天我喝汤。”
“好的,那你先帮我把这个剥了吧。”
卡伦把两颗大蒜丢到普洱面前,
普洱疑惑地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面前的大蒜:
“你让我用猫爪子……剥蒜?”
“嗯,如果你以后还想我给你做鱼的话。”
“好的,我剥。”
普洱开始用爪子剥蒜。
卡伦则开始准备面粉;
“你中午打算和她吃什么?”
“油泼面,昨晚挺累的,今天就想享受一下碳水。”
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来了!”
二楼窗台,
普洱探出了猫脑袋,嘴里还叼着没剥好的半颗蒜。
卡伦则揉捏着面团也走了过来。
家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
紧接着,
一位身穿着黑色长裙留着披肩发的女孩从出租车上下来;
“穿黑色的衣服来相亲,看来她也是被迫的。”普洱一边继续用猫爪子剥蒜一边喊道:“准备好吃生大蒜吧小姐!”
这时,付完车费的小姐向出租车司机表示感谢,出租车开走了,小姐转过身,面向茵默莱斯家的院门。
宛若造物主亲自下场设计的精致面容,配上高挑的身材,在黑色长裙的衬托下,体现出一种介乎于娇嗔和御姐之间的气息。
有些人的美,是可以称赞的;
而有些人的美,则是再丰富的语言好像都无法形容。
剥蒜的普洱,停下了动作;
揉面团的卡伦,也停下了动作。
小姐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自己推开院门,又在向里面张望看看一楼是否有人。
“卡伦,我承认,她就比当年我还是人时,差一丢丢而已。”
“普洱。”
“嗯?”
“要不你中午吃面吧。”
第四十六章 祖先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亲爱的邪神大人。”
“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算是邪神,也做不出让一只猫去吃油泼面的事,还配大蒜。”
卡伦伸手摸了摸普洱的脑袋,普洱对他翻了个白眼;
“挺好看的,比我预想中要好看得多。”
为什么社会上一直会强调内在美,因为本质上,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
“我那会儿比她还要好看。”普洱倔强地强调道。
“有照片么?”
“那会儿还没发明出照相机,但我应该有壁画。”
“在哪里?”
“我想想,艾伦古堡的地下城内,应该会有保留。”
“艾伦?”
“那是我的家族姓氏。”
“猫妖家族?哦不,异魔家族?”
“如果我用异魔家族来形容茵默莱斯家,你会觉得高兴么?”
“我对异魔并没有什么偏见。”卡伦说道。
“你可以理解成,是一个比茵默莱斯家更大、人口更多、传承更久的家族。
为了对你表示尊重,我没用‘蝼蚁’两个字拿来对比茵默莱斯家和我的家族。”
“很好。”卡伦点了点头,“那现在呢,断代了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一般喜欢用蝼蚁来反衬出自己家族伟大的家族,基本都消亡在历史长河中了。”
“该死,我开始怀疑狄斯上次去贝尔温是不是把一个死去的孙子埋了,然后把另一个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孙子给接回家了。
你知道么,
你有时候跟我说话的语气,和年轻时的狄斯简直一模一样。
反倒是上一个‘卡伦’,我不喜欢。
伦特,我也不喜欢。
总觉得,没办法端上宴席的餐桌。”
“好的。”
“所以,有时候我能理解狄斯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一种传承,它甚至比血脉传承更被重视也更为紧密。”
“我能理解。”
“你真能理解?”
“嗯。”
卡伦知道,普洱说的是衣钵传人的意思。
“可现在问题是,狄斯好像没有让我入教的打算,他现在更像是张罗着要给我娶妻然后生子。
我能够理解老人家希望家族开枝散叶的期望,不过我还是觉得太快了点。”
普洱歪了歪脑袋,疑惑道:
“你只需要负责舒服就好,用你吃什么苦?
甚至,孩子生出来后,你可以丢给狄斯带,也能丢给玛丽带。
玛丽这个人肯定会喊:天呐,又要再抚养一个孩子!
但相信我,她肯定还是会尽心照顾的。
狄斯选儿媳妇的目光一直不错。”
“那姑妈呢?”
“温妮么,别看她现在这么文静,但年轻时可是叛逆得很,她成功地挣脱了来自狄斯的‘束缚’与‘魔爪’奔向了她所想要的幸福;
然后,婚姻破碎,离婚了。”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很难想像,眼下一直管着家里账说话做事都很沉稳的姑妈,当年也有打破封建大家长制勇敢追求幸福的一面。
卡伦洗了手,拿毛巾擦了擦。
普洱继续跟在他旁边,道:“我觉得楼下的那个小姐很不错。”
“我觉得这个好像没人在怀疑。”
“不不不,我说的是气质,气质,她的气质,让我很舒服。”
“人家还没进屋,你就感觉到气质了?猫的专属直觉?”
“这是一位年长者的锐利目光,懂么!”
“好的,好的。”卡伦开始下楼。
普洱沿着楼梯扶手跟着往下走:
“这种气质好的小姐,适合生养。”
卡伦听到这个话,张开双手,道:
“我听到的说法是,屁股大的好像更适合。”
“那是肤浅!那只能诞生出健康的宝宝!”
“只能?”
“是啊,那种纯粹健康的宝宝有什么意思?要生就要生出那种体质更适合接受净化,更容易接引信仰之力的宝宝,这才叫好宝宝。”
“你这说法……”
“所以,没问题的,我觉得你可以拿下她,让她给你生孩子!
茵默莱斯的血脉,狄斯的血脉,以及你,不传承下去,真可惜了。”
卡伦停下脚步,看向普洱,问道:
“你没结婚吧?”
“我现在是只猫,怎么结婚?”
“我的意思是,当你还是一个人时,你也没结过婚吧?”
“额……”
“也没谈过恋爱吧,没喜欢过一个异性吧?”
“额……你闭嘴!”
“我就知道你没有。”
“你知道当初想追求我的人有多少么,我当年就是一个传说,是不知道多少年轻俊彦的梦中情人。”
“但你还是没谈过恋爱。”
“我……”
“所以,在你眼里,男人和女人待在一起,就是奔着生孩子去的?”
“不应该吗,难不成是为了谈情说爱?”
“好吧,跟你说不通。”
卡伦觉得,或许普洱是因为当猫太久了,所以思想上把“爱情”转化为了和“交配”等同的概念;
再加上猫猫狗狗配种时需要选品种,它默默地受到了主观代入的影响。
“我这是为你好,相信我,卡伦,那位小姐身上的气质,确实不一样。”
“你是说她是异魔?”
“她不是异魔,我能保证,但她的模样就能让我觉得很舒服,就很顺眼,这种人肯定天生灵性很高。”
普洱直接跳到卡伦肩膀上,用肉爪拍打着卡伦的脸:
“她能为你孕育出优秀的邪神后代!!!”
卡伦伸手将这只莫名激动的黑猫从身上拽下来,丢到了一边:
“你真的比那些只喜欢盯着女孩屁股看的老外婆还要老外婆。”
落在楼梯台阶上的普洱喊道:
“论年纪我比她老外婆的老外婆还要大多了。”
“你自己没生过孩子吧?”卡伦问道。
“没有。”
“所以你的家族是因为你没有孕育出优秀的后代,所以断代了么?”
“我的家族不缺我一个孕育后代,该死!我家族的人很多,你应该担心担心茵默莱斯!”
卡伦摆摆手,懒得再搭理这只猫。
走出客厅,来到院子,这时,黑长裙小姐已经自己打开院门进来了,在看见卡伦后,她很歉然道:
“很抱歉,我以为家里人不在,所以就先打开院门想进来看看。”
“该抱歉的是我,是我没能及时出来迎接。您是尤妮丝小姐吧,米娜的老师?”
“是的,我是米娜的数学老师,你是米娜的哥哥?”
“是的,你可以叫我卡伦。”
“好的,卡伦。”
“请进。”
“谢谢。”
“米娜从未告诉过我,她的数学老师原来这么漂亮。”
“米娜也没告诉过我,她有这么一位英俊的哥哥。”
“请坐。”
“好的,谢谢。”
“喝咖啡还是红茶?”
“冰水,可以么?”
“好的,你稍等。”
卡伦上楼去取厨房冰箱里的冰块,在楼梯上,仍然趴在扶手上的普洱看着他又开口道:
“冰水,两杯冰水,嗯哼。”
普洱知道,卡伦平日里不喜欢喝茶和咖啡,只喜欢喝冰水。
卡伦无视了这只猫,上去倒了两杯冰水走下来。
尤妮丝小姐正站在一处墙壁壁画前欣赏,听见卡伦下楼的脚步声后,她回过头,笑道:
“我喜欢这里的装修氛围。”
楼梯上的普洱听到这句话,小声嘀咕道:“你也应该喜欢地下室。”
卡伦将一杯冰水递给她一边说道:“宗教元素有让人内心安宁的作用。”
“是的,没错,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宗教最吸引人的地方,它能给我们内心……”
“给我们的精神世界也盖起一座房子,独属于自己的房子。”
“您形容得真是太贴切了,不愧是罗佳大学心理学高材生。”
嗯?
罗佳大学心理学高材生?
卡伦瞬间明白了过来,
给自己推荐相亲对象时,婶婶对自己的学历造假了。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还谎报了自己的年龄。
虽然,说我是心理学高材生没什么问题,另外,自己内心年龄也不低,但……
“或许有一些误会,我是对心理学感兴趣,但我没上过大学,去年因为心理上的一些困扰,导致我高中就辍学了。
另外,他们告诉你我多大?”
“十九岁。”
“我十六。”
“未满”两个字,卡伦还是敛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诚实。
“真的是完全看不出来,您给我的感觉,很沉稳,像是比我大一样,哦不,抱歉,我不是说您长相老成,其实,现在能感觉出来,您确实还很年轻。”
“我一向不喜欢用人生的长度来衡量一个人的年纪,我更喜欢用人生的厚度来代指一个人的真正年岁。”
“是的,很有道理。”
“您是维恩人?”
“是的,我是维恩人,我在维恩长大,不过我母亲是瑞蓝人。”
“为什么会在罗佳市当老师?”
“因为外婆去世了,母亲很伤心,所以想要在外婆的故居住一段时间,我正好大学毕业,就在罗佳市找了份教师的工作。”
“很抱歉。”
“不,不用,因为我从未见过我外婆,包括她离世时,收到消息后我母亲和我赶回来,外婆已经安葬了。”尤妮丝环顾四周,伸手指向了客厅的停尸台:“外婆的棺材,应该也曾摆放在那里。”
她外婆的葬礼,应该是在茵默莱斯家办的。
卡伦说道:“是个很慈祥的老人。”
虽然,自己并不不记得她。
“你还没用午餐吧?能有幸邀请你一起用午餐么?”
“不麻烦么?”
“不,一点都不。”
卡伦领着尤妮丝走上二楼。
普洱仍然趴在扶手上,
尤妮丝上前,主动将普洱抱起来:
“好可爱的猫猫,她的毛真顺滑。”
卡伦有些意外,普洱似乎并不抗拒躺在尤妮丝的怀里。
普洱似乎是察觉到了卡伦的目光,
还用自己的猫爪爪踩了踩尤妮丝的胸,
然后再给卡伦一个眼色。
卡伦觉得今天这只猫是疯了。
得亏知道她是一只母猫,否则他可能会直接把它给丢出去。
“你先坐,马上就好。”
“需要我帮忙么?”
“待会儿只需要你帮忙品尝就好。”
“好的,辛苦您了。”
尤妮丝将普洱放在餐桌上,然后下意识地手撑着侧脸,看着站在厨房里的卡伦。
普洱也匍匐在尤妮丝脸旁,先看看卡伦,再看看尤妮丝;
心里道:
“看吧,你沦陷了,只要长得足够好看,高中辍学又怎么了,比自己小又怎么了,都不是问题。
唉,
肤浅的人类啊。”
卡伦将一盆酸菜鱼端了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这是什么菜,我从未见过,嗯,好香啊。”尤妮丝问道。
“酸菜鱼,开胃下饭。”
“真想马上尝尝。”
“不,这不是给我们吃的,是给它的。”卡伦指了指餐桌上的普洱。
听到这句话的普洱眼里当即亮起了光。
卡伦拿出一条三角巾,给普洱系上,然后将装着酸菜鱼的盆推到普洱面前,提醒道:
“小心烫。”
普洱看向卡伦,又看向尤妮丝,心道:
“你还在等什么,为邪神大人生孩子是你的荣耀!”
卡伦从厨房里端出来两碗面条,辣子和其他调料全都在最上面。
“是需要拌么?”尤妮丝好奇地问道。
“不,稍等一下。”
卡伦又从厨房里舀出一大勺热油,先泼在尤妮丝的面碗里,再泼向自己的面碗;
“滋滋滋滋滋…………”
对于喜欢吃面食的人来说,这种声音是世上真正的天籁。
“我来帮你搅拌吧。”
卡伦用筷子帮尤妮丝搅拌;
“这是什么餐具?”
“这是筷子,我习惯用这个吃饭。”
“看起来,很新颖也很方便,而且它也很精致。”
卡伦原本做的是竹筷子,自己削的,但阿尔弗雷德后来按照相同款式给自己打造了十双银筷子。
“你想试试么?”
“想。”
“给。”
尤妮丝拿起筷子,让卡伦有些意外的是,虽然看出来是有些不熟练,但她确实是成功地将面条送入了口中。
“很美味,我喜欢这个味道和口感,我听您婶婶说,您平时很喜欢烹饪。”
“是的,我觉得幸福的生活永远离不开美食。”
“我也很喜欢品尝各地美食,在维恩有很多其他国家的风味餐馆,我很喜欢去试吃。”
“相信我,那些餐馆肯定做得不会正宗。”
卡伦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面。
尤妮丝吃一口,看一会儿卡伦,再吃一口。
正在吃鱼的普洱抬头看见这一幕,
默默地把先前它用猫爪子剥好的大蒜推到尤妮丝的面前:
看什么看,吃你的蒜!
“嗯?”
尤妮丝看见了被猫推到自己面前的大蒜。
卡伦伸手拿起一颗,直接咬了半个,一边咀嚼一边顺入一大口面;
呼,
大蒜永远是面条的最佳伴侣。
“这是,搭配着吃的么?”
“是的。”
尤妮丝学着卡伦的样子,咬了一口,当即辣得她闭起了眼,身边没有水,本能用面条去压。
“真是,太辣了。”
好一会儿,尤妮丝才缓过劲来,看着手里还剩下的半个大蒜,先放入面里,再用面裹着它一起送入口中。
“嗯,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我也是。”
卡伦看着尤妮丝说道。
一边的普洱忽然觉得自己面前那一大盆香喷喷的酸菜鱼,一下子不香了。
它用爪子悄咪咪地又摸回来一颗大蒜,咬了一口:
“喵!!!”
吃完面条后,尤妮丝坚持她来收拾餐具,卡伦同意了。
接下来,
二人很自然地面对面地坐着聊天。
基本都是尤妮丝在说,卡伦在听同时附和,毕竟,如何让对方放下心防敞开心扉愉悦地聊天,是卡伦的专长。
从聊天中,卡伦得出的信息是尤妮丝家里条件应该非常好;
她说她小时候在家后院骑马受过伤,嗯,这意味着她家在维恩的首都约克城里有带马场的庄园。
她说她为了陪母亲,所以现在住在莱茵街,嗯,都懒得租房子,直接在罗佳市贵人区的莱茵街买了一套。
在聊到艺术时,她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王妃和女王的着装以及她们所欣赏的画作,这意味着她能经常见到维恩国的女王与王妃,不是在仪式上远远看一眼的那种。
要知道,和沦落到要给服装品牌代言的瑞蓝王室不一样的是,维恩国的王室依旧享有着极大的政治影响力。
在聊天过程中,
普洱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在旁边看着:
你们还要聊多久?
你们怎么还能继续聊的?
为什么不去三楼卧室里打一场愉快的扑克牌?
以及,
为什么不尝试制造出一个宝宝来增添话题的互动性?
唉,
这位小姐身上的气味,让我觉得好舒服,我多想看见你肚子隆起,然后生出一个充满灵性的宝宝来给我玩。
天色渐晚,
尤妮丝看了一眼窗外,诧异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很抱歉,我平时其实话没有那么多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和您聊天我就忍不住想说话。”
普洱耷拉了一下眼皮:因为你馋他!
“我也很高兴能和你聊天,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尤妮丝看着卡伦,然后从自己的女式包里取出了一个粉红色的钱包:
“这是我送给米娜的礼物。”
“好的,谢谢,我代米娜向你表达谢意。”
卡伦将这个粉红色钱包放在了餐桌上,然后陪着尤妮丝下楼送她在路边打到了车。
嗯,不是卡伦不想开车送女方回家,虽然家里刚提了新车……
看着尤妮丝坐上出租车离开后,
卡伦转身回屋,走上了二楼。
餐桌上,普洱正在摆弄着那只粉红色带着独特logo的钱包。
卡伦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问道:
“什么牌子的?”
普洱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卡伦:
“老外婆的老外婆,老外婆的老外婆……
不,
狄斯,
该死,
狄斯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狄斯安排好的,该死!”
“你怎么了?”
“你不准碰她,卡伦,绝对不能!
我求求你,千万不能,千万不能!
伟大的邪神大人,
你千万不能碰她,不能!
请你远离她,永远远离她!!!”
“你脑子今天是不是出了些问题?”卡伦疑惑道,“要不要带你去宠物医院看看?”
普洱用爪子指着身前粉红色钱包上的特殊印记,
大叫道:
“这位尤妮丝小姐,她……她是我的家族后人!!!”
第四十七章 告密
“你的家族后人?”
“是。”普洱很笃定地道,“所以,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对她一见面就有好感了,她身上和我流淌着一样的血脉。”
“呵呵呵。”
卡伦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都说隔代亲隔代亲,你这隔了得多少代了?”
“不好数了,天知道她往上的几辈多少岁生的下一代。”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之前是谁撺掇我,只需要躺下舒服生孩子就可以了?”
“你……你闭嘴!”
“有你这么当祖祖祖祖祖奶奶的么?”
“你……闭嘴啊!”
卡伦双肘撑在桌面上,伸手,轻轻勾了勾普洱的下巴,把普洱小脑袋拨得一颤一颤的。
普洱没在意这种轻佻的举动,而是好奇道:
“你就直接信了我说的话了?”
“对啊。”
“就不问我一下,为什么就这么笃定,仅凭一个礼物钱包上的族徽?”
“不用问了啊。”
“流程也不走一下了?”
“狄斯同意的相亲对象,是你的家族后人,很奇怪么?”
“额……”普洱摇了摇头,“竟然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对啊,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说是,我就信了。不过,你刚刚为什么这么激动地要求我远离她?
是你们家族有什么遗传病?
或者家族自带什么诅咒?
亦或者,
你们家族的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像你一样,变成一只猫?”
普洱摇了摇头,
道:
“变成猫,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因为一些事情,很早就和家族决裂了,然后又遇到了一些人,出了一些意外,我就只能做了这么久的猫。
我家族虽然有些神秘,但据我所知,没什么遗传病,也没带什么诅咒。”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地警告我离你的这位后人远一些?”
“我……”
普洱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
它看见卡伦笑了。
普洱有些心虚地默默低下了头,甚至脸上还露出了讨好的神情。
卡伦伸手,
摸了摸猫的脑袋,
普洱罕见地主动用脑袋去蹭去迎合,
同时道:
“今天的酸菜鱼,真是美味,我今晚做梦大概都会回味它。”
“因为我是邪神,你怕因为我,给你的家族带来牵连与厄运。”
“……”普洱。
说这话时,卡伦很平静。
普洱很是羞愧地抬起头,看向卡伦。
先前情绪激动,它说话急了,但现在,它又忽然觉得自己因为这个理由警告他,好像确实是失了体面,心里头很过意不去。
再者,他今天还把酸菜鱼给自己吃;自己和相亲对象吃油泼面。
如果他很好糊弄就好了,可偏偏他总能敏感地捕捉到人内心的想法。
“我能理解,没事,自己是自己,家人是家人,哪怕过了百年,家人依旧是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记挂符号。”卡伦继续揉了揉普洱的头,“不过这事,我说了好像不算。”
“唉,我那个后人肯定是看上你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女人在看着你的脸的同时和你聊很久的天后,都会想把你拉到床上去不留遗憾。”
“我不是这个意思,指的是狄斯。”
“哦,对了,狄斯!”
普洱重新抬起脑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狄斯肯定是知情的!”
卡伦觉得普洱兴许是变成猫太久的原因,导致它思维上面呈现出一种单循环,就是只能说一件事或者做一件事,没办法去兼顾;
这也正常,它这种状态相当于坐牢,这么多年来,除了和狄斯能说话也就能和自己说话,长时间的自闭很容易让人失去一些交流与思考上的扩散性。
“你家族在维恩,还很有钱?”
“在我那个年代,我的家族还没那么有钱,事实上,纸面财富很多时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就像是那晚的莫尔夫。
这不能说明我的家族在这一百年里发展得越来越好了,甚至可以猜测是……混得越来越差了。
差到需要去陪维恩王室的那些老太太喝下午茶的地步了。”
“再久没有被清理的公厕也不会有鲱鱼罐头臭。”
“你说得对,所以狄斯的目的是……”
饭桌边的一人一猫,都沉默了。
“你会去问狄斯的,对么?”卡伦看向普洱。
“其实狄斯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普洱回答道,“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他决定做的任何事,其实都无法更改。”
“了解。”
“当然,或许在你这里不一样,他对你总是特殊的。”普洱露出一抹苦笑,“当然,或许因为你也是特殊的。”
这时,楼下门铃响了。
茵默莱斯家门口有一个专为客人设置的门铃,上面有标识语。
不过先前尤妮丝小姐并未使用它,毕竟她不是纯粹的“客人”,用这种方式来呼唤主家显得有些不合适。
卡伦来到了楼下,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位老夫人,而搀扶着老夫人的,是西莫尔太太。
“你好,夫人。”
“你好。”老夫人脸色有些憔悴。
“你好,西莫尔太太。”
“你好,卡伦,这位是莫德斯夫人,莫德斯先生刚刚过世,我们需要给他一个体面且合适的葬礼。”
这就是口碑效应,显然,西莫尔太太是帮家里做了介绍人。
很长时间以来,茵默莱斯家真正赚钱的生意,有一半其实就是靠着这种“口碑”运营起来的。
“我为此感到遗憾,您节哀。”
莫德斯太太点了点头。
“您请坐。”
卡伦安排她们坐下,然后自己去泡了红茶过来,并未询问她们口味。
因为可以观察的出来,莫德斯太太不是一个性格强势的人,再加上正处于失去丈夫的悲伤之中,在这个时候,性格偏保守的“顾客”需要的其实不是一个又一个的“选择”,而是她坐在那里,你稍微强势一点,在给出建议的同时,顺带帮她做出决策。
所以,
接下来在谈及葬礼细节与安排包括会场布置以及棺材选择等方面时,
卡伦的结尾用语都是:
“您看这样可以么?”
“我这样帮您选择您觉得是否妥当?”
“这种样式满足您和您先生的需求么?”
莫德斯太太只需要回答:“嗯。”“可以。”“好的。”
有些性格强势的顾客很反感这种被销售人员强行加派的情景,这会激发出她们的逆反心理,这其实和理性不理性没关系,就像是有人根本就闻不得香菜的味道,可偏偏他们又不属于香菜过敏。
而又有些人又比较适从于这种方式,或许是和家庭生活关系有关也可能是单纯的耳根子软,你让她在“A”与“B”中强行做一个选择,她会感到很苦恼。
面对不同的顾客需要用不同的推销策略;
倒不是为了把生意推销出去,毕竟西莫尔太太亲自领着老夫人上门,这单生意就算是由罗恩来谈,大概也不会泡汤。
但可以让双方的接洽,更短,也能让老夫人心里更舒服。
服务质量,其实在这会儿时就已经开始体现了。
定完了一切,
莫德斯太太长舒一口气,身子向沙发后靠了靠,又发觉自己这个坐姿有些不妥,马上又前倾坐起,道:
“很感谢你,小伙子。”
“您客气了,稍晚我们会派人把您先生接到我们这里来,如果您有其他想法和需要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总之,我们会帮您安排好一切。”
“谢谢。”
“从和您的谈话中可以感受得出来,莫德斯先生是一位很严肃的人。”
“是的,他平时在外面总是绷着一张脸,下属都很怕他,有时候他也会苦恼,还时常问我:我真的有那么吓人么?”
“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哦,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和你一起过来的么?呵呵呵。”
“呵呵。”
接下来,卡伦顺势开始帮莫德斯夫人做心理辅导。
尽量让她觉得她的先生只是睡着了,来茵默莱斯家只是住店,让她先从悲伤之中脱离出来。
这其实有些自欺欺人,因为亲人离世的痛苦是不可能因为半小时一个小时的谈话就给消弭掉的,但可以让她在忙碌着丧事接待亲朋的这段日子里,尽可能睡得安稳一些。
而在这段时间里,玛丽婶婶以及温妮姑妈她们也回来了,她们其实很想问卡伦今天相亲的结果如何,但看见卡伦在和客人聊天,就很自觉地轻声上楼不做打扰。
终于,
莫德斯太太主动站起身:“谢谢你,小伙子。”
“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我相信,我先生也相信。”
西莫尔太太搀扶着莫德斯夫人离开,出门时,西莫尔太太还向卡伦微微使了个眼色。
卡伦抱以微笑回应。
送走了客人,玛丽婶婶与温妮姑妈几乎同时出现在了客厅。
在她们询问自己结果之前,
卡伦直接摊开手,道:
“姑妈,单子我放在茶几上了,需要您打电话要求供货商马上供货。
婶婶,请把叔叔喊回来,我害怕今晚叔叔会留在火葬社与保尔喝酒到很晚,而我答应了莫德斯太太今晚就要去把她先生接回我们家来住。”
“这个不急……”温妮姑妈。
“对,这个先不急……”玛丽婶婶。
卡伦说道:
“B级套餐。”
“我去联系供货商。”
“我去给那死鬼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呼……”
卡伦长舒一口气。
晚餐由卡伦负责,简单地做了几道菜,西红柿炒鸡蛋、香菇肉片以及二荆条炒猪耳朵。
主食是面饼,用家里烤箱做出来的,外皮酥脆,卡伦又用刀给每个饼开了个口子,让大家伙就着配菜自己做“肉夹馍”。
汤是青菜豆腐汤,很鲜美,其实,不考虑往外贩卖的话,自己在家做豆腐还是很简单的。
为了莫德斯夫人的那一单,家里人都忙活了起来,卡伦则在饭后早早地洗了个澡就回到自己的卧室。
打开台灯,
拿出那本《秩序之光》,继续阅读。
看了大概一个小时,卡伦合上书本,拿出一张纸。
先画了一个圈,
再在这个圈旁画了一张自己的脸。
因为上辈子曾进修过一段时间的绘画,虽然没办法靠这个吃饭,也谈不上画得多好,但在普通人眼里,已经算是小有精致了。
这个圈往下划拉出了一条线,
线的尾端画上了一个房子。
随后,在线的中间,卡伦画了一个祭台,很抽象的一个祭台,旁边又画出一个人。
最后,
又在角落区域,又画了一个圈,上面标注了“维恩”。
紧接着,
又在“维恩”这个圈上,画了一个女孩形象,这是尤妮丝。
普洱的家族与茵默莱斯家族肯定是有关系的,这个关系应该绵延很多年了,毕竟,在狄斯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普洱就已经变成了茵默莱斯家的一只宠物猫。
而在它还没变成猫之前,其实就和家里有过交往。
这张图,很简单明了了,都不用去刻意地分析什么,更不用去体现高智商的装神弄鬼。
给自己的头像圈一下,再拉到维恩去或者拉到尤妮丝身边去即可。
狄斯,
这是在给自己准备后路。
因为自己的身份出现变故了么,或者是神降仪式的影响正在不可受控的继续扩散?
普洱的家族虽然按照她的说法,很难说和百年前比混得更好了还是更差了,但有一点可以说明,这个家族在维恩依旧是有头有脸的存在。
在罗佳市当财团在瑞蓝有一定影响力的莫尔夫家族根本就没资格碰瓷这个维恩的家族。
首先,两个国家的体量就完全不一样,瑞蓝一定程度上像是维恩的附属国;
其次,单纯靠着财富新晋崛起的家族和那些有着悠久传承的贵族家庭本身就有着巨大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在这个有“神权”的世界里,只会更大,甚至大到夸张的程度。
毕竟,莫尔夫先生只能“收养”一个米尔斯教会的边缘女信徒来做自己的情人,可百年前,尤妮丝家族的长辈就能变成一只猫了!
最重要的是,这只猫竟然能活这么久,堪称猫化石。
所以,自己如果去了维恩,有尤妮丝家族庇护的话,一定程度上是能保证安全的。
不过……
卡伦皱了皱眉,
怎么感觉是自己“远嫁”?
岂不是自己直接成了“上门女婿”?
卡伦下意识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他很纠结;
他珍爱这个家,他希望狄斯、叔叔婶婶姑妈以及伦特他们都能继续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地生活在这里;
人是自私的没错,但亲情本就是一种自私;
所以,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需要自己去做“上门女婿”才能保证茵默莱斯家安全的话,他,其实并不会很抗拒。
他们把自己当作家人,自己自然就自愿为家人承担责任。
只是,
狄斯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这时,
卧室门被打开,伦特探出脑袋:
“哥,爷爷喊你去书房。”
“好的。”
书房门没闭合,卡伦在门上敲了敲,然后就推开进来了。
让卡伦有些意外的是,
今晚的狄斯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书桌上拿着钢笔写着东西,
他很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
“爷爷。”
卡伦很自然地在狄斯面前坐了下来。
“那位小姐下午来了吧?”
“是的,她来了。”
“嗯。”
狄斯点了点头,
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摊开:
“秩序——囚笼。”
“嗯?”
这时,
书房门外,一只原本正在偷听的黑猫被丢了出去。
狄斯重新开始说话:
“感觉如何?”
“很漂亮,性格很好,也很有修养。”
“喜欢她么?”狄斯问道。
“爷爷问的是哪种喜欢?如果是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好感的程度,是的,这是肯定的。”
“这就好。”
狄斯微微颔首,再次摊开手掌:
“秩序——囚笼。”
书房门外,那只又暗戳戳踱着猫步返回的黑猫被拘了起来,挪移到了客厅吊灯上。
“‘艾伦’是普洱的家族姓氏,在维恩,有些地位,是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
“是,普洱告诉过我了。”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和人家小姐相处。”
“需要相处到哪种程度?”卡伦问道。
“那位小姐是一个天才,学业完成得很快,自幼又在家庭保护之下,所以,她现在是一张白纸,至少在社会阅历方面,是这样。
虽然,作为爷爷,和你这样谈论女孩很不合适。”
“不,我知道爷爷是为我好。”
“嗯,和她谈恋爱吧,抓紧时间,她不会在罗佳待多久了,你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是吧?”
“虽然我觉得这样来谈论一段感情很不合适,但,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紧迫些,必要的时候,让她带着你回维恩。”
“我……知道了。”
“和你说话,总是很省力,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孙子。”
虽然这种感觉有些不合适,但和一位自闭症的孙子交流,真的是太吃力了。
“我也很喜欢您这样的爷爷。”
“哦,对了。”
狄斯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沓钱,放在了书桌上:
“和女孩子约会,兜里肯定不能瘪。”
“谢谢爷爷。”
之前卡伦的“小金库”全部上缴入股了,所以他身边的现金还真不多;
当然,阿尔弗雷德那家伙肯定很有钱,向他要钱他肯定会满足自己。
但从爷爷手里接过零花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上辈子很多大学生谈恋爱后向父母申请额外的恋爱资金一样。
“好了,没事了。”
卡伦手里拿着一沓卢币,却没有起身,而是问道:
“爷爷,是因为我身份的原因,所以导致……”
未等卡伦说完,
狄斯就摇了摇头:
“不是的,其实和你没关系。
我是为了保留我的家人才去进行的神降仪式,做之前自然就不可能留下隐患让我的家人再次陷入被追查的危险中去。
所以,
和你无关,和神降仪式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是累赘,卡伦。”
“那……”
“是我自己出了些问题,一些我预料之外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又很麻烦,这是在我举行神降仪式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麻烦只是针对我而来,不会影响到你们,不会波及到茵默莱斯家。”
“可爷爷也是茵默莱斯家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卡伦说道。
“我会处理的,也只能我去处理,就像是那晚我带你去莫尔夫家一样,有些事,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可以插手或者提供帮助的层面,你应该能明白。
所以,
请你相信我的同时,专心去做好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狄斯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含情脉脉地来回拉扯了,比如我们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家人永远支持你,不能让你冒险这类的废话,就不用再提了。
卡伦点了点头,站起身。
正当卡伦准备起身离开时,
狄斯又开口道:
“卡伦。”
“爷爷,您说。”
“一直以来,我的梦想是茵默莱斯家族从我这里开始,可以脱离教会的世界。”
“我知道。”
“这件事会成功的,无论我能否处理好这个麻烦,最终都会实现。”
“我相信爷爷您的能力,您在我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但我不会干涉我的家人去为他的人生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当初我清楚温妮选择的那个男人品性有些问题一样,在温妮的倔强坚持下,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阻止。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如果失去了自己选择的权力,按部就班走下去的人生,等年迈后,就没有太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了。
这也是我,
希望你可以去维恩的原因。
这些日子,你所展现出来的一些东西,确实让我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
“谢谢爷爷。”
这时,温妮姑妈走上三楼,抬头看见抓着吊灯的普洱。
“天呐,这只猫现在是越来越调皮了。”
吊灯上的普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温妮走到书房门口,敲了门。
卡伦打开了门:
“姑妈?”
温妮姑妈对卡伦笑了笑,看向坐在里面的自己父亲:
“父亲,医院又打电话来,说先前霍芬先生又经历了一次病危,但这次抢救回来得很快。”
“好,我知道了。”
“嗯。”
温妮姑妈转身离开。
卡伦也准备关门回自己卧室,却看见狄斯从书桌后站起身:
“卡伦,陪我去一趟医院。”
“好的,爷爷。”
“老霍芬很累了,是时候该把他接回家休息了。”
……
医院,
病房。
今日护工难得的没有打瞌睡,而是细心地给霍芬先生削着苹果。
“您这次很快就抢救回来了,这说明您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
“呵呵,或许吧。”霍芬先生笑了笑,同时张开嘴,准备迎接即将被放入自己嘴里的苹果。
可等了一会儿,发现嘴巴里没有甘甜的苹果进入,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护工保持着喂苹果的姿势正一动不动。
霍芬先生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
恰恰相反,他发出了很长的一段鼻音,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解脱。
门口,
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地飘散了进来,逐渐凝聚成一个男人的身影,
紧接着,
威严的声音响起:
“有人指控你涉嫌参加超规格神降仪式,现根据《秩序条例》,前来对你进行问询。”
“终于等到你们来了,
邪神……
邪神已经降临了!”
第四十八章 爷爷的献祭
卡伦开着灵车载着狄斯来到了医院;
许是因上次在医院遇到蛊惑异魔的经历,卡伦现在对医院这个地方还是有些微微的膈应,不过这种膈应必须得克服,因为家里不少的订单得从医院里来。
最重要的是,
当狄斯就站在你身边时,那种安全感,无需多言。
狄斯走在前面,卡伦跟在后面,爷孙俩走上住院大楼的楼梯。
其实,在霍芬先生当着自己的面喊出自己“不是卡伦”时,卡伦就曾有过念头,要不要直接把这个老头儿给掐死?
彼时的他,心里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这个想法了,任何的事情,交给狄斯去决断即可。
当茵默莱斯家的人最幸福的一点就是,
当你遇到什么困难时,
你都可以自己问自己:
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爷爷呢?
不过,霍芬先生这种本就癌症晚期再加上后脑重击受伤的状态下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进抢救室又活着被推回病房,真的是很让人敬佩。
老爷子的求生意志是真的坚强,像是在医院里做仰卧起坐一样。
病房门是开着的,狄斯走进去,打开了灯。
那位原本今晚是比较负责任的护工,现在正躺在地砖上呼呼大睡。
狄斯指了指她;
卡伦上前,将护工搀扶起来,迷迷糊糊睡梦中的她也没抵抗,反而还有些残留本能的在卡伦帮助下躺到了旁边空病床上,再用双腿夹住被子,继续沉睡。
狄斯走到霍芬面前;
卡伦将旁边的椅子拿过来,放在狄斯身后,狄斯坐了下来。
霍芬此时正睁着眼,
他的目光落在卡伦身上时,清晰无误地露出了一股厌恶;
对此,卡伦早已习惯。
随即,
他看向狄斯:
“他来了。”
“哦。”狄斯应了一声。
“我已经把邪神降临的事,都告诉他了。”
“嗯。”狄斯又应了一声。
“我觉得,你现在把他杀了,还不迟。”霍芬先生依旧在劝说。
卡伦一度认为,霍芬先生之所以一直吊着一口气,纯粹是因为自己这个“邪神”还没死,他死不瞑目啊。
不过,
面对霍芬先生的“撺掇”,卡伦毫无反应,反而默默地端起热水瓶,先用热水烫洗了一下杯子,然后再倒入热水。
第一杯,给了狄斯,狄斯接过杯子。
倒第二杯时,
霍芬先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卡伦拿在自己手里,吹了下,喝了一口。
“………”霍芬。
“他没先找我。”狄斯说道,“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
“我觉得,拉斯玛从总会出来时,就是奔着你来的,当年你把大祭祀的位置让给他时我就说过,这不会收获来自他的感恩,反而会种下绵延几十年都无法消散的仇恨种子。
他汲汲以求的东西,在你眼里,是可以送出去的玩物,这仇,结大了。”
“我向来不喜欢太照顾资质平庸的人,因为会很累。”
“呵呵。”霍芬笑了,“你还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变。”
“你可以安心地闭眼休息了,葬礼的事,他会安排好的。”狄斯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卡伦。
卡伦默默地放下水杯。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一直希望他马上就死,但由邪神亲自来为我操持葬礼,我心里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这就是禁忌的快乐么?”
“想听他也喊你一声爷爷么,会更快乐。”
“谁会稀罕一头邪神喊自己爷爷。”
说完后,霍芬先生抿了抿嘴唇,眼里竟然流露出些许意动。
狄斯不说话,
霍芬先生也不说话,
卡伦又吹了吹杯子,把稍温的水放在霍芬先生面前:
“爷爷,喝茶。”
“呵……”
霍芬先生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喝了口茶。
咽下去后,
他闭上眼,
随即,
双手抑制不住地握紧又松开,
双脚不自觉地绷紧再松开。
紧接着,
这种小规模程度的已经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情绪了,
他干脆来回在病床上翻动,
嘴里不时传来笑声。
如果不是因为狄斯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卡伦真会认为霍芬先生发病了。
良久,
霍芬先生停了下来,开始深呼吸:
“狄斯,我体会到了你的快乐。”
狄斯摇了摇头:“你误解了。”
“不,这个快乐已经足够了,我一辈子都遵从原理神教的教义,苦心研究,更是恪守着规矩与约束,我是真没想到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会答应陪着你去发疯。”
“后悔么?”狄斯问道。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只是觉得可惜,可惜自己走了一辈子的格子里,最后却居然跳到了格子外。
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尤其是在黑夜时,我经常睡着睡着,忽然莫名笑出声来。
就像是小时候,天上下起了雨,有一次我跟着小伙伴在雨里奔跑,我们不顾自己的衣服会湿透,我们不顾回家后会面临来自母亲的责罚,我们不顾裤腿上的泥泞;
我们尽情地在雨里嬉戏,打闹,蹦跳,让那一片片的泥泞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
“是的。”狄斯点了点头。
“我一直很羡慕你,那时我还年轻,听说秩序神教里有一个年轻人,当着神殿长老的面,说秩序,是一个只有需要时才会佩戴起来的面具。
你知道么,当我得知这件事时,我心里就在想,这得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啊,真想认识认识,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唉,呵呵。
后来,一直到你救了我。
我觉得,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甚至,我还在期待着,你会带着我一起疯一把。
或许,
我该去学占卜,
因为我的预感真的成真了。”
“或许是吧。”狄斯说道。
“但不管怎样,狄斯,这一生,能认识你这样的一个朋友,真好。
当然,我也清楚,你身边,是不缺我这种朋友的。”
“不,霍芬,我身边的朋友,其实一直都没几个。”狄斯伸手,帮霍芬梳理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毕竟,又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我这种脾气呢?”
“如果不是他父母的事……”
“和他父母的事无关,我从很早时就已经觉得累了,因为我走得太快的缘故吧,我过早地体验到光明神教最后一代疯魔教皇的心境:
他说,他不信光明神真的存在。”
“这就是你的寂寞么,狄斯,你真可怜,没有信仰的人,真可怜。”
“是的。”狄斯点了点头,“不过,我有家人,我会珍惜我的家人,他们,是我的信仰。”
“包括他?”
“是的,包括他,我的孙子,卡伦。”
“你真的很喜欢他,我能感受得出来,或许,是我运气不太好,见他第一面时就摔倒了,所以我错过了一些什么。”
“是的,卡伦,和我很像,和年轻时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你不心疼么,和年轻时的你一模一样,到头来,却……”
“可有一点不一样。”
“哪里?”
“他有信仰。”
“我们都有,以前的你也有,不是么?有信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他的信仰里,没有神。”
“……”霍芬猛地睁大了眼睛,“没有神的信仰,还能叫信仰么?一个房子,没有地基,它该如何盖起来。”
卡伦开口道:“房子,是人盖的,地基,也是人垒的,神,从来没有添过一块砖加过一片瓦。”
霍芬先生盯着卡伦:
“异端,邪神!”
卡伦耸了耸肩,他习惯了这位濒死的老头对自己的抨击。
“如果你的世界里没有神,空洞洞的一个房子,又有什么用呢,现实里的房子还能有遮风挡雨的作用,呵呵。”
“我不信神,但我信仰真理。”
“信仰真理?”
作为原理神教的信徒,老霍芬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要不要,
将,
邪神,
发展进原理神教?
天呐,
这真的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但,又好想试试啊。
看着霍芬的神色变化,卡伦清楚,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他信仰的真理,上面可没有神。
霍芬将十字架项链拿出来,
看到这个项链,卡伦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手心又开始发疼了。
霍芬看着卡伦,
道:
“拿着,邪神。
这个,
是爷爷我送你的礼物。”
“谢谢……爷爷。”
卡伦用手小心翼翼地提起项链,尽量不去触碰那枚十字架。
霍芬先生没好气道:“没有进行过祷告的它,对异魔没有伤害效果。”
“哦,是么。”
卡伦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嗯,果然没事。
看到卡伦这个举动,
霍芬问道:
“所以,上一次,其实你是被它灼烧了是吧?你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是吧?”
“是的。”
邪神卡伦大方地承认了。
而且,
他还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露出掌心位置已经变淡了的十字架疤痕。
霍芬用力地看着这道疤痕: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我记得您说过,如果我是异魔,当我主动握着它时,我会被焚化,但我没有。”
霍芬耷拉着眼皮,
道:
“那意味着你是很强大的异魔,也就是邪神,所以我这种程度的祷告加上这枚圣器,只能轻微地伤害到你的皮毛。”
卡伦笑了一声,
道:
“可我一直都没察觉到自己强大在哪里。”
霍芬先生说道:“你爷爷年轻时也常说这句话。”
“……”卡伦。
“狄斯,我累了,真的,他们来得实在是太晚了。”霍芬握住了狄斯的手,“有一句现在说起来很让人觉得羞耻的话,本不想说,但不说的话,马上就没机会了。
狄斯,
你知道么,
我这一生其实不仅仅崇拜原理之神,我还一直,很崇拜你,崇拜,以前的那个你。
可惜,
自从那件事后,
你就消沉了。”
狄斯把脸凑到霍芬面前,轻声道:
“我说过了,不是因为卡伦父母的死我才消沉的。”
“真的不是么?”霍芬的眼皮开始越来越重,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是因为我感觉自己快压制不住自己的境界了,我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秩序的核心,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只能选择消沉,甚至有时不得不去故意耗费自己的信仰之力去谋求境界的滑落。
否则,我就不得不进入秩序神殿去成为神殿长老了,这让我,很是苦恼。
毕竟,
比起去近距离地侍奉那位秩序之神,我还是更喜欢每天晚上可以和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享用晚餐。”
听到这话,
霍芬咧开嘴,笑了。
然后,
他的笑容就此凝固了,他走了。
狄斯直起身,
对卡伦道:
“把担架车拿上来,我们带霍芬回家。”
卡伦马上跑下楼,去停车场灵车那里将担架车取下,扛着它又回到住院大楼病房里,因为速度有些快,他有些气喘吁吁。
但他并不觉得累,因为狄斯先前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爷爷很苦恼,苦恼境界控制不住。
所以,爷爷到底有多强大?
原来,那一晚的“恣意”,真的不是因为爷爷有秩序神教审判官的身份,是因为爷爷本人,有这个实力。
“放在这里。”
“好的,爷爷。”
狄斯托举霍芬的后背,卡伦抱着双脚,爷孙俩一起将霍芬先生抬到了担架床上。
“回家吧。”
“好。”
卡伦推着担架车,狄斯跟在旁边。
“爷爷,拉斯玛是谁?”卡伦问道。
“秩序神教大祭祀。”
“他来瑞蓝了?”
“嗯,在我们来病房之前,他本人就出现在病房里过。”
“霍芬先生已经把神降仪式的事情告诉他了?”
“是的,老霍芬就是为了等人来问他,所以他才一直挺着不去死的,他其实,早就很累了。”
“那我们……”
“过些日子,在贝尔温市会再举行一场超规格的神降仪式,一位强大的异魔,会尝试召唤他那在上个纪元被秩序之神镇压的始祖。”
“强大的……异魔?”
“阿尔弗雷德和他比起来,像是个小丑。”
“那……”
“他在我面前,就像是阿尔弗雷德在你面前一样。”
“我懂了。”
这个比喻,就很形象了。
“我把霍芬帮我完善的秩序神教超规格神降仪式的方法告诉了他,还帮他做了准备工作,他要去完成他的夙愿了,召唤出一尊真正的邪神,但他注定会失败。
因为他的实力和境界不够,他注定会在召唤仪式中,化作一片灰,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足够的东西去献祭。”
“那他为什么……”
“因为梦想,他自己也知道无法真的将始祖召唤出来,但应该能在自己伴随着祭坛消亡前,与始祖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这,其实就是他想要的。”
“所以,我们就……”
“是的,我帮他实现夙愿,他帮我将上一次神降仪式的罪责与嫌疑全部摘除。
所以我对你说过,关于你的那场神降仪式,不会对我们家,对我们家人造成任何的后续影响,也不会害怕被追查到。
事实上,在准备举行那场神降仪式前,参与进来的,不仅是霍芬和普洱,还有他。”
卡伦明白了,
这是一个闭环;
霍芬先生一直挺着不死,就是为了在临死前接受“问询”,从而将嫌疑推到那位强大异魔身上去,然后,那位强大异魔会在不久后开启“第二次”神降仪式,让真相“大白”。
狄斯说过,他不会做出为了“复活”一个家人最后却将所有家人都卷入漩涡的傻事。
事实证明,狄斯确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所以,
卡伦看着担架车上躺着的霍芬,
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位一直喊着自己是“邪神”,不停撺掇狄斯杀了自己的老人,
其实他一直在忍受着巨大痛苦不去死,就是为了帮狄斯完成这个闭环,为了……保护茵默莱斯一家人。
真是一个,执拗又可爱的老头。
卡伦伸手,掖了掖霍芬先生身上的白布,茵默莱斯家有责任,为他认真举行一场葬礼。
在狄斯的帮助下,霍芬先生被抬入了灵车,担架车收起轮子,放入中间的长方体凹坑中,再将两侧类似安全带的绳子拉出来,扣住。
新灵车,如果只装一位客人的话,其实是不会有颠簸的。
上次之所以莫尔夫先生和总编先生会在里面不停拥抱,是因为就直接把他们俩丢进了凹坑里懒得管而已。
卡伦发动了灵车,准备回家。
行驶途中,
卡伦忽然记起了爷爷先前说的话里面的一个词:献祭。
而这个词,之前普洱也曾说过,普洱很好奇,狄斯到底在神降仪式中献祭了什么。
因为它本以为这场超规格的神降仪式不会成功,可接下来,却又亲眼见证“卡伦”活了过来,这必然是成功了,所以,代价是什么?
狄斯到底拿出了什么,献祭了秩序之神?
“爷爷,有件事,我可以问你么?”
“问吧。”
“您在神降仪式中,到底献祭了什么?”
“你再问一遍。”
“您献祭了什么?”
“上一句。”
“爷爷,我可以问你一件……”
“我累了。”
随即,
爷孙俩都笑了。
既然狄斯不愿意回答,那卡伦也就不再问了。
灵车停在了家门口,
卡伦下了车,先放下了钢板,再亲自解开霍芬先生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将他顺着钢板推下灵车。
整个过程中,
狄斯一直坐在灵车上,看着卡伦一个人在忙碌。
为了复活自己的孙子,
他准备好献祭一切,只要他所拥有的。
为此,
他不惜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封印,撤销了一切对自己境界的压制。
他的境界,
他的信仰,
他的力量,
甚至,是他的生命。
他已经将自己准备好了,神降仪式中,秩序之神想要什么祭品,都可以任其随便挑。
他也认为自己可以负担得起,肯定能做到让秩序之神满意,因为他本身,就有无限接近秩序神殿长老的实力,区别就是,他一直抗拒迈出那一步而已。
秩序神教人人向往的神殿,距离秩序之神最近的地方,偏偏是他狄斯最不屑的一个场所。
“爷爷,我们回家吧?”卡伦已经平稳地将霍芬先生放在了担架车上,准备推进家门。
“好。”
狄斯下了灵车,卡伦则过来锁车门,然后又重新回去打开院门,再亲手推着霍芬先生的遗体进去。
狄斯站在家门口,看着辛苦忙碌的孙子。
老霍芬临死,也一直忍着没问;
普洱也很想知道,问了自己很多次;
就连他,也问过自己,我当然知道卑微的我无法与您相比较,但我还是想虔诚地询问您,希望得到您的指点:
您,到底献祭了什么?
这个答案,自己谁都没有告诉,包括自己的孙子刚刚开车时也问了,自己也依旧没有告诉他答案。
这个问题,自己根本就无法回答,它没有答案。
因为,
神降仪式中,
已经准备好奉献出所能拥有的一切去作为祭品的自己,
在神降仪式完成后,
却愕然发现,
秩序之神,
什么都没要。
第四十九章 摘下,面具
“每个人,都像是在生活中织网的蜘蛛。
或期盼或畏惧,但无论如何,都会在毫无预料的某一刻,与别人的网牵连在一起。
这牵连起来的网可以很大,大到会给你拥有一种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错觉;
可它又能很小,小到有时候一阵风就能轻易地将你自以为是的大给瞬间吹散。”
这是霍芬先生墓碑下的铭文,由卡伦亲自设计与书写再定制上去的。
字有点多,句子有点长,但好在霍芬先生的墓比较大,一座墓抵得上别人的夫妻合葬墓大小,所以,不多写点什么不留点什么,反而会显得过于空旷。
卡伦觉得,自己和霍芬先生就像是原本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交集的蛛网,接触的第一次,结果不是很好;
可最后,
却是这位老人以一种极强的毅力,硬挺着要帮茵默莱斯家“洗清嫌疑”。
而嫌疑的唯一载体,其实就是自己。
今日的狄斯没穿神父衣服,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卡伦领着哀悼的人群走着下葬的仪式,然后亲自拿着铲子与家里的伙计们一起为霍芬先生填土。
最后,大家伙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仪式全部结束。
卡伦从米娜手中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走向狄斯身边,把水杯递给狄斯。
狄斯接过水杯,拿在手里,说道:
“我再陪霍芬待会儿,你今天应该还有事吧?”
“是的,米娜邀请尤妮丝老师去游乐园玩。”
狄斯点了点头,说道:“不要太耽搁。”
卡伦很想问狄斯,既然神降仪式的嫌疑已经通过预先的安排被全部规避掉了,又到底是什么,让狄斯这样来“催促”自己?
不过,既然狄斯不愿意说,那自己也就不会再问。
卡伦向墓碑半鞠躬:
“霍芬爷爷,我去和漂亮小姐约会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随后,
卡伦走向墓园旁的小马路旁,阿尔弗雷德已经站在车边等候,同时帮卡伦打开了车门。
“莱茵街。”
“好的,少爷。”
阿尔弗雷德开动了车子。
卡伦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霍芬先生的葬礼他是下了很多心思的,今早更是破坏了自己原本生物钟早早地起来,可以说,家里人在给霍芬先生葬礼的待遇上,比选择B套餐的莫德斯先生还要高。
当然,这不是钱的问题。
就像是厨师给客人做饭和给自己家里人做饭一样,给家里人做饭会稍微随便一些,不会去太注意摆盘什么的,但味道和用心只有自己人才明白。
但在这时,卡伦发现自己面前摆放着好几份报纸,而且都做好了适当位置的折叠。
卡伦打开一份报纸:《莫尔夫先生病重,莫尔夫财团或面临重组?》
莫尔夫先生早就死了,嗯,也可以叫“彻底失踪”,不过莫尔夫家显然没有选择去曝光这一消息,而是进行了隐瞒,这里面涉及到他们家族内部的财产和权力纷争。
有照片,有配图,黛丽丝在回归维恩的游轮上,面目狰狞地做着环保演讲,充分诠释着什么叫用力过猛。
接下来就是真正涉及罗佳市时政的消息了。
奥卡先生没有见报,因为他的身份本就神秘,应该是有维恩的背景。
总编胡米尔的失踪,也没有见报,因为身份不够。
“少爷,应该是特殊部门插手了,这是一个在警察之上的部门,专门负责调查和解决异魔事件。”阿尔弗雷德解释道。
“所以,福德与哈格特的死因,也是他们制造的?”
“应该是的,为了不引起社会恐慌吧,因为那晚我们其实没做遮掩,几个案发现场都留有很清晰的异魔和信仰之力的痕迹,他们只要调查就肯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卡伦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鹰钩鼻以及穿着灰色长裙的女人。
“会有问题么?”卡伦问道。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那晚我们的行动都是恪守《秩序条例》的,只要老爷做了事后报告呈交上去,秩序教会会负责与当地政府和秘密警察部门沟通的。
这是个小事。”
阿尔弗雷德在最后一句话上稍微加重了点语气。
只要秩序神教还强大一天,那么他们就代表着绝对的正义,无论是立场正义还是程序正义。
“就算是事情对社会阶层影响比较大,一般的审判官做了这样的事情,可能会被大区处理,但老爷应该没这个负担,请少爷不用担心。”
阿尔弗雷德至今还记得那晚的对话:
“爷爷,您受伤了?”
“没事,用了禁咒后的一点副作用。”
阿尔弗雷德觉得,还好那次自己和老爷动手时,老爷只用了审判官层级才会用的术法,否则他估计很难存在了。
“阿尔弗雷德。”
“少爷,您说。”
“爷爷似乎有让我去维恩的意思。”
“维恩么,那是个好地方,大国家,大城市,大舞台,和它相比,罗佳市就如同山脚下的一座宁静小村庄。”
“我的意思是,爷爷可能遇到了些麻烦。”
“伟大存在的扈从总是会遇到一些麻烦,但他们都会成功解决掉的,就算一时无法解决,等伟大的存在真正苏醒后,也会选择让他们复活以报答他们对自己苏醒初期保护自己的恩情。”
卡伦微微皱眉。
阿尔弗雷德赶忙解释道:“壁画上的很多故事都是这样子的。”
卡伦懒得搭理他了。
“少爷,您去莱茵街是为了接尤妮丝老师是么?”
“嗯,米娜约她老师去游乐园。”
“嗯?”阿尔弗雷德回头扫了一眼,“我忘了让米娜小姐上车了。”
卡伦摆摆手:
“米娜肚子不舒服,去不了了。”
……
宾客们早就离开了,墓碑前,只剩下狄斯一个人。
狄斯默默地靠着墓碑坐了下来;
“真想用‘苏醒术’把你喊起来,再聊一会儿天。”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
秩序神教的“苏醒”确实能让尸体复活起来,但这种复活只能持续很少很少的一段时间,待得身体内最后一点灵性消散后,就彻底成了“烂肉”了。
所以,在“秩序神教”的立场上,入土为安是真的有“安”的。
狄斯再次打开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打开了的水杯放在墓碑前:
“正因为秩序之神什么都没有要,这才是让我心里最不安的。
免费的东西,它又往往是最贵的。
最可笑的是,
我为了献祭提前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封印,导致境界根本就无法压制住了。
用不了多久,
秩序神殿就会感应到我的存在,
他们会向我发出邀请,给予我他们所认为的无上光荣,让我进入神殿成为长老之一,去侍奉冥冥之中的秩序之神。
可我不想去;
对于秩序神教其他所有人而言,不,是对大部分现如今的所谓正统神教而言,神殿,一直是信徒心中最崇高的地方。
每一位进入神殿成为神殿长老的人,他的家族都能得到来自真神的赐福,如果没有自己的家族,也能通过指定关系好的家族继承这一份祝福。
而那个家族,也将在接下来的数代人里,继续成为神教之中的中坚,获得更多信仰之力的加持。
可是我不想去侍奉我已经不再相信的所谓真神,
我更不愿意我的家人,我的后代们,再继续深入这神教的泥沼。
可偏偏,
那边又不会允许我拒绝;
不仅仅是信仰上的无法允许我叛教,更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允许我在身体上叛教。
在真神不出的这个纪元里,
我甚至怀疑,
维系住真神的不再是属于神的光辉,而是神殿通过转化信徒的信仰对神进行的一种加持。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
那么,神就理所应当可以从你这里,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老霍芬,
你知道么,
越是接近那个高度,
就越是觉得,
我们深信不疑的信仰,我们对神的虔诚,我们所守护我们所培育我们所坚定的……
可能只是一粒种子。
神,
给了我们种子,这是神的恩德;
等种子结果后,
神会再来取走果子,我们依旧得感恩戴德。
我们,
只是神的肥料。”
狄斯的目光,开始逐渐变得深邃:
“或许,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我的认知也是偏激的,我错误理解了神,我早已堕落,成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端。
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只是生活在‘自己眼里’的这个世界。
我无法允许自己去成为肥料,而且换来的,竟然是我的后人能更好地成为肥料。
霍芬,
我不允许在‘我眼里的世界’,由我,去做出这样的选择。”
狄斯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他拿起茶杯,站起身:
“面具,快到该摘下的时候了。”
……
阿尔弗雷德的车,在莱茵街停了下来,故意没开到老师家门口。
“少爷,我就先下车打出租车回去了。”
卡伦则问道:
“阿尔弗雷德,你说,如果开灵车去约会,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阿尔弗雷德听到这话眨了眨眼,
道:
“这个,属下不知道,但属下知道一点,如果当年梅森先生是开着灵车约玛丽夫人去吃烛光晚餐的话,现在大概是没有米娜与伦特的存在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
“因为每个人的审美层次和钟意情节不一样,少爷应该是这段日子对灵车有了感情,或者经常在灵车上散发思考,所以自然而然地有了些灵车思绪,只不过这种思绪,正常人应该是没有的。
不过,这样其实也有可能出现奇效,毕竟尤妮丝小姐自幼生活在规矩很重的贵族家庭里,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可能更容易在她心里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
这就像是学校里不少女生会喜欢街上的痞子混混一样,她们还没发育好的大脑以及还没成熟的世界观错把那种痞性当成了男性代表的一面,虽然成熟后会觉得自己那时候很蠢,可一点都不影响在那个年龄段她们对这种感觉的痴迷。”
“你做过情感访谈节目么?”卡伦问道。
“《罗佳故事会》,什么节目都做的,事实上比起恐怖故事,反而是情感分析节目的收听率会更高,毕竟,你得考虑到晚上那个时间点还有闲心收听广播的受众群体。”
“我知道了。”
“少爷,周末愉快。”
阿尔弗雷德伸手准备打开车门下车,但又停住了,问道:
“少爷,需要帮您把它也一起带回去么?”
一只黑猫,从后车座位置慢慢地探出了脑袋。
卡伦是真没察觉到普洱竟然一直偷偷地留在车里,只不过,普洱能躲避自己,却无法躲避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卡伦,我觉得我有义务在旁边看着,这是我身为长辈应尽的责任。”
卡伦笑了一声,道:“我没见过其他长辈会在晚辈约会时偷偷跟着的。”
“你当他们不想跟着?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我这么好的条件,如果他们是一只猫的话,你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
“很抱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只是一只猫,约会时你可以让尤妮丝抱着我,想像一下那个画面,美丽的年轻漂亮小姐怀里抱着一只毛色油亮的可爱猫咪,多唯美啊。”
“可是那只猫咪却是她的祖祖祖祖祖祖祖奶奶。”
“我觉得你后面应该加一个……的姐妹更合适一些。”
“这感觉会让我觉得怪怪的,抱歉。”
“怪怪的?”普洱探了探猫爪,“不应该是更刺激么?”
“阿尔弗雷德,把它带回家,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在家里,看着它。”
“是,少爷。”
阿尔弗雷德强行抱着普洱下了车,卡伦坐上了驾驶位,开车向前。
“我好忧伤。”普洱说道,“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家族后人被别有用心的男人钓走的感觉,真是让猫难受。”
“不用难受,你的后人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就能上壁画了。”
“你的人生目标就是上壁画么?我发现你对壁画很有执念。”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道:“我的人生目标不是上壁画,但如果人生目标完成,上壁画那是必然的。”
“可能是因为当了太多年猫的缘故,所以我对这些大目标不是很感兴趣,只专注我面前的事物,比如酸菜鱼、松鼠桂鱼这类的。
哦,还有就是,狄斯真的好无耻,连带着他这个邪神孙子也是一样的无耻。
他们爷孙俩到底无耻到什么程度,才会决定去对一个十九岁未经世事的女孩下手?
如果我现在是人的话,相信我,我会把卡伦提到火葬社的焚化炉前,让他的头发触碰到火星,然后问他:‘你还敢不敢了,你还敢不敢了!’”
阿尔弗雷德笑了。
“你笑什么?你当我以后永远无法再变回人了么,小东西,别看你现在很精致的样子,放以前我还是人的时候,根本就懒得瞧你一眼。”
“那您倒是快变啊。”
……
在经过皮亚杰和西莫尔太太的住所时,卡伦刻意加快了点车速同时让自己脸侧过去。
好在,那种被认出来喊住的事情并未发生。
毕竟,无论是皮亚杰还是西莫尔太太他们都不会无所事事地就站在家门口望着前方马路什么事都不干就等着自己开着桑特兰的身影经过。
终于,卡伦将车停到了尤妮丝家的门口。
门口,一名贵妇打扮的女人真就站在那里一直在看着家门口的马路,仿佛就真的是什么事都不干就等着自己开着桑特兰的身影出现。
她的眉宇间和尤妮丝有几分神似,而且说是贵妇只是打扮上和气质上,但她并不臃肿。
卡伦下了车,走到院门口。
贵妇点燃一根烟,看着卡伦,道:
“你是来找我女儿的?”
“是的,请问尤妮丝老师在么?”
卡伦露出了温暖阳光的笑容。
贵妇笑了,一只手继续夹着烟抽着另一只手偷偷放在身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屁股,让疼痛感帮自己从这该死的笑容魅力中保持镇定,绝对不能露出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神情。
不过,这样一个女婿,就算什么都不干,就放家里当个花瓶,每天自己看着也挺能赏心悦目的。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对自家公公所安排的这场“相亲”,抗拒感减弱了一些。
虽然挑女婿肯定不能只选择好看的,否则婚后生活肯定会出各种问题生很多气……但谁能保证婚后不出问题不吵架不生气呢?
所以,为什么不选择一张生气时看得更顺眼的一张脸呢?
“哦~你就是米娜么?我女儿说她今天和自己的女学生约好了去游乐园玩。”
“米娜是我的堂妹,夫人。”
“哦~那你的堂妹米娜今天应该很不幸的身体不舒服比如肚子疼什么的无法来了,是么?”
“是的,夫人,您业余爱好是占卜么,算得真准。”
“不,我只是一个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
“您的身材保持得真好,我还以为您只有尤妮丝一个女儿。”
“哦呵呵呵……”
忍住!
“呵~小伙子,你这张嘴可真会说,怕是死人都能被你给说活喽。”
“呵呵,您说笑了,夫人,那怎么可能呢。”
第五十章 神的黄昏
尤妮丝走了出来,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粉色的大衣,脚上穿着皮靴,挎着一款黑色的女式包,一头栗色的披肩发在阳光下仿佛有某种光泽正在流转。
她的穿搭,真的很合适,总是能把那种她这个年龄段可御可甜的气质展现得恰到好处。
另外,
上一次见面时她是穿的黑色,是一种保持距离的保护色;
可以想见,上一次被“安排”相亲时,她的内心,其实也是有一定抗拒的。
但这次,她选择了更柔和的色彩,说明她内心希望可以和自己进一步的拉近距离,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
卡伦微微一笑,
他觉得自己用这种“职业分析”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虽然这是爷爷安排下的相亲,而且看尤妮丝母亲的态度,她应该也收到了来自家里的指示;
但卡伦还是希望尽可能地让一切运转得美好一些,这是对她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卡伦先生,您来了,我给您介绍,这是我的母亲。”
“但你们站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像姐妹。”
上辈子土到渣的夸丈母娘的话术,在这个时代,还保持着较好的新鲜度。
“哦呵呵呵……”詹妮夫人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妈妈,卡伦先生夸你年轻呢。”
“当然,我听得懂。”詹妮夫人嘱托道,“注意安全。”
“嗯。”
紧接着,
詹妮夫人又看向卡伦,伸手,指着他,但似乎又意识到这个举止不妥,收回手指改为握着拳头:
“天黑之前,你需要把尤妮丝安全地送回来。”
“放心吧,夫人。”
卡伦主动打开了副驾驶位,
“谢谢。”
尤妮丝坐了进去。
卡伦也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等车快要开出莱茵街时,
卡伦才说道:
“哦,对了,米娜肚子不舒服,所以没能来。”
“哦……”尤妮丝捂着嘴,微微有些脸红,按理说,她应该先问这个问题才对。
卡伦看着她的神态,
她微微鼓了鼓嘴,
很大方地道:
“我知道米娜不会来。”
“嗯,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妹妹。”
“也是我成绩优秀的好学生。”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本就心照不宣。
“对了,米娜上次给我送来的卡伦先生您的诗集,我很喜欢。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很美的意境,卡伦先生。”
上次尤妮丝给米娜送了个家族款式的钱包,卡伦自然也会选择回礼,回礼是一个猫形的吊坠,挂在一个精美的笔记本上。
然后,卡伦在笔记本里抄上了不少泰戈尔的诗。
“谢谢,不过人的精神和人本身并不是重叠的,尤其是诗歌这种形式,很多时候只是偶尔一段时间的遐想,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做不到那种心境。
就像是这个世界有风,有云,有雨,有雾,有霜,我们的生活因为它们的点缀而丰富,却又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变得复杂,无法真的一直纯粹下去。”
“您说得真好,卡伦先生。”
“你可以叫我卡伦,我叫你尤妮丝。”
“好的。”
“卡伦先生……卡伦,你信教么?”
从普洱那里了解到,“艾伦”家族其实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传承,这个家族在信仰方面很民主,就是子女成年后,可以根据自己的所求,去选择信仰;
这和时下全家信一个教的普遍习惯不同。
“很抱歉,我还没找寻到我的信仰,我觉得,可以等我再多走一些路再多看一些风景,等我再成熟一些也再沉淀一下;
等到那时候,我大概就能有充分的认知去选择适合我的信仰了。”
“真的么,和我一样呢,卡伦。”
“是么,那你对哪个教会更感兴趣?”
“嗯?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觉得我可以加深一下对它的了解。”
“可信仰不该自己去找寻的么,就像卡伦你刚刚说的那样,所以,你刚刚说的话,不算咯?”
“可我相信,我命中该信仰的神,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派一名美丽的天使下凡,给予我信仰的火炬。”
尤妮丝贝齿轻咬嘴唇,忍着笑。
而卡伦则在心里默默地为今早刚下葬的霍芬先生道了个歉;
毕竟在病床边,他可是能因“信仰”这个议题,把霍芬先生气个半死的。
但刚刚下葬的霍芬爷爷肯定是能理解。
游乐园到了。
卡伦在停车场停下了车,一名停车场管理员走了过来:
“先生,你好,需要先缴纳停车管理费。”
卡伦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一百卢币面值的钞票递过去,嗯,他兜里没小钞。
另外,先前开车时他留意到了阿尔弗雷德在抽屉里也留了一沓钱,也没小钞。
管理员马上露出了笑容,无比热情道:
“谢谢您,先生,这是您的票据,请收好。”
卡伦伸手接过了票,
看着管理员问道:
“管理费是多少?”
“是5卢币,先生。”
“好的,麻烦你找钱。”
“……”管理员。
“很抱歉呢先生,你那里有零钱么,我这里好像找不开。”
“抱歉,我没有,不过你可以等我一下,我去那边冰激凌店里买个甜筒把钱拆一下。”
“我这里有。”尤妮丝打开自己的包,取出了一张5卢币面值的钞票。
卡伦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来,再递给管理员,同时将管理员手里拿着的那张先前自己递过去的一百卢币又抽了回来。
“想吃哪个口味的甜筒?”卡伦问尤妮丝。
“草莓味的。”
“好的,在这里等一下。”
卡伦小跑着过去,买了一个草莓味的甜筒回来,递给了尤妮丝。
“你不吃么?”尤妮丝好奇地问道。
“天太冷了,不想吃。”
尤妮丝不以为意,舔了一口:“我很喜欢小时候深冬时,坐在壁炉边一边听着爷爷讲故事一边吃甜筒。”
“我爷爷很喜欢在夏天带着我和米娜他们去郊区泥塘里捉泥鳅。”
“我想,那肯定很有趣。”
“是的。”
脑补一下狄斯捉泥鳅的场景,卡伦也觉得很有趣。
二人买了票,进了游乐园。
游乐园里的项目在卡伦看起来,有些枯燥且乏味,毕竟没有上辈子他所熟悉的那些比较刺激的项目。
但游乐园里的风景不错,哪怕是深冬,也有着它的萧索景色。
卡伦和尤妮丝并排在游乐园小道上走着,二人都不急着去玩项目。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其实都没说话,就这么专注地散步,时不时地,卡伦会看一眼尤妮丝,而尤妮丝有时也会回看一下。
“想玩什么?”卡伦主动问道。
因为他们快走过半个游乐园了。
“我都可以,你想玩什么?”尤妮丝问道。
卡伦伸手指了指斜前方,上面立着一个骷髅头雕塑的游乐项目建筑:
“鬼屋,想玩么?”
“我很胆小的,但我其实一直很想去玩。”
“好的。”
鬼屋售票员是一个年轻人,化着小丑妆,手里拿着一个气球大铁锤。
“二位,5卢币一张票。”
“里面可怕么?”卡伦问道。
“不不不,一点都不可怕,其实真的不吓人。”
将票递给卡伦时,售票员还对卡伦眨了眨眼,意思就是:放心吧,肯定会把你身边的女士吓得抱紧你。
入口处有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收走了票,同时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卡伦和尤妮丝走入了鬼屋,一开始是比较狭长的隧道,经典的鬼屋操作,不时有“小鬼”探头探脑出来发出声音来吓你。
卡伦显得很淡定;
这不是强装的,只是因为最近死人重新爬起来的事经历多了,你的阈值自然也就变高了。
让卡伦感到微微诧异的是,尤妮丝似乎也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还饶有兴趣地伸手摸了摸探出来的木质“鬼脸”。
不过,可以看出来,她应该是第一次进鬼屋玩,所以对这里面的陈设和布置充满着好奇心。
所以,整个前半段,二人都像是以一种参观的心态走过去的。
前面,有一座挂着红灯的红色独木桥,旁边不时有气流吹出。
其实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独木桥下面有软垫,高度也不高,但配合着这种氛围,效果还是不错的。
卡伦走在前面,很自然地伸手,尤妮丝也没犹豫,将自己的手递给卡伦,二人一起过桥。
走到一半时,气流一下子变大了,像是工厂车间里的那种吹风机,对着你使劲地吹……事实上,卡伦已经听到吹风机大扇叶转动的声响了。
尤妮丝被吹得有些无法站稳,卡伦顺势搂住她的腰帮她维系住平衡,而等搂到腰后,吹风机一下子就减弱了。
卡伦怀疑那个售票员应该躲在哪个角落里在偷看。
可以,这个服务质量和水平,赶得上茵默莱斯家了。
后半段的鬼屋环境宗教元素就多了些,各种宗教里的酷刑出现。
尤妮丝似乎也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害怕起来,所以她就害怕了。
不时会发出轻微的惊呼,卡伦的手就一直留在她的腰上以给予她保护感。
终于,
二人“重见天日”。
尤妮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卡伦也很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
拿着气球铁锤的售票员老板走了过来,问道:
“两位,想要买些纪念品回去么?”
说着,他打开了面前的盒子,里面都是很可爱的骷髅头配饰,做得很卡通也很萌。
卡伦选了两个可爱骷髅头钥匙挂扣;
“50卢币,谢谢。”
卡伦给了钱。
这是辛苦费,该给的。
“卡伦,你不害怕么?”尤妮丝好奇地问道。
“很害怕啊。”卡伦回答道。
“那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强撑着而已,呵呵。”
“呵呵。”
如果设计成奈何桥阎罗殿或者牛头马面下油锅什么的,他倒是能紧张害怕一下,可后半段的宗教恐怖元素,他暂时还没有那种文化带入感。
前面有个园内小吃屋,专门卖丸子的,在卡伦看来,有点像是“关东煮”。
一人一个纸杯,二人装了很多,结完帐后就坐到长椅上。
“附近有一家电影院,过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卡伦问道。
“好的,我都听你的。”
吃完了小吃,卡伦就和尤妮丝离开了游乐园,开车出来,大概十分钟后就到达了电影院。
卡伦让尤妮丝来选电影,她选了一部即将开场的喜剧片。
买了爆米花和橙汁后,卡伦就和尤妮丝进了里面。
里面空座位很多,随便坐。
电影很快开场,是一部爱情喜剧片,除了卡伦这里外,另外几对观众也都是小情侣。
卡伦吃了个爆米花,嗯,味道不错。
然后,卡伦很自然地捏着一粒爆米花送到尤妮丝嘴边,尤妮丝没丝毫犹豫,张嘴吃了。
卡伦收回手,
脑海中忽然想到了罗恩曾说过的看电影时吃爆米花的快乐。
但这种粗暴的快乐,其实会破坏此时的氛围。
电影放映结束,卡伦和尤妮丝一起走出电影院。
下一个目的地,是卡伦选好的也是在附近的一家餐厅,主打菜系是罗佳本地菜,主要是环境好,在一条河旁边。
在餐厅坐下后,侍者把菜单先给尤妮丝,尤妮丝则递给卡伦:
“你来点吧。”
卡伦点了几样后就交给了侍者,等侍者离开后,卡伦小声道:
“其实口味都很一般。”
尤妮丝则同样小声道:
“其实,我挺想尝尝上次你做的那道……酸菜鱼的。”
可惜,那是你祖宗的最爱。
食物很快被送了上来,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
卡伦能够让聊天氛围一直保持在很让对方舒适的程度,不会出现冷场。
吃了饭,天色已经不早了,卡伦开车,载着尤妮丝回到了莱茵街,在尤妮丝家门口停下。
卡伦先下了车,尤妮丝没等卡伦帮自己拉开车门自己就先下来了。
然后,二人很自然地互相微微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卡伦。”
“我也很开心。”
平平静静,没有冲突,没有意外,没有那种火热与波澜,很多时候,二人都显得比较文静。
但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不是么?
二人又很自然地松开,尤妮丝微笑道:“和你在一起时,我总能觉得很舒服。”
“我也一样。”
“那我先回去了,妈妈肯定在等我。”
“我觉得夫人这会儿肯定在客厅窗户外看着我们。”
“啊?”
卡伦再次张开双臂,又轻轻地抱了一下尤妮丝。
“卡伦,我忽然觉得好紧张。”
卡伦再次附和:“我也是。”
如果你抱着那只猫的话,应该会更紧张。
再次分开;
尤妮丝推开院门,走进屋内。
“抱在一起了哦?”坐在沙发上的詹妮夫人开口笑道。
“妈,你怎么不开灯呢?”
“怕我的影子透过落地窗窗帘让你们看到,影响到你们的拥抱。
感觉如何,约会了一天的我的乖女儿。
我觉得这个小伙肯定很会讨女孩子开心,肯定用花言巧语把你迷得团团转了。”
尤妮丝摇了摇头,
道:
“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他很沉稳又很风趣,和他在一起时,有一种和父亲在一起的感觉。
所以,妈,你不要对人家有偏见啦,虽然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詹妮夫人闻言,
深深地叹了口气,
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妈,你不舒服?”尤妮丝上前关心道。
“不是,而是当年我和你父亲约会完后,也是这么对你外婆评价你父亲的,沉稳又很风趣,有父亲的感觉。
后来我才发现,
其实你父亲这种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可我觉得,妈妈你和父亲在一起时,很幸福啊。”
“那是没错。不过,也好,看来你对你的相亲对象感觉不错,我原本都在想办法写信去回绝你爷爷的安排了,哪怕回维恩后,面对你爷爷的那张严肃的脸。”
“所以,我们家和他家,是世交么?”
“是的,从你的一位曾曾曾曾姑奶奶开始的。
自她之后,我们家就和他家一直保持着交往。
你父亲当初就是从维恩来罗佳拜访他家时,在罗佳市认识的我,然后他把我带回了维恩。”
“所以,他家也算是妈妈和父亲的媒人了?”
“女儿,我觉得下次约会时,你可以尝试去问问他,问他愿不愿意像当初的我一样,跟着你回维恩,你爷爷好像有这个意思。”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自我的人,应该不会同意的。”
尤妮丝去了盥洗室。
詹妮夫人自顾自地点起一根烟,
吹出一口烟雾,
笑道:
“他不同意的话,又怎么会主动来找你约会呢。”
……
送完尤妮丝回家,卡伦也准备回自己家,刚坐进车,旁边就有一辆“凯门”停下:
“卡伦?”
“皮亚杰先生。”
“你是来找我的么?”皮亚杰笑着问道。
“是的,但你刚刚不在家,我正准备回去呢。”
“但我现在回来了。”
……
卡伦再次进入皮亚杰的家;
“你饿么?我喊‘琳达’来准备晚餐?”
“不饿,我吃过了才过来的,不用麻烦了。”
毕竟,变装也挺累的。
“好的,你等一下,我去煮咖啡,很快就好。”
“你会煮么?”卡伦问道。
皮亚杰笑了,
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会煮的,放心,真的很快。”
“好的。”
皮亚杰走入了厨房。
卡伦则看见了客厅里的画架,地上还有画笔和颜料盘,画架则是用一块白布遮盖着。
看到这个,卡伦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皮亚杰家二楼看到的那些宗教画了,以及,那近乎惊人巧合的顺序排列。
所以,
这幅画,
我还是不看了吧。
皮亚杰端着咖啡走了出来,看见卡伦站在画架前,说道:
“这是‘琳达’最近的作品,来,给你欣赏一下。”
未等卡伦回绝,皮亚杰就已经掀开了白布,画面内容,完全呈现了出来。
可以看出来,这幅画的四周远景还没完成,但中心区域的内容已经几乎呈现完毕。
画中是一座高塔,
高塔上站着一个男子,
身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袍,上面镶嵌着很多宝石。
男子一只手拿着类似皇冠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柄权杖,
披头散发,
对着天幕,张口,像是在呼喊着什么。
“这是……”
皮亚杰介绍道:“我也好奇‘琳达’这幅画画的是什么,所以我这几天查了很多资料,事实上我先前不在家的原因就是我整个下午都在市图书馆。
然后,我查到了。
画中人是光明神教最后一代教皇,被称为疯子教皇。
他曾站在光明神殿的高塔上,
喊出过一句话:
我不信这世上真的有光明之神。
在宗教史学家眼里,他的这一举动,相当于敲响了光明神教最后的丧钟。”
皮亚杰将咖啡递给卡伦,
继续道:
“所以,
我给这幅画取了一个名字:
《神的黄昏》。”
第五十一章 伟大的……邪神大人
“琳达一直很喜欢宗教画,喜欢它的布局,喜欢它的呈现,以及它背后所寓意的内涵,琳达觉得这很美,她也一直沉迷在这种美感之中。
而且,这是一种将神具象化的方式,高高在上的神,通过这些画卷,像是从云端被拉入了人间。
我们也就可以用人的思维去理解和阐述他们。”
卡伦点了点头,在沙发边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幅画,虽然它还没有完成,但已经给人以一种清晰的压力。
疯癫的教皇,
消亡的光明神教,
在上个纪元以及在本纪元的上半部分,光明神教绝对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
很多新生教会,比如秩序神教,早期甚至得在自己的“神话叙事”之中加入光明之神来站台,由此可见,光明神教的正统地位到底有多夸张。
爷爷让伦特给自己送来的几本书里,除了《秩序之光》是专门介绍秩序神教的,其余几本都是对其他宗教的概述。
而在这些概述内,光明之神的影子,简直无处不在。
所以,
在看了关于很多其他教会的资料后,卡伦对光明之神的印象,越来越像上辈子的“乾隆皇帝”靠拢。
上辈子各地民间小吃,动辄都是乾隆下江南时吃了它,赐名了它,由此名声大噪;
仿佛乾隆正经事完全不干,每天就都忙着到处品尝小吃带货。
这位光明之神似乎也是一样,神的事情他也不干,就到处提拔“新神”,要么是将“秩序之神”唤醒,要么是去帮深渊之神镇压强大的恶魔,要么去帮大地之母封印大地的裂缝,以及各种出现,各种互动,各种救场。
只能说,太阳底下没新鲜事。
就如同上辈子不少人对西方人印象就是独立平等高素质再加快乐教育,西方不少人则认为亚洲人普遍该是眯眯眼的形象;
很多时候所谓的既定印象,只不过是自己套了一个框让你误认为对方就是这么地在生活,误以为那个味道才叫纯正;
视线聚焦在个人或者一个个小家庭一个个小镇时,哪里犯得着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实际上不过是自己眼睛上戴着的滤镜还没取下来罢了。
就如同现在这些“高耸入云”的各大教会,现在威严肃穆,信徒遍地,对自己神权的解释对自己家真神的维护可谓不遗余力,但早期“创业”时,大家都是大哥不笑二哥,什么手段也都能用的出来。
只不过后来发家了,大家就学会了“装”,而距离他们年代或者距离太远的人或者信徒,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们现在的“面具”。
狄斯评价秩序之神的那句:妓女养的秩序之神。
内在含义其实是嘲讽秩序之神又当又立。
思绪再落回现实,
看着画面中的这位疯癫教皇,感触一下子就更深了。
光明神教因为一场巨大变故而元气大伤,步入了衰落周期,但真正让光明神教彻底失落几乎骨头渣都不剩的,其实是现如今的这些正统教会。
他们一边拼命修改着自家“神话叙事”中光明之神存在的部分,一边将光明神教赶尽杀绝彻底杜绝这尊庞然大物重新崛起的可能。
“你似乎很有感触?”皮亚杰在卡伦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琳达也很喜欢对着这些宗教画一坐就是很久,脸上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样。”
“是么。”卡伦笑了笑,“只是觉得思考起来,很有意思,神毕竟是人创造出来的产物,高高在上的神性剥离下来后,里面塞满的,其实还是人性。”
“神是人创造出来的产物?”皮亚杰咀嚼这句话,“很意外,你会有这种看法。”
卡伦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这个世界,是有真神的。
无论是阿尔弗雷德还是莫莉女士,亦或者是自家爷爷狄斯,都是最好的证明,证明这个世界,有着超自然的力量在干预在运转。
但卡伦并不愿意收回自己先前的那句话,潜意识里,他依旧认为“神是由人创造”的定义是正确的。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是叶公好龙,也不是撒泼打滚,而是就算是光明之神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会去撸起他的袖口帮他把把脉。
“对了,我这里有一个病例觉得挺有意思,我给你说一下,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姓名我就略去了。”
“好的。”
皮亚杰将聊天模式拉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大家对专业的业务探讨了,以病例作为依托,分析形成原因完善发展过程再探讨治疗方案。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卡伦也拿出了自己上辈子的病例与皮亚杰共同探讨。
皮亚杰是妻子“亡故”后就在学校里请了假,手生了很久了,卡伦则是自己“亡故”后,被迫改了专业;
两个人聊得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投机。
不知不觉,就聊了近三个小时,但依旧意犹未尽,但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我去喊琳达来为我们准备夜宵。”皮亚杰作势欲起。
卡伦赶忙伸手按住他肩膀:
“我来做吧。”
皮亚杰犹豫了一下,笑道:“也好。”
卡伦先用皮亚杰家的电话给家里打去,告诉玛丽婶婶自己现在在皮亚杰家里与他聊天。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尤妮丝约会,如果太晚不回去容易让家里人误以为第一次约会就不回家了?
男方家里人倒不会觉得己方吃亏了,但可能会因此看低了女方。
打完电话后,卡伦走入厨房,也懒得做什么菜了,煎了几个鸡蛋再做了两个大三明治,最后又从皮亚杰家冰箱里取出了一大瓶牛奶。
二人坐在沙发上面对面地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继续着先前的聊天内容,聊到兴致深处,还会忍不住举起杯子干一杯奶。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两点。
二人白天都忙了一天,皮亚杰跑图书馆里翻了一天资料,卡伦则约会了一整天,二人逐渐从一开始坐着聊到各自卧在沙发上躺着聊。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聊着聊着见对方没回应了,自己也就顺势眼睛一闭跟着一起睡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
卡伦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下意识地想找个什么东西给自己盖一盖,记得沙发上本来有毛毯来着。
没摸到,不得不睁开眼,却发现楼梯口处有一道类似人皮一样的东西正在“下楼”。
卡伦看见了它,它似乎也看见了卡伦。
只不过,卡伦心里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因为他大概猜出了那个东西是谁。
一方面可能是自己最近这类的东西经历得多了,另一方面可能就是自己和皮亚杰关系比较熟,有点类似于对自己亲近人尸体就没什么畏惧感吧。
卡伦没喊没叫,继续看着它下楼。
然后,眼皮子实在支撑不住困意,又闭上眼继续睡去。
又睡了一会儿,感知到有人在轻轻推自己。
睁开眼,卡伦看见琳达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和煦:
“卡伦先生,睡这里容易着凉,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您去客房休息吧。”
卡伦眼角余光留意到对面沙发处的皮亚杰已经不见了。
其实,对于卡伦来说,琳达到底是皮亚杰精神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还是有异魔的因素,都没太大的区别,他两个专业都能平和接受。
最重要的是,他不觉得对方会伤害自己,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可却又让人莫名笃定。
“好的,谢谢夫人。”
卡伦没有拒绝这个安排,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身上有些发寒了,再继续睡下去等白天醒来弄不好要感冒。
琳达走在前面,卡伦跟在后面,上了二楼。
“就是这间,床已经铺好了。”
“谢谢夫人。”
卡伦走进了客房,脱下衣服,躺上床,拉起被子,舒适感一下子将自己完全包裹。
清脆的声响在卡伦身旁响起,卡伦微微睁开眼,发现是一个装着茶水和点心的托盘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床头柜上。
“茶就放这里了,您夜里渴了喝。”
“好的,夫人。”
琳达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卡伦侧了一下身子,继续入睡。
这一睡,很沉,也很久。
到卡伦觉得自己精神意识已经通过睡眠补充到几乎饱满时,
耳畔边似乎传来音乐的声音,很古老的音乐,里面还夹杂着属于人声的吟唱,但很远很远,远到你皱一个眉就能将它驱散。
这不是做梦的感觉,而是呼唤。
像是你行走在沙滩上,远处有一群人正进行着篝火晚会,你当然可以走过去加入他们,当然,你也可以调头回去,亦或者干脆隔着老远躺下继续睡自己的觉。
卡伦选择,走了过去,因为他依旧感知不到的恶意,更像是一种邀请。
就如同皮亚杰留自己喝咖啡一样,
很真诚也很自然。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
伴随着一声长喝,
对面,点起了无数的火把,是的,火把。
也正是因为对面的光源,让这里的空间立体感一下子呈现了出来。
这是一处悬崖,卡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边,而所有的人影和火把则都在对面。
两侧的山很高,抬头看不见星辰,所以,这里可能是一处峡谷内,亦或者是在一处山体里。
渐渐的,悬崖对面的火把开始越来越多,中间深渊处,也开始有一片片类似萤火虫的存在正升腾而起,将柔和且神秘的光亮撒照四周。
卡伦看见了对面整个崖壁上站满的奴隶,他们光着上身,身上的汗珠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他们有的拿着斧子与刻刀正在开凿,有的则在运送着石料;
其中,还有一群数目很多的穿着紫色长袍的人,他们普遍提着颜料,正用刷子进行着上色。
当深渊之中的萤火虫们飞到一定高度后,对面崖壁上的色彩终于呈现在了卡伦视野之中。
最下方,是一双脚,再往上,是小腿,再往上,是膝盖。
在那只脚旁边,则躺着无数的“野兽的尸体”,还有密密麻麻正顶礼膜拜的人类。
无论是野兽的尸体还是膜拜的人类,他们都很小,小到不及巨人的指甲盖。
这是一幅正在进行的作品,一幅,真正的宗教壁画。
拥有如此身高的存在,只能是真神!
所以,
这是一幅真神降临人间的壁画。
“哟…………额…………”
韵律长喝声再次响起,像是拉起了号子。
对面的奴隶们开始整齐的呼喊起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节奏。
而那些穿着紫色长袍的人,也跟着一起跳舞。
“哟…………额…………”
古怪且压抑的声音,在人群扩散下,于这空谷之中形成回音,而回音则像是新加入的成员,将这种音律进行了加持。
“啪!”
“啪!”
“啪!”
这时,奴隶们和那些拿着颜料的紫袍人开始用脚踩地,用力整齐鼓掌,他们跳起了古朴的舞蹈。
下一刻,
他们忽然集体转向,面向卡伦孤零零站着的深渊这一侧。
卡伦有些发懵,原本他只是一个默默地在黑暗之中观察的“外来者”,可现在,他却成了万众瞩目。
不过,很快卡伦就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
因为自面前的深渊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女人脑袋,她像是一个女巨人一样,升起……不,不像是升起,更像是她原本只是蹲在深渊内,此时只是站起了身子。
她的头发像是一株株藤蔓,上面有一窝窝的光圈正在流转,先前飞出的成片萤火虫,只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等到她完全站起时,
站在她背后的卡伦,感觉像是被一尊伟大的存在给无形镇压住了。
这是一种直观的渺小,也是一种冰冷的精神镇压。
从书中看,你会觉得一些古人去选择顶礼膜拜所谓的神,简直是封建和未开化;
可当那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一下子就能感同身受到想要膜拜的冲动。
膜拜,
不是因为景仰与尊崇,
而是当你没有勇气去逃跑时,膜拜,似乎是剩下的唯一举动。
女巨人的左手,缓缓抬起,她的左手,托举着一座池塘,池塘内流转着各种色彩。
女巨人的右手,也缓缓抬起,她的右手是一片巨大的变色羽毛。
她开始用右手探入自己左手,
洒下无穷的颜色,
而飞溅下去的颜色,一下子又变成了成片成片的萤火虫重新飞舞起来。
她的右手,开始触摸面前的这片比她身体还要高的崖壁。
壁画的内容,开始更加的丰富且具体。
一尊男性真神的模样,在这种“挥洒”之下,逐渐变得形象。
她不是神,
她是壁画的创作者,
她正在为真神创作壁画,
可她又是神,
因为那些奴隶和紫袍人全都在向她进行膜拜。
神,是一个统称。
就如同在莫尔夫先生的书房里见到的那位米尔斯教女信徒一样。
大海岛屿上的妓女都能创造出海神的情人米尔斯作为自己的信仰,创作壁画的工匠与奴隶们,为什么不能也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神?
人们祈祷不要发生地震灾害,所以呼唤出了大地之母;
人们祈祷出海平静不要遭遇风浪险阻,所以呼唤出了海神;
人们祈祷光明照耀,驱散黑暗,所以呼唤出了光明之神;
人们祈祷秩序降临,约束规则,所以呼唤出了秩序之神。
神,总是在人们需要他时,他就出现了。
最后,
女巨人在崖壁的最上方,
画出了一道太阳,
太阳照射出万丈光芒,瞬间将这片空谷完全覆盖。
卡伦下意识地用双臂遮挡住自己的脸以防止被这刺目的光灼伤,
但当其松开双臂时,
却看见卧室窗户外那明亮的阳光。
他依旧躺在床上,躺在皮亚杰家的客房里。
“呼……”
很不错的一个梦,不吓人,不惊悚,却很震撼,也很有史诗感。
卡伦伸手拿起旁边早就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然后,
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头顶天花板处,不是那种普通的吊灯壁面,事实上,这上面没有灯具,整个客房里,只有床头的一盏台灯可以提供光源。
所以,昨晚他并未发现,而现在外面阳光明媚时,他看见自己头顶上,其实是一幅作品。
作品中,是一处和梦中一模一样的深渊峡谷。
不同的是,壁画中只提供了场景,却没有崖壁上的“真神壁画”,也没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奴隶以及紫袍工匠画师,更没有那尊体形巨大的女人。
是心理暗示么?
虽然自己没察觉,但昨晚昏昏欲睡的自己,其实是“看”到了脑袋上的壁画,所以产生了刚才的梦?
是这样的原因么?
卡伦下了床,穿衣服。
刚走出客房,就看见头发蓬乱的皮亚杰也走出卧室,看见卡伦,皮亚杰幸福地笑道:
“你需要洗个澡么卡伦,呵呵,琳达昨晚还帮我擦了身子。”
“我简单洗漱一下就好。”
“嗯,好,我猜猜,早餐琳达肯定早就准备好了,我的妻子在客人到访时,总不会失了礼数,哪怕我很多次跟她说过能让我邀请到家里来的都是我认定的朋友,朋友之间,不用讲究那么多。”
“是的。”卡伦附和道。
打开盥洗室的水龙头,卡伦开始冲脸。
他看见在洗脸台上,有一套新的牙刷以及折叠好的毛巾,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
“昨晚睡得好么,我们聊得太久了。”皮亚杰靠在盥洗室的门边说道。
“是的。”
“我很久没聊得那么尽兴了,你的很多想法感觉比我知道的更先进,很有意思。”
卡伦开始刷牙,
挤牙膏时,
他忽然联想到了梦中那个女巨人的双手。
然后,
脑海中终于思索到了在爷爷给的那几本书中,好像记载过一个小教会。
其实,昨晚在做梦时,他就隐约感到自己知道一些东西,否则也不会联想到各式由人呼唤出神的崇拜,只不过有些东西看到了,想要及时想起来,需要点时间。
书中记载这个小教会崇拜的,是壁画;
它的信徒,基本都是画壁画的工匠,也包括现在很多在各地帮教堂或者宗教场所画宗教壁画的人,乃至于不少绘画艺术家,本身也是这个教会的信徒。
因为信徒人数少,而且太过分散,所以这个教会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气候。
而这个教会的名字:叫“壁神教”。
他们崇拜的神,从上个纪元开始就帮助真神描绘出他们伟岸的身躯,通过壁画,来记载与传达神的故事。
一定程度上,这位神以及她的信众,在上个纪元也就是早期年代,其实不仅仅是“画师”和“工匠”的身份这么简单,他们更像是以神教为载体的“史官”。
刷完牙,
洗了脸,
在擦脸时,
卡伦忽然对着镜子问站在他身后打着呵欠的皮亚杰:
“皮亚杰,琳达真的是贝瑞教信徒么?”
“嗯?怎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除了贝瑞教外,还有其他不少小的教会,也是主张身躯需要火化的。”
比如,壁神教,他们信徒的身躯也是主张火化的,因为骨灰……可以作为壁画创作的颜料。
他们认为这种颜料可以更好地沟通神性,从而在壁画中将神的形象与故事表达得更好。
甚至,
考虑到壁画创作所需时间太长,
所以,
他们可以“提前”创作壁画。
“琳达就是贝瑞教信徒啊。”皮亚杰说道。
“哦。”卡伦应了一声,也没继续发问。
二人都洗漱完,下到一楼。
一楼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还摆放好了刀叉,许是知道二人昨晚都喝了太多的牛奶,所以杯子里放的是水。
卡伦和皮亚杰一起坐下来用了早餐,吃完后,卡伦将刀叉放下:
“感谢琳达。”
“呵呵。”皮亚杰又笑了。
“我回去了。”卡伦起身告别。
“哎,等一下,你看,这里有一个礼品盒,肯定是琳达准备好的送你的礼物,请你收下。”
“好的,谢谢琳达。”
“嗯,我就不送你出门了。”
“你说过的,真朋友之间不用客气。”
卡伦接过礼品盒,走出皮亚杰的家,坐上车,系上安全带。
在发动汽车前,
卡伦犹豫了一下,
还是先将礼品盒放在手里,打开盒子;
里面放着的,
是一盒颜料。
卡伦愣了一会儿,
感慨道:
“真是厚重的礼物。”
颜料盒下面还有一封信,
卡伦拿起信:
“尊敬的卡伦先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我的丈夫这么开心过了,真诚地感激您的出现给予他朋友的关怀。
我本应该为您创作出一幅画当作真挚的礼品送予我丈夫的挚友;
但很抱歉,我在画室里坐了三个小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动笔。
或许,
您人生的画笔本就在您自己手上握着,别人根本就无从代笔。
而我能做的,只是送您一份崭新的颜料。
最后,
再次向您屈尊与我丈夫成为朋友而表达我最深沉的感激。
伟大的,
邪神大人。”
第五十二章 哦,亲爱的,当然!
怎么,
谁都知道我是邪神?
卡伦觉得有些无语,
霍芬先生说自己是邪神,家里的猫说自己是邪神,收音机妖精也说自己是邪神;
可自己,
真的不是啊。
他不是什么“大能”转世,
也不是什么“真神”重生,
他和秩序之神光明之神,没一丁点关系;
甚至连认知这个世界,也是从玛丽婶婶与梅森叔叔的家长里短中开始的。
他上辈子就是周勋,这辈子就是卡伦,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
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就像是习惯了自己这张英俊的脸一样。
礼品盒被卡伦放到副驾驶位置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礼品盒收好,放进了汽车内部抽屉里,还用两沓卢币做好了固定不会颠簸。
这一盒颜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用琳达骨灰做的。
因为如果仅仅是一盒普通的颜料,以皮亚杰的身家再算上自己的家境,根本犯不着特意送自己,自己又不是对绘画痴迷却没钱买颜料的窘迫小学徒。
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一边匀速开着车卡伦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这样看来,琳达应该不是贝瑞教的信徒,而是壁神教的信徒了。
因为一定程度上,贝瑞教信徒的风格与壁神教很类似;
前者,是追求对大自然的感恩,讲究解放天性,甚至一度道德滑坡到听说哪里举办了无遮大会,后面人们都会跟一句:肯定是那帮贝瑞教信徒干的!
后者,在如今普遍没有奴隶阶层的时代,他们基本就属于绘画艺术家。
前者人数众多,毕竟装成艺术家很容易,或者误以为自己是艺术家很容易,而后者则可以借用前者的数目庞大来隐藏自己。
那么,
琳达到底是人还是异魔呢?
阿尔弗雷德曾说过,莫莉女士已经不能算人了,因为她作为人的部分早就少得可怜,就算现在用了死去女护士“娜丝”的身体重新以“人”的面目示人,但实质上,莫莉女士就是一头异魔。
所以,
琳达这种连遗体都烧成灰的,肯定属于异魔无疑了,人莫莉女士至少还剩下两条腿加一张脸呢。
书上说,
壁神教为了能赶得上周期,怕来不及临时制作,有时甚至会选择“提前制作”壁画。
这里的“提前”,其实就带着“预知”的意思。
他们似乎能预知神的下一步动作。
事实上,壁画这一载体,撇开宗教层面上的“记录”功能,它往往也承载着对未来的“想象”。
就像是墓葬里的壁画一样,很多时候前半段记载的是墓室主人生前的功绩功勋,后半段很可能就是墓室主人在“亡者之国”的生活状态,更有甚者,会加上对日后盗墓人的诅咒。
也难怪这个教会无法真的发展壮大起来,因为壁神教的这种属性,注定会遭受大教会的打压。
预知未来,是“真神”的旨意,是“真神”的能力,是需要通过神降仪式获得神的只言片语去猜去悟的,哪里能让你这个小小教会抢了真神和大教会的“饭碗”?
卡伦觉得,这应该才是琳达需要借用“贝瑞教”身份隐藏自己的真正原因所在。
那么,琳达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呢?
和阿尔弗雷德比起来?
不知不觉间,阿尔弗雷德已经成为了卡伦分析衡量异魔实力的计量单位。
亦或者,
有些异魔的能力不能用单纯的“强”与“弱”去区分?
就像是普洱一样,它能轻松用爪子抓破蛊惑异魔所制造的幻境,但面对被附身的傀儡,它只能被一脚踹飞。
可惜了,
书中对此记载得不是很详细,具体的还需要等自己回去问狄斯,狄斯肯定知道得更多。
“好的,邪神大人现在要开车回家了。”
卡伦自嘲式地笑了笑。
然后,
面色一僵,
猛地踩死了刹车!
快速刹住的车,让卡伦身子一晃,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两下。
谁知道我是邪神?
霍芬先生、普洱,他们是神降仪式的直接参与者,也认识上一个“卡伦”,所以他们知道自己是“邪神”,这很正常。
阿尔弗雷德后来说过,是因为自己无意之间曾借助杰夫的遗体,意识降临到他与莫莉女士的精神之桥,再加上自己的那首用中文唱的《国际歌》,也就是阿尔弗雷德口中的“圣歌”,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他又和狄斯交手过,狄斯的神秘让他联想到贝尔温市前不久发生的违规超规格神降仪式;
总之,阿尔弗雷德是因为和自己深度接触过,再加上他自己的智慧分析,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定程度上,狄斯还纵容了阿尔弗雷德的猜想,而且还同意了他和莫莉女士的应聘,给他们发了秩序神教在编异魔助手的身份。
除开他们这两个之外,
还能有谁知道自己是邪神?
看一眼就能知道自己是邪神么?
琳达有这么强么?
普洱和狄斯可是都告诉过自己,只要自己不正处于像之前在地下室将尸体唤醒的状态,平日里,自己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普通人;
因为自己根本就没入教,也没经历过净化,除了那偶尔触发的特殊能力,自己真就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
琳达是怎么看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
看看霍芬先生以及普洱对自己“邪神”身份的反应吧;
霍芬先生临死还觉得让狄斯杀了自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普洱看似为了吃鱼和自己关系很好,但心里一直很排斥自己去和她的家族后人产生关联,怕自己邪神的身份给她家族带来厄运。
琳达呢?
她感激我和她丈夫成为了朋友,感激我在她丈夫因失去她而消沉的这段日子里来陪伴她丈夫走出来。
你对“邪神”的概念,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然而,
如果不是有误解的话,
那是否就意味着,
她其实很了解自己?
所以,
还有谁能了解自己呢?
……
“过些日子,在贝尔温市会再举行一场超规格的神降仪式,一位强大的异魔,会尝试召唤他那在上个纪元被秩序之神镇压的始祖。”
“是的,我帮他实现夙愿,他帮我将上一次神降仪式的罪责与嫌疑全部摘除。”
……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上次在接霍芬先生回家时,于灵车上爷爷所说的话。
还有一个人,
不,
是还有一个异魔,也知道爷爷的超规格神降仪式,而且他准备复制这个仪式,他的这个举动,会帮茵默莱斯家洗去所有嫌疑。
卡伦重新发动了车子,然后打死方向盘调头。
车,再次在皮亚杰家门口停了下来,让卡伦意外的是,自己先前出来时停在自己车旁边的皮亚杰的那辆车,在此时已经不见了。
卡伦下车,推开院门,皮亚杰家里屋的门也依旧没有上锁,甚至还是开着的。
“皮亚杰?皮亚杰?”
卡伦在客厅里喊着。
餐桌上,还有早餐的餐盘没收拾。
卡伦上了楼,在卧室里找,在客房里找,在书房里,但都没有看见皮亚杰的身影。
最后,卡伦来到了那间画室。
推开门,
里面只有画作没有人。
然而,
和自己上一次来不同的是,
原本洁白的那一堵墙,像是昨晚的客房天花板一样,被人画上了壁画。
卡伦走到这幅壁画前,往后退了几步。
壁画中,
一个女人飘浮在半空中,在她身下,是一片建筑群,最高的那座大厦天台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正抬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上方空中的女人。
而女人,
则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手,伸向空中。
空中,有一片乌云,但在乌云深处,有一尊伟岸的身影若隐若现,是一个女巨人的身影。
她的头发很长,如同藤蔓,外绕着宛若星辰粉末一样的光亮,她在乌云中伸出的双手,一边是池塘,一边是巨大的鹅毛。
壁神教!
琳达要召唤的邪神……就是壁神教的真神,自己昨晚梦见的那个女巨人形象的神祇。
这是她的始祖么?
这位女巨人是她的祖先?
亦或者,在狄斯的叙述与认知之中,对于真正的信徒而言,信仰中的真神,本就是比自己始祖更为亲近和伟大的存在?
毕竟,有多少人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爷爷父亲的名字?
但绝大部分人都能说出自己信仰中距离自己上千年甚至隔着一个纪元以上真神的尊称。
卡伦目光向下,
在壁画的最下方,
一个本不该被画出来,却又用了艺术手法做了“夸张”与“扩大”的方式,描绘出了一个祭坛。
卡伦深吸一口气,
所以,
爷爷口中的那个比较强大的且准备帮自己家洗脱嫌疑的异魔,就是琳达!
为什么琳达需要隐藏身份,假称自己是贝瑞教信徒?
因为壁神教是一个禁忌,
而镇压壁神教真神的,就是秩序之神!
爷爷为什么会和琳达认识?
因为爷爷都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妓女养的秩序之神;
所以他认识一个和秩序神教有着深仇大恨的壁神教信徒,而且关系不错,还能一起参与密谋,这很奇怪么?
不,
一点都不奇怪。
卡伦坐在了地上,低下了头;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找到皮亚杰,告诉他,你人格分裂出来,或者干脆就是你那还没死透只是失去了肉身的妻子,正准备举行一场有去无回的神降仪式;
这是狄斯亲口说的,她注定会失败,注定会与祭坛一同消亡。
神降仪式后,你将永远地失去你的妻子。
她将无法再陪伴在你的身边,不能再为你准备早餐,不能再帮你洗澡,不能在你睡着的时候出来照顾你。
你将接受和面临,你挚爱的妻子,永远离开你的残酷事实。
身为朋友,这是卡伦应该做的。
他可以通过警察,或者登报或者干脆自己开车去贝尔温市就找到画面中的这栋大楼所在的地方等着皮亚杰。
皮亚杰可能阻止不了,但他至少可以有机会去尝试。
可偏偏,
卡伦又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是狄斯和琳达约定好的事,是狄斯完成超规格神降仪式后将茵默莱斯家拉出漩涡的闭环。
卡伦真不是担心自己的邪神身份暴露,至少现在他考虑的不是自己。
而是如果他真的想尽一切办法去尝试提醒和帮助皮亚杰去阻止,
那么以后来自秩序神教的搜查以及其他正统大教会的后续调查,会不会让叔叔婶婶姑妈米娜他们,陷入到危险之中?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脾性相投且性格很好的朋友;
他没去纠结该怎么选,
事实上,
他现在就坐在这里,没急着开车下去追赶,就已经是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家人。
“唉……”
在画室里坐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卡伦站起身,慢慢走出来,下了楼梯。
在推开玄关门来到院子里时,卡伦看见住在皮亚杰家隔壁的西莫尔太太正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
“卡伦。”
“西莫尔太太。”
“是这样的。”西莫尔太太拿出一封信,“亚当斯先生刚刚给了我一封信,说我下次去你家找你做心理咨询时可以帮他把这封信交给你,或者如果哪天你来家里找他时我看到了,也可以直接给你。
距离下次去找你做心理咨询的日子还早,所以我本来不急,但刚刚在阳台又恰好看见你开车又回来了,我一开始还不确定,但好像开车的人是你,所以……”
西莫尔太太将信递给了卡伦,
“反正是下次要交给你的,虽然早了点,但也算是吧?”
“谢谢你,西莫尔太太。”
卡伦伸手接过了信。
西莫尔太太为自己辩解道:“我是觉得如果是有什么事的话,早点交给你应该更合适一些,是吧?”
“是的,西莫尔太太。”
“那么,你待会儿要来我家坐坐么?”西莫尔太太有些期盼地问道。
“我想先一个人安静地看完这封信。”
“当然,当然应该先这样,我不急,我不急,你先看信,我就先回去了,我就在院子里坐着,今天太阳不错,我想晒晒太阳,呵呵。”
卡伦拿着信,走回了皮亚杰家,坐在昨晚自己睡过的沙发上,拆开了信封。
这封信,很简短,甚至没有琳达给自己的信长。
写得也很潦草,可以看出来是匆忙之下写好的,这意味着,皮亚杰是临时起意。
不,
既然把信交给西莫尔太太的是皮亚杰而不是琳达,就说明不是琳达控制了皮亚杰的身体,而是皮亚杰自己的选择,是皮亚杰本人开着车去贝尔温市了。
信展开:
“亲爱的卡伦:
琳达昨晚在梦里告诉我,她想要去完成一幅她这辈子都梦想着去完成的作品,但代价是她将永远地离开我,问我是否同意。
我说:
哦,亲爱的,当然!”
第五十三章 写一个名字
在西莫尔太太那里坐了一会儿后,卡伦就告辞开车回家。
西莫尔太太眼下正处于一种精神失落的状态,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丈夫背叛所带来的愤怒与仇恨正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生活习惯上的各种不适应,从两个人的生活节奏变回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就如同缺了一根腿的桌子。
对此,卡伦给出的建议是,搬家。
换个房子换个新环境,这样可以有效地摆脱以前生活惯性的影响。
这个建议普通人并不适用,但西莫尔太太没问题,因为她很有钱。
回到家,
卡伦拿着颜料盒走入客厅。
温妮姑妈正坐在沙发上盘账,玛丽婶婶则翘着腿坐在她对面吃着水果,梅森叔叔则躺在停尸台上放着的一口精致黑棺里。
“我觉得里面可以再加一点装饰,比如放收音机盒的位置,或者藏一个暗盒,里头装一把枪。”
“你这是要防盗墓么?”温妮姑妈头也不抬地给出评价,“感觉还是给墓园管理员多配一把枪来得更实在些。”
“我是觉得万一假死了在棺材内苏醒,可以用枪来求救,如果不是墓园没办法拉电话线,我真想直接在里面装个电话机。
你想想,逝者亲人肯定希望逝者能够有几率忽然苏醒,至少会有这种美好愿景,不是么?”
温妮姑妈继续摇头:“我们服务质量很高,土埋得很深,子弹打不穿,而且在他开枪前,他应该早就被闷死了。”
“希望,希望,我说的是这个。玛丽,如果我死了,你希望棺材里的我忽然坐起来么?”
玛丽婶婶咬了口苹果,摇头道:
“我会在给你殓妆时先给你胸口上插一刀,防止你假死,杜绝这个可能,因为我不想你在棺材里闷死,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梅森叔叔愣了一下,坐起身,看向玛丽: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亲爱的。”
随即,坐起身的梅森叔叔看见了正好走进来的卡伦,马上喊道;
“哦,天呐,让我们看看是谁回来了!
他带着金色的光泽,
他脚踩着夕阳的霞光,
他的身边满是华丽的乐章,
啊,
原来是我英俊的侄子,卡伦!”
梅森叔叔单手撑着棺材边缘一个侧翻出来,落地时脚微微一个打滑,下面又是停尸台的台阶,只得继续前倾身子向前滑跑,跑下台阶后惯性还在,身体则完全失去了平衡;
最后,
“噗通”一声,
直接跪在了卡伦面前。
卡伦只能习惯性地侧开身,没有受叔叔这个大礼。
温妮姑妈直接丢下了钢笔,快步向卡伦走来,却在不留神之下高跟鞋踩在了自己裙摆上,裙子质量太好,没坏,但她却整个人栽倒在茶几上,双手勉强抱着茶几边缘不至于再滚落下去。
玛丽婶婶本该是最淡定的一个,可先是见自己丈夫给侄子磕头再见小姑子滑稽地倒在自己面前,连番惊吓之下,先前嘴里还没咀嚼好的苹果吞咽下去,卡入了喉咙,只能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打算呕出来。
顾不得去搀扶叔叔和姑妈了,卡伦直接冲到婶婶面前,将颜料盒丢在沙发上后自后方将婶婶双手环抱住;
随后双手握拳,用大鱼际向婶婶的上腹部给予向内、向上的冲击力。
海姆立克急救法,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啊!”
婶婶终于喊出了声,吐出了一块苹果。
卡伦长舒一口气,用左手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右手则将先前丢在沙发上的颜料盒拿起来,放在了茶几上。
“呼……呼……呼……”
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的婶婶转向卡伦,还没等自己完全缓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卡伦……昨天……约会……怎么样了?”
“亲爱的,你没事吧?”梅森叔叔马上过来查看自己妻子的情况。
玛丽婶婶一把推开自己的丈夫,继续看向卡伦,示意卡伦回答。
“对对,昨天约会怎么样了?”梅森叔叔见自己妻子没事了,马上就重新聚焦回了焦点问题。
温妮姑妈双手在整理裙子,可眼睛一直盯着卡伦。
卡伦是真的没料到家里人对自己约会的事情这么关心,这大概是出于自家养的猪终于开始出栏拱白菜的期待感与成就感;
说实话,卡伦挺感动的。
“挺好的。”卡伦回答道,可能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简单地回答,卡伦又马上补充道:“我们去逛了游乐园,去看了电影,然后去吃了饭,就是叔叔推荐我的那个坐落在河边的玛姆情侣餐厅,环境真的很不错。”
“然后呢?”温妮姑妈追问道。
“对啊,然后呢?”梅森叔叔追问道。
玛丽婶婶摊开手:“还做了什么?”
“然后天色不早了,我就送她回家了。”
“回家前呢!”温妮姑妈问道。
“不,是在家门前。”玛丽婶婶纠正道,“到她家门口了,分别时,做什么了没有?”
卡伦舔了舔嘴唇,
只能回答道:
“我抱了她。”
“欧耶!”玛丽婶婶马上攥紧拳头挥舞了一下,“一个女生肯愿意让你在她家门口抱她,证明她已经默认了和你的关系了!
因为她的妈妈,可能就在客厅窗帘缝隙里偷偷地看着这里!
如果以后米娜谈恋爱被男生送回家,在家门口时,我肯定会站在窗帘后偷偷地看他们,我还不能开灯,怕我的影子被他们看见!
但米娜肯定知道我会偷看,所以如果这个情况下她还愿意让你抱她,就差不多了,因为她已经准备好将你们之间的发展关系公开给自己家里人看了。”
“不,不,不,还有一个区别,是礼貌性的拥抱么,是你主动的么,她是否会不好意思呢?”梅森叔叔马上开始细节分析。
“我抱了两次。”
“哟!卡伦先生!好,很好,很好啊!”
梅森叔叔举起手掌,在卡伦肩膀上连续用力地拍击,像是一位已经从战场上退下来浑身是伤痕的老将军在对晚辈进行传承:
“不愧是我们茵默莱斯家的男人!”
卡伦只能礼貌性地微笑。
温妮姑妈开始祷告:“感谢神,感谢神,我们家的卡伦谈恋爱了。”
玛丽婶婶则笑道:
“我就说的,以前的我们家卡伦有些内向木讷,现在我们家的卡伦,哪个年龄段的女人能抵挡住他的诱惑?”
卡伦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这帮长辈的热情,只能问道:
“爷爷在家么?”
“在三楼书房。”玛丽婶婶回答道。
“那我去找爷爷。”
“嗯嗯,应该的,应该的。”玛丽婶婶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马上追问道,“对了,卡伦,还有一件事。”
“嗯,婶婶?”
“你是如何在和尤妮丝老师约会完之后,又跑去皮亚杰先生家过夜去的?”
“因为他们住在一条街上,皮亚杰先生是心理学教授,所以我们……”
“你以后离他远点,他妻子不是刚亡故么,怎么几次三番地来我们家找你。”玛丽婶婶皱着眉提醒道。
“是的,是的。”温妮姑妈也附和道,“我听说,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喜欢那种乱来的。”
卡伦父母去世得早,这些长辈就担负着卡伦父母的责任,吃喝用度上都比自己孩子高一级,他们会为卡伦的成长真心高兴,但更怕卡伦走了歪路,到时候他们没办法去面对卡伦那对在天堂的双亲。
卡伦知道她们想歪了,自己和皮亚杰真的只是单纯的性格和专业都投机的朋友,而且他现在……
所以,
卡伦只能说道:“皮亚杰先生的父亲是我国的能源与工业发展部部长。”
玛丽婶婶:“那多与皮亚杰教授交流,应该能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
温妮姑妈:“像皮亚杰先生那样的人,肯定作风很优良。”
梅森叔叔“呵呵”看着自己的妻子与妹妹变脸。
“我去问候爷爷了。”卡伦对几位长辈点头,走上了楼。
“你们也不想想,一个大学教授就能住莱茵街么。”梅森叔叔笑道。
“梅森。”
“嗯,亲爱的?”
“玛姆情侣餐厅,为什么你没陪我去过?”
“额……”
……
卡伦来到三楼时,看见普洱坐在窗台上,对着面前的一盆花,正不停地用猫爪子拍着,窗台边缘,已经洒落了不少花瓣。
这只猫,在这里玩煽情与情调。
“你这个可恶的邪神。”普洱扭过头,盯着卡伦,“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晚辈被面前这个男人泡,自己想去蹭着当个电灯泡还被提溜回了家里,委屈,很委屈,非常的委屈。
卡伦走到普洱身边,弯腰,小心翼翼地把窗台上的花瓣都收拢到手里,然后看着这些花瓣,叹了口气。
普洱愣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这些花,太可怜了。”
“嗯?不,我比这些花还要可怜!”
“你的爪子留点情,你看你,都弄疼她们了。”
“你在演话剧么?”普洱问道,“你可不可以正常一点?”
“等会儿我去拿把小铲子,在花园里挖个坑,把这些可怜的花瓣安葬了吧。”
“你……你……你……你疯了么!”
卡伦一拍额头,
将花瓣洒落在地,
歉然道:
“抱歉,我还沉浸在昨天的氛围里,没能转回来。”
“无耻!卑鄙!下流!邪神!”
普洱两只后脚支撑身子,对着卡伦挥舞着爪子:
“你就是用这些情调来欺骗我那可怜纯真的晚辈的么?”
“嗯,是的。”
“喵喵喵!!!”
普洱飞扑向卡伦,卡伦没动,任凭普洱扒拉在自己身上,看着它对着自己举起了爪子。
然后,
普洱愣住了,
已经举起的爪子,却无法落下去。
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尤其是普洱,猫爪子探出去又收回肉掌里再探出去又收回。
“你为什么不躲?”
“你为什么不抓?”
“你真的是太无耻了,你连按照流程躲一下让我出出气都不愿意!”
“呵……”
卡伦很淡定;
狄斯就在书房里面,普洱疯了才敢在此时把狄斯最喜欢的孙子抓破相,尤其还是孙子正在谈恋爱的时候。
家里人都怕爷爷,嗯,家里的猫也是。
卡伦伸手将普洱从自己身上取下来,放在了窗台上。
普洱用爪子在窗台上来回摩擦着,
有些失落道:
“英俊的外表,成熟的灵魂,我不认为我的那个晚辈能够抵挡得住,但我就是好生气,你们爷孙两个怎么能这样!”
卡伦在窗台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普洱的头:“其实,我还没怎样。”
“呵呵。”普洱咧了咧嘴,“为了一张船票,就去欺骗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么?”
“我才十六岁。”
“你知道我说的年龄是什么意思。”普洱倔强地躲开卡伦的手掌。
“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和你,都无法改变。”卡伦伸手指了指书房的门,“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这么早谈恋爱,我本来觉得我还有很多时间去做一些我私人的事情。”
普洱马上抬起头,瞪着卡伦:
“不想谈恋爱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那个孙孙孙孙侄女配不上你?”
“很可爱的姑娘,和她一起散步时,挺舒服的。”
“我觉得你这不是在形容爱情。”
“嗯,我也不认为没谈过恋爱当了一百年猫的某人,能懂什么叫爱情;我甚至还记得那天有个人看到人家姑娘来了,就嚷嚷着催促我去配种。”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先玩忧伤的是你。”卡伦提醒道,“做一只乖巧可爱的猫咪不好么,我这里还有很多鱼的做法。”
普洱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舌头舔过嘴唇,
但还是很严肃地道:
“狄斯做的决定,我无法改变,这个我清楚。”
“嗯。”
“而且我能猜到,我那个晚辈姑娘,她就算不和你联姻,其实她的婚姻自主权也不会在自己手上,我当年之所以选择离家出走,也是因为我爷爷逼迫我去相亲。”
“你因为联姻的事所以才和家族决裂的?”
“那个是后来,我家族得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东西,然后家族里的野心家准备利用这个东西来壮大家族,他们甚至想建立一个以家族为主导的神教。
然后,我亲自把那个东西偷出来,毁掉了。”
“好吧。”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懒得问。”
卡伦站起身,他准备去见狄斯了。
普洱则用爪子抓住他的裤子:
“还有一句话,说完你再去见狄斯。”
“好,你说。”
“我很爱我的家族,虽然家族现在的人我应该都不认识了,但他们是我当年兄弟姐妹们的后代,所以在他们身上,保留着我对家这个概念的精神符号,你懂么?”
“我明白。”
“所以,卡伦,等你去了维恩后,你能像对待茵默莱斯家的人一样,对待我的家人么?”
卡伦摇了摇头。
普洱嘟起了猫脸。
卡伦笑道:“前提是,他们要像这个家里的人一样,把我当作家人对待。”
说完,
卡伦走到书房门前,敲响了门。
“进。”
………
“进展如何?”狄斯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孙子。
“才正式约会的第一天。”卡伦提醒自己的爷爷。
狄斯很平静地说道:“谈恋爱这种事,有时候一刻钟就可以确定结果了。”
卡伦觉得爷爷说得很有道理,正常情况下,谈恋爱就像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就开始了。
至于那种苦情地追逐戏码,嘘寒问暖,来来回回折腾与苦侯,往往只是在单方面地去感动自己。
最后即使“追”和“磨”成功了,大部分情况下也是对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得不说,茵默莱斯家的男人,好像在这方面,一直有着极强的自信。
“所以,你的回答呢?”狄斯问道。
“我觉得是一个好的开始,彼此都是。”卡伦说道。
“嗯,很好。过几天邀请她来家里吃饭。”
“会不会太快了点?”卡伦问道。
上次是家里人都清空了,以家访的名义来家里见面的,可爷爷说的,明显像是要女方正式见家长了。
狄斯喝了一口茶:“她家里人也会帮着催的。”
卡伦点了点头:“明白了。”
双方家里威严的大家长都已经达成了默契,小辈之间可选择的余地本就不多,甚至几乎没有。
哪怕拥有着丰富的“自由恋爱主义”思想与认知的卡伦,在得知是狄斯的意思后,也只能选择去相亲去主动接触,女方那边自然更没有“退路”。
也因此,在这种前提下,能够遇到一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对象,就真的是难能可贵了,甚至是天大的幸运,该知足了。
“对了,爷爷,我知道谁是那位您说的要去帮我们善后的异魔了。”
“哦。”
狄斯对此显然并不感到惊讶,也确实没什么好值得意外的。
“壁神教,是禁忌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因为壁神教的主要传承,早就被打断了,所以散落在各地的壁神教普通信徒,并不会遭遇什么打压和迫害。
但,总会有一些人,保留或者继承了壁神教的传承,虽然数目少得可怜,但他们,却一直是秩序神教的打击对象。
因为壁神教的真神——瑞丽尔萨,就是被秩序之神亲手镇压的。”
老大镇压了人家的老大,那么下面的小弟自然也会对对方的小弟赶尽杀绝。
“为什么?”卡伦问道。
“因为瑞丽尔萨妄图给秩序之神画出最终壁画,触怒了秩序之神。”
“原来是这样。”
在人家春秋鼎盛时,你去预言人家什么时候会陨落,这不被镇压才怪。
“那些关于各个宗教概述的书,都看完了么?”
“刚看完第一遍。”卡伦回答道。
“好好看看,然后选一个出来给我。”狄斯取出一张紫色的书签,放在卡伦面前,“把那个教会的名字写在这张书签上。”
卡伦将书签拿在手中:
“那我还真得再仔细看一看,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对哪个教会比较感兴趣,也暂时还说不出来最喜欢哪一个。”
“不,你弄错了意思。”狄斯摇了摇头。
“嗯?”
狄斯看着卡伦,
很平静地道:
“选一个你最不喜欢的教会。”
卡伦愣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所看的那本《秩序之光》神话叙述里的一章内容:
“秩序之神的女儿安卡拉小时候因为一件小事生气了。
秩序之神递给了她一张书签,让她写下自己最讨厌的一位神祇的名字;
很快,那位神祇陨落了;
然后,安卡拉笑了。”
第五十四章 礼数
一辆限量版桑特兰停在中学门口,卡伦坐在车内,左手夹着一根烟,右手翻阅着放在膝盖上的那本宗教书籍。
这是一个很有镜头感的画面,
深刻诠释着什么叫:年轻、多金、英俊与内涵。
放学出来的中学女生们从车旁边经过时,基本都会忍不住向车内看去,有一些女生明明已经走过去,还会又绕过来再走一次。
当然,男生也是一样,大部分男生在这个年龄段都曾幻想过自己开着豪车停在校门口的场景。
“姐,是阿福的车。”伦特认出了这辆车。
这个款式的桑特兰在整个罗佳市也很难找到第二辆。
“车上坐着的是哥哥。”克丽丝说道。
接下来,
米娜、伦特与克丽丝经过了那辆桑特兰。
伦特故意很大声地喊道:“哥,你怎么来了?”
卡伦合上了书,笑道:“来接你们放学的。”
“喔,好耶!”
伦特去开车门,然后被米娜拽住了书包,身形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克丽丝站在旁边,捂着嘴。
“姐,哥哥是来接我们放学的。”伦特委屈地说道。
“我们已经放学了,哥哥也看到我们了。”米娜说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哥哥已经接了我们放学了。”
“这……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我们可以坐电车回家了!”
米娜向卡伦露出笑容,又握住了拳头给出了加油的手势,紧接着就拽着伦特后头跟着克丽丝,三人去电车站了。
卡伦重新打开膝盖上的书,继续翻看。
狄斯给自己的那张书签,现在还夹藏在那本《秩序之光》里。
有些时候,选一个自己讨厌的真的比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要难得多,接近一周时间过去了,卡伦还是没选好。
狄斯催了,
他没催交书签,
而是催怎么还不带“艾伦”家的那个女孩到家里来吃饭?
同时,又给了自己第二张书签。
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催,
卡伦清楚,有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即将发生。
但他更清楚,这件事,除了狄斯以外,没人能够插手,连摇旗呐喊的帮助都做不到。
而自己,
则已经在狄斯的安排下,准备起了退路。
他觉得站在“家人”立场上,他应该在书房里抱着爷爷的腿哭喊着爷爷不要去面对危险,家人永远会在你身边,我们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问题是,他和狄斯都是太过于冷静理性的人;
俩人面对面坐在书房里时,交流上就像是两台冰冷运转的机器,说的那不叫话,那是齿轮的摩擦。
再翻一页,
贝瑞教的介绍;
其实卡伦现实中接触的教会并不多,贝瑞教算是唯一一个曾成功恶心过他的教会;
可他觉得就因为这个就在书签上写上“贝瑞教”的名字,
又好像有些便宜了他们?
虽然,
贝瑞教肯定不想占这个便宜。
……
尤妮丝走出了校门,今天的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戴着发夹,手里拿着几本书,脚上穿的依旧是皮靴。
卡伦很喜欢看她的皮靴,而且卡伦清楚,上次约会时自己目光不时向她皮靴看,她应该捕捉和感知到了。
老师,是个名词,但有时候又是一个形容词;
总之,今天的尤妮丝老师,很老师。
她的出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一起下班的年轻男老师们。
当他们看见尤妮丝走向校门口那辆限量版桑特兰时,仿佛可以听到心碎一地的声响。
“我应该说,好巧么?”
尤妮丝弯下腰透过车窗对卡伦说道。
卡伦将书放回抽屉里,笑着问道:
“我应该说是来接弟弟妹妹们放学的么?”
尤妮丝坐上了车。
在她系安全带时,卡伦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她的靴子上。
“好看么?”尤妮丝问道,“上次我就发现了你很喜欢盯着它看。”
“很好看。”卡伦很坦诚,“你很适合穿靴子,很配你的气质。”
卡伦伸手,在靴子面上轻轻摸了摸。
尤妮丝咬了咬嘴唇,可以看出来她有些紧张,但尽量让自己保持淡然,总之,没露出拒绝的神色也没做出保护的动作。
谈恋爱时某一方略带出格的小举措,可以很好地拉近双方的距离和推进双方的关系,但需要注意的是得对双方的关系有着清晰地认知,尤其是对自己的脸,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甚至进局子。
“去逛街么?”卡伦问道。
“逛街?”尤妮丝有些意外道,“我认识的那些男人似乎都很抗拒陪自己的妻子逛街。”
“那是婚后了。”卡伦笑道,“婚前都喜欢的。”
“卡伦,你可真直白。”
卡伦开着车,载着尤妮丝来到了一条商业步行街,这里不算罗佳市最高档次的步行街,不是卡伦为了省钱,事实上他谈恋爱的经费很丰厚;
爷爷给的,叔叔婶婶和姑妈给的,就已经足够卡伦在罗佳市充阔少了,这还不算阿尔弗雷德次次都往车里塞钱的那部分。
因为最高档次的在莱茵街,距离尤妮丝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近,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喜欢罗佳的氛围,它比较慵懒,相较维恩而言;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觉得罗佳街上的人走路都比维恩街上的人慢很多。”
“慢节奏的城市。”
“慢节奏……我很喜欢这个形容。”
尤妮丝推开一家皮鞋店的门,走了进去。
卡伦在店门口停顿了几秒,看了一下牌子上标注的“男士皮鞋店”。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就比如包办婚姻;
如果你恰好被安排了一个你觉得还不错挺合适的人选,你会发现对方和你一样,都在有意识地推进着这一进程,互动感会很强烈。
当然,以卡伦的性格和心理成熟度来说,他也不可能去谈一场“你猜”“你猜不猜”“你猜我猜不猜”式的恋爱。
“你喜欢哪款鞋子?”尤妮丝问道。
“那肯定是你来帮我选。”
“可鞋子是穿在你脚上的。”尤妮丝说道。
“但我很少低头。”
尤妮丝抿嘴笑了,在旁边店员的陪伴下,给卡伦选了三个鞋子款式。
“我们试一下?”
“好。”
卡伦在旁边一个软垫椅上坐下,开始试鞋。
女店员习惯性地蹲下来想帮忙,但尤妮丝先一步蹲下来,帮卡伦调试鞋子,用手指按了按鞋头,问道:
“卡不卡?”
“不卡。”
紧接着,尤妮丝又伸出手指在鞋跟位置戳了戳,试了试缝隙:“会不会有点紧?”
没等卡伦回答,尤妮丝就又道:
“不过穿一阵子就会宽松不少。”
“是的,您说的是。”女店员说道。
“你喜欢么?”尤妮丝抬头看向卡伦。
“喜欢。”
“好的,麻烦你帮我把这一双包起来,我们再试试那两款休闲的。”
从鞋店出来时,卡伦手中袋子里是三个鞋盒。
“你知道么,当初我母亲和我父亲认识时,我母亲也帮我父亲买了鞋,只不过是因为我母亲骑自行车压到我父亲的脚了,呵呵。”
“呵呵,这就是缘分,不是么?”
“是的,所以我母亲经常说,如果不是她那天骑车时大意,可能就没有我和我两个哥哥了。”
“不,不会的。”
“不会的?”
“两个注定会在一起的人,他们的相遇可能是因为一场小小的意外,但那场小小的意外,何尝又不是一种注定呢?”
“我很喜欢听你说话,卡伦,你就像是我父亲那样,他的话语也总能给人启迪与思考,很有味道。”
“那我真的很想拜访认识一下你的父亲。”
“你们肯定能有共同语言,我父亲最喜欢和人喝茶聊天了,但哥哥们和同辈的堂哥们都很害怕和我父亲面对面坐下。
你能知道那种感觉么,就是,家里有那种威严长辈的感觉?”
怎么不能,家里狄斯不就是那样么?
但卡伦不能这么回答,因为上次约会时,狄斯已经被自己安排去抓了泥鳅。
“我家里人都很和善,但我能想象出那种感觉,其实有些时候,他们不是故意要威严,而是不太习惯另一种爱的表达方式。”
“嗯,小时候哥哥们被父亲训哭后,母亲也总这样安慰他们。”
“前面有一家皮带店……”
尤妮丝伸手撩起卡伦的外套去看卡伦的皮带,但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她又忽然意识到不妥,脸一下子就红了。
卡伦牵起她的手,
道:
“走,看看。”
选了两条皮带出来后,卡伦依旧很自然地牵着尤妮丝的手。
“肚子饿不饿?”卡伦问道。
“还好。”尤妮丝微微嘟着嘴,上半身轻轻左右微晃,但这种程度的晃动无法将自己的手从卡伦手中甩出。
这个嘟嘴的模样,让卡伦想到了那天下午的普洱嘟嘴。
“那我们去吃晚餐,前面好像就有一家维恩餐馆。”
“好啊……不,等一下。”
尤妮丝停下了脚步,目露思考之色。
卡伦问道:
“是不是忘了买雨伞?”
“对的,雨伞。咦,你怎么知道?”
买皮鞋,让你走不掉。买皮带,把你拴住。买雨伞,把你勾住。
这是母亲吩咐过的维恩习俗,在维恩,上至贵族下至贫民,到谈婚论嫁前,女子都会给男子准备这三样礼物。
问完话的尤妮丝直接低下了头,
皮靴轻轻跺地,
他居然知道这个维恩习俗!
“那我们就先把任务完成?”
卡伦低下头,伸手轻轻拨开了尤妮丝的头发。
尤妮丝“嗯”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家族条件的原因让她在很多方面都能远超同龄人,可有些东西,没经历过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经验与成长的;
而且还不能从书上去获得恋爱经验,因为能轻易谈到恋爱的人很少去看恋爱的书,所以想想这些书到底是写给谁看的?
尤妮丝为卡伦选了一把黑色的雨伞,伞把很精致,富有艺术气息。
“我感觉我已经被武装起来了,就像是以前上战场前被扈从帮忙穿戴好甲胄的骑士。”
“有那么夸张么?”尤妮丝笑道。
“嗯,有的,谢谢你,尤妮丝。”
“不用客气,而且我觉得说‘谢谢’显得有些见外了……”
卡伦低下头,在尤妮丝说话时,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尤妮丝愣住了,这是她的初吻。
“我接受你的批评,而且及时做出了改正,请您检阅我现在的态度。”
尤妮丝伸手,拍打卡伦的胸口。
“呵呵呵……”
卡伦右手提着雨伞鞋盒皮带盒,左手直接将女孩搂了过来。
女孩似乎想要挣脱,但卡伦略带些许蛮横地将她重新搂住,道:
“走,我们去吃晚餐。”
这或许不是爱情,双方其实都带着些许的刻意;
但无法否认的是,双方都愿意在此时表露出平日里不会流露出的天真一面。
卡伦看着身侧被自己搂着的女孩,
可能,
我们都戴着面具,
但至少,
是自己喜欢的那种款式。
维恩餐厅的地道维恩菜,让卡伦吃得不是很满意;
可能是因为维恩人的骄傲也一并体现在了菜式上,过分讲究传统却排斥任何的创新与与时俱进。
如果不是因为对面坐着的尤妮丝在这些菜里吃出了家乡的味道,卡伦甚至不会去动第二叉。
“感觉你不是很喜欢维恩菜的口味?”尤妮丝留意到了,因为卡伦并未隐藏自己对面前食物的情绪。
“是的,我觉得我肯定吃不惯维恩菜。”卡伦很直白地说道。
如果说瑞蓝菜式是齁甜齁甜的话,那么维恩菜就是在各种传统坚持下所做出的黑暗料理。
不是说它有多么难吃,食材是好的,可它似乎就故意的一样要把食材做得没那么好吃。
听到这话,
尤妮丝心里忽然一黯,
所以,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不会习惯维恩的生活?
母亲还让我问他愿不愿意去维恩,他显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好在我平时都是自己做饭,我家餐厅有个铃铛,你记得么?“
“记得,上次我看到了。”
“我很享受每次准备好料理后,摇动铃铛呼唤我家人出来用餐的感觉,那是一种美食之上的美妙感受。”
“真好,我虽然也学过烹饪,但我知道,我肯定比不过你。”
上次那盆色香味俱全的酸菜鱼,让尤妮丝记忆犹新,可惜,那道菜是给猫准备的。
卡伦伸手,放在了尤妮丝的手背上,手指轻轻地摩挲。
尤妮丝的手微微有些僵,虽然大家都很默契地在快步走,甚至默契地在跳步;
但她暂时还没办法做到很自然地去维系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比如晚上躺在床上多回味几遍就好了。
长得英俊的好处就在于,你明明就是在趁机吃个豆腐,可在对方眼里就像是神父在对你进行着真诚的祷告。
卡伦一边摸着人家的手一边说道:
“所以,以后就算到了维恩生活,我也会坚持亲自做饭,我也能宣布你可以从这么多年维恩菜的惩罚之中解脱了。”
嗯?他说他要去维恩生活?
等等,这是告白么?
尤妮丝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句话中震颤了一下,像是有一股电流通过了身体。
卡伦开口道:
“明天去我家吃晚餐,我家人想见见你。”
尤妮丝点了点头:
“好的。”
……
车停在莱茵街尤妮丝家门口;
二人面对面地站在门口,卡伦留意到,一楼客厅的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好。”
卡伦伸手,搂住了尤妮丝的腰,凑上前,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第二次轻吻,她学会了闭上眼睛。
“晚安,好梦。”
“你也是,开车小心。”
“嗯。”
尤妮丝走入客厅,熟悉的位置,熟悉的熄灯以及熟悉的沙发位置上,坐着自己的母亲。
“进展真快。”詹妮夫人笑道,说着,将手中的烟放在唇边,“啵。”
“妈妈是在嘲笑我么?”尤妮丝问道。
“不,我是在为你高兴,你知道么,我看过太多的联姻,他们普遍貌合神离,可能在公开场合时装出一种形式上的恩爱,但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
背地里,可能各自玩各自的,互不干涉。
很抱歉,我的女儿,我无法改变你爷爷的决定,作为母亲,我很失败。
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挺不错,你挺享受的。”
“妈妈,我觉得这个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好像有些不合适。”
“女儿大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对了,我教你的给他买的那些东西,买了么?”
“买了,他很喜欢。哦,对了,明天我答应去他家吃晚餐。”
“嗯。”詹妮夫人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道,“那他什么都没给你买?”
“妈妈,你知道买完那些东西都多晚了么,我们就去吃饭了。”
“呵,不像话。”詹妮夫人叹了口气,“怎么好意思就只让女方送东西而自己却什么都没表示的,他家也不缺那点钱,那应该就是这里……”
詹妮夫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是这里根本就没这个礼数的意识么,他难道不知道让女孩空着手回来面对她的母亲时,她得有多尴尬么。”
“妈妈,我又不缺什么,今天我给他买的东西,他也不会缺。”
“当然,肯定不缺,但那种女儿向母亲炫耀男友给自己买的礼物时的那种快乐,没有了。”
“我不在乎这个。”
“你在不在乎是你的事,他做不做是他的事,如果他要跟着你回维恩的话,看来还得好好再教育教育他,光长得好看也不行。
唉,得教教他什么才是礼数,毕竟,我们家可是很讲究礼数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他给了我一张书签,说是让我转交给您,让您代为转交给父亲或者爷爷,这是他爷爷给的。”
“书签?呵,幼稚。”詹妮夫人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怎么不去路边采一株狗尾巴草给你做一个戒指戴着?”
“就是这个。”尤妮丝将一张紫色的书签放在母亲面前的茶几上。
随即,
“噗通”一声,
詹妮夫人直接对着书签跪了下来。
“妈妈,你怎么了?”
尤妮丝马上上前搀扶自己的母亲。
“我没事,我没事。”詹妮夫人露出勉强的笑容,“你先去洗漱吧,我没事,就是腿坐久了有些发麻了。”
“真的没事么,妈妈?”
“没事,没事,你先去洗漱。”
“好的。”
等尤妮丝离开后,
詹妮夫人用颤颤巍巍地手,想要将这枚书签拿起,但手伸到半途,又换成两只手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它“端”起。
换了一身家居衣服的尤妮丝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
“妈,你现在好些了么?”
她发现茶几上杂乱摆放着不少母亲平时喜欢佩戴的首饰,而首饰盒则闭合着放在那里。
詹妮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他家。”
“嗯?”尤妮丝疑惑道,“需要这么的正式么?”
詹妮夫人像是一只猫被踩到了尾巴,
近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们不能不懂礼数!”
“咦?”
詹妮夫人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坐回了沙发上。
“妈,您真的没事么?”
詹妮夫人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
“如果你明晚不想回来的话……”
“什么?”
“也可以留宿在他家。”
第五十五章 你好
从后半夜起就开始下雨,到了上午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卡伦撑着雨伞走到128号门口,推开院门,走到玄关处时,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莫莉女士站在里面:
“少爷。”
卡伦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问道:
“阿尔弗雷德到了么?”
“还没有,但应该快了。”
“嗯。”
卡伦进了屋,一楼空荡荡的;
“少爷,上二楼吧。”
卡伦走上二楼,二楼主卧添置了不少家具,打扫得很干净。
卡伦将袋子放在柜子上,走到落地窗旁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少爷,咖啡。”
莫莉女士将一杯咖啡放在了卡伦面前,同时歉然道:
“家里没有冰箱,所以没有冰水。”
“没事。”
卡伦端起咖啡,沾了下嘴唇。
上辈子求学和创业打拼阶段,他误以为自己早就离不开了咖啡,可等到自己收入逐渐宽裕,可以在生活方面寻求更高档次的追求,比如托会喝咖啡的朋友与顾客介绍与自己尝试后,自己才终于发现:
原来自己习惯的不是咖啡,而是雀巢。
莫莉女士小心翼翼地在卡伦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穿着过膝裙,似乎并不怕冷,脚上也不是那经典红色高跟鞋,而是一双居家的棉拖鞋,双腿并拢,很是拘谨。
卡伦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马路;
脑海中浮现出以前坐在灵车内经过这明克街128号时,梅森叔叔看到的是他的初恋,自己则看到的是莫莉女士那双带着诱惑与诡异气息的红色高跟鞋。
是用脚尖点着高跟,轻轻地前后微晃。
谁能想到,如今的莫莉女士一下子变得这么“乖”了。
心里竟有一种淡淡的遗憾?
“你很喜欢这间屋子?”卡伦问道。
“是的,少爷,其实这里以前就是我的家。”
“哦,这样啊。”
莫莉女士微微一笑:“以前,我和我的丈夫以及我的儿子就生活在这里,后来,因为一场家族旅行时的车祸,我的丈夫和儿子不幸遇难,我自己……其实也已经死了,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并没有死彻底。
后来,阿尔弗雷德赶到,他帮我稳固了下来,在我的祈求下,他帮我安置回了家里。”
“你和阿尔弗雷德以前就认识?”
“是的,我帮过他,他欠我一个人情,但当时我只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人。不过,阿尔弗雷德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有些时候可能会有些跳脱,但很信守承诺。
要知道,他本能一个人在罗佳市过得很舒服,没必要再带上我这个累赘,因为我,他会额外承担很多风险。”
“嗯,那这间屋子呢?”
“我们一家遇难后,家产被我丈夫的侄子继承了,他将这里卖了出去,买方就拿这里来做出租用。”
“你不反感么?”卡伦问道。
“不,我希望这个房子能有生气,我喜欢融入租客们的生活之中,这会给予我很大的慰藉。
虽然,我看起来很吓人。
但他们基本看不到我。
尤其是有些租客孩子比较小时,孩子一个人在床上玩,我会在旁边帮忙看着。”
“杰夫……”
“我只是想吓跑他,因为他趁着家里人不在入室行窃,但没想到把他直接给吓死了,我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就被租客发现,女主人找来了梅森先生帮忙处理的尸体。”
卡伦点了点头,所以莫莉女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类似于“家仙儿”一样的存在,庇门安宅的。
“那现在呢,这栋房子?”
“阿尔弗雷德租下来了,作为我的真正住所,毕竟我现在拥有了完整的身体,不可能再和租客同住了,而且我每天都需要上下班,也需要在少爷您家附近有着落脚的地方。
有时忙到夜里,阿尔弗雷德也会在这里休息。”
所以,这栋屋子相当于是茵默莱斯家的员工宿舍了?
“为什么不买下来呢?”
卡伦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到底多有钱,但知道他真的很有钱。
买下明克街的一栋联排别墅,应该不算什么问题。
“因为……”莫莉女士在组织语言,“因为阿尔弗雷德的意思是,我们只是租的话,等我们离开后这栋屋子还会被租给其他人,买下来后一旦我们走了,这个房子就会彻底空了。
我不想这个房子空置清冷下去。”
“走?”
卡伦抽出一根烟,点燃。
莫莉女士小心翼翼道:“少爷,不是准备要去维恩么?”
卡伦不说话。
莫莉女士继续保持着坐姿,不动。
有些事情,瞒得住家里人,却瞒不住阿尔弗雷德。
在叔叔婶婶姑妈他们看来,自己和那位叫尤妮丝的姑娘谈恋爱是为了以后娶回家,但阿尔弗雷德却看明白了,这是为了去上门。
卡伦忽然笑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鸡肋”这个典故了。
太过聪明的手下,确实会让自己这个“少爷”,很难堪啊。
“嗯,是的,有这个可能。”卡伦说道。
莫莉女士长舒一口气,道:“所以,少爷会带我们两个一起去的吧?”
“你们想陪我一起去么?”卡伦问道。
“阿尔弗雷德说,老爷之所以会同意收下我们两个当家里的伙计,就是为少爷以后去维恩时预备的。”
卡伦默默地继续抽烟。
这时,阿尔弗雷德来了,他提着一个煤气罐,背上还背着一口大大的锅。
走到院子里时,看见二楼落地窗后坐着的卡伦与莫莉女士,他还热情地挥了挥手:
“少爷,我来了!”
卡伦默默地抖了抖烟灰。
还不知道自己距离上壁画的目标忽然变遥远了的阿尔弗雷德,
提着煤气罐快速上楼,来到了主卧。
“我去洗锅,还有菜。”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的莫莉女士在此时站起身主动去干活。
“锅洗洗就好,菜我洗过了带来的,丸子不用洗。”
“好的,少爷,我去把锅洗干净,还有餐具。”
阿尔弗雷德拿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雨珠,好奇地问道:
“少爷,火锅到底是怎么样个吃法,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卡伦回答道:“待会儿我把底料炒一下,然后我们就可以煮菜吃了,一边煮一边夹出来吃,你送我的银筷子我也带出来了三双。”
“听起来就很有趣,我想想,待会儿我要先煮什么吃呢。”
“有个东西,我建议先煮,它很嫩,煮一会儿就好,吃起来很香。”
“什么东西?”
“你的舌头。”
“……”阿尔弗雷德。
…
吃完了火锅,莫莉女士留在这里收拾,卡伦则和阿尔弗雷德来到玄关处。
打开门,阿尔弗雷德撑起伞。
卡伦走在前面,阿尔弗雷德撑伞走在落后半个身位的后面。
雨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街面上的雨水顺着下水道“汩汩”地流进。
回到家里后,阿尔弗雷德在一楼收起雨伞,卡伦则走向三楼。
“怎么感觉今天中午的氛围有点怪怪的?”
阿尔弗雷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外面的雨幕。
…
卡伦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衣服,对着镜子整理袖口和衣领时,旁边洗脸台上坐着普洱。
“我觉得我应该在女方家等着才合适。”普洱说道,“或者该由女方抱着来男方家。”
“不吉利。”卡伦说道。
“不吉利?”
“严格意义上来说,尤妮丝抱着你与抱着一幅遗像有什么区别?”
普洱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
整理好后,卡伦走下楼。
“少爷,我来开车。”阿尔弗雷德殷勤地进入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卡伦坐入后车座。
今天茵默莱斯家放假,不仅伙计们都不用来上班,叔叔婶婶和姑妈还带着家里的仨孩子去了游乐园,哪怕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下着雨,也没有熄灭他们去游乐园游玩的热情。
因为昨天狄斯亲自发了话。
这和卡伦原本想的不一样,狄斯希望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等待尤妮丝的正式拜访,为此不惜屏退了家里其他人。
开车时,阿尔弗雷德不时通过后视镜打量自家少爷,看少爷一直眯着眼没有说话的兴致,他也就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终于,
车在尤妮丝家门口停了下来。
“几点了?”卡伦问道。
虽然他收到了几块手表,但他还是没养成佩戴的习惯。
“三点缺五分钟。”
卡伦点了点头。
阿尔弗雷德先打开车门,撑起雨伞,接自家少爷下车。
而这时,在尤妮丝家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近五十的女仆,她站在院内的小亭中,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尔弗雷德。
之前几次来到尤妮丝家门口,卡伦都没见过她。
“她应该是家族保镖一类的角色,这个倒是不奇怪,毕竟,单纯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女儿回老家探亲还是有些危险的。
另外,少爷,她应该是发现我的身份了,正在对我进行警戒。”
卡伦伸手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在院子里,那个女仆撑起一把黑伞,走了过来,伸出手,拦住了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则看向卡伦。
自始至终,老女仆就没认真看卡伦一眼。
卡伦自己向前走了几步,
脱离了阿尔弗雷德的雨伞,雨水开始打在他身上。
阿尔弗雷德双眸顿时闪烁出红色的光芒,老女仆身体随即一颤,踉跄地快速后退后,丢下雨伞,开始祷告:
“仁慈的我主,请降下智慧的光芒,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阿尔弗雷德举着伞追上卡伦,帮他继续打伞。
玄关前,卡伦按响了门铃。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打开,里面站着的是穿着晚宴服的詹妮夫人。
“夫人你好,我来接尤妮丝去我家用晚餐。”
“好的,好的,我知道。稍等一下,我给你泡杯茶,尤妮丝马上就能准备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我们?
卡伦面色平静,微笑回应:
“好的,不急,是我来早了。”
“来早得好。”詹妮夫人主动牵起卡伦的手,用一种纯粹长辈的姿态在卡伦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男孩子嘛,总是更心急一些,这也是一种尊重表现,不是么?
你做得很好,真的做得很好。
来来,进来先喝茶,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拿手糕点。”
说着,詹妮夫人似乎看见了站在院子里还在祷告的老女仆,眉头微皱,但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热情地邀请卡伦进来。
阿尔弗雷德则在屋外收起雨伞,默默地站在门口,顺手帮忙关上了门。
完成祷告清除完自己身上魅魔之眼影响的老女仆,打算进到屋里去,却被阿尔弗雷德提起雨伞挡住了路。
老女仆有些畏惧阿尔弗雷德;
这很正常,
毕竟别看阿尔弗雷德在卡伦面前很卑微,在狄斯面前也很卑微,但那一位是邪神大人一位是……狄斯。
且在异魔层面上,早就获得相安无事资格的阿尔弗雷德,甚至还能庇护一个喜欢闯祸的莫莉女士。
老女仆开口道:
“这是我主人的家。”
阿尔弗雷德瞥了她一眼:
“以后,是你姑爷的家。”
“你……”
阿尔弗雷德目光里,再度有红色光泽流转。
老女仆不得不退回院子内的亭子中,她不敢再和面前的这个人交手,她清楚,这是一尊她无法对付的异魔。
屋内,
卡伦正承受着来自詹妮夫人的热情。
虽然詹妮夫人一直在克制,可过分的热情,还是让卡伦感到些许的不适应,和第一次见面时,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握着拳头警告自己的贵妇人,完全是两个人的感觉。
好在,尤妮丝下来了。
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礼服,搭配着合适的首饰,显得很内敛端庄。
卡伦顺势站起身,走了过去,伸出手。
尤妮丝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将手递给卡伦。
二人走出了屋,
屋外,阿尔弗雷德将伞递给自家少爷,卡伦接过雨伞,与尤妮丝走下去。
随即,阿尔弗雷德又拿出先前老女仆用的那把黑伞,打起,对詹妮夫人道:
“夫人,请。”
“嗯。”
老女仆冒着雨,走出亭子。
詹妮夫人看了她一眼,冰冷道:“你看家。”
“是,夫人。”
依旧是阿尔弗雷德开车,卡伦坐副驾驶位置。
尤妮丝与詹妮夫人坐后车座。
因为外面下着雨,车窗不能开,所以车内的氛围只能靠车内的乘客自己来烘托,否则这滞留的空气就会很快转变成滞留的氛围。
“卡伦,你家里人都在家么?”詹妮夫人问道。
“很抱歉。”
卡伦侧过身,看向后方,主要是对尤妮丝道:
“家里其他人因为一些事情今天出门了,不是刻意怠慢,而是爷爷的吩咐,爷爷想单独见你。”
“没事的,我理解。”尤妮丝微笑回应。
而旁边的詹妮夫人听到“爷爷”单独在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开车的阿尔弗雷德笑道:
“夫人,小姐,请不用担心,狄斯老爷是一个无比和善的人,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春风拂过,给予你温暖与和煦。”
阿尔弗雷德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车到了明克街13号。
卡伦撑伞,接尤妮丝进去,尤妮丝提着礼裙裙边防止溅到水,来到客厅后,她有些紧张地在卡伦面前转了一圈:
“卡伦,帮我看看哪里有失礼的地方。”
“没事的,不用担心,爷爷不看重这个。”
“卡伦,也帮我看看,哪里有失礼的地方。”詹妮夫人说道。
卡伦很想提醒她,今日来见家长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
但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少爷,我就在楼下,有需要您喊我。”阿尔弗雷德右手握拳,抵在自己左胸位置,“守护伟大的茵默莱斯,是我的职责。”
给自己加完戏烘托完茵默莱斯家逼格的阿尔弗雷德,
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门口,目光注视着外面,像是一位站岗的哨兵。
“爷爷在三楼,我们上去吧。”卡伦对尤妮丝说道。
“好的。”
虽然女方和女方长辈来了,作为家里留守的唯一长辈,他没下来主动迎接好像有些不合适,但他是狄斯,卡伦觉得这很正常。
来到三楼后,卡伦准备去敲书房门。
但在这时,詹妮夫人抢先一步:“我觉得,按照礼数,得应该由我先见一见你爷爷,你觉得呢?”
卡伦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夫人。”
随即,卡伦转身看向尤妮丝:“我觉得你有些紧张,要不要喝杯冰水冷静一下?”
“好。”
卡伦带着尤妮丝又下了二楼。
詹妮夫人在书房门口连续好多次深呼吸,
最后,
像是鼓足了勇气,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书房的门。
“进。”
詹妮夫人咽了口唾沫,打开了书房门,走了进来。
屋子里,
一身黑色西服的狄斯坐在书桌后,目光平静,却带来如山一般的压力;
在狄斯的肩膀上,蹲坐着一只姿态雍容的黑猫,正用一种带着玩味的审视目光打量着来人;
詹妮夫人走向前,
但在这一人一猫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都是极其的艰难。
狄斯开口道:
“你好。”
下一刻,
詹妮夫人跪伏了下来,跪下来后,似乎一下子就都轻松了,好似自己终于找到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合适位置,她用颤音回应道:
“您好。”
第五十六章 猎鹰
狄斯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正装,因为这是自己孙子的正式日子,虽然不是结婚,也不是订婚,但无论是订婚还是结婚,其实都是一切安排妥当后的走流程而已。
今天,就是安排。
他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和煦一些,他也确实尝试了这么做,所以,他先主动开口打了招呼:
你好。
至于接下来詹妮夫人直接跪下用敬语回礼,那就是詹妮夫人自己的选择了,只不过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目前这个氛围,
坐在椅子上的,坐在肩膀上的和坐在地上的,大家都觉得很理所应当。
因为,
这个书房里,不是亲家圈子,不是世交圈子,而是……教会圈子。
在这个圈子的规矩下,
坐着的人,就该坐着;跪着的人,就该跪着。
普洱依旧在打量着面前这位曾曾曾曾……好吧,比自己那位侄女“曾减一”的侄媳妇。
长得,还可以。
但她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教会圈子里的人,虽然她肯定知道教会圈子里面的事。
为了体现祖宗的威严,普洱在卡伦离开去接人后,自己还特意在盥洗室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
可现在,它又忽然觉得一切有些索然无味。
如果说之前的它凭着本能,单纯站在精神符号家族方向考虑的话,现在的它,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些许的怒意。
毕竟,排除血脉关系,它在茵默莱斯家生活的时间,可比在家族里要长得多得多;
而且,就算是论血脉关系……自己现在是一只猫啊,哪里来的血脉关系?
“艾伦”家族,就派你来的么?
我亲自缔造的与茵默莱斯家的关系,你们就是这样给我维系的?
派一个媳妇过来,
呵呵,
怪不得家族现在混得都要和女王那一家子喝下午茶了,真的是一群越来越不开眼的东西!
普洱很生气,
恨不得下去,直接用爪子在这个侄媳妇面前来两下;
可偏偏这样又觉得很没劲,如果是她丈夫或者她公公此时跪在这里,它可能真会忍不住上去让他们两张脸都见见红。
一群看人下饭的愚蠢鲱鱼!
其实,普洱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它的怒气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它对茵默莱斯家的认同。
毕竟,狄斯是它看着长大的,卡伦的父亲以及梅森温妮也是它看着长大的,上一个卡伦也是它看着长大的,虽然前几个月换人了。
所以,普洱更像是这个家的“老佛爷”。
瞧不起茵默莱斯,就是瞧不起我颇尔.艾伦!
最最最重要的是,
上一次“艾伦”家族人来罗佳市亲自拜访时,是下一任预备的年轻家主本人亲自过来,而当时,茵默莱斯家一门三位秩序神教判官。
可眼下呢,
伴随着狄斯的消沉,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次,
你就派来个这?
鲱鱼,鲱鱼,一群愚蠢的鲱鱼,你们是真的把茵默莱斯家看作一个衰败的秩序神教地方小家族了?
你们知道,狄斯到底有多强大吗!
你们知道,
茵默莱斯家的下一代,
那位叫“卡伦”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么!
或许,
他无法给你们带来幸福与美好,
但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他将能亲自赐予你们灾难!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狄斯开口道,“为两个孩子。”
詹妮夫人马上附和道:“是的,您说的是。”
“在我写信时,我原以为至少是贝德那个小伙子过来。”
“请您恕罪,我的丈夫因为家族里的一些事,暂时无法脱身,而我恰好因为我母亲的事正好在罗佳,所以就委托给我了,毕竟,尤妮丝也正好在我的身边。
不过,我的丈夫和公公,都已经于昨晚发来了电报,我也和他们通过了电话。
他们嘱咐我,要以最大的尊重与热诚来面对您,而且,他们也将启程从维恩来到瑞蓝,赶往这里。”
“告诉他们,不用来了。”
“是,我知道了。”詹妮夫人无条件遵从。
狄斯端起茶杯,
抿了一口茶,
微微侧头,
看了一眼普洱,
缓缓道:
“从很早时我就清楚,‘艾伦家族’,是一个最会见风使舵的家族。”
肩膀上蹲着的普洱非但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
跪在前方的詹妮夫人马上道:
“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艾伦家族对茵默莱斯的尊敬从未改变。”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选择让我的孙子娶艾伦家的姑娘。”狄斯停顿了一下,“因为,你们不配。”
肩膀上的普洱顺势叫了一声:
“喵!”
……
“汪!”
“它真可爱。”尤妮丝看着身下的这只金毛说道。
霍芬先生离世后,这条大金毛就自然获得了茵默莱斯家的永久居留权。
“是啊,它很可爱。”卡伦将一块切好段的香肠放在盘子里递给尤妮丝,“你可以喂它点吃的,然后对它下一些指令。”
“真的可以么?”尤妮丝接过盘子,“我试试。”
“坐下。”
金毛坐了下来。
“握手。”
金毛抬起手;
“换一只手。”
金毛抬起另一只手。
尤妮丝给了它两片香肠,金毛高兴地吃了下去,吐出舌头,露出暖男的笑容。
“它真的很聪明。”尤妮丝对卡伦说道。
“我们家那只黑猫更聪明,你喂它吃的,它还能在你面前做算术题。”
“真的么?”尤妮丝不敢置信。
“简单的加减乘除,它能用叫声次数来告诉你答案。”
“这么厉害的么?”
“所以我才会专门做菜来喂它,咦,它现在在哪里,等会儿它出现了,你可以拿鱼干让它给你表演。”
“好啊,很期待呢。”
尤妮丝抬起头,说道:“母亲来时很紧张呢,好像比我还紧张,从昨晚看见你让我转交的书签后,母亲就好像有些……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我与她说了,你的爷爷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毕竟,一位愿意带着孙子孙女们去池塘里抓泥鳅的爷爷,又怎么会可怕呢?”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相信此时他们正面对面坐着喝着茶,聊得很开心。”
“嗯呢。”
“对了,尤妮丝,你在家里有养宠物么?”
“没有呢,我曾经想养一只猫,但被父亲告知不行,我去求过爷爷,爷爷也说不允许。”
“哦,为什么?”
“因为猫在我家地位不一样,家里有不少猫的铜像还有上了年代的猫画卷,好像是和我一位很久远的姑奶奶有关系,在我家养猫意味着对祖先的不尊敬。”
“哦,是这样啊,有时候养些小动物挺好的,能解乏,还能和它们说说话。”
比如我就很喜欢逗弄我家的那只黑猫,每次看到它气得嘟嘴时,就觉得很有趣。
还有她一边吃松鼠桂鱼一边喝咖啡的场景,它觉得很高雅,其实蠢得无法描述。
“是的,不过马厩里有我养的八匹马,他们很乖的,黄昏时,我很喜欢牵着它们一起去河边遛弯。”
“那个画面肯定很美。”
好吧,这就是富贵人家小姐姐养的宠物么。
“是的,因为封地里没有被允许开发,保留得很好,景色很美的。”
“不,我说的是人。”卡伦看着尤妮丝,“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你穿着骑马服的样子。”
“卡伦,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你可以选择骗我。”
“哦?”卡伦笑了一下,“你问吧。”
尤妮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卡伦面前:
“你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么?”
“没有。”
这不是谎言,两辈子了,真的没有过,上辈子他前期为事业打拼根本就没顾得上这方面的事,虽然有过几段暧昧,但最终都因工作原因无疾而终。
这辈子似乎为了补偿自己,所以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罪恶的封建的落后的不道德的……包办婚姻。
尤妮丝眨了眨眼,问道: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懂。”
卡伦张开嘴,
将尤妮丝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指含住。
“嗯……”
尤妮丝发出一声轻吟,下意识地想要抽出,却被卡伦抓住了手腕。
良久,
卡伦才张开嘴,让她将手指收了回来。
“当遇到自己喜欢的异性时,如果还不懂得如何去追求的话,那人类也不可能繁衍到今天,而是早就应该灭绝了,不是么?
这是一种本能。”
尤妮丝嘟了嘟嘴。
卡伦觉得,“艾伦”家的女人,做这个动作时,都会很可爱,可能,真就是遗传吧。
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给她一点点向后的力,而尤妮丝的身体也随之在“巨力”的“压迫”下,
失去了平衡,
向后靠在了卡伦肩膀上。
反正家里就五个人;
两个在三楼“友好洽谈”,
一个在一楼看大门,
二楼就他们两个,不怕被打扰。
“你会和我回维恩么?”尤妮丝问道。
“会的。”
狄斯已经安排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甚至连自己手下的那两头异魔都已经在准备打包行李处理产业了。
其实狄斯曾问过自己,想平平淡淡地就在茵默莱斯家丧仪社过一辈子么?
经历过那晚的卡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如果我没见过,我可以选择平静地生活,可是,我见过了。
“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在黄昏时在河边骑马了。”尤妮丝手指轻轻缠绕着自己的发梢,“我觉得这个画面很好。”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尤妮丝微微抬起头,看着卡伦,问道:
“卡伦,你不会感到委屈么?”
……
“不,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您说得很对,非常的对。
您所说的一切,我都将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我的丈夫和我的公公,其实他们现在已经醒悟了,在我告诉他们我收到您给我的那张书签时。
他们很后悔,也无比惶恐。”
“不开心么?”狄斯问道。
“开心,也万分的开心,但有多开心,也就有多惶恐。”
“名字,写好了么?”狄斯问道。
“这个事关重大,所以家里还需要商议……”
“拿来吧。”狄斯说道。
詹妮夫人点了点头,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打开,将那张紫色的书签双手捧起,再缓缓地站起身,送到狄斯的书桌上。
普洱跳下了书桌,看向书签上的名字:
拉斐尔!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曾经听过。
嗯?
这不是一个曾经附属于自己家族的一个小家族么?
为什么会填写上它的名字?
普洱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又重新跪回去的詹妮夫人。
我的家族现在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么,曾经的附属仆从家族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家族目前最大的威胁了?
为此甚至不惜在这张书签上写上“拉斐尔”家族的名字?
天呐,
到底是怎样的一群废物后人,才能把“艾伦”家族给经营成这样啊!
真的是混得越不行,还越喜欢狗眼看人低是么?
狄斯的手指,在面前这张书签上轻敲了一下。
书签上燃起了紫色的光火,随即化作了一道青烟消散。
“艾伦家族现在还有构筑法阵坐标的能力么?”狄斯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詹妮夫人有些茫然,“我知道的家族里唯一仅存的法阵坐标,在我公公独居的书房院子里,但自我嫁入艾伦家,从未见到过它开启。”
普洱猫爪子拍在自己的脸上;
法阵坐标需要每隔一个月就至少维护一次的,一些大家族和大教会更是会有专门的看护人不分昼夜的守护,因为出现哪怕一丁点的问题都会导致极为可怕的后果。
比如,传送过去时,缺了一条胳膊缺了一条腿甚至是,缺了个脑袋。
既然一直在封存着……那就应该是废弃了。
“我知道了。”狄斯说道。
“我回去问我的公公,他会马上给来回复。”
“不用了,到时候我会动用约克城里秩序神教的法阵坐标。”
“是……”
詹妮夫人再次开口道:
“昨晚在电话里,公公一直很认真地提醒我,让我一定要向您转告这一句话。
艾伦家族虽然衰败了,但艾伦家族的关系网还在,庇护一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我们艾伦家族,会不惜一切,庇护这位姓茵默莱斯的年轻人。”
“也请你帮我转告一句话。”
“请您说。”詹妮夫人恭敬道。
“卡伦去了维恩后,你们需要庇护他。”
“我们会的,这是艾伦家族的承诺,他会成为我们家族的一份子,我们会把他当作最珍贵的家人,他也将是尤妮丝的丈夫。”
“不要打断我。”
“是,请您恕罪。”
“庇护一段时间后,你们可以选择与他解除婚约;
你们可以帮他安置一个地方,可以给他一笔钱,可以帮他开一个店,比如,像这里一样的丧仪社。
你们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任何的事,但请大大方方地做。
我的孙子,他很坚强。
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受不得委屈。”
“请您放心,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他将是艾伦家族与茵默莱斯家族两个家族情谊的象征,他也必然会和尤妮丝诞下两个家族的共同结晶。
我公公承诺,
他和尤妮丝以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将是我丈夫之后的下一任家主。”
狄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詹妮夫人留意到了这位威严大到可怕的老人的神情变化,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其实,今天本不该是她在这间书房里;
应该是自己的丈夫,或者自己的公公;
当然,就算是换做他们,他们现在也应该一样是跪着的。
“你起来吧。”
“是。”
詹妮夫人站起了身子,很恭敬地站着。
“你出去吧,和孩子们共进晚餐,我就不去了。”
“是,一切都将遵从您的意志。”
詹妮夫人打开书房门,再转过身面对着书房里面后退着将书房门轻轻地闭合。
随后,
她长舒一口气,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晚宴服下面,早就被冷汗打湿。
她一边搀扶着楼梯下楼,一边不停地在心里道:
“有您这样伟大的存在,艾伦家族又怎么敢犯蠢对那个年轻人不敬呢。”
……
“我觉得,我家族里的那帮人,以后必然会犯蠢。”
普洱站在狄斯的书桌上一边踱着猫步一边说道:
“事实证明,当‘艾伦’家族有机会犯蠢时,哪怕那个机会很小很小,但他们肯定会抓住它!”
狄斯沉默不语。
“狄斯,换一个家族吧,我不是出于艾伦家族人的立场考虑,我是站在茵默莱斯家的立场考虑。”
“实力衰败,关系网却很深,在约克城,找不到比艾伦家族更合适的了。”狄斯说道,“而且,你也可以跟着卡伦一起回家。”
“如果他们最后真的犯蠢了怎么办,你在时,他们肯定不敢,可你一旦不在了,你给他们的恩情越大,他们就会越是惶恐,反而越是不会珍惜,甚至,会让卡伦在艾伦家族里成为一种眼中钉,成为不安全的存在。
前期,他们越是对卡伦客气,后面,他们的脸色就能拉得越是难看。
狄斯,我不想卡伦遭遇这样的场面。
我相信,你也不愿意。
可人性就是这样。
不是每个家族都能有茵默莱斯家这么好的家教!”
狄斯看了一眼普洱,淡淡地道:
“无所谓了。”
“无所谓?什么叫无所谓!
你不是说你的孙子,你不是说卡伦最受不得委屈么?”
“我的孙子,并不是在我羽翼庇护下的鸡崽;
他是一只猎鹰。
反而恰恰是我一直勒着他脖颈上的绳索,让他无法尽情地飞翔。
艾伦家族可以让卡伦受委屈,
反正,
后果会由艾伦家族自己来承受。”
第五十七章 拉斯玛
“西蒙,这就是你打算呈交给大区管理处的报告?”
“是的,拉斯玛大人。这份报告其实已经提交给大区了,但大区管理处并未进行处理;我又将它提交给秩序之鞭,但提交了之后也是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拉斯玛面带笑容地翻阅着手中的这份报告,笑道:
“所以,你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份报告递交到我的手上?”
“是的,拉斯玛大人,因为属下认为狄斯审判官有滥用《秩序条例》的嫌疑,根据他事后呈交的处理报告,可以说几乎毫不掩饰,能够看出他在故意扩大化打击目标,对罗佳市社会秩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且直接干预了罗佳市的市长大选活动。”
“死了个地方财团话事人,死了个记者,死了个议员,死了个市长竞选人,死了四个人。”
“是一夜之间死去的,而且还有一名贝瑞教的中层,当然,他是该死的。”
“他们是在一起密谋的么?”
“是的,这一点根据狄斯审判官提交的报告以及属下自己的查证,确认无误,他们确实在一起利用那位贝瑞教中层的能力进行了密谋。”
“嗯,所以还有什么问题么?”
“属下认为,狄斯审判官的处理,有条件可以更从容同时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但狄斯审判官并未选择这样做。”
“人嘛,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能理解。”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这份报告你就算交到了我这里,也依旧没什么用,你会因为一个人走路踩死了几只蚂蚁而控告他滥杀无辜么?”
“属下觉得不应该这样类比。”
“是不应该这样类比,对人不公平。因为他正常走路,其实就已经是对秩序最好的维护了,甚至,他不反抗秩序,做事之前还懂得念出《秩序条例》,做完事之后还懂得呈交报告,就已经足以让大区甚至是总会那边的相关负责人感动到流泪了。”
“属下……”
“你见过狄斯吧?”
“是,属下这些日子负责大区管理处向四周的文件传递,见了狄斯审判官好几次,还从他手中转交了一枚仿制的罪恶之源铜币。”
“那你觉得狄斯是一个怎样的人?抛开这份报告不谈。”
“是一位很严谨严肃的审判官,抛开这份报告的处置不当,狄斯审判官的业务水平与负责任水平,超过现如今我所知的我教其余地方审判官的平均水平。”
“嗯,那就好。”
拉斯玛将报告重新递给站在他面前的秩序之鞭小队长西蒙。
“拉斯玛大人,这份报告需要销毁么?”
“不用,你可以留着,先收藏吧。这种小错误,甚至连小错误都不能算的小纰漏是无法扳倒一头大象的,但如果某一天大象真的倒了,这些就能拿出来给大象身体泼点污水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去忙你的事情。”
“属下告退。”
西蒙恭敬地离开了这栋酒店建筑的天台。
留着寸头修剪着整齐胡茬的拉斯玛大祭祀,一个人又在这里站了许久。
“唉……”
拉斯玛摊开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一直揉搓到脸部通红。
“我已经在尽力尝试克制了,但真的没办法,狄斯。
每次听到你的名字,我都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波动。
尤其是当我来到你所在的城市时,这种情绪就一直在我的心里作祟。”
拉斯玛从袖口中取出一把小刀,小刀刀把一端牵连着一根珠绳;
随即,
他一边甩晃着珠绳一边走下了大楼。
等到从一楼大堂走出时,先前一身肃穆黑装束的拉斯玛,变成了一个身穿着破旧皮夹克的老头,那晃动着的小匕首再配上痞意的嘴角,活脱脱的一个老流氓形象。
他就漫步在这城市里,他走的速度并不快,比沉迷逛街还不买的女士走得更慢。
但他的身形叠加得却很快,好似一开始明明出现在街尾,下一刻,他就出现了在街头。
他在散步,
他在散心;
平日里打车需要近30卢币的距离,他很快就省下了。
他那胶靴靴底,踩入了脚下的水洼,溅起了不少的污水。
眼前,是矿井街,是罗佳市最著名的跳蚤市场。
这里人流密集,人员复杂,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整个罗佳市最热闹却又和繁华搭不上边的一个地方。
拉斯玛深吸一口气,
是了,
就是这里。
他需要这种地方,在这里,他可以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在这里,他能获得自己内心的安宁。
他走到一家点心店门前;
矿井街有很多家这种小门面的点心铺,点心铺就一个门,屋檐矮小,旁边的玻璃柜台下面,基本就只放一盘最便宜的鸡蛋糕;
有些点心铺连一盘都舍不得放,就放两三个,而且肉眼可见早就放发了霉;
一直未曾卖出,却也懒得更换,几个鸡蛋糕,兢兢业业地在柜子里充当着最为坚守的老演员。
罗佳市禁止情色行业,确切地说,是整个瑞蓝,都禁止情色行业。
但禁止是法律条文上的禁止,社会风气上来说,一直受维恩影响的瑞蓝,依旧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开放,再加上这个行业一直以来都有着清晰无误的市场需求;
也因此,在瑞蓝普遍形成了新的呈现模式,比如……点心铺。
小到矿井街里的密密麻麻小作坊形式存在的点心铺,大到市区里那些门头精致辉煌的大店,她们所挂的,都是“餐饮牌照”。
客人进到我的店里,是为了买点心,点心里灌注了我的“爱意”以及浓郁的“工匠精神”味道,所以它价格比普通点心贵很多;
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么?
客人买完点心后,身为店员的我就和客人认识了,我们聊了几句天,感情迅速升温,瞬间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然后情不自禁地就想发生点情侣间该发生的事情;
事情发生完后,感情迅速破裂,我们就又分手了。
但爱情是很难彻底斩断的,藕断丝连才是真正的常态,所以下一次前任再度出现在我的铺面门口时,只要再买一块点心,我们的感情马上就能死灰复燃。
罗佳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达洛特,曾在自己中年时所创作的诗中这样写到:
“我的青春,早就寄存在了家乡的点心铺中,我很清楚,哪怕当我已经年迈,却依旧可以再来这里,重新回味那逝去的青春。”
拉斯玛来到一家小点心铺门口,柜台里面的那一盘鸡蛋糕还算新鲜;
一个妇人正坐在小板凳上织着毛衣,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拉斯玛。
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敞开了自己的大衣,展示着自己的身材。
拉斯玛看了一眼,笑了,拿出了五张一百卢比面值的钞票,放在了柜面上。
妇人微微皱眉:“包天?”
拉斯玛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么贵了么?”
妇人摇头:“你误会了,不用这么多,我晚上要回家辅导孩子功课。”
“就这个下午。”
“好,进来吧,不过你收走几张回去,算上小费也太多了些。”
“不用。”
拉斯玛将柜子内盛放着鸡蛋糕的盘子抽出来,里面正好五个鸡蛋糕,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走了进来。
妇人则熟练地将铺门门板放下。
里面很黑,妇人打开了灯,亮了。
有点简陋,一张床,一张破旧的沙发,一个蹲坑加一截连喷头都没有的水管。
拉斯玛在床上躺了下来,妇人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按摩他的腿,问道:
“喝酒了么?”
拉斯玛摇了摇头。
妇人放心了。
但正当妇人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却愣住了,她看见眼前这个男人将一把小刀放在了面前,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小刀上方的珠绳明明没有任何的寄挂,却像是被固定在了那里;
男人伸出手指,敲了一记小刀,小刀开始在珠绳的摆动下来回摇晃。
妇人惊喜道:“您是个魔术师?”
拉斯玛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
“我躺会儿,你站着,什么都不要做,时间到了,我走。”
“可以么?”妇人疑惑问道。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妇人起身,先将针线拿回来,站在那里,靠着墙,继续织起了毛衣。
她见过的有奇怪癖好的客人多了,这个还不算最奇怪的。
躺在床上的拉斯玛看着自己面前摆动着的这把匕首,他正在尝试让自己的内心重新归于秩序,以消减自己来到罗佳后因那位所造成的不该有的情绪波动。
这就像是修胡子一样,他已经习惯了精致与打理;
而这把刀,就是自己心里的刮胡器具。
拉斯玛面前的视线,开始从彩色,逐渐退化成黑白色。
在注视着刀口的摇摆中,
他的耳边,听到了隔壁床板“吱呀吱呀”有韵律摇动的声响,听到了那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听到了或真或假的迎合,听到了虚伪的赞美;
他的鼻尖,嗅到了很多刺鼻的味道,药膏、污浊、消毒水、冰冷、咸湿……
渐渐的,
他的感官开始发散出去;
他听到了街上的叫卖声,听到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谈论着谁家的妻子身段,听到了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聊着谁家男人的长短;
听到了跳蚤市场古玩小商贩叫卖的声音,甚至是他们内心对眼前这位顾客的评价:
哟,是个行家的。
呵,肥羊啊。
他的鼻尖,嗅到了街面上的潮气,嗅到了屋子里有年迈老人的腐朽气息,嗅到了便宜皂角的芬芳;
他的“视线”,在呈现出灰白单调之后,他的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极为丰富起来,他像是一只蜘蛛,快速地扩大着自己的感知网。
他在寻觅,寻觅那个记忆中童年的自己,坐在满是水洼的街面上,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时的他,对这个世界是陌生的,也是疑惑的,但同时,又是客观的。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选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重新归整自己的“视角”,这是他提纯信仰的方式。
他一次次地呼唤童年的自己,向他借用“目光”,来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现在的世界。
这时,
他的视线也开始扩散。
他看见一个个黑白的人,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工作,他们的轨迹,遵照着某种秩序。
虽然这里偷窃频发,甚至还有帮派的斗殴,治安比不得市区,但哪怕如此,这里依旧是有着秩序在加持。
人们聚集在这里,信奉着某种他们所需的秩序,然后再在秩序的格子上,去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们是在走,但同时也是在跳着格子。
对于窃贼与被偷窃的受害者而言,也是如此,他们只不过是各自跳入了此时各自所应该在的格子里。
“哟,您这鞋修得3卢币,您放心,3卢币,我肯定能把它修得跟新的一样,如果您再加2卢币的话,我再给您鞋底重新加一层皮。”
一道声音,传入了拉斯玛的耳中,带给拉斯玛一种略显不一样的感觉,他的视线也随即“挪”了过去。
他看见在街角,一个没了一截腿的男人正坐在摊位后,跟前来修鞋的顾客讨价还价。
“您打听打听,这条街论修鞋的技术,谁不知道我瘸子罗特?”
拉斯玛躺在点心铺的床上,
但他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罗特的面前。
只不过罗特看不见他,而且路过的行人也是直接从“拉斯玛”身上穿过,没受到任何的阻滞。
罗特身上的灰白色,比其他人浅了不少,甚至还带着些许淡淡的色彩;
虽然这些色彩正逐渐褪去,用不了多久,就将变得和周围普通人一样,但拉斯玛还是伸手,抓住了罗特身上的“色彩”。
下一刻,
真正的罗特还在那里继续商量着修补鞋子的价格,但在“拉斯玛”面前,却看见了一个脸色发青的罗特正在说话。
……
“他应该中毒死了才对。”
“您说什么?”妇人一边继续织着毛衣一边疑惑地问道。
……
“好的好的,您放心吧,明天您来拿鞋子就成。”
罗特谈好了一单生意。
这时,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走了过来,他马上问道:
“医生怎么说?”
妻子回答道:“医生说只是吃坏了肚子,开了止泻药了。”
罗特马上责怪自己的母亲:
“您老了,肠胃不好,那些吃食您吃不得了,下次可不准您再吃了。”
老母亲反驳道:“我多吃点,你们就能少吃点,你们身体才真的宝贵,我就说了,没多大的事,去诊所开药又是一笔钱。”
“嘿,那赚钱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亲爱的,你带着妈回去休息休息,给妈煮一杯奶茶。”
“嗯。”
“拉斯玛”看着这个妻子,她的身上也有彩色,伸手轻轻“拽出”,看见了一张本该破碎的脸。
老奶奶身上也有彩色,他伸手一样拽出,原本慈祥的老奶奶,此时露出了狰狞的面容,舌头长长地探在外面。
……
“本该是脸朝下,摔死的。”
“嗯?”
“本该是上吊死的。”
妇人当即道:“您是说上次死的‘西索’一家么,天呐,那可真是一个大新闻,本来好好的一家,男主人服毒自杀了,他母亲上吊自杀了,妻子则带着女儿从筒子楼上跳下来自杀了,一家人,一个晚上,全都自杀了。
好多记者都来报道了这件事,报纸上很轰动呢,为此东区还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大的示威游行。”
……
“爸爸。”
一个可爱的女孩跑到罗特身前。
罗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刚从上个客人手里收到的5卢币,递给了莎拉。
“父亲,不用钱,我是被米娜和卡伦哥哥邀请一起去野餐的。”
“带着,给米娜他们买点糖果吃,不能一分钱都不花的,这样当不成朋友。”
“好的,父亲。”
莎拉接过了钱,走上去,对着父亲的额头亲了一口。
“去玩吧,已经因为你奶奶去诊所耽搁了时间了,放心吧,你奶奶没事。”
“好的,父亲。”
“拉斯玛”发现这个女孩身上也有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色彩,伸手抓出来,看见的是一张毁容的脸。
然后,
女孩跑到一个英俊的小伙面前,亲切地喊道:
“卡伦哥哥。”
罗特站起身,对小伙道:
“不好意思,因为她奶奶的事,耽搁了你们时间了。”
“老人家身体最重要,应该的,不耽搁。”
“感谢你带莎拉出去玩,你知道的,我和他母亲生意忙,平时抽不出时间的。”
“是的,但生意总有淡季旺季,不巧的是,我家最近又是淡季了。”
“哟,那可不行,还是旺季好。”
“拉斯玛”的目光落在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他很英俊,
即使是在“黑白”色调的背景下,依旧可以看出他的长相精致,依旧能给人一种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只不过“拉斯玛”对这些不感兴趣,
在确认这个年轻人身上除了长得好看没有其他异常后,他就挪开了视线,
放过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
同时,
躺在点心铺里面床上的拉斯玛,坐起了身,同时伸手将这把匕首攥在了手里。
“那个女孩,也是摔死的。”
“是啊,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他们一家都死了,一个男人,一个老母亲,一个妻子带着他们家唯一的女儿,一夜之间都自杀了。
唉,多可怜的一家啊。”
拉斯玛一边听着妇人的话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刀,
道:
“本来,不该是他们家的。”
———
这段时间更新太猛,身体和作息有点疲惫,今天没第二更了,我需要缓一下。
抱紧大家!
第五十八章 马戏团
“大家上车吧。”
尤妮丝站在灵车前,示意大家上来。
米娜、伦特、克丽丝以及莎拉,每一个上车时尤妮丝都在旁边扶了一把。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尤妮丝也上了灵车,把门关了起来,再把插手拉上,找地方坐时,发现一排被四个孩子坐满了,空下整个对面一排给自己。
“你们不嫌挤么?”
大家齐声道:“老师,我们不嫌挤。”
“那要不要来一个人陪我坐这边呢?”
没人说话。
连平日里最懂事的米娜,这时候也显得有些腼腆。
没办法,论自己的数学老师忽然变成自己的准嫂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当然是害羞再加上害羞,完全没了先前鼓励自家哥哥加油的气势。
“那好吧。”
尤妮丝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对面,在她面前的长方体凹坑里,放着烧烤架、炭以及串好的蔬菜外加昨晚就腌制好了的各类肉。
卡伦坐上驾驶位,发动灵车时,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道:
“米娜,去陪姐姐坐。”
米娜眨了眨眼,只能笑道:“好的,哥哥。老师,我来了。”
尤妮丝伸手,搀扶着米娜跳了过来,等米娜坐在自己身边后,尤妮丝把米娜的小手握在手中。
米娜脸上带着类似上台领奖状时的笑容,典雅、端庄还有点僵。
坐在对面的伦特、克丽丝和莎拉,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都坐好了,不要乱跑,有事先跟我说,知道了么?”
“知道了,哥哥。”
“知道了,卡伦。”
卡伦发动了灵车,目标,郊区的一块农场。
上次詹妮夫人来到自己家,看情形应该是和狄斯聊得很融洽,总之,从书房里出来的詹妮夫人对自己的热情可以说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卡伦甚至觉得,那天自己如果牵着尤妮丝的手说:太晚了又下雨,要不就留宿在这里吧。
詹妮夫人很可能都会选择同意。
虽然卡伦无法想象出狄斯“融洽”“热情”交流的画面,但取得的效果非常好。
再者,卡伦清楚,自己距离去维恩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所以这些日子,每天的午餐,他都想方设法地做得丰富一点,而且还耐心教婶婶与姑妈做中餐的窍门。
对于这些个平日里需要上学的弟弟妹妹们,卡伦选择在周末时专门带她们出来进行烧烤。
如果注定要分开一段日子的话,那至少让彼此心里可以多留一些值得珍惜的回忆。
不过卡伦觉得这种分开不会太久;
狄斯眼下要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的余波振幅会很大,但卡伦相信狄斯完全可以处理好。
因为……他是狄斯。
而且,狄斯让自己选择的是,要么留在家里一直当一个普通人,要么,给予自己去外面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
所以,家里人应该能够继续地在罗佳市平稳生活,而自己,等去了维恩后,原本在家里不能触碰的属于爷爷的“禁忌”,就可以开始接触了。
卡伦其实心里也清楚,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在他身上呈现出的一些特殊能力,是客观存在的。
用普洱的话来说,这是邪神能力的体现;
但卡伦坚定认为自己和那些“神祇”没半卢币的关系,至于这个能够让死者坐起来的能力,是否意味着一种……天赋?
一种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而导致的天赋外溢?
普洱曾说过一个说完就被它自己否定了的可能,除非自己本就是死而复生的人,天生对“死者”有着“共情”能力;
而秩序神教的早期神话概述之中曾记载过光明之神唤醒了秩序之神,就算是现在这本《秩序之光》经过了修改,删去了光明之神的戏份,可依旧保留了秩序之神是“苏醒”过来的记载。
秩序之神没有童年,不像其他真神有小时候的故事,他仿佛就是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一出现,就站在了极高的位置。
秩序神教是秩序之神创立的,经过了一个多纪元的发展,肯定有了更多的填充、丰富与改进,但审判官的标准能力是将尸体“苏醒”;
也可以说,秩序神教信仰下的“术法”根基,最原始的那条线,必然是秩序之神亲自设定与留下的,也必然是最适合秩序之神本人的“能力”。
什么“天选之人”什么“命运之子”什么“邪神降临”,
卡伦是不认的;
他依旧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很有可能在某方面与秩序之神有相似之处,所以对秩序神教信仰体系会更契合的一个人。
想走上这条路,门槛,是净化。
在罗佳市,在茵默莱斯家,自己不会有这个机会,狄斯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去维恩,
只有到了维恩,自己才能真的接触与步入这个世界的真正神奇之处。
“袋子里有水。”卡伦提醒道,“你们谁口渴了就拿了喝,还有果汁。”
“你们谁口渴么?”尤妮丝代为问道。
孩子们都摇头。
灵车驶入郊区,路况开始变差,好在车里宽敞,再加上今天是连绵雨天后难得的放晴,空气很清新不说,外头也像是刚被清洗过一样,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那里有马戏团。”伦特喊道。
卡伦扭头看去,那里有一个马戏团搭建起来的大帐篷,帐篷外有很多小帐篷,只不过二者应该互不统属;
有马戏团要在这里开始表演,肯定会吸引很多的人流,所以一些小商贩也会靠拢过来做生意,尤其是查塞人小团体,他们最喜欢跟着人流走。
毕竟他们这个群体的三大职业:占卜、偷窃以及妓女,都是在人流多的地方才能找寻到合适的客户。
“看样子还没搭建好,就算是有演出也应该是晚上了,我们晚上可以过来看看。”卡伦说道。
“好耶!”伦特握着拳头喊了起来,米娜她们也很高兴。
孩子们对马戏团的表演,一直是没有抵抗力的。
卡伦选定的野餐地点距离马戏团场地也就五六公里的距离,在一处小河边,虽然是冬天,但这里的景色依旧很精致。
比起另一处方向的郊区被很多工厂圈地做了厂房不同,这个方向的郊区则有点向未来城市扩建住宅区的方向发展,不少罗佳市里的有钱人家都在这儿修建了庄园。
阿尔弗雷德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这块地方严格意义上属于一位男爵的私人产业,虽说没做什么开发,但想来玩,还是得提前打好招呼。
另外,为了让自家少爷能玩得清静,阿尔弗雷德还需要提前过来清场。
卡伦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这条小路,最终还是又向坡下开了一段距离,把小路让开。
阿尔弗雷德身边有一个牵着马的中年人,个头不高,脸上却带着一股清高:
“阿尔弗雷德,你这朋友的座驾可真是高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一辆灵车吧?
哈哈哈,
难不成他带着一群尸体过来野餐,真有趣。”
“哈哈哈!”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起来,
然后伸手抓住男子的头发,用力一压,男子的脸直接埋入了他那匹枣红色的爱驹刚拉出的马粪上。
“听着,他是我的主人,我今天是不想破坏我家主人的心情,否则,我会把你这颗脑袋扭下来直接丢进这条河里喂鱼。
不要忘记是谁帮你家还了债,是谁帮你疏通了关系才让你这个金融诈骗犯从牢里给放出来。
我能把你捧成人模狗样,也就能再把你变回一条狗!”
说完,阿尔弗雷德松开手,走到河边拿出了一块肥皂,开始很认真地洗手。
男爵先生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滚!”
“是,是,是。”男爵先生马上翻身上马跑开了。
卡伦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阿尔弗雷德回答道:“他说尤妮丝小姐很漂亮。”
“嗯?这不是事实么?”
“是事实没错,但他没有资格当着我的面说这句话,您和您身边的女人,在我心里都是绝对神圣伟大的存在,我绝不容许任何的亵渎。”
“呵。”
卡伦转身挥手招呼尤妮丝带着孩子们过来。
烧烤架支了起来,炭火也已经准备好,阿尔弗雷德代替卡伦在进行着烤肉,米娜伦特他们都围绕在阿尔弗雷德身边等着吃。
卡伦则和尤妮丝坐在稍远的一处斜坡上,在这里可以看见河面的波光粼粼。
“你家院子也是这样么?”卡伦问道。
“是的,和这里一样美。”
“建筑呢?”卡伦问道。
“一栋四层的主房,家里人和仆人都住在那里。东边有一座演艺厅,西边是一座老古堡,属于老宅,除了祭祀活动平时基本不会住人。”
“还有演艺厅?”
“是的,听我父亲说,是百年前一位曾姑奶奶很喜欢看歌剧,却又不喜欢出门去市里的歌剧院,就让人在家里盖了一座演艺厅,那时候会专门请歌剧团过来演出。”
“真奢侈。”卡伦说道。
不过那位曾姑奶奶会不会是普洱?
瞧着它即使变成一只猫吃着松鼠桂鱼也要配一杯咖啡的样子,是真的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是的,不过现在虽然还会打扫,但在我记忆中,已经很少会使用它了。”
“嗯。”
卡伦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双手撑在身后,尽量让自己姿势更舒服些。
“我还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心里还有点期待。”
“其实睡觉就那么一个房间,大不大,并没有什么区别。
以后,等你住腻了,我们可以搬去约克城里去,或者再搬回瑞蓝,甚至是住回明克街。
我们现在还年轻,但以后我们就能自由做主了,不是么?”
爷爷、父亲以及母亲给的要求是,与卡伦回维恩,这是尤妮丝无法更改且卡伦也接受的事;
但尤妮丝清楚,一个男性去住到女方家里,心里肯定会有些疙瘩的;
她无法去更改,只能去安慰。
谈恋爱时,应该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一些,在不涉及欺骗的前提下,把自己最美好甚至是稍微带点演艺的成分展现给对方,就如同大猩猩求偶时抓起两把枯叶然后一边叫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而等到关系确定后,就该适时把自己真实的一面逐渐展露出来了。
比如好吃、好玩、好精打细算或者好花钱随性,当然,好色不算缺点。
就比如卡伦这次提议野炊时,是开着灵车出来的,因为人多,其他车不方便,灵车刚好能装得下还很宽敞;
他不介意在尤妮丝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灵车情结”,因为自家就是开丧仪社的,可能在真正的“贵族”面前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真没必要去遮掩;
他也不介意在尤妮丝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住“大庄园”的向往,因为两世为人,他确实没住过,而且,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
确立关系到结婚之间的这段时间,是一个感情磨合阶段,在这个时候尽量把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看看对方是否能适应,是否能忍受;当然,这不是摆烂,现有的毛病如果无法忍受的话,可以加一个“以后改”;
否则总是藏着掖着端着,结了婚后,一旦暴露了就会因为没有铺垫和缓冲出现大问题,反之就算一直“装”着,这婚后生活也不会舒适。
还好,尤妮丝身上并没有大小姐的坏毛病,她很聪明,非常的聪明;
感情上虽然因为以前的空白而稍显稚嫩,但她学得很快。
有时候,作为“节奏掌控大师”的卡伦,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尤妮丝在有意识地配合着自己的韵律。
这恋爱谈的,像是聚光灯下,一位极品海王与一位资深绿茶在跳着探戈。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来得及有“渣”的过去。
“人这辈子,总要把该体验的给体验一下。”卡伦看向尤妮丝,“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么?”
“现在么?”
“我说的是,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原本的想法。”
“但你已经出现了。”尤妮丝说道。
这不是情话,卡伦听出来了这里面的意思,没有自己,也会有其他人,但直说的话,容易败了气氛。
虽然大家是联姻物品,可一直很默契地假装是缘分注定。
尤妮丝的父亲不是家中的长子,本来不是家主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他才能谈一场自由恋爱,娶了詹妮夫人,这位本不属于那个圈子的女人;
可后来出了些意外,上面的两个哥哥无法继承家主位置,尤妮丝的父亲就成了家主。
而到了尤妮丝这一代,她的婚姻本就无法得到自由。
“其他的想法呢,兴趣爱好?”卡伦问道,“艺术方面?旅游、绘画这些?”
“如果是这些的话,以后又不是不能继续,不是么?而且,我觉得如果把目标看得太重,生活也会显得很累。”
卡伦微微一笑,道:“你确实看得开。”
“你呢,卡伦,你本来是想做什么的?”尤妮丝笑着补充道,“遇到我之前。”
卡伦目露沉思;
上辈子的自己,从成年后就一直在努力学习毕业后也一直在奋斗创业,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个齿轮,一直在逼迫着自己不停地转动;
累是真的累,但倒是不觉得辛苦,因为这种把自己当齿轮转动的状态下,是能够产生某种快感的。
可这辈子的话……
“我原本想着读一个大学,选一个专业,毕业后再找一份体面一点收入也还不错的工作,攒点积蓄,然后做做投资,让自己可以实现我这种需求阶段的财务自由。”
“然后呢?”
“然后……没想好。”
“不应该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朋友,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么?”
卡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没想过?”尤妮丝好奇地看着卡伦,“我两个哥哥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在家里讨论的就是以后给我找一个怎样的嫂子。”
“真没想过,可能是我年纪还没到你哥哥的那个地步?”
尤妮丝手托着腮,喃喃道:
“可我觉得,或许是因为你心理年龄太大了?”
卡伦直接岔开话题:
“怎么,你也喜欢研究心理学?”
“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谈不上研究,可我觉得观察人和分析人很有趣,就比如,观察你。”
“观察我?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就是,我觉得你好像很早就把我给观察透了。”
“哈哈哈……”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米娜拿着一把肉串起身向哥哥这里走来。
卡伦笑着笑着,很自然地伸手抚摸尤妮丝的头发,尤妮丝也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头枕靠在卡伦的膝盖上。
米娜拿着一把肉串又折返走了回去。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很久。
……
黄昏时,灵车开到了马戏团的驻地外,人很多,还好这里比较空旷,并不缺停车的地方。
下车后,卡伦带着众人向马戏团的那个大帐走去,沿途很多商贩兜售着各种商品。
阿尔弗雷德走在最后面,防止孩子们会被人群挤散。
一顶查塞人的小帐篷外,丈夫正卖着一些占卜用的道具,挂着的牌子是由某某神教祭祀大人加持过的圣器。
生意并不好,所以他的目光一直在前方人潮中逡巡,想找寻一个警备心理低的目标看看能不能顺走对方的钱包。
可惜,或许是这几年自己的同族人在类似的活动上下手太狠,所以来看马戏的游客虽然脸上挂着笑意,但都很警惕。
不过还好,他的妻子在帐篷内已经接了一单生意。
小帐篷内;
“站着不用动,我躺会儿就好。”
“好的,客人,您真善良。”女人手里拿着卢币笑着说道,“你是在寻找家的感觉么?”
“我是在寻找小时候的感觉。”拉斯玛回答道。
“那就是在寻找家的感觉。”女人坚持道。
“是的,没错。”拉斯玛点了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了笑意,“我的母亲做着和你一样的工作,她靠着这个养活了年幼的我。”
女人默默地将一张纸币放回到拉斯玛的头旁。
“什么意思?”拉斯玛问道。
“回家的客人,当然有优惠了;嘘,可不能让我丈夫知道,不过,也无所谓,你本来就给多了,他也看不出来。”
“我是因为没有父亲。”拉斯玛说道。
如果不是父亲在自己还在襁褓中时就病故,母亲也不用如此艰难地抚养自己。
女人舔了舔嘴唇,把嘴巴凑到拉斯玛耳边,小声道:
“其实,我也挺希望没有丈夫的。”
“呵呵呵,你这算在祷告么?”
女人耸了耸肩,笑道:“神会听到么?”
拉斯玛回答道:“会的。”
说完,
拉斯玛闭上了眼,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位置。
女人见状,挪开了身子,不去打扰这个“游子”休息。
拉斯玛的世界,再度变成了灰白色。
“嗯?
啧啧啧,有一头拥有魅魔之眼的小异魔,他的眼睛倒是适合挖下来做成一个精巧的挂件。
咦?
还不止他一个。
呵呵,
这个马戏团的老板,居然是一头蛊惑异魔。”
“怎么这么慢啊,还没结束么,超时得加钱啊。”丈夫掀开帘子走入了小帐篷。
拉斯玛缓缓地坐起身,
微笑道:
“结束了。”
丈夫摔倒在地,
死了。
第五十九章 愤怒!
马戏表演即将开始,买票进场。
成人普通票5卢币一张,儿童票2卢币一张,贵宾票10卢币一张。
卡伦买了7张贵宾票,花费了70卢币,因为贵宾票不享受儿童票折扣。
不同颜色的票对应着不同的区域,进去后有专门的人查票并且指引你自己所在的区域,贵宾票的位置在舞台最前面的正中央。
区域是这里,不过票上不会有具体的位置编号,每个区域内放着的都是长凳,一个区域里的票大家可以随意坐。
卡伦选择坐在第三排,他坐在最左边,尤妮丝在他右侧,米娜四个按顺序向右排坐,阿尔弗雷德坐在最右端过道处。
音乐声很响,韵律也很强,舞台上有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正拿着话筒不停做着位置指挥。
“觉不觉得吵?”卡伦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尤妮丝。
“不,我觉得很热闹,也很期待。”尤妮丝笑道,“我还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卡伦觉得尤妮丝所说的“热闹”,应该指的是“接地气”。
终于,入场观众都坐得差不多了,小丑对着话筒发出一声尖叫,本想集中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谁料音箱直接破音,电音声炸起;
贵宾票坐在最前面,距离音箱也最近,相当于声波攻击了。
卡伦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尤妮丝和孩子们,发现他们虽然捂着耳朵,但依旧在笑着。
“尊敬的各位女士、先生们,欢迎来到卡奇洛马戏团的表演馆,精彩的节目,即将开始,最先登场的是由我们美丽的歌后小姐为大家带来的罗佳名曲:《罗佳情人》!”
一名体态稍过丰腴的女歌手,穿着显得很紧身的蓝色戏服拿着话筒走到了中央,伴随着配乐声响起,她开始动情演唱《罗佳情人》。
一首由罗佳市出身的但在三岁就跟着父母移居维恩的维恩籍瑞蓝裔歌唱家创作的歌曲;
这首歌曾在维恩某个音乐节上得了奖,虽然在外地来的马戏团眼里,这首歌应该是罗佳市的象征,但罗佳市本地人其实基本没听过这首歌。
事实也的确如此,女歌手的唱功不错,但这首歌的词曲确实有些过于普通,大家听得都很乏味。
只不过开场曲的作用就是为了缓和一下氛围,给那些等待得心浮气躁的先进来的观众以安慰再给那些还没来得及买票进场的观众多争取一点时间;
毕竟,大家是来看马戏的,可不是来听音乐会的。
在卡伦视角里,这个音箱,这个画风,地上的冻土,四周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把他拉入了上辈子农村办白事音乐队的氛围。
女歌手很敬业,中途还试图和观众们互动,还一度把话筒对向观众,但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这首歌,能怎么接唱?
不过好在,这首歌终于唱完了。
女歌手也是如释重负,向台下鞠躬:
“谢谢大家!”
随即,一匹匹马儿飞奔入场,绕着舞台开始跑圈,马背上的男女杂技演员开始做起各种高难度动作,观众们马上开始了阵阵欢呼,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尖叫起来。
马戏表演,在此时才算正式开始。
接下来,又是驯兽表演,一头狮子在驯兽师的指挥下做着各种动作,看起来十分刺激。
而这时,坐在最右端过道处的阿尔弗雷德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处,紧接着低头对身边看马戏入迷的伦特说道:
“伦特,叔叔先出去一下,你自己坐好,保护好姐妹们,知道么?”
“嗯!”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坐的距离有些远的卡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弯腰走到卡伦面前:
“少爷,外面有点事,我去查看一下。”
卡伦微微皱眉,问道:“严重么?”
“不清楚,我去看一下。”
“我们需要一起去么?”
卡伦看阿尔弗雷德的神情,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和风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带着大家回家。
阿尔弗雷德看了看四周,道:“少爷,这里人多,是安全的,我一个人出去查看就好。”
“好的。”
阿尔弗雷德从出口处走出,因为大部分人都在里面看表演,所以外面除了那些查塞人小贩以及嫖客,也没多少人影。
不过,阿尔弗雷德还是直接走到了一顶查塞人的小帐篷前。
掀开帘子,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查塞人打扮的男子,一个女人正用力撬着一个储蓄盒,一边撬一边骂着:“他死得倒是快,可他到底把存放积蓄的钥匙藏哪里去了。”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破旧皮夹克的老者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刀口对着自己无名指处的一块铁戒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发出脆耳的声音。
阿尔弗雷德进来时,老者抬了一下眼皮。
就这一眼,直接给阿尔弗雷德带来了极大压力,这一瞬间,阿尔弗雷德就意识到,眼前这个老者,是自己绝对无法对抗的存在。
而且近乎是本能的,他将眼前这个老者与狄斯老爷进行了比较。
得出的感性结论是,应该是狄斯老爷更强大一些。
因为狄斯老爷曾给过自己一种……我努力努力还能和他勉强打成平手的错觉。
拉斯玛将手中的匕首丢到阿尔弗雷德面前,
道:
“自己挖下一只眼睛给我,小心翼翼地挖,不要留刮痕。”
阿尔弗雷德余光看向那个还在撬锁的女人;
老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抬起手:
“秩序——囚笼。”
刹那间,阿尔弗雷德的身前四周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框,将他完全隔绝在了里面,阻绝了魅魔之眼的一切能力。
拉斯玛是秩序神教大祭祀,神殿以下,他是权柄最大的几个话事人之一,当传出他将要来到瑞蓝的消息时,瑞蓝大区管理处的诸位负责人也是内心惶惶,且见了他,也必须躬身恭敬地喊一声:拉斯玛大人。
阿尔弗雷德确实可以不把普通的地方审判官放在眼里,但眼前这位,品级可比地方审判官要高得太多太多。
一定程度上,他算是秩序神教在世俗里的牌面之一。
但此时,
先前内心近乎绝望了的阿尔弗雷德忽然松了口气,
只见他双手闭合:
“赞美秩序。”
随即,
一张身份证明自其口袋里飘出。
拉斯玛目光微微一凝,
摊开手,
那张身份证明落入他的手中,
落款,是秩序神教瑞蓝大区罗佳市审判处。
不过这个头衔,对于拉斯玛而言,也并不用太过在意,让他在意的,是头衔后面的名字:狄斯.茵默莱斯。
拉斯玛摆了摆手,囚笼消散,阿尔弗雷德重新落回地面,恭敬道:
“大人。”
“你是狄斯的人?”
“狄斯审判官是我的直属上司。”
“唉……”
拉斯玛几乎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直白地道: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本来是打算直接抢的,毕竟你是异魔,我是执法者。”
阿尔弗雷德没说话。
“但既然你也是秩序神教的一份子,我就不好意思抢了,不过我可以拿东西和你换,我相信我能给出让你心动的价格,主动用一只眼睛来与我换取。”
阿尔弗雷德继续沉默。
“但你既然是狄斯的手下,我就不方便做什么了。”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喊道:
赞美狄斯!
拉斯玛拍了拍额头,继续道:“曾经我以为自己不比狄斯差,至少不会差太多,可后来……”
阿尔弗雷德:我也一样。
拉斯玛指了指地上的这具尸体,道:
“他侮辱了秩序神教。”
“是,我会负责处理。”
这次正好是开灵车来的。
“嗯。”
拉斯玛站起身,走出小帐篷时,女人一直在撬的锁终于“啪”的一声,被打开了。
“呼……”
拉斯玛看了看前方那顶马戏团大帐篷,既然狄斯的人已经在这里了,那他就不用管了。
自己本想着把心里因来到罗佳而产生的情绪波动给压制下去,可谁曾想,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他有些神伤地望了望星空,
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摇头道:
“唉,这一天,都白嫖了。”
……
马戏团大帐篷内,马戏表演还在继续。
此时正在演出的是真人魔术秀表演,魔术师是一个长相很柔媚的男子,他一举一动似乎刻意地在女性化。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其实是开场时的小丑扮演者,只不过现在卸了妆。
表演的项目是《水下生还》,一个竖立起来的玻璃容器已经被推运到了台上,里面注满了水。
在主持人说出表演项目名字时,卡伦还微微有些意外,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叫《水下求生》么?
就是那种表演者被捆缚住,再放入水中,让她来挣扎再摸索着解开绳索最后推开盖子探出脑袋,中途打结的人可以选择现场的幸运观众,这才是求生。
生还……意思理解成更像是水下生存?
“欢迎我们的表演者,曼迪拉小姐登场!”
魔术师向后台一指,一名穿着裙子的年轻女孩一边挥舞着手向现场观众打着招呼一边走到了魔术师旁边;
她的笑容有些拘束和不自然,比白天被自己要求去和尤妮丝坐一起的米娜,还要僵无数倍。
卡伦微微皱眉,
本能的,
这个叫曼迪拉的女表演者让他感到一些不舒服。
不是他对这个女表演样貌上有什么意见,而是作为茵默莱斯家的一员,前几个月基本都在家里帮忙,运送尸体早就成了习惯,且都能把灵车开出房车感觉了;
所以,
这位登上台的女表演者,给卡伦一种“熟悉感”。
这笑容,
这质感,
这眼神,
如果不是她在动,卡伦甚至觉得她就是一具躺在担架车上等待着被送入归途的“客人”。
对方这个神情笑容,像极了那天晚上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玛丽婶婶向自己介绍一位客人,他的妻子要求自己的丈夫在哀悼会上给人一种温和笑容的感觉。
玛丽婶婶就用订书机固定了对方侧脸的皮肉,让客人呈现出了一种“精致笑容”。
就像,眼下舞台上曼迪拉小姐的笑容。
“下面,我们有请一位幸运观众上来帮我们捆绑一下绳子。”
魔术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舞台边缘开始找人,因为卡伦坐的是贵宾座距离舞台近,所以被挑选的概率很大。
而魔术师直接选中了尤妮丝,他指了指尤妮丝,对着话筒道:
“这位美丽的小姐,能请您上台来帮我们完成这项伟大的魔术表演么?”
尤妮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拒绝。
“不要害羞,美丽的小姐,请您快点上来吧,我们大家可都在等着您呢。”
尤妮丝扭头看向卡伦,似是在征求卡伦的意见,却看见卡伦表情有些严肃,所以,她看着舞台边缘的魔术师,继续礼貌微笑摇头拒绝。
“坐在旁边的是您的先生么?哦,那么,我是否能邀请您的先生上来帮我们完成这项魔术呢?”
卡伦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位曼迪拉。
曼迪拉依旧保持着先前的那种“笑容”,只不过她会跟着魔术师的步伐转动方向,也会有一些肢体动作,甚至不停地依靠着水箱用舞蹈姿势来改变着自己的体态,裙摆下的春色,也不时会展露出来。
这种野场子马戏团吸引的目标受众可不仅仅是孩童,所以带点情色擦边元素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先生,先生?”
魔术师再次喊着卡伦。
而卡伦耳朵里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冷……我好冷……我真的好冷……”
声音很微弱,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又显得这么的清晰,一时间,仿佛有一股寒意正席卷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让卡伦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魔术师见叫不动卡伦,只能选择了坐在前排的另一位中年男子,那位中年男子马上同意,翻过了小护栏上了舞台。
“这位先生,请到这里来。”魔术师指引着他,“曼迪拉,来欢迎一下我们的表演嘉宾。”
曼迪拉向这位中年观众走来,二人进行拥抱,而这位中年观众在拥抱时,双手故意探入曼迪拉的裙子里一阵揉捏。
台下很多男性观众当即发出了夸张的尖叫,还有一连串的口哨声。
“好了,先生,请你来帮我们绑她手上的绳子。”魔术师说道。
中年观众开始绑绳子,他没什么捆绑技巧,只是绕圈然后打结。
“好了,现在绳子已经绑好,下面有请我们表演者曼迪拉小姐进入水箱,大家掌声鼓励!”
被绑着双手的曼迪拉小姐走上梯子,入水前,面向观众席方向,鞠躬,那种很标准的微笑,一直还保留着,几乎没什么变化。
“大家跟我一起来倒数!”
魔术师不愧是客串小丑的,蹦跳起来,带着全场人一起倒数:
“三!”
“二!”
“一!”
曼迪拉小姐纵身,跳入水箱之中。
“噢!!!!!!!”
全场观众一齐发出欢呼。
“嘶……”
而卡伦却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刚刚跳下水的,分明是自己。
“卡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尤妮丝关心地问道。
“不,我没事,没事。”
卡伦重新坐好。
此时舞台上,魔术师开始将水箱上的盖子用一块大锁锁起,而观众们可以通过水箱玻璃看见里面正浸泡在水面下的曼迪拉小姐。
她的裙摆浮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的大白腿,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刺激画面。
她还在挥舞着手,在水里和观众们进行着互动,且那标准笑容,依旧没有改变。
“那我们先来表演其他节目。”
魔术师拿出了纸牌,开始表演简单乏味且枯燥的纸牌魔术,这种魔术观众们其实早就看过很多次且不感兴趣了,但此时却没人起哄发出嘘声。
因为几乎没什么人关注这个魔术师在做什么,哪怕他端着一碗通心粉就坐在那里吃,也没人会骂他表演水平不行或者喊退票;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水箱里的曼迪拉小姐,她还不出来么,她还能憋住呼吸多久?
“冷……我好冷……真的好冷……”
声音,再次在卡伦脑海中出现。
这种感觉,让卡伦想到了当初自己站在家里一楼听到地下室内莫桑先生的哭泣。
这位曼迪拉小姐,就是一具尸体!
而当卡伦把目光挪向水箱时,
水箱内的曼迪拉小姐,也将身形对准了卡伦所坐的方向:
“好冷……好冷……他们一遍遍地把我泡进水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冷……”
“你是谁。”卡伦尝试在心里问道。
“他们叫我……曼迪拉……”
“他们是谁……”
“是团长……是魔术师先生……是把我从父母手里买来的主人……是把我溺死在水里的人……是把我一遍遍泡进水里的人……”
卡伦皱了皱眉,他本能地想要从这种诡异的“交流”之中脱离出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一种强烈且复杂的情绪正在快速感染着自己:
不解、
疑惑、
幽怨、
以及那浓郁到几乎可以滴出来的恨意!
卡伦对情绪一直很敏感,他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的情绪所影响,所以他闭上了眼,给自己一个类似于挂断电话的心理暗示。
然而,
当他再睁开眼时,
他的视线里忽然变得无比扭曲,这是水的阻隔,这是玻璃的遮挡,外面的一切身影似乎都变得夸张变形了许多。
但他还是看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那群孩子……
伦特、莎拉、克丽丝、米娜、尤妮丝……
自己甚至还看见了坐在尤妮丝身边的自己!
卡伦双手放在玻璃面上,他感到了浓郁的窒息感,这种窒息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比之更恐怖的,还有无论你如何窒息,你都不会死亡的绝望!
因为,你本就是一个死人,你不会再死了!
这是一种超越了人所能理解的精神酷刑,仿佛堕入了人间的阿鼻地狱。
而在场的观众们,则因为“曼迪拉”小姐的这些动作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因为在他们的视角里,曼迪拉小姐一直保持着“精致微笑”,这拍打玻璃面的动作,更像是在与他们做着互动。
卡伦不停地眨着眼,
他想要离开这个状态,
否则他会疯的,他肯定会疯的。
终于,
在下一次眨眼之后,卡伦身体一颤,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座位上。
“卡伦?你真的没事么,我刚刚喊你你都没有反应?”
卡伦抱住了尤妮丝,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身上,同时手掌直接探入她衣服内,触碰到了她温暖的皮肤。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行为,就像是一个人将被冻死时,会下意识地抱住一切温暖,哪怕是将自己跳入大火之中也无所谓,因为大脑在此时根本就无法思考。
尤妮丝愣住了,但她看卡伦苍白的脸色,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用自己的包挡住了卡伦的手,遮蔽了附近人可能投来的视线;
另一只手,则搂住卡伦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到卡伦的脸上。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对坐姿比较亲昵的小情侣的正常动作。
“呼……呼……呼……”
卡伦不停地喘息着。
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自己,甚至能进入到她的视角。
类似和尸体的互动经历,卡伦之前有过好几次,但从未像眼前这次一样,可以给他这么强烈的代入感。
是因为……她本来就是活动着的一具尸体么?
她和那些原本躺在担架车上或者棺材里,被自己唤醒的尸体不一样?
慢慢的,卡伦的呼吸开始恢复平稳。
尤妮丝则一直在轻拍卡伦的后背,她能感知到自己怀中这个男人先前的情绪失控。
而现场观众们的热情,正逐步攀升,因为曼迪拉小姐已经在水中待了太久了,久到魔术师都已经表演完了好几个时间又长又枯燥低级的魔术。
此时水箱内,曼迪拉身体后仰,漂浮起来的长裙几乎将她的脸完全遮挡住,这让大家误以为,她是否已经出了意外,已经溺死了?
米娜伦特他们更是早就捂着眼,不敢继续往下看。
“好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魔术师终于将他那该死的道具纸牌丢到了地上,走到水箱前,他还来了个单脚转身,随后走上梯子,把钥匙向观众们展示,再一边晃动着身边一边故意很慢地去开锁;
开锁中途,还装作钥匙打不开,又将钥匙丢到了地上,然后再下来重新捡起钥匙上去的各种变故,把台下观众们吓唬得纷纷大骂。
但不管怎样,气氛是烘托得很好了。
终于,
魔术师打开了锁,掀开了水箱盖子。
下一刻,
曼迪拉小姐浮出水面,她双臂举起了,做了个经典舞蹈动作,仿佛水中的芭蕾舞者。
“噢噢噢噢!!!!!!”
“太棒了,太棒了!!!”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观众们发出强烈的欢呼,马戏团帐篷内的氛围被推入了顶点。
米娜莎拉与克丽丝更是一边哭一边用力拍着手,她们先前是真的非常担心那位女表演者的安危。
而这时,
原本躺在尤妮丝怀中的卡伦,
在此时转过了脸,
面朝舞台,
眼眸之中,有一股深邃的寒意在流转,嘴唇轻动,说出了一个无声的话词组:
“去死。”
正表演着舞蹈姿势接受着来自观众欢呼的曼迪拉小姐,忽然伸手,抱住站在旁边梯子上正向观众们脱帽致意的魔术师先生;
“噗通!”
魔术师先生也落入了水中,
曼迪拉小姐在水中扬起了自己的长裙,将魔术师先生的脸完全遮住,更是趴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压住。
魔术师的手在女表演身上疯狂地抓放,比先前那位上台帮助的中年观众摸得更为放肆!
在观众们的角度看来,
这是下一轮的表演,
魔术师正和女演员在水箱内上演着激情戏码!
“哦哦噢噢噢噢!!!!!”
“精彩,精彩,真是精彩!”
“这票价值了,值了!”
“太棒了,太唯美了!”
没人关心女表演者与魔术师已经在水箱内相拥了多久,反正不管多久都会没事的,不是么?
先前女表演者在水箱内都待了这么久,不也一点事都没有么?
大家只是尽情地欢呼,尽情地交流,尽情地发泄着通过这个场面被刺激起来的荷尔蒙,且暗下决定,待会儿表演结束出去后,自己一定要去钻查塞女郎的帐篷好好发泄一番!
水箱内,
魔术师的手,已经停止了挣扎,他那被裙摆遮蔽下的脸,也被永远定格住了惊恐的神情。
曼迪拉却依旧死死地抱着他,没有丝毫想松手的意思。
观众席上,
卡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到底有多不妥,他坐起了身子。
“你好些了么,卡伦?”尤妮丝没有质问刚刚卡伦的举措,只是关心。
卡伦点了点头,对尤妮丝小声道:
“谢谢你。”
同时,卡伦耳旁传来一道带着解脱长颤的女孩声音: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