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打折
降温了;
不是深秋,也不是初冬,而是真的入冬了。
寒冷的天气下,只要外头风不大,其实在外头晒太阳比在阴冷的屋子里要舒服得多。
保尔与罗恩两个人这会儿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上个月很忙,忙得有时候恨不得跟“客人”在担架车上挤挤一起打个盹儿;
这几日,才算是又清闲了下来。
当然,作为经验丰富的丧仪社员工,他们也清楚这算是今年最后的一小段闲适了,因为很多老人是抗不过深冬到开春的这个坎儿的。
可能在入秋时,做好了准备,在初冬时,坚定了信念,但等到真正的寒潮袭来,那种硬拖着老胳膊老腿去和天气作斗争时,很多老人,又不得不选择认命,任凭四季的轮替像是扫帚扫过,将自己扫入那人生的终点。
罗恩嘴里叼着一颗烟,手里玩着一副扑克牌,嘴里不时念叨可惜着昨晚那把好牌没能打出真正的收益。
保尔则拿着一本有关电工的书籍正在看着,时不时地还用铅笔做着记录。
卡伦提着一颗猪头,走到了院子里。
“哟,少爷,今天准备什么好吃的?”
罗恩马上站起身,凑了过来。
自从少爷的伤恢复可以下地后,这每天的工作餐可谓做得格外丰富且精致,各种罗恩别说吃过,听都没听过的菜式在每天中午被端上桌,那滋味,真叫一个舒坦。
保尔也合上了书,看了过来。
“罗恩,给我拿个盆,装点水来。”
“好的,少爷。”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抗拒为厨师打下手。
很快,罗恩就装了一铝盆的水过来。
“啊~”
玛丽婶婶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从客厅走了出来,同时递给了卡伦一个瓦斯喷灯。
卡伦接过这个喷灯,笑道:
“没想到家里还真有。”
说着,卡伦点火,开始用喷灯的焰火烤除猪头上的毛。
玛丽婶婶说道:“有些客人体毛比较多,需要用这个去除的。”
卡伦有些好奇道:“不是体毛越多越好么,显得更男人。”
玛丽婶婶耸了耸肩:“不是所有的体毛都长在胸口。”
随即,玛丽婶婶又以“阅客”无数的经验感慨道:
“有些人的体毛长在其他地方,恶心死了。”
“呵呵。”
卡伦边笑边继续细心地烤着猪头。
玛丽婶婶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继续先前的话题:“还有一些人,活着的时候觉得自己体毛旺盛是一件很男人的事情,甚至觉得是一种极为自恋的魅力,却自己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子味道,就算是死了,还能嗅到残留,而他们的夫人早就对这个恶心反感了不知多少年。
人活着的时候没办法,所以等人死了后,往往他们的夫人会强烈要求在做殓妆时,把她们丈夫的体毛给去掉。”
“为了好看?”
“不,我觉得纯粹是为了泄愤。”
“这样的爱情,真是令人羡慕。”
“谁叫一般都是先生比太太先走呢?”玛丽婶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且还有些男人就喜欢找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夫人,死后保不住体毛的倒还算是好的,有恨意有埋怨至少还意味着在乎,那种丈夫死后带着情夫一起来参加丈夫哀悼会的,我们都见过很多了。”
不忙且亲戚都在市里的话,人死到举办哀悼会下葬,其实也就三天时间。
“所以我就不再相信爱情了。”罗恩说到。
“你的那位疗养院的小护工呢?”卡伦问道。
“天呐,不要提她,我的心早已因她碎了一地。”
“没约出来?记得你想约她看电影来着。”
“约出来了,我们一起看了六场电影。”
“爆米花吃了么?”卡伦问道。
“我们互相把对方十根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而且每次看完电影都会因为疗养院关门了,为了照顾她,得陪着她去小旅馆开房间休息。”
“这不是很好么?”卡伦将喷灯放下,开始用刀刮猪头,“电影也看了,事情也做了,你没打算向她求婚么?”
“我向她保证以后我不再喝酒了,也不再打牌了,好好工作,把收入都交给她来管理,她很感动。”
“然后呢?”
“然后在我准备向她求婚的前一天,疗养院里一个将要出院的寓公老头向她表白了,她答应了。”
“哦,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谁说不是呢,我为此伤心了好久,我居然被一个老头给竞争下去了。”
“不,罗恩,把你竞争下去的是寓公。”
“嗯,也对,但我的未婚妻,就这样离我而去。”
“换个角度想想,人家的未婚妻在结婚前与你看了这么多次电影。”
罗恩听到这话,很认真地思考着,
随即面露笑容,
道:
“少爷,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赚了。”
“可不是。”
这时,保尔忽然开口问道:“少爷,夫人,有个问题我想请问你们。”
“说。”
卡伦继续认真地刮着猪头,他想念这一口猪头肉已经很久了。上辈子他老家县市能称得上特色美食的其实寥寥,这猪头肉反而算是最能打的一个了,肥而不腻。
因为他开始着重操持厨房,所以现在家里的厨房已经慢慢地被“和平演变”。
家里人虽然没有对中餐“惊为天人”,但足以让他们认识到他们以前的食谱到底有多么的简单枯燥。
保尔提问道:“如果想和一位小姐关系进一步的话,该怎么去说?”
“看电影!”罗恩马上喊道,“晚场的!”
保尔无视了罗恩的建议。
玛丽婶婶笑道:“是和库奇家的小姐么?”
保尔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是的,夫人,谢谢夫人。”
保尔的这个对象还是玛丽婶婶帮忙牵的头,库奇小姐的父亲是棺材厂的一位木工师傅,家境虽然很普通,但一家子都很淳朴老实。
这样的姑娘,玛丽婶婶自然不会去帮罗恩介绍,但保尔的话,他的勤奋与踏实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玛丽婶婶当了一回红娘。
“拜访过她父母了么?”玛丽婶婶问道。
“拜访过了,她父亲人很好,母亲也很和善,我母亲也很喜欢她,我们把婚期定在春天。”
卡伦明白了,
保尔这是谈婚论嫁都完成了,但卡在了“睡觉”这一环节。
这并不可笑,这世上确实有不少人谈对象就是奔着睡觉去的,但也有一些负责任的人是想着把合法手续与礼数走完,可又因为过于老实又或者叫跳步了,想再往回找反而找不准节奏了。
卡伦把猪头举起,仔细检查着,同时对着猪头道:
“保尔,你可以询问她,想在你的房间里的窗边看月亮么?”
玛丽婶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卡伦,然后用力敲了一下卡伦捧着的猪头:
“你叔叔教你的?”
卡伦疑惑道:“不是啊。”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玛丽婶婶“哼”了一声:“果然,你们茵默莱斯家男人都一路货色,当初你叔叔就是这么邀请我的,说他房间楼层很高,适合赏月。
然后赏出了米娜,又赏出了伦特。”
“呵呵……”
卡伦忍不住笑出了声。
玛丽婶婶看向保尔,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哪怕你说你房间里养着一头大象她也会‘相信’且愿意来你房间参观的。”
保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心虚道:“真的,可以么?”
玛丽婶婶冷笑了一声:“她是你未婚妻,难不成你怕她事后报警让警察来抓你,她该怎么和警察说:警察先生,我那该死的未婚夫强迫我躺到床上去!
如果你这个都犯法的话,那贝瑞教的那帮家伙岂不是得被全抓起来枪毙?”
卡伦很想提醒一下婶婶,就算是婚内强迫也是不道德也是违法的;
但转念一想,好像现在这个法律还没健全到这一地步。
这时,家门口的路上走过来一群举着横幅的学生,年纪普遍不大,都是初中生高中生的年纪:
领头的学生喊道:
“我们要环保!”
周围其他学生也一起喊:“我们要环保!”
“我们要新鲜的空气!”
“新鲜的空气!”
“我们要清澈的河水!”
“清澈的河水!”
院子里的众人就看着这群学生喊着口号走过去。
卡伦有些意外,这个时代环保组织就已经这么盛行了么。
罗恩掐着嗓子,小声喊道:
“我们要卢币。”
今天不是周末,所以这些孩子应该是跷课了。
玛丽婶婶看向卡伦,问道:“卡伦,米娜与伦特他们与你说过这个事么?”
不等卡伦回答,玛丽婶婶就自己又说道:
“是了,孩子们的事怎么会和你说。”
虽然卡伦比米娜也大不了多少,但正如梅森叔叔说卡伦一场病恢复之后,他感觉自己有点想喊卡伦叔叔了;
其实,家里人确实是不再把卡伦当一个孩子了。
“怎么了,婶婶?”卡伦问道。
“维恩国的那位环保少女前天来瑞蓝了。”玛丽婶婶说道。
“环保少女黛丽丝?”卡伦记得自己看报纸时看到过她的名字,她热衷于宣传环保理念,在维恩青少年中人气很高。
罗佳市的市长竞选即将进入最后的投票环节,挑战老市长的竞选者主张的就是环保,从报纸上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位环保少女这会儿来罗佳市,应该是来为竞选者站台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明星走穴。
保尔说道:“环保,也是好事吧。”
玛丽婶婶则瞪了一眼保尔,指着那群远去的学生嘲讽道:
“他们懂什么叫环保,他们只是不想上课。”
……
卡伦提着猪头来到了二楼厨房,准备进行烹饪。
今天午餐的主食是扁豆饭,因为硬菜有猪头肉,所以卡伦在扁豆饭里少加了些肉丁。
配菜是鸡蛋羹、鱼香茄子,紫菜蛋花汤。
另外,因为家里人实在是喜欢春卷,卡伦又炸了一些。
饭菜端上来后,狄斯坐主座,玛丽婶婶和温妮姑妈再加上保尔与罗恩,大家开始用餐。
梅森叔叔今天不在家,他去请负责修斯火葬社拍卖的官员吃饭了,不过出发前特意叮嘱过让卡伦给他留菜。
堂弟堂妹们今天在上学。
给家里人做菜,能够给自己一种很大的满足感,类似于喂猪的充实幸福。
卡伦走下楼,先给金毛的饭盆里加了狗粮。
然后将一盘红烧小杂鱼放在了普洱面前,另外又配上了一杯咖啡。
金毛瞅着普洱面前的那一盘红烧小杂鱼,口水直流,顿觉自己狗盆里的狗粮那是一点都不香了,不过它不敢和普洱争食。
普洱很是愉悦地先喝了口咖啡,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吃鱼。
这种奇怪的猫式搭配卡伦已经习惯了,走上楼,正好碰到走下来的狄斯。
“午餐很美味,尤其是猪头肉,教堂下午有事,我得先去一趟。”
“爷爷路上小心。”
“嗯。”
卡伦走到二楼,罗恩与保尔已经靠在椅子上拍着肚子了,玛丽婶婶则和温妮姑妈在喝着茶。
“婶婶,姑妈,刚用过饭喝茶对消化不好。”卡伦提醒道。
“哦,是么。”玛丽婶婶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茶杯。
“卡伦,你不吃么?”温妮姑妈问道。
“试菜的时候就吃饱了。”卡伦开始动手准备收拾碗筷。
“我们来,我们来。”
温妮姑妈起身帮忙收拾。
一楼的电话响起,玛丽婶婶下楼去接电话,不一会儿,楼下传来玛丽婶婶的喊声:
“汉斯医院!”
晒了一上午太阳又刚刚饱餐过的罗恩与保尔马上进入工作状态,二人快步下楼,卡伦也放下手中的餐盘,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外套也跟着下楼。
一般出车都是三人,叔叔加上俩伙计,叔叔不在家时,卡伦就会自觉上去充数。
保尔去发动灵车,
罗恩去扛担架车,
卡伦则将茵默莱斯丧仪社的的宣传册和报价单收拢起,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
然后大家以最快的速度上车,
灵车出发,目的地汉斯医院。
……
汉斯医院距离明克街也就一刻钟的车程,到达后,保尔与罗恩留在车上等候,卡伦则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将装有宣传册的公文包用胳膊夹起向里走去。
找到了“接头”的护士长,护士长回应道:
“病人正在抢救,大概是抢救不回来了。”
卡伦就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着,隔壁长椅上坐着不少焦急等待抢救的家属,卡伦注意到了,但没有在此时凑上前。
无他,怕被打。
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后背挺直,像是在等待面试;
实际上,也确实是在等待面试。
其实,这个行业做久了,慢慢也就逐渐习惯了,可能你会觉得人家家人在等待着病人的抢救可你却早早地过来等候接单很不人道……
但开饭店杀鸡宰羊就很仁慈?
都那样吧,也都这样吧。
一辆担架车被从外面推了进来,一对父母陪在两侧,不住地给即将进行手术的女儿打气,他们的女儿将进行一场手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
担架车推过卡伦面前时,小姑娘侧过脸,看向卡伦,露出了羞涩的笑意。
虽然年纪小,但对美好的事物以及人,都会带着天然好感的。
小弟弟看见美女也会本能地想靠近,小妹妹看见英俊的帅哥也会露出欢喜,这种单纯的喜好在年幼时很自然,等长大后,其实并未消散更没消失,而是学会了隐藏。
卡伦对着小姑娘也露出了微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
卡伦等待的那个“客户”的负责医生走出了手术室,摘下口罩:
“病人抢救过来了。”
“哦!!!!!!”
“感谢上帝,上帝保佑!”
“妈妈,我的妈妈,天呐,天呐……”
客户“跳单”了,
卡伦脸上没有失落之色,
站起身,
开始小幅度地活络身体,笔直地坐久了,有些麻。
既然不需要自己了,卡伦转身,准备安静地离开。
但就在这时,
走廊里的灯,忽然熄灭了。
“停电了,停电了!”
“备用发电机呢!”
“备用发电机,快发电。”
小姑娘的手术室门被推开,医生气急败坏地喊道:
“发电啊,快点发电啊,手术还没做完呢!”
医院里,有些许的混乱。
有消息传来,医院的备用发电机出现了问题,电短时间内无法供上。
又有消息传来,是环保少女黛丽丝组织了学生游行,包围了一家火电发电厂,痴心环保的学生与发电厂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最终导致了断电。
卡伦站在走廊里,
他看见那个小姑娘的父亲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同时很是紧张地签字,小姑娘的母亲正在抽泣;
手术室里,医生进进出出,从他们的口罩未能覆盖的眼睛里,卡伦可以感受得到情况现在很不乐观。
他回过头,
看了看身后先前坐过的长椅,
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下夹着的公文包,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坐回去,继续等;
可他又有些抗拒此时再坐回去。
他就站着,一直站着。
计划中的手术出现了巨大变故,转为抢救;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见小姑娘的母亲脸上的神采正不断地褪去,目光变得空洞与麻木,小姑娘的父亲无视了这里的环境,拿出了烟,想点烟,却一直点不上,火机还掉落在了地上。
卡伦走上前,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帮小姑娘父亲点燃。
“谢谢,谢谢。”小姑娘父亲向卡伦道谢,同时应该是习惯性地客气场面话,麻木地问道:“您是做什么的?”
“医药代表。”
“哦,哦,嗯。”
小姑娘父亲不停大口抽烟,同时目光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
终于,电供应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发电厂恢复了运转还是医院发电机发挥了功效。
但也就在此时,
医生走了出来,对着小姑娘的父亲:
“对不起。”
“不……”小姑娘的母亲直接昏厥了过去。
小姑娘的父亲则跪在了冰冷的走廊瓷砖上。
卡伦默默地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觉得自己在家里已经见惯了尸体,甚至已经可以在帮玛丽婶婶忙时和婶婶很随意地开一些玩笑,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
但实际上没有;
生与死的真谛,不在于生,也不在于死,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转变的那个过程。
天,逐渐到黄昏。
因为供电的问题,所以原本下午的手术全部取消了,而医生似乎是认出了“卡伦”的职业,所以遗体并未推送进停尸间。
小姑娘的母亲被父亲抱在怀里,两个人,神情悲怆。
卡伦一直坐着,坐在那里。
护士长走了过来,先蹲下来安慰这对父母,然后指了指卡伦,她是善意的,至少对于茵默莱斯家来说,她是。
但她误以为卡伦这个“新面孔”这个“年轻人”脸薄,不晓得主动招揽生意,所以主动介绍。
这时,
小姑娘父亲站起身,走到了卡伦面前;
卡伦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你是做什么的?”
卡伦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茵默莱斯丧仪社……”
“砰!”
卡伦的脸,被打了一拳,整个人侧倒在长椅上。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咒死我的女儿,咒死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恶魔,这些赚肮脏钱的杂碎!”
卡伦缓缓地坐起,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继续绷直了后背,仿佛刚刚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见他这个样子,小姑娘父亲刚欲砸过来的第二拳,松了下来,他回过身,继续去安慰妻子。
天,
开始变黑了。
卡伦依旧坐在这里;
来时,他是为了单子,为了生意,为了钱;
现在,其实已经不是了,一个单子而已,在他被打的前提下,自己直接离开,家里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可,生意在此时又变成了某种职责。
终于,
小姑娘父亲搂着依靠在他怀里的妻子,又一次走到卡伦面前;
卡伦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喂,你是做什么来着?”
卡伦活动了一下左侧还有些发疼的脸颊,露出了职业的淡淡微笑,一边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宣传册一边说道:
“茵默莱斯丧仪社,为您的家人送上最后的陪伴。”
……
“少爷,你的脸?”
保尔发现了卡伦脸上的伤。
“没事。”
卡伦摇了摇头。
医院办理好手续后,保尔与罗恩将小姑娘的遗体送上了灵车,后方,小姑娘的父母则会开他们自己的车跟着灵车一同前往明克街。
他们要连夜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与安排后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还觉得女儿依旧在自己身边,像是带着女儿去商场挑选衣服。
罗恩瞅了一眼小姑娘父母开的车,舔了舔嘴唇,道:
“瞧,开的是桑特兰唉。”
他本意是想提醒少爷这是个大单,但见少爷依旧很安静地坐在那儿,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灵车开回了明克街茵默莱斯家,后头的那辆桑特兰也跟着一起停了过来。
“小心点抬。”卡伦提醒道。
那对父母,站在灵车下面,等待着“接”女儿。
“明白,少爷。”
保尔与罗恩轻手轻脚地将担架车抬下了车;
众人进去时,玛丽婶婶与温妮姑妈主动上前,开始安慰同时介绍业务。
卡伦用衣角遮着自己的侧脸,径直上了楼。
他有些累了,他想躺下来休息休息,希望那对父母不要点心理咨询服务吧。
“哥哥,你回来啦,辛苦了哥哥。”
米娜端来一杯冰水给卡伦送来,她哥哥不喜欢喝红茶也不喜欢咖啡,只喜欢喝加了冰块的水。
卡伦没有进房间,而是先接过水。
“哥哥,你的脸?”细心的米娜发现了卡伦侧脸的伤。
“没事。”
卡伦不准备解释。
这时,卧室门被打开了,和卡伦住一个卧室的堂弟伦特抱着一个环保宣传标语牌子走了出来,向卡伦炫耀道:
“哥,我今天去参加了黛丽丝组织的环保游行活动,黛丽丝实在是太酷了,瞧,她还给我签名了呢,嘿嘿。”
卡伦愣住了。
“哥?”
伦特好奇地凑到卡伦面前,好奇哥哥怎么忽然没了反应。
然后,
卡伦直接将杯子里的水,泼在了伦特脸上。
“啪!”
被泼了一脸冰水的伦特有些茫然地看着卡伦:
“哥……怎么了……”
“啪!”
这次不是水,
而是卡伦的一巴掌。
伦特被抽倒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却又无比畏惧地看着脸上同样有伤痕的哥哥。
这时,
爷爷的书房门被打开,狄斯站在门口。
米娜马上扶着还在轻微抽泣的伦特站起来。
“爷爷,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米娜赶忙向爷爷解释。
狄斯看向卡伦,开口道:
“怎么了?”
卡伦看向狄斯,回答道:
“他欠打。”
“哦。”
狄斯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书房,书房门随即被关上。
“哥哥?”
米娜尝试叫了两下卡伦,见卡伦没反应,米娜牵着伦特去了二楼。
“你在悲伤。”
普洱的声音自卡伦身后窗台处传来,
“习惯就好,因为你会发现其他的,你都做不了。”
卡伦摇了摇头;
普洱笑道:“你不同意我的话?”
卡伦双手撑在身后窗台上,
道:
“我会让婶婶打个折。”
第三十二章 灯灭了
地下室,
婶婶的工作间。
玛丽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慢地燃着。
梅森叔叔站在门口,手掐着自己儿子伦特的后脖颈。
伦特在哭泣,嘴里不停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
一向脾气很好的梅森叔叔,此时阴沉着一张脸。
终于,似乎是难以再忍受这种吵闹了,玛丽婶婶开口道:
“去洗漱吧,别吵着人家小姑娘休息。”
伦特跷课去参加了由维恩环保少女黛丽丝组织的游行,他们冲击了发电厂,导致东区大面积的停电,停电导致了小姑娘手术出了岔子;
现在,她躺在了这里。
其实,伦特并未真正意义上犯错,哪怕将他扭送去警察局,警察估计也只是笑笑。
生活中,本就充满着意外。
兴许这个小姑娘的手术本就不会成功呢?毕竟她这个手术伴随着比较大的风险。
若是汉斯医院的备用发电机能够正常运转及时送上电呢,手术停电的影响是不是就被避开了?
再者,伦特只是在发电厂外面举牌子,跟着一起喊口号,亦或者说,他只是在“追星”,他又没冲进发电厂去搞破坏;
可有些理由,能够用来去欺骗法官,却无法用来欺骗自己。
卡伦把今天的事说了出来;
他不可能隐瞒,不仅仅是因为他脸上的伤,更是因为如果隐瞒,他就没办法要求家里给女孩的葬礼费用打折。
他只是在职的家族成员,享受分红,却没有决策权。
当把事情说出来后,梅森叔叔直接把伦特的裤子脱下来用皮带对着他屁股一阵抽。
得知自己今日的行为,让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离世,挨打的伦特只是哭,却没有喊疼,也没有求饶。
打了一顿后,
梅森叔叔带着伦特来到小姑娘面前“道歉”。
这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很傻的行为,刻意得如同是在作秀;
但哪里有秀是发生在自己家只给自己家人看的?
归根究底,茵默莱斯家的家风,一直很好。
伦特一瘸一拐地上去了,在坡道处,米娜在接他,同时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姐姐……我错了……”
“唉。”
米娜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尤其是知道那个小姑娘的遗体就在下面躺着,安慰的话更是无法说出口。
“费用,怎么算?”梅森叔叔问自己的妻子。
“他们家要求的是B套餐。”玛丽婶婶说道。
罗恩早就指着人家的车说过,这是一笔肥单。
搁以往,有B套餐的生意时,玛丽婶婶走路都能带着风,可今晚,她却高兴不起来。
玛丽婶婶将烟头掐灭,继续道:
“我和温妮商量过了,按照B套餐的标准走,但明日给具体报价时,折扣力度大一些。”
“哦。”梅森叔叔点了点头,“就这样?”
玛丽婶婶撩了下头发,叹了口气:“这一单,做到不赚钱,再亏点钱吧。”
“好的。”
梅森叔叔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下来。
这一单,赚钱的话,他心里会不痛快,还是亏点钱好,心里还能稍微舒坦点。
“我上去给那几家公司打电话。”
一些诸如棺材等有特殊要求的丧仪用品,是需要临时加订的,茵默莱斯家会备一些常用的货,但不可能备全,毕竟,他们更像是上游公司的消费者,而不是经销商。
玛丽婶婶摇摇头,道:“这么晚了,明天安排吧。”
说完,玛丽婶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丈夫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她烦着呢。
“嗯。”梅森叔叔离开了。
玛丽婶婶开始亲手给小姑娘清洁遗体,动作很温柔。
清洁好了后,玛丽婶婶拿了一套内衣帮她穿上,随后拉过圆凳,坐在床边,用手帮小姑娘做头部按摩。
其实,葬礼上的绝大部分仪式与流程,都是为活人准备的,也包括玛丽婶婶现在的按摩,小姑娘已经走了,肯定感知不到的;
但被按的是她,可放松的是玛丽婶婶自己的内心。
头部按摩结束后,是身体的其他部分。
一套流程做完,玛丽婶婶开始为小姑娘做防腐处理,这样在葬礼那天,她能以最自然也是最美好的一面,去和自己的亲人告别。
殓妆师的作用,是让逝者在离开时保留尊严与体面。
还有一个作用,是让逝者的亲朋,能够认真地记住逝者的形象。
人在想起另一个人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往往是一张定格的“照片”;
为什么人们会如此看重“见最后一面”,若是没见到就是莫大的遗憾?
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少会去认真去看去记住自己身边人的脸,且往往越是关系亲近的人,在这方面越是容易被忽视,总是天真地觉得,还有很久很久,还有很长很长;
直到那猝不及防的告别来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那张脸,那张脑海中的“照片”,她居然早就过时了,早就不清晰了也早就模糊了。
惶恐的不是失去,而是你无法原谅自己在需要铭记时却已然忘记。
玛丽婶婶的工作,就是让这种遗憾,尽可能地被避免。
她没打算休息,她也不允许自己休息,她打算用今晚剩余的时间,把小姑娘的一切都完成;
另外,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且投入地工作了。
……
凌晨三点,已经睡了一觉又醒来的卡伦,端着咖啡壶走到了地下室,将咖啡送到玛丽婶婶面前。
玛丽婶婶喝了一大口,贴心的侄子为她放了很多糖,这令她很满意。
卡伦拉过旁边另一张圆凳,坐下。
此时,躺在冰冷的钢板床上的小姑娘,已经穿上了一套粉红色的可爱舞裙。脚上穿着的是新的白色舞鞋。
“这是她父母留下的,本来打算送给她当手术成功后的礼物。”
“哦,是么。”
玛丽婶婶开始打理小姑娘的头发,用夹板在熨烫,很细心,似乎生怕烫到她的头皮。
要知道,玛丽婶婶可是会用瓦斯喷灯给其他客人去体毛的。
可这次,她很小心翼翼。
“漂亮么?”玛丽婶婶问道。
卡伦点了点头,道:“很可爱的小姑娘。”
“她父母说她很喜欢芭蕾,练舞也很刻苦的。”
“是么,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玛丽婶婶抬头看了一眼卡伦,问道:“你脸上的伤?”
“没事了。”卡伦摇摇头。
“我疏忽了,应该帮你先处理一下的。”
“没事的,这是生活的伤,难免的。”
玛丽婶婶一边继续帮小姑娘烫着头发一边咀嚼着这几个字:
“生活的伤。卡伦,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就只有十五岁么?又或者,生一场大病,确实能让人变化很大?”
“我应该快十六了。”
“生日还没到呢,不过也快了,应该要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不是整生日,不用了。”
“生活嘛,条件允许时,能不将就就尽量不要去将就,否则如何对得起那生活的伤?”
卡伦点了点头:“好的,婶婶。”
今天的这个单子,是一个意外。
哪怕不是卡伦去,而是换做梅森叔叔去了汉斯医院,应该也是免不了的。
这就是生活,如同平静的溪水下面也是藏着嶙峋的石块。
“你不去休息么?”玛丽婶婶问道。
“睡过了。”
“看来是有心事,你回来时我就感觉到了,伦特犯了错误,你叔叔已经教训他了。”
“我知道。”
叔叔是在二楼打的,但在三楼的卡伦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卡伦还是说道:“其实,伦特也没什么错。”
如果换做一个护短不讲理的母亲,听到卡伦说这种话,怕是要直接气炸了;
合着,密你告了,人你也打了,结果你来一句其实他也没什么错?
但玛丽婶婶则是点头道:
“是啊,他就是欠打。”
不打他一顿,他自己不舒服,他的长辈,他的监护人,更不舒服。
盲从,有时候不是大错,因为法不责众,可要是不知悔改不懂反思,那下次大概还是会继续盲从,依旧不是错,可却像是个智障。
“丧葬费我会打折的,这一单,我们会亏钱做。”
“谢谢婶婶。”
“我是伦特的母亲,这是我应该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带着伦特和你叔叔向小姑娘的父母跪下。
但这又没什么意义,除了我们自己心里头负罪感少了些,对人家父母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还得强忍着恶心来安慰你。
唉,
这就像是外头下雪一样,隔着窗户在屋子里看,哦,好多的雪花飘落哟;
只有走到外头被一片雪花飞入脖颈里时打一个激灵,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寒。”
“婶婶。”
“嗯,怎么了?”
“我觉得我对尸体,对棺材,对花圈,对黑纱,对种种类类的这些,应该都习惯了才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自己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不仅仅是因为伦特,
而是我今天在医院走廊里,自己的感觉。”
卡伦还记得小姑娘被推进手术室经过自己身边时,还很害羞地对自己笑。
他忽然觉得,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矫情,不,是过于矫情了。
明明他早就见过了更为古怪离奇,也更为惊悚的事情,可偏偏在今天,他伤感了。
“怎么,做我们这一行就真的铁石心肠了?就冷血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就像是画家,需要每天不停地画画不停地创作一样,他们追求的,是一幅自己满意同时也能给自己带来感动的作品,谁会认为画家画作画多了就会麻木了失去灵性也失去感动了?”
烫好了头发,
玛丽婶婶放下夹子,给自己点了根烟,把烟盒递给卡伦时,卡伦摇头拒绝了。
吐出一口烟圈,
“我们只是见惯了死人,又不是见惯了生死。”
站起身,玛丽婶婶用没夹烟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被打扮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这一身裙子,她就躺在这里,如果能坐起来再跳一支舞,那该多好。”
卡伦沉默了。
玛丽婶婶走到卡伦身边,伸手摸了摸卡伦的肩膀:“看开一点,要学会自己调节,知道么?就像是你帮别人做心理咨询时那样,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
“我知道了,婶婶。”
“需要来点夜宵么?”
“好的,婶婶。”
“嗯,我去准备,你待会儿上来时记得把灯给关了。”
说完,玛丽婶婶走出了工作室。
卡伦依旧坐在圆凳上,看着面前经过婶婶打扮,很是精致的小姑娘。
少顷,
卡伦站起身,走到留声机前,按下;
《罗佳精灵》那欢快的旋律响起,萦绕在整个工作室。
婶婶离开前的话在卡伦耳边响起:“多好看的小姑娘,多好看的这一身裙子,她就躺在这里,如果能坐起来再跳一支舞,那该多好。”
如果,
你想跳的话,
我可以帮你。
卡伦走到小姑娘身前,伸出自己的左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尝试去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其实还没有掌握这个能力,每一次的使用,不是意外就是突然,心平气和的状态下,还一次都没有过。
但在伸出手的那一刻,
卡伦莫名有一种感觉,
他似乎能够感知到面前躺着的这位小姑娘的情绪;
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她不能说话;
好像能感知到她的温度,哪怕她早已冰冷;
这不像是错觉,而是一种虚假的极致真实。
我是幸运的,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因为狄斯的原因,我又苏醒了过来。
而你,
没有我这般幸运。
请你告诉我,
我的感知是对的么,
是你在向我发出呼唤,还是仅仅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还记得么,
在走廊里,
你可是对我笑了两次。
卡伦将自己的手指,贴在了小姑娘的脖颈上。
如果你想再最后跳一支舞,我来满足你这个愿望。
卡伦闭上了眼,
然后,
又缓缓地睁开,
他看见了在自己身前站着的,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依旧是面带羞涩的笑容,在看着他。
卡伦没留意到的是,在他的脚下,此时正有一道道黑色的如同藤蔓的纹路正在缓缓地扩散出去,逐渐贴合且渗透进这间工作室的地砖纹理。
而在三楼,
窗台上,
本已经入睡的普洱忽然抬起头,面露惊异之色:
“狄斯?”
紧接着,黑猫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了:
“不是狄斯!!!”
书房内,
正对着一根蜡烛写着东西的狄斯忽然停笔;
他看着面前摇曳的火烛,
喃喃道:
“秩序?”
随即,
他伸手控住了蜡烛的火焰,
道:
“不,是秩序。”
……
这一次,
卡伦没有往后退,也没有用自己的视角去切换拉远拉近聚焦;
而是,很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姑娘微微一笑,贝齿咬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却终究没能忍住,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卡伦的手掌上。
她的手,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可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卡伦示意她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的,遗体里。
小姑娘飘浮了起来,在卡伦的面前,平躺,然后慢慢地下落,最终和她的遗体合二为一。
躺在钢板上的可爱小精灵,睁开了眼。
没有白色,没有血色,没有暴戾,有的,只是清澈与平和。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记得卡伦,
因为这是她被推入手术室的路上,见到的能让她印象深刻的陌生人。
她开口道:
“小哥哥,你真的好好看啊。”
“呵呵。”
听到这话,卡伦笑了,伸手下意识地想要像平时摸妹妹米娜头一样摸一摸她的头。
但又想到玛丽婶婶刚给她做好的头发,就迟疑了;
不过,小姑娘却主动把自己的头送到卡伦手掌下蹭了蹭:
“爸爸也很喜欢这样摸我的头呢。”
“哦,是么?”
可惜,你父母不能在这里,看你重新坐起来。
这不是卡伦想要刻意地去隐瞒什么,至少,不是为了保密这个原因;
而是,让她父母看见女儿坐起,再看着她注定重新躺回去,等于是让她们承受第二次丧女之痛。
“《罗佳精灵》,我练舞时很喜欢用它伴奏呢。
小哥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好。”
卡伦坐回了圆凳。
穿着崭新的白色舞鞋粉红色舞裙化着精致妆容的可爱小姑娘,开始伴随着旋律跳了起来。
她的舞姿,称不上完美,甚至哪怕在卡伦这个外行眼里,也能看出稚嫩以及些许的瑕疵,但她跳得很认真,非常的认真。
这不是真的她,真的她已经死了;
但这又是真的她,她们又一模一样。
卡伦很认真地欣赏着,
她在很投入地跳着;
时间,在此时似乎走入了一种永恒,可残忍的是,永恒往往是拿来做短暂的铺垫。
终于,
一曲结束,
一舞结束,
她开始谢幕;
卡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真实的梦,当他恍然抬头时,才发现谢幕后的小姑娘,已经又极为懂事乖巧地自己躺回到了钢板床上。
略显蓬乱的头发,微脏的白鞋以及带着小小褶皱的舞裙,在诉说着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伦开始鼓掌;
然后,
他站起身,
走到工作室门口,
伸手,
触摸到了开关,
迟疑了一下,
但最终,
“啪。”
灯灭了。
第三十三章 罪恶的饭桌
“或许,我们很年幼;
或许,我们很渺小;
或许,在大人的眼里,他们依旧把我们当个孩子,也仅仅把我们当个孩子。
但是,
大人脑子里装满的利益思想,并不意味着成熟!
当我们聚集在一起团结在一起时,我们也不再渺小!
大人终究会老去,带着他们的腐朽,带着他们的自私,带着他们对大自然的残忍,会被一同扫进垃圾堆!
而我们,
我们终将成为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主人!”
“黛丽丝!黛丽丝!黛丽丝!”
“黛丽丝!黛丽丝!黛丽丝!”
年轻学生们整齐地欢呼,他们稚嫩的面庞在寒风中呈现出的是一种激动的潮红。
黛丽丝向后退了两步,
深情鞠躬。
随后,在依旧不曾减弱的来自支持者的欢呼声中,她在两名保镖的护持下,离开了讲台。
穿过后台的帷幔遮挡,
她坐上了一辆黑色“迪克萨”,这辆车以动力足排量大出名;
女保镖送来一件棕色狐皮大衣,盖在她身上。
“冷不冷?”
黛丽丝摇摇头,只是淡漠地看了看身上的皮草:
“换一件。”
“好的,小姐。”
女保镖又送来一件白狐皮,同时道:
“奥卡先生在设宴招待福德先生,他吩咐您在这里活动收尾后要去露面。”
“福德先生?”
“就是罗佳市的市长竞选者,奥卡先生很看重他,希望能帮助他击败老市长。”
“好的。”
“您现在可以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您。”
黛丽丝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后,这辆黑色迪克萨驶入罗佳辉煌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被女保镖唤醒后,黛丽丝下车,走入电梯。
少顷,
她走入了位于十三层的一处贵宾包厢。
“哟,瞧瞧,我们的天使来了。”
大腹便便的奥卡先生举起酒杯,对桌上众人道:
“来,为我们的环保天使干一杯!”
“干杯!”
“干杯!”
桌上坐的人不多,算上奥卡先生也就五个人。
一位是市长竞选者福德,
一位是《罗佳日报》的总编胡米尔,
一位是罗佳市老议员哈格特,
最后一位则是莫尔夫先生。
莫尔夫先生是“莫尔夫财团”的话事人,这家财团崛起于罗佳,如今在整个瑞蓝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现如今,罗佳市烟民最习惯也是最受欢迎的香烟就是“莫尔夫香烟”,同时,莫尔夫家族还重点投资了医疗产业,在瑞蓝有一家知名连锁医院品牌,在罗佳市也有好几家名字不一样但控股方相同的私人医院。
“很高兴见到大家。”
黛丽丝向在座的诸位“贵宾”问好,她表情柔和,看起来就像是乖巧的小女生,丝毫不见在大街上面对自己支持者时的铿锵。
奥卡先生挥了挥手,道:
“黛丽丝累了,先去休息吧。”
黛丽丝走去隔壁的休息间,那里有茶水点心以及一张温馨的床。
里面还站着一位身穿红袍的男子,男子脸上戴着一副纯白的面具。
黛丽丝脱下外衣,将自己丢到了床上,摊开双手。
男子在旁边坐下,伸手按住她的两侧太阳穴,开始轻轻按摩。
“很累吧。”
黛丽丝应了一声:“嗯。”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这么劳累,但贝瑞教需要你的付出,自然之神也需要你的付出。”
“嗯……”
“我也不是很喜欢和外面坐着的那帮人说话,可教会的发展,偏偏又离不开他们。”
黛丽丝微微睁开眼,露出一抹笑容,
道:
“我知道的。”
……
饭桌上,老议员哈格特开口道:
“今天的游行队伍冲击了发电厂,导致东区停了半个下午的电,很容易引起市民的反感。”
奥卡先生摆了摆手,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年轻的孩子最容易煽动,可往往又不是很容易控制。
廉价的东西,总是会存在各种欠缺,不是么?
另外,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只是有一群孩子情绪过于激动做了些过分的事而已。
胡米尔总编,报社那边还需要您帮忙,把这件事压下来。”
《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笑道:“没问题,关于东区停电的事不会被大肆报道的,另外,我打算顺着前期早就铺垫好的城市基础设施老化等问题,去引导一下舆论,让东区的民众认为停电是因为电网疏于保养与管理才导致的,责任全在老市长。”
莫尔夫先生此时也开口道:“罗佳市的其他几家报社以及电台我会去打招呼,他们看在每年的广告投放费上想来也不会不识趣。”
“这真是太完美了,不是么?”奥卡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同时看向市长竞选人福德,“福德,你看看,整个罗佳市,都站在你这边,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赢?”
福德用力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迟疑道:“老市长很受工业区人的支持,他是从工业区选举上来的区议员,最后一步步走上市长位置的。
工业区的工人以及家属,一直是老市长的铁票仓。
往常选举时,工业区的票甚至不用去清点,直接就能算到老市长名下。”
“福德先生,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的,时代的车轮正在前进,那些守旧的老顽固以及那令人厌烦的铁锈,注定会被车轮所碾碎。
对于老市长铁票仓的处理,我们早就商量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
首先,从后天开始,罗佳市的几所大学、职业学校等高校的学生,都会被发动起来上街进行环保游行,目的地是市政府等主要机关,按照计划,他们将包围住那里形成静坐抗议,让市政府的运转暂时瘫痪下来。”
听到这里,福德开口问道:“我承认黛丽丝的影响力,但大学生们,他们不是中学生,想把他们发动起来,有点困难。”
“困难么?我不觉得,我已经私下里和那些大学的学生会组织头目签订了协议,只要他们能够为环保事业贡献出力量,那么,维恩有几所大学就会因为这一笔出色且光彩的简历,让他们可以直接入学深造。
维恩的大学哦,
对罗佳,
不,
对整个瑞蓝的学生,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后呢?”福德追问道,“仅仅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不够。”
“这是第一步,其实是一种预热,市法院那里即将开庭审理患有尘肺病的工人状告工厂的案子,不出意外,他们将会败诉。
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他们,而且不仅是他们,还有另外十名在工厂工作中落下了残疾受了伤的工人。
市法院败诉后,他们将被联合起来,组织起新一轮的抗议游行,工会那边几个负责人,莫尔夫先生也已经打点好了。”
福德看向莫尔夫,莫尔夫点了点头。
福德却道:“可老市长在工业区里有着很大的威望,他们不会把矛头直接指向老市长的,而且他们的游行,只要老市长出面,应该很快就会被平息。”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相信老市长的能力,否则他又如何能让我们的福德先生竞选得如此艰难呢?
所以,在适当的时候,比如,等老市长向工人游行队伍做出承诺,让游行队伍解散后。
会有一名工人抗议者带着他的家属,在心灰意冷、正义无法得到伸张的悲愤下,选择自杀。”
“这……”福德愣了一下,“真的会么?”
奥卡眼底流露出对这位竞选者的鄙夷与不屑,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最容易控制呢,他要是过分精明了,反而轮到在座的其他人担心了。
“他们会愿意的,我和胡米尔总编都已经选好了,我们选的那个抗议者家庭丈夫是伤残,他会选择喝毒药自尽。
他母亲则是上吊自尽,他的妻子带着一个孩子,是跳楼自尽。
胡米尔总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民众们的愤怒情绪完全激发出来。
我们会选一家丧仪社,为这一家可怜的人举办盛大的葬礼,让这场葬礼,成为风暴的引爆点!”
总编胡米尔提醒道:“这家丧仪社不能太大,不能办得太奢华,否则会适得其反,选择一家中等的丧仪社就好,记者拍照选择背景时也能更方便和从容。”
“对对对,您提醒的是。
总之,
在葬礼开始后,所有的情绪都将被点燃!
作为原本工业区的坚定支持者老市长,首当其冲,会成为工业区选票最为唾弃的对象。
而这件事在报纸和广播以及传单的渲染下,会再度点燃学生们的抗议热情。
有过第一次的经验,他们很快就能更大规模地组织起来,胸膛内燃烧的正义火焰,会帮助我们把罗佳市政坛的这个铁锅,烧得越来越红火。
那时候,哈格特先生会号召一批市议员来支持你,而你,则应该在那时代替老市长将示威游行活动给安抚下来。
我相信,在那个情况下,都不用选举了,老市长大概会不堪重负宣布提前辞职。”
奥卡心想:那时候,就算是一头猪和老市长竞选,那头猪,也应该赢定了。
“哦,对了,莫尔夫先生将提供几个游行活动队伍的食物与水,以及服装横幅道具等等的报销,在这里,我们需要再次感谢伟大且慷慨的莫尔夫先生。”
“为莫尔夫先生干杯!”
“为莫尔夫先生干杯!”
福德站起身,向莫尔夫敬酒:“感谢您对我的支持。”
莫尔夫没急着喝,而是开口道:
“罗佳市的烟草管控条例以及医疗器械法……”
“这个请您放心。”福德郑重承诺,“烟民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同时医疗行业,也应当充分地竞争,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好。”莫尔夫与福德碰杯。
最后,
奥卡站起身,他肥胖的肚子顶了一下桌子,让桌子一阵摇晃:
“为我们新任的福德市长,干杯!”
“干杯!”
“干杯!”
一场饭局结束,大家都离开了,只剩下奥卡一个人还在那里坐着。
红袍面具男子从休息间里走了出来,感慨道:
“真是肮脏者的聚会。”
奥卡“嘿嘿嘿”笑了,
指了指自己的脸,
又指了指那些空桌,
道:
“可在世人眼里,我们却代表着光明。”
“可惜光明神教早就消亡了,否则肯定会吸纳你进去。”
在神话传说中,光明之神是曾经“唤醒”秩序之神的存在;
一个教会的真神,会被嵌入到另一个大教会的神话叙述体系之中,足可见当年光明教会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只不过,在一千年前,光明教会因为一场大变故元气大伤,最终在其他大教会有意挤压与蚕食下,走向了消亡。
而那场大变故,据说和“邪神降临”有关。
奥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调侃道:“光明永存,只不过变成了钞票。”
说着,
奥卡站起身,
对红袍面具男吩咐道:
“到时候让我们选定的那一家人以安详的方式自尽,还需要你的出手,阿洛特塔祭祀。”
“我相信,您完全有能力去雇佣杀手来做这件事。”
“不不不,贝瑞教崇尚自然,我相信,由贝瑞教的祭祀来亲手促成这件事,一切,才能显得真正的自然。”
“我知道了。”
“多谢,我相信,只要我们继续精诚合作下去,在不久的将来,贝瑞教在维恩的传教禁令就将被解开。”
“我相信奥卡先生会信守承诺。”
奥卡闻言,
双手放于胸前:
“赞美自然。”
阿洛特塔祭祀转身准备离开,奥卡却上前一步,问道:
“我听说,您待会儿将要见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请您代为引见。”
“他不是我的信徒,他的妻子是。”
“一样的,我只需要引见。”
“好的。”
……
会客厅。
“先生,您这边请。”
“好的,谢谢。”
皮亚杰走入会客厅,原本坐在那里的红袍面具者阿洛特塔起身迎接:
“赞美自然,是自然之神,让我们相遇,亚当斯先生。”
“您好,您可以叫我皮亚杰,祭祀大人。”
“好的。”
“哦,天呐,亚当斯先生,不,皮亚杰,我的朋友,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奥卡先生走了进来。
这位可是瑞蓝国能源与工业发展部部长的儿子!
“你好,我们认识?”皮亚杰疑惑道。
“我和您的夫人认识,我和她都是贝瑞教的信徒,我们拥有同一个志向,那就是赞美自然。咦,您夫人今天为什么没来?”
“我妻子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奥卡。
阿洛特塔祭祀双手置于胸前,沉声道:
“是回归了自然的怀抱。”
因为开场白的尴尬,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奥卡先生只能坐在旁边乖乖地听着皮亚杰与阿洛特塔聊天,并没有插话。
等到双方聊完,皮亚杰准备离开时,奥卡起身道:“皮亚杰先生,我让我的司机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
“是么,那真好,哦,对了,皮亚杰先生,您妻子的墓在哪里,我想去哀悼一下她。”
“在东区的橡木墓园。”
“好,我知道了,对了,您夫人的丧事办得如何,还顺利么,很抱歉,我没收到消息,所以未能赶来哀悼,真是遗憾。”
皮亚杰看着奥卡,
说道:
“贝瑞教的信徒讲究丧事一切从简。”
“……”奥卡。
短暂的尴尬马上被奥卡先生脸上那厚厚的脂肪给克服了,他马上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位住在罗佳市的叔叔,他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所以我本意是想询问您是否知道罗佳市的哪家丧仪社服务比较正规一些?
作为在叔叔疼爱长大下的我,希望给叔叔一个体面的葬礼。”
“您叔叔,还没离世?”
“额……是快了,那个,按照我们维恩人的习俗,一些事是可以提前准备的,这样反而能让亲人临走前更安心。”
“哦,原来如此,希望您叔叔能够转危为安好起来。”
“谢谢,谢谢。”
“丧仪社的话,我知道一家很不错,不过,可能配不上奥卡先生您的身份档次。”
“不不不,我叔叔是一个喜欢简朴的人,他算是半个贝瑞教的信徒,所以,那家丧仪社的名字是?”
“位于明克街的茵默莱斯丧仪社。”
……
“愿仁慈的主接引她进入天堂之国,没有伤病,没有灾厄,没有苦难,愿主的光芒,永远照拂于她,也照拂我们所有人。”
身穿着神父衣服的狄斯,引领着一众亲朋做着祷告。
然后,
保尔与罗恩拿起铲子,给已经放在墓穴里的棺材填埋泥土,最后,墓碑四周也将会种植上鲜花。
小姑娘的母亲走到玛丽婶婶面前,感谢道:“谢谢,谢谢你们。”
小姑娘的父亲则走到梅森叔叔面前,向他鞠了一躬。
这是一场……很精致也很完美的葬礼。
他们曾参加过其他人的葬礼,所以能够看出用心程度上的差距,另外,再对比这个价格。小姑娘的父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谢;
另外,还有那个叫伦特的孩子,在哀悼会迎宾时,一直陪着他们鞠躬,站了一整天;
先前给逝者撒盐时,那个孩子更是泣不成声。
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玛丽婶婶与梅森叔叔则分别安慰着这对父母;
卡伦则去帮狄斯收拾东西。
这时,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是茵默莱斯丧仪社么?”
狄斯指了指卡伦,拿着经书就直接走开了。
一般来说,爷爷并不负责经营与管理。
卡伦微笑道:“是的,您好。”
这种主动找上门的业务咨询,总是能够让人心里轻松的,总比去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等要幸福得多,嗯,也安全得多。
“我想咨询一下你们家的菜单。”
“好的,这里是宣传册以及报价表。”卡伦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对方,同时问道,“请问,是给谁办葬礼?”
“还要等一些日子。”
“哦,希望不会用上我们。”
等一些日子,意味着应该是病危的亲人,卡伦只能礼貌性回答:用不上我们。
“不,会用上的。”男子问道,“对了,你们家可以承办多人一起的丧事么?”
“请您说得更具体一些。”
“就是那种,一家人出车祸,就一起举行葬礼的仪式,你们家举办过没有?”
“举办过的。”
卡伦其实不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我希望圈定一个大概的日子,可以预留下来,可以么?”
一家人,大概日子,预留下来?
“可以。”卡伦回答道,“不过需要支付定金。”
“好的,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们需要的是服务。
今天是9号,
我们想预定的是14号到17号这四天,可以么?在这四天里,我不希望你们家有其他安排,定金你们说个数字就好。”
“没问题。”卡伦回答道。
这四天家里没有安排。
“好的,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们就签协议吧。”
“可以,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家人的葬礼,是已经离世了么?”
如果病危的话,不可能一家人一起病危吧?
男子耸了耸肩,
笑了笑,
道:
“他们一家感情很深厚。”
第三十四章 新员工
明克街教堂;
狄斯将一个木盒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一名身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
男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被用玻璃封存的铜币。
“审判官大人,这就是罪恶之源的仿制品么?”
“是的。”
“我知道了,我会将他送往大区管理处的。”
男子关上木盒子,同时在上面贴了一个封条,上面写着:
罪恶之源(仿);
不可接触。
“对了,关于大区在两个月前下达的搜查令。”
狄斯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搜查令的回复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递交过了。”
“是的,大区看到了,但,您知道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总会那边很是重视,所以严令各大区,尤其是瑞蓝大区,重新进行一场大搜查。”
“可是我手头,甚至都没有搜查清单,只知道贝尔温市有不明身份者举行了一场神降仪式,虽然,我能从大区的反应判断出来,这场神降仪式的规格,应该不会低。”
“狄斯大人,我只是传达大区的指示,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肯定也不清楚,不过,还是辛苦狄斯大人再做一份调查报告了。”
“好的。”
“秩序之光永耀。”
男子行礼后,拿着盒子向教堂外走去。
狄斯站在原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
走到一半,男子忽然停了下来,道:
“狄斯大人,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听说的。”
“说。”
“拉斯玛大祭祀已经从总会来到了瑞蓝,他将负责对贝尔温事件的第二次调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听大区守护者大人说过,您和这位拉斯玛大祭祀有很深的交情。”
“然后呢?”
“如果可以的话,守护者大人希望您能在拉斯玛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贝尔温事件如果继续不清不楚下去,瑞蓝大区不少大人都担心受到来自总会的迁责。”
“我只是一个审判官,大人们的事情,应该由大人们自己去解决。”
狄斯收拾好东西,向门口走来,走到男子身边时,停下脚步:
“你是神启?”
“不,我是神仆。”
狄斯笑了:“你装得,很不像。”
秩序教会,以守护秩序之光为己任,而尊重秩序的存在往往越发明晰维系秩序的重要,所以在秩序教会内部,有一个极为强力的部门专司负责对教会本身的监督,被称之为“秩序之鞭”。
有点像是各个国家的宪兵队。
男子低下头,做恭敬姿势。
狄斯没再说什么,走出了教堂。
男子抬起头,
一边抚摸着手中的木盒子一边小声道:
“其实狄斯大人您,也装得很不像。”
……
“真是一笔,丰厚到让人窒息的定金。”
一楼客厅,梅森叔叔拿着协议合同以及旁边放着的一沓厚厚高高的钱,无比感慨。
但随即,一名身为前金融行业从业者的警觉马上让梅森有所疑虑:
“10万卢币的定金,居然不是走的支票,而是直接给的现金?”
“现金不好么?”玛丽婶婶说道,“也省得我们去银行检查真伪。”
“亲爱的,除了少数真的是喜欢存现金和用现金的那种人,其余大部分使用大额现金的目的,基本都是为了躲避追查。”
说到这里,
梅森叔叔特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卡伦,
问道:
“卡伦,你觉得对方那里有没有什么小问题?”
卡伦摇了摇头;
梅森叔叔舒了口气,
可卡伦下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
“不是小问题,我觉得问题很大。”
“很大?”梅森叔叔疑惑道。
“多人葬礼,还要提前预约时间,仿佛他们就笃定那一家人会同时死亡一样。”
“这个,倒是能解释的。”玛丽婶婶说道,“有些人家因为特殊的家族习惯或者宗教习惯,会把先离世的亲人先封存下来,等到一代人都去世时,再一起做丧事,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手牵手进天堂或者类似的地方。”
“哦,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位先生说那家人感情很深厚。”
“原来是这样啊。”梅森叔叔笑了笑,“无所谓了,反正税务局又不会查到咱们这里。”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这边打气,
梅森叔叔还特意补充道:
“税务局局长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的葬礼都是在我们家举办的,我们是一分钱都没收。”
卡伦笑道:“所以我们家其实一直是没纳税的对么?”
“纳税了的,每个月的环境保护费和丧事经营牌照维护费我可都是按时缴的,至于营收上的税收……温妮。”
梅森叔叔喊了声负责管账的温妮姑妈。
恰好温妮姑妈端着咖啡走过来,接话道:
“因为我们家的经营状况很不好,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如果没有政府部门给的福利单维系的话,我们甚至都无法经营下去了。”
卡伦点点头,道:“明白。”
其实,他昨天才领到上个月的工资与分红。
工资是基础工资加心理咨询费提成,基础工资是3k卢币,和罗恩基本相当,因为当人手不够时,卡伦也需要跟着去运尸体,相当于在编的第三位搬尸工。
提成是两笔心理咨询费的分成,他直接拿五成,上交五成,是2k卢币。
所以,工资是5k卢币,但作为家族成员的分红是3万卢币。
分红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主要靠西莫尔太太那一单撑起来的,西莫尔太太为西莫尔先生选购的棺木价格就高达20万卢币,就这一口棺材,茵默莱斯家利润就可以直接拿去10万卢币。
所以,也难怪玛丽婶婶每次听到“B级套餐”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上一个小姑娘的单子家里是亏本做的,上个月的分红能更吓人。
也就是说,卡伦上个月的收入,就已经比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作收入还要高了。
也难怪小护士麦娜丝毫不介意卡伦家里的生意,这种巨额分红收入面前,那些尸体,哦不,那些客人,也能变得和善可亲起来。
而家里实际收入最高的,就是玛丽婶婶,因为玛丽婶婶掌握了“技术高地”。
优秀的搬尸工、业务员以及形象好的神父,其实都不难找,唯有优秀的殓妆师,是真的很难寻,越是愿意花钱的客人对殓妆师的要求也就越高,所以玛丽婶婶的收入是家里之最。
不过B级套餐可遇不可求,分红高收入也不可能月月都有,但就算是淡季,分红也能有5k上下。
“对了,修斯火葬社的底价我问出来了,连地皮带厂房带设备带营业执照,是50万卢币。”梅森叔叔摊开手,“算是一个,很优惠的价格,成本主要在地价和营业执照上。”
玛丽婶婶冷哼道:“地价是虚的。”
修斯火葬社那个地方还远没到需要住宅开发的地步,罗佳市人口压力也没这么大,所以那块地,只能做厂房用,想卖地赚钱,基本卖不出高价。
“但上面就是这么标价的,另外营业执照,这个是最难办理的。我觉得价格挺合适,上面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家能直接缴纳这笔钱,修斯火葬社就能直接变成茵默莱斯火葬社了。”
温妮姑妈提醒道:“公账上可没这么多钱,每个月可是都分红下去的。”
狄斯不是守财奴,家里每个月都分红,公账上就只有基本运营费。
温妮姑妈喝了口咖啡:“所以,如果想收购修斯火葬社,需要我们家里人把积蓄再交回公中来,然后再把丧仪社和火葬社的整体盈利部分作为补还。
最重要的是,修斯火葬社之前的运营状况,其实也就仅仅在维持阶段,利润其实并不算很高,比我们低多了。
哪怕我们收购后,和丧仪社打成一体,利润的提升其实也是有限的,因为有钱的客户,大部分都会选择土葬。
又不可能让没钱才需要火葬的客户加一条低价开哀悼会吧,这会影响到我们自身原本的经营。
最重要的是,修斯夫人成了在逃杀人犯,老达西也死了,原本的两个员工也早就不干了,我们还需要重新招募员工。
谁去负责管理那一块?
梅森,你去么?
还是卡伦?
你们在家里,都有事要做。”
“温妮夫人。”这时,保尔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他走了进来,有些腼腆道,“我刚刚坐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罗恩也听到了。”
为了表示自己没故意偷听,保尔拉进来了罗恩。
“嗯嗯。”
罗恩探出脑袋,点头。
“嗯?这本来就是家里的生意,你也是我们公司的一员,本就不需要避着你。”梅森叔叔说道。
“谢谢先生。”保尔吸了口气,说道,“先生,夫人,少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积蓄拿出来,投到修斯火葬社,同时,那边的运营也可以由我来负责。”
“疯了吧保尔,你有什么钱拿来投?”罗恩笑道。
“我有10万卢币。”
“就10……万卢币!!!”罗恩叫了出来,“天呐,你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罗恩与保尔在茵默莱斯家当搬尸工有些年头了。
只不过罗恩一直是月光,偶尔还借钱花,保尔则一直存了下来。
温妮姑妈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具体股份方面,我还需要重新拟定一下。”
“好的,夫人。”
玛丽婶婶笑着问道:“看来保尔是赏月成功了?”
保尔害羞地点点头,道:“是的,所以我希望能自己干一点事业,让她能有更好的生活。”
罗恩酸溜溜地道:“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我)?”
梅森叔叔则举起手道:“如果这件事要这样推行的话,我们是否还需要再招募一名伙计?”
玛丽婶婶伸了个懒腰,提醒道:“最好是两名,因为我还需要一名女助理,米娜和伦特要上高中了,不可能再家里有事就请假在家帮忙了,除非确定他们现在就继承家业。”
很显然,玛丽婶婶是不那么希望米娜与伦特就这么被固定人生的,哪怕学他们父亲去外面闯荡失败后不得已再回来至少也算是见过了外面的风景不是。
“好吧,那保尔那边呢?”梅森叔叔问道,“火葬社那边也需要员工吧,是走哪个账?需要一起招募了么?”
保尔马上说道:“我的母亲可以做杂活,另外,我的未婚妻以及她的父母,都能来火葬社当工人,我自己也会开车,没问题的。”
梅森叔叔闻言调侃道:“好家伙,你这是把妻子一家都带进火葬社了。”
温妮姑妈举起账本,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父亲对这件事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所以在场的,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我就去做计划了,然后,请大家保管好自己的私房钱,准备上交吧。”
家庭会议结束。
第二天,
梅森叔叔就在家门口贴了招工告示。
第三天,温妮姑妈将收购计划和股份计划也做了出来。
收购价是50万卢币,再算上各种需要的新配置,公中总共需要筹集70万卢币。
剔除保尔投入的10万卢币,还需要筹60万卢币,包括卡伦在内,五个家族成员,需要上缴12万卢币。
卡伦上缴了6万卢币,把上一个“卡伦”私房钱加皮亚杰咨询费剩下的以及上个月的收入分红都加上,凑了6万,剩余的6万由叔叔婶婶姑妈爷爷平分补上,然后从卡伦以后每个月的分红里按比例扣除这笔“欠债”。
预算之所以这么大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茵默莱斯家的那辆旧灵车,折价算入茵默莱斯家族对火葬社的股份投入,交给火葬社用,也就是保尔用了;
而家里,则需要重提一辆新灵车,不再是“果壳”改装车,而是正儿八经的由汽车公司生产的灵车。
价格很贵,足足16万卢币。
梅森叔叔无比开心地去提了灵车,
然后,因为学生示威游行堵住了交通,导致他那晚开着灵车一直到后半夜才得以成功回到家。
回家后,满身疲惫的梅森叔叔在吃饭时把那群学生骂了一通,顺带着把伦特又骂了一顿。
第二天,梅森叔叔带着款去交钱回来的路上,又被游行的工人堵住了路,导致他又是后半夜才得以回来,吃饭时,叔叔又把伦特骂了一顿。
总之,这几日茵默莱斯家很忙,而罗佳市,则更忙。
卡伦每天早餐时间看报纸时,都能嗅出一股子暴风雨即将真正来临的意味;
主要是家里订阅的《罗佳日报》上的那位胡米尔主编,每次头版的社论,铺垫得有些过于明显了,像是笃定了老市长这次选举肯定败北所以早早地就提前站好新队伍一样。
“看来,老市长这次悬了啊。”卡伦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说道。
梅森叔叔不以为意道:“不可能的,老市长有工业区的铁票仓支持,另外,他做市长的这些年,不说干得多好,但也没多差。昨天的工人游行最后不也是被老市长给劝散了么。”
“或许吧。”
卡伦又翻了一页报纸,上面有一张黛丽丝的照片;
唔,明明年纪还小,长得却这么早熟。
伦特怎么会喜欢她的。
但转念一想,普洱好像说过伦特已经偷偷用手了,这样一想,似乎又说得通了。
最近两天吃早餐时伦特一直被梅森骂,导致今天伦特起了个大早拿着早餐一边吃一边去学校了。
“哦,对了,卡伦,我待会儿要出去一下,火葬社的后续手续我还得再跑一趟,中午有两位来面试的员工,我已经提前面试过了,基本薪资待遇也敲定了,你到时候审核一下。”
“都敲定了,还需要再审核?”
“嗐,不还是没直接和他们说死么,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给他们灌输灌输我们茵默莱斯丧仪社的企业文化。”
“哦,好的。”卡伦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叔叔我们家的企业文化是什么?
“今天是14号了吧?”
“是的,他们预定了4天,今天是第一天。”
梅森叔叔笑了笑,道:“希望能坚持住4天。”
躺着把订金赚了,也是很舒服的。
吃完早餐,梅森叔叔就开着新灵车出去了。
卡伦则在自己卧室书房里看书,他托米娜从市图书馆帮自己借了很多关于“宗教”的书籍。
因为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数理化用到的地方并不多,倒是“神学”方面,到处都是。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不碰到那些奇怪的事,就算爷爷狄斯真就是个正常的神父老者,你也依旧需要面对那些信仰各异的客户。
一边看卡伦还一边记着笔记。
一直到楼下院子里传来了“狗叫”,嗯,传来狗叫很正常,那条傻狗没事做就喜欢瞎叫。
因为原本快死又被抢救回来又陷入弥留之际但又硬生生继续挺过来的霍芬先生,到现在还在和死神做着艰苦搏斗,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所以,那条金毛一直留在茵默莱斯家。
但除了“狗叫”之外,卡伦还听到了猫叫,普洱都叫了?
卡伦推开窗户,看见院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应该就是今日来应聘的新员工了。
卡伦走出卧室,下楼;
下楼途中还在心里想着,我们家的企业文化?需要怎么编才好呢?
一直到卡伦走出一楼客厅,
刹那间,
脚步直接僵住。
那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女人,在卡伦走过来时,她也抬起了头。
娜丝……
那个夜晚,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穿着护士服的护士,差点就将自己和普洱给杀死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卡伦才回想起来娜丝的遗体被谁给抱走了。
所以,眼前的这位娜丝是……莫莉女士?
那么,娜丝身边的那位男士,就是……
男子摘下帽子,
向卡伦露出微笑,
阿尔弗雷德!
卡伦转过身,走回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则自己推开本就没上锁的院门,跟着走到了客厅。
看着变成“娜丝”的莫莉女士,卡伦忽然觉得好不习惯啊,或许是因为莫莉女士的最初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吧。
至于阿尔弗雷德,哪怕他今天没穿西服而是传统的便服,但那种精致妥帖感依旧遮掩不住。
坐在沙发上的卡伦看着他们俩,
问道:
“你们是来……”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直接向着卡伦单膝跪下,
齐声道:
“当伟大的您需要时,我们理当顺应您的召唤!”
此时,
先前在地下室里正整理着工具的玛丽婶婶听到了一楼的动静,她记得丈夫说过白天会有两位新员工要来,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女助手;
另外,丈夫还说过,要让卡伦去给他们再宣扬一下茵默莱斯家的企业文化;
她问丈夫,自家企业文化到底是什么?
梅森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卡伦会编出来的。
最后,梅森还开玩笑道:
他都能给人做心理咨询了,肯定能把新员工说得心悦诚服,弄不好,让人家不要工钱就能免费帮我们干活呢?
玛丽婶婶好奇地走上坡道,想旁听一下“企业文化”;
但刚走到客厅,
她就看见新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员工正跪在自己的侄子卡伦面前;
玛丽婶婶吓得捂住了嘴,
天呐,
我们家企业文化这么强大的么!
第三十五章 为了鱼干!
11月15日,周日,晴。
午餐由卡伦准备,因为从14日到17日,家里被预定了,而“客人”还没有消息,所以家里众人现在算是“带薪休假”状态。
有温妮姑妈与婶婶帮忙打下手,卡伦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午餐。
硬菜有三盘,
分别是红烧猪蹄、蒜蓉粉丝扇贝、仔姜兔(自贡做法);
每一盘,量都很大,猪蹄和扇贝是用大盘子去装,装得满满当当,仔姜兔则是由大盆来装。
这是卡伦为了贴合家里人口味所做的改变,因为家人吃饭有一个习惯,许是因为卡伦的菜式他们还远远没有吃腻,所以遇到好吃的菜时甭管“软硬”,就喜欢使劲地造。
而且因为以前甜食和肉食吃得比较多,所以他们抗腻能力比较强。
像上次做猪头肉,卡伦是馋了家乡味,但也就是吃了几块肉就差不多了,可罗恩以及晚上回来的梅森叔叔完全是拿着叉子对着一盘猪头肉在那里不停地往嘴里送。
配菜的量就少了些,分别是芹菜肉丝、苦瓜肉片、凉拌黄瓜、白糖西红柿、凉拌海带;
汤是鲫鱼豆腐汤。
卡伦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手一边看着米娜、克丽丝以及一位米娜今日带回家玩的女同学莎拉,三个女孩进进出出地端菜摆盘。
梅森叔叔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
感慨道:
“自从我们家卡伦开始做饭后,我都恨不得早餐赶紧取消掉,以免影响我午餐时我肚子里的空间。来来来,大家坐,坐吧,亲爱的,把我们的红酒拿出来,今日是我们新员工加入后的第一场公司聚餐。”
“好的。”
玛丽婶婶拿出来一瓶红酒,打开瓶塞,米娜主动接过来开始挨个倒上。
当然,小孩子们喝的是橙汁;
不过,米娜还是很自然的把卡伦座位前的杯子里倒上了红酒。
一身灰色工装的阿尔弗雷德很是夸张地将脖子向前一凑,深吸一口气,感慨道:
“天呐,真是太香了,而且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诱人!”
女佣装束的莫莉女士也是跟着使劲点头。
然后二人几乎同时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卡伦,毫不掩饰眼里的震惊之情。
可卡伦看见他们俩在这里,就有些饱了;
不是被油烟熏的。
这时,狄斯从三楼走了下来。
原本坐着的大家全都站起身,卡伦清晰地看见狄斯的目光在阿尔弗雷德和莫莉女士身上扫过,却什么都没说,坐到了自己的主座位置。
“真是丰盛的午餐,大家好好享用。”
大家坐了下来。
一条长桌,一头坐着的是狄斯,对面坐着的是梅森叔叔;
一侧,坐着的是玛丽婶婶、温妮姑妈、克丽丝、米娜以及米娜的同学莎拉;
对面一侧坐着的是罗恩、阿尔弗雷德、莫莉女士、伦特;
卡伦丢下了毛巾,在伦特身边坐了下来。
大家开始进餐。
一边伴随着赞美,一边伴随着狼吞虎咽。
卡伦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
就是吃相最好的爷爷,在面对自己做的菜时,虽然不至于吃相夸张,但进食的速度却一直很快。
而第一次吃到“伟大存在亲自烹饪”的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表现得更是夸张,阿尔弗雷德一边吃一边眼眶里噙着泪水,莫莉女士一边往嘴里塞猪蹄一边在哽咽。
“好吃不?”
米娜问自己的同学。
莎拉点了点头:“嗯,好吃呢。”
米娜主动帮莎拉用公勺取菜放入她盘中,她知道自己这个同学一向拘谨内向,自己会不好意思夹菜的。
卡伦每样菜都尝了点,然后就开始喝汤。
一边喝汤一边看着爷爷,
爷爷又是第一个吃好了的,
其实也有原因是他坐在这里,在座的其他人吃饭会有些放不开,他可能也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每次进餐他都很快离桌。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用。”
狄斯离桌,上楼了。
他一走,梅森叔叔和罗恩带头,直接站起身开始取菜:
“烤兔我吃过,但兔肉的这种做法我真是第一次吃,好嫩啊。”梅森叔叔感慨道,“卡伦,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收购火葬社的资金拿来在明克街开一家餐馆!”
“是的,是的。”罗恩不停点头,吃下第八个扇贝。
阿尔弗雷德:“我第一次吃到如此伟大的食物。”
莫莉女士:“是的,伟大的让我情不自禁流下泪来,仿佛我已经好多年都没真正吃过饭一样。”
你确实是好多年没吃过饭了,你也没消化的地方。
梅森叔叔笑道:“放心,以后只要不忙,这就是我们家的工作餐,我敢保证,在其他家上班绝对没有我们家这种规格的工作餐!”
莎拉一边文静小口地吃着一边不住地偷看卡伦,善于烹饪且长得这么好看的大哥哥,对异性的吸引力毋庸置疑,无论年纪。
卡伦主动帮莎拉盛了一碗鱼汤,送到她面前。
莎拉害羞道:“谢谢卡伦哥哥。”
米娜主动凑到莎拉耳边说了几句话,让莎拉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以前的哥哥就长得很好看,现在变得开朗且沉稳的哥哥,那种魅力……
米娜敢保证,如果哥哥重新入学,每天抽屉都会被情书塞满。
卡伦礼貌性对着饭桌上的大家笑笑,然后起身:
“我去给爷爷泡杯茶。”
卡伦走上三楼,敲了敲狄斯的书房门。
“进。”
打开门,卡伦走了进来。
狄斯正在擦拭着镜框,不过平时没见他戴过,应该只在书房里用。
卡伦走到书桌前,站定,没坐。
狄斯擦好了镜框,放在旁边,看了一眼卡伦:
“怎么了?”
“爷爷,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什么?”
“比如,我们家新进来的两位员工?”
“听你婶婶说,你把我们家企业文化宣传得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他们是两个异魔,而叔叔却在不知道他们身份的前提下把他们两个招了进来,一个,以后会和叔叔一起出车搬运尸体,一个会在地下室陪着婶婶整理客人遗容。
您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么?”
狄斯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异魔,有时候也需要工作,有些异魔或许不用吃饭,但他们喜欢开车,喜欢穿衣服,也有着正常的开销需要。”
“没有问题?”卡伦愣住了,“真的没有问题?爷爷,您可是秩序神教的审判官。”
“是,我知道。”狄斯拿起杯盖;
卡伦拿起热水壶,帮爷爷倒茶。
“秩序神教的审判官,只负责维持秩序,又不负责杀死眼前所有的异魔。”
卡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他犯了一个认知性错误;
先前,他一直把爷爷当作“道士”一类的存在,以“除魔卫道”“诛杀天下妖邪”为己任,但事实上,这不是爷爷的职责,他也没有这个兴趣。
“上一次我去找阿尔弗雷德,是因为杰夫的事情,不过在得知杰夫是作为偷窃者被吓死后,我就原谅了他们。
按照瑞蓝的法律,主人家杀死入室的偷窃者或者强盗,属于正当防卫,不用负法律责任。
然后,我就警告了一下他们,让他们乖一些,他们也同意了。”
“那现在呢,他们已经进入我们家了。”
狄斯笑了,摊开手,道:“事实上,大部分审判官的家里,都会蓄养几只异魔当帮手,神仆与神启,只能当跑腿和写文件用,而派的上用场的神牧,他们往往有更好的前途,也会提前去各个大区管理处进行深造学习。
我们家以前不过是没有而已,现在有了,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普洱呢?”
“颇尔……普洱,你给它改的名字,都快把我给‘纠正’过来了;
其实,普洱不算是家养的异魔………”
………
书房门外,
正立在那里偷听门缝的普洱听到这里,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是家人。”
“其实,普洱不算是家养的异魔,谁会特意养着这么弱小的一头异魔。”
“……”普洱!!!
………
“在我出生前,普洱就和茵默莱斯家有交集了,在我还小时,它就变成了一只猫。
所以,现在只不过是为了审判官工作需要,按照秩序神教审判官的正常配置流程,添加了两位助手而已。
他们两个在面试之前就找上了我,我同意了后他们才去找梅森面试的。
另外,我会给予他们两封证书,以证明他们属于秩序神教瑞蓝大区罗佳市审判所序列。
这种为教会做事,且有着教会身份的异魔,不仅在秩序神教,在其他正统大教会里,也很常见。”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普洱所说的话:正统大教会,无非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异魔而已。
“可是爷爷,如果说以前您不需要这种异魔助手的话,为什么现在,又忽然需要了呢?”
“因为我老了。”
“额……”
卡伦真的没料到,狄斯会给出这么一个,无法质疑的理由。
看着自家孙子这个样子,狄斯笑了,喝了口茶,道:
“我知道你在害怕和担心什么,异魔其实和人一样,并非所有的异魔都是恶性的,当然,他们可能会因为拥有过于常人的特殊能力,所以世俗的道德法律有些难以约束他们,但正常人中犯罪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既然愿意在家里工作,我相信他们两个是不会对家里人有什么危害的。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审判官,在我看来,比起异魔,真正可怕的,反而是人。
至于你所担心的,
他们两个把你当作伟大的降临,你担心当他们天天在你面前出现时,你会演不下去?”
“是的。”
“你不用演。”狄斯说道,“你无懈可击。”
“……”卡伦。
狄斯没告诉卡伦的是,针对贝尔温市神降仪式的第二轮大调查已经开始了,连整个秩序神教都在为你做背书,你还担心什么?
老霍芬现在都还硬挺着一口气,大概是不见你死他不甘心死去吧;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邪神降临时,
你自己的意见,
其实已经可以被忽略了。
“他们想要在你身边提前占个座,就像是以前梅森炒股一样,叫什么?
哦,是了,叫抄底。
他们高兴且乐意,就由他们去吧,梅森连房子都输掉了,回家后不也照常开着灵车过着日子么?
愿赌服输,不是么?”
“我明白了,爷爷,不过,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一下。”
“我毫不怀疑你的适应能力,真的。”
卡伦走出了狄斯的书房。
普洱随即钻入了书房,跳上书桌,对狄斯道:
“愿赌服输,我怎么感觉,不见得没有赢面?”
狄斯扫了一眼普洱,掌心摊开。
普洱直接跳下书桌,拉开了距离:
“那晚上,我不信你没感觉到,那股纯粹的力量,没有意外,没有紊乱,虽然微弱,却很纯粹。
狄斯,
他可是还没净化啊,连神仆都不是。”
狄斯没说话。
“狄斯,你真不打算让卡伦接受净化么?如果他不是邪神呢,其实,他是不是邪神你也不在乎的是吧,但这样一位优秀的胚子,如果你能把他吸纳入教,让他走上秩序的道路。
那么,他将兑现的天赋……”
“我记得没错的话,上个月,你还一直劝说我要杀了他。”
普洱摇了摇尾巴:
“我那是本能,我本能地站在了人的立场。”
“现在呢?”
“现在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是一只猫啊!!!”
普洱扬起脑袋,继续道:
“就算他是邪神,也是一位愿意给我做红烧小杂鱼的邪神,作为一只猫,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他?”
“一些食物,就把你给收买了?”
“那是你没经历过吃一百年猫粮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狄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会让他接受净化的,我也对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做出了警告,让他们不能干预卡伦的发展,否则会降下责罚。
现在,我对你,颇尔……普洱,发出一样的警告。
如果让我知道你偷偷为卡伦举行净化,
不仅你与茵默莱斯家一百年的交情被一笔勾销,同时,我还会让你品尝到真正的痛苦。”
“我怎么能做净化呢,我是这么弱小的一头异魔,不,我现在简直就是异魔之耻!”
“如果只是做净化的话,普洱,整个瑞蓝大区,怕是都找不到比你品阶更高的‘圣器’了。”
听到这话,普洱有些慵懒地躺在了地上,好奇地问道:
“狄斯,你还在在意你那誓言么,茵默莱斯家自你之后,不再入教?可今天两头异魔已经进家当伙计了,要么,你把卡伦送出瑞蓝,去其他国家上学,否则你让他一直接触这些,呵呵,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主动走到你面前,要求进行净化仪式的。
另外,我不相信你真的在意什么誓言,你对秩序神教发的誓言还少么,但该神降时不还是做了神降仪式?
最重要的是,
作为一个爷爷,
你对孙子的妥协,往往是无底线的。
该死,
我甚至觉得你对现在的卡伦,比对米娜、伦特克丽丝这些个你的孙子孙女要更无底线得多。
唔,虽然,我也是这样。”
“贝尔温市神降仪式的第二轮大调查已经开始了,拉斯玛从总会来到了瑞蓝大区亲自主管进行,其他教会以及其他组织的调查,肯定也在进行之中。
只要卡伦一天没有净化,那在神官面前,除非他故意显露力量,否则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这也意味着他是绝对安全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眼下,至少,过了这个风口吧。”
“了解。”普洱站起身,“不过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阿尔弗雷德和莫莉肯定会为他们所想要的保守秘密,因为无论秩序神教或者其他神教给予再多的报酬,也比不上伴随着一位邪神成长的丝毫。
我也是。
但还有一个人,那位一直死不下去的霍芬先生。”
“他只会盼着我亲手杀了卡伦,却不会去告密让别人来杀了我狄斯的孙子。”
普洱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
“狄斯,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忍着没问,那个高规格的神降仪式,往往需要仪式举行者付出巨大的代价,虽然我知道你很强大,比大部分人所认为的还要强大;
但我很想知道,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当足够强大时,代价,就会变得不值一提。”
“那就没事了,我去吃我的松鼠桂鱼了。
哦,
我已经被该死的邪神遮蔽住了双眼,陷入了他的蛊惑之中。
这该死的邪神,
这该死的松鼠桂鱼,
更该死的是,我感觉我已经爱上了这种堕落的感觉。”
第三十六章 “温馨”的晚餐
做饭的人,其实很不喜欢收拾餐桌;
就像你喜欢投喂小动物时的满足与快乐,却不想要去收拾它们的窝圈。
好在,餐盘这些不用卡伦去收拾,温妮姑妈和玛丽婶婶她们会帮忙清理好。
卡伦在二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格往里头加了两块,端着水,卡伦又回到了三楼。
他本想睡个午觉,可惜的是当他推开卧室门时,发现米娜莎拉以及伦特三个人正凑在自己书桌前写着作业。
午觉,泡汤了。
毕竟,作为一个心理上的大人,是没脸做出让做作业的孩子离开好让自己睡觉的事的。
不仅午觉没睡得成,卡伦还在米娜的询问下,帮她和莎拉辅导了一下物理作业。
可以感觉得出来,米娜学习成绩很不错,也难怪婶婶不希望米娜留下来接班,其实单纯从“钱途”角度来看,米娜如果能继承婶婶殓妆师的技术,以后日子肯定会过得很不错,但人生在条件允许下,还是应该争取多一些选择的机会。
而莎拉,她的成绩就比较普通了,领悟能力也很一般。
卡伦也留意到莎拉的衣服,挺新的,新到有些不合身。
这个细节让卡伦自己有些感触,上辈子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时,他也是是有专门的衣服用来走亲戚时才穿的。
同时,莎拉的文具也能看出来,比米娜与伦特用的,要差上很多。
另外,每次卡伦说话时,莎拉都会马上挪动身子正对着他。
按理说,这个害羞的小姑娘应该不至于一下子变得这么开朗,主动地想要与自己对视;
后来教题目时,卡伦发现了,是因为莎拉的右耳听力可能有些问题,你对着她右耳朵说话声音小一些,她可能就听不清楚,所以每次感知到自己在说话时,她就得把头转过来。
辅导结束后,卡伦伸了个懒腰,斜靠在了床上。
“哥哥累了?”米娜问道。
“还好。”
米娜起身,走过来,帮卡伦按摩肩膀。
莎拉一开始有些羞怯,但也走过来,帮卡伦揉腿。
伦特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只是笑笑,哪怕前阵子刚被这个堂哥抽了一巴掌,但他对卡伦真恨不起来,也不会嫉妒他;
和他父亲的感觉一样,他也不觉得卡伦是自己哥哥,更像是自己的长辈叔伯。
“那个,不……”
卡伦不想享受这种“地主老爷”的惬意,如果弟弟妹妹们年纪再小一些,他倒是不介意用点零钱和糖果骗他们给自己跑腿或者敲腿什么的,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可现在妹妹已经大了,而且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同学。
但让卡伦意外的是,莎拉同学揉腿的动作很专业,力道也很足,一时间,卡伦竟然有些不想喊停。
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一切,卡伦重新坐起来,道:
“米娜,还有莎拉,你们已经长大了,是姑娘了,以后要记住与异性保持距离。”
“可哥哥又不是外人。”米娜理所当然道。
就连莎拉也点头附和。
“但这样不合适。”卡伦伸手摸了摸米娜的头,“哥哥我不喜欢这样。”
莎拉看着被摸头的米娜,眼里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卡伦也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正如男性对美女没有抵抗力一样,其实女性对长得英俊的男人也没太多抵抗力。
那种随处而来的异性缘,对于正常人来说像是撞大运,但对于少部分人而言,又像是路边长着的大白菜,随处可摘。
只不过大部分人没办法拥有类似的代入感。
“莎拉平时在家里会帮家人捏腿么?”卡伦好奇地问道。
“嗯,我每天都会帮爸爸捏腿。”
“真孝顺。”
卡伦走出卧室,在飘窗口站住,打开了窗户,原本躺在那里午睡的普洱有些不满地挪了几下身子。
拿出烟,卡伦给自己点了一根,外面的风带着寒意,卡伦侧过身子,减少受风面积。
这时,狄斯从书房走出来,卡伦笑了笑。
“热水瓶没水了。”狄斯说道。
卡伦马上对卧室里喊:“米娜,帮爷爷蓄热水瓶。”
“好的。”
米娜听话地走了出来,从爷爷手里接过热水瓶下楼去厨房接热水了。
狄斯并未对卡伦“偷懒”行为有什么意见,而是问道:
“今天15日了。”
“是的,对方订到17日,还有两天,其实,就剩下一天了。”卡伦说道,因为17日是最后期限,肯定是哀悼会,所以对方最晚得在16日也就是明天把逝者送来,要不然根本来不及做遗容。
而如果对方在17号白天送来的话,哪怕是早上,哀悼会也很难顺势展开,除非对方真的就只是想要走个简单过场,可问题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出手这么阔绰的主顾,肯定不希望葬礼办得很潦草。
“梅森叔叔已经接了一单福利单,打算在18日做。”
这是以防对方在17号送来,或者在18号送来,福利单的可操作性就高很多了,就像上次的杰夫,拍三张照片的事,之所以安排在那一天,是为了对方在“期限”过了后,好讨价还价。
当然,如果对方真晚了个一天两天,看在定金的情面,还是会帮忙做的,但要求上和细节上等方面自家就能从容许多。
“嗯。”狄斯点了点头,从米娜手里接过热水瓶后就又回了书房。
而这时,卡伦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他将烟头在窗台处掐灭。
普洱瞪着自己常睡觉的地方被烫出一个小黑点,很是不满意地用爪子指着这里:
“喵!喵!喵!”
卡伦伸手,把普洱真的当作一只猫摸了摸。
“哥哥,我回家了。”背着书包的莎拉走出来向卡伦告辞。
“谁来接你?”卡伦问道。
“我坐电车回去。”莎拉回答道。
电车车站在明克街外,需要走一段距离。
“我陪莎拉去车站。”米娜拿着伞说道。
“呵,你家住哪里啊莎拉?”
“在东区矿井街。”
东区,是罗佳市的工业区,那里除了工厂就是一排排的老式工人宿舍筒子楼,能住在筒子楼里的还算好的,很多工人包括后来发展聚集起来的人口只能围绕着筒子楼构筑起了一排排的棚户房,形成了棚户区。
前几年,老市长推行了对东区棚户区居住条件的改善计划,当然,他不可能也没能力做出什么“棚户区改造工程”,不过倒是把水电给全接上去了,也算是完成了对棚户区住户生活的基本保障。
矿井街,就是东区很著名的由棚户区组成的街区,那里的小商店很多,且衍生出了一个在罗佳市都很有名的跳蚤市场。
“这样吧,我开车送你回去,米娜,去找你爸爸拿车钥匙。”
“好耶,谢谢哥哥。”
很快,米娜就将梅森叔叔的车钥匙拿来:
“爸爸还问哥哥你会不会开车,妈妈说哥哥你开车可好了。”
玛丽婶婶说的是那次她和修斯夫人喝醉了,自己开车将她们送回家的事。
“上车吧。”
新灵车,这还是卡伦第一次坐进来,不仅司机位置宽敞了许多,而且后头也有了放棺材的长方体凹坑设计,两边还配有类似公交车的那种座位。
发动了车子,卡伦开始向矿井街开去。
因为上一个“卡伦”曾经很喜欢去跳蚤市场买二手漫画和小说书,所以卡伦知道那个地方的位置。
“嘿嘿,莎拉,我们家车宽敞吧?”米娜问道。
“恩呢!”莎拉点头,“都可以躺下来睡觉呢。”
开车的卡伦听到这话笑道:
“哈哈,可不能在这车上躺下。”
行进到半途时,遇到一条街道修路,使得卡伦不得不退出来重新绕过去,退出来的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毕竟新灵车体积很大,腾挪不是很方便。
等到达矿井街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妈妈。”莎拉看见了她母亲的身影。
卡伦在旁边找了个空地,顺势停了车。
米娜跟着莎拉下了车;
不一会儿,米娜和莎拉来到驾驶座窗户旁:
“哥哥,莎拉妈妈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
“嗯,哥哥,我母亲做的奶茶很好喝的!”
卡伦本想拒绝,他更倾向于直接开车回家,但看莎拉满怀期待的目光以及站在不远处有些拘谨忐忑的妇人,卡伦还是点头道:
“好的。”
……
莎拉的家在矿井街深处,因为刚下过雨,所以路上水洼地很多,有些水洼坑中间被垫着砖块,只能踩着砖块过去。
屋檐很矮,需要弯腰走进去,里面是两个房间,一间是莎拉父母的,另一间是莎拉与奶奶的;
做饭的地方在外头,有一个砖垒起来的小灶上面用铁皮做了半遮挡。
屋子里,很干净,还插着几束野花。
“奶奶,我带同学和同学哥哥来家里玩。”
“好好,好。”
老奶奶年纪大了,但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米娜与卡伦。
“哟,莎拉带同学回家玩了?”
外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他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进来,原本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但在进门时目光扫过米娜与卡伦,把烟直接丢到了外面。
“叔叔,你好。”米娜开口道。
“同学,你好你好。”
“你好,我是米娜的哥哥,卡伦。”
卡伦向男子伸出手,这是无法更改的一个习惯,因为他一直没拿自己当孩子,而且家里人也都习惯了这一点,所以在家里他也不用伪装。
男子愣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和卡伦握手:
“你好,你可以称呼我罗特,街坊邻居都叫我瘸子罗特。”
罗特的手很粗糙,满是老茧,拐杖下的另一条裤腿,空荡荡的。
进来时,卡伦留意到院子里有不少车胎以及被切开的车胎皮,外加一些简单工具,罗特就是利用废旧轮胎做“拖鞋”售卖来换取收入的;
而莎拉的母亲,按照莎拉在车上的说法,是在附近一家棉纺织厂里当工人,只不过近期是淡季,需要上工的日子并不多。
“请坐,请坐。”
莎拉搬来几张板凳,卡伦和米娜坐了下来。
“亲爱的,我闻到了好香的味道,你是在煮奶茶么?”罗特很是夸张地对着外头喊道。
“是的,好了。”
不一会儿,莎拉母亲用锅盖端着几个杯子进来,杯子里装的是白色的奶茶。
放在卡伦与米娜面前的杯子是倒满的,老奶奶和莎拉面前的杯子是半满,而罗特面前的杯子,就小小那么一层;
莎拉母亲又笑着说道:
“我去准备晚餐,刚刚莎拉与我说了,感谢你们家今天用很丰盛的食物招待了她。”
“是的呢,妈妈,卡伦哥哥的烹饪真的好厉害,他做出来的食物我以前都没吃过呢,但我觉得我妈妈的烹饪和卡伦哥哥一样厉害。”
莎拉母亲低下头,在莎拉额头亲了一口,笑道:
“放心吧,妈妈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即,
莎拉母亲似乎怕卡伦拒绝留下来用晚餐,又特意道:
“请您务必赏脸留下来用餐,作为你们招待莎拉的回报。”
罗特也开口道:“那是当然,同学和朋友,就是今天你到我家来,有热饭吃,明天我到你家去,也有热饭吃,是吧,卡伦先生?”
罗特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轻,但举止很有风范,和政府里的坐在办公室内的公务员一样,下意识地在称呼上加上了“先生”。
“那我就期待了。”
米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
“怎么样,米娜?”莎拉问道。
“好喝呢。”米娜说道。
卡伦也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下意识地控制住自己皱眉的本能,这杯奶茶很像是小时候麦乳精的味道,而且还额外又加了糖,齁甜齁甜的。
卡伦又喝了两大口,
放下杯子,笑道:“很好喝。”
“哈哈哈,是吧。”
罗特显得很高兴,端起杯子把自己那一点喝光了,还多停留了一会儿;放下杯子时,他唇边都是白色,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
“叔叔抽烟。”
卡伦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其实现在他烟瘾不大,每天也就两三根,另外就是他有时候工作职责会和叔叔重叠,也就是为了场面应酬需要一直身上带烟。
莫尔夫黄金框,70卢币一包,价位比上辈子的软中华还要高一些。
卡伦抽出一根递给罗特,罗特用双手接了。
正当卡伦拿出火机准备帮罗特点时,罗特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自己的母亲。
老奶奶笑着说道:“抽吧,陪好卡伦先生。”
卡伦会意,主动说道:“我们去屋外抽吧。”
“好的,好的。”
卡伦去帮罗特拿拐杖,但罗特抢先一步自己拿了过来,支撑起身子:“您请这边来。”
二人来到外面,
罗特从兜里掏出火柴,划开一根,用左手挡着火,凑到卡伦面前;
这是不能推让的,因为火柴的火很快就会熄;
卡伦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凑过去,帮卡伦点燃后,罗特将几乎要燃到自己手指的火柴送到自己面前,点燃了自己的烟,然后马上甩手丢掉火柴棒,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卡伦先生,你们家是做丧仪社生意的?”罗特补充道,“我是听米娜说的。”
“是的,罗特叔叔。”卡伦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罗特,“还得劳烦叔叔以后帮我们介绍生意。”
“嗐,住在这儿的人要是没了,都是直接拉去火葬社的,哪会去办什么哀悼会。”
说是这么说,但接过名片后罗特还是将名片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胸口的袋子里。
“现在生意好做么?”罗特问道。
似乎无论哪个背景,无论哪个环境,甚至,无论身份地位层次的高低,当两个男人互相点起一根烟后,所聊的话题,
差不离都离不开:最近生意好做么(最近混得如何?)
“不是很忙。”卡伦说道。
毕竟那个交付了10万卢币定金的主顾,到现在还没消息,家里人近期又不可能接其他活儿,就挺闲的。
“嗯,我也是。”
罗特点点头,附和道。
其实夏天时,车胎皮做的拖鞋卖得还可以,是有群体喜欢这种极为便宜的拖鞋的,但现在入冬了,买拖鞋的自然也就少了。
“会好起来的。”卡伦说道,“做生意嘛,总会有淡季旺季。”
罗特深以为然道:“是的,是的,卡伦先生这话说得很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特很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哪怕他旺季时做的车胎皮拖鞋一双也就卖2卢币,而他也清楚卡伦家的生意一单收入可能抵得上自己一年的拖鞋……甚至应该还不止;
但是他真的很享受和卡伦站在一起聊“淡季旺季”的氛围感。
瞧瞧,我们都是生意人。
卡伦烟抽到一半,下意识地就要丢到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夹在手里。
罗特直到烟都要燃到过滤嘴,又猛吸一口,才将其丢在了地上,卡伦也顺势跟着一起丢。
罗特是个老烟枪了,砸吧砸吧嘴,去摸自己的烟,但刚摸出盒子,就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拿了出来,2卢币一包的“野狼牌”。
他抽出一根,递向卡伦,卡伦接了的同时拿出火机帮他点烟,罗特这才笑了。
抽着自己的烟,似乎一下子就没有先前抽莫尔夫黄金框时的拘束了;
罗特开口道:“我这条腿是以前在工厂里上班时出了事故被截掉的,当时厂子就赔了一点钱,连医药费都不够,还是求助到西克森先生,西克森先生你知道么?”
“好像听到过,是……”卡伦回忆着报纸,“是市长先生。”
“对,就是市长先生,他早年是咱们东区走出去的议员,是我们东区的骄傲,是我们自己人。”罗特一连对老市长给出了很多个赞美,尤其是“自己人”。
“西克森先生帮我去找了厂主,厂主这才又赔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我也算是满足了,至少够付医药费还能剩那么点。
唉,
前几天,另外几个得病的工友在市政府打官司,输了,工会组织了游行,来通知了我,我也参加了。虽然我不在工厂上班了,但我依旧是工会成员。
卡伦先生,有些时候这些厂主,你就得给他们看看我们团结的力量,否则他们……他们就真的不会把我们当人看的。”
“是的,您说得对。”
“我还被选为了游行代表之一,和那些个受伤残疾的以及得病的工友走到第一排,我本以为这次游行是给那些东区的厂主看看我们的力量,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工会那帮家伙拿出来的横幅和旗帜居然是问责西克森先生。
当时很多工友就不那么乐意了。
有一说一,前几年给我们矿井街通水通电的,不就是西克森先生么,好像明年还要做下水道工程,这样我们以后下雨天出门就不用‘跳舞’了。
然后,西克森先生出来安抚我们了,他一出来,我们就不闹了,工会的那几个还想带着我们喊口号,我们都不搭理他们。
西克森先生对我们承诺,说以后东区的税收里,会专门拿出一部分给伤残和得永久慢性病的工人发放补助金,虽然数目不会很多,但我们已经满足了。
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就能得到每个月200卢币的补助金。
然后我们就一起高呼西克森先生的名字。”
罗特说到这里时,满眼都是光:
“西克森先生永远是我们东区的自己人,是我们东区推出来的市长,哈哈。”
卡伦点点头。
“卡伦先生有支持的市长人选么?”
“不,我没有,我不是很喜欢参与政治。”
“我也不是很喜欢,如果厂主们能把我们工人稍微当点人的话。”
罗特深吸一口气,吐出烟圈:
“谁愿意每天干完活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跑去听什么选举呢。”
“是啊。”卡伦附和着。
“晚餐做好了,爸爸,卡伦哥哥。”莎拉来喊了。
“好的,让我们看看你亲爱的妈妈今晚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晚餐很丰盛。
每人面前一盘面条,像是焖面,里面有各种蔬菜和酱汁,卡伦和米娜盘子里有肉眼可见的肉丁,其他人盘子里没有。
另外,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面包,卡伦和米娜面前是带着奶油的面包,其他人则是黑面包。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盘熏肉,外加一小盘香肠,以及一大碗的酸黄瓜。
熏肉和香肠的盘子就放在卡伦和米娜面前,酸黄瓜则放在罗特一家人那里。
“妈妈,炸鸡肉呢?”莎拉好奇地问道。
她想请自己的好朋友以及她的哥哥吃炸鸡肉。
莎拉母亲笑道:“很抱歉莎拉,今天没有买到呢。”
莎拉有些失望地看向米娜,道:“可惜了,那肉可香了,下次我再请你来家里吃。”
“好的。”米娜笑着点头。
而在上一个“卡伦”的记忆里,他在跳蚤市场曾见过好几个卖炸鸡肉的店,好奇之下,他还特意买过尝了尝,味道不错;
但后来得知这肉是专门从饭店和垃圾堆里捡来的各种剩肉再过油炸出来的后,“卡伦”回家后吐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还发烧了。
所以,莎拉说的“炸鸡肉”,应该就是那种肉,和罗特做的车胎拖鞋一样,只在东区矿井街这里时兴和流通。
莎拉妈妈骗她说买不到,是不想拿不新鲜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大家开始用晚餐。
这个类似焖面的面条,味道确实很不错,酱汁调得也很好,面条有劲道,吃起来很过瘾,适合配个蒜。
没蒜的话……酸黄瓜?
卡伦微微起身,拿过来一根酸黄瓜,咬了一口;
呼……这酸爽,赶紧吃了一口面化解,一种特殊的满足与过瘾就此形成。
“卡伦先生喝酒不?”罗特问道。
“不喝,我开车来的。”
罗特有些疑惑道:“开车就不能喝酒么?”
不过见卡伦确实不喝,他也就不开酒了,又见卡伦很喜欢酸黄瓜,他就把黄瓜放到卡伦面前。
把面吃完后,卡伦又拿起面包,用面包蘸着汤汁吃下去;
其实这个带奶油的口味要差不少,在卡伦的食谱里,正餐中搭配水果、奶油这类的存在,就是破坏进餐体验感的。
餐后吃另算;
光盘了,
卡伦抬手拒绝莎拉母亲用叉子给自己加熏肉和香肠,拍了拍肚子,笑道:
“真的吃不下了,饱了。”
老奶奶笑道:“一定要吃饱了,不能客气。”
“没有客气,真的很美味。”卡伦这不是敷衍;
其实,厨师的真正水平体现在用简单的食材做出更精致的味道,莎拉母亲的厨艺确实可以。
米娜也吃完了,
也是一拍肚子,对莎拉道:
“莎拉,你的妈妈做饭和哥哥一样好吃。”
“嘿嘿,是吧。”莎拉很高兴,看向妈妈。
吃完了饭,天色也全黑了。
卡伦带着米娜与罗特一家告别。
老奶奶站起身,主动道:“来,送送客人,人家也是把莎拉送回来的。”
老奶奶行动很不便,需要莎拉的搀扶,罗特则是拄着拐杖,但一家人还是把卡伦送到了停车的位置。
“感谢招待。”
卡伦向罗特一家道谢,同时对莎拉道:“常和米娜来家玩。”
“你们也是。”老奶奶笑道。
卡伦坐进了驾驶位,刚发动好车子,就看见莎拉母亲将一个塑料罐子从窗户口递了过来,卡伦扭头一看,里面装的全是酸黄瓜。
“它好像很符合你的口味,带回家和你家人一起尝尝。”
“谢谢夫人。”
卡伦道谢,没推辞,将罐子接了进来。
旁边站着的罗特则小声学着卡伦的腔调轻轻撞了一下自己的妻子:
“谢谢夫人,嘿嘿,夫人,听见没,他称呼你夫人。”
莎拉母亲羞红了脸,不搭理自己丈夫。
“大家再见。”米娜隔着车窗喊道。
“再见。”
卡伦发动了灵车,向街口驶去;
车后面,
罗特一家依旧站在那里目送;
卡伦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在矿井街昏黄且稀疏的路灯照耀下,
站在那里的罗特一家,
像是一张静止的老照片,
正逐渐泛黄。
第三十七章 来自矿井街的生意
灵车开回到明克街,停在了家门口的路边。
熄火,
手又摸了摸方向盘,
卡伦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爱不释手。
到底是家里花了这么多钱买的车,质感上确实没得说。
米娜推开院门,玛丽婶婶迎了出来,问道:“吃饭了么?”
“妈妈,我们在莎拉家吃了。”
“也不打个电话回来。”玛丽婶婶埋怨道。
“莎拉家没有电话呢。”
这时,玛丽婶婶看见卡伦手里捧着的罐子:“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酸黄瓜,挺爽口的。”
“是么,明天我也尝尝。”
卡伦回到三楼,先去盥洗室洗澡。
哪怕是冬天,他也会坚持每天洗澡,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还好,这辈子依旧有这个条件。
玛丽婶婶每天都会在傍晚时把干净的睡衣放在盥洗室里的台面上,第二天穿的衣服则会放在卡伦卧室床上,这一点,让卡伦感到很温暖。
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本想着去二楼倒杯冰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走进自己的卧室。
伦特正坐在他的弹簧床上,手里拿着一些卡牌正在玩着;
卡伦在书桌前坐下,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
侧身对后头床上的伦特说道:
“刚忘了,伦特,你去帮我倒杯冰水来。”
“好的,哥哥。”
伦特下床,穿上拖鞋出去帮哥哥倒水。
卡伦伸了个懒腰,伸手想去拿那本米娜帮自己在图书馆里借来的《瑞蓝宗教通史》,可却意外地发现,书桌上那个位置多出了好几本书,也是宗教方面的书籍。
“哥,水。”
“嗯,对了,伦特,这几本书是谁放这儿的?”
“哦,是我从爷爷书房里拿的。”
“你从爷爷书房里拿的?”
你有那个胆子进爷爷书房偷书?
“是爷爷让我拿来的。”
“哦,好的。”
这就正常了。
伦特重新躺回被窝,枕着枕头,看向卡伦这边,问道:
“哥,你不休息么?”
“我再看会儿书。”
“哥,你还不打算复学么?”伦特好奇地问道。
以前的哥哥或许真不适应学校,但现在的哥哥,伦特觉得没问题,他其实也挺期待哥哥复学后抽屉里塞满情书的画面的,那样晚上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帮哥哥愉快地拆情书啦!
“这个,再说吧,你早点休息。”
之前卡伦急着复学,想考出去,脱离狄斯,去呼吸新鲜且自由的空气;
现在的卡伦,作为法理认定“邪神”,意识到外面自由的空气其实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打开台灯,取出一本新书,书的封面是棕色,书名是《秩序之光》,卡伦留意到这本书并没有标注出版社,但制作还算精良。
所以,这是秩序神教内部刊物?
打开这本书,扫了一眼纲目,卡伦发现确实是一本介绍《秩序神教》的书。
有点像是你去人家公司应聘,人家会给你的自家公司“介绍资料”,里面会有这家公司的创办、发展、壮大、机遇,当然,最重要的是未来无比美好的前景和规划蓝图。
一般越是不靠谱的公司,未来规划蓝图就越是做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宗教内部刊物倒是和那些传销公司不一样,因为未来前景基本都是固定的,甚至都是信徒们平时挂在嘴边的祷告词;
而且,年代久了,传承久了,就算是一家传销公司,它要是能传销个上千年甚至一个纪元以上,它……可能还是一家传销公司……但肯定是染上了贵族气质。
手里的这本书,前面一大半讲的是秩序神教的历史;
从最开始的神话故事讲起,等神话故事那部分的“历史叙述”讲完后,就过渡到有名有姓有年代的发展模式之中。
比如某某年某某人在某个国家为秩序神教做了什么事,开创了什么先河等等,很像是一个国家政权的编年史。
神话故事方面,卡伦特别留意了一下秩序之神苏醒的那一部分。
在这本书的阐述中,秩序之神是自我封闭放逐了一个纪元的时间,后面又有一大堆繁复的叙述,总结起来大概意思就相当于“高僧悟道”。
只不过秩序之神的悟道时间比较长,且高僧是闭关出关,而秩序之神则是“苏醒”。
这里的“苏醒”,很像是秩序神教审判官所必须掌握的“苏醒术”。
卡伦记得普洱曾与自己说过,在秩序神教的神话叙述之中,是光明之神唤醒了秩序之神,但这本书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普洱活得很久,用狄斯的说法就是普洱在狄斯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和茵默莱斯家有关系了;
所以,卡伦更相信普洱的说法,毕竟,文字上的记载是可以变更的,最重要的是,一只猫它有什么目的去对着自己这一个高中辍学生去篡改历史?
至于为什么在这本书中,光明之神的参与感被消除了?
原因也很好理解,因为光明神教已经消亡了。
早年秩序神教的神话叙事中之所以要把光明之神拉进来……可能也有着蹭当时光明神教热度的因素在。
而等到光明神教消亡后,马上就又对其进行切割,修改掉自己的黑历史。
毕竟,谁家宗教愿意自己祖上的真神做过其他真神的小弟呢?
如果你现在依旧家大业大,那还能捏着鼻子攀下这门亲戚,你现在坟头草都这么高了,肯定是我家秩序之神永远的光伟岸。
不仅如此,算上书中写的秩序之神曾“自我封闭放逐”了一个纪元,等于是在年岁上或者叫辈分上,直接超出了光明之神一个档次。
原本应该是光明之神“喊醒”了秩序之神,有点像是长辈提携晚辈,大哥叫醒了小弟;
现在像是光明之神的祷告,感动了秩序之神,然后秩序之神降临。
很像是饭圈里粉丝对自家爱豆的宗教玩法;
其余的神话叙事篇幅卡伦都直接跳过,中间的编年史,卡伦也选择了跳过。
最后一卷,讲述的是如今秩序神教的运行模式。
但它只是记录了哪些国家有哪些大区,有多少管理处有多少神像,并未具体的细分描述真正的底层运营逻辑;
但有一段理论吸引到了卡伦,因为这段理论初读觉得很正常,可细想下来,又觉得匪夷所思。
“诸神签订了契约,契约约束,诸神主动后退半步,让秩序之神掌管诸天的秩序。”
“秩序神教,作为维护秩序的存在,理当在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这里的“诸神”与秩序之神签订了秩序契约,卡伦并不认为是真的,除非记载这个的人就是当时神界的那张签契约的桌子或者签契约的那支笔;
所以,这应该是影射的现实,是现实里的诸多正统教会;
后退半步,应该就是让渡了一部分权力给秩序神教,让秩序神教来维持某种秩序。
可那些其他正统神教为什么会这么通情达理?这么顾全大局?
又真的是在友好协商的基础上,主动做出的让步么?
而“秩序之光”照耀下,一视同仁,意思又值得玩味了;
这段话前后联系起来,让卡伦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手拿砍刀的古惑仔形象:
我定的规矩,你们服不服?
别害怕,我喜欢以德服人!
卡伦喝了口水,
所以,秩序神教在这个世界里,至少在目前,应该是拥有比较强大的势力与底气的存在。
粗略看完这本书后,卡伦感到有些累了,剩下的几本书暂时不打算翻了;
上床,
熄灯,
睡觉。
……
第二天,七点半,卡伦起床。
洗漱之后,下了二楼;
早餐是牛奶与面包加烤肠,哦,还有几块酸黄瓜。
这玩意儿配面包怎么吃?
可能是婶婶误以为自己对这一口太着迷,否则怎么会从人家家里带回来一大罐呢?
右手拿面包蘸牛奶,左手习惯性翻开放在餐桌上的今日的《罗佳日报》。
报纸第一版是通知全体市民市长竞选投票将在五天后正式开始。
第二版是一篇专访,专访的是前几日的工人游行代表。
呈现方式是记者提问对方回答,
而工人回答部分表现出的,是一种消极与悲观的态度,更有一名患有尘肺病的工人在采访中说出了:
“西克森已经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东区!”
嗯?情感倾向上,和昨晚罗特与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
在罗特眼里,西克森老市长是他们东区的骄傲。
不过,卡伦对报纸上的倾向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从竞选预热开始时,《罗佳日报》就几乎旗帜鲜明地站在老市长的对立面,仿佛就笃定了老市长肯定无法得到连任一样,且一点都不担心万一站错队了会不会遭到打压与清算。
咬了一口泡软了的面包,
卡伦忽然发现这篇篇幅很长的专访里,有一个受访者居然叫罗特。
记者:您觉得市政府对这次工人游行示威的处置是否恰当且合理?
罗特:不,市政府完全就是在敷衍我们,在需要我们工人时,用各种花言巧语来让我们为他卖命,而一旦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比如像我一样,失去了一条腿,变得残疾了,他们就会把我当作垃圾一样清扫出去,任凭我在臭水沟里被一群苍蝇围绕着自生自灭。
记者:那您对未来,有怎样的看法与期待?
罗特:没有期待了,真的,我觉得整个罗佳市的天空都已经变成了黑色,我和我的家人,对未来都已经变得麻木且绝望,我只是想要一份可以维系住家人生活的渠道,可连这些我都无法得到。
西克森已经背叛了我们东区,他就像是那些冷血的厂主一样,将我们利用完后,就将我们一脚踹开!
记者先生,
我已经感到活不下去了,真的,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冬天,是如此的寒冷。
……
报道最下方,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子拄着拐杖,是一张背影,但可以看见他一条裤腿是空荡荡的;
而背景则是罗特的家,一个满是水洼入门低矮的家。
看到这里,
卡伦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拿起一块酸黄瓜,咬了一口,借着那股子酸爽劲儿卡伦骂道:
“这报纸真是够……不要脸的。”
他不认为这是罗特采访时的原话,因为昨晚罗特完全没理由也没道理来欺骗自己,自己家是开丧仪社的又不是开市长办公室的。
“这阵子的报纸完全不能看了。”梅森叔叔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尤其是市长竞选活动开始后,我都戒掉了早餐看报纸的习惯。”
说着,梅森叔叔用手比划了一个圆:
“毕竟,谁愿意在用餐时面前摆放着一只盖着章的屁股呢?”
“那我们家以后可以换一家报纸订。”卡伦说道。
“哦,但那只不过是从一个盖红章的屁股换成一个盖着黑章的屁股,多订几份报纸,你会收获更多的屁股。
偏偏每份报纸下面还会重申自己尊重新闻自由,但它们理解的自由就是可以自由地把它们家老板的屁股往我们读者脸上压。”
“叔叔说得对。”卡伦放下报纸,“非常的深刻。”
“哈哈,咦,这黄瓜好吃么?”梅森叔叔伸手拿起一根,咬了一口:“唔……我……”
说完,梅森叔叔直接干下去一大杯牛奶。
“天呐,这真是魔鬼的食物。”梅森拿起面包又压了两口,但很快又道,“配肉吃倒是不错,能解腻,配面条也可以。”
卡伦有些欣慰,经过自己这段时间的“投喂”,梅森叔叔终于意识到“解腻”的含意了。
之前茵默莱斯家的伙食习惯遵照瑞蓝中产的统一标准,而这个标准大概就分两点:
看我不甜死你!
以及,
看我不腻死你!
“对了,今天几号了来着?”梅森叔叔问道。
“16号了。”卡伦回答道。
“真好,今天不送来的话,那定金就可以躺着收了。”
就在这时,
一楼传来了电话铃声,在一楼的温妮姑妈接了电话。
正啃着面包的梅森叔叔顾不得说话时面包屑飞出,
嘟囔道:
“可千万别是死人了。”
少顷,
一楼传来温妮姑妈的喊声:“梅森,梅森!”
一般出现这样急促的喊声,就意味着要出车了,梅森叔叔马上起身穿起外套。
卡伦也站起身,跟着梅森叔叔一起走下楼。
“温妮,不会是?”梅森叔叔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其实,都不用问的,因为如果是其他生意,按照合同,一直到明天为止,茵默莱斯家都不会接其他单子。
且就算是在后天的18号,梅森叔叔也只安排了一个福利单,没接正式单,毕竟不管怎样都得给别人多预留一天的时间不是,做生意嘛,不能那么死板和贪婪。
“是的,那一单来了,是付定金的那家。”
“唉。”梅森叔叔耸了耸肩,“行吧,那开始吧。”
人家付了定金,既然活儿来了,肯定得做。
“阿福,罗恩!”
梅森叔叔喊起了两个活计。
其中,阿尔弗雷德的名字因为太绕口,被梅森叔叔做了简化,这在这里很常见,有些时候名字长的朋友甚至会被简化成几个字母代表他。
梅森叔叔喊阿尔弗雷德时,“阿”礼貌性地拖长了一点点,再额外礼貌地加了点翘舌音,但听起来,依旧是……阿福。
阿尔弗雷德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灰色的工装。
“罗恩呢?”梅森叔叔问道。
“他昨晚说要去酒馆喝酒,所以今天可能来晚了一点,还没到。”阿尔弗雷德说道。
“该死。”梅森叔叔骂了一声,转身对温妮姑妈道:“等罗恩来了,叫他自己想办法过来,哦,对了,地址呢?”
“东区矿井街117号。”
“什么?”卡伦马上看向温妮姑妈。
“去矿井街的路好难走,好像现在还在修路。”梅森叔叔说道。
这时,玛丽婶婶从地下室走上来,说道:“米娜的那个同学莎拉不就住在矿井街么,昨天卡伦还开车送她回去的。”
“这样啊,那好,卡伦你来开车吧。”梅森叔叔拍了拍卡伦的肩膀,又好奇地问道,“米娜那个女同学家也住矿井街么,多少号?”
多少号?
那种下雨天走路都需要踩着砖头像跳舞一样的棚户区,哪里能看得见门牌号……
卡伦只能回答道:
“我不知道。”
“行吧,到地方再问人吧。”梅森叔叔又看向阿尔弗雷德,“阿福,你吃过早餐了么?”
“吃过了,先生。”
“好的,那我们出发吧,卡伦,开车。”
“哦,好。”
卡伦发动了灵车,驶出了明克街。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只是恰巧发生在矿井街而已。
开车时,
卡伦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早上《罗佳日报》的报道:
我已经感到活不下去了,真的,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冬天,是如此的寒冷。
随后,
又浮现出在上一个葬礼上,交付定金的那个黑衣人说的话:
“他们一家感情很深厚。”
紧接着,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罗特的话:
“是的,是的,卡伦先生这话说得很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家。
待会儿又要到矿井街了,正好可以向莎拉妈妈请教一下她焖面的制作手法,尤其是那个酱料的配置,要学过来,味道真好。
“卡伦,小心!”
梅森叔叔喊道。
卡伦马上收紧了意识,打了一下方向盘,灵车这才没有直接撞路灯上。
“你这是没睡醒么?还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梅森叔叔倒是没担心卡伦会把家里新买的灵车撞坏。
“我……可能是吧。”
“还是我来开车吧,你指路。”
“好的,叔叔。”
灵车内部空间大,驾驶位有点像是小型公交车那种,车里人不用下车就可以换驾驶位。
梅森叔叔重新发动了灵车,卡伦则坐到了后面。
我为什么心里会这么害怕呢,
我到底在瞎想瞎担心瞎害怕什么,
他们一家现在肯定好好的,我待会儿还要告诉老奶奶,她腌的酸黄瓜,真好吃。
阿尔弗雷德坐在对面,看着沉默坐在那里的卡伦。
他有意想要上前去询问,但又有些犹豫,伟大的存在现在心神不宁,但,他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终于,
灵车驶入了矿井街。
“人真多,今天是跳蚤市场赶集的日子么?”开车的梅森叔叔说道,“哦?那里还有两辆警车。”
卡伦看向窗外,在人群之中,确实有好些个警察的存在。
“灵车来了,灵车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可怜的一家人,希望他们早日安息。”一名妇女的祷告声传入卡伦的耳中。
“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小姑娘摔死时还背着书包,据说是她妈妈骗她说要早点带她去上学。”
“下车了卡伦。”梅森叔叔喊道,“把担架车搬下来。”
卡伦站起身,因为前面灵车后车厢的凹坑设计,卡伦身形一个不稳,若非阿尔弗雷德及时伸手抓住卡伦,可能卡伦得摔下去了。
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少爷,这里可不适合躺呢。”
……
“恩呢!都可以躺下来睡觉呢。”
“哈哈,可不能在这车上躺下。”
……
卡伦下了车,穿着工装的阿尔弗雷德左右两个肩膀,一肩扛一个担架车。
梅森叔叔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我都想把罗恩给开了。”
这时,一名身材瘦削的警长走了过来,道:“快进去把尸体收走,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梅森叔叔有些诧异道:“手续都走完了么?”
照着这个围观的情景,依照梅森叔叔的经验来看,绝不是那种正常性死亡,谁家老人老死了或者谁家人病死了能把半条街都堵满了的?除非他很有钱。
“遗书都在,就是自杀的,一个服毒了,一个上吊了,剩下的母亲带着女儿从筒子楼天台上跳下来了。”
“这么多!”梅森叔叔惊呼。
“快点吧,早点处理早点完事。”
“来,你们跟上。”梅森对着身后的阿福与卡伦喊道。
昨晚的雨,持续到了凌晨,所以水洼处依旧存蓄着积水,大家都只能继续踩着砖块进去。
熟悉的路,
熟悉的砖块,
熟悉的环境;
前方,叔叔和那位东区警长的对话,继续传入卡伦耳边:
“男人前几日参加了游行,应该没能满足诉求,所以绝望之下留下遗书服毒自尽了,遗书里,全是骂市长先生背信弃义的话。
唉,没办法,他还是个残疾人,你知道,现在就算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想找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都不容易,更何况一个残疾人。”
“是的,您说的是。”
“他老母亲应该是发现儿子自杀后,承受不住打击,就自己在屋子里上吊了,我们把她放了下来,她也留有遗书,就一句话,我儿子需要我的照顾。”
“唉。”
“男人和老母亲是死在家里的,邻居事先并不知道,所以看见女人带着背着书包的女儿天刚蒙蒙亮就出门时还问过她们去哪里。
女人回答说她丈夫今天喊了一辆出租车送女儿上学,女儿还很高兴地说今天她不用走很远去车站坐电车了。
邻居当时就纳闷了,她们家哪里有钱坐出租车去上学,她们全家一天的收入怕是都不够坐一趟出租车的。”
“后来,女人就带着女儿……”
“嗯,去了筒子楼天台跳楼,找她丈夫,找她爸爸去了。
摔得有点惨,我听说你们丧仪社能把人恢复到生前容貌,这个也没问题么?”
“没有问题,这是我们的名片。”梅森叔叔习惯性地递上名片。
“真厉害,就是这里了,父亲的尸体已经抬出来了在外面,老母亲的尸体在里头,先把这两具收了,我再带你们去收那对母女的。
嗯?茵默莱斯丧仪社,地址在明克街,有意思;
住在这里的人死了都是直接被拉去火葬社烧成灰的,谁会去开哀悼会啊。”
“那个,我们是……”梅森叔叔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而后面的卡伦张开了嘴,这话,他昨晚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少爷?”阿福小声问道,“您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么?”
警长忽然生气地大喊:
“喂,把那些记者都推开,推开!
该死,谁让你们把遗书拿给记者拍照的,给我抢回来!
你们快点把尸体收走,快点,这群记者跟见了血的鲨鱼一样,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好的。”
梅森叔叔来到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男尸面前,伸手示意卡伦与阿福过来。
卡伦看着面前的男尸,脑子空空的。
“谢谢夫人,嘿嘿,夫人,听见没,他称呼你夫人。”服毒了;
“一定要吃饱了,不能客气。”上吊了,
“它好像很符合你的口味,带回家和你家人一起尝尝。”“嗯,我每天都会帮爸爸捏腿。”跳楼了;
卡伦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自己离开时,通过后视镜看到送别的那一家人。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会,
虽然贫穷,可他们一直努力乐观地生活着啊;
这一家人,怎么可能去寻死!
不会的,
不可能的啊。
梅森叔叔喊道:“阿福,你过来我和你一起抬,卡伦,你扶好担架车。”
梅森叔叔与阿福一起将尸体抬起,放在担架车上时,担架车的轮子一阵滑动,心神恍惚的卡伦下意识地伸手去扛住,可他脚下却踩在水洼处,一个打滑,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还好后面有围观的人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卡伦整个人摔倒在泥泞的水洼中。
因为担架车的滑动,导致刚放上去的尸体也随之一晃,本来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落下,露出了尸体的空荡荡的袖口。
卡伦盯着那截袖子,嗯,是缺了胳膊么,不应该是腿么?
这时,用胸膛顶住卡伦的那个人开口道:
“卡伦先生,您快起来,我的拐杖要撑不住了。”
第三十八章 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卡伦站起身,看着先前双手拄着拐杖用胸膛顶住自己帮自己保持住平衡的罗特。
深吸一口气,
感到大脑有些眩晕,
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缺氧还是醉氧。
但心里,终归是忽然一松,原本压抑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在此时像是被搬开了。
只是,这种情绪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不是因为它的复杂,而是另外一家的惨剧就摆放在面前,道德的准绳让你无法让你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如果自己不在现场,而是在打电话,那完全可以:
“嘿,罗特,听说你那条街上死了一家人,吓到我了,还以为是你家出事了呢。”
在死亡面前,
绝大部分的情绪都会被浸染成灰色;
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去尊重某个逝者,而是在尊重生命;
毕竟,绝大部分人看着哀悼会上躺着的那位逝者时,脑子里都想象过自己躺在那儿时是个怎样的情景。
当然,内心的舒缓是能够理解的,也不用去因此而感到愧疚,人类的苦难与悲伤很难实现真正的共通,尤其是针对陌生人。
“卡伦,卡伦?”梅森叔叔又喊了起来,“你没事吧,把这台车扶好。”
卡伦回过头,走过去,将担架车扶好。
梅森叔叔又吩咐道:“阿福,你和我去抬里面那具,卡伦,如果你推不动的话,在这里等我们。”
卡伦尝试一个人推担架车,如果在平稳的路面上问题倒是不大,可偏偏这里坑坑洼洼,轮子很容易陷进去。
这时,莎拉的母亲走了过来,抓住另一边,帮着卡伦一起推担架车。
罗特则在旁边跟着一起行进:“卡伦先生,你知道么,在这条街上我被大家称为瘸子罗特,上面躺着的这位被称为断手西索。”
“说起来,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曾经还是工友呢,在我们小时候双方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喝酒,我们俩还一起玩耍。”
“后来,我们一起进了同一家工厂,发生事故那天,我们都被压在了设备下面,我为此失去了一条腿,他则失去了一条胳膊。”
“他曾经这样安慰过我,嘿,罗特,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你至少还拥有一双完整的手能用车胎皮做拖鞋,可我却不能用这一双脚去织手套。”
“他家其实比我家还困难,我做拖鞋夏天时每个月还能赚几百个卢币补贴家用,我妻子还能在纺织厂里上班有薪水。
他很多时候只能去垃圾堆里捡剩肉去卖给炸肉铺子,不过,他经常把最新鲜也是最完整的肉带回家来,也会分给我们。
每次他送肉给我时,他都会说:
嘿,肉就算是剩下的,它嚼起来依旧是香的,就像是咱们俩一样,缺胳膊少腿,但我们不也一样是人么。”
“他妻子心脏一直有问题,干不了累活,就和他母亲在家里给人家折纸盒子,一百个纸盒子能换2卢币的工钱,经常一折就是一整天。”
“那天游行回来之后,我们都很兴奋,他对我说,罗特,你瞧见了么,西克森先生依旧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他依旧是我们东区的骄傲。”
“他已经在分配每月可以领取的200卢币应该怎么花了,他说想存下来,让自己的妻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他说他妻子心脏的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但他的妻子却说钱应该存下来给孩子上学用,等孩子上初中后,学费和书费应会更贵。”
“就在昨天晚上,卡伦先生您走后,我还去他家串门了,我还把您给我的那张精美的名片拿出来给他看。”
“他很惊讶,说他看到了街上停着的那辆灵车了,他路过时还感慨过,到底怎样家庭的人死后能躺在这么豪华舒服的大车里去参加自己的哀悼会呢?”
“我跟他说您在我家吃晚餐的事了,他说以后他家宝贝上初中后,应该也会认识家境好的同学,到时把同学带回家做客时,他得准备些什么来招待才能不失礼数。”
担架车已经被推到灵车后,卡伦打开了灵车后车厢,从上面拉下来一块垫板,这样担架车就能直接拉上去,这是老灵车所不具备的配置。
卡伦先上去,往上拉,莎拉母亲与罗特则一起伸手在下面推。
终于,载着“断手西索”的担架车被推上了灵车。
卡伦走下了车,眺望远处,寻找叔叔与阿福的身影。
而在这时,一直说话的罗特先生猛地把脸凑到卡伦面前,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眼眶完全泛红,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卡伦先生,一个昨晚还在考虑为日后如何招待女儿家庭好的同学上门做客的父亲,他就这么服毒自杀了,您觉得可能么?”
“我……”
“他死了,断手西索死了,他母亲也上吊死了,他妻子带着女儿跳楼死了,我去看了那个场面,不能看,根本就不能看,也不忍心看。
卡伦先生,他们家的小米拉,可是他们全家的心头宝贝啊。
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肯定也会拼命保护小米拉的,尤其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就是因为生小米拉后心脏自此出了问题。
他的妻子,把女儿视为比她本人生命更高的珍贵。
她就算是要去寻死,
又怎么可能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死!”
卡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特的话。
罗特用手攥住卡伦的衣服,莎拉妈妈在后面拽自己的丈夫,但罗特就是不松手。
“还有就是……为什么来接西索的,是卡伦先生您?
天呐,
他付得起丧葬费么,
他家连火葬费都需要凑啊,
怎么可能有钱去开哀悼会!
您瞧瞧,
他现在躺进了这辆舒服的大车里,
这是昨天他还活着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噗通!”
罗特的两根拐杖掉落在了地上,然后他整个人摔倒在了水洼中,溅起了一片污水,可哪怕残疾却一向爱干净的他,却不停地用双手拍打着水洼: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记者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西索的遗书上为什么会骂西克森先生!
天呐,
他可是一个连女儿小学题目都看不懂,还需要带着女儿来向莎拉请教作业问题的断手西索啊!”
此时,一群已经拍完照的记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打着伞,保护着照相机,小心翼翼地从水洼砖头上踩着过来,在经过疯狂拍打着水洼的罗特身边时,纷纷露出了惊吓与鄙夷的神色,远远地绕过。
任凭罗特继续一个人疯狂地坐在那里喊叫着。
这时,叔叔在一个警察的帮忙下,将西索母亲的遗体也推了出来。
更远处,阿福一个人推着另一辆担架车过来,上面白布下躺着两个人。
所有尸体都被运送上了灵车,担架车车轮子被收起,中间的坑里,放着的是西索与他母亲,两侧原本同车人乘坐的位置,则放着妻子和女儿。
梅森与警察签了单子后,坐进了驾驶室。
“少爷,上车了。”阿福提醒卡伦。
卡伦上了车,人坐的位置被尸体躺了,卡伦只能和阿福坐在下面,同时还伸出一只胳膊防止车子的颠簸让尸体滑落下来。
终于,
外面的喧嚣开始远离,灵车驶出了矿井街。
“阿福,帮我拿根烟。”开车的梅森叔叔喊道。
阿福走过去,将梅森叔叔的烟拿出来,递了一根送到梅森嘴里,又帮梅森点燃。
等到阿福准备把烟放回去时,梅森对后头努了努嘴。
阿福会意,同时也想起来那天在明克街128号二楼窗台自己和莫莉女士陪着伟大的存在一起抽烟,然后放声大笑的场景。
阿尔弗雷德将烟送到卡伦嘴边,
卡伦接过烟,但拒绝了帮忙点烟的动作。
“叔叔……”
未等卡伦说完,开车的梅森叔叔马上喊道:
“自杀,自杀,自杀,去**的自杀!”
提前准备好丧仪社的定金,预约了日子,然后全家自杀,等着被收尸,这不是不可以,事实上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生意,真有老夫妻为了一起死,所以提前帮自己安排好后事的。
但10万卢币的定金,
茵默莱斯丧仪社,
是住在矿井街的这一户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么?
给定金的人,早就知道会有人死,会在今天死,死的还是人家全家!
不是什么等一代人都死了后集体发丧的那个情况!
所以,这还叫哪门子的自杀!
别人不清楚,
外人不清楚,
提前收到定金的茵默莱斯家能不清楚?
自家休息了这几天,就为了等待这一场“自杀”?
梅森不是傻子,他当然早就看出来了。
但情绪发泄之后,
梅森又说道:
“卡伦,今天记者来了好多,我相信,等明天哀悼会时,记者会来得更多,刚刚那位警长跟我说,他上面的局长也在盯着这起案子,市政府里很多人都在盯着这起案子。”
卡伦抿了抿嘴唇;
前面有些堵车了,
梅森叔叔疯狂地按喇叭催促:
“嘟嘟嘟嘟!!!!!”
然后,
他又颓然道:
“所以,我们能做什么呢,去告发去检举,说我们早就收到了10万卢币的定金?说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我们要去伸张正义?
我们要去揭露黑暗?
我们要为现在车上的四位客人主持公道?
卡伦,
这是大人物们的游戏,
他们既然敢大大方方地给我们定金,给我们这么多的定金,他们就不会害怕我们会说出去,因为他们有底气,可以堵住我们的嘴。
可以用卢币,
当然,
也能像车上的这家人一样,他们的嘴,同样无法再说出话来了。”
阿福看着情绪不断跌宕来回的梅森,他觉得,梅森先生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宽慰自己的侄子,让他对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看开点,倒不如说是梅森先生正在安慰他自己,安慰他内心的那颗正直的心。
他不是在开解卡伦,而是在开解他自己。
“我知道了,叔叔。”
卡伦有些头疼,许是一开始的“误会”,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此时坐在灵车上,竟然有了晕车的感觉。
梅森叔叔也不再大声说话,而是安心地开车,时不时按喇叭的急促,可以体现出他内心的急躁。
或许,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他就不会选择接下这一单了。
赚钱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提高生活品质是为了让心情更加愉悦,现在他不愉悦了。
卡伦看着自己手边椅子上躺着的女孩,她比莎拉小一些,毕竟才上小学。
“邻居看到了,是她妈妈带着她,去的天台。”阿尔弗雷德提醒道。
卡伦看着阿福;
阿福似乎想用笑容来缓解此时的氛围,可笑容在此时有些过于不合时宜,只能严肃深沉脸继续道:
“少爷或许可以回去问一下爷爷,也就是狄斯先生。”
这句话,
被正开车的梅森听到了:
“告诉父亲也没用,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可父亲只是个神父,把这事告诉他,只会让父亲苦恼。”
卡伦则是听出了阿福的言外之意;
自杀,不仅仅是因为留下了遗书,还因为有很多邻居亲眼看见妻子带着女儿从家里出来走向筒子楼的这一幕。
没人威逼她们,是妻子自己带着女儿去跳楼的。
所以,
这里面可能会有问题。
事实证明,
至少站在茵默莱斯家这边,很清晰,这一家,不可能是自杀,一切的一切,早就有预谋了。
可问题是,妻子与女儿的死法,又不见有人胁迫,是“自愿”的。
所以,这里面就有问题,有一个悖论;
而某种存在,却拥有超出人类正常思维模式下制造悖论的能力,那就是……
“异魔。”
卡伦对着阿福小声道。
阿福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灵车,在接近中午时,回到了明克街。
等快要到家时,
开车的梅森叔叔忽然大叫了起来: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
就在明克街13号门口,也就是茵默莱斯家门口的路面上,聚集了一堆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白玫瑰,正静坐在那里。
等到灵车过来时,原本坐在地上的那群人,马上起身,高举起了玫瑰,脸上露出了悲怆之色。
那一束束白玫瑰,举得很整齐,也觉得很熟练,像是排练过一样。
同时,旁边车上下来了不少拿着照相机的记者,当灵车开始卸尸体时,他们开始不停地拍照。
“让让!让让!”
“让让!让让!”
梅森叔叔大声喊着,但没有什么用。
“白玫瑰们”,簇拥在每个前进的担架车旁,在哭泣,在哀悼,同时,每一辆进去的担架车遗体上,都被摆满了白玫瑰。
在罗恩的帮助下,所有担架车以及遗体,都被推了进去。
记者们还想进来,
但被温妮姑妈与玛丽婶婶出来制止:
“遗体需要整理,明日才是哀悼会,谢谢,请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这时,路边一辆车里坐着的《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吩咐旁边人道:
“不要让他们傻乎乎地进去抓拍尸体,他们难道想拍跳楼死后的血淋淋效果么,该死,那样子放在报纸上根本就无法激发出民众的愤怒,民众只会觉得恶心与反胃。
让那些记者都先回来,拍静坐者就好。
等遗容整理完了,变得正常了,再在哀悼会上拍,这样才能显得平静,读者看到报纸上的照片后,才能在这种照片里激发出愤怒的情绪,懂么!”
……
走入客厅;
梅森叔叔气得直接将帽子摔在了地上,
“疯了疯了,外面那群拿着白玫瑰的傻子,竟然来得比我们灵车更快!”
温妮姑妈说道:“市长竞选者福德办公室秘书来电话询问,问我们何时能整理好遗容,他要来瞻仰,我说了明天。
另外,各家报纸也预约了哀悼会的瞻仰,说要派记者来出席;
各个大区的工会的代表,以及市政府的一些官员办公室,甚至还有一些罗佳市的明星名流,他们的助理也打来了电话询问何时可以瞻仰逝者。”
玛丽婶婶说道:“梅森,我觉得这个单子,好像有问题。”
“滚!滚!滚!”
本就情绪濒临失控的梅森叔叔直接大叫起来,
然后蹲在了地上,
开始哭泣。
莫莉女士凑到阿福身边,小声问道:
“梅森先生这是怎么了?”
阿福小声回答道:“他是个好人。”
卡伦默默地走上楼梯,
从一楼,走到二楼,再从二楼,走到三楼。
“家里今天好热闹。”普洱沿着楼梯扶手一边跟着卡伦走一边问道。
卡伦没说话;
“卡伦,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其实可以去和狄斯说。”
说着,
普洱还特意低下头,看着下方两个正抬着头往楼梯上看的异魔:
“亲爱的卡伦,看在松鼠桂鱼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不要太听那两头异魔的话,你得听你爷爷的话,狄斯的话,才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妥的。
他总能,总能给你最合适也是最冷静的建议。”
卡伦停下脚步,看着普洱。
普洱摇了摇尾巴,
道:
“总之,你不能冲动。有句谚语,叫冲动者终将被邪神吞噬。”
说完,普洱歪了歪脑袋,
道:
“我在说什么东西,喵。”
卡伦走到狄斯的书房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哆……哆……哆………”
“进。”
卡伦走进了狄斯的书房,狄斯正拿着钢笔在写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问道:
“外面很热闹,那笔订单接回来了?”
“是的,爷爷。一家四口,都死了,留下了遗书,在我们约定期限可行的最后一天,很巧地死了。”
“哦。”
“他们住在矿井街,家境很不好,10万卢币的定金,把他们家卖十遍也卖不出来。”
“哦。”
“我觉得,这不是自杀。”
“嗯,很明显,有人安排了他们的死亡,而且还提前订好了我们家的丧仪服务。”
“所以……”
“你可以报警,和警察说,你和那位杜克警长认识,不是么?哦,他可能不分管东区,那可以打市局的电话,把这一线索告诉他们,一楼电话机旁的电话簿里,有市局的电话号码的。”
“外面来了一群拿着白玫瑰的静坐者,还有一大群记者,今晚,或者明天哀悼会时,会有一大群官员以及名流过来参加哀悼会。”
“哦,看来他们的势力很大,而且应该牵扯到政治斗争。”
“是的,所以报警……应该没用。他们已经明明白白地几乎就直接提前告诉了我们,他们要杀人了,让我们空出时间来收尸,就是有底气,哪怕我们知道了,也对他们毫无影响。”
“哦,那就不要报警了,反正也没用。”
“……”卡伦。
狄斯还在继续写着东西,像是在写着报告;
事实也的确如此,狄斯正在写关于贝尔温神降事件的第二次调查报告。
卡伦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身,准备离开。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更自私一点的想法是,他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一个辍学的高中生。
好吧,他还有两头一直坚信着自己是邪神降临的异魔,这两头异魔,很有本事,莫莉女士能当着他的面一口吞下修斯夫人,而阿尔弗雷德,应该比莫莉女士更强大一些。
他或许可以命令,或者叫诱导这两头异魔去帮自己做些什么;
但他又有些害怕,
正如普洱所说的:不要冲动。
对方很强大,在世俗里;而滥用异魔能力的后果,可能更可怕。
但,
又正如普洱所说的那样:狄斯永远冷静。
是的,
爷爷很冷静,既然报警没用,那就不报警了。
梅森叔叔痛苦地蹲在地上哭,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清楚他没能力去和外面那些人抗衡,他有家有家人有家业,所以他只能歇斯底里后,蹲在地上哭。
卡伦也是一样,自己有什么资格,把整个家,都带入危险的漩涡?
就为了……那点可怜的……正义感?
死去的,还不是罗特一家,不是么?
死去的不是自己认识和接触过的人,没一起吃过饭,也没一起抽过烟,自己也没摸过那家小女孩的头,所以,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吧。
自己明明也是看着罗特先生还活着的时候,感到一阵轻松么?
所以,
我纠结什么呢?
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想去改变什么?
还不如想着晚餐给家里人做点什么好吃的,让情绪崩溃的叔叔,可以有一些胃口,这才是对家人好的选择。
卡伦打开门,
听到后面的狄斯钢笔不停划动的声响,
卡伦犹豫了一下,
回头又说了声:
“爷爷。”
“嗯?还有事么?”狄斯依旧在继续写着东西。
“我们清楚那家人是被安排死亡的,但有邻居看见那家人的妻子带着女儿主动走向了天台,跳了下来,而据我所知,那位女主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的,她不会干出看着丈夫死去就带着女儿一起去死一了百了的事。”
钢笔,
停下了。
狄斯,
抬起头了,看向卡伦,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卡伦回答道:“我觉得,这里有一个悖论,很可能有异魔力量的插手。”
狄斯将钢笔盖上笔帽,放回笔筒,将写了一大半的报告合起,同时站起身,
道:
“有异魔插手的事,那我们就要管了。”
“额……”
卡伦对狄斯态度的忽然转变有些不适应。
狄斯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手提箱:
“你对整件事的经过应该比较了解,所以要是异魔杀人的话,你觉得该从哪里追查,我的意思是,可以是异魔,也可以是驱使异魔杀人的人。”
其实卡伦并不知道该如何调查,他又不是警察,上辈子也仅仅是做过警局顾问而已。
但狄斯既然问了,
卡伦就给出了一个大方向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是明摆着的:
“我觉得这起事件是一个导火索,外头正有一群人正等着借这个事件炒作,最终会导向市长竞选,成为攻击老市长的舆论利器。
所以,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如果老市长下台最有希望上台当新市长的那位……叫,福德。”
“好,我们去福德家,问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额……”卡伦呆住了。
狄斯提着黑色手提箱,绕过书桌,来到了卡伦面前,见卡伦一动不动,问道:
“怎么了?”
“去……福德家?”
“对啊,你不是说他是最大获益者么,那直接去问他,不是最方便么?”
“爷爷,他是市长竞选人,罗佳市市政府里,媒体,应该还有很多名流以及财团,都是他的支持者。”
“嗯,然后呢,怎么了?”
“我们就直接去他家?”
“先去问问他,如果不是他,再请他说出其他的嫌疑人,这不是最方面最快捷的选择么?”
“是这样没错,但对方势力很大,而且能驱动异魔杀人的话,证明对方的背景里,应该也有……”
卡伦停住了话语,
因为他看见狄斯笑了。
“呵呵。”
狄斯伸手,拍了拍的卡伦的肩膀,问道:
“我让伦特给你拿去的书,你看了么?”
“看了一本。”
“哪本?”
“《秩序之光》。”
“嗯,里面有一句话,你看到了没有?
就是那句:
秩序神教,作为维护秩序的存在,理当在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卡伦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那看来,你还没能理解这句话。”
“我……”
“秩序之光的照耀下,一视同仁。
意思就是,
无论是谁,都没有被我们秩序神教另眼相看的资格;
这不是写在瑞蓝宪法里的人生而平等,
而是,
秩序神教,用拳头打出来的真理。”
说着,
狄斯伸手轻轻拍了拍卡伦的脸,
笑道:
“所以,你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你的爷爷我,会害怕什么市长、媒体和财团呢?”
狄斯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
继续道:
“毕竟,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 拳头
“毕竟,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
让卡伦内心大受震撼。
不,
几乎可以说是……被颠覆。
自己苏醒以来一直构造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体系,哪怕自己已经对此进行了很多次的修正,可依旧没有完全摆脱来自上辈子既定认知的影响;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这是一个有体系有社会有架构的世界,
可先前的自己,只是留意到类似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的那种“小打小闹”,
却一直没有深刻认知到,
这,
是一个神权世界!
所以,阿尔弗雷德在感觉自己是“邪神”后,直接就跪下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将各种阿谀奉承和赞美向自己奉上;
并不是因为阿尔弗雷德夸张了,做作了;
错的不是阿福,
而是他卡伦。
是自己,一直没有真正“看懂”这个世界。
你觉得他的表演,很滑稽;
人家可能还在笑你,明明已经化上了小丑妆站在了舞台上,却还在那里装着正经。
也因此,
狄斯才会问自己: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的爷爷我,会害怕这些呢?
因为自己一直将爷爷代入的是那种隐士高人形象,默默地维持着某种秩序,却又必须得敬畏规则。
但实际上,
并不是,
站在秩序神教的角度,
站在狄斯的角度,
站在秩序规则之内的角度,
他需要去畏惧的存在,其实少之又少。
自己所顾忌的,自己所担忧的,自己所牵扯的那些,
在狄斯眼里,
不值一提。
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不屑。
卡伦又想到了先前在一楼跪下来痛苦低吼的梅森叔叔,
回来时叔叔曾说过:父亲只是个神父,这些事告诉他,只会让他苦恼与痛苦。
当时自己还在心里否认着:
不,
狄斯和普通神父不一样。
好吧,
其实自己和梅森叔叔的认知,五十步笑百步。
你不了解你的父亲,我其实也不了解我的爷爷。
卡伦怔怔地看着狄斯,
他并不认为狄斯是在开玩笑,他这种人,就根本不会开玩笑。
之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脑子现在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以带路了。”狄斯说道。
“哦,好的。”
卡伦走出了书房,狄斯跟在他后面,卡伦走到楼梯拐角处,准备下楼时,回头看向狄斯。
“怎么了?”狄斯问道。
“去哪里?”
我带路,去哪里?
“去那位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的家。”
卡伦闻言,问道:“可是,他的家……在哪里?”
狄斯看着卡伦,
卡伦也看着狄斯。
爷孙俩,就这么在楼梯拐角处面对面地站着,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良久,
狄斯有些不解地对卡伦道:
“刚刚,是你敲门走进我书房的,对么?”
“是的,爷爷。”
“是你告诉我,这件事很可能和异魔有关系,对么?”
“是的,爷爷。”
“也是你给我提出的建议,受益最大的人那就最可能是嫌疑人,也就是那位市长竞选者福德先生,对么?”
“是的,爷爷。”
狄斯点了点头,
双手置于身前,
很严肃地反问道: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其实你不知道他的家,住哪里?”
“我……”
卡伦内心闪现出无数咆哮:
这能怪我么?
这能怪我么!
我怎么知道你竟然可以直接带我上门找幕后老大?
一般面对这种权贵,不是应该先从小地方线索处着手,找证据,抓小喽啰,一步一步顺蔓摸瓜,再被对方威胁,再被对方灭口几个队友,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契机,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证据公之于众?
哪怕你知道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人,但他是权贵啊。
哪怕他们就提前订好丧仪社了,他们就对着你微笑了,就对着你展露出他们的风度了,他们嘲讽你就算知道实情又能奈我何了,你也依旧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毕竟,规则是由他们制定的啊
可是,
你却告诉我,
走,
我们现在去他家找他聊聊?
这感觉就像是,
眼瞅着就要开拍了,
我找您对台词,
结果才发现,我们俩拿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剧本。
狄斯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卡伦,
叹了口气,
道:
“所以,其实你什么都没准备好?”
“我……”
“我以为你已经都准备好了,所以才来书房喊我。”
“我……”
“那你刚刚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
“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良知过意不去,所以想来我这里尽最后一点尝试,但其实你自己也根本没想过我能出面做什么?
简略来说,
你就是来找我,哭个鼻子,求个心安的?”
“是……的。”
卡伦承认了。
因为死的不是罗特一家,所以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但他的内心也不好受,就像是梅森叔叔那样,被人家的阴影完全压着,却又在畏惧之中束手束脚,最后……只能认命,盖住自己的良知,反复呢喃“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来安慰自己。
其实,自己的内心,连做那种小人物搬动大象的准备,都没有做好。
“卡伦。”
“嗯。”
“可以把我让伦特给你拿过去的那几本书,抽时间再好好地看一看,尤其是那本你说你已经看过了的《秩序之光》。
书中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了,你真的看了么?”
我以为那是夸张的宣传用语……
我没想到它是写实的科普读物。
狄斯伸出手,
拍了拍卡伦肩膀,
语重心长道:
“千年前,连国王的加冕,都需要匍匐在神的脚下,需要宗教去赐予他合法的执政地位,君权神授。
近千年来,这样的场面少了很多。
但,
原因是国王这个职业不行了,
神,
可是一直矗立在那里。”
说完这些话,狄斯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黑色手提箱,摇了摇头,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同时道:
“不要学懦夫,当良心不安时只会躺在地上让自己肚皮晒晒太阳取暖。
去学会主动做些事情吧,
至少,
把那些个可能涉事的嫌疑人名单以及他们的住址准备好。”
“砰。”
书房门关了。
留下卡伦依旧站在楼梯口,没风,却依旧继续着凌乱。
“喵~”
普洱的叫声传来,
它迈着猫步,稳稳地行走在光滑的楼梯扶手上,扭过头,似乎带着些许刻意地微笑,看向卡伦:
“我说过的吧,狄斯,永远能给你最为冷静与稳妥的建议。”
说着,
普洱还略有些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这个建议,你满意么?”
卡伦看着普洱,
他这才明白,
当看见自己情绪低落时,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会主动提醒自己:
“少爷,您可以去问问您的爷爷。”
所以,
站在阿尔弗雷德的角度,
他应该是有些不解的,
明明对方已经动用了异魔的力量,你们为什么还要在灵车里唉声叹气?
呼……
好在普洱和狄斯都说过,自己的邪神身份,完全没有破绽,而且邪神在降临初始时,会有很长的一段虚弱期,这段虚弱期不仅指的是力量……还有意识(不仅仅指记忆)上的残缺;
所以,阿尔弗雷德只是略微有些不理解,却不至于去怀疑什么。
卡伦深吸一口气,
伸手,
将普洱抱在怀里,普洱没挣扎,反而在知道卡伦内心抑郁之气被消散后趁机提了要求:
“上次说的鲤鱼焙面,什么时候给我做?”
卡伦伸手揉了揉普洱的肚子,
就在普洱实在忍不住要举起爪子给他一个教训时:
“今晚就给你做。”
“好的喵~”
……
大家伙此时都聚集在一楼客厅,包括西索那一家四口。
叔叔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玛丽婶婶在旁边小声安慰着他。
温妮姑妈捂着额头,
罗恩则一脸苦相,连罗恩的智商,都看出来这一家四口绝不是自杀了。
阿尔弗雷德与莫莉女士站在一起,像是误入了正在排演的压抑氛围话剧的路人。
卡伦抱着普洱走下楼梯,鞋底与木质楼梯接触,不断传出清晰的脚步声。
渐渐的,
大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
“定金,已经收了,收了人家的定金,这笔生意,无论如何都得做下去。
婶婶,请你带着莫莉去把这一家四口的遗容处理好,虽然现在天气冷了,明天就是哀悼会,遗体做不做防腐影响不大,但最起码要让他们一家人可以体面地离开。
叔叔,请你带着罗恩将一楼布置好,客户的需求是简约肃穆,那我们就按照他的要求做出来。
阿尔弗雷德,外面的那些记者与示威者,请你照看好,明天才是哀悼日,我不希望我的家里今天就被人打扰。
另外,
辛苦姑妈把明天要来出席哀悼会的重要人物名单做一份表给我,明日哀悼会时要让他们留下地址,我们会邮寄一份精美的纪念品给他们。”
说完这些,
卡伦的目光再次看向在场所有人:
“这是爷爷的意思;
爷爷说,
茵默莱斯家不养闲人,
干活!”
大家开始忙碌,或许先前的沉闷,也只是一种必须要的过渡,过渡之后,你仍然需要面对现实。
玛丽婶婶与莫莉女士合力,将这一家四口的遗体一具具地运向地下室的工作间;
梅森叔叔带着罗恩,将一些布置用的东西取出来,开始做摆设;
阿尔弗雷德则拿着一张木凳,坐在了院子里,盯着外面的记者以及那一群坐在地上的示威者。
院子里,坐着的是一头异魔;
院子外,坐着一群白玫瑰;
异魔阿尔弗雷德坐姿优雅,而那群白玫瑰,则像是被狗含着。
温妮姑妈开始做名单记录,站在电话机旁,时不时地需要去拨通电话询问。
大家都开始有序忙了起来。
卡伦抱着普洱,重新回到楼上。
原本的等待是一种煎熬,而现在,反而是一种期待。
明日哀悼会上,该来上台表演的都会来,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一目了然;
等哀悼会结束后,
自己就能拿着名单带着爷爷去一家家的上门拜访了。
被害者一家人已经死去,施害者的舞曲则即将开始,但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卡伦不介意明天好好欣赏一下他们的笑容,
就像是真正的猎手,在猎杀前,喜欢看着自己的猎物起舞。
这是一种欣赏,
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快乐。
这种念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充斥自己的大脑;
但卡伦却没有想要去抗拒与摒除的意思,
狄斯的态度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如狄斯说的那句话:拳头,是最大的道理。
卡伦左手抱着普洱,右手抬起,缓缓地握拳;
普洱这只猫似乎能看穿人心,
虽然此时为了鲤鱼焙面依旧躺在卡伦怀中,
但依旧难改习性开口调侃道:
“所以,你现在也开始沉醉于,神灵的拳头么?
可以脱离世俗条条框框的桎梏,将任何规则之外的人,砸成肉酱的拳头?”
神拳么?
亦或者,
神权?
卡伦开口道:“我和你对这拳头的理解,并不一样。”
“呵呵呵,还能是哪样,唯有神灵的意志,才能突破人类自己营造出的肮脏灰暗,带来彻骨的责罚!”
“其实还有另一种拳头。”
“哪一种?”
“你的猫脑子,理解不了。”
“你是在鄙视我?但我又觉得‘你这猫脑子’比‘你这狗脑子’要好听很多。”
“是的,没错。”
“如果哪天,你想信教的话,可以跟我说。”
“为什么不是狄斯?”
“为什么,为什么?
呵呵。
你的人脑子能不能好好想一想?”
普洱从卡伦怀中挣脱,
落地,
看着卡伦,
笑道:
“因为狄斯,他不信教。”
————
晚上还有,会有点晚,可以白天起来看。
另外,推荐一位我很喜欢的作者的书,我觉得这本书是我近两年看得最精彩的一本,书名叫《魔临》。
第四十章 轮到我了
温妮姑妈正在打着电话,看见玛丽婶婶从客厅经过,手里拿着咖啡壶。
“我待会儿给你们送下去。”温妮姑妈拿着话筒对玛丽婶婶说道。
“没事,我自己拿下去,那对跳楼死的母女死状有点惨,我怕莫莉在下面一个人待久了她会害怕。”
“好的。”
温妮姑妈笑了笑,
继续拨通下一个电话,同时在旁边名册上做着记录。
她不清楚自己的侄子准备送什么伴手礼,但现在,茵默莱斯家每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停下来没事干,毕竟那种压抑的氛围会让人无比煎熬。
玛丽婶婶端着咖啡壶回到地下室,
站在工作间门口,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莫莉女士正用针线缝补着尸体的面皮。
下针很快,没有什么犹豫,一切都显得自然且从容。
“你真的让我吃了一惊。”
莫莉女士听到玛丽婶婶的话,露出微笑,道:
“只是想着她们死得那么可怜,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我这样正常么,夫人?”
“我说过了,喊我玛丽就可以了。你这样挺正常的,其实大部分人对自己亲人的遗体都不会感到恐惧。”
“可她们并不是我的亲人。”
“可怜也是一种情绪羁绊吧。”
玛丽婶婶叹了口气,在旁边另一张圆凳上坐下。
西索和他母亲好处理一些,西索服毒死的,只需要上妆即可;
西索的母亲上吊死的,妆需要浓一些,颈部位置的骨折可以用衣服做遮蔽,然后在后颈处的用订书机钉把皮质紧绷起来,这样躺在棺材里时可以显得正常。
明日就是哀悼会,所以预留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还是四具遗体一起来,哪怕有莫莉这个助手在,也还是得格外抓紧。
另外就是,跳楼死去的母女,脸部受损比较严重,需要重新进行填充以及外皮的缝合。
玛丽婶婶也拿起针线,对莫莉女士道:
“莫莉,你那边猪皮还有的剩么?”
“这里。”莫莉女士把那个盘子递过来。
“你都没怎么用?”玛丽婶婶扫了一眼盘子,又好奇地站起身看着已经被莫莉修复了大半的脸。
“只需要保持脸部正常不就可以了么,我从她身上其他部分取了皮来用。”
“这不太合适。”
“不合适么?”莫莉女士疑惑道,“我觉得,我要是她们的话,我宁愿选择用自己身上其他部位的皮缝合在自己脸上也不会选择猪皮。”
玛丽婶婶忽然觉得莫莉女士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换位思考,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
过了一会儿后,
玛丽婶婶还是开口道:
“亲属会不喜欢的,如果他们知道了的话。”
“好,我明白了。”
玛丽婶婶看着自己面前这位正在被自己做着修复的女孩儿,叹了口气,道:
“有些时候,真的会很无奈。”
莫莉女士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然后一边拉扯着针线一边道:
“夫人……”
“叫我玛丽。”
“玛丽,生活有时候就像榴莲蛋糕,可能也就是闻起来糟。”
玛丽婶婶以为莫莉只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也就对应地调侃道:
“可我对榴莲过敏。”
……
“棺材可以选择并排放,丈夫的在这里,妻子的在这里,母亲的在这里,小女孩的……就放中间吧。”梅森做着布置,罗恩站在旁边点头。
“桌子,椅子,都摆开一点,让客人坐的位置不用安排在里面,全都放到院子里去,这样内部空间能显得更大一些。”
“酒水方面,稍后那边会送来,都是不错的酒。”
“餐品的话,就由我的侄子卡伦来做。”
“您安排得很好,先生。”罗恩说道。
梅森往后退了几步,
对着一楼客厅停尸台的位置,鞠了一躬;
罗恩好奇道:“先生,棺材还没摆上来呢。”
“等棺材摆上来了再鞠躬,我会觉得恶心。”
“不至于吧,先生,虽然死状惨了些,但死状更惨的我们又不是没……”
“罗恩,我是恶心我自己。”
罗恩不说话了。
梅森打开一楼窗户的纱帘,看见院子外面依旧聚集着的人群。
“他们很整齐,从中午我回来开始到现在,一直很整齐,你瞧瞧现在,他们是在做什么,在练习喊口号么?”
“是的,先生。”罗恩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是在练习喊口号,我觉得应该是为明天准备的。”
“不过应该要撤走了,记者们的车已经离开了。”
梅森取出一根烟,递给罗恩一根;
罗恩拿出火机,帮梅森和自己都点上。
“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明天在哀悼会里再布置把双管猎枪,等到哀悼会开始时,我就端着枪走出来。”
“哦,先生,您这样可不地道。”
“是么……”
“得两把双管猎枪,否则我用什么。”
“对,两把。”
梅森指了指一个方向:“你明天端着枪从那里出来,我呢,端着枪从门口进来,到时候我们就这样砰砰砰!!!”
“是的,是的,最好在门口提前做好一个铁丝网,拦住他们。”
“对,就是这样。”
夹着烟的梅森,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罗恩也是一样。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地在空旷的哀悼会场站着;
“罗恩,去外面看看送酒水的车到了没有。”
“好的,先生。”
院子里,
坐在椅子上的阿尔弗雷德翘着腿;
先前外面有几名女记者还特意朝着他这边拍了几张照片。
罗恩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面没有酒水车的影子,停下来,看向阿尔弗雷德,问道:
“嘿,伙计,我一直觉得你这身工装很好看,在哪家店买的?”
“莱茵街的精品成衣店。”阿尔弗雷德回答道。
那是皮亚杰与西莫尔太太住的街区,已经不能叫富人区了,得叫“贵人区”。
罗恩听到这话,马上笑道;
“对,我经常在那里买衣服,其他地方服装店里的衣服没有那股子的味道。”
“的确。”阿尔弗雷德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我这件是瑞蓝王室那位亲王殿下去年在贝尔温市矿工区慰问时为了亲民特意设计出来的工装同款。”
瑞蓝是有王室的,但很多时候只是吉祥物,时不时地还会为瑞蓝国民提供各种花边新闻丰富国民业余生活。
“伙计,你不应该当搬尸工,你可以去当业务员,那样提成更高。”罗恩建议道。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
拉低了些自己的帽檐遮挡已经出来的月光,
道;
“可是我更喜欢和尸体接触,不同的尸体可以给我不同的触感,我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嘶……”
听到这话,老搬尸工罗恩都不禁起了些鸡皮疙瘩。
“米娜小姐他们放学回来了,我去迎一下,以免他们被外头还未退去的鬣狗给吓到了。”
“好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向斜后方的三楼窗台,
那里坐着一道年轻的身影。
……
“外头的人终于走了。”卡伦一边说着一边剥着橘子。
普洱则喝了口红茶,然后开始品尝起摆在它面前的这碗鲤鱼焙面。
“味道很好,不过我感觉这道菜应该能做得更好。”
“因为我们一家人不全都是猫,我给你做完了后还得给全家人准备晚餐。”
“这次就原谅你了,看在新菜式的面子上。”
“呵呵。”
卡伦将橘子皮丢入餐桌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走到二楼,在楼梯拐角处摇动了绳子,清脆的铃铛声随即响起。
本来家里是没这个东西的,是卡伦自己的布置。
每次做好正餐,摇动铃铛等着家人们聚集过来准备进食时,总能给自己一种仪式感上的满足。
开饭了。
从学校回来的米娜、伦特以及克丽丝并不知道家里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可以感受的出来,大人们今天的情绪普遍不高,所以原本喜欢在饭桌边分享学校趣事的他们,今天也识趣地很沉默。
狄斯依旧坐在主座,目光扫过家里人的面庞,开口道:
“享用食物时,需要尽可能地热情与欢快,这是对准备食物人的最基本尊重。”
所有人都拿起叉子,开始吃饭。
狄斯又是第一个吃完,离桌。
等狄斯离开后,梅森叔叔对所有人说道:
“米娜、克丽丝、伦特,明天请假留家里帮忙,除了玛丽与莫莉,其余人今晚都早点休息,明天四点就上工。”
饭后,
除了玛丽婶婶要和莫莉女士熬夜赶工外,其余人都很早地休息了。
卡伦洗了澡,走回卧室。
“哥哥,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要多想,早点睡。”
“嗯,哥哥你也早点睡。”
卡伦在书桌前坐下,把那本《秩序之光》再次拿出来,重新翻看。
这一次,他没有跳页,而是认真地从最开始神话叙事一直往后看。
等时钟过了十二点,卡伦默默地收起书,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阅读的氛围感和代入感,和昨日简直不能比。
上床,
熄灯,
卡伦默默地看向窗外,
你们期待明天,
我期待的,
是明晚。
……
三点半,
茵默莱斯家里的灯已经都亮起了。
罗恩与阿尔弗雷德将一家四口的遗体装进棺材,从地下室推出来,在哀悼会场摆放好。
而这时,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嘴里叼着一根烟的梅森叔叔骂了声:“呵,这么早。”
米娜去打开了门:“罗特叔叔。”
门口站着的,是罗特一家人,甚至连莎拉的奶奶,也被自己儿媳妇和孙女搀扶着来到了这里。
这个点,外面非常的冷;
罗特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地对里面的梅森问道:
“请问,我现在能来看看,看看西索么?”
“好的,请进。”
梅森叔叔马上抬手示意那边把音乐放起来。
随后,
他,阿尔弗雷德以及罗恩站在两侧,示意罗特一家可以进来哀悼了。
哀悼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是在每个棺材前都看了一下,这一家人就又重新聚集到了门口。
梅森叔叔主动上前询问道:“我开车送你们回家吧?”
“不不不,你们今天忙,就不麻烦了。”
罗特看起来老了很多,目光里,也没有那种光泽。
这时,罗特的老母亲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上面包着黑纱,递给梅森。
这是奠金。
梅森摇头道:“丧葬费已经有人付过了,奠金也没有可收的人。”
一家人全死了,谁来收奠金?
老奶奶坚持道:“不多,就一点心意,办丧事用的。”
梅森叔叔礼貌微笑道:“老夫人,丧葬费已经有人付过了。”
老奶奶却很执拗地将信封硬塞到梅森口袋里,
嘴唇颤了颤,
咬出几个词:
“他们的钱……脏。”
梅森叔叔的脸色当即变红了,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
罗特将自己老母亲拉回来,示意自己妻子先带着自己母亲出去,他主动上前对梅森道歉道:
“很抱歉,我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没事,我知道,我明白。”梅森叔叔眼眶有些泛红,但还是又问道:“还是我派车把你们送回家吧,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点,可没有电车。
“不用了,我们先不回家,我今天打算带我的家人去附近的一处公园,坐一天,然后赶最晚的那班电车回去。
昨晚有记者来给了我钱,不少,5千卢币,说让我今天来这里接受采访,等采访完成后,还会再给我5千卢币。
我拒绝了,说让他们去找别人,但我又害怕他们今天又去我家来找我,我就想着带着家里人先出来躲躲。
前后加起来,一万卢币呢,就算全年都是夏天,我卖拖鞋也赚不到这么多。”
罗特从兜里摸出自己的烟,
笑了笑,
“便宜烟,就不给您了。”
他自己嘴里咬了一根,又拿出火柴,点燃,
转身,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出来躲躲,也是怕我到时候真的经不住一万卢币的诱惑,唉,好大一笔钱啊。”
……
卡伦是在七点半醒的。
他的作息一直很稳定,就算家里早上有事,他也不用早起,就比如今天,他的职责是餐品,早餐不在里面,只有午餐和下午点心。
站在三楼窗台向外看去,外面已经很热闹了。
昨天出现的那群“白玫瑰”,今日又聚集了过来,依旧是静坐着喊着口号。
同时,还有一群穿着工装脸上带着明显污渍的“工人”举着口号牌子,来到了这里,加入了示威。
也不知道这大早上的,他们是从哪里下了夜班把自己搞得这么脏顾不得休息就赶过来的。
记者们也已经赶来,开始拍照。
当然,这还是早晨,等到中午时,肯定会更热闹。
卡伦先吃了早餐,吃早餐时习惯性地翻阅报纸,《罗佳日报》今天是杀疯了,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几乎半份报纸,完全是追踪式报道这起游行工人代表全家自杀事件。
并且,在描述事件的过程中,加入了大量的对老市长的抨击。
已经不像是在看新闻报道了,更像是在看悬疑小说,因为这里的很多个细节似乎都在暗示,因为游行让老市长丢了面子,所以老市长派人暗杀了他们。
已经不满足于正常的自杀了么?
卡伦留意了一下总编的名字……胡米尔。
吃完早餐,卡伦开始准备中午的食物。
穿着神父衣服的爷爷正好走下楼;
“爷爷,早餐吃了么?”
“吃过了。”
“嗯。”卡伦点了点头,继续包自己的春卷。
餐品肯定不用做什么美食,卡伦也懒得去精心做什么,炸春卷、炸茄饼外加蛋炒饭,这三样管够就是了。
接下来,在厨房忙碌的过程中,卡伦清晰地听到楼下不断提高的喧嚣声;
有哭泣的,
有演讲的,
甚至一度整齐高呼:
“西克森,滚出来赔罪!”
十点半时,
卡伦端着春卷下了楼,米娜、伦特与克丽丝见状,纷纷上楼帮忙取食物以及摆餐盘,自助餐形式,想吃的话自己拿盘子去取,酒水也是如此。
放下盘子,
卡伦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此时爷爷正站在棺材边做着祷告,下面的一众人则是在尽情的表演;
有几个本地明星,表演得尤其浮夸,扶着西索一家人的棺材在那里痛哭,仿佛死的是自己的爹妈。
记者们则奋力地抓拍这些瞬间;
还有一位女明星,穿着黑色礼服,看起来很是高冷,她先是和助理走到卫生间角落处,走出来时,眼睛里应该擦过了什么东西,在棺材下方,笔直地站着,眼泪缓缓地从眼眶滴落。
旁边助理马上吩咐记者们赶紧拍。
拍完后,
她一边从助理手里接过手帕擦眼睛一边小声埋怨道:
“这里真是太吵了,也影响到了我的休息。”
助理小声安慰道:“这就结束了,这就结束了,出场费10万卢币到手了。”
女明星的脸色马上缓和了许多。
只不过他们对话时,几乎无视了站在他们身边戴着围裙的服务生……卡伦。
接下来,是罗佳市的一些名流,他们前来献花与哀悼,然后一个个地站在台中央讲话,抨击的对象,都是西克森老市长。
那位莫尔夫先生吸引住了卡伦的注意。
“莫尔夫先生来了,快拍。”
“快拍,前面的让一下,挡着镜头了。”
莫尔夫么?
一个身材很高体形很好,动作也很优雅的中年男子。
他吸引卡伦的倒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卡伦兜里正好有一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就是他家烟厂生产的。
“卡伦。”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皮亚杰。
“皮亚杰先生,哀悼的话您得去那边排队上去。”卡伦提醒道。
皮亚杰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不哀悼了。”
“哦,好的,您吃春卷么?”
“嗯?我尝尝。”
皮亚杰尝了一口春卷,又指了指旁边的蘸料,问道:“这是果醋么,怎么是黑色的?”
“是醋。”卡伦回答道。
春卷和茄饼旁边放着好几种口味的蘸料,有甜酱有辣酱还有麻酱,以及罗佳本地口味的酱料。
皮亚杰将春卷蘸醋后再送入口中,点头道:
“我觉得这道食物,应该配它最合适。”
“是的,您的口味和我一样。”
不过,餐桌上春卷被吃了很多,其他蘸料都补了两三次了,但这醋,却没怎么被动过。
“黛丽丝来了,黛丽丝!”
环保少女黛丽丝出现在了这里,人群中当即发出一阵欢呼。
黛丽丝也发表了演讲,记者们拿着本子快速记录着她演讲的话语。
不是保护环境,而是抨击今天这里躺着的四口棺材,是对自由与民主的践踏,是对人权的践踏。
尤其是最后几声呐喊:
“是谁,给了他勇气这么做!
是谁,给了他资格这么做!
他,怎么敢这么做!”
黛丽丝用的是“他”,没有“们”,用的是很清晰的特指。
“真是一场糟糕的演讲。”皮亚杰还在吃着蘸醋的春卷。
卡伦说道:“我还以为她是过来抨击不该四个棺材一起土葬的,这不环保。”
“呵呵。”皮亚杰笑了,“今天很忙吧?”
“嗯。”卡伦点了点头。
但放眼看去,除了米娜、伦特与克丽丝三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递送食物或者倒水,像梅森叔叔、玛丽婶婶以及温妮姑妈他们,其实都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凝固,像是一具具木偶。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卡伦说道。
这像是在皇冠舞厅里,一众人踩在“尸体”身上跳着舞。
在场的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为了西索一家人来的呢?
皮亚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些什么,也就没有说这单生意是他推荐给卡伦家的。
等到环保少女黛丽丝下去后,老议员哈格特上台,领着一众议员们开始高呼口号:
“为了东区,为了东区,为了东区!”
“让叛徒下地狱!让叛徒下地狱!”
他们喊着口号,一路出了哀悼会场,接下来,他们将一路前往东区,那边也已经预热得差不多了,只等到他们过去,联合福德先生一起,把东区的民怨完全激发出来,让老市长的铁票仓成为反对他的急先锋。
“唉。”皮亚杰叹了口气,他似乎是吃饱了,放下了盘子,“我不喜欢政治。”
“是的,我也不喜欢。”
皮亚杰说道:“一想到我要和一群傻子比投票,我就头疼;但又有些时候,我会意识到,其实我也是个傻子。”
“您总结得很精确,要来点蛋炒饭么?”
“好。”
中午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等到黄昏时,一个肚子挺出来很远的胖子来到了这里。
他像是一个设计师,背着手,在欣赏着这里的布置,而且还背着手,从四口棺材前走过。
“不错,我很满意。”
奥卡先生示意助手去结尾款。
东区的游行示威已经在下午时被完全组织起来了,其他方向上的示威队伍也已经跟上。
温妮姑妈有些畏惧;
卡伦当然知道她在畏惧什么,
最后,
还是卡伦上前,和那位胖子先生的助手结算了尾款,一样的,他们依旧用现金付账。
结账时,奥卡先生在旁边吃起了春卷和茄饼:
“嗯,这是什么食物,虽然凉了,但味道依旧不错。”
“是春卷和茄饼。”
“茄饼我能理解,春卷是什么奇怪的名字,有热的么?”
“没有,但我可以帮您准备,然后送到您那里去,保证是热的,不过得请您留下一个地址。”
“好的。”奥卡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助手去留地址。
随后,
奥卡先生走出了哀悼厅;
“老板,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结尾款呢,我可是知道丧仪社的利润有多大,光是定金,他们就不可能亏本了。”
奥卡先生“呵呵”一笑,道:
“我是看在亚当斯的面子上。”
哀悼会算是结束了,
梅森叔叔喊来罗恩与阿尔弗雷德准备把棺材装运上灵车去墓园下葬。
卡伦走上前:“叔叔,爷爷说今天先放家里,明天再下葬。”
“放家里?”梅森有些不理解,但既然是自己父亲的意思,他也就顺从了,也没去自己父亲那里证实,自己的侄子怎么可能骗自己呢,不是么?
就这样,四口棺材被重新运回了地下室;
晚餐,是面条。
卡伦简单地炒了个臊子,哪怕大家心情都有些消沉,但忙碌了一天后,大家确实是真饿了,在这个时候,大量管够的碳水绝对是真正的美味。
吃完饭后,温妮姑妈将一张单子递给了卡伦:
“卡伦,按照你说的,我按照身份地位列表记录在了这里,后面是他们的地址,另外,福德先生本人今日没有来,但他助手来了,助手帮他留下了收礼品的地址。”
“好的,辛苦了姑妈。”
卡伦将这张纸先放入自己口袋,然后去洗了个澡。
他今天炸了半天的春卷与茄饼,身上油烟味非常重。
而真正的“宴席”,品尝佳肴前,最好得做到肃清,不仅是嘴巴里,整个人身上也应该干净一些。
即使是今天这么忙,但玛丽婶婶依旧早早地把干净的衣服放在了自己床上。
换衣服时,将那张温妮姑妈给的名单取出来,拿在手里。
“哥哥,你是要出去么?”累了一天早就躺床上的伦特好奇地问道。
“嗯,出去遛个弯。”
“我也想去。”伦特坐起来,“今天无聊死了。”
“我和爷爷一起遛弯。”
“我累了,还是睡了,哥哥你陪好爷爷。”
卡伦走出卧室,关上门,走到狄斯的书房前。
深吸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
举起手,
敲门前,停顿了一下,
卡伦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名单与地址,
喃喃道:
“你们玩尽兴了吧。
现在,
轮到我来……敲门了。”
第四十一章 当邪神来敲门
“哆……哆……哆……”
听听,
这敲门的声音,多清脆,多动听。
门开了,
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狄斯站在卡伦面前。
和狄斯平时穿的神父衣服在款式上很像,可神父给人的感觉是慈祥与温和,而眼下狄斯给人的感觉,却带着一种真正的阴沉。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天站在家门口,狄斯问自己:
前面,是什么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今晚要问询的对象,不是自己。
不过,看着狄斯的装束,卡伦忽然觉得自己的这身衣服,有些配不上爷爷也配不上今晚的画风了。
自己的衣服都是婶婶与姑妈买的,料子和价格都比伦特他们高一线,很得体也很符合气质,可要想随意搭配,就有些困难了。
“准备好了?”狄斯问道。
“准备好了,爷爷。”卡伦将手中的名单递了过去。
狄斯没看,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你来安排,第一个去哪个嫌疑人家?”
卡伦跟在后面,
其实温妮姑妈本就是按照她认为的身份地位排的顺序;
排第一位的,是市长竞选人福德,在姑妈眼里,他很大概率会成为下一届的市长,所以肯定排在第一个。
排第二个的是莫尔夫,莫尔夫财团产业很大,从卷烟厂到医院,一条龙安排得明明白白;
排第三个的,是老议员哈格特。
接下来,是一串卡伦不是很熟悉的名字,这是由于卡伦与姑妈“视角方向”不同导致的;
卡伦更看重的是,哪几方势力可以组织起这次市长竞选的波澜,也就是西索一家“被自杀”的推手。
所以,卡伦自己还加了两个,一位是《罗佳日报》总编胡米尔先生;另一位则是今天最后过来结账的奥卡先生。
因为奥卡先生是订自家服务的人,他肯定在里面脱不了干系,至于这位总编先生,屁股坐得死死的,而且从很早开始就在放风与铺垫,他要是毫不知情,那卡伦真可以找一车鲱鱼罐头把自己熏死算了。
这五个,就是卡伦圈定起来的最终名单;
至于其他的那些明星,包括今天眼睛上擦洋葱演哭戏的那位女明星,卡伦没把她放进去,她们还不够这个资格。
倒是另一位明星,姑且算是明星吧,也就是那位环保少女黛丽丝;
按理说,她也应该可以被排除在外,可问题是,那位眼睛擦洋葱的女明星卡伦倒觉得她挺有趣,赚出场费的嘛,也能理解;
这位黛丽丝,卡伦可是恶心她很久了,她不是蠢,是真的坏。
所以,卡伦还是将她的名字也添了上去,排在那五个人的名单外面,坐替补席。
名单,就是5+1;
这是卡伦白天在一楼哀悼会场时观察出来的结果,虽然当时来来往往的很多人都无视了他或者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年轻的服务生,
但他们并不知道,
“邪神”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而当狄斯问自己,第一家去哪里时;
卡伦跳过了嫌疑最大不出意外一问就能问出结果的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
忽略了屁股坐死了肯定收了“稿费”的总编先生,
也忽略了今天基本上属于打冲锋狼的老议员哈格特,
更是忽略了身份神秘但必然有牵连的这位奥卡先生,
而是回答道:
“爷爷,我建议先去莫尔夫先生家询问一下情况。”
这么好玩的“游戏”,一下子打通关岂不是可惜了?
再说了,
打财团多有趣。
另外,谁叫自己兜里现在还装着一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呢。
“莫尔夫?”
很显然,狄斯是知道这个名字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在罗佳市生活了足够长时间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姓氏感到陌生。
“好。”
没什么犹豫,也没什么思索,更不存在什么权衡利弊,狄斯只是点了下头,就向楼下走去。
卡伦跟在后头;
“喵~”
普洱的声音传来,它一蹦,就蹦到了卡伦的肩上。
卡伦扭头看了一眼普洱,普洱直接匍匐下来,闭上眼。
见狄斯没什么反应,卡伦也不会说什么。
一定程度上,自己除了“报名单”的作用,其他方面可能还不如家里的这只猫。
走出客厅,来到院子,卡伦从口袋里拿出了家里新灵车的备用钥匙,但这时却又发现,院门口停着一辆限量款“桑特兰”轿车。
换去工装穿上了一件蓝色西服打着领带显得无比精致的阿尔弗雷德,
在院门外向着出来的爷孙二人行礼:
“您忠诚的阿尔弗雷德,响应您的召唤。”
虽然您没有召唤,
但忠诚且优秀的仆人依旧能提前做好准备。
而那位愚蠢的莫莉女士,她回128号休息去了,阿尔弗雷德为她新身体健康着想,就没去喊醒她。
毕竟,伟大的存在也很累,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比分散在两个人身上要轻松些。
狄斯看向卡伦,问道:
“你叫他来的?”
“不是。”
“少爷,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今晚出席宴会的服装。”
阿尔弗雷德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了三套衣服。
一套,是黑色的夜礼服;一套,是酒红色的紧身款西服。
还有一套,是黑色的卫衣,出自瑞蓝王室代言的品牌。
“少爷,您钟意哪一套?”
卡伦犹豫了一下,伸手指向第三套,也就是那件黑色的卫衣,他觉得那一套自己穿得会更舒服一下,而前两件,有些过于得“骚”了;
尤其是那件酒红色的西服,穿在身上感觉可以直接“骚”出水来。
“我选……”
“红色的那一套吧。”狄斯开口道,“看起来精神些。”
“我选红色的那一套,爷爷果然想得和我一样,呵呵。”
阿尔弗雷德主动拿着那套红色西服走了过来,先对狄斯半鞠躬道:
“老爷,我先带少爷去更衣,不会耽搁多久。”
狄斯点了点头。
随即,阿尔弗雷德对卡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少爷,这一套衣服还有配饰,需要人帮助才能穿得妥帖。”
爷爷都同意了,卡伦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跟着阿尔弗雷德重新走回客厅。
换好衣服后,卡伦走出了客厅,站在了狄斯的面前。
这身衣服有些紧,穿上去后,人会下意识地挺拔一些。
其实上辈子卡伦很少穿比较正式的衣服,在面对病人时,太过正式的着装容易产生疏离感,不利于心理治疗。
“不错。”
狄斯给出的评价。
卡伦笑道:“爷爷的眼光好。”
这时,狄斯指了指脚下,卡伦低下头,在这里,被画出了一个圆圈星芒。
“站进去。”
“好的,爷爷。”
卡伦没犹豫,站进了圈中。
“以秩序之名,解开一切枷锁束缚,予本心以自由,予灵魂以空灵。”
脚下的光圈释放出淡淡的红色光泽,随即,这层淡淡的光开始覆盖在自己的衣服上,卡伦看见自己的双手上,也有宛若红色萤火虫的光影。
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处的各种情绪,开始更为具象地涌动出来,感官在此时变得极为敏感。
这种感觉,像是上辈子吃了山里有毒的菌子,人会很飘,也会很嗨,哪怕再内向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声歌唱。
几乎是本能的,卡伦开始压制自己心里的这股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意识和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隔离”开来,将意识形成一个“空我”。
说高级点,像大师大作,说通俗点,就像是学渣上课发呆,目的是一样的,追求超然物外的心境。
脑子里的热度开始降了下来,
让卡伦心里得以放松的是,这个阵法的作用并非持续的,更像是给你点了一把火,然后你就顺着这个火星去燃烧自己,而不是一直给你浇汽油。
只要能在一开始控制住这火星,这阵法的效果也就被摒除了。
“爷爷,这是……”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少爷,这是老爷为了让你今晚能玩得开心,真是让人感动的美好家庭关系。”
狄斯开口道:“只是想看看,你的本心呈现。不要有负担,就像是小时候带你去游乐园的路上,给你买一个棉花糖。”
“是的,爷爷,我现在感觉很开心。”
是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
还是希望流露出自己的邪神本面?
卡伦有些不解,但他认为不是后一种,因为狄斯曾说过,哪怕你就是邪神,那也是我的家人。
他没理由也没必要再做“试探”的事,他要杀早就杀了,不是么?
所以,真就是看自己这两天郁郁寡欢,怕自己再憋出个自闭症,所以给自己打上“阵法吗啡”让自己嗨起来,释放压力?
卡伦觉得,这个看似很扯的理由,可能真就是狄斯的本意;这大概就是狄斯表现慈爱的方式?
因为上一个“卡伦”自闭了,所以想要这一个孙子,开朗点?
而自己因为上辈子职业习惯的原因,还辜负了爷爷的好意。
不过,
想要让自己开朗的话,
其实不难。
无拘无束谁不会啊,都不用装,直接放下就好。
自己白天炸春卷和茄饼时,看着那冒泡油,早就在脑海中上演了好多遍了。
“坐哪辆车。”狄斯问道。
有阿尔弗雷德开来的限量版桑特兰,还有家里的灵车可以选择。
卡伦晃了晃手里的备用钥匙,
道:
“坐灵车去吧,桑特兰怕装不下。”
……
莫尔夫庄园在罗佳市市中心核心区域,因为莫尔夫家族是从罗佳市发家的,所以这里算是莫尔夫家族的“祖宅”。
卡伦将灵车开到街区外,停下。
因为灵车太大,也太显眼,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路,还是走过去好一些。
三人下了车,
普洱依旧趴在卡伦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好大的宅子。”
卡伦看着面前的围墙感慨道。
这么大的围墙,这么大的院子,如果这是自己家的话,叔叔完全可以一天接四五个单子都不愁没位置了。
许是这辈子的职业习惯影响,卡伦看见大院子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宽敞的地儿,不办哀悼会真是可惜了。
恰好这时一辆黑色“凯门”轿车开了过来,阿尔弗雷德上前伸手,拦下了车。
车里只有一个年轻的驾驶员,岁数和卡伦差不多大,应该是喝了酒,甚至脸上还有余韵未消的痕迹,可能吸食了一些不该触碰的东西。
年轻人手指着阿尔弗雷德,
笑道:
“下次再挡在我车面前,我会把你撞飞。”
阿尔弗雷德微笑点头:
“好的,等下次。”
随即,
阿尔弗雷德双眼开始泛红,魅魔之眼开始出现作用,年轻人的眼睛也开始泛红,而后变得有些呆滞。
阿尔弗雷德打开了车门,做了“请”的手势:
“老爷,少爷,请上车,我们的运气很好,这位是莫尔夫先生的小儿子,一位花花公子,我正好认识,用他的车,可以更舒服地进到庄园里面去。
我倒是不担心这里的保镖与男仆,而是这里真的太大了,怕累到老爷与少爷的脚。”
狄斯看着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向狄斯弯下腰,同时摊开双手。
狄斯拿出一封黑色的信封,放在了阿尔弗雷德手中。
这是审判官需要自己圈养的异魔做事时给的“准许令”,意味着这是家养的异魔在“合法”做事,这样一来,程序上就正义了。
如果这事日后牵扯大了,导致其他教会的人员参与调查,顺蔓摸瓜找到了阿尔弗雷德头上,这封“准许令”,就能让阿尔弗雷德把事情都推到秩序神教身上。
不过,一是因为阿尔弗雷德刚刚从野生状态进入家养状态,对流程还有些不熟悉;
二则是这位莫尔夫家的少爷开车回家是意料之外的事,拦车也只是一瞬间的选择,所以忘记了走流程。
好在,
流程是能补救的。
毕竟狄斯是罗佳市的审判官,掌握着此时此刻的秩序解释权,阿尔弗雷德对普通人使用魅魔之眼的时间,可以由狄斯唯心认证。
卡伦与爷爷坐后座,阿尔弗雷德坐副驾驶,莫尔夫少爷开始开车。
“少爷,您回来了,嗯,这些,是您的朋友么?”
“滚开。”
“是是,少爷。”
门口的保镖们退去,打开了门。
车一直开进去,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
“少爷,您回来了。”
“我父亲在哪里?”
“老爷在二楼书房。”
“好的,你可以滚了。”
“少爷,需要我帮您招待一下您的朋友么?”
“给我滚,我的朋友我自己会招待!”
“是,是,是。”
斥退了其他人,莫尔夫少爷领着卡伦等人上了楼。
这里面,其实没能看见什么仆人,显得很安静。
走到书房门口时,阿尔弗雷德伸手拍了拍莫尔夫少爷的肩膀,莫尔夫少爷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陷入了昏睡。
随即,
阿尔弗雷德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很宽敞,宽敞得有些不像话,白天见到的莫尔夫先生此时正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资料正在看。
见有陌生人进来,莫尔夫先生没有吓得叫起来,而是将自己鼻梁上的镜片摘下,站起身,张开双臂:
“哦,朋友,是有什么事来找我么?”
狄斯走到他面前,
拿出一张纸,上面盖着秩序神教审判官的印:
“有人指控你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进行询问。”
卡伦站在旁边,觉得狄斯这种自己给自己盖“搜查令”大印的行为,真的是好舒服。
“秩序神教?”
一道女人的声音自书桌底部传出,随即,一名穿着清凉舞裙的女人自莫尔夫先生身旁站起来,她的舌头很长,往外拖出了有两分米,起身后过了一会儿,才算是将舌头收回了自己的嘴巴,像是蛇信子。
女人绕过了书桌,向狄斯行礼:
“尊敬的审判官大人,米尔斯教信徒蕾妮,向您问好。”
阿尔弗雷德凑到卡伦耳边,解释道:
“一个早期自海岛上兴起的宗教,最早的信徒是海岛上的妓女,她们臆想出了一尊神,那尊神是海神的情人,会庇护她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不入流,信徒不多,势力也不大,在瑞蓝几乎不存在组织。
只能说,这位莫尔夫先生很会玩。”
“她是人?”卡伦问道。
“是人。”阿尔弗雷德回答,“某些特定的信仰,能够让人身体产生一些变化。”
“像莫莉女士那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莫莉女士已经不算人了。”
蕾妮笑着指了指莫尔夫先生,
道:
“审判官大人,莫尔夫先生是我的情夫,是我侍奉的主人。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去接触那些邪恶的异魔,还请您查清楚指控,不要冤枉了一个良善且热衷慈善的品德商人。”
狄斯将目光落在莫尔夫先生身上;
但还没等狄斯说话,
莫尔夫先生就先开口道:
“您很眼熟,是今天白天的……神父大人?
秩序神教?
我知道秩序神教,这是一个伟大的教会。
神父……哦不,审判官大人;
我向您发誓,我绝对没有违反秩序神教的规矩。”
卡伦开口问道:“西索一家四口,是怎么死的。”
莫尔夫先生疑惑道:“西索一家是谁?”
但很快,
他似乎意识过来:
“哦,是今日哀悼会上的那一家四口么,原来他们是西索一家。”
卡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相信莫尔夫先生不是在装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西索一家到底是谁,哪怕他白天刚刚去参加过西索一家的葬礼。
对于他而言,西索一家还是罗特一家亦或者是其他家,都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去参加一个可以引爆反对老市长浪潮的葬礼,就算是棺材里躺着的是猪猡,他也会去深情地哀悼。
卡伦开始向莫尔夫走去,
莫尔夫先生则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商人:
“审判官大人,你们是来调查西索一家的死因么?我是因为知道他们的死因可怜所以才去现场哀悼的,我真的很同情这一家。”
“同情?”
卡伦继续向莫尔夫走去。
“是的,我很同情他们,多么可怜且无辜的一家啊,他们一家的死很不正常,我曾听到胡米尔总编与奥卡先生密谋过,说要选择一个家庭来做游行示威的献祭。
可惜,我只是一个商人,我自己更是一个怯懦的人,我不敢干涉他们,也不敢举报和反抗他们。
所以只能在今天白天去参加了那可怜一家的葬礼,以让我的良心稍且得安;
愿这可怜的一家人在天堂能够安息。
另外,我发誓我与这一家人的死亡,没有任何的牵连,异魔,我更是没见过,我身边真正奇异的,还是我在维恩舞会上认识的蕾妮,我爱的女人,她可不算是异魔,她只是米尔斯教的信徒。”
说着,莫尔夫先生深情款款地看向蕾妮。
“我可以保证。”蕾妮说道。
卡伦继续向莫尔夫走去;
在走过蕾妮身边时,蕾妮伸出手,拦住了卡伦,同时对卡伦身后站着的狄斯说道:
“审判官大人,我知道秩序神教拥有审判社会异魔秩序的权限,但我的爱人并未违反这一秩序,所以,秩序神教并无权利对我的爱人做出任何过分的事。
谋杀案,您可以选择报警,世俗的事,交给世俗去处理。
另外,我尊重秩序神教的权限,但我真的没料到一起没有明显异魔手段的谋杀案,竟然能让审判官大人您深夜闯入一位本地慈善商人之家。
据我所知,其他地区的秩序神教审判官,可没有您这般负责细心的。
我很敬佩您的敬业,所以,我会联名我的入会长向秩序神教瑞蓝大区投送褒奖信,赞扬您的负责。”
入会长,一般是引自己入教会的那个人的称呼,正常情况下,在教会内的地位会比自己高一层。
卡伦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狄斯。
爷爷,
听见没,
她在威胁你,说要通过教会渠道去投诉你。
狄斯没有丝毫反应。
卡伦则继续看向书桌后的莫尔夫先生;
您真的很聪明,
哪怕面对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教会世界,您依旧表现出了属于一名优秀商人的果决与精准判断力。
财富,可以把人垫高,让他目光变得长远,可太高了之后,就会觉得自己不再是人了。
西索一家人是谁?
天呐,这个真诚的问话,听起来真的是好让人心里不舒服。
然后,
卡伦继续迈步向莫尔夫先生走去。
蕾妮的手,依旧像刚才那样挡在卡伦身前,卡伦的胸口,碰到了蕾妮的手。
然后,
“啊!”
“噗通……”
卡伦上半身后仰,双腿前倾,
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哀嚎。
这一幕,让蕾妮都愣住了,她刚刚根本就没发力,因为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位穿着黑袍的老者以及那个眼睛带着异样魅惑感的青年男子。
狄斯的目光看向蕾妮,
沉声道:
“动用教会信仰之力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二章第五条。”
“我……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蕾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她的一条胳膊,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落在了地上,她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不,不,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先前依旧保持着企业家风度的莫尔夫先生完全慌了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书桌抽屉里的那把左轮枪。
狄斯的目光,却比他更快:
“驱使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一条。”
狄斯伸出手,
下一刻,
莫尔夫先生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提起来,飞过了书桌,砸在了书房的地板上。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姓莫尔夫,我的家族在罗佳市有着……”
“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谁的家?”
这时,已经站起身的卡伦正伸手掸去自己西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书房的地板,那真是相当的干净。
紧接着,
卡伦从兜里取出那包莫尔夫黄金框香烟,
取出一根,
咬在嘴里,
低下头,
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的莫尔夫先生,
疑惑道:
“莫尔夫一家是谁啊?”
第四十二章 我们,来了
卡伦吸了一口莫尔夫香烟,
再将烟头对着莫尔夫先生脸部上方,抖了抖;
莫尔夫香烟的烟灰抖落在了莫尔夫先生的脸上。
蕾妮跪在那里,她断臂伤口处因为炙热的温度已经被“烧合”,没有继续流血,但她的眼睛里,满是惊骇与茫然。
她这种级别的神教成员存在,仅仅比普通那种喜欢听妇女之声的神父高那么薄不可见的小小一层,严格意义上讲,都不属于神教体系中的人。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体验到秩序神教的可怕,不,这完全是蛮横,一种让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蛮横。
躺在地上的莫尔夫先生甚至不敢吹走自己脸上的烟灰,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卡伦;
“我有些不习惯。”
卡伦在莫尔夫先生身边蹲了下来,普洱默默地来到他面前,卡伦用没夹着烟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普洱的头。
“我也相信,其实你也有些不习惯,包括现在,你依旧在端着你的架子。”
“我没有……”莫尔夫先生否认。
“不,你有。正如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具体怎么对你动手一样,其实你也认为,我们就到此为止了,是吧?
我只是个普通人……”
“喵~”
“我很难想像,我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我觉得,生活最好不要触碰到那些泛着血腥的事,哦,除了杀鱼时。”
“喵~”
“你也是一样的,你依旧不认为我们会真的对你怎么样,否则为什么你的那位情妇已经断了一条手臂,而你,只是被摔了一下,是吧?
莫尔夫先生,你很有钱,非常有钱,在罗佳市,比你家有钱的,应该没几家了。
你名下有很多的产业,有很多人听你的吩咐做事,你甚至能影响到这座城市的运行。
这是由你的财富与你的地位所决定的,不管是站在上面的你还是站在下面仰望着你的人,都默认了这种运行方式。
包括,
之前的我。
你可以动动手指,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害死一家人,一家即使生活贫困,却依旧用一种很乐观的心态在努力生活着的人。
他们一家,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我向你道歉,我向你忏悔,我……”
“不用对我道歉,我和那家,其实也不熟,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我和他们的邻居,很熟,那家邻居人真的很好,他们家的酸黄瓜,很符合我的口味,你知道么,吃肉或者吃面的时候配它,非常的合适。”
“我……”莫尔夫先生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跟上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思路了。
“你应该庆幸,庆幸你们在选择祭品时,没选择那一家。”卡伦又抽了口烟,对着莫尔夫先生吐出烟雾,“否则,今晚我脑子里的念头,应该是你全家,一起举行哀悼会,就像西索那一家一样。
你让人家一家人整整齐齐了,那我也让你一家,跟着整整齐齐。
祈祷吧,
就那么点距离,让我的愤怒,没达到真正的顶点。
虽然说这种话,感觉很对不起西索一家,但我相信西索那个乐观的男人,会理解我的。”
“是的,是的,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听着莫尔夫先生对自己的附和,
卡伦笑道:
“当然,因为我没打算放过你啊。”
“我……”莫尔夫先生。
卡伦站起身,目光扫向书房一侧玻璃柜,那里面,放着数不清多少条的香烟以及数不清多少盒的雪茄,都是莫尔夫牌的。
“就像是你很难想像你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害死了一个贫民家庭而已,真得需要你偿命么?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你那么有钱,还那么有影响力。
我一开始想的是,能羞辱你一顿,让你气急败坏,似乎已经算很好的报复了。
这个社会的规则,不就是这样么?
你们制定的规则,在面对指责时,哪怕是一家四口的人命,你们也只需要罚一杯白兰地。”
说到这里,
卡伦看向狄斯,
笑道:
“谢天谢地,这个世界,有神的存在。
你知道以前的我对神有多鄙夷多不屑么?
但我现在很庆幸,这个世界,它……它真的有神,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
卡伦站起身,
沉声道:
“赞美秩序。”
说完,
卡伦看向阿尔弗雷德,
问道:
“阿尔弗雷德。”
“少爷。”
“你说,一个人,到底能吞下多少根香烟和雪茄?”
“请少爷恕罪,我……不知道。”
随即,
阿尔弗雷德补充道:
“但,我们可以试一试。”
说完,
已经领悟好伟大存在旨意的阿尔弗雷德走到莫尔夫先生身前,他的双眼,再度充斥着血色光芒:
“这是你的荣幸,为伟大的少爷,去试验这个世界的真理。”
莫尔夫的双眸也开始泛起血色,他爬起来,然后走向那个巨大的玻璃柜,然后,他开始疯狂地撕扯开一个个烟盒,像是饿死鬼一样将那些香烟与雪茄都塞入自己的嘴里,疯狂的咀嚼以及疯狂地吞咽。
不一会儿,
书房里就弥漫着浓郁的烟草气息。
卡伦就站在那里,看着莫尔夫先生吃烟。
普洱又回到了卡伦的肩膀上,看一会儿莫尔夫先生再看一会儿卡伦的侧脸。
阿尔弗雷德则一边继续亮着眼睛一边凑到卡伦身侧,小声道:
“少爷,下次这种活儿,可以让我来干,您的身体精贵。”
也就是这碰瓷的活儿;
卡伦摇摇头,
道:
“可惜,你不是普通人。”
“……”阿尔弗雷德。
是的,您是个普通人。
终于,
莫尔夫先生跪坐在地,双手依旧抓着烟和雪茄,嘴里更是已经塞满,肚子挺出来很大。
这时,
他想发出惨叫,却根本发不出来。
最后,
他的身体一阵抽搐,随即静止;
他被烟,撑死了。
卡伦看向依旧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蕾妮,
问狄斯:
“爷爷,她需要灭口么?”
蕾妮马上醒悟过来,开始向狄斯磕头。
狄斯转过身,向外走去,同时问道:
“下一家去哪里?”
所以,不用灭口了?
在今晚,目睹了秩序神教可怕与强横的米尔斯教信徒蕾妮,怕是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了,至于复仇?
笑话,
让一个连正统序列都不算,甚至连边都不沾的一个草芥教会,为了一个边缘信徒的断臂,来向伟大的秩序神教发难问责么?
所以,这是真的连斩草除根的必要都没有。
唉,
看来自己又说错话了,爷爷转身直接走的意思,就是认为自己依旧小家子气了。
“这里,清理干净,可以么?”卡伦对蕾妮说道。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清理得非常干净,包括莫尔夫先生的尸体,绝不会……”
“尸体就不用你了。”卡伦看向阿尔弗雷德,“让莫尔夫少爷进来背他父亲的遗体。”
众人怎么进来的,就又是怎样出去的。
将撑死的莫尔夫先生放进灵车里后,阿尔弗雷德开动了灵车,向下一个目标驶去,在街面拐弯后,阿尔弗雷德眼睛里的血色完全褪去。
原地,依旧坐在驾驶位上的莫尔夫少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车窗外,
双手猛地一拍方向盘,
“我这是睡着了么,妈的,今天那药劲头真大。
唉,
都这么晚了,回去后老头子肯定又要训我,他怎么还不去死好让我分家业!”
……
“嗯,明天的排版就这样定了,照片就用我选的那几张,放大时角度要清晰一些,凸显出市民的愤怒,要让明早看报纸的所有人,都由衷地感到愤怒,要让他们愤怒到连早餐都吃不下!
另外,给西克森老市长的告市民书的声明下面,配一个新闻,用去年西克森市长接待投资外宾的照片,选他们在酒店里的那张,选他和外宾握手时笑得最灿烂的那张。
我当然知道这是去年的,去年的新闻不也是新闻么,就不能发了么?
就按照我说的做;
放心,没多少人会发现的,他们只会在我们的引导下被愤怒占据了头脑,就算真有一些人发现了,他们也改变不了局面。
这个世上,永远都是傻子多。
好了,
挂了!”
“啪!”
总编先生挂断了电话,拿起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福德先生答应过自己,等到他被选上市长后,会任命自己为市政府宣传部的负责人。
小小的《罗佳日报》,舞台还是太小了,自己应该步入政坛,那里,才是自己真正发光发热的地方。
一念至此,总编先生情不自禁地扭动起了自己的双臂。
“咦,米歇尔怎么还没来?”
三年前,总编先生就已经与自己的原配妻子分居了,虽然没有离婚,但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兰花街的高级公寓里。
米歇尔是上个月才被报社招进来的女记者,在自己威胁要将她放去东区做外勤后,她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了自己。
一想到米歇尔那火辣的身材,总编先生就感到自己喉咙里一阵火热。
可让人恼怒的是,下面却丝毫没有温度。
叹了口气,
又伸手摸了摸已经秃顶了大半的脑袋,
总编先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盒,在里面取出两粒红色的胶囊。
这是莫尔夫先生送给自己的由莫尔夫制药生产的男人药,药效很不错,就是用完后,第二天整个人会无比疲乏且腰酸背疼。
但,还是当下重要。
服了药,
等待着药效发挥,
总编先生打开了收音机,这时候,应该听一听证券新闻了。
唉,
前几年的黑色星期五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存款,好在,上帝又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次奥卡先生与莫尔夫先生给的“润笔费”,足够自己重新燃起新的希望了。
“欢迎收听今日的证券新闻………”
“呵,刚刚好。”总编先生开心地说道。
“我是节目主持人,阿尔弗雷德。”
“咦,换主持人了么,不是那个女主播了?”
“笔,是人类伟大的发明,它能记录下知识,能传递出讯息,能够给人类给社会,带来传承下去的光火。
它也可以是爱的表达,是思念的倾诉;
但,
当它落在一些肮脏的人手里时,它,也同样能被拿起来杀人。”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节目,我的证券新闻呢?”
“尤其是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当他手中的笔不公正时,那么……”
“咔嚓!”
主编先生伸手关闭了收音机。
同时,
外面也传来了开门声。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有人指控你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进行询问。”
“你是……不,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在说什么疯话,出去,给我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报警了!”
总编先生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准备拨打电话。
狄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则将手比划出了一个在卡伦眼里是个“六”的手势,贴在了自己脸侧,像是拿着一个“话筒”。
总编先生那边电话接通了:
“喂,警察局么,我是胡米尔,《罗佳日报》的主编,我家住在兰花街花园公寓3楼,我家现在出现了一群陌生的闯入者,我的生命正遭受极大的安全威胁,请你们快点派人过来,迅速,立刻,马上,否则我会在报纸上抨击你们的玩忽职守浪费市民的纳税钱!”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好的,先生,请你不要生气,我们的灵车已经到了。”
“什么灵车……”
拿着话筒的总编先生整个人愣住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对面站着的比划着打电话手势的蓝色西装男子,对方先前说的话,确实是从自己电话机话筒里传出来的;
同样,对方的音色,还和先前收音机里的一模一样!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总编先生完全慌了,他觉得自己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
狄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有些无奈道:“少爷,看来这位总编先生是真的一点都不懂教会里的事。”
“是啊。”卡伦点了点头。
“而且他家里也不可能有异魔存在。”阿尔弗雷德说道。
“是啊。”
想碰瓷,但瓷找不到。
不过,这倒不是问题。
卡伦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黑猫脑袋上摸了摸:
“去吧。”
普洱从卡伦肩膀上跃出,落在了总编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总编先生此时如惊弓之鸟,哪怕是一只黑猫忽然跳过来也是把他吓得一阵哆嗦。
普洱落下后,向总编先生很亲切地喊了一声:
“喵喵~”
随即,转身朝向了狄斯与卡伦等人。
它龇牙,它咧嘴,它竖起尾巴,它作势前倾,准备攻击!
卡伦上前,
“喵!!!”
普洱飞跃而起,对着卡伦的脸,就是一爪子呼下去!
卡伦的发丝,断了几根。
落地后的普洱,继续对着卡伦龇牙咧嘴,面露凶相。
狄斯开口道:
“驱使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一条。”
“……”总编先生。
阿尔弗雷德心里大叫一声,自己居然被一只猫抢了先!
他可是真正的实力强大的异魔啊,这只猫,简直就是异魔之耻,可自己就是被这异魔之耻给比下去了!
卡伦向总编先生走去;
“你怎么要做什么,什么异魔,那只猫么,那不是你们的猫么,那是你们的猫,不是我的猫,是你们带进来的猫!”
“这分明就是你的猫,你没看见么,它刚刚在向你亲切的打招呼,然后转头就攻击我们,这还不能说明这是你的猫么?它在保护你啊。”
“不,不,不,你胡说,你颠倒黑白,你栽赃,你诬陷,这不是我的猫,是你们要诬陷我,要诬陷我!”
卡伦笑了,
道:
“这是跟你学的啊,总编先生,我每天吃早餐时,都在向您学习,受益良多,而且今天还碰巧用上了。
论栽赃,论陷害,论颠倒黑白,您才是真正的行家,不是么?”
“滚,滚,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的家!”
总编先生拿起自己书桌上的笔筒,向卡伦直接砸去。
卡伦闭上了眼,
狄斯张开手,飞出来的那些钢笔在此时凝固,下一刻,这些钢笔以更快的速度反向飞回去,直接插入总编先生的身体,其中眉心位置,是一根黑色的钢笔。
“我……”
总编先生整个人向后栽倒,躺在了地上;
他,
死在了自己的。
卡伦站在总编先生身边,看着这一幕,舔了舔嘴唇,这一幕,莫名有一种美感,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想多欣赏一会儿。
而在另一边,
狄斯看着地上的普洱,
沉声道:
“异魔加害普通人,违反秩序教会《秩序条例》第三章第七条,根据所造成危害程度,对异魔进行处死或者……圈禁处罚。
现决议对你进行圈禁惩罚,圈禁时间内,若无允许,不得离开茵默莱斯家,你,是否认罚?”
普洱将自己的前爪靠在一起,匍匐在地:
“喵~”
这时,
电话铃响起。
阿尔弗雷德先将收音机开关键按下去,然后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胡米尔。”
阿尔弗雷德声音,完全和已经死去的总编先生一模一样。
而接下来,电话机里的声音则通过收音机放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嗨,我的总编先生,明天报纸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卡伦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位奥卡先生。
“当然准备好了,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阿尔弗雷德说道。
“放心,放心,怎么可能不放心,打电话过来呢,是因为刚刚得知了消息,西克森那个老家伙承受不住压力明天下午打算向市政府递交辞呈了。
现在咱们的福德市长和哈格特议员都在我这儿呢,我们的环保女神黛丽丝正在为我们弹奏美妙的钢琴曲庆祝这场战役的胜利。
所以,我想问问我们辛苦睿智的主编先生,想不想现在过来喝一杯提前庆祝一下?”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莫尔夫先生呢?”
“他就不喊了,莫尔夫先生一直休息得比较早,他比较注重健康。而且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的脾气,我可是不想打电话吵醒他后他再给我脸色看。”
“这样不好吧,你不敢打,那我试着打电话喊一下莫尔夫先生,反正被骂的也是我。”
“哈哈哈,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你得快点来,否则我特意拿出来珍藏葡萄酒,可就要被我们的老议员先生都给喝光了。”
阿尔弗雷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别急,我马上会和莫尔夫先生,一起来的。”
第四十三章 备菜吧
阿尔弗雷德在开车,
卡伦与狄斯在后车厢里面对面地坐着。
狄斯闭着眼,在养神;
卡伦则一直盯着身前灵车后车厢的长方体坑内看;
伴随着灵车行使时的颠簸,总编先生与莫尔夫先生正在不断地交叉相拥。
车厢内,雪茄等散发出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钢笔墨水的轻微刺鼻味,并不难闻,在车窗开着时刻通风的前提下,甚至还有些怡人。
普洱匍匐在卡伦旁边,像是在假寐。
卡伦伸出一只手,探出窗外,感受着风流淌过自己掌心的触感。
天气还是比较凉的,尤其是晚上,但卡伦现在却觉得自己掌心依旧有些发烫。
在面对躺在地上的莫尔夫先生时,他曾由衷地说过:
“赞美秩序。”
但理性又在不断地告诉他,秩序神教,应该是真的强大无比,但他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自己今晚能够肆无忌惮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自家爷爷是秩序神教的地方审判官;
换句话来说,不是因为狄斯是审判官,而是因为审判官是狄斯。
他记得阿尔弗雷德曾说过,自己的爷爷,不是普通的秩序神教审判官;
是啊,
一个敢于当着自己的面说出“秩序之神是妓女养的”这句话的狄斯,一个为了复活孙子不惜举行超规格神降仪式的爷爷,
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审判官?
再回头想一下,
昨天阿尔弗雷德在灵车上向自己建议:少爷,您可以去问问您的爷爷。
以及普洱在楼梯口说的话:去找狄斯吧,他总是能给你最冷静和稳妥的建议。
他们两个,说的真的是狄斯的审判官身份么?
他们,
应该说的是狄斯吧。
可能,现如今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只是这个世界真实面貌的“冰山一角”。
那么,
自己接下来,
是继续掀开它呢,还是在今夜的放纵之后,将一切都甩到脑后,重新过回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像梅森叔叔那样?
真实的一面,意味着残酷,“卡伦”父母的身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见识过“奇妙”的风景后,再埋头进沙子里装鸵鸟,又有点像是自欺欺人。
自己,
能甘心么?
应该是不甘的,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格,骨子里属于很要强的那种人;
一个上辈子习惯于奋斗的人,或许可以短暂地在岁月静好的状态下做片刻休憩,但如果真是一直躺平,他真的做不到。
不过,做到做不到,似乎也不是自己说的算。
狄斯的态度很明确,他曾亲自对自己说过,在他死前,自己别想有其他的想法;
可既然如此,
今晚又为什么要带自己出来,还特意用那个阵法希望自己能够……玩得尽兴?
其实,
狄斯应该也能看得出来,那个阵法对自己,应该是没什么效果的,当时可能看不明显,现在呢?他肯定是清楚自己眼下的精神状态。
但他就像是故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一样。
明明禁止自己学车,
却又喜欢载着自己去领略道路两旁真正的风景,
所以,
狄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是爷爷的那种复杂交织的慈爱么?
“你开心么?”
不知何时,狄斯已经睁开了眼。
卡伦将手从窗外收回,点了点头:
“开心的。”
“有负担么?”狄斯又问道。
卡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
“有,但能克服。”
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确实是比较大的一个心理冲击;
不过,他本就善于心理上的调节,更何况,这些人,比如躺在这里的总编先生与莫尔夫先生,他们在操弄别人的生命时就像是在把玩着一个钢笔帽和一根雪茄;
只不过现实社会的规则之下,他们很难受到惩罚,就算使出极大的力量,也至多触碰到他们的衣角;
可他们,确实是该死的。
杀人偿命,
这个道理,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对的。
所以,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件所有人都认为是正确的但现实里却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无法去完成的事。
当然,
卡伦并不认为自己是蝙蝠侠也不是其他的那种城市阴暗面下的正义的化身,
因为他无法否认的是,
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是感受到了一种快乐。
这种快乐,在自己得到狄斯的反应后,就一直在累加,在炸春卷时,在看着葬礼进行时,在看着一群又一群人在尽情表演时;
他的期待,正在不断地堆叠,等到入夜后,磅礴的期待,开始逐步转化成快乐。
自己,
在享受这个过程。
吃烟撑死的莫尔夫先生,
被钢笔插死死于自己的总编先生,
呵,
多么具有艺术性的一种表达啊。
卡伦的意识忽然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当他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附身修斯夫人的异魔男性声音时:
“你,打扰了我的艺术创作。”
“那么,你需要一些艺术方面的专业建议么?”
修斯夫人,
你看看,
这才叫艺术。
卡伦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凉,就像是小孩子在搭积木玩,搭着搭着,忽然间,从原本的兴致盎然,变成了索然无味。
狄斯开口道:“所以,你想要现在就回头么?”
“不,我不想。”卡伦回答道。
“为什么,我刚刚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了消极。”
“因为还没完成。”
卡伦将“艺术品”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转而道:
“事情,还没完成,罗佳市上空的秩序之光,还没有将尘埃全部擦去。”
“好。”狄斯点了点头,“很好。”
少顷,
狄斯又开口道:
“你以后要记住,秩序的第一步,永远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我会记住的,爷爷。”
所以,
那些英雄才喜欢戴面具,
可能不是为了遮掩他们在惩恶时会偶尔本能浮现出享受笑容,
而是为了掩盖自己在这一过程中的情绪消退与乏味。
再联想到狄斯先前两次的“执法”,
卡伦忽然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秩序,就像是一副面具。”
狄斯闭上了眼,似乎对这个话完全没什么反应,但狄斯叠放在自己身前的双手,指尖却在此时抑制不住地轻颤。
原本一直在假寐的普洱在此时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卡伦,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从秩序神教总会回来的年轻狄斯对它说的话:
“神殿长老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秩序,对于我们这些信徒而言,像是什么?”
“哦,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狄斯?
是光,是太阳,是空气,是万物运行的真理,是一生奋斗渴望实现的信仰?”
“我的回答是,它只是一副面具,面具外的人看不到真实的你,而你,却能借用面具之名,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狄斯,秩序神殿的那位长老真是仁慈,否则我想不到第二个能让你活着回来的理由。”
……
正开着车的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老爷,少爷,到了,他们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前方,
罗佳市辉煌酒店,
聚会,
在十三层。
卡伦下了车,轻轻扭动了几下脖子。
这时,马路那边走过来一群载歌载舞的年轻人,为首一名穿着红色夹克的年轻人肩上扛着一台大收音机,此时正放着韵律感很快的音乐。
在这个年代,这种场景其实很常见,一台收音机,扛着它,你马上就能收获很多拥趸,你们可以一起载歌载舞,释放着青春多余的精力。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卡伦的目光,主动走上前,对那个皮夹克年轻人说道:
“把它卖给我。”
“嘿,伙计,你疯了么,这是我的信仰,信仰,信仰,你,你,你居然敢用肮脏的金钱来玷污我的信仰,请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将用我的帆布鞋狠狠地踹向你的屁股。”
阿尔弗雷德从口袋里取出一沓卢币,放在皮夹克年轻人手上:
“三千卢币。”
新款在商店里也就卖1500卢币,这还是老款,哪怕上面贴了不少贴画也留下了不少涂鸦,但很可惜,这个无法使它得到升值。
“嘿,伙计,现在我决,决,决,决定把我的信仰交托与你,请你善待它!”
皮夹克年轻人将卢币拿走,对着身后的朋友们喊道:
“目标酒吧,出发!”
抛弃了信仰们的年轻人,换来了酒精,发出了一阵欢呼。
阿尔弗雷德扛着那台收音机走了回来:
“少爷,我觉得您需要这个。”
卡伦摇了摇头;
嗯?是我会错了意了么?
卡伦纠正道:“不,是这个夜晚需要它。”
“您说得对,少爷。”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在收音机的键位上滑过,
然后另一只手握拳,放在自己嘴唇边。
随即,
收音机里放出了吉他声,低沉却又轻快,像是民谣伴奏。
当伟大的存在需要音乐时,你要做的就是把曲目放出来,而不是傻乎乎地问他:您喜欢哪首曲子?
阿尔弗雷德开始小幅度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在他眼里,喊狄斯老爷,是因为他确实是少爷的爷爷,他尊重狄斯,却不见得真的畏惧狄斯;
他眼里的唯一,是面前这位年轻人,在他身上,自己寄托了未来。
卡伦也微微举起双手,身体跟着一起摇摆起来;
上辈子的他不喜欢去舞厅,不喜欢喧嚣,所以他其实不会跳舞,不过就像是罗佳市里去皇冠舞厅的男人女人一样,又有几个是真的抱着练习舞蹈的目的去的?
站在后方的狄斯,
看着阿尔弗雷德与自己的孙子,伴随着音乐一边走一边在矜持地舞动;
为了不影响卡伦而选择回到狄斯肩膀上趴着的普洱此时看着这一幕说道:
“这就是年轻吧。”随即,普洱又调侃道,“你羡慕么,狄斯?”
狄斯回答道:“当你年老时不停羡慕年轻人的青春,这意味着你的青春其实是被你虚度了,如同一个自由的灵魂一直被困在一只猫的躯体里。”
“……”普洱。
走入酒店,
步入电梯,
十三楼的保镖们在阿尔弗雷德的善意目光下,主动走入了电梯内,一边跳着舞,一边按下了去往地下停车场的楼层按钮。
随后,
三人来到了那处包厢前。
阿尔弗雷德停住了音乐,因为里面正传来悦耳的钢琴声,且正位于一首曲子的高朝部分。
“我知道这首曲子,维恩那边新闻说是由黛丽丝亲自谱写的《自然的伙伴》。”
“曲子很好听。”卡伦评价道。
欢快的韵律,让人脑海中可以很容易想象出奔跑在丛林中与一众绿色精灵跳舞的情景。
阿尔弗雷德附和道:“是的,所以一般来说,真正做事的人不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你说得很对。”
“少爷,需要我现在为您推开这扇门么?”
“不,再等等,等这首曲子结束,这是,对音乐的尊重。”
“是的,少爷,我检讨。”
……
巨大的包厢内,
黛丽丝的手指在琴键上飘逸地流淌,清脆的琴声在整个楼层里荡漾。
已经喝得微醺的老议员哈格特先生正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黛丽丝的目光,也越来越放肆。
在几年前,他曾被爆出对少女做出过禽兽的事,但后来被他用自己的力量给摆平了,这种积年老议员在罗佳市的影响力,一直不可小觑。
奥卡先生则摇晃着红酒杯,陷入了自我陶醉。
福德先生自顾自地笑着,他已经完全喝醉了,不停地自言自语:
“你好,请叫我福德。”
“不,请叫我市长先生。”
“或者,你可以叫我市长大人,呵呵。”
角落里,
坐在椅子上一身红袍包裹着的阿洛特塔,目光时不时地在老议员哈格特身上扫过。
宴会开始前,哈格特曾询问过黛丽丝,是否愿意接受后日在他家的单独宴请。
阿洛特塔正犹豫着,是否需要在后日,让这位老议员先生很自然的离世。
不过,他还有些疑虑。
秩序神教的总会在维恩,与维恩一海相隔的瑞蓝,自然也是有着完整的秩序神教体系;
在初入罗佳时,他曾向秩序神教投送过名帖,这是一种宗教礼仪,我来了,想请你喝杯茶,以示尊敬。
其实,
秩序神教的存在一直很隐秘,因为他们的信徒人数,从来都不算多,导致很多热衷于宗教知识的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秩序神教的存在;
但每个宗教圈的人以及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异魔们,却不敢对这个神秘的宗教有任何的轻视。
不过,
自己的名帖,石沉大海,对方根本就没有做出丝毫的回应。
这也正常,
秩序神教的审判官虽然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后盾,但他们的自由度,一直也很高,换句话来说,就是慵懒。
根据他在很多个国家很多个城市行走的经验,一般来说,只要不弄出大乱子,一些小事情,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加上秩序之光的下方,往往最容易藏污纳垢,也因此,秩序神教体系一直以来都是各个神教各个势力喜欢攀附与侵蚀的目标。
它可怕,却又腐朽;
它强大,却又肮脏;
只要你给予了它尊重,它也会给予你方便;
这就是,
阿洛特塔眼里的秩序神教。
所以,阿洛特塔才同意接下奥卡先生的请求,毕竟,只是死了一个贫民家庭,就算自己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在某一天消散在那满是臭水沟的肮脏街道内;
自己是代表自然,帮他们一家完成了净化。
黛丽丝的演奏,进入最后阶段。
门外,
阿尔弗雷德正在心里数着节拍。
嘟……
伴随着最后一个琴键落下,
黛丽丝站起身,
向酒桌上的三人鞠躬行礼。
“吱呀……”
在此时,
包厢的门,也被打开。
狄斯走上前,
开口道:
“有人指控你们违反了秩序,驱使异魔为自己做事,现根据秩序神教《秩序条例》,对你们进行询问。”
“什么东西?”老议员哈格特站起身对着狄斯吼道,“哪个警局的探员,不开眼跑这里来打扰我们……”
福德先生则端着酒杯,
醉眼朦胧地喊道:
“叫我市长大人,我就请你喝酒!”
奥卡先生则马上举起双手,喊道:
“我愿意接受来自伟大秩序神教的调查,无条件地配合所有!”
他的幕后主子是维恩的一名公爵大人,那位大人也同时在政府商业部门任职,权力很大,有一次在参加宴会时,公爵大人身边站着一位面容白净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曾问过奥卡:“你有信仰么?”
奥卡当时还有些沾沾自喜,回答道:他的忠诚只属于公爵大人,不过,他身边确实有不少教会里的朋友,有时候会为他提供不少帮助。
年轻人又问他:“那你知道秩序神教么?”
奥卡回答:“听说过一些,秩序神教,像是宗教世界里的警察局,不过,警员同样也是人,他们也能交朋友,也需要朋友。”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就如同现实里的警察对着你举起枪时一样,当秩序神教的人用《秩序条例》向你提出问询时,你的反应最好是……举起双手。”
“有……这么严重么?”
“当他们念出根据《秩序条例》时,就如同现实里的警察办案旁边站着举着相机的记者,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秩序之神。”
所以,奥卡先生现在举起了双手。
“引以为傲的自然之力,请您庇护您的忠诚信徒,让我们免于炼狱的折磨,给予我们自然的芬芳。”
阿洛特塔一边吟唱一边走向黛丽丝,一把抓住黛丽丝的手,其身上的红袍瞬间扩大,将黛丽丝包裹在其中,而后直接撞向包厢内的落地窗。
“砰!”
玻璃破碎,
二人直接坠下高楼,
冷空气从破碎的落地窗处吹进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举着双手的奥卡先生心里忽然一惊:
这么严重么!
而这时,
奥卡先生看见白天那个说要给自己送炸春卷的年轻人站在了先前说话的老者身旁,
他说道:
“异魔选择了拒捕,且挟持了可怜的环保少女黛丽丝作为人质。”
狄斯一边向着落地窗处走去一边开口道:
“根据《秩序条例》第四章第五条,在问询过程中采取拒捕姿态,罪加一等。”
然后,
狄斯也跳了下去。
看着自己爷爷从十三楼直接跳下去了,卡伦眼皮下意识地跳了几下,虽然他明白,狄斯不会有事,但感性上还是认为老人家不应该做这么危险的运动。
“少爷,您不用担心老爷。”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老爷他,很强大,我都打不过他。”
卡伦点了点头,
转而面向酒桌方向的奥卡先生,
道:
“奥卡先生,我按照您的吩咐,来给您送炸春卷来了。”
阿尔弗雷德马上鞠躬道:“很抱歉,少爷,春卷我忘带了,请您责罚。”
“做事这么不细致,这不是让我们的奥卡先生失望了么?有损茵默莱斯家的招牌。”
“是,少爷,不过您可以现场制作,这样做出来的春卷更新鲜,相信奥卡先生一定会非常满意。”
卡伦为难道:“可是,没有面皮。”
阿尔弗雷德马上说道:“老议员哈格特先生的面皮很厚,可以借来用用。”
“没有馅儿啊,我喜欢素一点的春卷。”
“市长竞选人福德先生脑子里全是草,可以借来用用。”
“没有油啊,怎么炸?”
“奥卡先生身上油很多,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我相信奥卡先生肯定是愿意借的。”
卡伦点了点头,
道:
“真好,还真全都有。阿尔弗雷德。”
“在。”
“备菜吧。”
第四十四章 休止符!
自然之力的加持下,阿洛特塔的速度很快,但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却一直缀在他身后,像是在观赏着猎物逃窜的老猎人,享受的不再仅仅是扣动猎枪扳机的短暂瞬间。
终于,
在一处喷泉广场的雕塑下,阿洛特塔停下了脚步,同时,将一直被自己带在身边的黛丽丝放开。
黛丽丝捂着自己的胸口,蹲伏在旁边开始干呕,先前的风驰电掣,让她这个被动受速者,产生了不亚于剧烈晕车的效果。
狄斯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相较于阿洛特塔的喘息,狄斯则依旧平静。
“我愿意付出代价去偿还我的罪责。”阿洛特塔说道,“您可以随意提,只要我能办得到。”
宗教世界本不存在法律,毕竟任何宗教都认为自己的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连带着信奉至高无上的他们,也同样是至高无上的;
但自从秩序神教崛起之后,宗教世界的法律,也就出现了。
狄斯摇了摇头,径直走了过来。
“我从未见过您这般刻板认真的审判官。”阿洛特塔从怀中取出了一面镜子,这是一面被赐福过的圣器。
狄斯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
“那,只是我运气不好?”阿洛特塔觉得这很荒谬。
“是的。”狄斯用平静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自然之神在上,请赐予您的信徒以自然之庇护!”
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开始自阿洛特塔身上荡漾;
“传承自锡古莱之手的自然之镜,请赐予我祝福之力!”
镜面投射出白色的光泽,宛若在阿洛特塔身上形成了一层锃亮的甲胄。
“以自然使者的名义,召唤四周自然之力,对我进行宽恕!”
四周,不断有类似萤火虫的存在开始聚集在阿洛特塔身边,形成了一道宛若结界的存在。
“大地是母亲,请给予您的子孙以怜爱!”
阿洛特塔蹲下来,一只手展开一张卷轴,另一只手的手掌贴着地面,下一刻,地上出现了一道星芒光阵。
紧接着,
他又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水晶吊坠拿出来:
“迷雾中的唯一,请点拨您迷茫的信徒!”
水晶吊坠中出现一团团黑雾,将四周包裹。
“遗落的光明教会,请将光明的气息洒落在这块破碎的石板上,让您的光晕,再临人间!”
又是一层金光流转,继续覆盖。
阿洛特塔不仅使用了贝瑞教的术法,还有其他宗教的圣器也被他在此时使用了出来,甚至还有早就消亡了的光明神教的破损圣器。
而在这一过程中,
狄斯只是按照他先前的步伐频率走来,没有因为阿洛特塔正不断使用着术法与圣器而加快丝毫脚步。
终于,
狄斯走到了星芒阵前;
而里面,则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各种属性力量在流转在加持在守护。
贝瑞教的自然之力在此时起到了极好的调和剂作用,换做其他人,一下子动用这么多不同教会的圣器,不同属性的力量很可能直接自我碰撞爆炸。
“我感受到了恐惧,哪怕我已经施加了这么多层的防御,自然之神赐予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现在看我,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秩序神教十分强大,我承认,但我不认为秩序神教下面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审判官,也能这般强大。
请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狄斯双手撑开,
吟唱道:
“禁——秩序永恒——抹除。”
“禁……禁……禁咒???”
一道象征着秩序的霞光,出现在狄斯的身前;
它出现了,
它又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
还有贝瑞教的自然之力,锡古莱的镜面之力,大地神教的祝福之力,迷雾神教的虚无之力,以及光明神教的光明守护;
连同,
阿洛特塔本人,
甚至是,
他的衣服,
仿佛先前,这位贝瑞教的祭祀,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先前还各种光彩流转的喷泉旁,此刻,悄无声息。
“很抱歉。”
因为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咳……咳……”
狄斯咳了两声,目光落在了旁边目光呆滞的黛丽丝身上。
黛丽丝没有站在霞光之前,所以她还存在;
但她承受了来自霞光的波及;
任何神教都称外面的异魔,拥有污染的力量,但没有任何神教会认为,自己宗教的奥义也会带有污染的属性。
可实际上,是有的。
这里的污染,是顺带抹除。
比如,黛丽丝此时已经被抹除了一部分的记忆与思维,连灵魂,都已经残缺,她将在余生,陷入癫狂。
事实上,她现在已经癫狂了。
因为在短暂的呆滞之后,
她马上跑向喷泉池旁,对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疯狂地大喊:
“我们要环保!我们要环保!我们要环保!”
在此刻,
她是真心的,也是虔诚的,绝无丝毫杂质,因为杂质,已经不存在了。
狄斯转过身,
往回走去,
身形消失在了罗佳市不是那么密集的路灯之下。
……
“你吃么?”
卡伦问阿尔弗雷德。
“少爷,我觉得今晚莫莉女士没来,是她的重大损失,所以我想把这些春卷明天送给她,给予她补全遗憾的机会。”
“你说得很对,我同意。”
“多谢您的恩准。”
“待会儿你还要坐在前面开车,我怕你到时候有口气。”
“伟大的您,思虑总是如此周全。”
“好了,装车了。”
“好的。”
老议员哈格特、福德、奥卡先生的尸体,也被丢进了车里。
在这个时候,茵默莱斯家新买的灵车显得无比的拥挤与逼仄。
卡伦只能坐到末尾位置,把更多的空间留给“乘客”。
而这时,
爷爷回来了。
“您回来了。”卡伦说道。
狄斯上了车,并未对拥挤的空间评价什么,而是问道:
“结束了么?”
“是的。”卡伦将那张名单折叠了起来。
“好的。”狄斯闭上了眼。
卡伦挥手,示意阿尔弗雷德开车。
他没问那位跳楼的红袍祭祀结果如何,因为他本能的相信,狄斯既然回来了,那那个“异魔”,肯定是不存在了。
他也没有问狄斯为什么不把他尸体带回来,
因为问了也没用,
灵车已经装不下了。
或许,
以后可以建议梅森叔叔在灵车后车厢的上端加上那种类似屠宰场的挂钩,让客人们从躺着变成挂着,载客量一下子就能提升好几倍。
凌晨三点;
灵车回到了明克街茵默莱斯家门口。
勤劳的阿尔弗雷德拿来担架车,一具一具地将尸体运送进家里的地下室,全程不用卡伦与狄斯帮一点忙;
也难怪梅森叔叔会生出要不要把罗恩辞退的想法。
卡伦与狄斯站在家门口,就是出门前画圈的位置。
“喜欢今晚么?”狄斯问道。
“您说的是今晚的音乐?”卡伦问道。
这时卡伦才记起来,先前阿尔弗雷德花几千卢币买的二手老款收音机还没从车上取下来。
卡伦走到驾驶室,打开车门,将那款收音机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其实不重,一点也不重,看似大大的,但里面实质上就是些木头加零件。
“这是今晚的,纪念品。”卡伦说道。
这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披星戴月地去赴一场音乐会,归来时虽然疲惫,但第二天醒来吃早餐时,依旧能够回味。
“很多人选择信奉秩序神教,都是源自于类似的这种夜晚,用自己的力量,去行使属于自己的正义,去匡扶,本该扶正的秩序。
可惜,这种理解是……”
“是肤浅的。”卡伦接话道。
狄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种理解,是正确的。”
“……”卡伦。
“一千年前,消亡前的光明神教教皇曾在疯魔后的夜晚在教廷高塔上大喊:他从来都不相信光明之神的存在。
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他被污染疯魔后的疯言疯语,是堕落的表现;
但,
我觉得他说的是心里话。
当你离神越近时,你就会发现,神,越来越不可信。
你越来越坚定你刚入教时的想法,然后开始不断地迷惘自己入教后的这长长的一段人生,到底有多少意义?”
“可是,有些道理,如果没有亲自走过,是永远都不会领悟的。”
“那么,你想领悟么?”狄斯忽然问道。
原本已经在打瞌睡的普洱,听到这话,猫耳朵忽然立了起来,瞬间精神了。
“我听爷爷的安排。”卡伦说道。
他不信奉什么秩序神教,
但他赞美秩序。
所以,如果有办法可以让自己跟狄斯一样,获得“赞美秩序”的能力,他,愿意。
如果说在今晚前,他可能会犹豫会迟疑,毕竟有“卡伦”父母双亡的惨剧在前;
但现在,
他承认,
自己无法拒绝这一诱惑。
莫尔夫先生,都只能躺在自己面前,不敢动弹;
自己所认为的那种“岁月静好”,真的就能存续住么?
当这个世界真的拥有可以打破固有规则的神权矗立时,又有什么才能给予你真正的保障?
或许,自己的这个认知,实在是太极端了;
但卡伦没办法不极端,尤其是在看见西索一家人的遭遇后,你只要尝试去代入一下那晚他们一家人的绝望,你就没有再迟疑的可能。
这还没算上,自己这几乎“板上钉钉”的邪神身份。
狄斯笑了:“我记得我说过,在我走之前。”
卡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道:
“那我希望爷爷长寿。”
这不是反讽,也不是阴阳怪气,毕竟,谁能拒绝这样一位爷爷呢?
“可是,人总是会死的,连神也不例外。”狄斯说道,“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你的留学选择了,高中的课程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对吧?”
“为什么?”卡伦问道。
“好好学习本就是应该的,这不是你之前说过的话么?”
“我是好奇爷爷您为什么又转变了,您当初可是说希望家人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当我活着时,我当然希望,可若是我不在了,难道我希望我的家人全都搬到公墓里去住?”
“这……”
“我累了,要去休息了。”
狄斯向屋里走去。
卡伦跟在后面,追问道:“爷爷,是发生什么变故了么?”
“在我走之前,任何变故都不会影响到茵默莱斯家。”
“不是,爷爷,您这样说话不合适,很犯忌讳的。”
狄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卡伦,道:
“我连秩序之神都骂过了,还怕什么忌讳?”
“这不一样,作为您的家人,我不希望家里人出什么事,尤其是您刚刚反复提及的那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少爷,尸体已经都搬下去了,我……”
“您要是不在了,阿尔弗雷德说不定就会一口把我吞了。”
“………”阿尔弗雷德。
“我要是不在了,你带着他们俩,其实可以更自由。”
“您听听,您又开始了。”卡伦走上前,拉住狄斯的胳膊,狄斯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您怎么了?您受伤了?”卡伦焦急地问道。
“没事,用了禁咒后的一点副作用。”
“……!”阿尔弗雷德。
“那以后,像是今晚这样的事,咱们就不来了吧,我们就安安生生的做生意,赚卢币,挺好的。给米娜与克丽丝准备嫁妆。”
“有时候不是你在找事,而是事找上你,避不开的。”狄斯轻轻推开了卡伦的搀扶,“总之,我会向那妓女养的秩序之神祷告,祷告他不会让我死……”
狄斯微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
“因为我会警告他,他会无法承受我死去的后果。”
“您祷告时喊上我,我们一起警告那妓女养的秩序之神。”
“好。”
狄斯走上了楼。
卡伦没有跟上去,他还有些事情要收尾,就像是一首曲子,要画下最后的休止符。
“少爷。”
“阿尔弗雷德,辛苦你帮我倒杯冰水送到地下室来。”
“好的,少爷。”
卡伦走入地下室;
今晚的地下室很热闹,9名客人正住在这里。
玛丽婶婶的工作间早就放不下了,所以这9名客人全部放在停尸间里,大冬天,也不用冷气了。
卡伦打开灯,从工作间里拉过来一张圆凳。
四口棺材里,躺着西索一家人。
旁边地上,则躺着莫尔夫先生、总编先生、福德、哈格特以及奥卡。
若是此时这五个人还能起身说话的话,
他们应该会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真的有人会因为四个贱民的死,就把他们五个人给全都杀了。
嗯,
别说是他们了,
就连卡伦自己,这会儿脑子里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呼……”
卡伦长舒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
“真希望这会儿莫莉女士在这里,然后她还能把修斯夫人全须全尾地给吐出来。”
卡伦笑了,
他指了指这四口棺材,又指了指光秃秃死状各异躺在地上的那五个人:
“什么叫艺术,什么叫艺术价值,什么叫来自艺术的冲击力,不是你杀几个身边人,摆个盘,就能叫艺术的。
你看看这里,
看看这面前,
这四口棺材,这五个人,搭配在一起。
呼,
那种艺术的窒息感,马上就上来了。
这就像是一个天平,将他们摆放在一起,本就是艺术的最好表现形式之一。
不,
他们还不是摆在一起的,
西索一家人,现在躺在舒服的棺材里呢,呵呵呵,这五个人,连进棺材都不配。”
卡伦在自言自语。
坡道处,端着一杯冰水的阿尔弗雷德识相地停下脚步,将身形隐没在过道灯下的阴影中,没有在此时上前打扰自家少爷的雅兴。
一番诉说之后,
卡伦抿了抿嘴唇,
他的目光在西索一家人的四口棺材上一一扫过,然后走了过去,在每口棺材前,都敲了一下。
“哆……”
“哆……”
“哆……”
“哆……”
像是在敲门,仿佛这一家人此时正在沉睡。
每一口棺材都敲完后,
卡伦在圆凳上坐下。
开口道:
“起来,看看吧。”
自卡伦脚下,一道道黑色的如同锁链一般的存在,蔓延出去,延伸到每一口棺材的下面,整个地下室,在此时弥漫着一种让人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庄严与肃穆。
端着冰水的阿尔弗雷德震惊且狂喜地看着这一幕!
今晚,
我与邪神伴着同一首曲子同一个韵律跳过舞!
这不是邪神谁是邪神!
莫莉女士还对自己说,说卡伦少爷给人的感觉过于随和了!
哈哈哈,
低级的异魔懂得什么,
真正的邪神,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没有经历过净化的他,却能如此自然地使用出“苏醒”。
邪神在上,请恕我现在为您端着冰水,无法跪拜;
可我的内心,早已臣服于您!
书房;
跟着狄斯一起回到书房的普洱好奇地问道:
“狄斯,是总会那边派人过来了么?不对啊,既然你不打算杀卡伦,那你神降仪式的问题,肯定做好了隐藏与遮掩,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落出什么马脚。
是派谁过来了?
因为什么,你才会说出今晚的这些话?
不,
狄斯,
你到底为了神降仪式献祭了什么?”
忽然间,
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了上来。
普洱马上瞪大了猫眼,惊呼道:“又来了!”
狄斯,则露出了笑容。
“他还没经历过净化呢,他还没入门呢,狄斯,我真的要向一位会做各种鱼的邪神膜拜了么?
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而且你的劝阻多半对我没用,
但我觉得,
你还是应该尝试劝阻我一下,这样才显得正常。”
“或许,我的孙子,他不是邪神。”狄斯开口道。
“哈哈哈,你又来了,他不是邪神,难道是秩序之神被你召唤出来了?”
狄斯摇了摇头,
道: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哪种可能?”
“我的孙子,他和秩序之神一样,都是纯粹的……死而复生的人。”
……
“吱呀…………”
四口没有封紧的棺材内,都传来了摩擦声。
这种声音,在夜晚的地下室,显得格外的诡异与阴森。
卡伦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这场阴森音乐会的唯一听众。
终于,
一口口棺材盖被相继揭开,
卡伦看见西索,看见西索的老母亲,看见西索的女儿,看见西索的妻子,他们相继从棺材内坐起,然后,纷纷用茫然的目光看向卡伦。
卡伦从兜里取出莫尔夫黄金框香烟,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有些惋惜,
早知道在莫尔夫先生家的书房里,自己应该拿一包新的揣兜里才是,或者再多带一些回来,让叔叔在迎来送往时发放给贵客;
不过,《秩序条例》里准许抢劫财物么?
或者,这叫没收异魔非法所得?
卡伦取出火机,
一边准备点烟一边开口道:
“杀害你们一家的仇人,就在这里;
现在,
你们可以报仇了。”
西索一家人,纷纷爬出了棺材,来到了地面。
这时,
卡伦点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最后,
这根烟终究没点起来,
“呵……”
他笑了一声,
将烟捏在了手里,
同时用力地眨了眨眼,抑制住自己眼眶内的湿润流出。
因为,
从棺材内爬出来的西索一家人,他们没有愤怒地扑向莫尔夫先生等五人身上去撕咬去发泄怒火,
而是,
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书已肥,可开宰。
上周忽然发现自己从新书榜第一的位置消失了,还纳闷地查找原因。
原因居然是原本一个月的新书期,因为我半个月就更新了新书期20万字的规定字数,字数超过就结束新书期了。
原因竟然是因为我更新太勤???
不过书已肥了,大家可以开宰了。
虽然是第一次尝试写西幻题材,但我觉得写得还可以。
莫慌,
赞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