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股权认购书
“噗通！”
唐纳德再度跪下，只不过这次没有低头，而是抬着脑袋、举手指着房顶，以最真诚的神态说道：
“林恩大人，我唐纳德向圣光之主起誓，绝对不认识刺杀您的刺客，在我母亲过世之后，我就来到了卡利亚斯，我在格鲁尼亚就再没有亲人，这么多年从没有和格鲁尼亚有过联系。”
“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其实你认不认识他们都不重要，反正他们已经死了，这事情也过去了。”林恩睁开眼睛，将两本账册放回到书桌上。
唐纳德没敢起身，因为林恩甚至不愿意说一句相信他不认识刺客。
他现在非常的疑惑，不知道这个巴雷特少爷到底要干什么，林恩没有直接离开，基本就说明了他不会杀自己，可现在他的这个皮革作坊老板是真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不知道林恩的目的是什么，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黑骑士希利乌斯带着他的骑士团回到了格鲁尼亚，这事情你知道吗？”林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问道。
唐纳德茫然地摇了摇头。
希利乌斯他知道，但是并不知道他回到了格鲁尼亚。
希利乌斯是一个化名，原名叫做莫德雷德，是格鲁尼亚的二王子，早年间和格鲁尼亚国王的政见不合，带着他自己骑士团愤然离去，化名希乌利斯，在大陆西部的大草原上纵横，建立起不小的势力。
可是唐纳德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们同为格鲁尼亚人，可是地位相差太过于悬殊。
林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让唐纳德起身，坐到自己的对面。
“账本我看完了，账记得不错，除了你之前说的，还有另一笔亏空，獠牙佣兵团之前在你这里定制了一批皮甲，还没有付清货款就覆灭了，这件事情，我们巴雷特城堡有一定责任，需要我帮霍格把这笔货款补上吗？”
林恩打开账册内他卷起的第一个折角，饶有兴趣地说道。
“不不不不，当然不需要，是我瞎了眼睛，没有看清楚霍格的罪恶面目，领主大人制裁了霍格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唐纳德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要，林恩这话说得轻巧，但是他唐纳德还没有愚蠢到连这么直的钩都咬，林恩的说法是巴雷特城堡剿灭獠牙佣兵团，导致霍格没有来得及付款，但是也可以换成另一种说话，他唐纳德为獠牙佣兵团无偿提供皮甲，这就是资敌的罪名，更严重些，甚至可以说他就是獠牙佣兵团的余孽。
“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的作坊可能撑不到黑森林的冰雪全部融化，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其他账本的话。”
唐纳德沉默了，他甚至没有立刻向林恩解释他没有其他账本的事情，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长弓和火枪，缓缓说道：
“我打算进黑森林狩猎。”
“现在吗？今年雪这么大，这个季节你应该招募不到冒险者，甚至连随从都很难招到，他们现在都更愿意帮我修建城堡。”林恩有些遗憾地说道。
“不用随从，我自己去。”唐纳德搓搓手，有些兴奋，掩饰着自己语气中悲凉。
“现在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进黑森林恐怕第二天就会迷失方向。”
林恩说道这里不由得想到了洛克斯，他刚刚一个人带着他的魔兽伙伴，进入了黑森林。
今年雪下得特别大，在林恩印象中，这种天气下，也只洛克斯那样强大的猎人才敢进黑森林，唐纳德这个家伙或许年轻时真是个出色的猎人，可现在有些肥胖的臃肿身材，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猎人。
“贝克会帮我找到方向，它是一个非常棒的伙伴，永远都不会迷路。”唐纳德颇为骄傲地说道。
“贝克？楼下那只高地猎犬？”林恩微微皱眉，出声询问。
“是的，它叫贝克，今年十四岁，相当于人类的四十五岁，跟着我从格鲁尼亚来到卡利亚斯，是我最好的朋友。”
唐纳德眼角带着淡淡的悲伤，表情有些走神，似乎沉浸到回忆之中。
林恩心头莫名烦躁，这该死的负罪感。
从唐纳德第一次提起他去世的母亲时，林恩就知道他在尝试打感情牌，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免疫又是一回事。
唐纳德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话却让林恩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混蛋，还好他没有杀了那条狗，不然他就是凶手，是邪恶的刽子手。
林恩等着唐纳德回过神来，提议道：“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和你的贝克不用去冒险。”
唐纳德惊喜说道：“真的吗？有这样方法真是再好不过，我倒是还能坚持，这弓我还能拉得开，只是贝克年纪大了……”
林恩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唐纳德的话就此打住。
林恩朝着阿米亚斯伸出手，后者赶紧从提包中拿出一份资料放到林恩手里。
“你看这个。”林恩在资料上瞟过一眼，确认无误，然后递给唐纳德。
“恩……认购书？”
唐纳德念出了资料上的标题，前面那个词是个新词，他并不认识，而且也懂这句话的意思。
“股权，股权认购书，你往下面看看应该就能大致明白，后面还有一份讲解资料和认购倡议书。”
唐纳德非常认真地观看资料，林恩索性走到窗台边，看着楼下那条侧躺在地上的高地猎犬。
半人高的大狗在地上一动不动，龇咧着牙齿，瞪着眼睛，嘴角有黄水流出。
当心境变化后，眼中和心里的事物也都会随之改变。
原本邪恶凶残、丧失理智的恶犬，此刻变成了一心护主、宁死不屈的忠犬。
林恩感叹了一声，目光越过水井和空地。
那个之前在透过窗户看天空小孩依旧在坐在那里，只不过此刻他没有在看天空，而是在看着……他。
林恩和这小孩对视了两分钟，对方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不能很清楚地看清对面的神情，但是林恩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感觉这个孩子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林恩举起右手手掌，并拢食指和中指，作手枪形状，对着对面的小孩，嘴里轻声说着：“砰”。
变故出现了，在林恩逐渐惊异的眼神中，小孩从裤兜里拿出一把短枪，然后朝着林恩的方向举起。
林恩条件反射向旁边走出一步，然后又回到窗台。
在这个距离上，这种短管火枪的威力并不能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此刻，小孩已经收起短枪，正朝着林恩露出一个大笑脸，然后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天空。
林恩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转身是那个笑脸，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影子。
可是，他上辈子二十岁时才成为了法外狂徒，而这孩子，看上去应该只有十岁，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岁。
枪很好解释，估计是杀戮之夜那天晚上在城堡外面的街道上捡的，毕竟这里相距不远，那天晚上獠牙佣兵团在城堡外面丢下不少尸体，佣兵装备繁杂，应该有人携带这种短枪。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敢悄悄出门，到尸体上去摸枪，还成功避开了獠牙佣兵团成员的视线，和紧随着的打扫战场的巴雷特侍卫。
第十四章 大善人
林恩紧握的拳头松开之后又再次握紧。
他在极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杀意。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深知这样的孩子在拥有力量后，会对秩序造成怎样的冲击。
那“目空一切”的眼神错不了，他再熟悉不过。
这个孩子比上一世的他，更加危险。
在这一刻，林恩总算是体会到了自己上辈子在警察眼中是个怎样的形象，为什么警察会对他穷追不舍，因为这样的人不及时铲除，就是祸根。
要不要把这个危险分子扼杀在摇篮中？
林恩犹豫不决。
如果没有出门之前弗雷的对他说的那番话，许这时候，或许那个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你应该对生命多一些尊重。不要拿人还没有犯的罪来作为审判的理由……”
林恩轻声地喃呢，握紧的拳头终于测底松，前一句是出门前弗雷对他说的话，后一句是他上一世记忆中的话。
下定了决心之后，他再次看过去，楼下的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呵呵，真是个机警的家伙。”
林恩故作轻松地说道，不知不觉中，他的后背贴身的亚麻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刚才的所做的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阿米亚斯察觉到了林恩的异样，向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询问道：“少爷，怎么了？”
林恩微微摇头，苦笑道：“刚才做了一个可能会后悔的决定。”
林恩没有多说，阿米亚斯也没有追问，他以为林恩指的是唐纳德事情。
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钟，唐纳德看完了所有的资料，其中有不懂的地方，阿米亚斯都一一为他解释清楚。
“想清楚了吗，是否愿意接受巴雷特的入股？”
林恩又给了唐纳德五分钟的考虑时间，他知道，唐纳德一定会接受这份协议，事实上这份协议对于当下的唐纳德来说就是挽救作坊最好的办法，至少他不用一个人带着他的猎犬去黑森林里赌运气。
“希望大人能准守协议，我从格鲁尼亚来到卡利亚斯，孑然一身，这个作坊就是我的全部。”
唐纳德先在倡议书上签下了名字，然后说出了自己顾虑，之所以先签字，因为他没得选。
对唐纳德来说，这是一道单选题，不仅仅是答案只有一个，连选项也只有一个，甚至这个选择的机会都是林恩施舍给他的，如果林恩愿意，完全可以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哪里还需要什么倡议书和协议书，契约这东西在卡利亚斯值不了几个钱，所以唐纳德才会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希望林恩能准守协议，这不是要求，而是请求，甚至是祈求。
而林恩要做的事情，就是废除掉这些卡利亚斯曾经的观念，秩序、法律、契约、规矩，这将是新卡利亚斯的关键词。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阿米亚斯会带着会计来清算作坊的财产和债务，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会以巴雷特家族名义认购，而不是我个人。”
林恩也在倡议书上签下名字。
唐纳德茫然地点头，也不说话，就像是一个只洗净的羔羊，任由林恩宰割。
根据倡议书上的规定，在巴雷特家族入股作坊之后，他唐纳德依旧还将作为作坊的管理者，但是必须严格准守新的规章制度。
新制度上的第一条就是劳动和报酬的细节，只管饭，不给工钱的劳工时代将彻底过去。
皮革作坊以往的效益不乐观。
不是因为这行业不挣钱，卡利亚斯的皮革作坊就只有这一家，虽然城镇内还有两三个老皮匠也靠这手艺吃饭，但他们都是个体户，产量太小，不会对作坊构成任何威胁，所以唐纳德的皮革作坊基本上算是行业垄断；
也不是唐纳德不会经营，事实上正如唐纳德所说，这个作坊就是他的全部，他为了作坊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但是就是赚不到什么钱，一但遇到一点意外，都要面临倒闭。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作坊的大头的利润都要上交给獠牙佣兵团，以至于唐纳德甚至需要在劳工伙食费上精打细算。
唐纳德在看倡议书之前，以为林恩也是霍格的路数，给他点钱，救活作坊，然后等作坊有点效益之后就开始横征暴敛。
但是倡议书上的内容和他想的完全不同，甚至让他不太敢相信。
这份占据三页纸张的倡议书上，用了大量的篇幅在介绍新的的规章制度，包括劳工的工作和休息，伙食和酬劳，还有服装鞋袜的提供，作坊内的清洁和卫生等等。
正是这些不太起眼的细节，让唐纳德看到了巴雷特和霍格的区别，只有真正想让作坊长远发展的人才会如此在意这些细节，而不是像霍格那样只想着杀鸡取卵，仅这一点，就至少说明了巴雷特不是单纯的来报复他没有去送礼。
新的制度，相比起以往的制度，要多出不少的花销，但是唐纳德没有太过于在意，因为这笔花销和以往给霍格进贡的钱相比，依旧只是个零头。
只要巴雷特不逼捐，唐纳德不觉得给劳工条件优厚一些有什么不好，若不是资金实在紧张，谁会愿意背上“慷慨”这个绰号。既然已经确立股权分配，那么应该不需要再进贡。
林恩给了他两天时间准备，他知道林恩的目的，这是让他重新召集劳工。
因为缺少原料，也没有订单，为了尽量减少开支，唐纳德遣散了十多个的劳工，现在林恩让他先把劳工召集回来，再签股权认购书，这是最公正的做法。
“两天后的上午阿米亚斯会过来，在这之前，你如果想要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到城堡来找我。”
林恩正中说道，然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林恩突然拍了下额头，想起了一件差点忘掉的事情，然后又折返回来，对唐纳德问道：
“楼下的那个胖子是你亲人？”
“嗯。”唐纳德习惯性地点点头，随即赶紧猛烈摇头：“不不，不是的。”
“哦……”林恩语气拖得老长，然后问道：“那你能替他做主吗？”
“您是要？”唐纳德试探性地询问。
“巴雷特城堡的建筑工地还缺一个搬运劳工，我觉得他挺合适，你认为呢？”林恩看着唐纳德眼睛，眼神中充满了真诚。
“全凭勋爵大人做主。”唐纳德再度鞠躬，态度比之前下跪时还要恭敬。
林恩没有接受唐纳德的致礼，在唐纳德弯腰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离开。
从木楼上下来后，那个带着短枪的孩子依旧没见踪影，林恩索性不再去想他，既然都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在那个孩子报复社会之前，都不应该去干涉他的生活。
作坊的大门口处，胖子遵照着林恩的指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走动，看到林恩一行人从里面走出，站得更直了一些。
“明天早上八点钟，来城堡门口，找西蒙报道。”
林恩丢下一句话后就离开了作坊，身后的胖子一头雾水。
此行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但是林恩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想骂人。
他今天是带着坏心情来干坏事的，但是结果却成了救苦救难的大善人，活菩萨。
他挽救了一个濒临倒闭的皮革作坊，拯救了一个要去黑森林赌命的中年男人，甚至在临走的时候还帮助一个肥胖症患者安排了减肥活动。
林恩猜测“慷慨的唐纳德”此时可能正在畅快地大笑，当然前提是胖子真的不是他的侄子，或者儿子。
他之所以最后没有接受唐纳德的鞠躬，就是不想让这个演技精湛的家伙太过于舒服。
他知道唐纳德在演戏，从他进门时就开始演。
先是给他下跪，然后是搬出他去世母亲，陪伴多年猎犬，要去黑森林时悲壮，唐纳德不断地在尝试，在试探林恩的软肋，然后真让他给找着了。
冷酷的林恩·巴雷特勋爵从来不畏惧任何威胁，但是对于悲情的抵抗地不高，尤其是去世的母亲这一点，这会让他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然，之所这么轻松就放过唐纳德，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唐纳德虽然一直在演戏，但却是拿真感情演。
无论是他对于母亲的感情，对于猎犬的感情，还是对作坊的感情。
林恩觉得，如果连这些感情都是装出来的，那这个唐纳德也未免太过余厉害了一些，这么厉害的人物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第十五章 上古精灵传说
授勋大会结束之后，巴雷特城堡的城楼修建工程，立即恢复了施工。
西蒙作为林恩钦点的大监工，监察的主要对向是劳工。
工程的质量有托林大师负责保障，他之所以每天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工地巡视，是因为林恩让他观察这些劳工行为，然后做好评估和记录，尤其是那些十五岁以下的少年。
临近中午饭点，天空中飘着稀疏雪花。
西蒙站在一堵还未完工的石墙，视察着劳工的工作。
卡利亚斯工业落后，以至于建筑方式也比较的原始，这一点在搬运方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转运靠牛车，搬运靠人力，无论是十来米长的木料，还是四五百斤重的花岗岩石块，都要依靠劳工搬上城楼。
在西蒙的视野内，绝大部分的劳工都在卖力地干活。
他自己曾经也是贫民区中的一员，比较了解这些人的想法和习惯，所以基本没有劳工能在他眼皮下偷奸耍滑。
当然，如果真有劳工这么做了，后果也不算太严重，轻者只会在记录册上留下差评，严重的也不过就是被辞退。
西蒙努力地让自己注意力更加集中一些，但是耳边的声音却依旧在干扰着他工作。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匠站在他的身边，正喋喋不休地给他讲述“蒸汽起重机”这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老工匠精神矍铄，越说越兴奋，嘴里滔滔不绝，身前唾沫横飞，他从安全、效率、成本等，各个方面给西蒙分析了用蒸汽起重机搬运和人力搬运的差异。
一番讲解下来，老工匠的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连他自己都频频点头，显然对于自己口才颇为满意。
西蒙从小在卡利亚斯长大，对于老工匠所说的那些机械设备没有概念，他只感觉他很聒噪，但是老工匠毕竟是长辈，还是巴雷特工坊的负责人，所以他也不好发脾气，只能尽量地将心神聚集到不远处的劳工身上，对旁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个监工，既不会设计与建造，也不管钱，老邓肯为什么要缠着自己，以他在巴雷特城堡的资历，可以直接去找托林大师，甚至是林恩少爷商谈，完全没必要和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口舌，这些事情，他西蒙又做不了主。
正当西蒙感到不耐烦的时候，从工坊街回来的林恩出现在了工地外围，而且正在向他招手示意。
“邓肯先生，失陪一下，少爷正在叫我。”
林恩的出现，让西蒙欣喜不已，向着老工匠告罪一声，不等对方回复，就匆匆跑下城楼，向着林恩走去。
老工匠邓肯看着西蒙慌忙离去的身影，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颇有些奸计得逞的意味。
西蒙快步走到林恩身边，从工地上出来，他的衣服上沾着不少泥浆，因为下来得匆忙，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洗手。
“西蒙，你现在是整个工地的人事负责人，应该注意些体面，衣冠不整损失的是巴雷特的颜面。”
林恩微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不留情面地批评着西蒙的形象。
他不喜欢管理情绪，心情好坏基本都些在脸上。
曾经的法外狂徒从不掩饰自己情绪，行为也是如此，表里如一，率性而为，他认为这才是“真”人。
如今的林恩虽然有所改变，但是这一点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要训斥西蒙，这得怪弗雷，他才是今天让林恩心情变坏的始作俑者。
西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很委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训，林恩少爷让他重点观察那些少年劳工，为什么更好地完成任务，他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去他们共同劳作，打成一片，结果却因为衣服上泥土被批评。
林恩想尝试一下这种无端发怒的方式，看看能否让自己的坏心情变好。
很显然，目的没有达到，他心中郁结依旧没能释怀，甚至还得想办法安慰一下西蒙的情绪，以免让他寒心。
果然，报复社会，并不能缓解愤怒和憎恨，林恩在心里得出结论，这是他刚刚通过实践得到结果。
“不要往心里去，我心情不太好，只是想找个理由发火，若是对别人发火可能会让他们伤心，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嗯……刚刚那是老邓肯？”
林恩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方式来安抚西蒙，又怕在他心中留下芥蒂，所以就选择了最直接方式。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领主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侍卫道歉，所以就一句带过，然后转移话题。
西蒙拍去手上的泥土，说道：“是的，邓肯先生刚刚一直在我给我说起重机的事情。”
“起重机？蒸汽起重机？”林恩有些诧异。
“嗯，我不明白邓肯先生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
西蒙把刚才老邓肯给他说的话对林恩转述了一遍。
“狡猾的老头儿。”林恩嘴里轻声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意。
西蒙面色疑惑，他不明白老邓肯哪里狡猾，明明他直接来找林恩的话效果应该更好，何必需要他来转告。
“老邓肯这是要我去找他，这样他就占据了主动权，能更好地说服我。”
林恩轻哼一声：“哼！我不知道老邓肯什么时候也染上了这毛病，之前和我一起设计枪管的时候可不这样。”
西蒙的思路渐渐清晰了一些，隐隐想到了什么，但是思路依旧不顺畅，只能继续向林恩询问：
“邓肯先生他是想要生产起重机吗？”
林恩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赞许，说道：“老邓肯是个聪明人呀，他通过这次修建城楼，察觉的到了卡利亚斯未来会大兴土木，所以大型建筑设备这类从未出现在卡利亚斯的东西，在未来将会有很大市场，而且不光是起重机，包括转运车，粉碎机，搅拌机等等这些工程配套设备都需要。”
“但是要制造这些设备，仅仅依靠他老邓肯和我们城堡的作坊是不可能完成的，这需要精工作坊和锻造作坊联手，设计图得靠精工作坊的乌拉尔大师来画，蒸汽机也得靠精工作坊生产，钢材需要锻造作坊冶炼，他老邓肯能做的也就是帮忙打个下手。”
西蒙接过话头，疑惑地问道：“那邓肯先生为什么兴致这么高昂，还有他怎么不去找乌拉尔大师和托林大师商议呢？”
林恩有些欣慰，虽然西蒙逻辑思维能力依旧有限，但是和阿米亚斯他们相比已经要高出一大截，虽然不能一眼看穿问题本质，但是已经能够找到问题核心，如果是阿米亚斯的话，可能就会问，制造这些在大都市里才拥有的重型设备，在卡利亚斯有什么用。
对于愿意思考的人，林恩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口水和时间，他继续解释道：
“所以我才说老邓肯是个聪明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想做卡利亚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螃蟹？螃蟹和起重机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它的钳子吗？”
“呃……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用在意，我想说的是，老邓肯想要联合精工作坊和锻造作坊，合办一个大型工厂，乌拉尔大师和托林大师为工厂提供技术支持，而他老邓肯，是这个项目的提出者和发起人，所以就应当是工厂的负责人，这么大的事情，他直接去找托林大师和乌拉尔大师都不合适，所以需要我，或者说是巴雷特城堡来规划筹备。”
西蒙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佩剑哐当作响，林恩的话对他来说如同拨云见雾，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但是同样也让他有些自卑，不去说年老成精的老邓肯，可是少爷还不到八岁，这让西蒙觉得自己白活二十五年。
林恩看了下怀表，差不多到了中午饭点的时间。
作为之前训斥西蒙的补偿，林恩决定今天和他共进午餐，当然，是吃工地上的劳工餐。
因为有部分劳工觉得每天二十个铜币的餐补，不如三顿饭划算，所以登记好人数之后，工地旁边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厨房，由城堡内的厨师来负责劳工们的饮食。
当然，即便是领了餐补的劳工，也可以免费享用热腾腾的大骨汤，不然他们带来的被冻硬的面包根本难以下咽。
西蒙领着林恩向“餐厅”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城楼修建的进度，按照他的估计，整个城楼主体结构差不多还需要将近两个月才能完工，如果要想把所有细节全部处理好，估计需要两个半月的时间，也就是明年刚刚开春的时候。
这和林恩的预估差不多。
等今年的寒冬过去，万物发生的春天到来，巴雷特城堡也将迎来新生，再一个寒冬过去，卡利亚斯又将迎来新生，五年之内，卡利亚斯要彻底焕然一新。
这是林恩的第一步规划，他称之为“第一个五年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林恩对自己也有要求，五年之后，他的魔力和斗气等级，必须达到都达到六级，从现在的进度来看，魔力问题不大，可是斗气……很有问题。
“餐厅”里很热闹，愿意在工地用餐的劳工一共有将近四十个人。
小牛头人狄克不在其中，他欠林恩的两个银币已经偿还，如今还拥有两个金币的“巨款”，但他和食人魔戈德依旧吃着劣质的黑面包，这样的面包三十个铜币可以买很大一袋，即便他和戈德的胃口都大于常人，也完全足够他们吃一整天，这样一来每天就节省了十个铜币的餐费。
有免费提供的骨汤佐餐，不用担心咽不下去粗劣的黑面包，而且骨汤里还有肉屑和蔬菜，有时候是豌豆，有时候是莴苣，他觉得这样搭配营养也足够了。
所谓的餐厅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避雨棚，空间不大，大多数劳工都只能蹲在地上用餐，唯一的一张餐桌，是用来给托林大师、西蒙、还有其他的几位工匠就餐使用的。
这是托林大师安排的，他认为太过于亲民并不都是好事，得分对象，在多数时候，该有的差异必须要体现，这有助于方便管理。
林恩没有选择去和劳工们打成一片，蹲下吃饭，而是和西蒙还有随侍一旁的阿米亚斯三人占据了唯一的餐桌。
工地的伙食还算不错，主食依旧是面包，但却是相对精细的白面包，肉食有胡萝卜炖猪肉，另外还有甜菜根和卷心菜。
林恩用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入嘴里。
味道不错，很香，还有些许胡萝卜的甜味，虽然制作得比较粗糙，但不影响食欲，“大锅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要是炖猪肉里面再有点粉条就再好不过。
筷子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样“发明”，这个非常好用的工具，如今已经在巴雷特城堡内推广开来。
“明天皮革作坊的管事会来工地报道，你给安排一下，做搬运工，和狄克一个组。”
林恩对着西蒙说道，然后拿起一块面包，蘸上一些猪肉里的酱汁，突然转头看着阿米亚斯：“唉，那个胖子叫什么来着？”
阿米亚斯放下使用得不是很熟练的筷子，也学着林恩样子用面包蘸酱，听到林恩的问题，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马克西，没有姓氏。”
林恩点点头，微微扬着嘴角，说道：“如果这个马克西明天早上没有按时来工地，阿米亚斯你就直接去把倡议书拿回来，然后我们就看着唐纳德老板和他的猎犬一起去黑森林冒险，对了，那条狗叫啥名字？”
“贝克。”阿米亚斯随即说道。
作为一位合格的秘书，牢靠的记忆力是必要的能力，在这一点上，阿米亚斯的能力还算不错，和他写字的能力一样。
西蒙突然问道：“需要我提前给狄克打个招呼吗？”
他作为工地的人事负责人，狄克被皮革作坊管事欺负过的事情他略微知道一些，现在林恩突然捉来了这个管事，还要安排在狄克身边，这几乎就是摆明了让狄克复仇。
“不用，你只需要安排好他的工作，然后就是观察他们的行为，就和之前一样，根据我给你的标准，按照甲、乙、丙、丁评级，当然，如果狄克有太过激的行为还是需要制止，不过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甲乙丙丁”是林恩继筷子之后的又一项“发明”，排在后面的还有戊、己、庚、辛、壬、癸。
这是一种全新的文字，它们的书写方式和如今大陆上所有种族的文字都不同，林恩将这种文字称之为“汉字”，但是没有人知道其中含义。
高文当初在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非常吃惊，一度以为是上古精灵文字，为此还去查阅了很多资料。
因为大陆上有一个流传不算太广的传说。
上古精灵王庭被被人类攻破之时，那位被月光女神亲吻过的暗夜精灵王子，用短剑“黄昏十二乐章”穿透心脏，投永恒之井而亡。
传说他会在终结之日归来，亲眼见证世界的末日。
他从人类中走来，生而知之。
第十六章 黑森林的变故
十一月七日。
卡利亚斯的第二场雪连着下了十来天。
黑森林东部外围。
放眼望去，白雪茫茫，天地一色。
原本幽暗深邃的黑森林，披上了银装素裹，成了粉妆玉砌的“白森林”。
“咻！”
一只赤红色的炎鹰在低空滑翔而过，引动的气流让周围树木上的积雪纷纷滑落。
一大片森林，都在轻响着娑娑声音。
森林之中，魁梧的洛克斯斜挎着一个大肩包，沿着炎鹰“雷欧克”飞过的方向前进。
即便是在最寒冷的严冬，洛克斯依旧还是那身装扮。
上身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兽皮马甲，袒露着大半个胸膛。
只是和之前相比，他如今的胸膛上多了三道伤疤，那是在杀戮之夜和霍格战斗时留下的痕迹。
埃蒙在给他治疗伤口的时候，他曾悄悄地暗示过埃蒙，最好能让胸膛的伤疤保留下来。
睿智的埃蒙充分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愿，不但保留了他的伤疤，而且还做了一些美化处理，让它看上去更衬洛克斯粗犷的气质。
地面积雪最深的地方，能淹没洛克斯的大半个小腿。
每一脚踩下去之前，都不知道雪有多深，雪下面又有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即便是最简单的走路，都变得困难而且充满了危险。
但好在有米莎。
暴君魔熊幼崽“米莎”，在前面为洛克斯开路。
十一级力量型魔兽——暴君魔熊，即便还是未长成，它皮毛的坚固程度也堪比一般铠甲。
米莎最喜欢用打滚的方式，将地面上大部分的障碍物挤开，为洛克斯开辟出一条相对安稳的道路，只是很多时候，它都会撞到粗壮的大树上，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
洛克斯一路往南，向着黑森林深处前进。
他进入黑森林已经三天了。
因为大雪封路，所以行进速度很慢，现在依旧还处于森林靠近卡利亚斯一侧的外围区域。
洛克斯的感觉却很不好。
作为一个常年游走在约克王国和格鲁尼亚的流浪猎人，他对于这座将两大王国分割开来的黑森林非常熟悉。
除了疑似有多头圣域魔兽存在的黑森林中心地域之外，其他的大部分区域都留下过他探索的足迹。
今年冬天的黑森林太安静了。
一个月前，他进入黑森林帮高文捕捉和驯化黑魇烈马时，就隐隐有这个感觉。
所以他在伤势痊愈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入黑森林。
身体里流淌着的冒险者血液，让他无法对黑森林的变故坐视不管，而隐隐不安的直觉，更让他想要一探究竟。
整整三天，他都没有发现一头魔兽的踪迹，就连大型的野兽都少得可怜。
并不是所有的野兽都要冬眠，而大绝大多数魔兽都不需要冬眠。
最让洛克斯感到意外的是，他甚至都没有发现野兽冬眠的巢穴，一个都没有。
米莎继续的在欢快地向前滚动，洛克斯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脚下的一点不太起眼的痕迹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蹲下身体，将一块被米莎身体轧扁的积雪小心地刨开。
一个巴掌大小的脚印出现在他的眼前。
脚印由四个脚趾组成，前面大，后面小一些，脚印后面还拉出了一条由深到浅的痕迹，像是脚步打滑造成的。
洛克斯重新拿起刚才掀开的那块积雪，雪里夹渣着几根深色的毛发。
其中有两根是黑色的，质地柔软，但是韧性极强，这是暴君魔熊米莎的毛发。
剩下的一根颜色偏棕色，相比起暴君魔熊的毛发要更粗短一些，而且刚硬如针。
洛克斯将这根毛发捏在手里，手指抵住中间补位，从两头向中间压弯。
毛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中断裂，宁折不弯。
“狂暴野猪。”
洛克斯轻声自语，从这根毛发和脚印来看，应该是七级力量型魔兽狂暴野猪。
这种魔兽是森林野猪的变种，头脑简单，性情狂暴，其中还有二次变异的红眼野猪，完全没有理智，性情更加凶暴，最高能达到九级力量。
洛克斯继续翻看旁边的雪地，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只脚的脚印，然后在附近找到了脚印前进的路线。
这条路线和他行进的路线稍微有所偏移，往东南方向笔直而去。
洛克斯脸色愈发凝重。
脚印的前脚与后脚之间的间距将近三米，后脚粗壮，前脚精悍。
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一头成年的红眼野猪脚印。
和所有的野猪类魔兽一样，红眼野猪是一种对领地极为敏感的魔兽，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洛克斯不知道这头野猪的领地范围有多大，但是通过观察脚印步伐的跨度，可以得知这头魔兽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而且脚印附近都没有任何进食的痕迹。
前进速度不快，还基本保持迅速前进。
如果不是出来觅食的话，那就很难解释这头红眼野猪的行为。
虽然红眼野猪没有理智，但是还拥有本能，并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洛克斯不认为它会在这种天气下出来散步，还一路保持着同一方向前进。
“迁移？”
洛克斯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词汇，这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词。
迁移指的是族群或者是大量的生物集体转移，仅仅一只红眼野猪的行为并不能叫做迁移。
而且现在是寒冬季节，东南方是靠近守望之海的方向，越往东南，气温越低，按理说，即便是要冬迁，也应该是往西才对。
洛克斯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向，沿着红眼野猪的脚印向东南方向前进。
他吹了一声口哨，正在原地打滚的米莎和空中盘旋的雷欧克，都随着他一起改变了方向。
不合时宜的转移，就是聚集，或者说是被召集。
无论是想要证明猜想，或是否认心中的猜想，他都必须得找到更多的线索，仅仅依靠一头红眼野猪的脚印还远远不够。
四个小时之后，洛克斯再次停下脚步。
新落下的雪花会掩盖住地上的痕迹，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必须得看清楚积雪下面的野兽脚印，而不仰着头往东南方向冲。
这让他的行进速度变得更加缓慢，四个小时，仅仅只前进了不到十公里。
但是在这十公里之外，他再次发现了新的痕迹。
从西边而来的两组脚印与之前的野猪脚印汇聚到一起，继续向着东南方而去。
这两组新的脚印也是也是野猪类魔兽留下的痕迹，从脚印大小与间距来看，应该是一大一小两头狂暴野猪。
这两组脚印与之前红眼野猪的脚印有交错重叠的地方，而且中间还是积雪层，这说明它们并不是在同一时间从这里经过。
覆盖在新脚印上面的积雪差不多有两三厘米厚，根据现在和之前下雪的大小程度，洛克斯能够大致断定这两头狂暴野猪经过这里的时间，差不多在三个小时之前，最多不会超过四小时。
脚印深浅一致，步伐间距不大，没有太多蹬腿打滑的痕迹，说明这两头野猪前进的方式就是慢步行走，比他之前的速度快不了太多。
三到四个小时，最多也不过走出去二三十公里。
洛克斯站起身来，嘴里吹响口哨声，伸手指着东南方向。
雷欧克盘旋在主人的头顶上空，收到指令之后，振翅而起，快速向东南方飞去。
第十七章 以直报怨
深夜里，皮革作坊的卧室中，唐纳德的情绪逐渐变得激烈。
“他不会杀你的，他连狗都没有杀，他如果想要你的命，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说话的对象是马克西，他好吃懒做的儿子，因为昔日的一些原因，他们还在格鲁尼亚时，就以叔侄相称。
唐纳德已经连着说了三个小时，可是马克西依旧不愿去巴雷特城堡的工地。
“就算是不杀我，他也会折磨我的，那个牛头人现在就在工地上当劳工，他一定是要把我给交给那个该死牛头人。”
马克西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写满了恐惧。
“你就这么怕他？一个月前他还是你手下的伙计，你不就是拿了他两个银币吗？我已经百倍补偿给他，你还在怕什么。”
“不，不，我骂了他，还打他，不让他吃饭。”马克西摇着脑袋，眼泪和鼻涕流在胸前也毫无察觉。
“你去让他打一顿，踹你两脚，然后你饿上一天，他才十来岁，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他能把你怎么样？”
唐纳德越说越气，拿起一个做工不算太精致的花瓶，两次想要砸碎，最后都收住了手。
马克西只是大哭。
“废物。”唐纳德一把掌把他扇翻在地，“长这么大没一点用，白吃我这么多年的粮食，我要是像你这样，早和你祖母一起饿死在西北高原，哪还有你。”
“呵、呵、呵、呵……”马克西到地上，捂着脸颊和嘴巴，一边哭一边笑，“我白吃了你粮食？这么多年，我还没有你那条老狗吃的好，如果林恩是要你那条狗去送死，你是不是要去和他拼命？”
唐纳德有些后悔刚才粗暴的行为，原本想要伸手去把儿子拉起来，可在听到这一番话后，气得指着马克西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空中的星辰正在逐渐隐去。
再过一会，天就该要亮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唐纳德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你要是不去，我们父子两个就坐在这里等死吧，他昨天和我说了很多，他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否则我们昨天就死了，他要收购作坊，这是在救我们。”
“但要是今天再违逆他，我们都活不成，巴雷特上位，杀人是最好的立威方法，这是我们自己在往他枪口上撞，怨不得别人……”
唐纳德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在说着遗言。
马克西的哭声停止了，他看着唐纳德此刻模样，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唐纳德再次缓缓开口：“去吧，儿子！他林恩即便是天才，也才七八岁，他或许只是想要你去给牛头人道个歉，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沉默许久。
皮革作坊的卧室中传出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那个做工一般的花瓶终于还是碎了，只不过动手的是马克西。
在天亮之前，马克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
伴随着东方微微升起的光亮，向着巴雷特城堡走去。
唐纳德看着马克西离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自语说道：“儿子，如果林恩要的是贝克的命，我会和它说这么多吗？”
…………
在林恩从皮革作坊回来后的第二天早晨，胖子管事马克西提前来到了城堡到门口。
据看门的老皮特说，天还没亮这个这个小胖子就到了。
一个人来的，就楞在那里，喊他只是应声，也不搭话。
这让拥有荣誉骑士勋章的老皮特，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这一点他在给林恩说事的时候特别提了一句。
林恩在看到马克西的时候也很些意外。
前一天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这才过了一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那决绝的眼神，那凝重的表情，沉重的脚步和勒紧腰带。
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可以用一个词语概括——视死如归。
亦或者所叫破罐子破摔。
摔罐子是需要大勇气的，尤其是自己就是那只罐子的时候。
当他再一次站在林恩的面前。
林恩既没有再用长剑吓他，他也没有再害怕得尿裤子。
和林恩四目相对，他非但没有后退，然后硬着头往前走了一步。
马克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在林恩要杀他时，该用什么样的模样赴死，他都有考虑过。
不管林恩是要杀他，还是要打他，还是要当众羞辱他，他都做好了准备。
但是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林恩在看过他一眼之后，甚至没有和他打招呼，直接转身回城堡去了。
“他这是不愿意亲自动手吗？”
马克西如此作想，他觉得林恩应该是不想亲自动手，那么这时候就该他的爪牙出场了。
或是是昨天三个凶悍的侍卫中的某一个，也或许是就是那个曾在他手下做伙计的小牛头人。
西蒙来了，作为一个被埃蒙子爵从贫民区带出来的孩子，在他的心中，他就是巴雷特的爪牙，领主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无需理由。
“你，过来。”西蒙朝着马克西招手，他左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要干什么。”马克西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死亡逼近时，他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做好准备。
“姓名，年龄，在这儿签字，你应该识字吧，那你应该先看看协议内容。”
西蒙递过来一份《建筑劳务雇佣协议》，马克西茫然地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
巴雷特与皮革作坊之间的交易经行得非常顺利。
唐纳德召回了大部分的伙计，拿出了所有账册和明细表，全部都交给了阿米亚斯核查。
得益于“慷慨的唐纳德”锱铢必较的性格，他的所有账目都记录得规规矩矩，对了三次账都没有误差，精准得让林恩难以置信。
林恩也没有再做刁难，很果断地和唐纳德签署了股权认购书。
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原因是因为林恩不错的心情。
狄克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
现如今狄克是工地的劳动模范，虽然这个头衔为他招惹来了一些诋毁和谩骂，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把他当作榜样。
狄克在见到马克西的时候很意外。
虽然当了工地的榜样，小组的组长，但是狄克依旧是那个有些腼腆的小牛头人。
他甚至对马克西有些还留有一些害怕，这是在皮革作坊被长期欺压的后遗症。
林恩认为，站在狄克的处境，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报复马克西。
手段可以是给他穿小鞋，作为小组组长，狄克要负责协调小组成员的工量，这时候他就可以运用他通过努力得来权利，给马克西安排超过他能力范围的工作，这样一来，马克西不但工作非常要命，还会因为完不成工量，迎来管理的批评和工友的羞辱。
这种方法效果虽然好，但是有一定风险，西蒙作为总监工，在他下面还有三个监工，每天啥事不干，就专门盯人。
为了贯彻林恩“工作既要看获量，更要看出力”的重要指示，劳工组长给组员分配不合理的工量，也属于“偷奸耍滑”中的一条。
除了偷偷穿小鞋之外，还可以选择光明正大地刚正面。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身份转换，狄克完全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有事没事就当众羞辱一番，这是最简单的报复方法，还没有风险，毕竟马克西就算是不堪受辱要打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最极端的报复方法是直接杀人，这种事情在卡利亚斯并不新鲜，赌场和贸易行那边日常可见。
上面的三种报复方法，也就第二种会让林恩对狄克的印象分有所减少，如果选择其他两种，会改变他的对狄克的一些看法，但是不至于失望。
当然，如果狄克真的要杀人报复，那么会在第一时间被制止，并且会严重影响到他之后的命运。
除了报复，当然也可以不报复，甚至是以德报怨，用爱感化，让马克西在寒冷的工地，也感受温暖的春风。
这样的人，在林恩看来，非傻即奸，无论是傻，还是奸，林恩都不喜欢。
狄克最终的选择，出乎了林恩所有预料。
他既没有加大马克西的工作量，也没有给其他劳工说起他们之前的往事，就像是对待普通的新劳工一样，给他安排与体能匹配的工作，交待工作中的细枝末节，吃饭时也会叫上一声。
就在林恩以为狄克不会报复的时候，狄克出手了。
下工之后，他一个人把马克西悄悄带到没有人角落，连戈德都不知道。
马克西跟在狄克的身后。
一开始他还能稳住情绪，但是狄克一言不发，他情绪逐渐失控，然后崩溃，然后又归于平静。
马克西的心境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变，最后他决定反抗，这个牛头人要杀他，他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就在他要抢先动手时候，狄克出手了。
砂锅大的拳头打在了马克西的肚皮上，只一招，虚胖的马克西就捂着肚子倒下。
然后就是单方面殴打，狄克一边打还一边骂，说着“让你偷钱”“不给你吃饭”之类的话。
殴打持续了三分钟，西蒙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
狄克主要的打击对象是马克西的肚皮和后背，没有碰脸，也没有打其他要害部位。
打完之后，狄克既没有放狠话威胁，也没有惺惺作态地谈心，而是扭头就跑，跑出去之后突然又折返回来，确认马克西没有大碍之后，再次跑掉。
林恩对于狄克这样的行为很满意。
君子以直报怨。
这话听上去很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并不容易，难在一个“直”字。
什么是直？
公正。
所以以直报怨，难在不过。
不过火，不过分。
狄克做到了直。
而且更难得的是，还给马克西留了体面，既没公开，也没有打脸。
最让林恩满意的一点，狄克这一系列行为，都不是刻意蓄谋，而是率性而为。
这和他辈子追求的“真人”生活态度，有一些相似。
一个长期受到欺凌的孩子，要么变成羊，要么变成狼。
林恩上一次在皮革作坊门口和狄克见面之后，他以为狄克会已经变成了一只绵羊。
当狄克带着马克西走进阴暗角落的时候，他以为狄克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最后，狄克用行为告诉他，他既不是羊，也不是狼，而是人。
这既出乎林恩的意外，也不在他的情理之中。
但是他很高兴，打心底里高兴。
以直报怨，曾经的张三自认是如此行事的，虽然“报”的次数比较多，因为他还要帮那些绵羊也“报”一下。
卡利亚斯的新法律还未颁布，甚至连立法会都没有开始逐渐。
所以对于这次发生在公民之间的斗殴行为，林恩觉得不予追究责任。
第十八章 江南皮革厂成立了
收购皮革作坊的举动，只是林恩的一次尝试。
如果成功了，将是卡利亚斯商业改革的模板，如果失败了……
林恩觉得失败了，问题不大。
如今的他已经和上一世不同，他拥有失败重来的资本。
皮革作坊市值六百五十八枚金币，这是阿米亚斯和两个会计一起统计出来的数据，这里面包含了皮革作坊的土地、房屋、设备、存货、劳工资源、商业渠道等等。
林恩代表巴雷特家族，以三百九十四金币又八十银币的价格，购入唐纳德皮革作坊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至此，作坊楼顶斜插着的那根闲置的旗杆上，挂上了巴雷特家族的天秤旗帜。
皮革作坊易帜，代表着它拥有了新的主人。
在林恩固有的汉人传统思维中，新主人就要有新气象，所以他对于皮革作坊下达的一个指令就是改名，“唐纳德皮革作坊”这个名字，太过于小家子气，格局不够。
即便唐纳德非常不情愿，也并不能阻止林恩的举动。
因为不管从法理，还是权势上，唐纳德都不可能拗得过林恩。
木工作坊的老板兼大工匠，按照林恩所画草图，亲手制作了一块大招牌，用的木料是他珍藏了许久的一方雪松整木。
最后做出来的牌匾让林恩不太满意，没有他所希望看到的那种韵味，但是做工细节都挑不出毛病，最后只能归结于神圣同盟的文字和传统的中国牌匾的相性不足，以至于看上去有些违和。
不过整体来说，林恩还能够接受，算是差强人意。
牌匾上字是林恩求着父亲埃蒙所写，埃蒙既是卡利亚斯的领主，又是卡利亚斯最有学问、字写得最好的人，由他来题字最合适不过。
当牌匾挂到了作坊的大门上方，整个卡利亚斯城镇都知道皮革作坊的新名字。
——江南皮革厂。
卡利亚斯地处塞纳河的南方，塞纳河是约克王国的母亲河，还是整个同盟南部最长的河流，流经两个王国，四个公国，最后在约克王国东部的火龙港入守望之海。
塞纳河在整个同盟都享有盛名，带有极强的地标意义，所以江南皮革厂这个名字并非是林恩恶趣味，而是实实在在有跟脚在的，塞纳河以南，皆为江南，这个名字的格局和之前的唐纳德皮革作坊，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块两头扎着大红花丝带的偌大牌匾，吸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工坊街，甚至是贸易区的不少老板都过来瞧了一眼，他们的主要目的不一，有的人是来确认唐纳德的下场，有的人是来见识小领主林恩的手段，但是归结起来，目的就一个，就是想要知道和巴雷特深度合作后的结果。
围在江南皮革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林恩却没有招待他们。
而是在在大门口放起了鞭炮。
这个东西制作起来并不困难，只要对火药拥有一定了解就能制作。
当林恩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托林大师手下的一个工匠之后，锻造作坊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做出了足够的鞭炮，其中大量的时间还是花费在捣鼓纸张上，因为林恩特地嘱咐了要大红色纸壳，而且并不是所有的纸都适合用来卷火药。
噼里啪啦的炸响声让围观的人充满了诧异，不明白这种既不安全，还吵闹的行为的意义在哪里，就连作为行政秘书的阿米亚斯都不理解。
他为了林恩的安全着想，想要帮林恩点火，但是却被严词拒绝。
如果不自己亲手点着，那叫什么放鞭炮？
林恩一个人乐在其中，放完一串又一串。
林恩和大多数的汉人一样，相比起入乡随俗，他们更喜欢把自己家乡的习俗带到全世界，甚至是异世界。
放鞭炮，一方面是为了庆祝江南皮革厂的成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弥补一些遗憾。
林恩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放鞭炮时，比现在“林恩”的年纪要大一点点。
……
那是某一年的春节，按照家乡的习俗，家家户户在吃团年饭的时候都会在门前放一大卷鞭炮。
和张三差不多大的孩子们，都喜欢拿着“擦擦炮”到处乱放，尤其是去吓一些女生，更调皮一些的，还会往别人家猪圈里扔，吓得那些成功熬过了年关、度过了天劫的大肥猪惶恐不已。
张三买不起鞭炮，只能到别家门口去捡引信脱落没有炸响的零散鞭炮。
他的家乡有个习俗，年三十和初一时要招财进财，东西不能往外走，即便是垃圾也一样。
所以他到别家门口去捡鞭炮，其实犯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忌讳。
大人们拉不下脸，就让家里小孩子赶他走。
三四个他差不多大孩子围着他叫喊，一个劲地把点着的“擦擦炮”扔在他身边。
别的孩子想吓唬他，但是他其实就是想听鞭炮的响声，所以不但没被吓着，反而笑了起来。
最后，那几个孩子不知道是被他的笑脸给吓着，还是觉得索然无味，总之他们都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也得偿所愿，带着捡来的鞭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一次，是他上一生中最后的一次放鞭炮，因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他都对这种东西充满了厌烦，那种感觉叫做“凡我没有的，都是不好的。”
当然，不好的并不是鞭炮，而是它所包含的喜庆、家庭等元素。
……
漫天飘零的红纸屑缓缓落下，刺鼻的硝味也随之散去。
这场一个人狂欢，最终还是没有像林恩猜想的那个样，感染到其他人的情绪。
他把一张写着清单的纸张递给一旁的唐纳德，同时指着一地鞭炮碎屑，严肃地叮嘱道：“今天之内，不许打扫，也不许人来捡没点燃的鞭炮。”
说完，不等唐纳德回话，林恩就带着阿米亚斯离开了江南皮革厂。
阿米亚斯如今在努力地适应行政秘书这个职位，他很想达到林恩所说的那种“无需多言”的境界，但是他现在别说不需要林恩告诉他该怎么做，甚至很多事情林恩给他讲明白了做法，他都不能理解其中原因，更不要说自行领会。
比如刚才的那张清单，这是一张货物订单，出自他的手笔，但是他对于其中的一些货物无法理解。
皮革手套、皮腰带、防风皮帽、皮制热水袋，这些东西都很好理解，刚好用目前作坊，噢不，是工厂里剩余的一批边角料就可以生产。
虽然他并不认为少爷设计的热水袋会在卡利亚斯拥有市场，但至少能看得出来作用。
可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手包、鞋跟十厘米高的女鞋，阿米亚斯完全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虽然林恩要求制作的数量非常少，但是阿米亚斯依旧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么小的包能装什么？甚至藏不进去一把短剑，如果说是用来放一些零散物件，那还不如放衣兜里，至于鞋跟高得吓人的女鞋，阿米亚斯不认为穿着这东西能够好好走路，更别说和敌人战斗。
林恩当然不会告诉他，未来打算依托江南皮革厂进军奢侈品市场，这一次只是想看看唐纳德和他手下伙计的手艺。
如今的卡利亚斯几乎看不到装饰用的奢侈品，即便是有，也是像赌场老板侏儒班森脖子上的那条大金链子那样的东西。
至于女人的饰品，在卡利亚斯这个依靠武力决定地位的法外之地，女人都活得没有女人样，即便是那些靠出卖皮肉为生的妓女。
或者说在卡利亚斯，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即便是阳炎，曾经獠牙佣兵团的队长，卡利亚斯地位最高的女人，也不过是霍格用来泄欲和战斗的工具。
林恩分析过其中原因，主要是因卡利亚斯为地处偏僻，远离主流文化中心，然后民风彪悍，弱肉强食，没人愿意喜欢这些没实用价值的玩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贫穷，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创造力、购买力……
林恩可以预见到，等到卡利亚斯生产力提升，打通商路，文化接轨后，人类该有劣根性一个都跑不掉。
甚至就连那些亚人类，也不能免俗，她们只会因为自卑心理，对于主流文化下的装饰品，更加狂热。
从江南皮革厂回来之后，林恩脱下身上厚实的夹层大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很多时候他都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啥事也不管，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米虫。
“1，2，3，4，5……”
林恩数着自己神识之海星空中的星辰，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这片星空在不久前出现在他的神识之中，他知道这是假的，是能量圆环投射的映像。
这片星空很明显是克莱因的把戏，林恩在经过多次测试之后得出结论，在这片星空之下，他神识之海中的魔力释放变得更加迅速。
除此之外，它的主要作用，就是治疗林恩的失眠。
最近卡利亚斯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做，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经常彻夜失眠，而一旦确认无法入睡，林恩都会选择把时间用来冥想修行，然后天一亮，就是又得开始上班。
快满八岁的林恩在这段时间里，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案牍劳形。
昨天希尔薇给他洗头的时候抓下了一小撮头发，他生气得和希尔薇打了五分钟的冷战。
七岁就脱发，林恩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
“……75，76，77，呼……噜……”
当林恩数到天马座星图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第十九章 河流的隐患
这次午睡仅仅持续了半小个小时。
横躺在床上的林恩，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
生理上的疲倦让他眼神朦胧，但是当他从床上坐起来后，所有的睡意和疲倦都在一刹那间散去。
他看了下表，下午一点五十八。
误差在两分钟内，而且还是提前。
虽然跨越了世界和生命，但是他这个传统艺能依旧没丢。
因为约了老邓肯在下午两点半一起去城外，所以他在睡觉前，告诉自己要在两点钟醒来。
这本事是他上辈子在战术性撤退的过程中被迫练成的，虽然现在不需要再逃亡，但是这门手艺没丢，而且他很喜欢这种由自己掌控身体的感觉。
关于建立工厂的事情，他之前以及和老邓肯谈过一次。
这次相约出城，主要目的就是去查看地形，为未来的工厂初步选址。
同时，林恩也想要去看看卡利亚斯真正工业的所在，隶属于锻造作坊的铁矿场和冶炼工坊。
它们都在城镇的西北郊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未来的机械工厂也做坐落那附近。
因为是和自家的大工匠一起去郊外踩点，用不着显得那么正式，所以林恩没有穿礼服，而是换了一件呢绒长衣，外面再套一件防风斗篷。
正如希尔薇所说，这两年他的个头长得太快，去年穿着还挺宽松的冬衣，才过了一年就显得有些局促，穿着浑身不自在。
因为希尔薇今年一直要训练，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改衣服，而他又习惯了希尔薇手艺，对于其他裁缝不太信任，所以只能将就着穿。
下午两年半整，林恩来到城堡门口，老邓肯已经提前在这里等了他好一会。
让林恩非常意外的是，精工作坊的乌拉尔大师也在。
关于筹建机械工厂这个项目，他两天前给乌拉尔大师写过一封信用于通气，并且告之了今天要去选址的想法。
如果乌拉尔大师对此置之不理，或者是派一个助手，甚至是伙计来，林恩都不会意外。
可当这位永远都是一副“快要过劳死”模样的机械工程学大师，亲自前来的时候，他反而觉得不太正常。
对于乌拉尔大师这个人，林恩问过父亲，埃蒙的原话是“非常纯粹的工程师”，他在说这句评价的时候语气非常确切，似乎这就是对乌拉尔的盖棺定论。
除此之外，埃蒙还对林恩补充一句“霍格没有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他引爆了机车上的炸弹，我也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不然就不仅仅只是一辆装着炸药蒸汽机车，或许你可以去尝试一下，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将是巴雷特的幸事。”
林恩看着眼前完全不修边幅的乌拉尔大师，依旧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的评价这么高，不过对于父亲的眼光，他从不怀疑。
“很高兴能见到你，乌拉尔阁下。”
林恩向着对方执晚辈礼，真诚地说道，相比上一次见面，这一次他显得要谦恭得多。
乌拉尔大师只是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果然，舔狗并不能得到好脸色。
林恩暗自作想，表情不变，招呼着乌拉尔大师和老邓肯坐上马车。
这是一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属于林恩的私人物品，没有华丽的车厢和巴雷特家族的徽记，四个敞篷座位，下雨天或是不愿意暴露也可以拉下黑色的车篷，非常的方便，拉车的是两匹精壮的年轻黑马。
这辆马车原本是埃蒙给林恩准备的成年礼物，在神圣同盟的文化中，通常情况下，男孩十六岁意味着成年，贵族和有些家世的富贵人家，一般都会在孩子十六岁生日这天为他举行成年礼。
成年并不只是一个空泛的头衔，根据圣光教廷的教义，只有在成年以后才能经行成年人的行为，比如婚姻，比如从军。
正常情况下是十六岁成年，但是埃蒙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天才，所以年龄减半，八岁就成年，当然埃蒙也说过，他并不会干涉林恩的婚姻，但是依旧得等到十六岁。
但是在杀戮之夜后，埃蒙突然改变了注意，他把这辆马车提前交给了林恩，并说他为林恩准备了另外的成年礼物。
乌拉尔大师，老邓肯，坐在前排的两个座位，林恩和希尔薇坐在后排，阿米亚斯兼职马夫。
希尔薇是主动跟来的，因为林恩这次要出城，她放心不下，上一次遭遇的刺杀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阿米亚斯作为一个被高文培训过骑术的战士，他对于马匹的控制很有一套，但是一个合格的骑兵并不一定是合格的马夫。
积雪未化，路面湿滑。
马车在他的操控下，两匹黑马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晃晃悠悠地前进，有几次甚至险些冲到沟里去。
老邓肯虽然年迈，但是铁匠出身的他，身强体健，老而弥坚，坐在颠簸晃荡的马车中，丝毫不受影响。
反观年轻一些的乌拉尔大师，此刻脸色发白，牢牢抓着扶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林恩觉得他心里应该在问候阿米亚斯的家人，之所以没有开口，是因为开口就会吐出来。
林恩因为年纪小，几乎不受影响，但是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乌拉尔大师此刻的模样，让他对于之后合作充满了担忧。
他恨不得让阿米亚斯坐上来，他去驾车，虽然他从没有驾驶过马车，甚至没有骑过马，但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比阿米亚斯做的更好。
但是在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腿后，他认清了这残酷的现实。
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期待着赶快达到目的地。
卡利亚斯城镇的西北方，主要都是大片的荒地，可用于耕种的土地很少。
这里杂草丛生，乱石嶙峋，上百年都未曾有人动过。
越往北走，路上的行人越少，但是却能够看到有牛车载着生铁向着城镇的方向而去。
这就是冶炼工坊高炉中炼制的毛料，会送到城镇里锻造作坊去经行精炼，然后根据需求经行锻造。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河谷矿场。
出现在林恩眼前的是一处几乎看不到绿色的山谷。
山谷的中间是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有十来米宽，从西边而来，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据说这条河流是塞纳河支流的支流，后来因为约克王国为了将那条支流拓宽，作为连接塞纳河的大运河，为了蓄水便截断了这条分流的小河。
林恩不知道约克王国此举是否有故意针对卡利亚斯的意思，但是因为这条河水断流，对于卡利亚斯的水源和交通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不单如此，林恩还看到安全隐患。
如果在大雨季，运河大量蓄水之后，突然掘开之前阻断河流的水闸，那么整个卡利亚斯都有可能被水淹没。
他之前还只是听说过约克王国安条克行省阻断河流的事情，并没有想这么多，可是刚才一路向西北而来，看过了沿途的地势之后，他才想到了这个隐患。
顺着这条干涸河流往东而去的流向，正好是卡利亚斯城镇北边主要的农田集中地，一旦在秋收前被淹，卡利亚斯将失去当年主要的粮食来源，如果水再大一些，处在农田南边的卡利亚斯城镇将会被冲毁。
第二十章 黑金·熔火之锤
乌拉尔大师紧握着扶手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脸色非常难看。
他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仅仅过五秒钟，他就只能蹲下身体，背靠着林恩等人呕吐起来。
为了照顾乌拉尔大师的尊严，林恩等人表现得非常默契，指着不远处的那处露天矿场品头论足，谁都没有回头，似乎都没有发现乌拉尔大师的异样。
这处矿场是整个卡利亚斯钢铁工业的心脏，卡利亚斯百分之九十钢铁制品的原料产自于这里。
整个河谷矿区，包括露天矿场和冶炼工坊的经营权都归属于托林大师的锻造作坊，但是它们曾经的主人都只有一个，豺狼人霍格，在一个月前，这里还驻扎着獠牙佣兵团的三十多个佣兵。
杀戮之夜之后，獠牙佣兵团覆灭，托林大师以他的威望稳住了这里形势，既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动乱，也没有停产。
河谷矿区作为卡利亚斯的工业命脉，林恩知道这里一旦出现动乱会造成多大影响，就算只是停工，想要安稳地恢复生产都会非常困难，至少得要大出血一次。
他不介意为卡利亚斯的工人提供更好的待遇，事实上他目前正在这么做，但是绝对不接受以停工或者动乱这种方式索求利益的威胁。
因为一旦妥协，那就是为下一次的动乱埋下种子。
人都是贪婪的，不管是领主还是工人，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
所以说托林大师对于巴雷特的贡献，不仅仅是参加了杀戮之夜的决战，对于卡利亚斯的稳定也有莫大的功劳。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城楼设计图，埃蒙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就同意了。
城楼是巴雷特的防御屏障，关系着后面整个城堡的安危，可见埃蒙对于托林的信任。
但是即便如此，埃蒙却并没有把河谷矿区完全交给托林，而是通过一些人事调动，分化了托林大师在矿场的影响力。
心里阴暗的林恩，觉得自己向来睿智的老爹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些欠考虑，即便是要干那鸟尽弓藏的事情，也不该这么心急。
革命还远未成功啊。
且不说卡利亚斯未来的工业大计，就算是为了收服那些还没有归顺的卡利亚斯地头蛇，也不应该放出这么危险的信号。
露天矿场的负责人也是一个矮人，单看容貌的话差不多二十六七岁，但是留着两条垂及胸膛的麻花胡辫，从他胡子的长度来看，他的手艺和地位相比托林大师也不会逊色太多。
“黑金·熔火之锤，欢迎巴雷特勋爵和各位莅临河谷矿区。”青年矮人快步走来，向着林恩致礼，对随同而来的其他人也都微微鞠躬，礼数周到而且谦虚。
“嗯！”林恩含笑着点点头，没有过多的寒暄，“托林大师应该有派人来说我们的来意。”
“是的，我在昨天下午收到您要过来的消息，因为时间匆忙，没有来得及做准备。”
林恩注意到他在提到托林大师的时候，黑金神色中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看到这里，他还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黑金的形象。
黑金的衣服上带着泥灰，鞋底鞋面上都沾满了混着渣滓的积雪，像是刚刚从矿上来下。
他脸颊干净，但是侧面脖子上留有污垢，像是匆忙洗脸没有顾忌到，而且他头发和胡子打理得干净整洁，反应出他并非是一个随意邋遢的人。
林恩的心里在悄悄发笑，如果黑金这一身扮相是专门为了他准备的，那么他愿意给打六分，之所以堪堪及格，是因为太过于刻意，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充满了匠气，而且细节处理得不够好。
比如侧边脖子上被擦掉一半的污垢，它的擦痕竟然是从下往上，正常人谁洗脸是从脖子往上抹？尤其是长着大胡子的矮人，那样只会把胡子全部弄乱。
只有用单手拿着毛巾擦拭的时候，才会因为顺手从下网上擦，那既然是要擦，干嘛不擦完？
通过刚才黑金自报家门，林恩觉得或许他这么做的目的和名字有关。
按照同盟矮人的传统，他们的名字分为前名，中间名，还有后名。
前面的是自己名字，中间名是姓氏，后面的代表着氏族。
比如托林大师的全名就是“托林·巴尔金·熔火之锤”。
很显然，黑金和托林大师来自于同一氏族，但是他却没有代表着姓氏的中间名，这说明他出身于一个平民家庭，还是那种祖上从来没有获得过功勋的平民家族，不然他的家族就应该拥有大领主的赐姓。
这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之所以在自我介绍时坦然地说出他没有姓氏的名字，也是一种自负和渴望得到关注的表现。
至少林恩是这么认为的。
这种心理很好理解，比如说一个优秀的科学家，如果说他只拥有小学学历，那么一定要比另一个同样优秀却是本科学历的科学家，更加引人注目。
所以，在黑金的心目中，作为平民的他取得如此成就，应该要比拥有姓氏的托林更加难得。
乌拉尔大师此刻已经缓过劲来，也若无其事地走到前面来。
黑金正在自豪地给林恩介绍着露天矿场的情况，包括他们的设备，采矿量，那条他们自己修建的输送铁轨，以及如何克服冬季的雨雪天气，保持作业。
对于黑金所讲述的让他骄傲的成就，林恩只能勉强听懂一个大概，属于那种能凑热闹但是不能上台的角色。
或许是因为这具七岁多身体的原因，他最感兴趣反而还是那条全场六百米的铁轨。
这是卡利亚斯唯一的铁路，轨道较窄，只有半米宽，用来把筛选过的铁矿石从矿场输送到冶炼工坊。
冶炼厂的地势在矿场的下方，所以输送车不需要热动力就能直接滑到冶炼厂，然后再用人力把运送车拉上来，如果上来的时候有另外的运送车滑下来，处理方法也很简单，直接把空车举起来就行了。
一米多长，包着铁皮的木头车，只有不到两百斤重，对于一个成年的矿工来说，举起来并不算难，而且只需要举一小会，等运送车滑下去后就可以放下。
“这条铁轨上，平均每个月有多少起事故？”
林恩突然发问，正在侃侃而谈的黑金生硬地停下，他刚刚讲到由他自己牵头改良的一种采矿技术，正要讲到关键步骤。
“呃……”
黑金一时语塞，没有搭上话。
“我的意思就是，平均每个月伤多少个，死多少个。”
就在刚才黑金讲话的功夫，林恩看到三辆运送车顺着铁轨滑到冶炼工坊。
虽然没有翻车，但是那颠簸的模样让他看着挺揪心，而且更要命的时候，大多数的运送矿工，为了方便，都会选择挂在车上，车尾部刚好有一个可供站脚的踏板。
“呃……平均的话……呃……”黑金模样的犯难。
“如果没有算过的话，那直接说上个月的数据也行，这个你应该记得吧。”
“嗯，记得，嗯……受伤的……不少，死的……不多，大多数都是轻伤，不影响上工，目前虽然是冬天，但是我们采矿量依旧没有下降太多，这主要就是因为新的开采技术……”
林恩认真地听取黑金的开采新技术，一直等到他把这个技术的优势和革新给说完，然后才摆摆手，说道：
“很不错的技术改进，我会向我父亲转达你的对于矿场的贡献，好了，现在你可以去忙了，我们自己随处看看。”
黑金神情有些疑惑，虽然林恩话语很客气，但是他又不傻，看得出来林恩的不快，他不知道这位小领主为什么生气，就因为矿场有意外发生？
天啊，哪个矿场没有意外，如果不死人，那还算是采矿吗？
他知道这次与小领主的会面算是失败了，不但没能像预料中那样给林恩留下一个聪慧、干练、有担当的大工匠形象，反而造成了负面效果。
当他昨天收到林恩要来的消息时，他兴奋了好一会，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准备。
包括自己应该怎么打招呼，该穿什么衣服，衣服是应该干净整洁，还是应该沾上些污垢，要不要主动邀请小领主去矿场用餐，要不要安排矿工表演一场团结友爱，不畏辛劳的节目。
第二十一章 纯粹的工程师
林恩此刻很想把弗雷叫来。
然后指着晃荡颠簸的铁皮运送车，对弗雷说：“看到了吗？这才是不尊重生命。”
他脑补着弗雷哑口无言的画面，表情有些得意。
一旁的老邓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对于矿场和稍远处冒着黑烟的冶炼炉都不敢兴趣，从下马车开始，就一直在观看四周的地形和土质。
乌拉尔大师的表现和老邓肯差不多。
之前黑金在讲述矿场“先进”技术的时候，林恩就偷偷瞥了两眼这位机械工程学大师。
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表情中带着不屑。
这并不是刻意的嘲讽，只是一种本能。
就像文明社会的人来到原始部落，看到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所表现出来的本能轻视，即便所有文明都是从此演变而来。
林恩不想放过任何能乌拉尔大师搭上话的机会，他踏着碎步小跑到乌拉尔身边，明知故问地说道：“大师似乎对于这片矿床不太满意？”
乌拉尔低头看了一眼仰着脑袋的林恩，收起了手里可以伸缩的单筒远望镜，“不是矿床，而是采矿场。”
“大师是指的人还是设备？”
“设备……还有人。”
“噢？”林恩故作惊讶：“据我了解到的信息，这里的所有设备都是锻造作坊定制的，不少还是托林大师的亲手作品。”
乌拉尔大师嘴角轻扬，似乎是对托林大师的嘲讽，他神色中带着些许倨傲：
“落后的产物，即便手艺再好，依旧还是落后。一副滑犁纵使是经过千锤百炼，它还是滑犁，需要耕牛拉，需要人手扶；一块铁料，把他锤成任何形状，他依旧还是一块铁料，不能飞上天。概念不更变，永远不能突破。”
“铁块怎么能飞上天呢？那么重，同盟的飞艇也不是铁做的啊！”林恩表情夸张，反问道。
“在大陆的北方，一座由钢铁打造的岛屿，已经在空中悬浮了一百多年，而且还在逐年升高。地精在地底给他们挖矿的时候，他们在用锤子锻铁，当地精在地面建立国度的时候，他们还是在用锤子锻铁，如今地精带着他们主城飞上了天，矮人还是只会用锤子锻铁，没了地精给他们当奴隶，他们甚至连矿都不会挖了。”
乌拉尔大师虽然没有提托林或者黑金的名字，但是林恩能感受到他话语间对于矮人的轻视，那种感觉就像是，和矮人托林一起同被尊为大师，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你难道不知道机械浮岛吗？”乌拉尔大师有些纳闷，他觉得林恩不应该问这么浅显的问题，作为领主的继承人，还是有名神童，对于机械浮岛至少应该有过了解才对。
“知道倒是知道。”林恩点了点头，挠着后脑勺说道：“从书上看到过，就是不太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机械浮岛都存在于那里，而这让你无法置信的造物，还只是地精一百多年前的技术，如今机械浮岛封闭了百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科技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乌拉尔大师看着北方，神情有些怪异，既充满向往，又十分忌惮。
“那你让钢铁飞起来吗？”林恩仰着头鼓着腮帮子，赌气一般说道，似乎依旧不相信。
乌拉尔大师看着林恩，眼神中带着对于无知者的可怜，“埃蒙子爵学问渊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无知，如果只是想要飞起来，只需要设计……呃……”
工程学大师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林恩此刻那副天真的模样，他突然轻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
林恩察觉到了不对，估摸着已经暴露，但依旧硬着头皮顶上，小嘴一撇，满不在乎地说道：“哼！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编不出来了吧。”
“呵呵呵……呵呵……呵……”
乌拉尔大师不予理睬，依旧在笑。
这还是林恩第一次见到他笑，虽然满打满算他们也就见过三次面，但是要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么是一副超凡脱尘的模样。
“呵呵呵呵呵……”林恩被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工程师笑得有些发毛，自己也只能陪着笑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你是不是觉得工程师都很好骗。”乌拉尔终于收起了笑脸，严肃地问道。
“我是觉得纯粹的工程师应该比较好骗。”敢作敢当的小巴雷特勋爵并没有退缩，迎着乌拉尔大师激烈目光，还有很不友善的质问，正面怼了上去。
“纯粹的工程师？”乌拉尔大师抓住其中一个关键词，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嗯！”林恩郑重地点头：“我父亲对你的评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纯粹的工程师……”
乌拉尔大师再次轻声自语一遍，然后转过身去，没有再和林恩纠缠，向老邓肯那边走去。
在林恩看不到的角度，这位卡利亚斯最自负的工程师会心一笑，这是他来到卡利亚斯之后，第一次正真发自内心的喜悦。
虽然他一向看不太上像埃蒙的这样的文化学者，但是这一刻不得不承认，领主埃蒙这识人的水平，还有评价的用词，都非常的精准。
“呼……”林恩长出口气，依旧有些后怕。
如果刚才乌拉尔大师突然翻脸，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来时的路上，他还在抱怨这具七岁的身体没法骑马、驾车，但是现在看来，儿童的身体也不光全是坏处。
如果刚才他的行为换成父亲埃蒙，可能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就不同了，即便这是一个神童，也仅仅只是一次调皮的行为，无伤大雅。
乌拉尔大师此刻正和老邓肯在“指点江山”，举手投足间，颇显风采，这和他以往在林恩心中的固有形象有些不一样。
他看上去并没有被刚才的谈话影响到心情，反而兴致高昂。
林恩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正好听见他在阐述他的想法。
乌拉尔大师的语气充满了坚定和不容置疑，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似乎就是不二之选：
“工厂至少要分两个厂区，配件生产和组装测试，既要能够独立开来，又不能分散建造，所以厂房要足够大，另外还要修建工人宿舍和食堂。”
在乌拉尔大师停顿的时候，林恩也提出自己的建议：“还有休闲娱乐场地，比如球场，工人在工作之余，能够休闲放松，这有助于提高他们的工作积极性。”
“为了事业和理想而工作的人，没时间休闲，为了钱而工作的人，下工后的休闲只会让他们更加厌烦工作，至于娱乐，领到了工钱后，他们自己知道去哪里找乐子。”乌拉尔大师的声音微微激荡，有些和林恩针锋相对的意思。
林恩刚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有些诧异，还以为乌拉尔大师要讲“福报”理论，那样的话，可就没法聊了。
还好，乌拉尔大师只是一个“纯粹的工程师”，并不是剥削阶级的资本家，不过最后的那句找乐子倒是让林恩若有所思。
他看着大师憔悴的面容和虚弱的体格，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因为娱乐过度所造成的结果。
面色憔悴的乌拉尔见林恩没有再次插话，就开始继续往下说：“冶炼工坊东边的那块地，如果地质没有问题，很适合修建工厂，东面傍山，西面开阔，向阳而且背风，只需要把那个斜坡推平，空间就完全足够。”
然后他又指着西北边的峡谷和干涸的河床，认真说道：“这里还需要挖一个水库。”
林恩精神一振，来了兴趣，眼巴巴地望着工程学大师，等待着下文。
“工厂需要足够的水源，挖井取水，效率太慢，在河谷上方修建水库，然后在西边和北边开凿多条水渠，等春天雪化之后，就会汇聚到水库中储存，平日的雨水也能因此聚集，然后引一条支流用来供给工厂，剩下的用来防旱，水库开闸，顺着干涸的河床往东去，可供下游取水灌溉农田。”
这是个极具建设性的提议，虽然乌拉尔大师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不问世事的感觉，但他这番话让林恩看到了他对于民生的重视。
卡利亚斯这地方最不收人待见的就是气候。
冬天寒冷，夏天干旱。
约克王国断了卡利亚斯的河流，对于这里的居民，尤其是农户，可以说是苦大仇深，平均每五年，就有两年遭旱灾，粮食大幅减产。
霍格把持卡利亚斯多年，却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
或许在他眼中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粮食减产，又不是绝收，少点就少吃点，反正他的佣兵团不受影响，作为一个靠无本买卖起家的武装势力，很难让他去重视粮食中的那点微薄利益。
水库当然得修，而且还得修个更大的，不光是用来防旱，还得能防涝。
通过乌拉尔大师刚才的那番话，林恩可以确定，他知道上游河流对卡利亚斯的威胁，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他只能理解为不方便说，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工厂选址地势偏高，但是却没有就这一点说明原因。
毕竟在同盟法理上，卡利亚斯是约克王国的领土，而且巴雷特也是约克王国的世袭子爵。
修水库是没有异议的，林恩觉得父亲也会非常赞同，但是要达到能够缓冲上游洪水的容量，这工程实在有些太大了。
虽然这能够为卡利亚斯提供很多的工作岗位，对于凝聚民心也有帮助，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工程体量太大，绝非人力可为。
始皇帝能用人力修建长城，可那是征召了百万人出力，死人不计其数。
虽然这水库和秦长城相比就是个屁大点的工程，但是卡利亚斯和大秦相比连屁不是。
年老成精的老邓肯似乎看穿了林恩的心思，语气缓和地说道：“我觉得工厂需要抓紧修建，而水库的事情可以循序渐进，等工厂建成，我们能够生产大型设备之后，开凿水库的工程就不会那么费力费时。”
林恩近段时间因为造枪的事情和老邓肯接触频繁，两人之间太过熟悉，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打趣道：“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当你的厂长？”
老邓肯也不否认：“子爵大人让我跟着他来卡利亚斯的时候，说过要让我办工厂，这都十年过去了，工厂依旧还是一个作坊。”
林恩朝着乌拉尔微微努嘴，微微拔高了些声音：“老邓肯，你觉得自己和乌拉尔大师相比如何？”
“不敢和大师相比。”老邓肯已经猜到了林恩要说什么，但是依旧顺着他的思路去。
林恩瞟了一眼一旁的乌拉尔大师，对着老邓肯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就对了吗，人家大师至今也不过只有一个作坊。”
对于林恩的试探，工程学大师无动于衷，依旧在观察着河谷的地势。
等到乌拉尔大师走远之后，老邓肯这才认真地说道：“如果他想要当这个厂长，你会同意吗？”
林恩打量着老邓肯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沉默了一小会，在老邓肯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那是你退休之后的事情。”
P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预测一下，地精这些年关着门在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不正经的日记
“卡利亚斯的雪花很淘气，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当你以为他有所收敛，打算出门迎接阳光的时候，他就会悄悄地靠近，吓你一大跳，然后用獠牙咬断你的脖子。”
林恩的合上手中的日记，放在书桌上。
做工精致的封皮和机巧的锁扣，彰显着它主人不俗的品味。
在日记本的后侧方，钤印着一个身穿礼服的豺狼人头像，在头像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霍格的无心之言。
由此可见，这是一本豺狼人霍格所写的日记。
和霍格那无论怎么装扮都无法掩盖的狰狞面目不同，日记的字迹娟秀工整，风格复古，而且可以明显看出是用鹅毛笔书写而成，看上去就像是出自于一个传统贵族家的小姐之手。
两百多篇日记，时间跨度六年多，平均下来可以算是周记。
虽然是日记，但是里面充满了各种荒诞、毫无逻辑的故事，还有怪异的描写手法，也包含了大量的嘲讽与自嘲。
如果不看内容，很难把这么工整的字迹和这么肆意故事联系在一起。
林恩的思绪回忆着刚才所看的一篇篇日记，他似乎能够看到，豺狼人霍格在写作时的极尽克制与放纵。
刚才那一段关于卡利亚斯雪花的描述，出自于最后一篇日记，写作日期正是卡利亚斯今年所下第一场雪的那天，那天是霍格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
埃蒙穿着一身深灰色棉质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看了一眼书桌上闭合的日记本本，笑问道：“看完了？”
林恩点点头：“看完了。”
埃蒙端着茶杯向着水浒走去：“有什么想法吗？”
林恩脱口而出：“正经人谁写日记？”
正弓腰倒水的埃蒙有些诧异，回头看了林恩一眼，然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弗雷就写。”
霍格的日记出现在巴雷特城堡，这意味着，之前只是封锁未动的獠牙佣兵团驻地，现在已经被埃蒙抄了。
而抄没獠牙佣兵驻地这件事情，又意味着他已经解决掉了后顾之忧，至少是来自于约克王国大军南下的后顾之忧。
这是上一次他给林恩的承诺，退休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格鲁尼亚的老国王病逝，莫德雷德带着他的骑士团回到王都吊丧，然后杀死了他的弟弟和大量的宫廷侍卫，其中还包含那位号称圣域无敌的大侍卫长阿诺德伯爵，最后控制了格鲁尼亚的政权。”
埃蒙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件同盟近期最大的新闻。
卡利亚斯没有连通魔法师公会的通讯魔网，信息非常闭塞，以至于林恩都不知道南边的格鲁尼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在此之前他看过的消息里，只说了黑骑士希利乌斯回格鲁尼亚王都，甚至连老国王病逝的消息都没有说。
“如果没有意外，同盟和教廷很快就会下发正式的通告，莫德雷德将成为神圣同盟内的合法国王，这是同盟的惯例，目的是为了维持地区稳定。莫德雷德是格鲁尼亚的大王子，所以这起事件不是军事入侵，这只是一起家庭矛盾，并不需要战争宣称。”
埃蒙给自己泡上一杯红茶，面朝着林恩，靠窗而坐。
“强硬而且强大的莫德雷德当上了格鲁尼亚的国王，我们约克王国激进派南征的声音已经减小了不少，这时候只需要给他们找一个能够安稳走下来台阶，这次南征计划就会搁置。”
“本来这个台阶不需要我给他们提供，但是我依旧这么做了，花光了我在都城积攒十多年的人情，林恩，你知道吗？有时候，别人欠你人情，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负担，而且我不想她们之后顺着这条脉络缠上你。”
埃蒙的表情哭笑不得，林恩听得似懂非懂。
埃蒙只给他说过，在从他祖父手里接过家族纹章后，第二个十年里让巴雷特这个姓氏，重新回到了都城的贵族圈。
至于用的什么样的手段，这十年里经历了什么，埃蒙从没给他说过。
“好了，我的事情说完了，该轮到你了。”
埃蒙轻声说道，他之前就察觉到了林恩的状态有些不对，这也是今天他特意叫林恩过来谈话的原因，林恩的成年礼即将到来，为了自己的退休大计，他现在必须得让林恩拥有一个良好的状态。
“嗯。”林恩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把弗雷对他的说的话，还有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分化托林大师权利，把这两个问题言简意赅地表述出来。
林恩和埃蒙之间，在四岁时，突破了那一层思想障碍之后，就几乎没有隔膜。
他从不对父亲隐瞒什么，就连自己穿越而来这件事情，要不是怕父亲没法接受，他也会原原本本的说明，即便如此他也隐晦地说过，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还记得在你五岁生日那天早上，我们共进早餐时说过的话吗？”
对于林恩所说的两件事，埃蒙表现得并不意外，他的表情甚至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向林恩提出了一个问题。
记忆力极好的林恩仅仅思索了一小会，就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毕竟是生日当天，有独特含义，所以记忆深刻一些。
“您给我讲了加洛林帝国的发展史。”林恩肯定地回答。
“那你记还记得，你当时给我说过什么吗？”埃蒙又问。
林恩又想了一会，但是没有记起来。
埃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上了年头的书籍，封皮上印着双头鹰的徽记书名——《千年王朝》。
“当时我给你说的那句‘加洛林的政治，不只有斗争，更多的是开拓和延续’就是引用的这本书的原话，你当时给我说了两个词汇，你说这是‘术’和‘道’的区别。”
经过埃蒙这么一提点，林恩一下子就全想起来。
那是一次相对漫长的早餐时间，当时父亲向他认真地询问了这个两个词语的含义。
“弗雷所说的生命不只是生或者死，也包含了生命的独立性，这些年他一直在琢磨这方面的事情，虽然我觉得他也很迷茫，但是总归还是有一些心得。”
埃蒙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
“你在授勋大会上的一些表现，让弗雷认为你没有尊重生命的独立性，我想，如果他知道了你对小牛头人做的事情，可能会更加生气，当然也有可能不会，甚至是欣慰，这得在于他怎么想。”
“相比较弗雷对你看法，我更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你认为你这样的‘术’，违背你自己的‘道’吗？”
林恩沉默了。
“如果这个问题你能想明白，我想托林的事情，你也应该能明白。”
第二十三章 帝国往事
只要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要想理解一件事情或是一种行为，那会变得非常的容易，就算是硬要往自己身上套，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但是会容易上头。
会感觉自己充满了大智慧，如果表达能力好，在旁人眼中也是如此。
如果再加上几句对于人性的思考，对与错的思辨，甚至会感觉自己没当哲学家真是世界的损失。
可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与自己有关，大多数人往往都会变得不再理性，看待事情的视角也被锁死在自己的角度。
造成这样的结果，主要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利益相关，自己主动限制了思维，所谓的金钱蒙蔽了双眼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种，灯下黑，因为自身所处环境，导致无法看清全貌，只缘身在此山中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林恩就犯了这个错误。
无论是弗雷的告诫，还是埃蒙对于托林大师权利的分化，如果他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那么他可能比谁都要看得明白。
他当然不是因为灯下黑。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恩虽然表现得比较克制，但是有意无意中，他对于这个世界，至少对于卡利亚斯，是抱着一种俯视的眼光在看待。
利益相关？
也不完全是，至少他在为托林大师感到惋惜的时候，并没有利益掺杂进来。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先入为主，对于矿场的负责人黑金的印象很不好。
所以即便昨天在矿区时，轨道上运送车四平八稳，即便黑金并没有刻意装扮衣着，他的印象依旧不会有太大改变。
埃蒙看着林恩疑惑的样子，拿着椅子坐到林恩的身边，温和地说道：“高文之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这个故事是你告诉他的。”
“高文老师？”埃蒙的话，让林恩的思绪暂时的从沉思中脱离出来。
“圣光教廷隐修派的一个老僧侣带着他年轻的弟子游历天下，经过一条河流，河水湍急，一个女人站在河边，想要过河却又不敢，于是老僧侣就背着女子渡过了河流，然后在对岸放下女子，继续带着弟子赶路。小僧侣一路上嘀嘀咕咕，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老师，你违反了戒律，怎么能和女人有身体接触。老僧侣说：在过河后，我就把她放下了，但是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下。”
在埃蒙刚说出一第一句的时候，林恩就想起了这个故事，这是他在去年和高文讨论圣光教廷教义时说的话，改编自上辈子中原佛教的一个故事，讲述的是老和尚见心见性，心中无妄，何来犯戒的心境，反之则是小和尚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反而才真正犯了戒律，同时也是在宣扬“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观念。
“高文还和我说过，他看过大书房里所有和教廷有关的书籍，但是都没有发现和这个典故相关的记载，所以他觉得这个故事是你自己创造的。儿子，既然你能写出这样的故事，那为什么现在还会如此执着和迷惑，就因为事情发展在你自己身上，你就看不清真相了吗？”
埃蒙平静地看着林恩的眼睛，既不过激，也不显得无力。
林恩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放不下的小僧侣，但是埃蒙却和老僧侣的形象套不上。
看着儿子依旧愁眉不展，埃蒙又加了一句：“我是那个要过河的女人，托林才是老僧侣。”
林恩的眼神逐渐明亮。
通了。
一切都能够解释了。
父亲的决定是经过托林大师同意，或者说就是托林大师主动提出来的，因为这对于卡利亚斯的发展会更加有利。
这符合他们，包括林恩自己，对于卡利亚斯不谋而合，共同的“道”。
让卡利亚斯摆脱落后、贫困、混乱……
林恩很想要抱一下自己的老父亲，但是埃蒙却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埃蒙现在对于林恩的态度，和杀戮之夜前有了很大的改变。
虽然埃蒙在外人眼中是个传统刻板的老贵族形象，但是在私底下埃蒙对林恩其实很亲昵。
那时候他不会和林恩讲道理，他不干涉林恩的所有行为，无论好坏，无论是否危险，他只是在后面默默保护儿子，看着儿子自己一点点成长。
那时候，他是一个能够为林恩遮风挡雨的强壮父亲，所以林恩在他眼中就只是一个孩子，而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这样，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让林恩成为一位合格的领主。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埃蒙是一个想要退休的老人，他只想尽快地把他能做事情都做完，然后尽量做好。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林恩的生日是一月八号，刚好是天启节假期后的第一天。
在埃蒙的计划中，林恩八岁生日就是他的成年礼，也是自己退休的时候。
按照神圣同盟的习俗，成年礼是男人一身中要经历的最重要仪式之一，标志着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而要想成为男人，则要拥有与之对应的能力，成熟、智慧、独当一面。
所以成年礼并不只是一次由长辈举行的简单仪式，当事人也需要经历考验。
比如同盟西北荒原地区的习俗，当事人必须要独自狩猎成功，才算完成了成年礼。
在南方的靠近守望之外的沿海地区，则是独自划小船出海捕鱼，要带回来足够的收获才算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成年渔民。
整体来说，平民的成年礼几乎都和生存挂钩，拥有了能够获取食物的本领，才算是成年。
而贵族们则不太一样，因为他们无需为食物发愁，不同家族需求不同，所以他们对于孩子的要求也不同。
比如整个同盟要求最高的成年礼，加洛林帝国狮子大公，家族继承人的成年礼。
狮子大公莱因哈特家族，作为整个神圣同盟，除了帝国皇室外最具权势的贵族，他们对于家族第一继承人的要求，让常人难以想象。
在十六岁成年生日之前，必须绝觉醒莱因哈特家族的狮子血脉，然后至少达到十级斗气，然后在成年礼当天，独自徒手进入家族圈地豢养魔兽的园林，杀死一头圣域级魔兽，并且带回它的尸体。
如果完成了仪式，那么就是下一任的狮子大公，如果失败或者根本没有达到两个前置标准，就将从第一继承人变为家族旁支的庶子，远离莱因哈特家族的权利与荣耀。
正因为如此，每一任的狮子大公都是圣光大陆的顶尖强者。
加洛林帝国这个千年王朝的推进过程中，有无数的贵族消失在历史洪流里，但是狮子大公莱茵哈特这个和帝国同岁的家族，几乎每一次遇到灭顶危机的时候，都是靠他们的家主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家族给拯救下来。
所以如今整个圣光大陆都知道莱因哈特的事迹，这个古老的姓氏也成为勇气与力量的代名词。
大陆上流传的关于莱因哈特家族的传言还有很多，比如每一个莱因哈特家族的继承人都只有姓氏，没有名字，如果成年礼成功，那么他的姓氏和名字都将是莱因哈特，等到继承狮子大公爵位的时候，就将按照历史顺序命名。
比如现今的狮子大公莱因哈特十世，如果成年礼失败，被贬去旁支，那么就可以随意取名。
在所有的传言中，最著名的还是狮子大公家族的那条族训：“莱因哈特家族听命与查理家族，但是永不干预查理家族的家庭矛盾。”
这是发生的在千年前的一个故事，当时帝国的第一任皇帝查理一世驾崩，查理一世的孙子继位皇帝。
但是查理二世的皇位都还没有坐得稳当，皇帝的亲叔叔血腥亲王，也就是后来的查理三世，发动了军事政变，带着大军喊着清君侧的口号从北方杀来。
亲王和皇帝都在极力争取狮子大公的支持，当时年迈的莱因哈特，也就是后来的莱因哈特一世，说出了那番后来成为家族最高族训的话。
于是乎皇帝败了，血腥亲王成位新的皇帝，并且把都城从气候温和、风景秀丽的南方地区，迁到了帝国的风沙和雾霾严重的最北方，在那里建立了暴风之城。
这位强横的帝国皇帝，将北方的各种族包括巨龙都视为假想敌，他要亲自坐镇国门，以防外敌。
甚至从他这里开创了一个新的规矩，每一任帝国皇帝继位，北方云海之畔的巨龙王族，必须送来一位王子到暴风之城，作为质子，否则帝国就要北伐。
再此之后的千年里，帝国虽然没有遭遇外敌的严重威胁，但是查理三世开创了一股很不好的风气，导致皇室查理家族政变不断，哥哥抢弟弟皇位，侄儿抢叔叔的皇位，甚至还有爷爷抢孙子皇位的事情发生。
虽然如今的皇帝名字是查理九世，但是其实已经是第二十多任帝国皇帝，只是因为不少后来的皇帝把之前认为不正统的皇帝封号废除，以便自己的名字排名更够更进一步。
正因为有狮子大公的承诺，所以他们可以开开心心的内斗，而不用担心来自于莱因哈特家族威胁。
“你想好了吗？用什么方式来完成你的成年礼？”埃蒙笑问道。
林恩一口气喝光了刚才自己倒的一杯水，然后站在窗边指着远处的恐怖利刃图腾，压制着激烈的情绪，说道：
“我要砍掉它。”
第二十四章 弑神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埃蒙对于林恩的决定显得有些意外。
“意味着卡利亚斯将迎来全新的时代。”林恩不假思索。
埃蒙看了一眼如今被积雪覆盖，显得一点都不恐怖的恐怖利刃图腾柱，说道:
“我指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林恩点了点头，父亲的意思他明白。
砍倒神祇的图腾柱，远不是砍倒一颗大树那么简单。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件事情？
因为卡利亚斯需要改变，霍格和他的佣兵团虽然覆灭，但是长久以来，恐怖利刃图腾才是笼罩在卡利亚斯头顶上的阴云。
恐怖利刃是豺狼人的神祇，也是所有半兽人种族中唯一现存的神祇，象征着杀戮与混乱。
可以说卡利亚斯的混乱无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恐怖利刃图腾存在，只要它存在一天，这一点几乎都不能太大改变。
它是卡利亚斯混乱的源头，它让杀戮和混乱合乎“秩序”，可以说在恐怖利刃注视之下的卡利亚斯，“杀戮”与“混乱”就是指导思想。
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可是卡利亚斯的居民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杀戮和混乱的神明，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只要恐怖利刃图腾仍在，巴雷特不管在卡利亚斯筑起多么宏伟的“高楼”，都始终处于恐怖利刃的阴影之下。
林恩的决定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时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最好的时机其实就是杀戮之夜的当晚，当时有大胜的威势，足以震慑那些为恐怖利刃依旧抱有信仰的家伙，而且还能利用克莱因对恐怖利刃的压制，所以在那晚上将恐怖利刃所有的痕迹从卡利亚斯彻底抹除，是非常难得的时机。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机不再来。
如果仅从长远意义上来看，由卡利亚斯的平民自发地去推到图腾，这是最能够体现时代变化的结果。
但是林恩不打算等那么久，因为这根木头柱子膈应在这里，会严重影响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你有计划了吗？”埃蒙看到了儿子坚决，不再试图阻拦。
“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林恩如实说道，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太过于困难的事情。
要砍倒恐怖利刃图腾，当然不只是砍倒一根一人抱的柱子而已。
因为这件事情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所以他的这次成人礼必须完全的公开。
林恩目前能够预料到的阻碍就有三层。
第一是卡利亚斯的民众，他们在恐怖利刃的注视下生活了多年，难免其中有不少忠实信徒。
第二是豺狼人族群，如果说其他居民中可能有少数恐怖利刃的信徒，那么豺狼人族群里几乎都是恐怖利刃的拥趸，至少在这个时期他们必须得是，除非他们愿意彻底倒向自己的巴雷特家族，不然这些家伙必须得依靠这种方式抱保持紧密团结，以及他们作为恐怖利刃后裔的一点点骄傲。
第三是恐怖利刃自身的反击，通常来说，只有两种人能干这种事情，第一是自己背后有更强大的神祇，比如教廷的神职人员，如果是他们来砍倒这根图腾，整个卡利亚斯没有人敢反对，恐怖利刃都不敢。
第二种人就是拥有强大实力个人，比如说风之圣魔导师马利克殿下，比如说狮子大公莱茵哈特殿下，如果他们来卡利亚斯干这事情，恐怖利刃也不会反击，因为反击了也没什么用，别说恐怖利刃这个级别的神祇根本没办法降临人间，就算是他突破了神国壁障降临下来，也并没什么用，甚至有陨落的风险。
林恩之所能够如此肯定，因为这样的事情之前有发生过先例，并且史书上有明确的记载。
圣光第三纪元，1175年，同盟的大扩张时期，帝国大军西征冰霜巨魔联合部落。
冰霜巨魔族为了抵抗帝国大军，以大祭坛为媒介，献祭了三千生灵，让他们的神祇降临人间。
征西军元帅，征服者军团统帅，莱茵哈特四世带着他麾下的三位将军迎战神祇。
最后的结果是惨烈的，将军战死一人，重伤两人，狮子大公留下了一双手臂和一身的重伤。
冰霜巨魔族的神祇——彻底陨落。
至此，莱茵哈特家族在其他种族口中，拥有了一个新的称号——弑神者，具有极大的威慑力。
类似的事件还发生过不止一次，当然也有反例。
圣光第三纪元，1356年，娜迦族诞生了神祇，然后他们在守望之海北部沿岸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帝国派遣巨熊侯爵贝尔，率领钢铁军团东征娜迦王国。
面对人类的威胁，新生的娜迦神祇做出了和冰霜巨魔神祇一样的抉择，降临人间。
贝尔侯爵也想要效仿狮子大公，一战弑神，然后扬名天下。
而且为了显现出区别，他甚至都没有携带下属，或许是觉得新生的娜迦神祇不如老牌的巨魔神祇，为了彰显自己勇武，他仅仅自己一个人，深入娜迦的主场，在大海之上和神祇一战。
史书上记载的详情是，娜迦族神祇占尽天时地利，贝尔侯爵不敌，娜迦让贝尔侯爵退兵，但是勇敢的巨熊侯爵为了捍卫帝国军人的荣耀，与强大的神祇殊死一战，最后壮烈牺牲，葬身大海，连娜迦神祇都钦佩他的勇气。
但是也有野史和小说中描写了这一段历史，而且意见都比较统一，贝尔侯爵死得并不惨烈，娜迦神祇也并不钦佩他，因为对于娜迦来说，他和他背后的帝国，都是入侵者。
贝尔侯爵战死后，娜迦族开始反攻，失去了主帅的钢铁军团开始全面撤退，帝国为了挽回损失在贝尔侯爵手里荣耀，把驻守北线的雷纳德公爵，和他统领的暴风军团调来东线，继续攻打娜迦王国，最后娜迦一族选择了退却，放弃了他们新建的国家，退回到守望之海。
作为对于巨熊侯爵愚蠢行为的调侃，在很长一段时间，帝国的贵族圈中在私底下都喜欢称呼贝尔家族为——被弑神者。
即便直到现在，贝尔家族虽然依旧掌握着帝国的钢铁军团，依旧最强大的四大军事家族之一，但是仍然没能抹去这段本该属于荣耀的耻辱。
如果说如今有谁最希望看到外族神祇降临，那无疑就是已经擢升为世袭公爵的贝尔家族，八百年来，贝尔家族的每一位继承者都将弑神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洗刷掉祖先的耻辱。
关于娜迦王国一战，林恩还在一本小说中看到过一个史书中没有记载的结局：
娜迦族的神祇在和贝尔侯爵一战中已经受伤，这时候不愿意再与人类的顶尖强者雷纳德公爵一战，而且就算是再次打赢了没有意义，只会让帝国更加恼羞成怒，所以在雷纳德公爵暴风军团的逼迫下，迦娜神祇带着他族人退回守望之海，然后他独自离开，在守望之海深处的一座岛屿上，再度飞升。
但是不久之后，教廷给帝国传来消息，娜迦族神祇陨落了，原因不明。
于似乎，这一桩弑神的武勋，强行算在了只是和娜迦神祇象征性交过手的雷纳德公爵头上。
这是小说中的情节，不足为信，林恩在刚看书的也不信，但是现在信了，或者说相信了其中的一部分情节，因为这本小说的写作风格和另外一本叫做《奥世法皇》小说很相像。
他对照了一下时间，在娜迦族撤退的时期，是《奥世法皇》中记载的克莱因归隐守望之海后的第八十年，而且那本小说中多次提到同一句话：
“伟大的克莱因厌倦了没有对手的日子。”
第二十五章 克莱因的承诺
林恩从父亲的书房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卧室，思考着该如何来完成他的成年礼。
豺狼人族群和散布在卡利亚斯的其他恐怖利刃信徒，这是一些威胁。
然而最棘手的却还是恐怖利刃的反击，对方是神祇，是超脱者，只要恐怖利刃敢反击，那么他就没办法阻止。
所以，唯一能够阻止恐怖利刃的方法，就是让他不敢反击。
林恩不是教廷的神职者，甚至不是圣光信徒，所以他不受圣光之主的庇护。
他也不是魔法师公会的成员，也没办法扯上魔法之神这面大旗。
不过还好，他有克莱因，准确的来说，是有克莱因的能量圆环。
恐怖利刃在杀戮之夜的最后关头，被克莱因的声音逼退。
对于一尊神祇来说，在自己族人的领地，在自己的图腾柱下，被一个人类，还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类给当众逼退，这因该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至少在林恩看来是如此，但是恐怖利刃却依旧选择了退去。
这说明这个尊豺狼人的神祇，完全不像霍格所说的那样毫无理智，这明明是一个非常理智，非常是识大体的家伙。
仅仅有这件事，林恩就觉得至少有五成几率，恐怖利刃不会干涉他砍倒这个图腾柱。
但是这并不保险，这是他的第二次生命，所以他格外珍惜，但是即便如此，有些事情却必须的做。
所以最好是在砍图腾的时候，让克莱因给恐怖利刃再来一下。
于似乎，他尝试着和神识之海中的能量圆进行沟通。
“娜迦族神祇是你杀的吗？”
虽然在此之前，克莱因都没有理会过他的呼唤。
或许是因为这次的问题，提起了克莱因的兴趣，能量圆环有了些轻微的颤动。
短暂的沉默之后，能量圆环中发出了“声音”。
“我没有想杀她？”
林恩注意到他的用词。
这家伙居然连女神都杀，还不正面回答问题。
于似乎咄咄逼人的林恩，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娜迦族神祇是你杀的吗？”
“是她自己非要冲过来。”
“是你杀的吗？”
“我警告过她。”
“是你杀的吗？”
“她找死！”
“是你……”
“是的，是我杀的，我亲手宰了她，那老娘们不知死活，竟然想要占据我的飞升台，重回神国。”
“她竟然以为我会让给她，女人就是天真，我自己都还没有用过的飞升台会把第一次让给她？她以为她是谁？女神？”
“卑鄙的小家伙，你没见过这个女神，其实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海马，绿海马，海马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尾巴长长，嘴巴尖尖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还没穿衣服，那样子真恶心。”
林恩的脑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没穿衣服的母海马形象，甚至为了美化一下女神的形象，还脑补了一些装饰品。
他摇了摇头，将脑袋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晃掉，他联系克莱因，当然不是为了和他讨论女神的外貌，虽然看上去克莱因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那你介意帮我对付一下另一个丑陋的神祇吗？”林恩试探性问道。
经过上一次沟通，林恩现在已经掌握了和克莱因的沟通技巧，并不需要刻意讨好或是迎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激发他的兴趣，只要让他开启了话痨模式，什么都好谈，林恩能够猜到，他在守望之海，应该过得比较孤独。
“谁？罗格厄吗？”
“呃……嗯，是的。”
林恩楞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罗格厄就是恐怖利刃的名字，在杀戮之夜时，克莱因提到过这个名字。
“你想要干什么，杀了他吗？这个比较……嗯……困难，虽然我现在还上不去，但是我可以动用一些关系，去干掉他，毕竟我的朋友很多，只是这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你现在还没有能完成这笔交易的本钱。”
“这样啊，那如果只是让他受伤呢？”林恩听到克莱因一开口就说要弑神，感到非常意外，但是却明确反对，似乎这就是他刚刚要问的问题。
“这难度和杀了他没有太大区别。”
“那屏蔽掉他对人间的联系呢？”
“这个……”能量圆环中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小东西，你不过就是想要砍掉一根木头，你绕这么远干什么？想要等我连续拒绝你多次之后，最后不忍心再拒绝你的小要求？”
林恩心神一颤，没有说话，虽然很想说是因为“听见”他说要杀了罗格厄之后，才决定陪着他一起绕。
但是却没有“开口”。
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在杀戮之夜当晚，克莱因承诺过，不能探查他的意识，但是刚才却知道了他只是打算砍图腾的想法。
林恩没有“说话”，他在脑中开始胡思乱想，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对方能够感知他的意识，那么不需要沟通就能交流。
沉默了许久之后，能量圆环再度终于再度“开口”。
“好吧，我承认，我偷听了你之前和你父亲的谈话，我只有在最无聊的时候才会这么干，真的。”
林恩没有回答，而是在心中开始“问候”克莱因的家人，一开始只是小心翼翼的含蓄“问候”，然后逐渐变成“深切问候”，然后开始加涨辈分。
最终，林恩得出结论，克莱因真的不能查探他的思想，不然他不可能没有表示，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么大羞辱而无动于衷，至少克莱因不像是这样的人。
“你以后还会这么做吗？”
虽然对方不能查探他的思想，但是能随时查探他的行为，也让他难以接受。
就像他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一想到这里，那种被人窥探导致自己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就让他感到恐惧。
“我会事先和你打个招呼。”
林恩长出口气，算是认可了克莱因的承诺。
他现在除了选择相信克莱因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决定权在对方的手上，他没有任何能够掣肘的克莱因的手段，他甚至没办法毁掉他识海中的能量圆环，更不能可能天真地告诉他，侵犯他人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
或许是为了对之前的偷窥行为表示歉意，克莱因答应了林恩的之前的请求：“你可以放心的去砍那根木头。”
“你会怎么做。”林恩总是喜欢了解过程。
“什么都不用做，该说的话，我之前已经对他说过了，你现在只要不是去豺狼人大部落，砍掉那根最大的木头，其他的恐怖利刃图腾你可以随便折腾，罗格厄他不敢有意见。”
第二十六章 背叛者
得到了克莱因的承诺，林恩不再担心恐怖利刃的反击。
虽然克莱因只是说什么都不用做，但是既然他敢那么笃定，那一定吃准了恐怖利刃的性格。
林恩来到城堡门口的建筑工地，和西蒙闲聊起来。
除开早上的训练之外，西蒙这个林恩钦点的大监工，其余时间基本都待在工地。
说是闲聊，其实主要都是西蒙在说，林恩在听。
话题基本都围绕着建筑工地上的那些贫民孩子，西蒙按照林恩的要求做好了严格的记录和评级。
他对孩子的评价相对都比较高，比基本都比成年劳工要高。
“这是一群挨过饿的孩子，他们知道这份工酬的价值，所以干过特别卖力，尤其是刚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饿死鬼一样，吃得比大人都要多。”
西蒙在提到这些孩子的时候语气很随和，说完还自嘲地笑笑，因为他第一天来到巴雷特城堡的时候比这些孩子吃得还要多。
林恩交给他的评价标准，当然不止是看谁干活卖力，吃饭多寡。
对于这份评价标准，西蒙也有疑惑，主要是太全面了，包括体能，反应力，意志力，智力，个性，甚至还有说不清楚的价值观。
他倒不是嫌工作量太大，事实上按照林恩教给他的统计方法，熬过了最初两天后，后面的工作都比较轻松。
他疑惑的是少爷目的，他隐隐觉得少爷这是要筹建一支军事小队，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军队会有这么严格的要求。
要知道即便当初埃蒙领主和高文在挑选预备侍卫的时候，都远没有这么复杂，主要就看两点，体格和意志力。
“马克西表现怎么样？”
林恩突然想到了原皮革作坊的那个胖子管事，想要了解一下他目前的状态，在那天早上，这个胖子视死如归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算不上好，虽然比这些孩子要年龄要大一些，但是体力不行，好在每天都有点进步，现在基本适应了工地的生活，狄克在上次揍过他之后，也没有再报复过。”
西蒙带着林恩往侧边有过几步，透过墙缝，指着一个正在和别人一起搭手搬运石头的胖子，说道：
“态度挺端正的，现在和小队的其他人相处得都不坏，我觉得他挺聪明，就是他没有把那股聪明劲用在工作上，一直表现都还算老实。”
“不错，挺好。”林恩满意地点点头。
劳动改造，诚不欺我。
这政治教育都还没上马，改造就快成了。
“西蒙，和他们在一起，你会感觉厌烦吗？”林恩继续看着不远处的马克西，嘴里却西蒙随口问道。
“嗯？”西蒙不太理解林恩的话。
“我指的是这些贫民区来的孩子劳工。”林恩又补充了一句。
西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
“我其实不太愿意看到他们，但是能够接受这样工作。”他沉思将近一分钟，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林恩听到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有些遗憾，但也并没有太过失落。
或许是因为西蒙不再想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因为他也来自贫民区，看到这群孩子，会让她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往事。
之所以会有刚才的这一问，是因为他打算让西蒙来建立起这一支目前还只是一个概念的队伍。
虽然因为西蒙的性格原因，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占据人和优势，所以在林恩的心中的优先级很高。
西蒙说得很真诚，所以林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距离下工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林恩就和西蒙闲聊起了砍倒图腾的事情。
虽然西蒙也认为这事情太过于危险，即是亵渎神祇，也是在挑衅卡利亚斯豺狼人的底线。
但是排除掉危险这个因素后，西蒙的看法基本和林恩一直。
既然要砍，那就得光明正大的砍，要得有仪式感，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都看到恐怖利刃图腾的倒塌。
这样才能让他们彻底认识到新时代的到来。
“不过少爷还是得要小心豺狼人，这群家伙本来就行事极端。”西蒙依旧不忘提醒林恩其中的危险。
林恩自己也知道除开恐怖利刃本身的反击之外，最大的危险来自城镇里的豺狼人。
恐怖利刃是他们种族的神祇，是他们觉得自己比其半兽人高贵的象征，所以这些家伙的信仰非常坚定，而拥有信仰的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这一点林恩很清楚，宗教底层的狂热分子，远比大多数掌权者信仰坚定，而且还可能出现一个看去很矛盾的现象，信徒比他们的神祇更加信仰“神祇”。
前者指是神祇本身，后者指的神祇所代表的的精神。
事实上在林恩看来，霍格就是如此，他坚定地信仰恐怖利刃，他用丛林法则看待世界，他认为理智让人懦弱，但是最后号称没有理智的恐怖利刃，却在克莱因三言两语的威逼下退缩了，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恐怖利刃背叛了“恐怖利刃”，被信仰者背叛了他的信徒。
“西蒙，你说我如果借这个机会，诱杀一批豺狼人，这是不是有些不人道？”
林恩话锋一转，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林恩的问题让西蒙有些意外，在以往，少爷从不会和他们谈论自己的计划，而今天却连续对他说了三个计划。
先是筹建新队伍的事情，虽这事然没有明说，但是也差不多表达了意思，然后砍图腾的事情，再是杀豺狼人的事情。
保密层级一件比一件高。
按理说，这些事情在行事前，他都不应该知道。
虽然这让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被信任感，但是心思敏锐的西蒙依旧不太适应。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引用高文的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来作为对于林恩问题的回答。
“在我刚到城堡时，高文大人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和训练无关，而是告诉我们应该如何作一个合格的士兵。”
“高文大人说:‘士兵不应该是仅仅为了吃饱饭就来为领主卖命，也不应该是没有任何原则的木偶、杀人工具。你们既要学会遵守纪律和命令，也要拥有自己判断和思想，这两者并不矛盾，因为只要你在投效领主时的宣誓是真诚的，那么士兵和领主的目标就应该基本一致，至于过程，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关键在于目标是否出现偏移。’”
林恩脸上带着笑意，西蒙的记忆力，或者说是高文对于他的影响力，让林恩有些意外。
虽然他在此之前没有听过这段话，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段话几乎就是高文原话，林恩熟悉高文的风格，尤其是讲道理的风格。
西蒙一开口，就有了高文的“內味儿”。
把简单的道理讲得复杂，却又不至于像弗雷那样云里雾里说不明白，这就是高文讲道理风格。
这段话简单来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如果你忠诚于你的领主，那么他的所有命令你都应该执行。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但是高文却加进去一些独立意志的思考，让是士兵们感觉自己和别的军人不太一样，其实区别不大。
西蒙现在对于高文这段话笃信不疑，而且想以此来告诉林恩，只要结果是正确的，过程不重要。
一番闲聊下来，下工的铃声响了。
劳工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工地，然后在记录牌上签下自己名字，有的人直接回家，有的人要留下在工地“餐厅”吃完饭。
林恩这次又选择和西蒙一起留在工地吃饭，而且还把一个十六七岁的豺狼人少年叫到身边。
这个豺狼人正是工地上唯一的豺狼人，第一次劳动模范称号获得者。
林恩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摩西。
“在工地上过得好吗？”
林恩一边吃饭一边笑问道，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大哥哥提问，画面非常和谐，如果摩西没有那颗狼头会更加和谐。
“非常好。”摩西还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林恩，显得有些拘谨。
“最近有什么困难吗？我指的是你族群那边。”林恩放下筷子，示意摩西可以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
豺狼人规规矩矩地坐下，就像是在执行命令一样，但是却低着头没有回答林恩的问题，也没有吃饭。
“有什么情况都可以说，你是巴雷特的工人，还是劳动模范，我会帮助你的。”
林恩尽量压低自己声线，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一些，更加有信服力，但是因为年龄原因，已经显得有些稚嫩。
“没有，没有什么困难。”摩西说了一句明显言不由衷的话。
林恩也不拆穿他，继续说道：“那你能帮助我做一件事情吗？”
摩西抬起头来短暂地看了林恩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他有什么能帮助林恩的，但是依旧点点了头。
“你回去后，找个机会，告诉你的族人，就说我要去砍倒恐怖利刃的图腾，时间就在最近。”
林恩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常，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说完之后，就平静地看着摩西的表情。
“真的吗？”原本拘谨的摩西却震惊地问道。
“真的。”林恩的语气依旧平静。
摩西表现得很激动，桌子下面，两根被他攥在手里筷子发出嘎吱的响声。
他紧闭着嘴巴，但是从他嘴型能够看出他牙关紧咬。
这一刻，经历过激动之后，他的思想开始挣扎。
林恩知道恐怖利刃的图腾，对于卡利亚斯的豺狼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给了摩西十分钟的时间做抉择。
就在林恩将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摩西抬起了头来。
严寒的冬天，他却汗流浃背，痛苦中眼神中带着坚决。
“好的。”
他仅仅说了两个字，却似乎耗光了他所有力气，然后无力地躺在桌子上。
“时间会证明你的抉择是正确的。”
林恩丢下了一句话后，带着西蒙离开了餐厅。
摩西趴在唯一的一张餐桌上，就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弃儿。
“他应该会很痛苦。”西蒙小声说道，似有不忍，刚才的摩西又让他想到自己的过往。
“这是背叛者应该承受的痛苦。”
前一刻还在向西蒙讨论人道的林恩，在说这句话时冰冷得可怕。
在和西蒙离开的时候，林恩突然又交待了一句：“你让人在工地旁边搭建一个临时宿舍，一周过后，让他搬过来住。”
西蒙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
“承受痛苦就够了，他既然选择了我们，我们就得对他的生命负责。”
说完这句之后，林恩在城堡内和西蒙分别。
第二十七章 手无寸铁的林恩
背叛者，叛徒，这都是毫无争议的贬义词。
当摩西说出那一声“好的”时，背叛者的标签就贴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说来巴雷特城堡的建筑工地做工，只是为了生活迫不得已，这是可以解释的。
但是作为一个豺狼人，林恩要摧毁他们族群的信仰，而他却选择作为帮凶，这就是毫无争议的背叛。
虽然有林恩诱导的成分，但是背叛就是背叛，就像恐怖利刃背叛了霍格，虽然是被克莱因胁迫，但是在林恩看来，这就是可耻的背叛。
在接下来一周时间内，林恩都没有再离开城堡。
这是必要的伪装，这个时候，在豺狼人族群的眼中，他需要保持一些神秘感，让他们认为自己在做准备。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同时，他也需要给豺狼人族群一些准备的时间。
作为一个非常务实的人，林恩总是不会浪费掉一些可以利用的事物，就像这次正在准备的砍图腾事件，他就打算要一石二鸟，甚至三鸟。
宅在城堡内的一周，林恩大部分时间都修行魔力。
在神识之海中多出了那个能量圆环和那片星空之后，他的魔力感知，有了明显的提升。
他不清楚其中缘由，又尝试着和能能量圆环沟通了几次，试图能得到克莱因的解释，最好是还能指点一下自己的修行。
但是能量圆环毫无动静，对方拒绝沟通。
林恩现在虽然拥有两级的魔力，但是仅仅只会一个奥术魔法，还是最低级的【奥术冲击】。
在低阶魔法中，大部分的元素魔法都要强于奥术魔法，单论杀伤力的话，火系和雷系最为突出。
低阶的【火球术】【雷击术】虽然都是最常见的元素魔法，但是却非常的实用，在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上，远比【奥术冲击】来得方便。
仅仅是施法速度就快上不少。
林恩可以想象到，低阶奥术魔法师和元素魔法师的对战，对方两个火球术已经糊了自己一脸，而自己的【奥术冲击】模型才堪堪成型。
他想要学习元素魔法，但是现在却没有办法。
他的元素亲和天赋没有高到能自行觉醒，除此之外就只有到魔法师公会去进行专业的检测和辅助觉醒，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由至少圣域级的同系元素魔法师，进行元素引导，依次来进行觉醒。
但是，在觉醒之前，没有专业的检测，天知道自己拥有拥有哪一系的天赋，除非这个圣域魔法师精通所有元素，不然都可能做无用功。
卡利亚斯既没有魔法师公会的分会，也没有圣域级魔法师，所以元素施法者对于林恩来说，还距离比较遥远，至少暂时看不到什么办法。
除了修行魔力之外，林恩也会加入到精英火枪手小队的训练中。
由于高文需要编练新军，也就是獠牙佣兵团的俘虏，所以现在精英火枪手小队又失去了教官。
林恩深切地感受到巴雷特城堡人才的匮乏，同时也为他的高文老师献上敬意。
自从巴雷特来到卡利亚斯之后，尤其是在弗雷“去世”之后，高文肩上担子就从没轻松过。
既要练兵，又要执行任务，还要给他当个人老师，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高文在这些年里，依旧悄无声息地突破到了十级斗气，这在林恩看来，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难怪父亲之前就对他说过，要是高文不去修行魔力，也不被俗事束缚，那么他现在也许已经达到了圣域门槛，也就是十二级斗气。
不到三十岁的圣域战士，即便是放眼整个同盟，也都能勉强归类到天才的行列。
没有教官，精英火枪手小队就只能自己训练。
队长希尔薇和阿多斯，负责指导射击训练。
剑术最好的阿米亚斯，指导剑术训练。
体格最强壮的沃尔德伦，指导体能和格斗训练。
对于侦查和反侦察有一些心得的卡洛斯，负责指导这方面的训练。
而相对来说，没有太突出特长的波尔多斯，还有大监工西蒙，他们俩就只能和林恩一样，做个单纯的学员。
大多数训练，林恩都能勉强参与，但是射击训练因为他八岁身体的原因，巴雷特步枪别想正常使用，即便是要开枪，也只能是架好后，旁人顶住枪托，然后林恩就只需要扣下扳机，用这样的方式过过手瘾。
虽说希尔薇是射击训练的教官，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多斯在进行指导。
希尔薇虽然拥有万中无一的射击天赋，但是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她自己都还没有弄懂其中原由，更别说教导别人。
之所以让他挂名射击指导，无非是队员为了照顾她作为队长的尊严，毕竟这是一位能够随意进出他卧室的人物。
整体来说，林恩感觉精英火枪手小队是一支综合型的军事小队，队员各有所长，甚至还包括阿米亚斯这样字写得好，还会算账的另类人才。
可以预见到，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这支队伍将能够应对绝大部分环境。
如果是要论队员的综合素质，阿米亚斯得排第一，然后就是没有一技之长却样样都不差的波尔多斯，再之后才是枪法了得的阿多斯。
如果要论单兵作战能力，如果是在野外作战的话，林恩认为卡洛斯最强，从他训练时教授的技巧来看，在野外作战，如果他想要跑，其他人甚至不能找到他的踪迹，如果是面对面单挑，阿米亚斯和沃尔德伦有得一拼。
希尔薇的话，目前得排到最后。
虽然她天赋异禀，而且足够努力，但是想要追上这些“老兵”，还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一周的时间，悄然过去。
在这一周里，卡利亚斯也没有出现什么大新闻。
经过了一周的高强度训练，林恩现在感觉自己的状态非常好。
体能和精神，都保持在巅峰水平。
他厚实的棉衣下，穿着一件锁子甲和一层皮甲。
大腿上绑着护具，长靴里面镶嵌着甲片。
宽大的防风兜帽，夹层中也是环环相扣的锁子甲。
腰间的粹毒匕首，隐藏在腰带中的钩索，掩盖在衣袖之下的袖箭，鞋底里可以随时弹出的尖刺。
此时的林恩，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穿着有些臃肿的贵族小孩，但是实际上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铁罐头。
当一切准备妥当。
“手无寸铁”的林恩，时隔一周，终于走出了城堡。
阿米亚斯和沃尔德伦全副武装，伴随林恩左右。
三人朝着獠牙佣兵团驻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