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皆大欢喜
把吕舍安排好,族长夫人已经彻底没了好心情。
虽然没有再坚持赶人,却气的咬牙切齿,“幸好他只是来打短工,收完粮食就走!”
苏黛和刘卉同时心虚地低下头。
“伯母,回头我就把人带到镇上,你别气坏身体。”
“不行,”族长夫人想也不想拒绝,“他是没脸没皮的老江湖,油盐不进,你们这些年轻人压不住。”
说着,拍拍苏黛的手宽慰,“别急,有你大伯在呢,肯定能把人收拾的服服贴贴。”
“那你们别勉强,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们。”
“瞧你紧张的,也不算什么坏事,”族长夫人哭笑不得,“慕耀送人时给了工钱和伙食费,白得个人干活,说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这人虚归虚,好歹没完全残废,多少能干点活。
吃的也不多,每顿一个窝窝头半块咸菜疙瘩,好养的很。
倘若能稍微安分点,留着也不是大问题。
地里,慕族长也觉得府城来的人不安分。
看着半天才挥一镰刀的大夫们,他脸都绿了,“能要点脸不?我家小孙子都比你们干活利索!”
大夫们满脸凄苦。
五月的暑气,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老骨头能顶得住,别说干活,只是站在地里,就热的人想晕。
“太阳实在太晒,能不能歇息会儿?”
“一直弯腰,老夫已经直不起身子。”
“腿也开始打晃,放老夫回家,我保证再也不骗人成不?”
慕耀刚走过来,就听到各种卑微发言,当即,挑挑眉头,“这么快就认识到自己的错?”
看来,劳动改造还是有用的。
众大夫:不,没用,我们只是不想割麦。
“你怎么来了?”
慕族长的反应和妻子一模一样。
“地里活忙的差不多过来帮忙,大伯,你家已经收了几亩粮?”
“才十亩,”慕族长叹口气,“全村都忙,没找到几个人干活,希望半个月内都别下雨。”
“过两天让李念他们三个也过来,不会耽误播种,放心吧。”
“不用,村里人地少,过几天忙完就会来帮忙,别耽误他们生意,往年你大堂哥回来,其实也做不了多少活的。”
他要的主要是态度。
或许正因为这份随意,儿子们才彻底不回来。
有些失落,却不是不能理解。
儿子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有想法也没什么,倘若都像老幺那样要人操心,自己得累死。
慕族长虽然笑着,表情却很勉强,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强撑。
这种家事,慕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大伯,我这次特意带打谷机回来,那些大夫割不了麦咱们也别勉强,让他们负责脱壳,慢点也没事,能干多少是多少。”
“打谷机?”
慕族长一脸迷茫。
“等我组装好就知道。”
苏黛做的打谷机,小巧轻便,效率却不低,只是隔段时间就要替换零件,很麻烦。
这个缺点,对于不想干活的大夫来说,却求之不得。
发现比割麦轻松后,全都喜笑颜开。
“慕相公,你人真好。”
“前几天从刘家救出我们,今天又带来打谷机。”
“等我回去府城,一天给你烧三炷香。”
“闭嘴,”慕耀一头黑线,“好好干活!”
每次跟这群人说话,都像与智障在交流。
讲真,他都怀疑医馆是被祸害的不轻,才故意报复性地把人放出来。
“不用理会,”慕族长非常有经验,“他们说话只是因为自己想说,而不是真想别人搭理,神神叨叨的,咱们离远点,免得被传染。”
慕耀震惊,“还能这样?”
难怪每次都觉得这群人与世界格格不入。
慕族长看的很开,“久病成医,久医成病,谁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不耽误干活,随他们去吧。”
于是,皆大欢喜。
大夫们干活依旧慢蹭蹭,却不再拖后腿。
慕家只管割麦,不用操心别的杂事,速度也提升不少。
午饭时,村长破例给大夫们多发一个馒头,“好好干活,咸鸭蛋会有,肉也会有!”
“可不可以先赊账?老夫已经十来天没尝过荤腥。”
“羊肉有点燥,鸭子和鹅最好,平气又滋补。”
“鸡也不是不行,得加党参和枸杞。”
“馒头不吃还我,”慕族长翻个白眼,“正好省了粮食。”
有的吃就不错,还叽叽歪歪,还当自己在府城?
“不可能。”
异口同声说完,这群人不约而同加快速度把馒头吞进喉咙。
“想吃肉也不是不可以,”慕耀突然插话,“拿银子买,一盘十两,主食另算。”
“一头活羊也才三两银子,抢钱啊?”
“话不能这么说,”慕耀冷嗤一声。“你们给刘老爷治病,针没行,药没开,只把把脉就要三百两,难道不比我过分?”
“这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是收了钱,但是刘家又抢了回去,这一趟根本没什么赚头。”
本来想趁机捞一笔,谁知道阴沟翻船,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医馆。
收入低了些,胜在稳定,每月都有几十两银子进账。
最重要的是安全,也不用整天干农活。
“难道不应该?他的病又不是你们治好的,蹭吃蹭喝那么久已经占便宜,莫非还想连吃带拿?”
“没有,别冤枉人!”
“废话少说,想吃就拿银子,有了钱,想吃熊掌都给你们弄过来。”
这群人有银子吗?
那肯定有。
可他们死要钱,宁愿啃窝窝头也不愿意出血。
然而,习惯过好日子,忍这么多天早就到极限。
于是,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终,不情不愿的拿出十两银子,“给你,我们要一只胖鹅,最贵的那种,必须肥的流油。”
“可以,”慕耀不客气把钱接过来,“红烧还是清炖?”
“清炖吧,汤多,可以吃好几顿。”
呵呵哒!
慕耀心里笑他们天真。
半个时辰后,大夫们眼睁睁看着满满一锅鹅肉,慕耀却只捡头、脖子、翅膀、爪子装盘。
大夫们迷茫,“其他肉呢?”
“一盘就这么多,想吃继续加钱。”
第167章 表现违和
“还要加钱?”有人炸毛,“你当钱能从天上掉下来?”
“你们坑别人的时候心安理得,怎么换成自己就接受不了?”慕耀鄙视,“肉没割在自己身上不疼?”
听完,众人呐呐无言。
见状,慕耀定定看他们一眼,意味深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招,果然永远都最有效。
看到这一幕,刘卉不解,“他们怎么比我一个商户女都看重黄白之物?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赚回来不就是花的?”
按理说,赚的那么容易,花的应该更松快才对。
“能耐得住寂寞,走上学医这条路,甭管理由是什么,初心肯定是好的,”苏黛叹口气,“只是人都会变。
可能是学医的苦寒,也可能是良心的谴责,才让他们无法大手大脚,刘卉,府城那里是什么样子?”
“你问我就对了,我从小就在府城长大,唯一出过的远门就是这次,”刘卉沉思后解释,“府城很繁华,城内铺子非常多,各种东西应有尽有,首饰也月月换新,跟落安镇这里简直就是两种天地。”
“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哪个地方都有不尽如意之处,府城没人情味,人跟人交往,首先看穿着,然后观门第,能把人祖上三辈都扒的一干二净,比科举还严苛。”
“大夫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他们啊,”刘卉咬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一点点尴尬吧。”
“什么意思?”
“寻常无事想不起他们,关键时刻又未必有用,名医还好,各家各户都有所顾忌,普通大夫的话,大家未必有这个耐心。”
苏黛:把势利眼说的这么委婉,难得这姑娘含蓄一次!
世人对大夫这个行业如此敷衍,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拧拧眉头,她凑到慕耀面前,“相公,你现在用的法子挺好的,咱们再添把火,以后不管吃住穿用,都让他们自己掏钱买。”
“逼他们倒贴钱干活,”慕耀轻咳一声,“会不会太过分?”
地主家虐待长工,也不敢这样。
“怎么会呢,”苏黛摊手,“不过是让他们把吃别人的银子吐出来。”
这些人应该也没多少油水,毕竟谁出差也不可能把所有家当揣兜里,那不是脑袋有坑?
“若是他们不配合呢?”
“那只能说明别有内情,”苏黛挑挑眉,“无论什么东西太过轻易得到就不会珍惜,尤其是银子,这群人的表现太违和。”
“媳妇,”慕耀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为何对这群大夫如此重视?”
内情不内情,跟他们有关系?
天大的苦衷,也不是到处坑人的理由。
苏黛愣住,须臾微微一笑,“我觉得犯了错最重要的是弥补,而不是被鞭打后没有任何意义的悔过。
他们该做的并非痛哭流涕认错,而是积极诚恳地用自己所学所知救死扶伤。”
做一个有贡献有价值的人,不比社会渣宰强?
慕耀错愕,“你对他们还抱有希望?”
医术怎么样先不论,人就是歪的,谁能保证未来不会重蹈覆辙?
“希望谈不上,”苏黛摆手,“只是为这个可能多费点心思,能成就成,不能成拉倒。”
“黛黛,”刘卉不明觉厉,“你真的好厉害。”
这两口子说的话,她每个字都没落下,为什么还是听不懂?
是要宰这群大夫?还是要救?
“别闹,”苏黛推开把自己衣服蹭乱的头,“我还有事问你。”
“什么事?”
“这些人的底细,你们家后来又打听没?究竟什么情况?”
“我爹说他们经常做坑蒙拐骗的事,只是没敢沾人命。”
“看来也不是无药可救。”
“才不是,他们是怕闹大没法收场,府城跟这边不一样,关系错综复杂,大夫又没什么权势,多数情况都不敢得罪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只能偷偷摸摸来。”
否则刘家当初也不会没防备让人钻了空子。
苏黛安对此不置可否,慕耀却从中听出不妥,“你们府城人,是不是蠢?连治病救人的大夫都不重视,生怕自己活的时间太长?”
“没有,我们家专门养了府医的。”
鸡同鸭讲!
慕耀懒得搭理刘卉,直接转身,“我去跟大伯商量下这件事。”
“他什么意思?”刘卉愤怒地瞪着慕耀背影,“不耐烦还是嫌弃?”
“应该是被你说服了,”苏黛打圆场,“不提他,鹅肉炖的很烂,一起吃点不?”
“吃!”
大夫的事苏黛知道急不来,刘卉完全没放在心里,南崽又似懂非懂。
于是,两人一幼崽,没心没肺的吃起来。
清炖鹅虽然没放重料,却加了黄酒和姜丝去腥,搭配特调酱汁,喷香喷香的,别有一番滋味。
吃饱喝足后,苏黛带着刘卉到处转悠。
“黛黛,我爹说你们今年才搬去镇上,之前一直在这个村子住吗?”
“对,是不是很不错?”
或许因为女主,上天仿佛格外优待溪下村,远看群山如黛,细观流水潺潺,景色极美。
“嗯,人也好,即便忙也会停下来给我们打招呼,很热情。”
“他们以前才不是这样,”南崽撇嘴抱怨,“我家搬去镇上才变好。”
可真善变。
刘卉愣住,“这么现实吗?”
跟府城好像并没区别。
日子好时,所有人都锦上添花不吝啬善意,一旦落难,便一群人落井下石,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
“有些生活只适合体验,”苏黛很感慨,“一直困在里面,可能会把人折磨疯,幸好后来及时止损,你也是,如果实在不想待在乐家,就想办法离开。”
刘卉这姑娘,接触之后就发现,直爽娇憨,没什么心眼。
这种人,在大家族中,注定吃不少闷亏。
即便现在表现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内里也肯定伤痕累累。
听完,刘卉沉默了。
好一会儿,用力踢开碍脚的石子,面无表情开口,“三年前我曾想过,直接与乐凯同归于尽,再也不用互相折磨。”
第168章 通透自我
“后来呢?”
“没下手,为那么一个人渣赔上自己划不来,”刘卉撇嘴,“我死也就死了,姝姝是无辜的,她本来就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不能被彻底毁掉。”
“我猜也是!”
“命苦,没办法,”刘卉装模做样挤出两滴泪,噗嗤一下笑出来,“是不是被骗到?其实,我还蛮享受那死鬼为了银子,看不惯我又不敢做什么的样子,自以为忍辱负重,其实屁都不是。”
自己手中银子花不完,而乐凯除去官家少爷这个身份,却什么都没有。
就很爽。
苏黛翻个白眼,“幼稚!”
看似不耐烦,她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活的通透有自我,总比成为怨妇好。
两人说说笑笑的,围着整个村子转圈圈,没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好热啊,”刘卉不停用手帕扇风,“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用冰鉴,今年若是就在落安镇,怕是很难熬了。”
“你尽快回府城呗,”苏黛托住下巴,“反正距离也没多远,两天的路程而已。”
“不想回,落安镇清静,除了买东西不方面,其它都很舒服,还能每天找你聊天,府城糟心事一堆,想想就头疼。”
“不回去也行,回头我弄些过夏天的东西出来,给你也送一份。”
“都有什么?”
“蚊香、花露水……”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抬头便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慕三?”
“二嫂,南崽,”慕业憨笑一声开口,“好久不见,你们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有什么事吗?”
苏黛摸不着头脑。
慕业没跟老宅人一起离开她知道,只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找到自己?
哪怕以前住在同一个院子,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没什么事,我就过来打个招呼。”
话这样说,欲言又止的表情却不这样。
“你一个大男人什么事不能直说?”见状,刘卉下意识抖抖鸡皮疙瘩,“怎么跟我家小妾一个做派?”
明明张张嘴巴的事,非要等着别人先问,图什么啊?
噗嗤,苏黛没忍住笑了。
听刘卉这么一说才发现,慕三有事相求还等着别人开口的样子,确实有些茶。
“堂叔,你脸怎么突然黑了?”
还能为什么?
慕业想骂人,有求于人,又不敢表现,只能否认。
“你看错了,三叔的脸从来没变过。”
南崽满脸无辜,“哦,那就当我看错了吧。”
“本来就是看错了!”
“黛黛,这人不能搭理,”刘卉凑过来小声开口,“这才刚开始,瞧着吧,下一步就会挤眉弄眼,搞的别人欺负他一样。”
刘卉自以为压低声音,但是距离那么近,慕业想听不到都难。
刚调整好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势弱无害,却听到这句,整个人都僵住,“这位夫人,你误会了,我从没这个意思。”
“没误会,”刘卉摆手,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慕业,“你这样的,我见的不要太多,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真的很想问问,老是这么装,累不累啊?”
慕业梗住。
他抬起眼皮瞄一眼白皙精致的刘卉,忍不住吐槽:这么水灵的姑娘,为什么偏偏长一张嘴?
良久,轻轻唤出两个字,“二嫂……”
“有话直说,”苏黛头皮发麻,“咱们交情没那么深。”
这家伙,果然跟刘卉说的一模一样。
“就是啊,”刘卉狐疑,“莫非你有事,还得我们上赶着帮忙?”
什么人啊!
慕业一惯以憨厚老实的面目示人,遇到为难的处境,装傻就能糊弄过去。
除了被逼分家那次,从来都没那么尴尬过。
整个人被瞧的透透的,好似从上到下都被扒光。
“不是,”怕刘卉再语出惊人,慕业不敢再耍小心思,“二嫂,现在农忙,十五亩地只有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能不能给我媳妇捎个话,让她也回来一起帮忙?”
苏黛皱眉,“镇上没什么秘密,她住在哪你不知道?”
“知道,但是……”
理由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黛黛捎口信?又不远,自己跑一趟很费事?”
“要割麦,”慕业压着怒气解释,“太忙抽不出身。”
“可你都有空找我们!”
“你找错人了,这个忙我帮不上,”苏黛把刘卉拉到自己身后,怕慕三恼羞成怒动手,“而且,你也别小瞧自己,往年也是这么多活都能做完,今年肯定也一样。”
甭管慕三人品如何,他是真的能吃苦耐劳。
老宅地里的活,他一个人就能承包一半。
“二嫂,我实在没办法才找上你的,我媳妇根本不搭理我,总觉得我不为小家着想,我也很委屈,爹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倘若不听话,连我也要被折腾。”
“跟我说这些没有,”苏黛脸色渐渐变冷,“有本事跟弟妹、周家人说。”
“他们不听我解释!”
“我更没义务听,”苏黛扬起下巴,“慕三,脚下的泡都是人走出来的,你若真心悔改,我还当你良心觉醒,显然并不是这样。”
跟以前一个德性,无论什么事,都心安理得推着别人上,自己一身轻,苗头不对还能反咬一口。
这种人毒蛇一样,不得不防。
想了想,慕业妥协道,“你想我怎么证明?”
最近两个月,绝对是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懂事听话的妻子突然性情大变,友善体贴的舅舅也大打出手,依赖已久的父母离开时却把自己抛弃。
“这话不跟你媳妇说跟黛黛说有什么用?”刘卉偷偷探出头,“还有啊,男女有别,你这样冒冒失失找过来,难道不觉得很失礼?万一别人误会怎么办?”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的。”
“别败坏溪下村名声,”苏黛并不承认这话,“男大女防哪里都一样,只有你一个人这么不讲究。”
“我没这么想过!”
“可你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苏黛不耐烦再应付,“我们要回去了,下次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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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不切实际
苏黛说完,不顾慕三什么反应,直接离开。
三人走后,慕业的脸刷一下冷下来,阴郁地盯着两大一小背影,面无表情。
伫立好一会儿,才跺脚离开。
到慕族长家后,苏黛特意把这事说给族长媳妇听,“伯母,慕三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在村里待不了多久,”族长媳妇叹口气,“前些日子张罗盖房子没一个肯搭手,只能不了了之,大家伙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为什么?”
闻言,族长夫人为难地看着刘卉,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伯母尽管说,不用担心吓到她,刘卉家的糟心事更多,坚强着呢。”
“那行吧,”族长夫人说出缘由,“三房分家时有人听墙角,把慕业的表现传了出来,村子人虽然没全信,也心里犯嘀咕,后来,那家子全都搬走只留慕业一个人,本来只是怀疑也确定下来,都怕他突然背后捅刀子,不敢交往。”
诚然,整个老宅都没什么好名声。
但是,慕海到底经营几十年,即便让人大失所望,村里人看着他的年纪,也不会过多苛责。
相反,慕三不仅身份不占优势,老实憨厚的形象又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人们完全无法接受他心内藏奸。
刘卉在这方面很敏感,只凭寥寥数语就脑补出大概,“人前一副面孔,人后又是另外一副,无论谁发现,都不敢与这种人打交道,谁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捅一刀!”
“可不是,”族长夫人附和,“乡下人行事粗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得罪了,还是别来往好。”
她虽然不怕这个侄子,却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苏黛若有所思,“父母兄长抛弃了他,溪下村民又排斥,所以才想挽回妻儿?”
“就是这样,可惜当初闹成那样,他就算想和好,恐怕也没人愿意!”
三人吃着西瓜讨论慕三时,地里,慕耀正在挥汗如流。
“先休息一下,”慕族长阻止他干活,“喝点茶水再继续。”
“行。”
慕耀用毛巾擦擦汗,顺势走到地头坐到树荫下,“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很多,终于不用发愁凑不够税粮。”
“那也得交啊,”慕族长很肉疼,“说到底读书才是正路,倘若你考个举人、进士啥的,全村的地挂你名下,每年省下的粮食都能堆满粮仓。”
听完,慕耀笑了,“这话说的,秀才就这么不被待见?”
“这倒不是,”慕族长砸吧一下嘴唇解释,“一个秀才免税三十六亩,不够用,得十来个才行,不现实。”
整个平阳县,从没听说哪个村子的秀才超过三人。
可能性太小,他还是盼着点实际的比较好。
慕耀:……
乍一听没问题,但是,好像不应该这么对比吧?
想了想,他诚恳建议,“大伯,我觉得供出十个秀才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一些出名的书院,门槛就得是童生,你对自己,对老慕家,对溪下村有点信心。”
“可拉倒吧,咱们姓慕的压根没几个有读书天份的苗子,即便有,也没人愿意花这个钱,慕兴和慕知智的例子放着呢,谁会这么想不开?”
“大伯也这样想?”
慕耀拧眉。
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很有道理。
见识的道理多了,有些人督促自己变好,有些人却会利用这些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两人或许是个例,却不可能是最后那批。
溪下村与别的地方不同,即便有赋税压着,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与其面对未知,更多人只想保持现状。
然而,祖宗的荫蔽有限,三十年间人口都翻了一倍,再过三十年会怎么样,简直不敢想。
“我也不想,但是人得认命,”慕族长已经麻木,“你堂哥他们我每一个都送过学堂,结果你也看到,没一人读出名堂。”
“长房适龄的孩子很多,还可以继续培养。”
“人都不在家,培养个锤子,你还没看出来?老大他们翅膀硬了,不愿意窝在溪下村。”
说到最后,慕族长心情复杂。
明明希望孩子越过越好,意识到小鸟离巢后,还是会纠结、不舍。
两人闲聊时,大夫们幽怨的眼神都快化为实质。
“不是说劳动光荣,他们俩为何堕落?”
“我也想歇会儿,下午一直老老实实干活,吃的那点肉早就消耗干净。”
“好累啊,手疼脚疼腰也疼,全身都疼。”
“要不,咱们也休息?”
“慕家族长会同意吗?”
“不管了,老夫真的干不动,比当年做学徒都累。”
“有本事就杀了老夫,我要休息!”
于是,大夫们抱团罢工。
慕族长本来很满意大夫们终于肯踏实干活,发现他们偷懒时,脸都绿了,“你们在干嘛?”
“跟你们一起休息!”
“你们干的活又不重,抱着东西往里塞而已。”
“那是你的想法,实际上,我们几个老不死快要累死。”
“不可能,我有分寸的。”
他安排活计几十年,从来没出过问题。
“反正就干不了活。”
大夫们干脆耍赖起来。
见状,慕耀沉声开口,“想休息也行,拿钱换,不多,也就十两。”
“又要钱?你想钱想疯了吧?”
“动不动就十两,就不能少点?”
“顶多一两,不然我们宁愿干活!”
“随你们便,”慕耀摊手,“绝对不会强买强卖。”
闻言,有人鼓起勇气反驳,“你要真像自己说的这么好,就该放我们回府城!”
“刘家小姐还在,要不要她送你们一程?”
只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相比于干点活,他们更怕刘家人折磨人的手段,哪怕能喘气,也半死不活。
所以才一直嚷嚷着逃跑却没有付诸行动。
良久,有人咬着牙吐槽:
“不就是十两银子!”
“又不是一百两一千两!!”
“老夫才不掏!!!”
说完,好像生怕自己反悔,连忙走到打谷机面前忙活起来。
“不是,”慕族长无语,“他们放狠话,只是为了更快认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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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一切好说
慕耀也错愕。
他还以为这群大夫要砸银子打脸自己。
听到慕族长的话后,抿抿唇,幽幽开口,“他们脑子从来没正常过!”
“这群人好奇怪,”慕族长百思不得其解,“亏心银子赚那么多,为何十两都不舍得花?”
看不出来,这群人竟然舍得对自己这么狠!
“先看看他们能坚持多久,”慕耀语气平静,“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表现出这个样子?”
“也对,不该这么轻易相信他们。”
说完,慕族长起身,“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干活吧。”
“嗯。”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喊声,“二哥!”
“老三,”慕耀眯起眼睛,“你家十五亩地就忙完了?”
“没,才割五亩麦,一半都不到。”
“那你怎么有空闲逛?”
“我刚刚遇到二嫂……”
慕业话说到一半,适时停顿,观察慕耀的反应。
慕耀白他一眼,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没有接话。
“二哥,你被爹过继出去,我也被他们留在村里,咱们俩都是被抛弃的人。”
“然后呢?”慕耀一脸探究,“你想做什么?报复回去?”
慕三他,真的有这个魄力?
“我当然想,”慕业讪笑两声,“可惜找不到人。”
“所以呢?”
“我们是亲兄弟,即便没名分,骨子里的血脉总没法抹除,兄弟齐心,总比打单独斗强,你觉得呢?”
“呵,”慕耀冷笑一声,“亲娘老子我都不要,你又算哪个葱?”
现在说什么兄弟情,早干嘛去了?
“二哥,话不能这样说,这么多年干活,咱们到底有些情份!”
“别自以为是,”慕耀语气平淡,“没人会相信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舍弃的人。”
慕三脸色惨白,“我是被逼的。”
“故意冷漠妻儿,也是被逼的?”慕耀讥讽,“看在那点微薄的血脉之情上,这些事我不会宣扬出去,但,仅此而已,滚吧!”
整个慕家,慕耀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弟弟。
别人无论如何,多少有点人性,只有他冷漠的仿佛木头人。
父母也好妻儿也罢,只要成为阻碍,全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听完,慕三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丝,“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完,慕耀转身离开。
慕三伸着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人。
仿佛自己再多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少顷,他蹲下来,抱头低泣。
见状,大夫们窃窃私语。
“看到没?慕相公把人骂哭了!”
“好凶!”
“看来对我们已经嘴下留情。”
“现在想想,他也算仁至义尽,把我们救出火坑,要求也不过分,只是拘在村里干活。”
“干点活而已,也不是不能忍。”
“没错,只要不谈钱,一切好说!”
“可惜了,本来想着薅完刘家就安心养老,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安享晚年遥遥无期。”
“府城那地方,只是想想就心烦意乱,还不如落安镇。”
“一个个的,给他们看病,还觉得自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动辄呼来喝去,平白膈应人。”
“如果有选择,来世我一定不做大夫,就当个普通人,哪怕面朝黄土背朝天。”
“老夫也一样!”
或许是这些话说服了自己,接下来一整个下午,这群人都没在闹腾。
晚上收工,慕族长一直围着他们转圈圈,“表现这么好,你们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意思啊,就不能我们自己想通?”
“得了吧,你们若是能想通,还会等到现在?”
“爱信不信!”
大夫们冷哼一声,快速走到前面,接近慕耀,“慕相公,你明日还会来溪下村吗?”
“来,你们有事?”
“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刘家那里,还有我等的换洗衣物,能否把它们带过来?”
“能,给钱就行!”
“这也要钱?”
“不能要?”
“不是,”有人无语,“我们已经准备好好干活,就不能通融通融?你有那么缺钱?”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慕耀顿住脚步,“当初从刘家救你们出来,还施针用药,你们好像从来没什么表示?”
闻言,大夫们不约而同捂住荷包,“我们可以当牛做马报答,没有钱!”
“我话还没说完就这么着急拒绝,”慕耀气笑了,“银子难道比命还重要?”
“对,”大夫们很认真,“可以没命,但是不能没银子,它们是希望。”
“希望?”慕耀认真咀嚼这两个字,“你们曾经很绝望?”
“或许吧!”
这个话题仿佛一个禁区,心不在焉回答完,大夫们便再也不作声。
“当家的,”族长夫人看一眼就察觉出不对劲,“他们是不是被你收拾了?”
“不是,”慕族长摇头,“他们今天没闹腾,挺安分的。”
“那这……”
“或许想到什么伤心事吧,谁知道呢?”
犹豫一下,慕族长别别扭扭开口,“今儿干活都累,别两个锅吃饭,咱们吃什么就给他们准备什么。”
“如果这样,菜可能有点不够了。”
“那就煮咸鸭蛋,还有耀小子带的粽子,反正也放不了多久,今天索性放开了吃。”
“不给老大他们留着?”
“留一巴掌还差不多,”慕族长语气不太好,“他们在县城吃香喝辣的,可想过老子撅着屁股顶着大太阳干活?”
“之前我就说直接叫他们回来,偏你死要面子,现在抱怨又有什么用?”族长夫人嗔丈夫一眼,“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懂事?累倒自己,喝苦汤子不说,还得遭罪,谁能代你受?”
“我又不是干不动活,为啥向他们服软?”慕族长冷哼一声,“翅膀刚长硬就想我低头,做梦!”
“你就倔吧,早完后悔。”
“这辈子都不可能,”慕族长一脸傲娇,“他们兄弟愿意待县城尽管待,咱不差人孝敬,老儿子一向贴心,侄子也重情重义,干儿子憨笨却知道感恩。
即便少了他们又如何?根本没影响!”
第171章 有始有终
“别人是别人,”族长夫人反驳,“亲生的,总归不一样!”
“没事,还有老儿子呢!”
慕族长开始将自己的偏心赤裸裸摆在明面。
以前为了家宅和睦,他还能忍着。
发现几个大的还不如慕耀这个侄子后,就不想再委屈自己。
生养一场,不指望儿子报恩,也不能这样添堵。
既然表面的平静不在,他又何必顾忌。
听到这话,族长夫人才不再反对,“我这就去煮粽子。”
她对小儿子也偏疼的紧。
“我来烧火,”吕舍很积极,“这个我最擅长。”
“咦,这家伙吃错药了?”
一群人中,慕族长对吕舍的警惕性最高。
这厮脸皮厚,身体又不好,轻不得重不得,很多时候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从下午就不太正常,”族长夫人的表情一言难尽,“往常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做什么都磨磨蹭蹭,今天手脚却特别麻利,鸡圈打扫干净后,还把茅房清理一遍。”
“真的假的?”慕族长挑眉,“他昨晚不就因为受不了脏才半夜逃跑?”
“误会,”吕舍讨好地笑了笑,才解释,“昨天只是觉得月色好,才想出去逛逛。”
“非要选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的时候?”
“这不是怕打扰你们睡觉?”
“说得好,”慕族长拍手,“然而,昨晚阴沉沉的,并没月亮!”
这就……尴尬。
吕舍僵硬一瞬,立刻恢复正常,“一时口误,房间闷热睡不着,老夫是出来吹风来着,瞧我这脑子,年纪大就这点不好,我还是去干活吧。”
说完,逃也似的钻进厨房。
看到这一幕,慕耀眯起眼睛,“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管,”苏黛压低声音解释,“他只是太怕死!”
“因为那身病?”
“不止,他应该已经猜出来给老刘开药的是我,才突然这么殷勤。”
之前在镇上也很积极,但是不一样。
那时的他只想结一份善缘并没怎么强求,现在却跟开屏的老孔雀似的,恨不得把高调这两个字刻在脑门。
“猜到便猜到,”慕耀不以为意,“知道小命捏在咱们这里,不用做什么,他自己就会老老实实。”
“嗯,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他能坚持多久再说。”
这段插曲过后,日子平静起来。
慕耀一家三口早早去村里帮忙,偶尔太晚还会留宿,如此到五月中旬,终于把所有粮食搬进粮仓。
期间,李念三人也轮流过来帮忙,然而,长房留在县城的几个孩子,却始终没有露面。
“粮食终于入仓了,今年多亏了你们,”慕族长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一口气,“耀小子,明天开始你们夫妻就别再过来,剩下的活我们慢慢弄就行,李念你也是,以后好好守着凉茶摊子就行。”
“没事的,”这段时间一直忙碌不停,李念变得又黑又瘦,可精神却比以前好了很多,“吃过嫂子开的药后,我家小丫头身体好转,已经不用别人伺候,我现在倒是清闲很多。”
“心态很好,继续保持,”慕族长感慨,“就是啊,勿忘初心!”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族长夫人不高兴,“老大他们的做的不对,你凭啥给这几个好孩子添堵,真气不过就去县城打一顿,他们还敢还手?”
族长夫人本身就是个爽朗的性格,跟刘卉相处后,彻底被带偏了,说话做事比以前还出格,颇有种越老越随性的洒脱。
“我也没别的意思,”慕族长心虚,“就是觉得农忙过去大半,这几个孩子连一趟都不回来,实在不像话。”
“急什么?交完税他们就会回来,”族长夫人不以为意,“瞧着吧,拉粮食的时候保准比谁都积极。”
以前也这样,但是好歹会帮点忙,就不怎么明显。
今年老儿子也不在,家里本来没个撑门面的人,因为侄子,却比往年更轻松。
这么一对比,就体会出落差了。
尽不尽心,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得切切实实付诸行动。
族长夫人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彻底不待见这几个人。
慕族长不敢反驳,“今年没这么容易,地是咱们种的,他们连草都没拔一根,家里没责任承担他们的口粮。”
“早就该这样,是你一直心软,”族长夫人没好气地瞪丈夫一眼,“今儿慕濯和李念都在,我说说我的意见,既然分家那就彻底分干净,一直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
老大兄弟四个在县城经营铺子,钱没往家里拿一分,反而还让公中负责嚼用,这是什么道理?”
“从今年开始,咱们不再给他们提供粮食,”慕族长也赞同妻子的观点,“省得养出一群祖宗!”
“就该这样,”说完,族长夫人笑盈盈地转过头,“耀小子、念小子,等会儿你们俩走,一人带五百斤麦子回去。”
“不用,”李念连连摆手,“我们有吃的,粮食你们好好留着就行。”
亲儿子分不到粮食,反而他这个干的连吃带拿,确定不是故意给自己拉仇恨?
“我们家的粮食也够吃,伯母觉得粮食太多就卖掉,”慕耀也不想沾手,“或者等慕濯回来处理。”
“算算日子已经小半个月,”听到老儿子名字,慕族长立刻来了精神,“耀小子,慕濯是不是已经可以回来?”
这么久,连信都没收到一封,若非正逢农忙,又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他可能直接冲进府城。
“没这么快,”慕耀一头黑线,“大伯,府城不是龙潭虎穴,慕濯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用过度忧虑。”
“道理是这样,”慕族长捂住胸口,“但是我控制不住啊,这孩子打小就没出过远门,性子又疲懒,亲爹有时候都被气的半死,更别说外人。”
自己再生气,也不会动真格,外人可没这么大度。
慕耀无语,“时间太短定不住性子,现在带回来会前功尽弃,大伯若是想慕濯这十几天的苦白吃,尽管去府城找人。”
“说得对,”慕族长立刻改口,“做人的有始有终,半途而废怎么行?”
第172章 聪明坦诚
族长夫人气笑了,“别人家都是当儿子拖老子后腿,你倒相反,生怕勒不死老儿子。”
她自觉已经够矫情,却也不像丈夫这样。
只几天看不到人,就火烧屁股似的坐立难安。
老儿子去府城,是磨练性子长进自己的,当老子的帮不上忙,也不能死命拖后腿吧?
“我也没干啥,”慕族长不服气,“说说都不行?”
“你敢发誓自己只是说说?”
“当然……”
慕族长话还没说完,就听族长夫人又补充,“以老儿子的安危起誓!”
顿时噎住。
良久,磨磨蹭蹭吐出这两个字,“不敢!”
见状,慕耀和李念同时低下头。
两人一个比一个亲缘浅薄,他们无法体会如此浓厚的亲情,只能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
“相公,”苏黛察觉后,立刻善解人意开口,“时间不早,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对,现在就回家。”
慕耀说完,便抱着儿子起身。
“耀哥,别落下我,咱们一起走。”
苏黛一家离开,反应最快的并不是慕族长夫妻,而是那些安安分分干了半个月活的大夫。
“慕相公,明天你们就不回村里?”
“对的。”
“那怎么呢?”有人小心翼翼试探,“什么时候可以回府城?或者说,我们还要待乡下多久?”
闻言,慕耀顿住脚步,“你们是什么想法?”
“不敢有想法,”那人连连摆手,“慕相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说完,他下意识捂住捏紧荷包,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依旧不敢松手。
看到这一幕,慕耀忍不住挑眉,“总共就掏你们三百两银子,至于吗?”
“是每人三百两!”
“很多?”
“即便我们昧着良心,一年也才赚这么多银子,”有人快哭了,“这才半个月就被你掏出来,以后咋办?”
养老,遥遥无期!
连这根胡萝卜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包吃包住,不会让你们饿死,”慕耀有意再晾晾这些大夫,语气特别敷衍,“还有事没?没有就别挡道,我们还要回家。”
“能不能带上老夫?”吕舍幽灵一样突然冒出来,“老夫可以烧火、砍柴、烧水、喂鸡,甚至看孩子,吃的也不多,不饿死就行,更不会像那几个抠索,三百两银子就跟被剜了大腿似的。”
“你很有钱?”
“本来有,”吕舍心虚,声音都小了很多,“这些年花销太大,就没那么多了。”
手头上的银子,可能连那群憨憨的多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可能自降身份跑到临川府。
“因为看病?”
“不止,”吕舍犹豫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坦白,“除了看病,我还要定期花钱请人宣扬自己名声,比如请人写话本送去茶楼,让人扮演患者家属送匾额之类的。”
慕耀:……
苏黛:……
这特么哪里是人才,分明是鬼才!
当大夫,未免也太委屈。
沉默好一会儿,苏黛幽幽问出声,“吕舍,你有没有考虑转行?”
脑袋这么灵活,如果做生意,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没有,”吕舍摇头,“我跟那群憨憨不一样,他们没得选只能做大夫,我这辈子只想做大夫。”
“那么吕大夫,你最擅长治什么病?”
“这个啊,”吕舍为难起来,挣扎良久,才闭着眼社死一般坦白,“老夫最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其他病只会开基础方。”
吕舍当初做学徒时年幼,没那么多心眼,有人肯收他当徒弟,立刻屁颠颠跪下来拜师。
后来才发现大意了。
师父收他是觉得遇到肥羊,徒弟有钱又年轻,特别适合给自己养老。
自己年轻不知事,还当天上掉馅饼遇到好人。
彼时,后悔也晚了。
拜师礼行过,名份就定下来,倘若再改投别人,就是欺师灭祖,传扬出去,整个杏坛都容不下。
再加上资质一般,师父虽然黑心却实打实教真本事,渐渐就认命了。
苏黛嘴角抽搐,“你一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竟然敢来刘家浑水摸鱼,不怕被揪住秋后算账?”
“没办法,缺钱,”吕舍并不后悔这个决定,“同行眼红我生意太好,把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戏全捅了出来,城北混不下去,我才被逼着换到城西,凑不够买宅子的钱,只能把主意打到刘家头上。”
就……离谱!
苏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一旁,慕耀勉强稳住的表情彻底龟裂,“如果在城西也被同行嫉妒呢?”
“那就再搬,”吕舍不以为意,“京城那么大的地方,肯定会有我的容身之地。”
“其实,”苏黛吞吞口水才建议,“你也可以选择脚踏实地。”
“不行,赚的银子还不够我一天的药钱。”
“不会被打吗?”
“会,但是,比起银子不值一提,”吕舍丝毫不隐藏真实想法,“挨顿打贴几副膏药就好,但是缺了银子,我们全家老小都得等死。”
“你家脏腑不齐的人很多?”
“祖父,我爹,三个兄长一个姐姐,还有侄子侄女,”吕舍认真回想后得出结论,“四代内,只有我早夭的大侄子没得病,压根没活几年。”
全家唯一的希望,却连五年都没坚持到。
这让人怎么接话?
良久,慕耀拍拍他的肩膀:“节哀!”
“这是吕家的宿命,老夫早就习惯,只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会死抓住不放。”
在吕舍尚未对死亡有概念时,府里下人就用那种这孩子活不多久的眼神看他,同情怜惜却带着隐藏很深的骄傲自得。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拒绝别人靠近。
明白怎么回事后,便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不甘。
后来,便开始不择手段的挽留自己。
怕死,更怕在宿命面前的坐以待毙。
他虽然卖惨,神情却很淡然,仿佛命运的不公只是脚下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可正因如此,才更加让人无法敷衍。
甚至,连之前的排斥都一点点消散。
察觉到这些变化,慕耀立刻端正自己态度,“你很聪明,也很坦诚……”
第173章 依旧答应
没听到后半句,吕舍的心顿时沉下来,“但是,还是没法入你们的眼?”
慕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知道刘老爷为什么折磨你们吗?”
“知道,因为我们不懂装懂,骗刘家的银子。”
“这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有人想借你们的手要他的命!”
“什么?”
吕舍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生气,换成我,可能会直接把人送官。”
“你以为他不想?”慕耀冷冷出声,“只是不能打草惊蛇,
即便如此,
对付你们的法子也多的是。”
“也不能全怪我们吧,
”吕舍戳戳手指,弱弱出声,“我们连药都没开一副,也没下毒,他这样迁怒不太好吧?”
“可如果没有人出手,你们这样做会把人直接拖死。”
“现在不是没事吗?有恩人你们在,他想死都死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吕舍已经不再隐瞒自己心思,“刘家的银子已经还给他们,我们还被折磨一整个下午,欠下的债早就还清,刘家根本没资格再做什么!”
“这是他运气好,并不是你们推诿责任的理由,”慕耀盯着吕舍的目光很沉,语气也越发清冷,“在你们看来,凭自己本事赚钱理所当然,
哪怕诱骗,
可正常人并不会这样想。”
“这个我自然知道,
”吕舍尴尬地轻咳两声,“只是恩人,老夫对你们没有恶意,也没骗过你们不是吗?”
“可我们已经被你们连累的不轻,”慕耀说的很直白,“如此精妙的布局,背后之人对刘老爷的命显然势在必得,却被我们破坏,你觉得他们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应该不太可能,”吕舍突然就心虚起来,“恩人,我们本意只想赚点银子花,既没想过谋害人命,也没想过连累别人。”
“说这些没用,结果已经造成,只能补救。”
听到这话,吕舍顿时正起脸色,“恩人需要老夫做什么?”
“那要看你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能否让老夫好好考虑一下?”
“可以,想好后来镇上找我,这次不会有人拦你们。”
说完,
微微颔首,慕耀带着妻儿离去。
“吕兄,你们方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小心翼翼试探,“莫非慕相公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吕舍白了说话人一眼。
嘤嘤嘤……
怎么会这样!
本来只想捞些家用,无意中竟然得罪这么可怕的人。
早知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来落安镇。
白花花的银子啊!!
“吕兄,我们怎么办啊?”
“老夫想回家,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再也不要待在这里。”
“太恐怖了!”
本以为现在已经够艰难,原来只是开胃菜。
不用脑子就知道,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越发艰难。
“你们尽管试试,”吕舍微微一笑,“能逃出,老夫名字倒着写!”
总算想明白慕家为何能轻易带走人,原来他们这群人竟然被当成赔罪用的贡品。
只要刘家一天不倒,除非慕家松口,否则,他们这辈子都别想走出落安镇范围。
“难不成咱们只能等死?”
“如果恩人想对咱们下手,根本没必要耗费人情从刘家那边要过来!”
谷秆
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必然所图甚大。
然而,吕舍皱眉沉思好一阵,却没什么头绪。
兜无碎银,医术平平,除了这条命,根本没啥好让人图谋的。
难道……
“所以啊,他想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做什么呢?只要别榨干荷包,老夫什么都可以接受!”
养老银子少点就少点,总比全丢了好。
这次风波后,也不留在府城了,直接收拾包袱回老家,再也不做昧良心的事情。
“蠢货,”吕舍头疼地揉揉眉心,“咱们已经成了被禁锢在圈里的猪,还心心念念这些黄白之物,能不能有点脑子?”
“你也半斤八两,”有人反驳,“花钱扬名,难道不是为了搂更多银子?”
听完,吕舍脸像调色盘一样,红了青青了红,“说的你们没做过似的?装什么装!”
相处这么长时间,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这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名不符实!
不过是没自己舍得砸银子而已。
苏黛隐隐猜出丈夫的打算,回到家后,直接求证,“慕耀,你是不是想把他们立成靶子?”
“对,”慕耀没有否认,“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惹出来的,出面收尾难道不应该?”
“倒也不是,”苏黛摇头,“只是觉得他们未必同意。”
尤其吕舍,那样一个怕死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置于险境。
“这群大夫中,吕舍惜命,其他人爱财如命,”慕耀往椅背靠了靠,食指不轻不重不断叩击桌面,“威逼利诱,总有一天会答应。”
短短半个月就已经彻底安分,着实令人惊喜。
“还有别的办法没?”苏黛按住眉心,“以他们的脑子,说不定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没有,”慕耀也觉得风险很大,“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那就再等等吧,不能急。”
“嗯,我也这样想。”
苏黛夫妻是不急,但是大夫们不这样想。
在他们看来,如此不上不下吊着,还不如痛快给一刀。
翌日一早,一群人便急匆匆赶到慕宅。
彼时,一家三口连早饭都还没吃。
“你们已经权衡好?”
吕舍不答反问,“恩人,如果老夫答应,有没有机会治好这身病?”
听完,苏黛挺直脊背,“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不会直接拒绝?”
“不,”吕舍摇头,“我依旧会答应。”
“为什么?”
“老夫用尽手段与天对抗,还是争不过,只能妥协,”顿一下,吕舍补充,“不是认命,只想为家里那些同样等死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自己因为身体一辈子没成亲,已经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倘若连侄子们的生路都扼杀,那就真不配冠上“吕”这个姓。
意识到他话语间的孤勇和决绝,苏黛和慕耀全都愕然。
第174章 区别对待
吕舍他,真的不像会舍生取义之人。
沉默良久,苏黛才心情复杂地开口,“我不会救大奸大恶之人,因为救了他们,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但是你还有底线,手上也没沾过人命,不能算在其内。”
“什么条件?”
“以后若行医济世,务必做到无愧天地!”
“可以,”意外宽容的条件,吕舍想也不想答应下来,“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用种种下三滥的法子。”
称不上后悔,就是有些遗憾。
清清白白的来到世间,终究还是沾染数不尽的污水。
即便自在劝说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深夜无人时,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不对,”苏黛摇头,“错的不是手段,而是人心。”
“嗯?”
吕舍不解,但是苏黛并没有为他解惑的答案,反而把视线落在后面那群垂头丧气的人,“你们呢?有什么想问的没?”
“有,”有人瓮声瓮气开口,“能不能多少给我们留点银子?我们熬这么多年,真的很不容易。”
“就是啊,少年做学徒,任打任骂才学到一星半点本事,出师后以为终于能熬出头,才发现处境并没有变好。”
“我们尽心尽力行医,在别人眼里却只是拿钱伺候人。”
“高兴了给点打赏,不高兴招呼两板子也只能吃哑巴亏。”
“世人要求医者仁心,然而,又有什么人体谅体谅我们?”
既然如此,多要钱有什么错?
那是尊严换来的!
苏黛:……
所以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猜到大夫的处境不太好,却没想到如此糟糕。
脑壳疼!
“若是那些轻贱你们的,坑也就坑了,误伤的呢?又怎么说?”
慕耀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打破沉默。
他不相信这群人如他们所说的那么清白,毕竟,刘家的例子近在眼前。
果然,话音落地,原本诉苦的大夫们,恨不得钻进地缝。
看到这一幕,苏黛气笑了,“到现在还在耍心眼,服气!”
自己也是,太过自负,以为这群人不聪明就轻易相信,真是天真。
“我们只是想保住养老银子,”众人委屈。“没有其他…:”
“不用多言,我们不需要关心这些,”慕耀打断他们的解释,“要你们做的事很简单,大张旗鼓回府城,告诉所有人你们误打误撞治好了刘老爷的病。”
“刘老爷同意吗?”吕舍最先发出疑问,“不是说他怕打草惊蛇?”
“治病的是你们,谈何打草惊蛇?本来就是他们找的人。”
“是这样没错,”吕舍摸摸鼻子,“但他请我们之前肯定做过调查,有没有真本事或许比我们自己都清楚。”
“嗯,还得做些安排,”慕耀赞赏地看吕舍一眼,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稍后你们把刘老爷的脉案背下来,背完再跟你们说后续该怎么做。”
“那行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尽管心里犯嘀咕,大夫们还是老老实实背脉案。
见状,慕耀连忙把妻子拉进房间,“媳妇,后面靠你了,编一套可行又让人意外的治病手段给他们。”
闻言,苏黛想了想开口,“这样吧,我教吕舍一套针法,然后再开几副药方分别给那群大夫。”
“会不会太刻意?”
“我尽量贴合他们擅长的领域不让人起疑。”
“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
“对!”
这时候,差距就出来了。
这群人的表现,苏黛虽然没评论什么,行动却体会出来。
她教给吕舍的针法名为回阳九针,着重刺激体内生机,不仅可以缓解他的病情,还能用于急救别人。
但是开的方子却不一样,只针对个例,除了刘老爷外,没人能用。
吕舍得知这件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占了大便宜。
犹豫再三,他对着苏黛直接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开口,“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动作太突然,苏黛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后,脸都黑了,咬着后槽牙怒吼,“谁是你师父?”
自己要收徒弟,也是年幼聪明的小可爱,多想不开才要吕舍这老白菜梆子?
“师父,”吕舍非常认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教外人这么好的针法。”
哪怕师徒间,也多有藏掩。
当初那位不就是,即便自己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最得意的正骨手段依旧没教全,到死都藏了一手。
“我就是那个例外,”苏黛不以为意,“你这三个响头,就当报酬了,不必再做其它事。”
“我明白了,”吕舍一脸失落,“也对,不管资质还是人品,都不配做您的徒弟。”
“你也没那么差劲的,”苏黛指指院子,“至少比那群人要好点。”
吕舍不管怎么说,都有自己的坚持和追求。
而其他人,不提也罢!
“师,恩人,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太老了,”苏黛非常耿直,“我可不想刚培养出感情就送你进棺材。”
吕舍噎住,少顷,支支吾吾保证,“我可以尽力活的时间长一些,即便死在师父前面,也走的远远的,保证不让你听到消息。”
“不行,”苏黛还是不乐意,“太麻烦!”
听完,吕舍彻底死心,想了想,他又磕三个头,“即便您不认我这个徒弟,在吕舍心里,也永远把您当成师父侍奉。”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每天都积极侍奉人。
苏黛渴了他倒水,苏黛累了他捶背,苏黛无聊了他彩衣娱亲……
三天后,苏黛没爆发,慕耀先受不了,“吕舍,你针法学的怎么样?”
“已经学会七针,还差两针。”
“怎么这么笨?”慕耀嫌弃,“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剩下的全学会!”
吕舍很为难,“慕相公,舍资质有限,恐怕没办法答应。”
“做不到也得做,最迟明天中午,你们必须离开落安镇!”
“这么急?可是事情有变?”
“嗯,”慕耀没否认,“我已经与刘老爷说好,他会派人护送以及保护你们。”
第175章 大厦将倾
“能不能再给点时间?”
吕舍不想走。
即便知道拜师无望,他也不想死心。
空入宝山而无所得,只有遇到的人才知道多抓狂。
“不能,”慕耀很绝情,“这事过后,咱们恩仇两消,互不相欠!”
“恩人,”吕舍无奈,“老夫真的没有恶意,不用如此防备?”
“呵呵!”
冷笑一声慕耀大步离开,去隔壁找老刘商量具体事宜。
送这群大夫回府城这件事,刘老爷其实挺纠结的。
他不敢信任这群人,能为钱坑蒙拐骗,肯定会被更多的钱收买。
但是刘家理亏在先,又不能破坏两方关系,即便忐忑,只能咬牙答应。
“明日我多派点人寸步不离死盯他们,每顿吃多少米都要了解的清清楚楚!”
“倒不必这么紧张,”慕耀解释,“这群大夫胆子不大,脑袋也不聪明,吓唬一番就稳了。”
“他们太贪财,”老刘还是没法放心,“自古鸟为食死人为才亡,不能太过相信人性。”
做生意最怕遇到得就是这种流氓,找不到法子拿捏,用银子砸又觉得膈应自己!
“没事,”慕耀笑咪咪开口,“走之前,咱们把他们身上的银子全扒干净,再押着签下十万两银子的欠条,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慕耀不觉得自己说出的手段都恶毒,然而话音落地,室内立刻寂然,刘老爷放在肚子上的手,更是半晌没敢动,“慕相公,这主意谁给你出的?可是吕舍?”
这老阴比,真不是一般恶毒。
即便赌坊贪心,也只是下套让人名正言顺背债,到他这,直接成了无中生有!
“对,”慕耀面不改色,“此人不仅脸皮厚,手段也花哨。”
“行舟,“老刘听完,立刻嘱咐,”听到没?这个人得重点看守,他身边人多加一倍!”
“是,老爷。”
“对了,”老刘想起一个问题,“这次去府城,慕相公可要一起吗?”
自己倒是想凑热闹,可惜牵一发动全身,暂时不能招摇。
“不能,”慕耀跟老刘想法类似,“乡试之前,我不打算踏足府城。”
慕家没半点根基,躲着那些大人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一时冲动就往上凑?
“我猜也是,”老刘有些失望,却没有表现出来,把分寸把握的非常好,“对你来说,还是学业更重要。”
“嗯,”慕耀没有否认,“等明天送走这群人,我便着手处理入学的事。”
“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缺钱用不?要不要给你从府城带些书过来?”
得知连累慕家后,老刘就致力于修复两方关系,第一时间就送去大笔赔款。
然而,有了隔阂后,双方表面无事,却始终隔着一层,直到今天,她才感觉这层膜彻底消失。
当即,趁热打铁。
不过,刘家是商户,认字是为了看账本,并不怎么注重读书,打交道的夫子大多是落第举子,对科举没什么用。
即便想通过请名师卖好,也无能为力,只能另辟蹊径。
几经波折,基本确信老刘可以信任,犹豫一瞬,慕耀没有拒绝这番好意,“我家银子够用,若是方便,书可以带几本。”
原本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突然峰回路转,意识到慕耀的改变,老刘喜形于色,“我这就让人把十年内的乡试策论全找出来。”
“不急,”慕耀拦住他后,抛出另一个话题,“刘老爷,这次的事看似告一段落,其实不然,得知你身体康复后,府城那些可能会狗急跳墙,你们家可有准备?”
听到这话,老刘立刻挺直脊背,“慕相公,我把你当自己人也就不瞒着,刘家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生意多,各行各业都掺和一脚,可正因为这样才良莠不齐,没一样拿手的东西,就连投靠人,人家都不想接手。”
“那你们难道坐以待毙?”
“非也,”老刘解释,“家里那几个小子最近一直奔波,想给家里重新找一个靠山,这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时间太短,也没有打动人心的利益,暂时无法让那些大人物侧目。”
现在的刘家烈火烹油,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大厦将倾。
刘老爷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让儿子积极争取活路,另一方面偷偷处理产业,把赚钱不多的产业换成现银保留底蕴。
“我有一桩生意可以帮刘家渡过这次难关,刘老爷可要听听?”
“口气这么大?”老刘暗叹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些不信,“说说看是什么生意?”
“做生意,说到底围着吃穿住用,盐铁最赚钱,握在朝廷手里,其次便是酒和茶。”
“这些话倒是没错,”老刘点头附和,“我家最赚钱的就是酒铺和茶铺,其次便是布庄、粮店,水运也不错,但是损耗高风险大,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最难做的是卖碳,辛辛苦苦几个月,盘账后却发现赚的银子不够吃一顿酒。
怎么?你想插手酒业和茶业?”
“不,”慕耀野心更大,“我看上的是造纸!”
酒也好,茶也罢,只能赚一些银子。
纸不同,当朝重文轻武,但凡有利教化,就会无脑推崇。
不仅暴利,还能落一个清贵的名声。
“造纸?”听完,刘老爷想也不想拒绝,“想法很好,但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沾不得,”刘老爷拍拍胸口,平复情绪才缓缓开口,“造纸的手艺不难,无非是做出来的东西好点差点的区别,但是里面水太深,只有豪门望族才能护得住这门生意。”
老刘也曾打过着主意,搞了个小作坊,悄咪咪放到铺子买。
然而,好景不长。
两个月便被锦州郑氏察觉,之后再没有一天安稳日子,直到关掉铺子遣散作坊,他们才收手。
豪门望族的手段,犀利而血腥,至今想起,依旧心有余悸。
“刘家朝中没有人脉,确实不行,”慕耀没否认,话音一转,发出灵魂一问,“那,倘若位高权重之人亲自下场呢?”
第176章 坚定拒绝
当朝虽然没明文规定士大夫不许经商,但是却很看重名声,科举时便对私德要求很高,成为官员后更不能一身铜臭。
故而,即便经营买卖,朝廷要员的产业也会挂在别人名下。
除非有天大的利益,否则他们绝对不会自毁名声。
故而,听到这句,老刘想也不想摇头,“这不可能!”
越位高权重之人,越爱惜羽毛。
卖纸虽然好一些,却依旧会让人怀疑目的。
慕耀不以为意,“有人看重金银,有人却偏向权利和名声,倘若三者兼顾,便没什么不可能。”
老刘无语,“说的简单!”
道理谁都知道,可哪有这种事事如意的事?
倘若真能做到,刘家不用求人,就有大佬上赶着护着。
“能做到的,”慕耀笃定,“只要咱们的纸足够惊艳!”
“当朝最好的纸出自锦州郑氏,色里腻白,性柔细薄,既光且坚,久藏不蛀,更是御用贡品,即便如此,郑氏也没把家里当官的人推在前面。”
“白露纸已经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珍贵却不稀奇,自然没人打主意,换成新的,必然不是这个情况。”
“异想天开,”老刘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再好的纸,也不可能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拉入凡尘。”
“算了,”知道口说无凭,慕耀干脆不在浪费口舌,“这事先搁置,看到成品咱们再谈。”
“倘若真如你所说,老夫保证,这桩生意的利润,全给你们。”
毕竟,即便不赚钱,能保住刘家,也是占了大便宜。
“不用,”慕耀没接受这番好意,“在商言商,该怎么分账就怎么分。”
卖纸只是突发奇想,但是他越想就越觉得可行。
“媳妇,我想和刘家合作卖纸,”回到家,慕耀立刻找妻子商量,“就你即将做出来的花帘纸、谢公笺、玉扣纸。”
苏黛:……
夏收时慕耀很忙,她和南崽却很安逸,晚上回家,还有些精力没发泄出来。
然后就给自己找点事。
家里纸张消耗太大,动了心思自己做,浸泡树皮的时候随口扯了几句,这家伙倒是记得清楚。
“怎么突然这么决定?”
“家里存银太少,得想办法赚点钱,还能顺便推刘家一把,两全其美。”
“你打算怎么操作?”
“先说好,我是受吕舍的启发,”慕耀咳嗽一声,才继续解释,“倘若按照你说的,咱们家造出来的纸超越时代,比郑氏出产的好十倍,文人墨客必然疯狂求购。”
“没这么夸张吧?”
“有的,否则锦州郑氏也不会屹立两百年不倒。”
子孙争气是一方面,另外就是人缘好。
士大夫们有求于人,相处间便不自觉退让。
“如果这样,插手造纸业岂不是与郑氏为敌?”
名门望族的厉害,偏居落安镇的苏黛暂时还没体会到,但是她不傻,知道这四个字承载着什么。
不仅是底蕴,还有时光和斗争。
“郑氏白露纸名声最盛,每年的产出却有限,供不应求,他们还没霸道到不许任何人造纸,只是,”
话音转折后,慕耀解释,“锦、临两府相邻,郑氏在这方面特别敏感,不想触霉头,才没人与他们直接对立。”
“还有呢?”
“但是,若是有人对这块肥肉动心,又有足够的利益,操作范围就大了很多。”
“话虽如此,想全身而退却并不容易。”
明摆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
这已经不是与郑氏一族为敌的事。
“嗯,”慕耀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是这样想的,先把纸张的名声宣扬出去,吸引全天下的注意,然后,让世家贵族自己去争。”
赢的一方,必然有权有势。
输的人,也未必甘心罢手。
舆论之下,暴风雨的中心反而最平静。
这步棋堪称绝妙,可这只是表面。
“想法很好,你要走科举,怎么保证不被秋后算账?”
官场上的全是人精,被当成猴子耍一通,怎么可能甘心?
随便下点绊子,都能让人无缘功名。
“不是还有刘家?”慕耀轻笑一声,“倘若只缺铺子和人,我们何必分出大部分利益!”
自己承担所有风险,却把大笔银子给外人,这不是脑袋进水?
苏黛愣住。
思忖片刻,她实在想不通,“你若是想赚银子,有的是法子,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讳。”
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何必把自己拉进漩涡中心?
“我就是不服气,”慕耀冷声开口,“他们这些大人物,随手一步棋就把别人的生活搅和的一团糟好,凭什么?”
小人物又怎么样?
照样不吃亏!
听完,苏黛恍然,“你这家伙,报复心真强!”
背后之人算计刘家,却藏头露尾,明显是有顾虑。
他们不惧刘家,但是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只凭刘家没法报仇,但是对漩涡中心的大佬来说,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般般,比不过媳妇你。”
苏黛嘴角抽搐,“不用谦虚!”
这家伙没吃亏出手就这么狠辣,若是被人欺负不得毁天灭地?
权衡再三后,她否定这个提议,“这事我不答应。”
“为什么?”
“玩火烧身的行为很蠢,而且,刘老爷都没动作,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他不是不想报仇,而是顾忌太多,家大业大是底气也是束缚自己的铁链。”
“那也不行,”苏黛很坚持,“人得有基本操守,背后主谋并没对我们不利,只凭臆想就贸然置人于死地,这很过分!”
“黛黛,”慕耀并不觉得自己先下手为强做错了,“利益争夺比你想的残酷,相信我,他们不会放弃,上次让刘老爷躲过去,下次出手只会更狠。”
“该急的又不是你,”苏黛翻个白眼,“年纪轻轻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太闲就去读书练字,耽误这么多天,你已经落下好多功课,再荒废时间,别说下场秋闱,南崽都能吊打你!”
最终,在苏黛的强势镇压下,慕耀只能放弃打算,一心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第177章 再三劝说
翌日。
大夫们百般不舍,嘤嘤低泣,却不得不离开。
“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看到这一幕,苏黛感慨,“还以为他们会怨恨,没想到恰恰相反。”
恋恋不舍的粘糊劲儿,看的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人,受虐狂吗?
实锤了,脑子不正常。
“那什么,”慕耀有些尴尬,“昨日你和南崽睡着后,我又做了一些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本来早该坦白,可自家妻子实在心软,若是提前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什么事?”苏黛疑惑,“你昨晚不是一直待在书房看书?难道大晚上出门?”
“嗯,”慕耀清清喉咙,小声解释,“我把这群人藏的银子全都搜出来,还让他们签了三万两白银的欠条。”
最开始打算十万两,想想不现实,果断减免七成。
苏黛愣住,“所以这些人这般状态,不是舍不得咱们,而是舍不得钱?”
“对的!”
原来自作多情。
这就尴尬!
苏黛捂住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那些钱一个铜板都不许动,事情了结就赶紧还回去,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是强盗。”
“本来就是打算的,”慕耀点头,“钱和借条一起密封埋在土地,等事情了结就物归原主。”
“奇怪,他们那么爱钱,为什么愿意写欠条?”
“我摁着手按的指印。”
彻底无语!
心里为大夫默哀三秒后,苏黛抛开这件事,“相公,你准备什么时候入学?”
“越快越好,”慕耀解释,“先去县城打听下什么情况。”
“行,顺便还能逛逛街!”
县学。
按照惯例,每年农忙放假结束,都会组织一次考评,今年也没例外,刚复课教谕便安排起来。
然而,阅卷需要时间,今天才公布成绩。
他负手站在前方,瞥一眼忐忑不安的芊芊学子,不紧不慢开口,“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矣。这次考题刚好贴合农忙,本以为你们会下笔如神助,结果恰好相反,此次甲等者,只有三人。”
听完,众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科举之路漫长而艰苦,不要无人督促就松懈学业,前途是你们自己的,不是给别人挣得,”教谕习惯性教导后,便念出三个名字,“怀生、致远、泊崖,你三人上前,把自己的试卷拿回去。”
“教谕,他们三个成绩全为甲等?”
“嗯,”教谕缓缓点头,“致远、泊崖二人进步很大,已经连续两次考评为甲,你等也要像他们学习。”
简短表扬一句,教谕继续分发试卷,然后开始讲解如何破题。
课后,学子们全都围上来。
“致远、泊崖,能借你们试卷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两人都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听完,毫不犹豫把试卷递过去。
“你二人可是吃了神丹妙药,以前只是乙上,这两次却是甲等,怀生兄的位子都快保不住。”
“不是,”刘致远哑然失笑,“只是有幸得遇良师益友。”
“哪个高人指点的?简直让你们脱胎换骨!”
吕泊崖轻咳一声,“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会有吗?”
“当然,他马上......”
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喊,“致远、泊崖,教谕有事寻你们。”
“马上来,”吕泊崖起身,歉意地朝同窗笑笑,“此事以后再说,我和致远兄先去看看教谕有什么事吩咐。”
“正事要紧,你们且去吧。”
教谕叫人过来其实也是为这件事,不同于这些尚且稚嫩的学生,他看出来的更多,“致远、泊崖,无论为官还是做人,都少不了贵人相助,你们既然有此机缘,务必好好珍惜。”
刘致远和吕泊崖成绩很好,却谈上不上出类拔萃,教谕曾断定两人将止步秀才,今天却不再这样认为。
说到底,科举这条路变数太多,终究需要几分运气。
听到这话,刘、吕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决定抓住机会。
“教谕,”吕泊崖拱手,“学生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
“我二人成绩提高,其实是因为一对夫妻。”
说着,两人把落安镇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叙述一遍。
慕家三口,从样貌到人品,从学识到眼界......大夸特夸。
末了还意犹未尽得出结论,“学生以为,他们不仅是我们的贵人,还可以成为整个县学的贵人。”
教谕:......
他觉得自己学生中毒不轻。
只进学两个月,就能比上别人几年十几年的积累,这种凤毛麟角的妖孽,怎么可能出在平阳县?
“教谕不信?”刘致远苦笑一声,“若非亲眼所见,学生也一样的反应。”
承认别人优秀已经很难,承认自己被碾压更是难上加难。
即便已经认清事实,内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你们可有他做的策论?”
“有的,不止他,南崽的也有。”
“五岁孩童太小坐不住,你们正在紧要关头,不能让他影响。”
“教谕,您一起看看呗,就当爱护小辈。”
“算了,都拿过来吧。”
教谕虽然严厉,对自己学生却是真心爱护。
闻言,两人大喜,立刻回学舍拿东西。
半个时辰后,教谕沉默着把策论放下,“咱们县竟然真出现一位多智近妖的人物。”
刘致远语气惋惜,“齐光过目不忘,若非起步太晚,说不定已经扬名天下。”
“最深藏不露的是弟妹才对,教的学生出色,自己更为卓绝,她于画道已经开辟出一条自己的路!”
听完,教谕纠结起来。
慕家幼子行文虽稚嫩,却已经有其父的影子,堪称不可多得之才。
可若是让这么小的孩子入学,日后家家都这么要求,县学岂不成为乡下私塾?
再三犹豫后,教谕挣扎着拒绝,“慕齐光可以入学,孩子就算了,否则不好跟县尊交代,等他稍微大一点,老夫亲自去请。”
刘吕二人很失望。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以齐光的天赋,或许只三年就离开平阳,届时,将白白错过南崽这棵好苗子。”
第178章 茶摊风波
听完这些,教谕更纠结,他恼怒地瞪自己学生一眼,郁闷着开口,“你们让我再想想!”
有门儿!
两人偷偷对视一眼,立刻拱手,“谢夫子体谅!”
“你们俩,”教谕摇头,“倒是难得赤诚。”
“夫子,”吕泊崖不敢应承这话,“我二人有私心的,您见过他们一家就会知道,有些人真的生来就该在天空翱翔,困不住的,只能交好。”
慕耀不知道别人如此高的评价。
进县城之前,三人先去凉茶摊一趟。
彼时,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头顶,风吹来都是一股热浪,摊子靠着树荫倒是相对凉快。
“赵嘉、丁一,李念不在?”
“念哥刚回去没多久,”赵嘉很惊喜,“耀哥、嫂子,你们今天过来特意看我们吗?”
“没那么闲!”
慕耀翻个白眼,不着痕迹打量起两人。
与一个月前相比,两人都黑很多,也瘦很多,但是,却非常有精神。
眼睛好像藏着火,又亮又烫人。
“不是看我们啊!”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兴奋地摇尾巴的两人,立刻变得垂头丧气。
“逗他们好玩吗?”
苏黛瞪丈夫一眼,拿出给两人带的东西:水果吃食和一些解暑驱蚊用的东西。
“西瓜昨天晚上就放在井里凉,你们尽快吃,蚊香点燃放在桌子底下就能驱蚊,如果被蚊虫叮咬就涂薄荷膏,瓶子里的药丸是中暑急救用的,一次两颗,底下还有些凉面和卤肉……”
一样一样仔细交代好,才离开摊子进城。
“店家,方才那一家是你们亲哥亲嫂子吗?”
“有什么问题?”
“没啥,就是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多了去,”客人叩击桌子,示意两人再加一碗凉茶,然后才徐徐说来,“首先穿着,他们衣服用的是上好细棉你们只是麻葛,其次举止,那三人一举一动都有章法,绝对是银子堆出来的气度。”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赵嘉后悔送给这人一碗凉茶,“我们本来就不一样。”
丁一:“耀哥本来就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人。”
“话不能这么说,”那人振振有词,“都是兄弟,谁还比谁尊贵?他们不事生产却养尊处优,明显是趴在你们身上吸血。”
听完,两人愣住。
反应过来后,立刻恼怒,“胡说什么!”
丁一气鼓鼓把他喝一半的茶碗夺过来,“我看你就想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
“你们在这一碗碗卖茶,他们却坐等收钱,实在不公,要不这样,你们把摊子转给我,我花大价钱买配方,届时,你们不用辛辛苦苦卖茶,还能防止兄嫂搜刮?”
听完,赵嘉和丁一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是打我们凉茶摊的主意!”
赵嘉没犹豫,直接把那人没喝完的半碗茶直接泼到他脸上,“你是高家派过来的?没完没了是吧?都说不卖方子,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找揍?”
凉茶摊看着不起眼,天热之后,利润却很可观。。
刚开始只是散客过来喝,农忙之后,附近庄子每天都过来订购,除此之外,县城也有人下订单要求送货上门。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赚五六两银子。
别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额,却算的出大概能卖多少碗,然后就眼红了。
高家是第一个找过来的人,也是最锲而不舍的那个。
好声商量没达成目的后,就开始威胁恐吓,最后甚至派打手捣乱。
然而,本身就地痞出身的三兄弟压根不怕,被砸摊子后,反手就回镇上把叶伯强那群兄弟全带过来,加倍报复回去。
如此这般,才继续把生意做下来。
“什么高家,不知道,我只是过来喝茶,看你们可怜才想帮忙,不愿意算了!”
这人说完,落荒而逃。
“孬种!”
轻呸一声,赵嘉不着痕迹把这人的容貌记下来。
“店家不必暴躁,方才那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倘若你们是血脉手足,确实略显不公。”
丁一忍不住想解释,被赵嘉一个眼神制止,“这是我们的事,不劳你们费心,想喝茶欢迎,掺和家事就恕我们没法招待。”
“不识好歹!”
“跟你们有屁关系!!”
这时,一位老者突然出声,“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老夫觉得这家人并不需要外人操心。”
“怎么说?”旁边中年人皱着眉头问。
“世人只看到那对夫妻与茶摊格格不入,却忽略他们并没高高在上,反而很亲近、体贴自家兄弟。”
“老人家有眼光,”丁一很高兴,“世上再没有比我兄嫂更好的人。”
说完,颠颠地拿出西瓜切开,挑出最大的一块递给老者,“请您吃。”
“你们感情真好!”
冒着寒气的西瓜,还没触碰就感受到一股冰凉,最适合夏日解暑,然而,滚动喉咙后,他推到旁边,“老爷,您吃。”
“人家给的你又不是我!”
“你们感情也很好,”丁一又递过来一块,“西瓜很大我们吃不完,就当日行一善了。”
闻言,中年人气结,“本……我才不需要施舍!”
“火气好大,”丁一摇头,“反正已经给你,不吃就扔掉。”
“店家,同为客人,为何我们没有?”
“不乐意给你们,”赵嘉非常直白,“这么多人喝茶,为我兄嫂说话的却只有一个!”
“其实,”丁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解释,“只要说明咱们跟耀哥不是亲兄弟,这桩生意也受他们所赠,就不会再有这么多闲言碎语。”
“没这么简单,”赵嘉最近真的成长很多,“高家一直对凉茶方子不死心,若是被他们知道这些,肯定会把手伸到耀哥和嫂子那里。”
“耀哥那么聪明,肯定能应付!”
“没必要,他要读书,不应该把经历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又不是不能处理。”
“这倒也是!”
两人自以为声音很小,旁边极近的人却把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了解到这些内情,原本还抗拒西瓜的中年人心里突然不别扭了,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又甜又爽口!”
第179章 始料不及
慕耀不知道这些。
进入县城后,便带着礼物去刘、吕两家拜访。
也是巧了,两人向教谕请假回家,准备赶去落安镇找人。
“齐光,许久不见,你最近可是又大有长进?”
“没有,”慕耀解释,“最近农忙,一直在地里干活,也就这两天才有时间温书。”
听完,刘吕立刻皱眉。
“糟糕,我二人在教谕面前夸下海口,说你一定能让他满意。”
“早知道这样,该拖几天再说这事,至少给你留些进学的时间。”
慕耀疑惑,“你们跟教谕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刘致远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总归就是读书上的一些事。”
“教谕说明天考教你和南崽,”吕泊崖慌了,“齐光,现在怎么办?”
“没事,”慕耀安慰两人,“县学的门槛应该不高,我有信心!”
那是你不知道为兄说了什么!
两人欲哭无泪。
良久,吕泊崖弱弱出声,“要不这样,考核的时候让弟妹在旁边看着?”
“没错,”刘致远很赞同,“若是出现纰漏,还能及时救场!”
听完,慕耀沉默了,少顷,犹疑地问出声,“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夸你过目不忘、多智近妖、千古奇才、六元之资……”
吕泊崖说不下去了。
夸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却后知后觉脸皮有点厚。
“你们对我可真有信心!”
慕耀无语。
完全不敢信,这些词说的是他。
若非了解这两人的性格,都要怀疑他们故意捧杀。
“不是有信心,是赤裸裸的现实摆在这里,”刘致远一脸苦涩,“我等寒窗苦读十年,只与你进学两个月持平,太打击人。”
“这也太夸张。”
“非也,倘若有足够时间,”吕泊崖反驳,“你定然会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要不是了解自己,慕耀差点都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双。
不敢飘,反而生出一股心虚,“抬头看天,没看到云对吧?因为全是牛!”
“难怪这么闷热,”吕泊崖恍然大悟,“看来要下雨。”
这是重点?
刘致远无语,“若是下雨就不好赶路,反正这事拖不得,干脆现在就去找教谕,早面对早了结!”
“行吧!”
慕耀只能答应下来。
吕府后宅。
孩子们自顾自玩耍,苏黛、袁氏、齐氏则坐在旁边喝茶聊天。
袁氏:“弟妹,你上次给的开智丸真的很好用,以前琪儿每天背书到亥时,现在只需在家温习半个时辰就能记住夫子白天教授的内容。”
“我家俩崽记性也变好了,可惜他们不用在正道,每天就惦记少了多少月例!”
齐氏想起这件事就生气,“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他们,只是挪用他们一点零花钱,便如此斤斤计较,臭小子就是糟心,还是嫂子有福气,一儿一女正好凑够一个好字!”
苏黛不解,“嫂子缺钱用吗?”
“不缺,只是不想给他们拿钱,”吕氏解释,“太憨了,经常被人诓骗,怎么都说不通,不给又闹,只能用这种法子,早知道两个都是儿子,生一个我就该收手。”
“净胡说,”袁氏摇头,“两个还单薄,一个哪里够?孩子小不懂事,大了就心疼你这个娘。”
“嫂子莫非还想生?”
“嗯,”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袁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若非当初生瑜儿伤了身子,这会儿可能都生两三个。”
“两三个?”苏黛捂住嘴巴,“嫂子打算生多少?”
“最少也得六七个吧,有兄弟帮衬,琪儿才能轻松一些。”
可怕!
苏黛下意识搂住胳膊。
“至少还得四胎,”齐氏掰着手指头算完,满脸惊恐,“嫂子,你不要命了?”
若非没法向吕家交代,她连一胎都不想生。
“没事,”袁氏不以为意,“我身体一向很好。”
“女子生来体弱,尤其要好好保养,”苏黛委婉劝说,“一些耗费心力的事,最好把握一个尺度。”
“很多吗?”袁氏不解,“我堂姐比我大五岁,已经生了九个孩子,小十在肚子里,年前就会出来。”
“九,九个?”
苏黛眼皮猛地一跳,她被吓住了。
虽然对孩子多见怪不怪,这么能生的却从来没接触过。
周围大多数人家只三五个孩子。
“生这么多做什么?”吕氏想不通,“她地位不稳吗?
一年年下来,不是怀孕就是在怀孕的路上,自己日子又怎么过?”
“多子多福,”袁氏笑着解释,“现在过得艰难些,等孩子长大就轻快,对了弟妹,你还是那个想法,只要南崽一个?”
“对的,”苏黛语气笃定,“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个孩子清静,”齐氏很赞同,“倘若老二没出生我就意识到这件事,也不会天天气的胸口疼。”
“你们太年轻,”袁氏幽幽一叹,“子嗣单薄,不仅长辈们有怨言,夫君心里也不是滋味,别看不是他们生,其实比谁都重视香火。”
听完,齐氏傻呆呆地问,“刘大哥跟你说的?”
“自己悟的,”袁氏嗔她一眼,“他怎么可能说这些,凭白分薄夫妻情分!”
“慕耀不会!”
“吕泊崖也不会!”
“算了,日子还长着,”袁氏不再强求,“你俩只要记得留个心眼别什么都相信他们就行,男人天生就懂的权衡利弊,唯有求到咱们头上,才会伏低做小。”
话音刚落。
刘致远、吕泊崖、慕耀就乖怂地找过来。
一看就心虚!
“三位仙女,”吕泊崖最先出声,“你们聊的怎么样?想不想出门逛逛?我们可以陪着提东西。”
闻言,齐氏立刻眯起眼睛,“相公,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怎么可能?”吕泊崖茫然,“我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县学,哪里有时间对不起你?”
“如果有时间……”
“有时间也不会,”吕泊崖打断她的话,“娘子,为夫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以前清楚,可现在……
齐氏纠结地暼一眼袁氏,不知道该相信谁。
第180章 眼见为实
“你竟然不相信我?”
吕泊崖心塞!
这没良心的女人,自己还不够好?
不赌不嫖不沾花拈草,读书之外的那点精力全用在她身上,每次都舒服的哼哼唧唧,怎么,吃饱就翻脸不认人?
“没有没有,”莫名觉得自己是负心汉,齐氏拨浪鼓一样摇头,“我信你,特信你,别误会!”
袁氏:……
就知道会这样。
她幽幽长叹一声,直接开口,“相公,你们有事直接说吧,我们正聊的起兴,暂时不想去出去。”
“娘子,”刘致远被吕泊崖推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不觉得现在出去逛逛极好?”
“天色已晚,齐光和弟妹马上要回去了呢。”
“他们今天回不去的!”
说完,刘致远懊恼地闭上嘴巴。
然后,一脸心虚地退到兄弟团中,“齐光,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发生什么?”苏黛皱眉开口,“可是县学那边有问题?”
“弟妹,你怎么知道?”
“很难猜?”苏黛疑惑,“如果顺利,你们肯定在书房讨论策论,舍得出门?”
“倒也是!”吕泊崖干笑两声不再隐瞒,“教谕想考教齐光,我们仨没把握,想请你压阵。”
“没把握?”苏黛狐疑,“不是说县学交银子就能进去?”
“那是别人,不是齐光。”
“凭什么?”齐氏很不服气,“你们教谕看不起人?”
不,是太看得起!
三人全低着头不敢吭声。
看一眼就知道另有内情,苏黛无奈,“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行,教谕还没下课,等会儿就能见到人。”
“这么急还说陪我们逛街,”袁氏无语,“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但是得找个借口让你们出门,弟妹一个人太突兀。”
苏黛:……
憨憨吗?
三个明明更引人注意!
委婉拒绝了两位嫂子的陪同,一行人坐着马车赶去县学。
“弟妹,你能不能押一下教谕会怎么出题?”
“入学测试,无外乎考察学识、品性、志向以及是否懂的变通,你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如果是弟妹,会怎么考?”
“我啊,”苏黛托住下巴,认真代入自己,“首先抽取四书五经背诵默写,其次选一个考过的题让考生做,最后让考生上交最满意的文章。”
顿一下,苏黛补充,“这只是一般套路,你们教谕不走寻常路也说不准。”
“再具体点,”吕泊崖对苏黛有迷之自信,“能否说一下出什么题目?”
想了想,苏黛圈出一个范围,“好好温习《论语》吧!”
半部《论语》走天下,经历过科举的人,应该体会更深才对。
虽然范围依旧很大,却也比没头苍蝇好很多,三人对视一眼,不再继续缠磨人。
县学里,教谕看到自己学生,立刻挑眉,“不是让你们去找人?”
“已经来了,”吕泊崖讨好地扶住教谕的胳膊,“在门外等您叫人。”
“还算懂规矩,”教谕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是!”
少顷,一家三口过来。
教谕立刻明白自己俩学生为啥中毒般推崇人。
实在,这一家三口真的很不一般。
不提容貌,光风霁月的气质,就让人忍不住侧目。
“见过教谕。”
还没有师生名份,三人行的是晚辈礼。
“慕耀是吧,你父子二人真的只进学两个月?”
“是的,三月时,机缘巧合开始读书,以前见识浅薄,没想过走这条路。”
“致远和泊崖夸你又状元之才,老夫也看了你们的策论,”教谕是隐性颜狗,对长得好看的却一向非常有耐心,“但是这些并不足以服众,还得眼见为实。”
“晚辈明白。”
“如此你便把《论语.学而》篇默写一遍,”顿一下,他一言难尽地瞅一眼白白净净的团子,“至于小家伙,你默写《弟子规》前八句便可。”
赤裸裸的偏心!
刘致远和吕泊崖下意识把视线转移过来。
“看什么看?你们俩也想默写?”
“没有,”吕泊崖摸摸鼻子,“齐光的入学考核我们掺和什么?万一被人看到,有嘴都说不清楚。”
“知道就好!”
一柱香后,父子俩同时交卷。
教谕接过来,入目便是端正却暗含锋利的字体,“不错,基本功很扎实,再写一篇策论,以‘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为题。”
听到这话,两人不约而同转向苏黛。
竟然真的被说中,然而,这个题是上上次乡试的题,严重超纲!
“教谕,”吕泊崖头皮发麻,“您看这题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真要他考上举人,只是看看的水平而已,”说完,他冲南崽招手,“小孩子拿笔太久会累着骨头,你去你娘那里歇着。”
“谢谢……爷爷。”
“乖,去玩吧!”
见状,刘吕二人也跟着凑过去。
“弟妹,能给我们俩讲解下这题吗?”
“这句话出自《子张》,表面劝人多学多问多思,其实是教人为官之道。”苏黛微微点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的‘仁’,可以归结为学文。
然,《中庸》又言,力行近乎仁。
志不笃不能博学,学不进则无以广才,切问近思、反求诸己,身体力行,才会仁在其中。”
“所以说,这题考的其实是如何‘力行’?”
“可以这么说!”
“原来如此!”
刘吕二人恍然大悟的同时,对慕耀抱以同情。
这种类型的题,根本不是他们这些秀才都没考上的人能做出来的。
苏黛倒是不担心。
四书五经整个体系都用一套差不多的逻辑,通读理顺后,即便文章不出彩,也让人挑不出太离谱的错。
入学考试而已,又不是下场,教谕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人。
苏黛没猜错。
一个时辰后,教谕收到试卷,还没阅读就直接说,“给你两天处理家事,后天过来上课。”
“教谕,”吕泊崖问,“南崽一起过来吗?”
“可以过来,但是丑话说到前面,县学规矩严苛,没人会特意照顾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