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重任
淡淡灵光陡然一爆,转瞬化为虚无,消失在天地间。
突如其来的锥心之痛让程微顷刻制符失败,双手撑案,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张脸变得雪白。
怎么回事?
她抬手按在心口上,只觉那里仿佛有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线,在心尖最柔嫩的地方扯来扯去,令她痛不欲生。
都说至亲至爱之人出事时,人们往往会心有所感,难道二哥出事了?
想到这种可能,好似有一柄大锤在程微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令她险些站不住。
“二哥——”程微胡乱擦擦泪,冲出内室。
欢颜骇了一跳:“姑娘,您怎么啦?”
程微顾不上解释,抬脚便往外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就见一个道童立在门外,正做出敲门的姿势。
程微顿住脚。
“师叔祖,观主请您过去一趟。”
“呃。”程微低低应了一声,想起自己的失态,背过身去稍作整理,这才转过身来,抬脚往外走。
欢颜见状不放心,赶忙跟了上去。
到了靑翎真人居住之处,欢颜被道童拦下来:“观主找北冥师祖与玄微师叔祖谈话,其他人不能进去。”
欢颜望着程微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只得跺跺脚,守在门外等候。
程微担忧程澈出了事,本就想来找靑翎真人请示,准许她前往边西,此时走进室内,惊觉北冥真人亦在场,脚步顿了一下,见礼道:“玄微见过师父、师兄。”
“玄微来了。过来坐吧。”靑翎真人的声音犹如高山之雪化作的清泉,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头脑一清。
程微走过去,默默坐下。
靑翎真人便道:“北冥、玄微,我叫你们二人前来,是有一道符箓要教授你们,且看你们谁有这个悟性学会。”
北冥真人雪白胡须一抖?
悟性?他最讨厌和小师妹比悟性!比赢了胜之不武,比输了丢人。
更何况,他就从来没有过悟性啊,嘤嘤嘤……
“你们看好了。”靑翎真人忽然站了起来,伸出修长手指,没给二人任何思考时间,开始凌空画符。
程微满腹心事不得不抛于一旁,仔细盯着靑翎真人的动作。
这道符繁复异常,靑翎真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由一开始的手指飞舞转为双臂摆动,紧跟着手脚都动起来,与其说是画符,不如说是一段玄妙奇异的舞蹈。
足足过了一刻钟,靑翎真人动作戛然而止,银丝飘扬,嘴角含笑,无数点点灵光在周身闪烁,恍若谪仙。
“北冥,你来试试。”
“啊?”北冥真人浑身一僵。
什么叫试试?难道刚刚师父不是先展示一下让他们瞧瞧吗?
“北冥——”靑翎真人淡淡催促着。
北冥真人硬着头皮走至场中间,想了想,抬手开始动作。
片刻后,靑翎真人神情扭曲一下,问道:“北冥,你那是画符,还是跳大神?”
北冥真人停下来,一张老脸通红,委屈道:“师父,您看看弟子!”
他捏捏脸皮抓抓胡子:“就弟子这满脸褶子,还有这一大把胡子,就是完完全全模仿出您刚才的动作,别人看着也像跳大神啊。”
师父银丝童颜,一看就仙气飘飘,师妹正值妙龄,美丽脱俗,让他做出和他们一样的动作,这不是欺负人嘛!
更何况……那些动作他早就不记得了。
靑翎真人别过眼:“玄微,你来。”
程微道一声是,走至场中,双手举起,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来。
靑翎真人眼睛一亮。
北冥真人老脸一红,原来他第一个动作就错了。
程微心思至纯,一旦沉浸在符法世界里就不为外界所扰,她脑海中闪现着靑翎真人一个接一个的动作,手脚随之而动,完全看不到靑翎真人眼中的赞许和北冥真人满脸的委屈。
符止,舞毕,点点灵光犹如精灵,跳跃在她指尖发梢,乃至周身每一处。
程微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靑翎真人欣喜的眼神。
“师父——”程微欲言又止,心中很是疑惑。
复杂如此符,她至少要学上一个月才可能有所小成,怎么会只看师父画了一遍就记了下来?
她作出起势后,后面那些动作就像印在脑海中,一个接一个出现,那种感觉实在玄妙。
“很好,为师没有想到,你们二人中有人真能学会此符。”靑翎真人目光缓缓扫过二人。
北冥真人抖了抖胡子。
小师妹的存在,就是为了打击他的吧?他就说添头不好当,都是被堂弟坑的!
“此符名驱疫,属八道奇符之一。为师刚刚就说过,想学此符,诀窍只有一个‘悟’字。与此符有缘者,心明自悟;无缘者,哪怕看了千百遍,依然不得要领。所以北冥你学不会不必气馁,玄微一遍而成亦不必疑惑。”靑翎真人淡淡解释着,望着两位弟子,“玄微,既然你能明悟此符,那就代表为师前往长沽去吧。北冥,你师妹年纪尚小,你随同前往,好好辅助于她。”
“长沽?”程微一惊,不由道,“弟子——”
她想说她要去边西找二哥,可靑翎真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也无法开口。
“长沽地动,不日将爆发瘟疫。为师夜观天象,长沽城对应之星有成为死星之危。”
“死星?”北冥真人大惊,脱口而出道,“那整个长沽岂不是要沦为死城?师父,长古城可是有数万人!”
“不错。”靑翎真人深深看了程微一眼,“长沽之星很是奇异,虽有成为死星之危,偏偏危机万分中又有一丝转机。所以为师派你们二人前往,并不算逆天而行。”
“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全力辅助师妹,挽救长沽满城性命。”北冥真人肃然道。
靑翎真人看向程微。
程微死死咬着唇。
在她心里,天下所有人怎及得上二哥?
她若失去了二哥,便是失去了所有。
可当数万条性命摆在天平的另一端让她抉择,她还能怎么办呢?
这一刻,十六岁的程微终于懂得,身在什么样的位置,便要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
这家国天下,原和她一个只愿与心上人长相守的少女无关,却和国师的弟子有关。
程微深深拜了下去:“是。弟子将……全力以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两份急报
修复中!
第四百七十八章 老者
被那么多或讽刺、或鄙视的目光扫着,程修文如芒在背,回到家后就砸碎了一只茶壶。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董姨娘蹲下身去拾捡碎瓷片。
少了韩氏丰厚嫁妆的支持,既要弥补其嫁妆亏空,又要维持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偏偏程修文当的是个清贵差事,怀仁伯府日子越发艰难,前些日子裁减了不少下人,人手就有些不够用了。
程修文看见董姨娘便心烦,斥道:“滚出去!”
董姨娘手一颤,碎瓷片割破了手,血珠顿时渗了出来。
程修文视若不见,冷冷道:“自打把你扶正,就没有一件好事。现在好了,你那个丧门星女儿才当了多久太子良娣,就克的太子被废了!”
可那也是你的女儿啊!
董姨娘嘴唇颤了颤,终究没有辩解,收拾好碎瓷片默默退了出去。
念松堂的大丫鬟阿福匆匆赶来,与董姨娘擦肩而过。
董姨娘站在门口,就听阿福对程修文道:“二老爷,不好了,老夫人头疼症又犯了。这次疼得厉害,满床打滚呢!”
家里家外不顺心,程修文只觉头疼欲裂,带着董姨娘赶往念松堂。才到念松堂门口,就听孟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母亲,您怎么了?”程修文赶忙走了进去。
大老爷夫妇和三太太冯氏都在。
孟老夫人披头散发在床上打滚,一见最喜欢的儿子来了,伸出手喊道:“老二,娘要疼死了,你去把程微叫来,让她给我喝那个止痛的符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母亲按按!”程修文瞪了董姨娘一眼,走过去握住孟老夫人的手,“母亲,程微代表国师前往长沽,祛瘟疫去了。”
“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祛瘟疫?”剧痛之下,孟老夫人早已失去理智,尖叫道,“一定是那死丫头不想来,找借口推脱呢!老二,你直接去玄清观堵她,她是你女儿,我的亲孙女,难道祖母有病,要眼睁睁看着祖母活活痛死不成?若是她不来,你就直接跟皇上讲,让天下人都瞧瞧那死丫头多么狠心不孝!”
孟老夫人一发狠,手指甲死死陷入董姨娘手背里。
董姨娘疼得冒汗,只得死死咬着唇。
看着孟老夫人这般模样,程修文又是心疼又是郁闷,长叹道:“母亲,不是这样。今日上朝,国师亲口说天下能祛除瘟疫者,除国师外唯有程微一人。如今皇上还指望那丫头马到成功呢,又怎么会责罚她。母亲,您醒醒吧,现在的程微不是以前的那个小丫头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这个不孝子,要看着我活活痛死不成?”孟老夫人声嘶力竭喊着,疼痛与愤怒无处发泄,胡乱捶打抓挠着董姨娘。
董姨娘生生受着,几乎咬碎银牙。
说什么痛得失去理智,老太婆怎么不去掐大夫人和三太太?
说到底,不过欺她是妾室扶正的罢了。
回了房,董姨娘靠着屏风痛哭,心里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边西军营。
营帐里,魏无行急得跳脚,问请来的第六位大夫:“大夫,到底诊出来什么没有?人还有救没救?”
那大夫站起来,脸上露出和先前几位大夫一样的疑惑:“按理说,这位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早该……可偏偏他心口一息尚存,没有断绝生机。这等奇事,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
魏无行闭了闭眼,死死攥着拳,喃喃道:“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旁边一人身量不高,眉眼细长,正是昌庆帝派来的闫监军。
见魏无行如此,闫监军对那老大夫道:“大夫,您年纪大,见多识广,对病人这种情况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大夫有所不知,此次咱们大梁军大获全胜,都是这位小将军的功劳。我们实在不忍心见他英年早逝,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能放弃!”
昌庆帝派来送调遣令的使者更是连连点头。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结果带一个死人回去,那能有好果子吃?
“若是这样——”老大夫犹豫了一下,回头看静静躺在榻上毫无反应的年轻人一眼,欲言又止。
魏无行见此,深深一揖:“大夫有任何想法,但说无妨。”
大夫迟疑道:“老朽是怕说了,几位将军认为老朽是无稽之谈,把老朽乱棍打出去。”
“大夫有话直言就是,咱们绝不会怪你。”
“古里镇有位符医,神得很,谁家要是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去药铺抓药吃不好的,找那位符医饮上一杯符水,十有**能治好。这位小将军状态如此奇异,超出常理,说不定办法要着落在那位符医身上,不过那位符医脾气有些古怪……。”
“这——”闫监军神色古怪。
这种乡野符医,明明就是招摇撞骗的神棍嘛,怎么可能有办法。
魏无行却一咬牙道:“死马权当活马医了!刘副将,你这就带人随这位大夫前往古里镇,务必把那位符医请来。”
“卑职领命!”
临近傍晚,刘副将终于带着一位老者赶了回来。
魏无行等人见到老者,心中猜疑稍减几分。
那老者瞧着七十上下,一头银丝梳理整齐,显得精神矍铄,看样子是被刘副将强行请来的,却一派坦然,直接问魏无行:“人呢?”
“请随我来。”
一群人呼啦啦跟着挤进营帐。
老者停下脚,毫不客气地道:“能管事的留下来,最多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外面等着!”
“你——”刘副将一瞪眼。
这老家伙,性子太怪了,真想拿抹布塞住他那张嘴!
魏无行警告地瞪了刘副将一眼,与闫监军一同走了进去。
老者进了营帐,走到程澈身边,仔细检查一番,神情越来越惊讶。
到最后,他忽然俯身,耳朵贴在了程澈心口上。
魏无行一惊:“大夫,您这是干什么?”
老者白了魏无行一眼,一言不发,忽然伸手把程澈衣襟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章 长沽城
魏无行低头,看看自己古铜色的肌肤,不是滋味地想,同是在边西风吹日晒,程兄弟真白啊。
感慨完,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老者衣领斥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挥苍蝇般拍开他的手,冷冷道:“一边去,再耽误我的事儿,我就不管了!”
魏无行只觉手背一麻,心头不由一震,对老者多了几分敬畏。
老者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想,目不转睛盯着程澈胸膛,良久后,双目痴迷,像是着了魔般摸上他胸口。
魏无行额角青筋跳了跳,冷冷看向往帐子里探头偷窥的刘副将。
这小子请来的到底是老神医还是老流氓啊?办事不力,回来有他好看!
老者一只干枯大手放在程澈心口上,反复摩挲,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夫,到底怎么了?”魏无行黑着脸问。
真是够了,这老家伙再打着看诊的幌子吃程兄弟豆腐,他就不客气了!
老者依依不舍收回手,目光灼灼盯着魏无行,指着程澈心口上那精巧的护身符问:“这个是谁给他的?”
魏无行沉着脸道:“这是程兄弟贴身之物,我们如何得知是谁给他的。到底怎么回事,请大夫直言。”
“这样看来,给他护身符的应是亲朋好友了。”老者喃喃自语,在魏无行要忍无可忍之时,施施然解释道,“你这位兄弟,伤及肺腑,本该当时就毙命的。而他之所以生机未绝,处于假死状态,靠的就是这枚小小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如此神奇?”魏无行与闫监军面面相觑,二人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老者站起来,傲然一笑,流露出“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实在难以沟通”的神色:“这是一道符中符,外面这一层,有最正统的道家护身经文加持,想必是出自……”
老者顿了一下,才道:“出自天下第一道观玄清观中。而这道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里面那道符不受外界污染。难道你们没有发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护身符看起来依然光洁如新吗?”
魏无行与闫监军同时抽了抽嘴角。
除了给程澈擦洗换衣之人,还有眼前这位,他们谁会好端端扒开人家衣裳看啊。
不过经过老者提醒,二人看着贴在程澈心口上的那道护身符,果然都觉出古怪来。
那符实在太干净了些,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沾染。
老者继续道:“而里面那道符,才是能保住他一缕生机的根本原因。那是以一位符医的心头血炼制而成,能练成此符之人,实在是……实在是……”
他最终没有说下去,思绪放远。
“大夫?”
老者回神,神情颇为复杂,问魏无行:“这位受伤的小将军,与玄清观有何渊源?”
“那谁知道呢。”魏无行随意道。
闫监军忙道:“这个我有所耳闻,程参议的妹妹乃是国师关门弟子。”
“国师……”老者喃喃念着这二字,出神良久。
魏无行喊了数声,无奈道:“大夫,您别老出神啊,我这兄弟到底还有救没救?”
老者淡淡道:“有救没救,这恐怕要看天意。”
“此话怎讲?”
“他要是留在边西,护身符灵力消散之时,就是他魂归地府之日。若是送他回京,找到赠予他此符之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魏无行一拍桌案,望着闫监军道:“那就送程兄弟回京!”
老者丝毫不理会魏无行的激动,又泼了一盆冷水:“不过边西距京城数千里之遥,这一路颠簸跋涉,人会不会中途咽气就不好说了。”
魏无行满腔喜悦顿时被浇灭,急道:“神医,您既然能看出来龙去脉,就没有一点办法吗?在下愿以重金相酬,请您陪护我这兄弟前往京城。”
“我不会去京城的。”老者断然拒绝,想了想道,“既然与玄清观有渊源,又被我碰到了,想来是冥冥天意,我会以符术助他一臂之力。至于能不能顺利抵达京城,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神医!”
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在一队将士的护卫下缓缓离开营地,跟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一辆囚车。
囚车里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嘴里堵着布巾,已经辩不出什么模样。
魏无行等人一直目送到车队消失,这才默默返回营地。
程微抵达长沽城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惨状。
无数房舍垮塌成一片废墟,将倾未倾的楼阁摇摇晃晃,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有的地面裂出深深的沟壑,埋在沟壑里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隐约可见断臂残肢发出熏天恶臭,一堆蚊蝇在上方嗡嗡盘旋。
北冥真人领着玄清观众人前往朝廷临时设立的办事场所,一步步走来,可谓是触目惊心。到了灾情较轻之处,更是家家缟素、户户白幡。
所有的玄清观道士都格外沉默,脚步声清晰沉重。
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官员迎上来:“真人,总算把您盼到了。”
官员领着众人走进临时衙门,在门口处有衙役端着脸盆,请众人净手。
官员解释道:“这是用艾蒿、佩兰等草药熬煮过的药水。”
众人一一净手,进了衙门。
衙门里既有直沽知府等官员,亦有朝廷先前派来赈灾的官员,一见北冥真人,皆像见到救星般围了上来。
“真人,您可来了!先前来报信的人说,您是奉国师之命前来驱疫的。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赈灾御史一脸激动道。
长沽疫情发展迅猛,短短数日就有数千人死于疫病,而他们带来的那些药材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朝廷再不来人,恐怕只剩下一个法子:隔绝疫区,只许进不许出,任由疫区里的百姓自生自灭。
北冥真人看着眼神热切的众人,咳嗽一声道:“诸位误会了,贫道此次只是辅助之人,奉国师之命祛除瘟疫的,乃是贫道的小师妹,玄微。”
小师妹?
赈灾御史不由看向与北冥真人并肩而立的程微,而当地官员则一脸茫然。(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 进入疫区
程微冲众人行了一个拱手礼:“在下玄微,奉师尊之命,前来驱疫。”
她一身青色道袍,身无饰物,只以一根碧玉簪挽起一个道髻,清丽脱俗之余显得愈发稚嫩。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碍于玄清观的来头,虽无人敢提出质疑,可众人的想法不言自明。
这明明还是个小姑娘,真能祛除瘟疫?
程微早已料到众人会有这种反应,并不往心里去。
她奉师命而来,旁人看法与她无关,只要不影响她做事就好。
于是程微一脸平静道:“各位大人,我想知道,目前长沽疫情如何。”
众人互视一眼,迟疑片刻,在长沽知府的眼神指使下,一位低阶官员站了出来,介绍道:“我们把长沽城按照灾情程度划了四个片区。其中北城区地动时受灾最重,房舍倒塌十之七八,砸死者众,幸存的灾民被安置在南城区,如今北城区已空。其次是东城区受灾较重,而疫情就是从东城区开始的,现在大有传到南城区之势。受灾最轻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西城区了。”
程微听了点点头,又问:“那东城区疫情如今是如何控制?”
“这——”那官员犹豫了一下,看长沽知府一眼,见上官点头,如实道,“一开始我们派了医队进去看诊施药,后来疫情发展迅猛,完全不可控制,有几位大夫都染上疫病而亡,就不得不退了出来。现在每日有官差抬了药物放在进出口处,由东城里的百姓自行领取,不得随意进出……”
“临行前,我听师父说,大凡地动,乡野间要比城镇受灾更重,不知那些村子小镇情况如何了?”
那官员擦了擦额角冒出的细汗,叹道:“地动之后许多村落道路断绝,至今没有联系上,几个镇子的伤亡情况倒是统计出来了。许是镇子人口较少,万幸的是没有疫情上报。”
程微听后,便对北冥真人道:“师兄,我想尽快进入东城区,替百姓们祛瘟治病。”
“也好,只是要辛苦师妹了。”北冥真人自是答应下来,问在场众人,“不知哪位大人愿随我们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一静。
如今东城区已是十室九空,进去和送死无异,这是名副其实要命的差事。
见无人做声,程微开口打破僵局:“师兄,我们玄清观弟子有十数人,够用了。”
少女面色平静,对长沽知府道:“劳烦大人替我们准备数个大桶,呃,挑水的扁担亦要准备几条……”
听着程微吩咐,长沽知府脸上发烧,一咬牙道:“道长,下官愿随你们同去。我是此地知府,熟悉地形和情况。”
长沽地动虽是天灾,可疫情爆发,若是控制不力,他这个知府就当到头了。何况来了这些玄清观道长,若真是任由这些道长进入疫区,他身为知府袖手旁观,那就不只是没了乌纱帽的事,说不准脑袋都要搬家。
既然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死的光彩些,也不枉他当一回父母官。
长沽知府说完,赈灾御史立刻道:“道长,下官亦愿前往。下官肩负圣命,本就是为赈灾而来,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缺少一个开头的人,二人说完,其他人就坐不住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纷纷表示愿意前往。
商定好前去人选,程微便道:“各位大人稍后,我先准备一下。”
等到玄清观众人离去,大小官员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其中一人道:“那位玄微道长,当真能祛除瘟疫?”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最后还是赈灾御史开口道:“北冥真人乃是国师座下首席弟子,既然他这么说,那位玄微道长想来是有些能耐的。诸位还是不要妄加猜疑,赶紧准备去吧。”
半个时辰后,一支由官员、衙役还有道士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东城区。
到了东城区临时搭建起来的隔离之处,守门的小吏大惊:“大人,您不能进去啊。这里面前两日还有不少人来领药材食物,从昨日起人明显减少,到今日更是许久不见一个人来。可见,里面那些人恐怕——”
长沽知府摆摆手:“不必多言,开门!”
小吏扑通跪下来:“大人,您真的不能进去啊,这不是去送死嘛!”
小吏放声痛哭,震耳欲聋。
程微就道:“大人,此人声音洪亮,正适合敲锣打鼓把躲在家中的百姓喊出来。”
小吏的哭声顿时一止,噎得不停打嗝:“大,大人,您不能听这女娃胡言乱语——”
长沽知府拉着脸道:“休得胡言,这是前来解救百姓的玄清观道长。既然道长看中了你,还不立刻开门,拿好铜锣随我们一同进去!”
小吏嘴巴大张,欲哭无泪,目光呆滞应了一声是,把门打开。
随着门一开,立刻带来一阵夹杂着腐臭气味的风。
众人不适地抽抽鼻子。
一个道童递过一个小巧的荷包。
小吏一怔。
道童淡淡解释道:“这是我们师叔祖炼制的驱疫符,带在身上可保你不被疫病侵染。”
小吏转了转眼珠,果然发觉队伍里每个人腰间都坠着一枚这样小巧的荷包。
他忙接过来,下意识问道:“你师叔祖是——”
道童一脸骄傲指向程微:“那就是我们师叔祖!”
小吏……
嘤嘤嘤嘤,他想回家!
东城区一片沉寂,仿若死城,随着深入,臭味越发浓烈。
程微不由叹息。
这场地动发生在炎炎夏日,瘟疫紧随其后而来几乎是必然。
“就在这里吧。”选了一处开阔之地,程微停了下来。
在长沽知府示意之下,十数位衙役一边敲锣奔走一边大喊:“乡亲们快出来啊,京城玄清观的神仙们来给你们治病了。”
“饮上一口神仙水,疫病立除啊!”
程微一脸黑线。
这怎么听都像是江湖郎中在卖狗皮膏药啊。
出乎意料的是,随着衙役们奔走呼喊,竟真有人陆陆续续从房舍中走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章 驱疫
最先出来的是一位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娃娃。
妇人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一点一点往这边挪,她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怀中娃娃竟然一声不吭。
衙役们见了想伸手去扶,担心这妇人已经得了疫病,又默默缩回了手。
后面出来的百姓则表情麻木,默默观望着。
程微知道治好第一个人尤为重要,不只是这些亟需救治的百姓们,就是跟随她前来的这些官吏,亦需要吃上一颗定心丸。
她走至妇人身边,伸出手:“大嫂,我扶你起来。”
妇人仰头,愣愣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
少女头梳道髻,身着道袍,这样站在她面前,恍若神人降世,不染一丝烟火气。
“您,您是九天玄女吗?”妇人眼神痴迷,忽然趴在地上开始磕头,“玄女娘娘,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程微俯下身把妇人扶起:“大嫂,我不是什么玄女,是玄清观的道士玄微,这次来就是替你们驱疫的。你把孩子给我看看。”
程微没有戴遮掩容貌的帷帽,在这满目疮痍之地,这般形象给这些绝望等死的人带来的震撼是超乎想象的。
妇人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把孩子递了过去。
三四岁大的娃娃,竟轻若无物,到了程微怀里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手持铜锣的小吏大喊道:“道长快松手,这孩子已经是疫病晚期了!”
此话一出,那些衙役顿时后退数步。
“不是晚期,不是晚期,我儿昨日还能喊娘呢!”听了小吏的话,妇人像是被夺走了最后一丝希望,大喊起来。
小吏连连后退,指着妇人大喊:“她,她也染上了疫病!”
“好了,你们都安静下来!”程微抱着小娃娃走向一字排开的数只半人高大桶,吩咐紧随其后的两个道童,“打半盆水,给这娃娃从头到脚洗过。”
“是,师叔祖。”
两个道童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从木桶里舀水,一个迅速把小娃娃身上衣服剥光,放进了木盆里。
光溜溜的小娃娃在众人围观下被从头到脚洗过,裹上早准备好的薄布,由一位道童抱着。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悄无声息的小娃娃忽然打了一个嗝。
妇人目露狂喜,冲过去喊:“我儿醒了,我儿醒了!”
程微拦住妇人:“大嫂,你已经染上疫病,若是接触孩子,会让孩子重新感染的。”
“我,我该怎么办?”妇人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抬眼看看面色平静的少女,猛然跪了下去,使劲磕头,“玄女娘娘,求您救救我,我要和我儿在一起……”
程微转头,冲身边的道童示意。
那道童转身用木勺从大木桶中盛了小半碗水,递给妇人。
妇人接过,迟疑看向程微。
程微笑道:“大嫂饮下这杯水,体内疫病就除了,然后你与孩子都可以离开东城区,在西城区暂时安置。”
妇人毫不犹豫饮下,忐忑问程微:“玄女娘娘,我真的能和我儿在一起了?”
“是的。”
道童把小娃娃递给妇人。
妇人赶忙接过,一声声喊道:“狗娃,狗娃,你听得见娘喊你吗?”
小娃娃缓缓睁开眼,艰难喊了一声:“娘——”
妇人喜极而泣,抱着小娃娃转身,大喊道:“大伯、二姑,你们都快来啊,玄女娘娘带来的这些神仙水真的有效!狗娃能喊我娘了,能喊我娘了!”
一位衙役上前道:“大嫂,玄微道长交代过了,你饮下的符水只能祛除体内疫病,但不能避免再次感染。你带着孩子赶紧站到那边去等着,一会儿自有人带你们出去。”
有妇人开了这个先例,那些观望的百姓立刻涌了过来。
衙役大声喊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能喝下神仙水的排在这边,只剩一口气的抬去那边,分男女等着擦身。”
眼看一切由一开始的忙乱到后来的井井有条,程微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妹,到那边去喝口茶吧。”
“嗯。”
程微走到临时搭起的凉棚下,一杯茶还没喝完,排成长龙的队伍就起了骚动。
衙役们大声呵斥,骚动却越来越大。
程微与北冥真人对视一眼,一同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手持木勺的道童险些被骚动的人群挤走,喊道:“符水见底了!”
原来是百姓们眼见木桶里的驱疫符水要没了,排在后面的人就焦躁起来。
“各位稍安勿躁,这些驱疫灵水乃贫道师妹所制,这些用完,她还会再制的。”
北冥真人的话让人群瞬间一静,皆望向程微。
程微颔首道:“正是如此,诸位放心就是。玄微奉师命而来,祛除瘟疫,定当全力以赴。只要感染疫病的患者尚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程微的话明显比北冥真人有安抚效果,队伍重新安静下来。
她吩咐道童把空了的木桶装满清水,万民瞩目之下,开始制符。
在北冥真人眼里,程微是在制符,而在旁人眼里,她是在跳一段奇异的舞蹈。
舞毕,万籁俱静,只有那围绕少女周身的点点灵光仿佛能发出空灵之音,落入清水中的同时,亦落在万众心头。
心有灵犀般,百姓们齐齐跪了下去。
“玄女娘娘显灵了,玄女娘娘显灵了,我们有救了!”
对这些百姓而言,亲眼所见的神迹,甚至比刚刚看到那些符水能祛病所受到的震动还要大。
数日后。
“玄微道长,您且休息一下吧,这样不断制符,身体会受不住的。”
烈日炎炎下,眼看少女一次次起舞制符,自从进入东城区的第一日起就没停歇过,众人纷纷劝道。
“无妨,有北冥师兄以培元养气符助我一臂之力,我尚能支撑。疫病与其他病症不同,传染速度迅速,耽搁一日就会让许多人丢了性命,还是尽快安置好东城百姓才是。”
这时有一衙役跑来,气喘吁吁道:“道长,有一位姑娘自称是您的丫鬟,非要闯进来,说有急事要见您!”
程微脸色微变:“快带她来见我!”(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章 程澈回京
程微在临时搭建的凉棚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欢颜。
“有二公子的消息了?”程微迫不及待地问。
问完,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有了,有了。”欢颜连连点头。
“二哥怎么样?是来信了还是——”
欢颜是个实心眼的,对程微从来没有一丝一毫隐瞒,迎上主子期待忐忑的眼神,快言快语道:“不是的,是边西来了战报,说二公子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话未说完,程微已直直倒了下去。
凉棚里众人大惊。
北冥真人立刻吩咐道:“快把帷帘放下来,不得让外面百姓瞧了去!”
短短数日,程微毫无疑问成了东城百姓的精神支柱,此时东城尚有大半百姓没有得到救治,若是被他们看到心中的玄女倒下,那登时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随着帷帘放下,凉棚内光线暗下来。
北冥真人命道士们守在外面,以银针刺入程微几处**位。
片刻后,程微幽幽转醒,眼神空洞,仿若失了魂。
欢颜拉着程微的手大哭:“姑娘,婢子还没说完呢。战报上说,二公子气息尚存——”
程微腾地坐起来,死死盯着欢颜:“你说真的?”
欢颜猛点头:“战报上是这样说的——”
程微咬牙,抬手打了欢颜一巴掌。
“姑娘——”欢颜一脸不解。
“混账东西,你,你是要逼死我……”程微满眼含泪说完,头一偏,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欢颜扑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程微,大哭:“姑娘,您怎么啦?求您不要吓婢子,嘤嘤嘤……”
程微这才缓过神来,喃喃道:“对不住,我,我刚刚实在撑不住了……欢颜,你仔仔细细把情况给我说一遍。”
“嗳。”欢颜擦擦眼泪,把打探来的消息讲了一遍。
伤在肺腑,回天乏术……
程微刚刚重新热起来的心再次冷下去,喃喃道:“难怪,难怪那****心痛如割,想来二哥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被北冥真人拦住:“师妹,你去哪里?”
“我要去边西找二哥!师兄不是听到了吗,我二哥命在旦夕,我非去见他不可!”
“师妹,你不能意气用事。你若是走了,长沽满城数万百姓该怎么办?”
程微怔怔,良久后掩面痛哭,声嘶力竭问道:“师兄,那我该怎么办?谁又在乎我该怎么办?”
“师妹,你且听我说。”北冥真人语重心长劝她,“边西远在数千里之外,从消息传到这边,你再赶过去,距程大人受伤已过去大半个月了。师妹试想,如果程大人如战报上所言已是命在旦夕,还能等到你过去吗?”
程微凤目圆睁,一滴滴泪落下来,哭得无声无息,却让旁人不忍直视。
欢颜气鼓鼓瞪着北冥真人,心道这老道还不如她会安慰人呢。
“师兄的意思是,我二哥早已经——”程微几乎咬碎银牙,再也说不下去。
“按常理推测,是师妹想的那样。”北冥真人毫不留情地道。
程微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二哥那样厉害,连外祖父都赞他的枪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可能被敌人打伤?”
程微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追问道:“那常理之外呢?师父说过,我二哥会转危为安的。”
从小到大,二哥答应她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这一次,他许她一世姻缘,怎么能失约?
若是这样,她定会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缠着他再也不放手!
“命运莫测,人世无常。若是程大人命不该绝,那师妹更该造福万民,以大功德助程大人转危为安。”
北冥真人这是拐弯抹角告诉程微,你与其白白跑一趟做无用功,不如做点积德的事,说不准兄长就能因此得了福报,捡回一条小命来。
程微自是听懂了北冥真人的意思,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后,程微几乎再没合过眼,日夜制符,救治满城百姓。
半个月后,靠北冥真人培元养气符支撑的她已是形销骨立,终于把悬在长沽城上方的瘟疫阴云驱散。
离开那日,一群道士俱是瘦得不成人样,当中少女更是弱不胜衣,几乎要随风而去。
满城百姓为之送行,一直送出城外十数里地,跪地高呼,声震天地。
参与救治的官吏们挺胸抬头,与有荣焉,直道人生如此,已是无憾。
长沽城瘟疫被控制的消息由专人快马加鞭先一步传到京城,昌庆帝大喜。
“朱洪喜,立刻安排下去,着手准备庆功宴,等真人们回京,朕要在同乐殿犒劳诸位道长!”
昌庆帝喜悦之情还未过去,中书舍人又递了消息进来。
“什么,程参议由将士们护送,已经快抵达京城?”
昌庆帝忙喊住朱洪喜:“传朕口谕,程参议进京后直接送入太医署。宫中只留一位太医当值,其他太医全部在太医署待命,一定要全力救治程澈!”
候在一旁的中书舍人神色纠结,心道怎么皇上一遇到和程参议有关的事就不大正常呢,难道文书上的重点,不该是那位被押解回京的疑似叛徒吗?
朱洪喜领旨而去,路过中书舍人脚步一停,顿觉神清气爽。
嘿嘿,这种只有他明白皇上心思而其他人一无所知的感觉,偶尔还是挺让人愉快的。
太医署接到昌庆帝口谕,一个个颇为紧张,左等右等,终于有人来报:“程参议到了!”
一群太医呼啦啦涌出去,在门口遇到了抬着程澈进来的将士们。
赵院使忙道:“快把程参议抬进屋里去。”
等将士们小心翼翼把人安置好,众太医围上来,一看程澈情形,顿时面面相觑。
这人明显不行了啊,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程参议情况如何?”一道低沉声音响起,众太医不由回头。
看清来者后,地上立刻跪了一片。
“参见陛下!”
昌庆帝不耐地摆摆手:“起来吧,朕便服出宫,你们不必多礼。”
越过跪地众人,昌庆帝直接走到床前,端详程澈片刻,忽地紧张起来。
他为何现在才发现,这小子与皇后神似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三章 回阳符的药引
昌庆帝悄悄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扒程澈眼睑。
“陛下——”赵院使一脸古怪。
昌庆帝板着脸道:“朕看看程参议怎么样了。”
赵院使一脸钦佩。
真没想到皇上还知道通过查看瞳孔来确认病人情况。
昌庆帝忽然很忧伤。
他就是想好好看看程澈的眼睛与皇后有多像,赵院使这样看着他是怎么回事?
这些太医医术不怎么样,溜须拍马学的挺快啊,可见是靠不住的!
想到这里,昌庆帝吩咐道:“传护送程澈进京的将士来见朕。”
听进京的将士讲完情况,昌庆帝立刻吩咐朱洪喜:“请国师前来太医署。”
等待期间,昌庆帝又问太医们:“怎么样,程参议的情况,诸位可有办法?”
赵院使一脸惭愧:“臣等无能。”
昌庆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就知道,这帮饭桶只会说两句话:
“臣等无能。”
“皇上圣明。”
“你们都退下吧。”昌庆帝沉着脸道。
“是。”众太医讪讪退出房门,这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是太医署,他们都退下,让皇上一个人守着程参议是怎么回事儿?
“院使——”
赵院使抖了抖胡子,迈着方步走了。
他反正听皇上的,别人爱咋地咋地吧。
一众太医面面相觑,只得老老实实守在门外。
昌庆帝见没了旁人,立刻坐到程澈身旁,暗暗吸了一口气,抬手把他的袜子扯了下来。
看着程澈光洁白皙的脚底板,昌庆帝大为失落。
红痣呢?
怎么可能会没有!
昌庆帝不死心,抱起程澈的脚凑过去看,险些把对方脚底板盯出个花来,依然寻不到红痣的影子。
这么说,这小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
昌庆帝心塞不已,忽地一拍脑袋。
这是右脚,还有左脚呢!
他忙把程澈另一只袜子扯下来,凑过去看。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昌庆帝认真数着,越凑越近。
“陛下——”
朱洪喜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群放心不下的太医。
昌庆帝保持着那姿势数息,飞快放下程澈的脚,大怒:“朱洪喜,你的规矩呢!”
朱洪喜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恕罪!”
老太监一脸诚惶诚恐,心里却笑个半死。
皇上啊,您也忒心急了些,想查看程大人脚底板有无红痣,好歹让奴婢来呀。这下好了,太医们可算找到被您轰出去的原因了。
众太医跟着朱洪喜跪下,心惊胆战。
完了,完了,还是院使大人识相,他们作死的跟过来,居然发现了皇上的怪癖!
嘤嘤嘤,皇上喜欢闻臭脚,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啊?
昌庆帝深深吸了一口气。
镇定,镇定,他不能大开杀戒,要为他儿子积福!
“朱洪喜,国师呢?”
朱洪喜忙道:“国师大人正在厅里等着。”
“快请国师过来!”
不多时,靑翎真人走了进来。
昌庆帝早已把太医们轰走,一见国师就笑道:“没想到国师来得如此之快。”
靑翎真人便道:“贫道昨夜观星,发现长沽劫难已解,特来禀告陛下。半路正好遇到了朱公公。”
“原来如此。国师快来看看程澈如何了。”昌庆帝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程澈,怎么看怎么欢喜,转而想到他的伤势,心情又沉重起来。
靑翎真人观察片刻,抬手解开程澈衣襟,看到贴于他心口的护身符,不由笑了:“看来我那小弟子确实聪慧,能想到用这种法子保住人一线生机。”
“国师的意思是——”
靑翎真人一指那护身符:“这位小友之所以生机未绝,靠的就是这枚护身符。这道符,乃是贫道的小弟子玄微所制。”
“果然是名师高徒!”昌庆帝感慨完,眼巴巴望着靑翎真人,“国师,程澈可还有救?”
“贫道听说,这位小友乃无父无母之人?”靑翎真人没有接话,忽然转移了话题。
昌庆帝听了大为不爽。
什么叫无父无母?他就在这呢!
“咳咳,不是无父无母,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何人。”
“那就是了,寻不到生身父母,这位小友神仙难救。若是知道生身父母现在何处,且都健在,贫道可以一试。”
“这是为何?”昌庆帝怔怔问道。
靑翎真人解释道:“小友这般情况,实则已是半死之人。贫道需其父之精、母之血为引,制回阳符,才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以他如今情形,顶多再支撑三五日,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生身父母呢?”
“寻找生身父母之事,朕来想办法,请国师大人先做好准备就是。”
昌庆帝强压下激动心情匆匆回宫,直奔慈宁宫。
“那孩子脚底果真有七颗红痣?”太后大喜。
“有的,朕亲眼所见!”
“这可是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太后闭目喃喃说道,眼角顿时湿润了。
“不行,哀家要去看一看他。”
昌庆帝忙拦住:“母后,他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国师说了,要生身父母精血才能相救。朕想着,这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救了程澈,还能证明他确实是朕与皇后的嫡皇子!”
咳咳,万一弄错了,只能惋惜程澈英年早逝了。
强忍了一日,靑翎真人所需药引就被送了过去。
靑翎真人开始制符。
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太医署的门槛都快被宫中内侍一趟趟给踏破了,弄得众太医一头雾水。
虽说这位程大人是有功之臣,可皇上的关切也太过了吧?看这架势,竟比皇子生病还要上心了!
程澈立下大功回京,皇上与太后对他毫不掩饰表现出异常的关切,京城上下的目光就全都投到了太医署。
短短时间,太医署就被各府送来的补药堆满了。
解除了禁足令的平王拎着补品准备去太医署探望程澈,以便在昌庆帝那里刷个好印象,才出门口就遇到了幽王。
“哟,四弟也要出门啊?”
幽王冷冷看一眼平王,抬脚便走。
平王嗤笑一声,吩咐暗卫道:“去,跟上幽王,瞧一瞧他去哪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四章 程微回京
幽王抬眼望天,只觉阳光无比刺眼,而他就像长满青苔的老龟爬上岸,与这喧嚣的街景格格不入。
幽王眉头紧锁,吐了一口浊气。
这才多久,他就由高高在上的太子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幽王。
再过些时日,恐怕连幽王的名分都保不住了吧?
“留意一下有无人跟踪。”
叮嘱了护卫,幽王并没有藏头露尾,而是光明正大去了沐恩伯府。
失了太子身份,他反而想的更明白:沐恩伯府是他亲娘舅家,因为传言断绝来往,才会让人觉得他心虚。
“王爷,你,你怎么过来了?”沐恩伯大惊。
幽王嘴角挂着嘲弄的笑:“舅父,本王如今孑然一身,不能来看看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前些日子那些谣言传得厉害,我是怕上头知道了,让王爷难做……”
幽王嗤笑一声:“现在父皇哪还会理会我,程澈立了大功回来,他恨不得搬到太医署去看奏折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他儿子!”
现在他才明白,当父母的对你斥责喝骂,往往是心怀期待,恨铁不成钢。像他这样的废太子,别说打骂了,父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这才是真正的天家无情。
“舅父,有没有说话方便的地方?”
沐恩伯愣了愣,领太子进了寝室,转动床头机关,露出一条甬道来。
入口关闭后,甬道暗下来,沐恩伯把两侧油灯点燃,这才重新有了光亮。
幽王跟着沐恩伯拾级而下,转进一间密室。
“王爷有什么话就说吧,此处最为安全。”
幽王神色颇为复杂,问沐恩伯:“这密室后面似乎还有通道,莫非是通往府外的?”
沐恩伯点头:“王爷猜得不错,密室后面的通道直通东边一个巷子。”
幽王闭了闭眼,问:“舅父如此安排,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王爷怎么这么说?”
幽王冷笑:“到这个时候,舅父就不必瞒我了,母妃……不,应该是姑母,已经跟我说了。”
沐恩伯脸色猛然一变,与幽王对视良久,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了。不错,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贵妃是你的姑母。”
从沐恩伯口中听到这个答案,幽王是真真正正死了心,自嘲道:“所以我这太子被废得也不冤枉。”
“王爷别这么说,是有小人算计你——”
幽王打断沐恩伯的话:“那地动呢?还有天狗食日,怎么数十年难遇的凶兆都赶在一起了?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我鸠占鹊巢吧?”
在幽王的质问下,沐恩伯哑口无言。
时人深信不疑,地动、天狗食日等灾祸俱是上天警示,或是帝王德行不修,或是奸臣恃权乱政,或是妖妃祸乱宫廷,而混淆皇室血统导致江山旁落当然更在其内。
“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你们当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让姑母假怀孕,然后把我换进宫去!”
沐恩伯站了起来,把墙壁上伸出的灯罩移开,挑亮灯芯。
随着室内光线渐渐转亮,他这才开口:“这都是命!你姑母入宫数年,并非无宠,却迟迟没有怀孕。她心急如焚,悄悄吃了不少偏方,肚子总算有了动静。”
幽王颇为意外:“这么说,姑母当时真的怀孕了?”
沐恩伯苦笑一声:“所以我才说是天意弄人。当时你姑母发现有孕欢喜极了,皇上同样很高兴,宣几个当值的太医会诊,几位太医都作出有孕的结论。谁知几个月后,你姑母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一直给她请平安脉的季太医却赫然察觉脉不见娠象。也就是说,你姑母并没有怀孕,而是患了一种假孕症!”
幽王只觉荒唐可笑:“假孕?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那几个会诊的太医是饭桶不成?既然没有怀孕,那姑母的肚子为何能大起来?”
沐恩伯摇头:“我亦觉得匪夷所思,可你姑母当时肚子确实大起来了,一切症状与有孕无异。她那个时候已是骑虎难下,恰巧你母亲有孕在身,产期只比她早几日。不得已之下,你姑母才与我商量,若是你母亲生下的是儿子,就对外宣称夭折,她悄悄抱进宫里来养……”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幽王冷笑。
沐恩伯看向幽王的目光带着慈爱,这是以往从不敢流露出来的眼神。幽王看得刺眼,别过头去。
沐恩伯叹口气:“事到如今,王爷再怪罪也是无用。就怕那小人不肯罢休,还要作乱……”
“恐怕用不到什么小人了。我今日来,除了想弄清楚当年之事,主要是来找舅父求助的。”幽王一字一顿,“我打听到,有一位疑似叛逆此次被同时押解进京。不瞒舅父,那人是我派去的。”
“什么?”沐恩伯彻底变了脸色,“王爷,你派那人去,是为了——”
“我就是纯粹看程澈不顺眼,想教训他一番,谁成想闹成这个样子。今时不同往日,本王困于幽王府,束手束脚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靠舅父帮忙了。”
如今幽王与沐恩伯府一损俱损,他不怕沐恩伯撒手不管。
沐恩伯枯坐良久,道:“我知道了,王爷早点回去吧。”
程微一行人是在傍晚时分上了京郊码头,来接的除了昌庆帝派来的人,还有卫国公府的人。
程微便对北冥真人道:“师兄,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宫面圣了,一切拜托你了。”
北冥真人心知程微的状态,并没多劝:“也好,师妹先回去好好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
程微直接回了卫国公府。
国公府上下早就眼巴巴等着,一见程微瘦得不成人形,韩氏眼泪直掉,段老夫人更是把她揽入怀里,心疼不已。
程微心里空落落,那些关切的话、亲昵的搂抱,并不能让她心中疼痛减轻一丝一毫。
她望着韩氏,只问了一句:“有二哥的消息么?”
韩氏伸手,小心翼翼摸摸程微的发:“微儿莫急,听我说。你二哥如今在太医署,国师大人正替他治伤呢。”
话音才落,就见程微转身冲了出去。
ps:说到太医误诊,大家不要觉得匪夷所思,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宫妃被太医诊断有孕,足月后迟迟不发作,折腾了一个月,终于确定,没怀孕!小说里古代大夫的本事往往被神化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五章 相见
七月正是京城最热的时候,尽管已是傍晚,大街上行人依然稀少,就连林立街道两侧的铺面前迎风招展的幌子,都显得无精打采。
程微一路狂奔,胸口似乎有一股火在烧,仿佛一张口心就要耐不住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腔子里跳出来。
站在太医署门前,她深深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守门之人见来了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偏偏穿了一身道袍,风尘满面,颇有几分古怪,遂上前逐人:“小娘子,这里可不是歇脚的地方。那边不是有个茶摊吗,你正好过去喝杯茶歇歇。”
程微一手扶腰一手捂着心口,缓缓抬起头来,脸色惨白一片,汗珠子直往下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守门之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呦,小娘子,你该不是病了吧?不过咱这是太医署,不给寻常人看病的啊。你要是难受得厉害,赶紧顺着这条街往那个方向走,不远处就有个医馆,现在应该还没关门呢。”
“有位从边西进京的程大人,是不是在太医署里?”程微打断了守门人的话。
守门之人一怔,点头道:“是有位程大人啊——”
话音未落,就见那形容古怪的少女往里面冲去。
守门之人忙把人拦住:“小娘子,这里面可不能乱闯的。不说太医署的大人们,这两日进出的可都是贵人,你要是冲撞了那可了不得!”
程微心急如焚,匆匆解释道:“我是程大人的妹妹,来看他的。”
“那也不行,这两日来看程大人的多了,上面交代了,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扰了国师大人给程大人治病。”守门之人说着,看到来人眼前一亮,弯腰行礼道,“朱公公又来了,您快请进。”
朱洪喜大步走过来,看到程微脚步一顿,满脸堆笑道:“这不是玄微道长吗?是来看程大人的吧,请随咱家一道进去吧。”
程微冲朱洪喜欠了欠身:“有劳朱公公了。”
朱洪喜赶忙避开,连连摆手道:“玄微道长太客气,这不是折煞咱家了。您现在可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大圣人,陛下先前才问起您呢。”
二人抬脚往太医署里走去,眼瞧着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竟刻意落后一步走在少女身旁,险些惊掉了守门之人的下巴。
朱洪喜轻车熟路,直接把程微领到一个门前:“玄微道长,程大人就在里面。不过您最好是先和国师打声招呼,以免惊扰了治疗。”
他话音才落,房门就缓缓打开,靑翎真人走了出来,含笑看着程微:“玄微,你回来了。”
“师父——”程微拜下去,想着那人就在里面,手不停颤抖。
“进去吧,已经完成治疗了,只看他何时醒来。”
靑翎真人侧开身子,示意程微进去。
程微咬了咬唇,冲靑翎真人再次施礼,默默走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吱呀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程微脚步不由一顿,看向轻榻上安置的那人。
他平躺着,身上盖着薄被,露出来的双手交握于胸前,悄无声息。
程微心头一慌,奔至榻前半跪下来,喊道:“二哥——”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许是连日不见阳光,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很白,长长的睫毛漆黑浓密,犹如小扇在眼下静静投下一道暗影,就更显出几分孱弱来。
还有那唇,抿成一条细线,没有丝毫血色。
程微看了心中一酸,握住程澈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一侧轻轻摩挲。
“二哥,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少女半跪在轻榻旁,泪珠簌簌而落,打湿了榻上人那两道浓密的小扇。
程澈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二哥?”程微一时忘了反应。
程澈努力牵了牵嘴角,轻轻笑起来,一双眸子比天上最亮的星还要灿烂。
他说:“傻丫头,别哭,哭得我心都乱了。”
“嗯。”程微胡乱点头,用手背去擦眼,脸上顿时留下一道道黑印子。
程澈目不转睛看着程微,抬了抬手。
程微忙把他的手握住。
“抱歉,让你担心了。”
程微又哭又笑,拉着程澈的手按向自己心口,语无伦次道:“二哥,我何止是担心,这些日子这里面空荡荡的,简直没有心了。”
她边说还边用力按了按程澈的手。
那丰盈弹滑的触感让程澈顿时红了耳根,想要抽出手来,偏偏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最终只能一脸无措,傻傻看着自己那只手。
“二哥,怎么了?”程微抬眸。
“咳咳咳,微微,给我端杯水。”
“嗳!”
程微忙起身去倒水,程澈这才松了口气,望着程微背影,眼底满是疼惜。
“二哥,喝水吧。”程微小心翼翼把程澈扶起来,端了杯子递到他唇边。
“我自己来。”程澈伸手去端杯子,手上没有力气,险些把杯子打翻。
程微忙把杯子抓稳,嗔道:“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强了。”
她看着他眉眼宁静,慢慢喝水,只觉无限欢喜。
“傻丫头,笑什么?”
“我开心呗。二哥没事,真是太好了。”程微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觉得老天对我还是挺好的。”
苦难再多,至少没有让她失去最重要的那个人。
“真是个傻丫头。”程澈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程微白他一眼:“明知故问。”
程澈勉强笑了笑:“等我好了,每日给你做好吃的,争取早些把掉的肉养回来。”
程微心中甜蜜无限,嘴上却道:“二哥以为养猪呢?”
程澈定定看着她:“笨丫头,不赶紧长胖些,穿喜服都撑不起来呢。”
程微怔怔:“二哥?”
“嗯?”
“你是说——”程微张了张嘴,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又羞又喜之下拉起程澈的手再次按向自己胸口,“二哥,你感觉到没?我还以为,这里早就碎了呢。”
程澈……
罢了,他的微微就是个后知后觉的傻丫头,既然早晚是自己的妻,这样也不要紧了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六章 稍安勿躁
那旖旎甜蜜的气氛不过持续了片刻。
听到脚步声,程澈推了推程微。
程微站起来去开门。
“师父——”
“你兄长醒了吧?”
“嗯。”
靑翎真人抬脚走进去,身后跟着朱洪喜。
老太监眼神灼热,兴奋得好像打了鸡血,让程微看得莫名其妙。
来到程澈身边检查一番,靑翎真人淡淡笑道:“看来小友的伤势大好了,只需要调养一些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程澈心思通透,一听靑翎真人如此说,就明白自己的命是人家救回来的,当即拜谢道:“多谢真人救命之恩。”
靑翎真人看程微一眼,道:“要说起来,小友受了如此重的伤能坚持回到京城,还是多亏了玄微。”
程澈一怔,看向程微。
程微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煎熬,此刻看什么都是欢喜的,在程澈面前顿时恢复了小女儿天性,笑盈盈道:“二哥忘了我送你的护身符了?”
程澈下意识抬手,摸向心口。
自打收了微微送的护身符,他一直贴身放着,没想到最终救他性命的,真是这道护身符。
“恭喜程大人大好了。”朱洪喜凑了上来,上下打量着程澈,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弄得程微与程澈面面相觑。
朱洪喜意识到失态,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程大人好生歇着,奴婢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去。”
奴婢?
程澈若有所思,直到朱洪喜匆匆离去都没有反应。
程微痴痴望着他侧脸,只觉心满意足。
靑翎真人挑了挑眉,淡淡道:“玄微,你随我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是。”程微依依不舍看程澈一眼,“二哥,等一会儿我再来看你,你先好好歇着。”
她走过去,替程澈拉起薄被,这才随靑翎真人离去。
师徒二人走到庭院开阔处停下来,靑翎真人开口道:“玄微,把你在长沽城的事说给为师听听吧。”
“嗯。”程微便从进城那日仔细讲起来。
靑翎真人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笑道:“很好,你比师父想象的还要好。”
程微抿着唇笑。
靑翎真人语气一转,带着淡淡责备:“只是你也不能这样不顾惜身体。北冥的培元养气符虽然好用,可根本还是要让自己的身体得到充分休息。你原本就元气有亏,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近期就不要轻易制符了。呃,为师早年得到一支灵草,等到时机许可,便把它炼成灵药为你调养身体,也算是为师对你此去长沽的奖励吧。”
程微一听,摇了摇头:“师父不必如此,我还年轻,只要此后好生调养定会恢复的。师父若真想奖励我,不如答应弟子一件事吧。”
“何事?”
月光下,靑翎真人银丝如雪,仿若误入人间的仙人。
程微却丝毫不受所扰,厚着脸皮道:“师父给弟子当个媒人吧。”
“呃?”飘然若仙的靑翎真人明显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语气奇异地问,“你想嫁人?”
程微同样一怔:“啊,弟子不能嫁人吗?”
“……可以。”靑翎真人抬眼望天。
程微忙安慰道:“师父放心,弟子就算嫁了人,依然会好好跟您学习的。”
靑翎真人沉默好一会儿,问:“玄微有意中人?”
程微等的就是这个,闻言就笑着点头:“有的,我想嫁给程澈。”
不等靑翎真人有所反应,她自顾说道:“这次二哥立了大功,皇上论功行赏时,二哥应该会请旨赐婚。可我知道,以前我们是嗣兄妹关系,此事一出定然会有许多人不能接受,包括那些亲人在内。所以我想,若是师父能出面做媒,就会顺利多了。”
靑翎真人看着一本正经谈论自己婚事的小徒弟,一阵心塞。
这丫头只担心别人不能接受,就不照顾一下他这个当师父的心情吗?
“师父?”
“玄微,你与程澈的婚事,恐怕不会很快。”
“为何?”程微大惊,“莫非皇上不会答应?可我都听说了,二哥杀了西姜国的储君,立下大功,难道还不能向皇上求得一门可心的亲事?”
“这倒不是,而是你二哥的生身父母已经找到了。”
程微一下子愣住,渐渐露出喜色:“太好了,二哥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这就去告诉他。对了,师父,二哥的生身父母是谁?”
“这个,或许明日便知道了。玄微,你的亲事,师父答应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你要切记,稍安勿躁,才会福运自来。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你也不必再去程澈那里,我叫人送你回去。”
“呃。”思索着靑翎真人的话,程微老老实实应下来,又忍不住道,“可二哥现在还不知道找到生身父母的事……”
“这个,我会找他谈一谈。”
程微这才安了心,拜别靑翎真人,回到卫国公府。
她满身风尘,回府后头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随后倒在床上闭眼就睡。
韩氏唤了数声都没唤醒,被段老夫人拦住:“让她睡吧,我都听说了,这孩子为了救治那些患了疫病的百姓几天都不合眼,真是苦了她了。”
“可不是受苦了,您看她瘦得都成了皮包骨,就是立下天大的功劳,把自己累出个好歹来也不划算。”
段老夫人瞪韩氏一眼:“说话还是那么口无遮拦。无论如何事情都过去了,从明日开始好生给微儿调理身体就是。对了,等澈儿从太医署出来,把他也接进府来一并调养。”
“女儿晓得。”
乾清宫里。
昌庆帝见朱洪喜迟迟不归,坐立不安,吩咐内侍道:“去看看,都这个时辰了,朱洪喜怎么还不回来!”
内侍才出去不久,朱洪喜就蹬蹬蹬跑进来,一进门便大喊:“皇上大喜,皇上大喜啊!”
“怎么?”昌庆帝腾地站起来。
朱洪喜一张老脸笑成菊花:“程大人醒了!”
昌庆帝大喜:“当真?快,快去禀告太后!”
见朱洪喜抬脚就跑,他又喊住:“等等,朕还是亲自去一趟!”
程澈醒了,这就证明药引起了效,他必须去和太后商量一下认回嫡皇子一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顽固不化的小老头
昌庆帝几乎是狂奔至了慈宁宫。
一听皇上来了,太后大喜。
这几日,她对太医署那边动静的关心丝毫不比昌庆帝少,昌庆帝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哪里还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一见面昌庆帝就迫不及待地道:“母后,程澈醒了!”
“醒了啊,这是好事。”到了这时,太后表现的反而淡然起来。
昌庆帝激动地搓搓手:“母后,国师当时说,以父之精、母之血为引,才能救得程澈。如今程澈已醒,这就证明他确实是朕与皇后的儿子!”
“呃,那皇上打算如何做呢?”太后不动声色问道。
昌庆帝没有迟疑,便道:“朕这两日反复考虑过了,对外就宣称当年有歹人闯入大内,劫走了嫡皇子。而今由国师验明,程澈便是当年失踪的嫡皇子无疑。”
太后沉吟片刻,问:“皇上不怕世人议论皇宫大内的侍卫们太蠢?”
事到如今,皇上竟还想着替那贱人遮掩,可真是宽宏!
昌庆帝面不改色地道:“只要能认回嫡皇子,侍卫们再蠢些也无妨。”
太后暗暗抽了抽嘴角,泼冷水道:“这个理由虽然勉强,却也不打紧,那些百姓们所需要的往往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场热闹罢了。不过,皇上还是先说服宗正寺卿再说吧。”
宗正寺类似于寻常家族的宗族,宗正寺卿就是管事的长老了。
天子虽是九五之尊,却也不是毫无约束,凡是涉及皇族内部之事,许多都要与宗正寺卿商议,特别是牵扯到皇室血脉等事,若没有宗正寺卿证明,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寺内既无皇后当年的有孕记录,更无其产子记载,岂能凭空冒出个嫡皇子来?”翌日天还未亮就被昌庆帝传唤而来的宗正寺卿一听,立刻跳脚。
小老头一双眼瞪得滚圆,目光要真能化作实质,非用小刀子把昌庆帝凌迟了不可。
这个败家玩意,皇室血脉岂是能轻易认的?更何况那是嫡皇子,这就意味着以后很可能是储君,甚至是天子!万一弄错了,容氏江山旁落,他可就是千古罪人!
“什么凭空冒出来?明明是朕与皇后生出来的!”昌庆帝一脸不服气道。
宗正寺卿恨不得蹿起来指着昌庆帝鼻子骂,梗着脖子问道:“证据呢?只凭陛下一句话,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昌庆帝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朕何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堵住你这老家伙的口就够了。
“国师便是证人。程澈这次伤重,国师言明,唯有父之精、母之血才能救治。而就在昨晚,他已经醒了。这还不能证明他是朕与皇后的孩子吗?”
“陛下,涉及容氏江山,岂可听信一人之言?”宗正寺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昌庆帝。
昌庆帝抽了抽嘴角。
又来了,这老头子以前就爱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到今天他都没弄死这老家伙,简直是失策啊!
“皇叔,国师乃出世仙人,岂能与寻常人相提并论?”
“岂知仙人就无私心?”宗正寺卿侃侃而谈,“陛下,纵观数朝各代,国师祸乱朝纲者不独一人……”
昌庆帝扶额,一针见血地道:“皇叔就说,怎样你才能承认朕认回来的嫡皇子吧。”
宗正寺卿猛然止住滔滔不绝的史料背诵,断然道:“除非于太庙前以皇家秘法滴血验亲,并邀文武重臣观看。若程澈血脉蕴含真龙、真凤二气,能激活帝王石,那便能证明他是嫡皇子。”
凡承天命之人,都与天上星辰感召,身具气数。比如皇后,只要一日不被废,就身具真凤之气。
而皇室的滴血验亲之术,与民间那种并不相同,是取皇子之血滴于太庙门前的帝王石上,若能激活帝王石,显出异象,则证明此人是货真价实的嫡皇子。
而对于庶出皇子,因为其母不具备真凤之气,则无法验证了。
“好,待程澈身体大好,朕就带他在太庙前滴血验亲!”昌庆帝知道这老头顽固不化,干脆应了下来。
上朝时,文武官员猛然发现,他们的皇上很不在状态。
以往听了就会大怒的折子而今笑眯眯听着不说,时而还会傻笑,甚至在官员上奏完时忘了回话,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出起神来。
殿上太监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陛下——”
昌庆帝回神:“该散朝了?”
殿上太监低头猛抽嘴角,随后高声喊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林御史刚一抬脚,立刻被旁边的官员给揪了回去。
昌庆帝忙站了起来:“众爱卿散了吧。”
退朝后,昌庆帝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直奔太医署。
太医署的太医们傻了眼。
这两日满京城的贵人都往这里送补品或者亲自来探望,没想到那位程大人一醒,连皇上都来了。
等昌庆帝进去后,几个年纪轻点的太医就凑在一起悄悄议论。
“咱们圣上真是明主,对有功之臣如此关爱。”说这话的太医被丢来无数白眼。
“要我说,你们都猜得不对。那位公主的事你们莫非都忘了?说不定啊,圣上这是把里面那位大人当自家人看呢。”
一见院使走过来,其中一人忙道:“好了,好了,总之对那位程大人精心照顾就是了。咱们只要不出错,就是立功了。”
“说得对。”凑巧听到最后一句的赵院使捋捋胡子,“你们都能这么想,就不会被陛下斥为饭桶了。”
几人摸摸鼻子,一哄而散。
室内,程澈颇有些心神不定。
昨晚微微答应他,与国师谈过话后就来看他,没有来;今早亦没有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昨夜灯下少女弱不胜衣的模样,程澈心情有几分沉重。
而后一个下人匆匆进来:“程大人,小的伺候您更衣,皇上来了,正在厅里等您。”
程澈一怔,想到昨晚朱洪喜那声“奴婢”,某个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心事重重下,程澈穿上外衣,由小厮扶着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父子相见
一见程澈走出来,昌庆帝下意识站了起来,满脸激动。
程澈垂眸见礼:“微臣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朕听国师说,你才醒来,还使不上力气。朱洪喜,给程……程参议搬把椅子。”
落座后,昌庆帝越看程澈越欢喜。
瞧瞧,这才是他儿子,这么虚弱小腰板还能挺得笔直,像他年轻的时候。
“程澈啊,国师有没有和你说?”
程澈看着昌庆帝。
昌庆帝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国师这次救你,需要生身父母的精血为引。”
程澈闻弦歌而知雅意,露出惊讶神色:“皇上的意思是……微臣的生身父母找到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莫急,莫急,看你高兴的——”昌庆帝瞥见程澈冷然的神色,一下子顿住。
好一会儿,老皇帝问:“程澈,朕看你不大高兴?”
程澈淡淡道:“不敢欺瞒皇上,微臣此刻心情颇为复杂。微臣一直在寻找生身父母,是不想当无根之人。可只要一想到他们当年那般舍弃我,何谈高兴?”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昌庆帝一眼:“或许,微臣如今若是目不识丁,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或者走街串巷的小贩,当年弃我之人根本不想认回我也说不定。”
昌庆帝老脸一红,辩解道:“话不能这么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人父母的,若没有特殊原因,怎么会舍弃自己的孩子?”
程澈淡淡一笑:“陛下不了解民间内宅之事。对母亲来说,儿子自然是他的全部,甚至是立足后宅的根本,可对父亲来说,就不是如此了。比如那妻妾众多的,偏宠妾室,无视发妻、嫡子的大有人在,有那生性凉薄的,任由妾室害了发妻嫡子亦视而不见呢。”
他停了一下,再看昌庆帝一眼,嘴角含笑:“人说,生养在母,教养在父。微臣虽不敢说出类拔萃,却粗通文武,尚可称一句成才,只要一想到那养而不教害微臣被弃河里的父亲现在平白捡一个儿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昌庆帝老脸红得更厉害,后面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
程澈这才抬眸,问昌庆帝:“陛下,不知我那生身父母现在何处?”
“这个……”昌庆帝脸皮发热。
他要是现在说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会不会太丢脸啊?
情急之下,昌庆帝瞥了朱洪喜一眼。
朱洪喜死死低着头,佯作不见。
这情景,啧啧,他都替皇上脸红!
昌庆帝恨得咬牙。
这老太监是越来越不机灵了!
“陛下?”
昌庆帝忙回神,勉强挤出个笑容:“程澈啊,你才醒,不能久坐,还是赶紧回屋躺着吧。朕还有一些折子没有处理,就先回宫了。”
认亲的事,他还是拜托太后好了。
冷眼看着昌庆帝落荒而逃,程澈嘴角笑意收起,再无一丝温度。
小厮站在门外问:“程大人,要不要扶您回屋?”
“劳烦了。”
回到室内躺下,望着帐顶银钩,程澈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真是麻烦了。
他曾想过生父非富即贵,却没想到,是皇宫里那位!
身份转换,他不畏惧,只怕微微将来不能适应天家生活。
程澈转了个身,头一次觉得事情有些脱离了控制。
所谓一力降十会,当面对绝对的皇权时,他除了暗讽几句拖延一时,却终究要面对认亲的局面。
“来人——”程澈喊了一声。
“程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卫国公府上打探一下,程三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另外,去国公府西边的麻雀巷第三户人家,跟那家人说,叫八斤来伺候我。”
“嗳。”小厮领命而去。
程澈疲惫闭上了眼睛,想想为了寻找生身父母开的十数家六出花斋,还有寻到生身父母后一旦发现他们不靠谱而作的那些打算,只觉天意难料,戏耍的往往是这些苦苦挣扎之人。
卫国公府一大早就被丫鬟的惊叫声打破了宁静。
“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不醒呢?”段老夫人在蘅芜苑急得打转。
请来的太医解释道:“从脉息来看,玄微道长没有什么异常,应是疲劳过度所致。”
送走了太医,段老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也不知在长沽累成了什么样。”
卫国公夫人陶氏压下心中不快安慰道:“老夫人莫急,太医不是说了,微儿没有大碍,只要让她睡足了自会醒了。”
段老夫人又是一叹:“微儿立了大功回来,以后世人恐怕只知她是玄微道长,而不知她是国公府的表姑娘了。这样下去,以后她可怎么嫁人。”
一提起这个,陶氏更是心烦。
当年止儿若是与微儿成了,也不至于娶那么一个恬不知耻的丧门星进门!
这时良辰走过来:“老夫人,宫里公公来了,说请表姑娘入宫赴宴。”
段老夫人摇摇头:“这个时候微儿哪里还能去赴宴。罢了,我去跟公公说一声,你们也都散了吧,莫扰了微儿休息。”
程澈那边得到了程微沉睡不醒的消息,再也躺不住,吩咐八斤道:“去雇一辆平稳的马车,送我去国公府。”
八斤一脸为难:“公子,这不行啊,您还没恢复呢。”
程澈淡淡瞥过来一眼,八斤立刻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太医们得到消息,一窝蜂涌进来,堵着门口不让程澈主仆出门。
“程大人,您可不能为难我们啊,被皇上知道您离开太医署,咱们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赵院使扯着程澈衣袖痛哭流涕。
“赵院使,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回一趟卫国公府,很快就回来。”程澈耐着性子道。
赵院使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喊道:“你,你,你,你们几个留下照顾好程大人。对了,病人都爱说胡话,可不能由着他来。”
说完,老太医抬脚遁了。
程澈张了张嘴,这才发觉对上赵院使这种滚刀肉竟只能干瞪眼。
昌庆帝回宫后,同样急得干瞪眼。
“母后,您是说,等程澈身体彻底好了,再和他说这些事?”
“不然呢?病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皇上还是稍安勿躁吧。”太后慢条斯理劝道。
哼,让皇后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也该让他急一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太后明显不想帮忙,昌庆帝只能干等着,就连为北冥真人等人特设的庆功宴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过该有的赏赐是不少的,程微还在睡中,就得了一个真人封号,外加见百官不必行礼的特权。
和舒去了蘅芜苑看程微。
风华初绽的少年坐在床侧,默默看着沉睡不醒的少女。
室内很安静,他能清晰听见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有一瞬间,和舒觉得躺在床上的人是他自己。
他从有记忆起似乎就离不开床榻和药罐这两样东西,近来吃着程微给他的符水,身体似乎轻便些了,可心里却不觉得比儿时快活。
少年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女凹陷的面颊,喃喃道:“程微,我觉得,咱们越来越远啦。我还是病病歪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而你已经是地位尊崇的道家真人了。”
少年这样说着,眸中并无嫉色,反而藏着深深忧虑,低声道:“可我很担心,你现在站得越高,变得越好,一旦你与程二哥的事曝出来,就会引起更大风波……”
听到脚步声,和舒止住后面的话,起身回头,一见是韩止,神情变得淡淡的:“止表哥怎么也来了?”
韩止看起来颇沉默,快要加冠的青年,本该是最好的时光,却无端多了几分暮气。
他缓步走过来,平静问和舒:“我怎么不能来呢?舒表弟莫非忘了,我是微表妹的亲表哥。她病着,我来看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和舒笑了笑:“我就记得,每次止表哥一来,最后定会责怪程微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韩止被踩到了痛处,冷脸道:“舒表弟,我不想和你吵架!”
一个声音忽地响起:“你们在吵什么?”
和舒与韩止大喜,同时奔过去:“微表妹(程微),你醒了!”
程微只觉眼皮发疼,仿佛睡了一辈子,转了转眼珠看着二人,问道:“什么时候了?”
“呃,快到午时了。”韩止随口道。
程微猛然坐起来:“糟了,我要去看二哥!”
她急慌慌要下床,被和舒按住:“程微,你睡糊涂了啊?去看澈表哥何必急于一时。”
“可我昨晚就没去看二哥,现在又去晚了,二哥定然会担心的。”
韩止神色奇异:“微表妹,你已经睡了好几日了。”
“好几日?”程微愣了愣,扬声喊道,“欢颜——”
欢颜蹬蹬跑进来:“姑娘,您醒啦!”
“我问你,我睡了多久了?”
欢颜掰着手指算了算,告诉程微:“今天是第四日了,您从太医署回来那晚就开始睡,一直没醒过。”
“呃。”程微沉默了好一会儿,对和舒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洗漱更衣。”
“那好,我们改日再来看你。”韩止温和道。
和舒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与韩止一同离去。
回到住处,韩止就见程瑶立于门口,默默看着他。
韩止垂眸,抬脚绕过。
程瑶上前一步,挡住他去路。
韩止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程瑶苦笑:“世子现在见了我,就当陌生人了吗?”
她不知道男人是能这样无情的。
每隔几日,这个男人依然会走进她房里,与她一度良宵,可整个过程却一言不发,仿佛只把她当成泄欲的工具。而到了白日,要想见他就只能如今日这般,站在门口堵人了。
韩止看程瑶一眼,没有回应她的话,抬脚便走。
“世子,你去看程微了,是不是?”程瑶站在他身后喊。
韩止猛然转身,盯着程瑶:“那又如何?”
程瑶胸脯剧烈起伏,多日来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寻到了发泄口,咬牙问道:“世子后悔了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接受程微的心意,错失了一位受万民感恩、被帝王嘉奖的妻子?”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韩止闭了闭眼,似乎头一次发现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令他魂牵梦萦的清丽面庞是如此可憎,忍无可忍道,“瑶表妹,当年微表妹向我表明心意,是如何传的沸沸扬扬的,难道非要我撕破脸问你吗?”
程瑶怔了怔,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冷笑道:“世子,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我现在才明白,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一个女人有心时千好万好,一旦没了心,她哭也是错,笑也是错,甚至站在你面前都是错,对不对?”
韩止不可思议看着程瑶:“瑶表妹,我也不是全然的傻子。到这时,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懒得再多说,抬脚便走。
程瑶站在身后冷笑:“我知道,你又喜欢上程微了,对不对?”
韩止猛然转身,脸色铁青:“程瑶,你不要信口胡说!”
“我胡说?我是不是胡说,世子心里清楚。”程瑶抿了抿唇,笑道,“只是世子也别自作多情,以为程微心里还有你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瑶牵了牵唇角:“没什么意思,只是世子难道看不出来,程微看着程澈的眼神很不对劲吗?我可从没见过妹妹是那样看兄长的。”
“你胡说!”韩止大怒。
“是不是胡说,世子留意一下就知道了。”
程瑶甩下这句话抬脚走了,留下韩止怔在原地许久,拔腿就向蘅芜苑跑去。
韩止跑到蘅芜苑扑了个空,程微已经出府前往太医院去了。
程澈被太医们目不转睛盯着,只得老实呆在屋子里看书打发时间,好在八斤一日几次把程微的情况传过来,心情稍安。
“公子——”八斤喊了一声。
“嗯?”程澈挑眉。
八斤小心翼翼指了指程澈手中书册;“拿倒了。”
程澈把书册放在一边,尴尬地咳嗽几声。
“要不,小的给您买些话本子来?”
“也好。”
没过多时八斤满身是汗跑进来,一脸邀功的表情:“公子,小的抢到了好东西!”
他边说边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小的去了不远处的书斋,正看到好多人争抢这个,凭着灵巧身手抢到了一本!”
程澈随手一翻,表情古怪看着八斤:“八斤,你就没看看里面内容?”
“啊?”八斤挠挠头,“小的看好多人抢,凭经验就知道是难得之物,抢到手就赶紧带回来了,还没顾得上看呢。”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道:“程大人,玄微真人来看您了。”
程澈先是一愣,随后慌慌张张把那小册子往枕头下一塞,喊道:“请进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章 病还是毒?
程微走进来,就见程澈斜倚在床头,手边随意放着一卷书,八斤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二哥看书呢?”她走过去,很自然坐下来,扫一眼书名,不由讶然,“二哥怎么看起医书来了?”
“太医署里只有医书多,随便翻翻打发时间罢了。八斤,去给三姑娘倒杯茶来。”
八斤忙应了,片刻后端上两盏热茶,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退下去。
“觉得怎么样?”二人对视,异口同声道。
程微扑哧一笑,眼波流转睇程澈一眼,道:“我没事,就是先前累过头了,睡了好几日。二哥呢?”
“我也好多了。”
程微犹不放心,仔仔细细端详着程澈,望诊完这才笑了笑:“看起来是恢复的不错,不过眉心处有些发青,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用药的原因,回头我去请教一下。”
她说着弯下腰去拿枕头:“二哥身体虚弱,还是躺着吧——”
程澈脸色陡变,死死按住枕头。
“二哥?”程微一脸疑惑。
程澈挤出一抹笑容:“我觉着这样坐着挺好……”
“那背后垫个枕头靠着也舒坦些啊。”程微抽了抽枕头,被程澈死死按着抽不出来,心中不由起疑。
“母亲,您怎么也来了?”程微抬头,一脸惊讶。
程澈下意识回头,手下陡然一松,就听少女笑盈盈道:“我看二哥枕头底下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他慌忙回了头,就见程微举着一本小册子,眼睛瞪得滚圆。
程澈劈手把小册子夺过去,有心义正言辞教育不懂事的小妹子,偏偏失了立场,瞪着程微好一会儿,挤出一句话:“那是妖精打架,没什么可看的。”
程微是早已看过这种小人书的,当时虽然留下了心理阴影,可一听程澈这么说,心里早已笑得不行,一脸无辜问道:“妖精打架不穿衣服的吗?”
程澈冷汗都快流下来,一本正经道:“妖精和人怎么能一样呢?好了,这不是姑娘家该关心的事!”
程微一脸了然点点头:“呃,我明白了,这是二哥该关心的。嗯,这么说,二哥在学习妖精打架?”
程二公子整个人都不好了,猛然咳嗽好一会儿,扶额道:“好像有些头晕。微微,我可能要休息一下,不如你明日再来吧。”
欣赏够了某人明明羞窘欲绝却偏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程微心满意足离去。
程澈黑着脸喊八斤进来,把那小人书卷起,狠狠敲了敲他脑门,恼羞成怒道:“给我好好珍藏起来,这么好的东西,等你回去后当着素梅的面看个过瘾!”
八斤捂着脑门直跳:“哎呦,公子,好公子,您可别这么坑小的啊,小的讨个媳妇儿容易嘛!”
程澈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何止你不容易!”
这混账东西真是坑死他了,等到他与微微成亲,该如何解释!
程澈这边欲哭无泪,程微却脚步轻快,直奔玄清观。
“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过来了?”靑翎真人淡淡问。
“想师父了呗。”程微笑盈盈道。
一旁的北冥真人摸了摸鼻子。
师妹这丫头嘴真甜,可惜啊,师父都是百岁开外的人了,对这种话早就懒得听了。
靑翎真人可完全不配合大弟子的想法,清泠无波的面上缓缓绽放一抹温和笑容:“想要见为师,又不急于一时。”
北冥真人……
师父,您这是欺负老实人!
程微转入正题:“弟子今日去了太医署见二哥,发现他伤势虽然恢复不少,可眉心却隐隐发青。弟子所学不精,就想请教一下师父,这是什么原因?”
符医十三科如浩瀚烟海,许多符医穷其一生不过精通一两科,程微再有天赋,亦要一步步来。
靑翎真人收敛笑意,沉吟一下道:“这一点我在替他治伤之时就留意到了。那青色时隐时现,很是古怪,瞧着不像是病,说是毒,亦不大像……”
“毒?”程微心中一咯噔,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脸色大变,“师父,我二哥很可能是中了毒!”
“嗯?”靑翎真人挑眉。
程微颇有些激动,解释道:“弟子与南安王有过数面之缘,观其气息,连唇色都是乌青的。那样子分明是自幼时便中毒,日久年深熬成了这般状况。我二哥眉心隐隐发青,症状还浅,若不是听师父提到‘毒’,弟子一时还想不起来!”
符医望诊,主要是观其气息,而他们看到的气息颜色,与寻常人看他人脸色苍白还是红润,那是完全不同的,其中玄妙难以言传。
靑翎真人缓缓摇头:“不大像是中毒。”
程微早没了来时的轻松心情,蹙眉道:“师父,弟子越想,越觉得二哥与南安王症状有些相似。若不是中毒,那又是什么呢?”
北冥真人忍不住道:“师妹,你是何时替南安王看过的?要知道符医望诊,往往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程微哑口无言。
那时候她才刚入门不久,若说看错了,亦有可能。
靑翎真人开了口:“既然玄微觉得程澈症状与南安王有几分相似,北冥,你请南安王来观中一趟,为师看看再说。”
“师父,几日前皇上宴请驱疫救灾之人,南安王并没有到场,据说是身子不大好,出不得门。”北冥真人道。
“师父——”程微眼巴巴看着靑翎真人。
“罢了,明早北冥随我去一趟南安王府。”
北冥真人抖抖胡子。
这首席弟子简直干不下去了,添头也是需要师父关心的!
“师父,弟子随您一起去。”
靑翎真人脸一沉:“玄微,为师不是说过,你目前最需要的是静心休息,不能再耗心神。若是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师父就不帮你了。”
程微不敢再多说,只得老老实实应了声是,心事重重回了卫国公府。
她才回蘅芜苑不久,听歌就来禀告:“姑娘,世子来了。”
止表哥?
程微不解韩止一日往她这里跑两趟是什么情况,虽懒得应付,可毕竟是在国公府上,与他闹得太僵总不大好看,就淡淡道:“请世子进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