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府
(); 先前说过,程微的高祖是赤脚大夫出身,后来一路传奇成为人生赢家,这才有了如今的怀仁伯府。
只可惜土鸡变凤凰的怀仁伯府根基浅,底子薄,不像其他勋贵之家坐拥无数良田商铺,这传承了四代的济生堂已算是重要收入来源了。
济生堂在京城医馆中小有名气,这个时候医馆门大开着,买药问诊的人进进出出,颇为热闹。
那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停稳,韩氏跳下来,抱着程微就从医馆后门冲了进去,对迎上来的伙计道:“快喊三老爷过来。”
那伙计是家奴,认得韩氏的,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胸前染了一片血迹,不敢多看,拔腿就跑到了前边,气喘吁吁道:“三老爷,您快去后面看看吧,二夫人过来了。”
正准备给一位年轻妇人诊脉的男子动作一顿,站了起来,喊一位坐堂大夫接手,随伙计匆匆去了后面。
“二嫂。”男子目光下移,看到韩氏怀里的程微不由色变,疾步走了过去,“微儿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的韩氏早没了训斥程微时的冷厉,声音有些发抖:“她从马车里摔了出去。”
“二嫂,把微儿给我吧,我给她检查一下伤势。”程三老爷伸手接过程微,叫上医童转进了专门安置伤患的内室。
韩氏在厅中坐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内室的方向。
“二夫人,请喝茶吧。”一个伙计上了茶。
韩氏心不在焉的接过,没等立在一旁的心腹婆子桂妈妈拦住,就凑在嘴边喝了一口,随后烫的喷了出来,嘴唇立刻肿了。
“夫人,您没事吧?”桂妈妈急忙问道。
韩氏烫得三魂出窍,眼泪都快忍不住要掉下来,加之忧心程微的伤势,积聚在胸口的愤懑情绪瞬间爆发出来,对那伙计呵斥道:“混账东西,这么烫的茶水也端上来,怎么做事的!”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伙计连连告罪。
韩氏还待再说,桂妈妈忙拉了拉她:“夫人,三老爷还在里面给三姑娘诊治呢。”
韩氏这才平静下来,对那伙计道:“还不快下去。”
等伙计走了,她一脸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叹气道:“桂妈妈,你说最近是怎么了,一件事接一件事,没一件顺心的。”
桂妈妈想了想道:“要不,等开了春,去玄清观许个愿,或者去普济寺烧香?”
“也好。”韩氏目光直视着通往内室的棉布竹纹门帘,轻声道。
又过了一会儿,门帘掀起,程三老爷走了出来。
韩氏忙迎过去:“三弟,微儿如何了?”
“还好只是皮外伤,刚刚微儿已经醒了。”程三老爷目光在韩氏肿起的嘴唇上扫了一下,没有多言。
韩氏松了一口气:“有劳三弟了,我进去瞧瞧。”
“二嫂——”程三老爷拦住韩氏,欲言又止。
“怎么?”
程三老爷迟疑了一下道:“微儿外伤倒是不打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磕碰到了头部,里面有淤血的缘故,言语上有些失常。”
“当真是伤到了脑子?”韩氏心中一沉。
她担心的不是程微这次从马车上摔下去才伤到了脑子,而是在国公府时摔得昏迷了大半月的那一跤,很有可能伤到了脑子,不然怎么自从次女醒来,言行就那么怪异呢?
“二嫂先不要慌,小弟在这方面并不擅长,目前只是猜测,等回了府上,再请黄太医过来瞧瞧。”程三老爷见韩氏脸色依然难看,安慰道,“或许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就算颅内真有淤血,仔细调养些时日等淤血散了,说不定就恢复如常了。只是二嫂等下若和微儿说话,就多顺着她些,目前微儿最受不得刺激。”
“嗯,我知道了。”
韩氏匆匆走进内室,就见程微半坐起来,双手抱膝默默靠着墙壁,额头缠了一圈白色纱布,眼上则覆盖了黑色布巾,看着滑稽又可怜。
韩氏又气又无奈,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心疼,走过去喊了一声:“微儿。”
程微听到韩氏喊她,非但没有寻常女儿见到母亲的亲昵,反倒又往后退了退,喊道:“母亲,我不要把布巾取下来!三叔,三叔,您在哪里?”
程三老爷听到动静忙走了进去:“微儿,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程微摸索着抓住程三老爷递过来的手,语气隐含祈求:“三叔,您和母亲说,我不要取下布巾,一取下布巾,我就头疼心慌。”
“好,三叔和你母亲说,微儿,你要安静一点儿,不然等下头上该渗血了。”
“嗯,我安静,您快说。”
程三老爷看向韩氏:“二嫂——”
韩氏尴尬又心伤,深深叹了口气道:“好,娘答应你,不把布巾取下来。”
“真的?回了伯府也不取吗?”
“不取。”
“那父亲瞧见,说了也不取吗?祖母说了也不取吗?”程微连连追问道。
“不取,不取,你三叔说了,等病养好了再取。”韩氏越发觉得程微神智失常,强忍了郁闷道。
程微这才安静下来,疏远而客气地道:“那多谢母亲了。”
又歇息了一会儿,由程三老爷护着,一行人总算回了怀仁伯府。
府上早就接到了消息,安顿好程微,韩氏去见了怀仁伯老夫人孟氏。
“微儿安置好了?人如何了?”孟氏早年操劳,晚年操心,这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数岁,脸上一条条的沟壑和法令纹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不好相与。
“人没事,已经让她歇下了。”
“那就好。”孟氏耷拉着眼皮说完,忽然话题一转,“听说,是南安王把自己的车驾借给了你们使?”
“嗯,微儿当时摔下来,南安王正好路过。”
孟氏眼微闭,数着手腕上缠着的念珠,不紧不慢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就送些谢礼过去,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伯府没规矩。”
“儿媳知道了。”在这位严肃了一辈子的婆母面前,韩氏的暴脾气不自觉收敛起来。
“那行,你且下去吧,微儿要是有什么事,就派人过来说。”
韩氏犹豫了一下道:“三弟说最好请黄太医过来看看。”
孟氏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有些晚了,微儿既然并无大碍,就等明早再请吧。”
韩氏点头应下,返回了怡然苑,这才得知三太太冯氏已经等在了客厅里。
妯娌二人刚说上话,霜兰就进来禀告道:“夫人,大夫人带着五姑娘过来看望三姑娘了。”
韩氏与冯氏迎出去,一行人去了程微住处,正撞见程瑶手捧一物低头出来。
PS:今天是弟弟大喜的日子,柳叶要去接新娘子,所以,这是传说中的存稿君。
第三十二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 “母亲,大伯娘,三婶。”程瑶迎面遇见韩氏等人,面露意外,屈膝行礼。
“瑶儿来看微儿啊?”大夫人廖氏温声问道。
“嗯,我实在放心不下三妹的伤势,就过来看看。”
韩氏目光落到程瑶手捧的物件上:“瑶儿,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程瑶把那物件举到韩氏面前,恭顺答道:“是女儿送给三妹的礼物,希望她早日康复。”
众人都看向那物件,见是一个黑漆木托盘,上面盖着蓝绸布,一片平坦,令人瞧不出端倪。
五姑娘程玉笑道:“二姐,你把礼物送给了三姐,给我们看一个空盘子做什么?”
程瑶微笑道:“三妹正歇着,我还没见到她呢,想着明日再过来,亲手送给她才好。”
“是么?”程玉一双杏眼骨碌碌转着,显得格外灵活,“那我更好奇了,是什么礼物,怎么瞧着像没有似的?”
她说着伸手把那蓝绸布掀开,笑嘻嘻道:“让我瞧瞧。”
“玉儿。”大夫人廖氏无奈地瞪了程玉一眼。
“母亲,我就是好奇嘛。”程玉吐吐舌头,说完眼睛猛然瞪大,“呀,这是什么?”
她伸手把托盘上折叠的绢布一抖,上好的绣布如瀑布般展开,夕阳下,晚霞余晖为这淡青底子的绢布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绢布上数不尽的“福”字形态各异却不显凌乱,而另一面,每个“福”字背后竟是一只只姿态不同的蝙蝠!
“天啊,这是怎么绣出来的?”程玉一脸震惊,不自觉轻抚着绣布呓语。
吃惊的不只是年龄尚小的程玉,就连韩氏等人都是大吃一惊。
这样技艺精湛的双面绣,别说是市面上,就是名门世家的珍藏中都不多见,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了。
“瑶儿,你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就是在绣这个吗?”韩氏神情缓和几分,想起比庶女才小了两岁的次女,不由心中轻叹。
“二姐,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呀?”未等程瑶回答韩氏的话,程玉就凑了过来,拉起程瑶的手惊叹,“我觉得,二姐这双手简直是我见过最灵巧的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指着程瑶指肚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惊呼道:“啊,这都是绣这个弄的?”
程瑶抽回手,微笑道:“所以说,其实我并没有五妹想的厉害呢,绣这‘千福图’都要抓瞎了。”
大夫人廖氏赞道:“二弟妹,依我看,满京城都寻不出几个像瑶儿这样出众的姑娘来!”
程瑶忙道:“大伯娘谬赞了,瑶儿哪有您说的这样好,就算有些说得过去的地方,那也是母亲费心教导的。”
廖氏听了更是赞许,侧头对韩氏道:“二弟妹,还是你会养女儿。”
听廖氏这么一说,韩氏先前生出的些许酸涩滋味顿时散了,暗道罢了,次女虽不成器,好歹瑶儿也是跟在她身边养大的,说出去她脸上同样有光彩。
程瑶轻轻瞥了露出笑意的韩氏一眼,嘴角微翘:“大伯娘,母亲,三婶,那瑶儿就先告退了。”
等程瑶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口,廖氏道:“二弟妹,既然微儿已经歇下了,那我们也不久留,进去悄悄瞧一眼就是了。”
众人由韩氏带着进了程微的卧房,就见她正坐在床榻上出神。
“三姐,原来你没睡呀,刚刚二姐才从你这出去,说没见到你呢。”程玉走过去,不由分说拉了程微的手,眉飞色舞地道,“你不知道,二姐送给你的‘千福图’简直太漂亮了,是稀有的双面绣呢,一面是许许多多的‘福’字,另一面是各式各样的蝙蝠。”
“哦。”程微冷淡的应了一声。
“三姐,你怎么啦?”程玉打量了程微一眼,“对了,你眼睛蒙着布巾做什么,受伤了吗?”
年仅十岁的程玉算是老来女,是大夫人廖氏生下长子后十来年才有的,自幼当成眼珠子般娇养,难免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往日程微与这位堂妹关系尚可,可此时听着她对程瑶不离口的称赞,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耐烦,敷衍道:“瞎了呢。”
“啊!”程玉显然吓住了,茫然看向廖氏,“母亲,三姐瞎了么?那怎么办?”
蒙着双眼,程微看不到程玉的表情,却能听出话中的关切,她忽然有些后悔,刚要告诉小堂妹是在开玩笑,就听韩氏斥道:“程微,你魔障了吗,满口的胡言乱语,竟然发疯发到你堂妹头上来了!”
程微一颗心忽然冷了下去,冻住了悔意和所有情绪,仿佛是灵魂骤然抽离身体的木偶,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留给韩氏。
韩氏斥责出口,同样有些后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来对次女的否定和怨怼,让她对这个女儿的容忍度低得可怜,往往是不该爆发的脾气,发出去后才心生悔意,然后看着次女不肯低头的样子,更加气怒。
于是,看着面无表情的程微,韩氏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儿,你二姐带了礼物来看你,却连人都没见着,你又犯什么牛心左性呢?程微,莫非你生来就是给我添堵的?”
“二嫂——”三太太冯氏听韩氏说得越发难听,忍不住喊了一声。
廖氏同样劝道:“二弟妹,孩子还病着呢。”
程微只觉心头一片冰冷,无比平静地问道:“那您当初怎么不把我按恭桶里呢?其实,您一直觉得,当初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是哥哥就好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感谢大伯娘、三婶还有五妹来看我,现在已经瞧见了,我累了,想歇着了。”程微说完躺了下来。
“程微——”
“出去!”程微猛然坐起来,不顾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以头撞床柱,“是不是我去死就能解脱了,是不是!”
离着程微不远的三太太冯氏一把抱住程微:“微儿,你冷静点——”
“你们出去,出去!欢颜,你送她们出去!”
欢颜冲过来:“夫人,我来照顾姑娘,请你们出去吧。”
“二嫂,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别再刺激微儿了。”冯氏看着程微绝望疯狂的样子心中不忍又惊惧,与廖氏一起把韩氏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程微命欢颜退下,一方黑暗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这才颓丧地靠着床围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看到那些,把我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说到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子,厉声道:“你出来,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
(); “我一直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能蠢这么久,总算是想起我来了。”脑海中那个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紧不慢地响起。
程微听到这声音的肯定回应,怒火攻心,只恨不得再以头撞墙,把那该死的声音撞出来,不过被这神秘的声音纠缠久了,对它,她反而多了几分冷静,思索片刻道:“原来如此。”
说完居然就平静下来,侧身躺下不再理会那个声音。
遇到程微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那声音也是无奈,忍了又忍,咬牙切齿地问道:“原来如此什么?”
见程微毫不理会,它恨不得生出两只手来,按住她肩膀狠狠摇醒:“你可说呀!”
“哼!”程微不屑轻哼,“你这妖孽,我总算明白你的险恶用心了,就是想迷惑了我,就像……”她想了想二哥以前讲的故事,“就像鬼打墙一样的,我看到的那些场景,都是你制造出来的幻觉吧?无非是让我害怕,然后听从你的摆布而已!”
“你!”那声音气得好久没说出话来。
蠢不可怕,又蠢又难缠才可怕!它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位祖宗!
说好的一听说变白变美变瘦就要跪求呢,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啊!还是说,它在镯子里呆了太久,已经不懂这个世界了?
只可惜,它目前还不能借着她感知外面的一切,若是……
程微的话打断了那声音的腹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上当的,别拿什么变白变美变瘦来糊弄我!”
“真的能变白变美变瘦!”那声音吼道。
程微冷笑:“能又如何?以前我以为自己喝凉水都长肉,现在已经很瘦了呢,可见只要是人力所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才不需要你这些歪门邪道。至于变白变美,我先前没有守住誓言,本就嫁不出去了,也不需要变给别人看!”
那声音简直被程微打败了,气怒吼道:“为什么非要变给别人看,变得好看些,你自己瞧着舒坦不行吗?还以为你性子虽差些,却是个特别的,没想到和其他女子没什么不同,一切都是为了男人做的!”
程微越发冷静:“你不必拿话激我,我这张脸自己瞧着挺习惯的。以后若是瞧谁不顺眼了,还能出去吓人呢。”
“你,你!”那声音气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道,“若我认真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事呢?”
程微身子一僵。
那声音继续道:“你母亲、外祖母、表兄弟姐妹们,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来一个个惨死,然后自己无能为力?”
外祖母!程微心里一紧。
幻象里,她被止表哥休弃,就以他们的婚事是外祖母的临终遗愿来质问止表哥,如果……如果这妖孽说的是真的,那外祖母岂不是在这几年就会——
程微不敢再想下去,理智告诉自己这妖孽是在诱哄她,可情感上,想到那些至亲至爱的人落得那样下场,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满心恐慌。
有了些许动摇的程微嘴硬道:“妖孽,你休来哄我。”
那声音也是个机灵的,听程微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有些动摇了,趁热打铁道:“这样吧,你既然不信那些是将要发生的,以为是我迷惑你,我且说一件事,你等等看吧。”
哼,死丫头,到时候再来哭着求我,且看我怎么拿捏你,把这么久受得窝囊气出出来!
“你说。”程微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现在是腊月,这个时候,你大姐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只不过因为还没出三个月,一直没有对外面说。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日子,就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了。”
“我这就去问母亲!”程微坐起来,扬声喊道,“欢颜,你进来,扶我下床——”
“你傻啦,现在连你母亲还不知道此事,你好端端去问她,是要被人当成妖孽吗?”
“你才是妖孽呢!”
那声音气得咬牙:“我一直忘了说,不许再喊我妖孽!你一个小姑娘家,哪来这么刻薄,就算对我的来历不清楚,怎么就只往坏处想呢,就不能喊我仙子姐姐吗?”
程微听了,冷声道:“你这妖孽,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时欢颜已经匆匆进来,扶住程微替她穿鞋:“姑娘,您小心些。”
程微现在越来越倚重这个嘴拙的丫头,若进来的是巧容,定会问“姑娘下床做什么”那些废话,以她现在的状态,听了只会无端心烦而已。
那声音并未察觉有人进来,吐血道:“叫我阿慧!”
程微已经不再理会它,扶着欢颜的手道:“扶我去见母亲。”
欢颜并不多问,拿了屏风上搭着的狐狸毛大氅替程微披上:“姑娘,外面天冷路滑,婢子去提灯。”
冬日天黑的早,此时已经是辰初了,天色早已黑透,程微想了想道:“你扶着我,叫巧容来提灯。”
巧容被唤进来,一听说程微要去韩氏那里,不由大惊:“姑娘,已经这么晚了,您身子又不大好——”
程微不耐烦地道:“你若不愿,就叫画眉进来。”
她片刻都等不得了,一定要尽早证实那妖孽说的是真是假,哪有工夫和一个丫鬟歪缠。
巧容顿时吓得不敢吭声了,心中却恼恨不已。
姑娘身边只有两个二等丫鬟并两个小丫头,她和欢颜两人里,姑娘原是最亲近她的,却不知从何时起就换成了欢颜,这次要是让小丫头画眉进来,那以后可真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婢子这就去提灯。”
程微这才顺了气,嘱咐道:“记得提那盏南瓜灯。”
“婢子晓得了。”巧容暗暗撇嘴,她要是不知道姑娘最爱的就是二公子送的那盏南瓜灯,才真是蠢了。
外面寒风料峭,积雪未融,在目不能视的情形下,这样的冷似乎入骨三分,早已悄然变得单薄的身子让衣裳有些空荡,程微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听着鹿皮小靴踩着路面的咯吱声,心头有种前路无尽的悲凉。
她却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怡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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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爆发
(); 韩氏正在灯下纳鞋底,雪白的布裁好,铺了一层又一层,针脚细密均匀,颇见功力。
“夫人,歇歇吧,仔细眼疼。”雪兰劝道。
韩氏头也未抬:“就剩几针了,明天再把鞋帮裁出来,一双棉布鞋就做成了。这棉布鞋在家里穿,比那皮靴可舒适多了。”
她说着把鞋底递过来:“雪兰,你看怎么样?”
雪兰忙道:“夫人纳的鞋底,看着就极好。”
韩氏收回手:“你年纪小不知道,我母亲做女红旁的不行,做鞋是极好的,尤其是这里,要是做的不贴合,穿着就难受,我父亲几十年来只穿得惯母亲做的鞋子。那年出阁前,我特意找母亲学着做鞋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做出的鞋子也像模像样了。”
“难怪婢子瞧着夫人做的鞋子更挺括些。”雪兰赞完,转身移开灯罩,挑了挑灯芯,室内顿时更亮堂了些。
这时霜兰挑帘进来:“夫人,三姑娘过来了。”
韩氏手一顿,针尖刺入指肚,立时就是一股钻心的疼,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忙把鞋底移开一些,低头含住手指吸吮了一下,然后道:“叫三姑娘进来。”
说完把鞋底递给雪兰:“雪兰,先收起来吧。”
“是。”雪兰接过来,转进了隔间,在清一水的花梨木箱子里打开其中一个,里面堆得满满的竟全都是崭新的布鞋。
雪兰不由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布鞋夫人年年做,却从未送出去过,也是可怜人了。
这边程微进了门,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里身上依然是冷的,由着欢颜脱掉大氅,走到了韩氏近前,淡淡喊了一声:“母亲。”
韩氏坐在炕边,瞧着程微消瘦的脸颊上是一片湿漉漉的红晕,帽子未遮住的额发也是泛着湿气,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目光落在她遮蔽双目的黑布巾上,又咽了下去,问道:“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面对韩氏,程微从未想过软语撒娇的可能,遂开门见山道:“母亲,我想大姐姐了。”
韩氏愕然:“你要进宫?”
“嗯。”程微轻轻点头。
“那不成,你身子没好怎么能出门?就算自个儿能撑得住,贵人们心里也会膈应。微儿,你已经十三岁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韩氏断然否定。
程微站在那里,离韩氏半丈之遥,却不再靠近半步,咬着唇道:“可我想大姐姐了。
今夜她穿了一袭淡粉衣裳,披着雪白的狐狸毛青面斗篷,立在那里寡淡的好似水墨勾勒出来的,韩氏看着弱不胜衣的次女,想着不久前她发疯的样子,心终究还是软了:“这样吧,明早我递牌子,看你大姐方不方便出来。”
说到这里,韩氏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大姐若是出不来,你莫要心存芥蒂。自从你受伤,你大姐一趟一趟遣人往府里送东西,可都是为了你。只是她如今身份毕竟不同,想出来不是那么容易。”
程微虽小,孕妇前三个月容易小产的常识还是隐约知道的,听韩氏这样说,赶忙摇头,狠了狠心道:“您不必递牌子了,等我好了,再进宫去见大姐姐。我……我最多三日就会好了。”
韩氏挑眉:“三日?能把这布巾摘下来?”
“能!”
韩氏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之后,母女二人就是一阵相对无言的尴尬沉默。
“母亲,那我就先回飞絮居了。”
韩氏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还泛着疼的指肚,颔首道:“回吧,等会儿天更冷了。”
程微默默退了出去,等回到住处,由欢颜、巧容二人伺候着净面、烫脚,躺到了床上去。
室内只留了微弱烛光,程微感觉不到,只要一想三日后哪怕再害怕,也要把布巾取下来,就心中惴惴难以入眠,这样辗转反侧不知多久,听的争着值夜睡在外间的巧容都要骂娘了,这才渐渐没了动静。
第二日上午,众人前往念松堂请安时,动静却大了起来。
怀仁伯老夫人孟氏沉着脸问韩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到处都在传微儿神智失常了!”
韩氏心里一沉:“老夫人这话是怎么说?”
“怎么说,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老夫人面沉似水,狠狠睃了韩氏一眼,“等老二回来,你且和他说吧,好端端带着女儿去娘家,竟闹出这许多幺蛾子来!”
一听老夫人提起程二老爷,韩氏面色微变,双手绞了绞帕子,没有吭声。
老夫人却没有就此罢休,扬声道:“阿福,阿喜,你们去一趟飞絮居,让三姑娘摘了布巾,等下我带她去玄清观上香。”
“老夫人!”韩氏大急,“微儿头上伤势还未好,不能出门颠簸的。”
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我问过老三了,微儿头上只是一点皮外伤,并不打紧,玄清观又在城中,何来的颠簸?韩氏,你莫要犯糊涂,微儿带伤去上香,才更显诚心。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见见人,难道你真想她以后背上个神智失常的名声?那她还要不要嫁人了,几个姐妹,包括芸儿,亲事都要受拖累!”
陈灵芸的母亲程芳英立刻附和道:“母亲说的是,二嫂,你还是听母亲安排好了。这些年,府中上下,母亲什么事不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比咱们这些毛毛躁躁的强。”
想要连累她的灵芸,没门儿!
韩氏被程芳英一顿暗讽,气得暗自咬牙。
“还不快去!”老夫人抬眼扫了两个大丫鬟一眼。
韩氏见阿福和阿喜往外走,再也顾不得其他,喊道:“站住!”
“韩氏!”
韩氏跪了下来,青石地面冰凉刺骨,让她语气跟着坚决起来:“老夫人,无论如何,微儿今日不能出门的,她不只是额头有伤,前些日子还一直昏睡,要是再出门折腾,会受不住的!”
“韩氏,你这是忤逆我的意思吗?”
韩氏直直跪着:“儿媳不敢,只是微儿现在的情况,委实不能出门。”
这么些年,对这位性格强硬的婆母,她从未有过这样明确的反对,不是她性子软,而是初进门时对那人的一腔爱慕,让她面对着生养他的女人无法强硬起来,而后来,渐渐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可是,她与次女的关系再冷淡,那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嫌她不争气,怨她让她失去了儿子,却从未想过让她有性命之忧。
老夫人说一不二惯了,哪受得住韩氏这样挑衅,立时对两个丫鬟高声道:“还不快去,再迈不开腿,这双腿就莫要了!”
阿福和阿喜吓得面色发白,忙转了身急匆匆往外走。
韩氏跪在那里又气又急,眼睁睁瞧着两个丫鬟就要走出门口,急中生智,脱下脚上一双棉鞋就扔了过去。
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韩氏可是练过的,手上颇有准头,两只棉鞋虎虎生风飞过去,阿福听到动静一转头,顿时被一只棉鞋拍在了脸上,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阿喜迟钝些没有回头,被棉鞋正好打在膝盖窝上,一个趔趄往前扑倒,正扑在阿福身上,两个人叠着罗汉齐齐摔倒,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老夫人孟氏简直被这变故弄懵了,手抖着指着韩氏“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而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两个丫鬟,再缓缓移向韩氏,不约而同地想,真不愧是母女啊,去年夏天,三姑娘一只绣花鞋扔到四姑娘脸上,一定是得了亲娘的真传!
“韩氏!”老夫人终于缓过来,一拍炕桌就要翻身下炕。
这时疾步进来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阿福和阿喜,禀告道:“老夫人,太子妃来了。”
PS:感谢童鞋们的打赏,明天要坐火车回武汉了,坐那么久,想着就头疼啊。
第三十五章 太子妃
(); 太子妃程雅乃韩氏的长女,亦是怀仁伯老夫人孟氏的嫡长孙女,对这个承载了程家四代人希望,一出生就注定嫁入皇家的孙女,老夫人是很疼爱的,闻言立刻把韩氏忘到了九霄云外,下了炕连声道:“快请进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满屋子的女眷都跟在后面一起去迎太子妃,唯有跪在地上的韩氏望着自己的双手还在愣神。
而这时,一位二九年华的女子已经由宮婢搀扶着走了进来。
她穿一袭正红织金凤翔柿蒂纹通袖袄,外罩银狐裘斗篷,若单论容貌,可以说是程家姐妹中最不惹眼的,好在个头高挑,气质娴雅,令人观之可亲。
老夫人孟氏带头拜了下去:“拜见太子妃。”
程雅忙去搀扶老夫人:“祖母,您快快起来,大伯娘你们也赶快起来。”
等众人起身,程雅又给老夫人见礼,忙被老夫人拉着手往大炕走去。
她这才看到跪在地上的韩氏,脚步一顿:“母亲这是——”说着看向老夫人。
面对这个孙女,老夫人不好多说韩氏什么,只道:“今日京城忽然起了流言,事关微儿,这一早上家里正为这事着急呢。”
程雅心知老夫人素来不待见韩氏,面上不露声色走过去把韩氏扶起:“母亲快起来吧,地上凉,您和祖母都别着急,我也是听闻此事放心不下,过来看三妹的。”
正说着忽然停下,有些愕然的盯着韩氏未穿鞋的双脚,迟疑道:“母亲这是——”
韩氏心直口快,这样的人往往到了关键时反而嘴拙,听程雅这么一问,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眼睛不自觉去瞄甩出去的鞋子。
程雅见状使了个眼色,紧随左右的宮婢立刻过去把鞋子捡了过来。
程雅接过,缓缓蹲下亲自为韩氏穿上,轻嗔道:“瞧母亲急的。三妹现在究竟如何了,我这心里委实放心不下,您快带我去瞧瞧吧。”
她一番话化解了屋里无形的尴尬,一手扶着韩氏,一手挽着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飞絮居。
程微昨夜睡得晚,才起来不久,洗漱完勉强用了早饭,正靠在床头出神。
巧容向来眉眼灵活,一心想复宠,凑过来道:“姑娘,婢子给您读书可好?”
程微想了想,颔首。
“那姑娘想听些什么,《名女列传》如何?”巧容想起曾在二姑娘书房看到的满满一书橱书册,试探地问道。
程微把锦被往上拉了拉,懒洋洋道:“读什么《名女列传》,把二哥几年前送我的那本《异志趣谈》拿来。哦,你知道放在何处吧?”
巧容忙点头:“知道。”
心道飞絮居哪个不知,但凡是二公子送的礼物,无论贵贱,姑娘都当宝贝似的留着,别说几年前送的《异志趣谈》了,就连姑娘三岁时送的拨浪鼓,如今还好好的压在箱底呢。
不多时,巧容捧了一本巴掌大小的书册来,坐在床边小杌子上,一字一字读着:“大梁以南,有小国名南兰,其国女子尊贵不逊于男子,所奇之处在于蛊术,唯女子可用也……”
程微闭着双目,听着几乎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心里忽然生了几分委屈。
二哥以前最爱给自己讲故事,还搜罗了不少有趣的书给她读,可自打前年起,就不这样了,还说什么她是大姑娘了,这些书要少看。可二哥哪里知道,她现在已经被妖孽缠身,要是先前对此一无所知,恐怕早就吓死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证实了大姐姐真的有孕,她不得不听那声音的话了。
程微不是玲珑心肝,做不来长袖善舞、哄人眉开眼笑的事,可她就是隐隐觉得,一旦由着脑海中那个声音摆布,将来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儿。说她以前听多了异志怪谈对鬼神之事有了抵触也好,说她不懂抓住机会也罢,她就是固执地认为,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亲生的爹娘,尚且不能对子女一视同仁,何况是至今不知是妖是鬼的玩意呢。
可是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刻,程微对久未见面的二哥格外想念起来。
“姑娘,太子妃和老夫人她们都过来了。”小丫鬟听歌跑进来道。
“太子妃?”程微再也顾不得听巧容读书,翻身就要下地。
欢颜忙拦住:“姑娘,您还是躺着吧,昨夜您出门,又没睡好,今早头还有些热呢。”
程微一想,大姐姐若真的怀了身孕,她不能把病气过给大姐姐,于是又重新躺好,还把被子拉得严严实实。
不多时就听许多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丫鬟们见礼的声音。
程雅一进门就看到床上躺着的妹妹,满头青丝随意散着,显得脸格外小。
想起程微以前的样子,程雅不由心惊,松开老夫人和韩氏的手,由宮婢扶着快步走过去,只喊了一声“三妹”,眼圈立时红了。
“快扶太子妃坐到椅子上。”老夫人指着离床榻稍远的一把雕花靠背玫瑰椅道。
程雅回头:“祖母,您几位快坐吧,我想和三妹说说话。”
她说着心底轻叹一声,对老夫人说不出是亲是怨。祖母对她是顶好的,可对三妹,未免太刻薄了些,让她坐玫瑰椅,无非是怕被三妹过了病气。可别说三妹受的是外伤,就算真有个什么,她做长姐的,哪能如此对待嫡亲的妹妹。
“三妹,你好些了么?头疼不疼?”
听着程雅关切的问话,程微眼角顿时湿了,还好覆着黑布巾显不出来,保住了少女小小的自尊。
她往后躲了躲道:“大姐姐,您别离我太近了,我今早有些发热呢。”
“怎么发热了?”程雅忙用手触了触程微额头,“摸着还好,喝姜汤了么,再发发汗就好了。”
“喝了。”在程雅面前,程微显得格外乖巧,“大姐姐,您怎么来了?”
程雅被问的呼吸一窒,面对幼妹,她总不能说是听闻其神智失常,才不顾其他匆匆赶过来的吧。
她笑了笑,道:“自打妹妹在外祖家受了伤,我就一直悬着心,总要亲眼看看三妹究竟如何了,才能放心。”
程微嘴角弯起,露出久违的笑意:“大姐姐,您放心,我不打紧的,就是前些日子躺久了身上没劲,过些日子便好了。”
程雅仔细观察程微,见她言行正常,甚至比往常还多了几分沉静,这才放了心,不由深恨那些乱传谣言之人,暗道等三妹能出门了,定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让那些爱嚼舌的人瞧瞧,她家三妹好得很呢!
“大姐姐,您什么时候回宫?”
程雅牵着程微的手:“三妹想要姐姐什么时候回宫,姐姐就什么时候回。”
“大姐姐。”程微不由握紧了程雅的手,“那您尝尝我这儿的红枣奶糕好不好?”
程雅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程微继续微笑着说:“我有个叫画眉的小丫鬟,曾经在大厨房呆过,会做好几样小点心。昨晚我就交代她今日做些来吃,今早她做了红枣奶糕,我吃着不错,想让大姐姐也尝尝。”
她原是想三日后进宫,以这红枣奶糕试探大姐姐是否怀孕,这才早早交代画眉试做,没想到今早糕点才做出来不久,大姐姐竟来了。
听幼妹这样说,程雅不忍拒绝,温声道:“好。”
“太子妃——”身后的一位宮婢忍不住喊道。
程雅冲她轻轻摇头。
不多时,一个与程微年龄仿佛的小丫鬟端了一盘红枣奶糕进来,小丫鬟生的清秀可人,尤其一双眉毛又黑又长,难得一见,连程雅都忍不住多看了那双长眉一眼,笑道:“三妹这小丫头,我未见过的。”
“大姐姐许久未出宫了。”程微语气有些落寞,说完话题一转,“大姐姐,您尝尝呀,味道挺不错的。”
画眉把盘子捧到程雅面前,一位宮婢上前,取出银针试毒,见针未变色,又垫着帕子掰下一小块吃下,大概一刻钟后,才把试吃过的那块红枣奶糕奉给程雅:“太子妃,可以吃了。”
程雅歉然道:“三妹,宫里规矩多,你别见怪。”
说完咬下一口红枣奶糕,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充斥着口腔,牵动的胃里一阵翻腾,再忍不住头一偏,干呕起来。
“太子妃——”屋里的人不由变色。
随后,老夫人神情激动起来:“雅儿,你,你这是有喜了?”
程雅轻轻点了点头。
韩氏同样激动非常:“真的有了?谢天谢地!雅儿,你怎么不早说?”
程雅含羞带喜,轻声道:“才个把月,总要满了三个月,才好宣扬。”
“给太子妃道喜!”屋内响起一片道贺声。
在气氛骤热喜气热闹起来时,唯有程微嘴角微笑僵硬,心陡然坠到了谷底。
那声音…那声音说的居然是真的!
PS:赶火车前还把今天的奋斗出来了,看我多么勤快。
第三十六章 所见
(); 程微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腊月的天气,身上的袄子湿漉漉的,令人格外难受,她只觉整个人坠进了冰窟窿里,再也爬不出来。
满室的喜气热闹,仿佛和程微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眼睛看不见,落入耳中的那些道贺声如烦人的蚊蝇嗡嗡作响,令人头疼欲裂。
而这个时候,没有人发觉程微的异样,全都围着怀了龙孙的太子妃问个不停。
就在一片喜庆热闹中,小丫鬟听歌在门口禀报:“二姑娘来了。”
程雅望向老夫人孟氏:“是二妹么,我也许久未见她了。”
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对小丫鬟听歌道:“请二姑娘进来。”
不多时,一身鹅黄袄裙的程瑶走了进来,她五官雅致,耳上乳白色珍珠耳坠衬得人越发温婉大方,这样款步而行,不曾带来外面的寒气,而是把一缕春风带了进来。
“拜见太子妃,拜见祖母……”
程雅忙把她虚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赞道:“许久未见二妹,二妹风姿越发出众了。”
对这个庶妹,程雅少女时并未多加注意,那时她有着准太子妃的头衔,整日忙着学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再不就是管家理事,偶尔的闲暇,都用来关心自生来就备受母亲冷落的嫡亲妹妹了。还是后来她入住东宫,三妹常进宫陪她,十有**都会带上二妹,这才渐渐对这个温婉大方又有才名的庶妹印象深刻起来。
程瑶温婉笑道:“大姐姐这样说,瑶儿都不敢往您面前站了。”
“刚刚在祖母那里,怎么不见二妹?”程雅这才想起来,在念松堂时并未见到程瑶的身影。
程瑶眼睑微合:“这些日子一直闭门抄经,祖母仁慈,说静心方显诚意,就免了我的请安。自打三妹回来后,我心中惦念,总要见一面才能安心,可惜昨日三妹歇的早,今日这才又过来了。”
一直依偎在大夫人廖氏身侧的五姑娘程玉来了精神,语气兴奋地道:“二姐,你是不是带了昨日的礼物来?”
她一早听说了程微神智失常的谣言,想着昨日见到三姐以头撞床,确实恐怖,自打来了飞絮居就心中忐忑,一直老老实实躲在廖氏身后,不过小姑娘忘性大,一想到昨日瞧见的那美如梦幻的绣品,就兴奋地忘了一切,跑到太子妃程雅身边,叽叽喳喳比划道:“大姐姐,您不知道,二姐昨日要送给三姐的礼物,简直太漂亮了。”
她说着去催程瑶:“二姐,你快打开让大姐姐瞧瞧呀。”
“五妹——”程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程玉小孩子心性,最是按捺不住,见状干脆夺过程瑶手捧的那幅“千福图”,笑闹着展开来给太子妃程雅瞧。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传来:“大姐姐。”
那声音虽不如程玉的声音明快欢乐,可是清冷中透着难言的恐惧绝望,让人忍不住就去寻觅声音的来源。
本就关切幼妹身体的程雅更是第一时间望了过去,瞧清程微的样子陡然变色:“三妹,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全都看过来,早忘了关注程玉正替程瑶展示的“千福图”,只见刚刚瞧着还好端端的程微面色惨白,额上纱布未覆盖到的地方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程雅心中一紧,暗道三妹莫非真如传闻的那样有些异常?想到这里,心中越发难受,不由伸手去握了程微的手,触手是一片冰凉。
“三妹,有什么话,就跟大姐说。”
“大姐姐。”程微暗暗咬了咬舌尖,尝到淡淡的甜腥味,才逼迫自己暂且压下了无边的恐慌,声音颤抖道,“您……您给我解下布巾可好?”
“布巾?”听程微这么说,程雅有些迟疑。来飞絮居的路上,韩氏早就悄悄和她提了,三妹自打醒来就用黑布巾遮住了眼睛,死活不愿取下来,谁提让她解下的话就要闹脾气。
程微轻轻颔首:“嗯,就是蒙着眼睛的黑布巾,大姐姐帮我可好?”
“好。”见程微果然愿意取下布巾,程雅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不由露出一抹微笑,靠近些伸出双手,轻轻把程微凌乱垂落的发丝轻轻捋到而后,然后缓缓解开了布巾。
取下布巾的那一刻,眼皮感觉到光斑的跳跃,程微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却强行忍住了。
这个时候,她再没有退路,总要……总要看一看大姐姐是什么样子。
大姐姐一定是平安到老,一定要平安到老。
程微心中默念着,久久闭着眼睛不曾睁开。
“三妹?”
“大姐姐,您先离我远些好吗?嗯,就坐在祖母身旁行么?”
程雅顺着程微的意思走到老夫人孟氏那里:“三妹,我坐好了。”
程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与心底涨潮般绵延不绝的恐慌对抗,尽管她默默祈求程雅平安无事,可是接连看到的那些惨景早就在心头落下了深刻的阴影,她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再一次看到惨象的准备了。
又等了片刻,程微终于鼓足勇气睁开了眼睛。
长久不见光明,眼睛有些刺痛,她眯眼许久才又缓缓睁开,最初的茫然过后,忐忑万分向程雅看了过去。
一身正红织金凤翔柿蒂纹通袖袄的程雅,尽管容貌只是中等,可那嘴角的笑意是程微熟悉的,眼中的怜爱是程微熟悉的。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正要露出微笑,眼前陡然变了模样。
那是一间暗室,窗子遮得密不透风,几个女子进进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程微提着心往床榻的位置望去,只见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躺在上面,已经没有了挣扎,下半身竟是**的,那血水就从下体汩汩而出。
“大姐姐!”程微尖叫一声,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是骤然听到了许多声音。
围在床前的一个中年妇人喊道:“不好了,太子妃没气了,胎死腹中,母子双亡!”
紧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哭泣声。
程微捂着嘴,痛得难以呼吸。
见过了数次惨景的她,此时心中已经明白,这就是大姐姐的结局!
胎死腹中,母子双亡!
究竟为什么,难道她所有的亲人都受了诅咒了吗?
这时,程微视角一变,竟看到了暗室外的景象。
“什么,胎死腹中?”
“回太子殿下,是的……”
“混蛋!”一只绣着四爪蟒纹的皂靴踹向了回话的人,声音冷如寒冰,“既然没有保住太孙,那你们就给太子妃陪葬吧。”
震天的哭喊声中,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从一侧的房间走出,见了太子并未行大礼,不卑不亢道:“殿下,若是您能答应,我或可一试,看能不能保住太孙。”
“你有什么法子?”身穿蟒袍的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手。
女子朱唇轻抿,声音镇定:“这法子,不便对外人道。”
男子挥退了众人,女子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男子神情巨变,最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你且试试吧。”
程微听不到女子说了些什么,视线跟着她进了暗室,只见她挥退了众人,只留下那中年妇人,随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匣子,打开来,竟是一排大小不一的刀剪。
程微看不懂女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浑身汗毛却不自觉竖了起来。
接着,她看到那面容模糊的女子手持刀剪,对准床上孕妇隆起的肚皮划了下去,随后手伸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了一个浑身染血的婴孩来。
程微做好了看到惨象的心理准备,可是却未曾料到,真正见到的永远比想象的恐怖,且这样的恐怖,绝不是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她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可是跑到半途生生止住了脚步。
不成,她还未看清楚,把她大姐姐剖膛破肚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然后,她看到了程瑶遍布惊愕的脸。
第三十七章 抓包
(); “三妹,你怎么了,别怕,二姐在这里呢——”程瑶收回瞬间的惊愕,主动去握程微的手。
“别碰我!”程微只觉往日相牵时让她温暖无比的手滑腻冰凉像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幻境和现实的相似,令她分不清身在何处,头脑一片混乱。她不受控制的尖叫一声,伸手就把程瑶推开,往门口冲去。
程瑶一个趔趄往一旁栽去,而此时程玉还是双手展开千福图的姿势,这番变故下小姑娘早就吓傻了,眼睁睁看着程瑶整个身子倒在千福图上,条件反射双手往回一收。
就听刺啦一声,本就娇贵的绢布一下子断成参差不齐的两截儿,飘飘扬扬落到了地上。
“还不快把三姑娘给我拦住!”
老夫人一声怒喝后,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赶忙往门口跑去,地上那凝聚了程二姑娘无数个日夜辛苦的千福图还没被老夫人和太子妃看上一眼,就被丫鬟婆子们一脚一脚踩成了抹布。
倒在地上的程瑶眼见心血毁于一旦,而向来亲近她的三妹突然对她避如蛇蝎,不由一阵急怒攻心,一时忘了起来。
程玉眨眨眼,哭道:“祖母,母亲,你们快来啊,二姐昏过去了!”
说完小姑娘半跪下来,猛地摇晃程瑶身子:“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你还活着吗?”
程瑶被摇晃的眼前发黑,心中气苦不已。
她本来是要站起来的,被程玉这么一说,众目睽睽之下,她到底是起来好呢,还是顺势昏过去好呢?
一想到这样的情形下站起来的尴尬,程瑶咬了咬唇,索性眼一闭装作昏了过去。
太子妃程雅一看嫡亲的妹子发疯跑了,庶妹摔晕过去了,不由站了起来,情急之下一阵眩晕,忙捂住了腹部,吓得紧随左右的宮婢大声喊道:“太子妃,您怎么了?”
“雅儿!”韩氏脸都吓白了。
老夫人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猛戳着拐杖:“快去看看,老三来了没!”
孟氏劳心劳力打理怀仁伯府几十年,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先前一见程雅来了,虽还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单冲着长孙女金贵的太子妃身份,就悄悄吩咐了人去济生堂叫程三老爷回府,生怕长孙女磕着碰着,有个什么闪失。
屋子里正乱着,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母亲,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屋中众人都望向门口,就见程三老爷抱着程微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我正往飞絮居这边走,就见微儿倒在了路边,她是不是又受惊吓了——”
老夫人猛然打断程三老爷的话:“别管微儿了,老三,你快给太子妃看看吧。”
对这个庶子,老夫人说话向来是不用多讲客气的,不说别的,她的长子是现任怀仁伯,次子是前途无量的少詹士,而庶子,只是打理着家传的医馆而已。
程家这济生堂是从程微高祖得了怀仁伯的爵位后建起来的,要说起来,以程微高祖当时如日中天的名声,百年下来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医馆了,但令程家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年程微高祖就定下了一个规矩,程家后人不得入太医署!
这规矩如此古怪,后人虽无人敢违背,可之后立志学医的却寥寥无几。譬如程二老爷这样有志向的,只一心苦读圣贤书,以求踏入官场,而程家大多数不争气的子孙,则受不得当大夫的辛苦,情愿依附着怀仁伯府混日子罢了。
百年来,这济生堂有一段时期险些经营不下去,到了老夫人孟氏嫁进来时,医馆已经很是萧条了。
于理家上,孟氏是个精明的,面对着快要揭不开锅的伯府,还有微薄的嫁妆,不惜重金请了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来做馆,一来二去的,医馆竟渐渐转好,能够填补一些伯府亏空了。
等后来,见长子才智委实平庸,孟氏便一心培养自小就聪慧外露的次子,至于庶子,正好拜在那老大夫门下,既无读书成才后来膈应她这个嫡母的担忧,又能继续打理好医馆,给伯府添些进项。
程三老爷于医道上确实有些天赋,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医术已是比几年前就仙去的老大夫强了,尤其于妇科一门,最为擅长。也是因此,济生堂如今颇有些名声。
听老夫人这样一说,程三老爷这才注意到太子妃程雅就在一旁,匆匆见了礼,观其气色松了口气:“母亲,我瞧太子妃应无大碍,反倒是微儿——”
“老三,我说的话你当作耳旁风么,还不快把微儿放下,来看看太子妃!”
程雅不适的感觉已经过去,忙道:“祖母,我没事儿,快让三叔瞧瞧三妹吧。”
老夫人坚持道:“不成,你可是怀着龙孙呢,一旦有什么闪失,整个伯府都赔不起。雅儿,你要是真疼微儿,就听祖母的话。”
说到这里,老夫人心中对程微越发恼怒,暗想若不是因为这个孽障传出那些流言,太子妃也不会怀着身孕就冒险出宫来探望,万一有什么事,不管伯府如何,她定要先剥了那孽障的皮!
听老夫人这么一说,程雅不敢再推辞了。
她再疼惜幼妹,也不敢冒着小产的风险,就如老夫人所说,一旦她在伯府出什么意外,整个伯府都要遭难。而她向来不得太子青眼,到时候连求情都无人可求。
而且,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确实无比珍视。而今东宫早已人尽皆知,太子除了初一十五,几乎从不踏进她的房门,而她,才不过十八岁!
想起这些,程雅心中一片苦涩,由着程三老爷替她检查一番。
“从脉象上看,太子妃这一胎还是很稳当的。”程三老爷检查完,抬脚欲走向安置程微之处,衣摆下角被人拉住。
他低头,看到了刚过腰间没多少的程玉,诧异挑眉:“玉儿,拉着三叔做什么?”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三叔,您瞧瞧二姐啊,她刚刚摔了一跤,还昏着呢。”
程三老爷一听,心中一紧。
这摔倒就昏了,可别是碰到了脑袋,要是这样,还真是要赶紧看看了。至于微儿,路上他已经悄悄把过脉,仍是受惊过度的脉象,加上浑身发热,等下他再仔细检查一番,静心调养就是。
“那我先看看瑶儿。”
程瑶被安置外间的美人榻上,程三老爷走过去先是端详一番,目光落到她闭合的眼脸上,若有所思,随后手指搭在那纤细手腕上,片刻后,扬了扬眉。
瑶儿这是……装晕吧?
PS:今天还会有一更,时间不定。看到最近很多童鞋吐槽本土人的智商啊,其实,这和本土无关,对一个从没露出过真面目,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抛开上帝视角的话,能看出问题来的才属于另类吧。正常情况下,大人们谁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这么注意一个小姑娘?要是能,就没有那么多重生复仇文了。我一直不相信,一个人会在重生后突然遇神杀神,更相信,一个人是在逆境中慢慢成长。
第三十八章 二哥
(); 程三老爷沉吟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跟过来的韩氏忍不住问:“三弟,瑶儿不要紧吧?”
“瑶儿……并不要紧。”
“那她怎么还迟迟不醒呢?”
“这……”程三老爷有些为难,身为医者,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蒙蔽患者及亲属,可瑶儿这样子,如实说出来似乎有些尴尬。
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装晕也好玩么?
想着因为来给程瑶检查,耽误了给程微检查的时间,偏偏程瑶还是个装昏的,对身为大夫的程三老爷来说,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于是淡淡道:“大概是瑶儿昨夜不曾睡好吧。”
这话一出口,躺在榻上的程瑶睫毛一抖。
韩氏愕然:“三弟的意思是……瑶儿这是睡着了?”
程三老爷瞥程瑶一眼,嘴角翘了翘:“二嫂也可以这么理解,不必担心,让瑶儿好好睡上一觉,等明日就好了。我去微儿那边看看。”
他抬脚往里间走,韩氏跟着站了起来,叮嘱照顾程瑶的丫鬟道:“好好照顾二姑娘,二姑娘这一觉恐怕睡得久,仔细别让她着凉。”
等二人都走了,躺在榻上的程瑶死死握着拳,修剪的形状优美的淡粉指甲陷入掌心里,生生折断了两根才压抑住满腔的苦闷。
好端端的,她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先是被逼着装昏,现在,还要一觉睡到明日早上?可现在还不到午时啊!
一想离第二日早上还有十来个时辰,程瑶深恨自己不是真的昏了过去,随后,心中咯噔一声。
不好,三叔他……该不会是看出来她装昏了吧?
程瑶这边心情忐忑,程微那边又陷入了昏睡,唤也唤不醒。
韩氏正宽慰着程雅:“先前你三妹在国公府,也是这样昏睡不醒,你莫要太忧心,别伤了肚子里的龙孙。”
“那后来三妹是怎么醒的?”望着双目紧闭面色潮红的妹妹,程雅忧心不已。
韩氏恐她担忧过甚,低声道:“是你外祖父请了玄清观的北冥道长来。”
“什么?”程雅大惊,“那这一次,岂不是又要去——”
韩氏看程微一眼,心道这孽障委实是来折磨她的,偏偏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叹口气道:“且先看看这两日能不能醒,若是不能,我就回国公府再求你外祖父去。”
程雅摇头:“北冥道长是活神仙般的人物,外祖父已是求过一次,再去,只怕不成了,还要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总不能真的看着你妹妹就这么……”后面的话韩氏没有说出口,这个时候,终归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风。
程雅心中稍许有些安慰,咬了咬牙道:“这样吧,等我回宫,去求太子。”
“不成。”韩氏断然否定,“雅儿,我知道你心疼微儿,但总要替自己着想。”
这时候其中一名宮婢催促道:“太子妃,该回宫了。”
程雅表情一颤。
“雅儿,你出宫不宜太久,该回去了。”老夫人出声道。
韩氏同样道:“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听娘的话,回去后莫要惊动太子,且等上两日再说。”
程雅不得已站了起来,最后看妹妹一眼,眼眶忍不住湿了,哽咽道:“祖母,母亲,三妹有个什么事,你们一定要知会我一声,等回去我先请最好的太医过来瞧瞧。”
“在国公府时你外祖母就请遍了名医,依然不见效。微儿的事,你就莫要多管了。”韩氏道。
程雅坚持道:“母亲就让我给三妹尽点心吧,自她小时候,我陪她的时间就不多,入宫后三妹每次来陪我,姐妹二人想说个贴己话都不大方便,我这当长姐的,委实愧对妹妹。”
老夫人最是喜欢这个成为太子妃的孙女,开口道:“韩氏,你就依着雅儿吧。手足情深,这才是名门淑女该有的品性,若都像雅儿这样,何必让人操这许多心。”
程雅轻声道:“祖母,三妹还小,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妥,您就看在孙女份上,莫要和她生气,多多教导就是了。”
“好,雅儿,你放心回宫就是,祖母都依你。”
“多谢祖母,我就知道,祖母最是疼我。”程雅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在苦笑。
母亲当年强嫁过来,一直不得父亲尊重,脾气强硬的祖母更是看不惯她,可怜三妹一出生就伴随着还未来得及序齿的那个弟弟的夭折,自幼受尽了亲人冷遇。
而她,说是最受宠的孙女,又岂会不明白,祖母最喜欢的从来都是程家的嫡长孙女,而不是她程雅!
等程雅走了,老夫人片刻没有多呆,抬脚回了念松堂,其他人宽慰韩氏一番,陆续散了。
程雅请来的太医果真对程微的昏睡束手无策,两日后,韩氏已是坐不住,决心再去卫国公府,老夫人却不同意。
婆媳二人正在念松堂僵持,丫鬟禀告道:“老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老夫人怔了怔,看一眼韩氏,道:“把二公子请进来。“
不多时,细棉布帘子挑起,一个青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上下,身量颀长,明明神情憔悴难掩焦急,依然遮不住与生俱来的优雅风华,一进门就单膝跪下,声若清泉:“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对于这个自远房过继来的便宜孙子,在以为次子不在人世的那几年,老夫人是挺上心的,后来次子回来,就渐渐淡了。这几年眼见这个孙子越发出众,不但跟着老卫国公学了武艺,还拜在了当世大儒顾先生的名下,态度便又热络了起来。
“快起来吧。”
程澈站起,老夫人不由吃了一惊:“澈儿,你不是随顾先生游学去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她见惯了这个孙儿如松竹般清雅的模样,此刻见他衣衫凌乱,眼中满是血丝,竟是有些不敢认了。
“祖母,孙儿听闻三妹在外祖家受了伤,现今如何了?”
第三十九章 最了解妹妹的是哥哥
(); “澈儿是如何得知的?”老夫人孟氏眼神蓦地一紧。
对这个一日比一日出众,占着二儿子嫡长子名分的孙子,孟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心知,于礼法上,正儿八经过继来的孙子谁都得承认,可是,次子是她最得意喜爱的儿子,想着将来次子的一切都要优先这个孙儿,而两个亲生的儿子却要靠后站,她就有种不可言说的郁闷,于是对这个孙儿总是下意识地防备着。
出门游学的人,竟能得知程微在卫国公府受了伤,这事还真有些稀奇了。
孟氏神情的微妙变化并没有瞒过程澈,他半垂眼帘掩去眼底淡淡的嘲意,声音透着疲惫:“孙儿在途中偶遇了陶家兄弟,听他提起的。”
“陶家兄弟?澈儿说的可是你大舅母娘家的……”孟氏对这些小辈记得不是太清楚,当下看向韩氏。
“正是我大嫂娘家的侄儿。前些日子儿媳听大嫂提起,然哥儿在京城呆不住,去荟城了。”
早在程澈进来时,韩氏心底就隐隐松了口气,这儿子虽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多年下来总有感情,且他行事妥当,当下这乱糟糟的时候,总算有一个能分忧的人了。
老夫人孟氏恍然:“是听你提起过,然哥儿这次进京,是想要拜入顾先生门下吧?”
“是呢,可惜然哥儿进京时,顾先生就带着澈儿去荟城了。”
老夫人孟氏看程澈一眼,这才露出笑意:“也难怪你们能在途中遇到呢。”
程澈耐着性子听老夫人说完,问道:“祖母,母亲,那三妹现在何处?人如何了?”
听程澈再次提起程微,老夫人心中不快,懒得回答,只淡淡瞥了韩氏一眼。
韩氏开口道:“微儿在飞絮居,现在……还昏睡着。”
程澈骇然失声:“母亲,三妹难道昏睡至今?这算下来,已有二十余天了!”
“不是。”韩氏解释道,“原是好了的,前两日太子妃来了,大家一起过去看她,微儿不知怎么又受了惊,就又昏睡了。”
“祖母,母亲,那我先去看看三妹!”
“澈儿——”韩氏喊住程澈,“你总要换洗一下再过去。”
“等儿子看完三妹再说。”
程澈匆匆赶到飞絮居,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不由加快了脚步。
“二公子。”巧容黑着脸站在廊下,想着欢颜得以在屋内伺候姑娘,而她却只能吹着冷风盯着小丫鬟画眉煎药,于是脑海中幻想出一个欢颜模样的小人儿,她拿了一根绣花针正戳的起劲,忽见一个青袍男子自远而近走来,晨光下似山涧的潺潺清泉,让人瞧了满心的烦躁都涤荡一空,不由眼睛一亮,款摆着腰肢迎了上去。
程澈淡淡点点头,错开一段距离,与腰肢扭摆幅度略大的丫鬟错身而过,脚步在药炉前落定,盯着那黑褐色的药汁问:“这是给姑娘喝的?”
“是呢。”见是二公子,正扇着炉火的小丫鬟画眉忙站了起来回道。
见画眉和程澈搭上话,巧容暗暗后悔刚刚煎药的不是自己,忙凑了过去:“二公子,您来看姑娘吧,婢子去给您通禀一声。”
程澈抬眸:“姑娘不是正昏睡么,和谁通禀?”
他不喜这丫鬟的眼神,当下未再看一眼,抬脚往内走去。
巧容素来反应快,只怔了一下就追上去:“婢子给您带路!”
她扭动着腰肢走进去,迎面遇到端着洗脸盆出来的欢颜,忙道:“欢颜妹妹,把盆子给我吧。”
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嗔道:“不是说了等药煎好了我来替姑娘净面么,姑娘不喜欢水太热。”
欢颜盯着巧容的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巧容姐姐,你腰抽筋了么?当心摔了脸盆。”
这话犹如一道利剑直戳巧容心口,她甚至忘了二公子还在,当下柳眉一竖,斥道:“欢颜,你这小蹄子——”
“要闹出去闹。”程澈斜睨过来,淡淡说了一句。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淡淡的一句话,不像大公子训人时端着世子的架子,亦不像三公子训人时那样一本正经,可巧容就是不敢多言了,端着洗脸盆低头往门口走。
她一紧张就忘了恢复正常的走路姿态,腰肢扭得反而更厉害了,可这回手中多了沉甸甸的洗脸盆,一迈步洗脸水立刻撒了些许,脚踩上去顿时一滑,就听咔嚓一声,腰扭了!
欢颜稳稳接住差点被巧容摔出去的脸盆,恨铁不成钢地道:“巧容姐姐,你瞧,我就说你腰抽筋会摔了脸盆吧,幸亏我一直注意着呢。”
巧容哆嗦着嘴唇差点气昏了,偏偏又怕身后的二公子着恼,只得硬着头皮扶着腰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疼得直打哆嗦,等出了房门就瘫成了一团。
程澈抬手拨开通往内室的珠帘,就见一个形容消瘦的少女静静睡在床上,无声无息,寂静骇人,像要被宽大的锦被吞没了一般。
他快步走过去,视线落在少女内陷的脸颊和尖尖的下颏上,不由一阵心疼,执起她的手,轻声唤道:“微微——”
睡在床上的程微睫毛微动。
视线一直未离开少女面庞的程澈眼神一紧,手上加大了力气,再次唤道:“微微——”
程微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一颗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
程澈忙自怀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细棉布帕子替她轻轻拭泪,帕子一角绣着两只偏胖的蜻蜓,格外惹眼。
“微微,你听得到二哥的话,是么?”程澈只觉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柔声道,“对不起,二哥回来晚了。”
他说着,忽然感觉到握着的手一动,不由眼睛一亮:“微微,二哥答应你,以后再不出远门了,你早些醒来吧。”
一连昏睡了两日的程微其实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总少了几分睁开眼睛的力气,此刻听着程澈的话,心中急得不行,拼命去抬眼皮,想看一看多日不见的二哥。
程澈见程微对他说的话有反应,许诺道:“微微,你醒来,二哥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那次不是说,想听《鸳盟记》的故事吗?当时二哥没讲给你听,等你醒了一定给你讲。”
睁不开眼的程微心中大急。
《鸳盟记》的故事她想听很久了,据说是一位病死的小娘子借着他人肉身还阳,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故事。
这话本流行已经有两年多了,她还是无意间听人提起后缠着二哥给她讲,偏偏二哥拉了脸不同意。她干脆悄悄遣了小丫鬟去书斋买,买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翻就被二哥抓个正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二哥再也不给她讲故事了。
是以,这《鸳盟记》对程微来说,是横亘了两年的求而不得,诱惑不是一般的大。
她急得额头都见了汗,可要睁开仿若千斤重的眼皮,似乎还是差了一点儿。
程澈仿佛能感受到幼妹的焦急,一边用帕子替她拭汗一边又抛出一个诱饵来:“这次随先生去荟城游学,发现荟城有一种叫‘鸳鸯奶卷’的小吃,二哥尝了,奶香浓郁,酸甜适口,你一定喜欢,只可惜那东西易坏,不能带回来。”
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的程微听了又着急又委屈,心道二哥越发的坏了,她虽睁不开眼睛,但听得到,怎么不直接把《鸳盟记》读给她听?还有那什么鸳鸯奶卷,既然易坏,又何必巴巴说出来,让她听得到吃不着!
小姑娘正郁闷着,就听程澈慢悠悠道:“不过,我觉得微微一定爱吃,就缠着那做鸳鸯奶卷的婆婆学会了。”
程澈嘴角含笑望着程微,就见她睫毛抖了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四十章 没有不会撒娇的小姑娘
(); “微微,先不要急着睁开眼。”程澈忙用帕子遮住程微的眼睛,温声叮嘱着,“你睡了太久,等适应一下再睁开,不然会伤眼睛的。”
白帕下,程微眼睑轻轻跳动,一串串泪花悄悄滚落下来,很快把帕子打湿了。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一直不用睁开眼睛,这样,就不用看到二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了。
可是,她怎么敢不努力睁开眼睛,要给她讲故事的二哥,为她学做鸳鸯奶卷的二哥,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也不要二哥出事。
而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睁开眼睛,面对。
“微微,你怎么哭了?”见从来都不爱哭鼻子的幼妹落泪,程澈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微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二哥,我才没哭,我只是眼睛有些疼。”
她说着抬起手,把覆在眼睑上的帕子抽开,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庞,只是比起素来熟悉的样子,多了几分憔悴和狼狈。
“二哥,你怎么——”程微抬了手想去摸程澈布满血丝的眼,抬到一半僵在那里。
熟悉的闺房陡然变成山林土路,一个个遮了面的人手持弓箭利刃缓缓逼近。
濒临死亡的恐惧,令跌落下马车的程微险些窒息,下意识揽紧了扶起她的人:“二哥,他们是什么人?”
蒙面人中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小娘子,不是说了嘛,我们是打劫的!”
“劫匪?”程微几乎要尖叫。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劫匪这种东西?
又有几人凑近,嬉笑道:“不错,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借此过,二位可要留下点诚意来了。”
程微心中恐惧,与程澈靠得更近,盯着那些人手中的寒弓利刃,壮着胆子道:“不就是银钱吗,我们给你就是了,你们放我和哥哥走。”
程澈安抚的拍了拍程微,冷冷看着领头的魁梧男子:“壮士想如何,但请直言,只要不伤害我妹妹,在下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好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不过我们哥儿几个最近还真不大缺钱,就是缺个暖被窝的婆娘。这样吧,把你妹子留下来,我们就当你有诚意,放你离开——”
魁梧男子话未说完,一道白光闪过,胸口瞬间喷出一股血箭。
“欢颜,护着微微走!”程澈厉声喊道,手中一杆银枪犹如蛟龙,把迎面飞来的箭雨击落。
身量抽长了许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欢颜一把扯过程微:“姑娘,快随婢子走!”
“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二哥一个人!”程微挣扎着推开欢颜。
欢颜身子一矮,居然把身材微丰的程微扛在了肩头,拔腿就跑。
程澈见欢颜带着程微跑了,遂放开手脚对付面前的人,片刻后忽听一声惨叫自后方穿来。他猛然回头,就见后方十数丈开外不知何时涌出了同样打扮的人,程微栽到了地上,而欢颜直直站着,身上已是中了数箭。
程澈几个起落跑到程微身边,把她揽入了怀中,盯着前后两方不停逼近的蒙面人,缓缓往一侧退着。
那些人却再没有耐性,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众人举起弓箭,羽箭如雨点般砸去。
程澈一手揽着程微一手把银枪舞得密不透风,就见羽箭在眼前纷纷而落。
程微早已惊骇欲绝,忽听一声厉喝:“微微,快上马!”
她身子陡然一轻,已然落在了马背上,在身后的程澈摄唇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马扬起四蹄飞奔,不知跑了多久两条前腿一软跪在地上,把二人甩了出去。
程微被程澈抱着不知滚了多久才停下来。
“二哥。”头晕目眩的程微躺在草地上,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心猛然被无形的恐惧捏紧了,她又喊一声:“二哥——”
万籁俱静中,只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马的喘息声,程微发觉二哥把她抱得太紧,竟然挣不脱。
温热滑腻的感觉传来,她缓缓低头,入目的是无尽的红色,还有箭头的锋芒。
“二哥!”程微终于爆发了力气,挣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仰头望去。
她看到那个一直疼她宠她的人睁大着双眼,眼角、嘴角的血迹早已被风吹得干涸,可无尽的担忧却定格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二……二哥……”程微抬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还没凑到鼻端,那血犹温、心已冷的身子因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翻成俯卧的样子。
密密麻麻的羽箭没入笔挺的后背,几乎再没有能容纳的地方。
“二哥!”程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不顾羽箭的锋锐,直接扑了上去。
“微微。”程澈低头,看着忽然扑进自己怀中崩溃痛哭的少女,一时有些无措。
程微哭声一滞,慌忙抬了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星眸。
不,似乎在熟悉之外,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不过对程微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二哥还好好的活着。
“二哥——”程微感觉到程澈身体的僵硬,不由抱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微微。”十三岁的妹妹和三岁时毕竟是不一样的,程澈尴尬的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这个能在当世名儒顾先生面前谈吐自如,在妙龄女子爱慕眼神下坦然自若的男子,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窘然。
见程微哭个不停,他只得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就成了爱哭猫了?”
“我……我眼疼……”程微抽抽搭搭哭着。
在二哥面前,小姑娘不用担心被嫌弃,不用担心软弱一点会让人看了笑话去,更不用担心因为哭得难看让她心悦的那个人瞧见了不喜欢。
这是许久以前就答应过她,只做她一个人的哥哥。
程微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这样,她以后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要把用来害怕、难过的时间都用在寻找解决的办法上,绝不要噩梦中的一切实现!
程澈无可奈何地看着幼妹,他心知二人有着兄妹的名分,可即便是亲兄妹,就由着妹子这样哭下去,被旁人瞧见了也不妥,可他却不忍心把怀里哭得痛快淋漓的小姑娘推开,最后轻叹一声,拍了拍程微肩膀:“微微,要不,二哥给你拿瓶眼膏来?”
程微哭声一停,把眼泪蹭在程澈衣襟上,随后抬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抽搭搭道:“药膏不管用。二哥,你现在要是给我讲《鸳盟记》,我的眼睛兴许就不疼了。”
第四十一章 解惑
(); “咳咳。”程澈耳根陡然红了,没好意思与幼妹对视,板着脸道,“什么《鸳盟记》,二哥不是说过么,小姑娘家,不要净看些乱七八糟的。”
“二哥!”面对最亲近的人,一切担忧恐惧都暂且抛到了脑后,程微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睁得好大,满眼控诉,“刚刚你还说过的!”
“是么?”程澈困惑的眨眨眼,显然是打算赖账到底了。
程微直直瞪着程澈,眼圈一红,忽地又落下泪来:“二哥骗我,明明我昏睡时这么说的,我才睁眼,你就不承认了。是不是以前你说只把我当妹妹,也是骗我的?”
程澈手忙脚乱替程微擦眼泪,心道果然妹妹长大了就越发难缠,这一哭闹就翻旧账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啊?
见程微哭得越发伤心,恐她虚弱的身子受不住,忙认命哄道:“快别哭了,二哥还说要给你做鸳鸯奶卷呢,等下擦擦脸,尝尝我做的奶卷怎么样?”
程微哭声一停,抬头:“二哥真的学会了?”
“真的。”平日清贵矜持的青年忙点头,心道只要把妹妹的注意力从《鸳盟记》上移开,什么都好说,别说做鸳鸯奶卷了,就是要他做臭豆腐,他也去学!
程微捏着程澈那方绣着胖蜻蜓的帕子擦擦眼角,扯着哥哥衣袖破涕为笑:“那二哥做给我吃,等下我可以边吃边听你讲《鸳盟记》。”
程澈……
一个时辰后,程微总算应付完闻讯前来探视的人,一声不吭地听韩氏道:“你昏睡这两日,你外祖母他们还有你大姐都惦念的很,时不时遣人来问,我刚刚已经把你醒来的消息传了过去。眼见就要过年了,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养好身体,到时候带你去拜年。”
正说着就见换了一身崭新蓝布棉袍的程澈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便道:“澈儿,你来的正好,正要和你说,等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安王府,代你三妹好生谢谢南安王。”
程澈已经利用这会儿工夫把程微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打探清楚,颔首道:“儿子晓得了,明日一早便过去。”
韩氏点点头,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是什么?”
程澈把食盒放在桌案上,一边取出盘子一边笑道:“是荟城的一种特色小吃,名‘鸳鸯奶卷’,儿子尝着不错,特意学了让母亲和妹妹尝尝。”
韩氏和程微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看去,就见浅碧色绘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盘中码着十来块奶白色的点心,点心是由两侧往内卷成两个小卷,里馅并不相同,淡淡的奶香味与酸甜味混合,刺激着人的味蕾。
当着韩氏的面,程微强忍着移开眼,斜睨着程澈。
韩氏嗔道:“澈儿,来年你就要参加会试了,莫让旁的事分了心思。”
她说着看程微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做这个是为了哄你三妹,可哪有男儿家往厨房里钻的,被人晓得了,又该说你的不是了。你也是眼看就要加冠的人了,总该分得清孰轻孰重。”
靠在床头的程微默默听着韩氏的话,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被人晓得?是怕被父亲晓得吧?
可笑母亲平日里与父亲相敬如冰,却生怕父亲看到半点不好去,包括她,也包括二哥。
程澈向幼妹投去安抚的一瞥,笑道:“母亲但请放心,儿子向来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会试,儿子已经准备了三年,总不至于考得太差。”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定会被人笑大言不惭,可程澈说出来,听到的人只觉理所当然。
这可是十六岁就中了举子的人,若不是顾先生拦着没让弟子参加转年的会试,说不定程澈早已是大梁数十年来最年轻的进士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韩氏说完,瞥了桌案上小巧精致的点心一眼。
程澈笑道:“这道点心,是用牛乳结成的奶皮子做成的,一边卷了芝麻白糖,一边卷了山楂糕,酸甜鲜香,母亲和妹妹尝尝看。”
韩氏总觉得刚刚说了那番话,转头又大吃起来不大像话,掩口咳嗽两声道:“今早喉咙有些不舒服,不大想吃甜的,这样吧,我带些回房好了,也不枉澈儿亲手做了一回。”
“多谢母亲不嫌弃了。”程澈淡淡笑道。
韩氏这才端着架子,带着奶卷走了。
她一走,程微觉得呼吸都轻快起来,一开口没了平日的清脆冷然,满是甜蜜:“二哥,端来我尝尝。”
程澈把剩下的奶卷端到程微面前,在一侧坐下,叮嘱道:“莫要吃太多了。”
程微搂过盘子,半仰着头,嘴角扬起笑意:“二哥,你可以讲了。”
好一会儿,被妹妹执着的小眼神逼得差点落荒而逃的兄长艰难开口:“微微,这故事其实乏味的很……”
程微笑吟吟道:“只要是二哥讲的,我就不嫌乏味,二哥声音好听呢。”
程澈无奈地叹口气,轻声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位叫十四娘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就与舅家表哥六郎订了亲,二人一同长大,非常要好……后来六郎参军没了消息,十四娘年岁渐长,苦等不到,家中人逼着她嫁给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她抵死不从,没过多久便抑郁而亡。而半年后成了少将军的六郎凯旋而归,得知十四娘病亡后非常伤心,竟不顾众人反对,解官为未婚妻守孝三年。三年来他在十四娘坟前结庐而居,日日给她念生前最喜欢的诗词,为她舞剑……六郎对未婚妻的深情感动了当朝一位王爷,等三年期满后,就把爱女许配给了他……直到洞房花浊夜,六郎才惊喜的发现,郡主并不是郡主,而是十四娘借着她的肉身还阳而来……二人历经磨难,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故事太过旖旎,程澈说得断断续续,删减了不知多少细节,程微托腮听得入神,见二哥讲完了,不满地道:“二哥讲的怎么和我听来的不大一样?”
程澈冷汗都要下来了,干笑道:“看得太久,记不大清了。微微,奶卷好不好吃?”
“好吃。”程微咽下奶卷,“可十四娘为什么能还阳,别人怎么不能呢?”
程澈绞尽脑筋想了想,脑仁都要想疼了,才找到合理的解释:“话本中只说十四娘心念六郎,才不想投胎。想来是因为六郎日日在十四娘坟前倾诉,才牵绊了她一缕魂魄,使她得以留下来吧。”
程微若有所思,追问道:“可是六郎怎么发现郡主是十四娘的,难道郡主这样说,他就相信么?”
“自然是郡主说出了他们以往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了。”程澈暗笑幼妹的好奇心,随口道。
程微却表情严肃起来,连奶卷都忘了吃,语气奇异地问道:“那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很了解十四娘和六郎之间发生的事,她是不是也可以冒充十四娘了?然后,得到六郎的疼爱?”
程澈被问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哪会有完全了解别人的人呢?没有谁能和另一个人时时刻刻在一起的。”
谁说没有!
程微一片混沌的脑海猛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明起来。
她总算想明白,每当那个妖孽引诱她时,那隐隐的不安和抗拒从何而来。
那个妖孽,它最终的目的,是取而代之!
它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程微如何出色夺目,而是终有一日,要当她程微!
PS:虽然是新书期,还是想给好基友推荐一下,而且你们搜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生很奇怪的事儿。薛行衣的《土著也有生存权》:
晏莞生在膏粱锦绣之家,自小娇生惯养,被宠得不可一世,素来受不得一分委屈和冤枉。
可突然有一日,她就成了别人眼中毒杀竹马、戕害忠良的祸国妖妇!
他追着她要她偿命。
晏莞无辜的眨巴着双眼,什么情况?她以为戕害忠良是重点,但原来毒杀竹马才最关键。
穿越女造的孽,却要她来偿?
莫名其妙成为重生者的复仇对象、穿越者的绞杀人物,她表示只想安静的做个美少女。
第四十二章 我进你退
(); 程微嘴角微翘。
她就说,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尤其往她身上掉的,不是陷阱就不错了。
真想通了,程微反而平静下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程澈心一紧:“微微笑什么?”
“在笑二哥很会讲故事,让我一下子懂得了许多呢。”
程澈都要吓死了,清俊的面庞有瞬间的扭曲。
妹妹说在一个秾丽缱绻的故事里学到了很多,这故事还是他讲的,怎么办?
“微微啊,和二哥说说,你都懂得了什么?”程澈艰难的问出这句话,脑海中一直在疯狂的回放着刚刚讲的故事。
他不可能顺口说出什么小姑娘不宜听的话来!
“我现在知道啦,小娘子要想得到青梅竹马的表哥喜欢,首先要花容月貌。”程微从未见过向来云淡风轻的二哥这般模样,故意道。
“微微!”程澈隐隐觉得妹妹对故事的关注点和别人不大一样,可他从未给别的女孩子讲过故事,更没注意过她们的想法,现在想说出哪里不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贯的聪慧冷静没了用武之地,竟把程微的话当了真,有些心疼地道,“微微,不是这样的,只看女子外貌而不重品性的男子,对那女子并不算真的喜欢,这样的男子也不值得你稀罕。”
程微知道,二哥这是在安慰她年初被止表哥拒绝的事,可是现在,时过境迁,韩止一次次的举动早已让小姑娘冷了心,对二哥这安慰的话并没有伤怀,反而觉得无比暖心,当下伸出手挽住程澈胳膊:“像六郎那样的男子,是不是就值得稀罕了?”
“是。”程澈点了点头。
能为未婚妻守孝三年痴心不改的男子,将来微微若能遇到这样的良人,他也就放心了。
“那要是十四娘没有生得花容月貌,六郎会这样喜欢吗?”程微忽闪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狭长微翘的眼尾使她褪去几分稚气,有了少女的明媚。
程澈一时之间就答不上来了。
为什么妹妹没有为六郎和十四娘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感动,而是纠结这么实际的问题?
韩止那个混蛋,到底把妹妹伤得有多深,等下次见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见二哥许久不说话,程微觉得时机到了,像只温顺的猫蹭过来:“二哥,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程澈今日在幼妹这里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闻言神情颇为复杂,干笑道:“微微,其实每个小姑娘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程微想了想,颔首:“二哥说的也对,那我还是先不说了,反正将来,大家都会知道的。”
什么秘密将来大家都会知道?
程澈心悬了起来,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既然这样,那微微还是先告诉二哥吧。”
要是有哪里不对,最起码他还能提前拯救一下!
“我以后不嫁人了,二哥你说好不好?”
什么!
程澈手一抖,把床帐一侧垂下的镂空香薰球碰得乱晃,只觉活了十九年都没这么失态过。
“微微,二哥刚刚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不,不,不必再说了……”这样惊悚的话,他还是不要再听第二遍了。
程微嘴角轻扬,一双眼笑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二哥听了定会高兴的,所以才提前告诉你了。”
程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你是什么时候有了……呃,这么特别的想法的?”
程微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前些日子就有了呀,刚刚听了二哥讲的故事,就觉得这决定没错了。男子十有**都爱女子容貌,不像二哥,无论我怎么样,都对我好。”
程澈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将来难脱被母亲拿鞋底抽死的下场,暗吸了口气道:“微微,这不一样,二哥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二哥的妹妹。”
“可是大姐、二……二姐、程彤,还有程莹,都是你妹妹呢,她们还都比微微漂亮,但二哥只对我好,我干嘛要离开疼我的二哥,嫁给嫌弃我的男子?”
程微口中提到的程莹,是程家旁支的姑娘,论起来,程微要叫其父一声九堂伯的,而程澈,便是从九堂伯家过继而来。是以程家旁支的众多姑娘们,程微别人不提,独独提了程莹。
一提起程莹,程微忽然对将来多了几分茫然,仰头望着程澈软语相求:“二哥,我不稀罕金银首饰,也不稀罕华裳美服,就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吃肉,其实很好养活的。等将来分了家,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还可以给小侄儿讲故事的。”
望着妹妹澄净如小鹿般的眼神,程澈发觉自己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沉默片刻,抬手抚了抚她柔顺黑亮的秀发,温声道:“微微放心,只要你愿意,二哥就一直养着你。”
罢了,此时妹妹还小,情窦初开就被韩止那臭小子伤了心,一时想不通也是难免的,等将来,怕是他想留,还留不住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程澈莫名有些心堵,竟真的不再苦口婆心劝妹子回头是岸了。
等程澈走了,程微没让丫鬟们近前伺候,伸手解下纱帐,躲进了一方小天地里。
这时的她,早没了在二哥面前的爱娇调皮,冷静得近乎冷酷:“阿慧,你出来吧。”
良久,那个声音才响起:“怎么,我说的话验证了?”
“不错。”程微简洁的吐出两个字,就不再开口。
还是阿慧先沉不住气:“那你是打算跟着我学制符水了?”
“对。”
阿慧抓狂:“蠢丫头,这是求人传授绝技的态度吗?”
程微声音越发冷淡:“我一直以为,是你求我要学,现在,我同意跟你学了。”
二哥曾说过,越是有所求,越不要表现的太热切,不然,对方就会抬得高高的,让你一退再退,最终退无可退,只得任人揉捏。
二哥,不知道微微做得如何,这一次,换微微来保护你!
“同意跟我学?”阿慧气得咬牙,“蠢丫头,你到底开不开窍啊,现在是你求着我,懂不懂!”
“不懂。”
“不懂?”阿慧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那我告诉你,姑奶奶不教了,你就眼睁睁瞧着那些噩梦一一应验吧,到时候,你就懂什么叫求人了!”
见程微一言不发,阿慧毫不留情地补充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死于非命的亲人,第一个就是你二哥。”
程微死死压下心中的骇然和剧痛,不露出半点情绪波动,探着身子从床头柜子里翻出一柄嵌着红宝石的匕首来。
“我拿在手里的,你可以瞧见吧,这是去年二哥送的。”程微先前就察觉到,这妖孽虽不知外界的情形,可凡是她触摸到的东西,只要她愿意,它是能感应到的。
“呵呵,你二哥确实对你好极了。”阿慧阴阳怪气地道。
程微冷笑,举了举匕首:“那是自然,所以你是没有机会等我亲眼瞧着二哥出事了。等到了那一日,我就先去黄泉路上等着二哥。”
“天真,你以为人死了还能有魂魄存在吗?”
“那你又是什么?”
阿慧词穷。
程微隐隐明白抓住了阿慧的弱点,乘胜追击道:“以前我是怕死的,怕灰飞烟灭,和亲人再无团聚之日,不过自从认识了你,便不怕啦,反正早晚都会团聚嘛。咦,就是不知道阿慧到时候会在哪里呀?”
要是从一开始,程微就和寻常人一样,面对诱惑有动心、有贪婪,阿慧自信能把她吃得死死的,偏偏近一年的时间,程微给她的印象就是倔强,不会衡量得失,只按自己认定的路走到黑,这个时候,她是真的相信,这个傻不拉几偏偏又骄傲到底的小姑娘是情愿和亲人一起死也不愿意求人的,郁闷了许久终于败退,有气无力地道:“就这样吧,从明日开始,跟着我学!”
“好吧。”程微勉为其难,心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三章 符医入门
“你可听说过符医?”
翌日,程微怀着忐忑的心情听阿慧授课时,阿慧头一句就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程微当然是听说过符医的,他们怀仁伯府就是以符医起家,只是高祖并没有把符水治病之法传授下来,传承百年的济生堂如今只是京城众多医馆中不上不下的一个,找不到半点高祖当年以符医身份挽救皇储,令天下名医侧目折服的风光,一直是程家族人心中的憾事。
逃避了这么久,这妖孽要传授的居然是自家起家的本事,程微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她这一迟疑,阿慧就自顾道:“莫非现今符医已经没落至此了?那也无妨,我讲给你听就是了。符医属医术的一种流派,古已有之……我要教你的符法,比道家流传的更加复杂,分大方脉科、诸风科、胎产科、小儿科……等共计十三科,每一科有符上百种,几可涵盖所有病症……”
符医一道,神秘广袤,瀚若星辰,程微渐渐听得入神。
“世人所知符箓,以黄纸为载体,朱砂画之,我教你的却有不同。朱砂黄纸制符只是基础,当你能以朱砂凌空画符、注气入水时,才算小成。”
程微只觉难以理解:“凌空画符,注气入水?这怎么可能?”
阿慧嘲讽冷笑:“你觉得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无知!不过若想凌空画符,朱砂中需有你一滴鲜血为引。你且记着,将来对寻常病症无视即可,遇急、绝、奇、杂四症方可出手,不然频繁耗损精血,你恐难逃早夭之运。”
听到这里,程微心中一沉,她自小听来的志异故事里,与鲜血有关的大都是邪门歪道,不过如今别无选择,只得且行且看了。
想到这里,程微心中又有疑惑,她原认定这妖孽想取而代之,可它这时又好意出言提醒,委实令人费解。
“我知道了,那你要从哪一科开始教我制符?”
“哪一科?”阿慧冷笑,“你连续昏迷,身体虚弱,以这样的状态哪一科都学不得!何况这符医治病,制符与望诊缺一不可,不然你即便学会了制符,又如何知道该以何种符水治人?”
随着阿慧的讲解,程微越发认真,问道:“望诊又是何意?”
阿慧语气虽不好,耐心却十足,解释道:“望闻问切,是寻常医者四诊之法,而我教你的与此不同,只需要‘望’便足矣。这‘望’,就是通过观一个人面部各处的气色,来断定此人五脏六腑有无病灶,而想掌握此法,需观摩大量病人积累经验,方不会出差错。你说,以你现在的状态,能有机会见到大量的病人?”
程微被她说的气闷,反问道:“昨日说要我今日跟着学的不是你么,怎么现在又说这也不能学,那也不能学了?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
阿慧若是有眼睛,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阴阳怪气道:“你以为,上千种符,每一种的用法要背下来是几天的事?还有望诊,面部细微变化对应的病症就有所不同,单是先掌握理论,就不是短时间能行的。”
怕这缺心眼的丫头被说得吓跑了,阿慧认命地补充道:“不过呢,你可以在十三科中选一科你最想学的,这些日子我先从理论教起。怎样,你想先学哪一科?”
“哪一科?”程微闭上了眼睛,一个个亲人离去的场景重现,十三岁的小姑娘强逼着自己跳出无用的悲伤绝望,以旁观者的角度认真思考着。
幻象中只提到了祖母病故,但不知是何病,大表姐触柱而亡,母亲烈火焚身,止表哥成了人彘,二哥万箭穿心,大姐姐…大姐姐难产而亡,然后被开膛破肚……
程微想,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学什么了。
如果说其他亲人的死,她暂时无能为力,至少大姐姐这里,她可以试一试。
阿慧说,二哥是第一个死于非命的人,但是幻象里,她看到和二哥在一起的自己已是长大后的样子,而大姐姐生产却在明年,这说明大姐姐难产而亡与祖母的病故一样,算不上死于非命,
她牵挂的这些亲人里,第一个故去的应该是大姐姐!
而大姐姐是太子妃,若是能够活下来,是不是,将来那些厄运都不会发生?
“我想好了,我要先学胎产科。”程微一字一顿地道。
“还不算笨的无可救药。”阿慧罕见的夸赞一声,声音忽然变得神秘起来,“你刚刚说口说无凭,那我便先教你一个简单的,趁年前休养这段时间,你就可以一边学习胎产科的符法理论,一边练习画符。”
“什么符?”程微眼睛亮了起来。
“美白符。”阿慧得意地道。
程微目光黯淡下去,兴致寥寥:“这和胎产科有什么关系?”
阿慧恨不得揪住这不开窍的丫头衣襟猛摇:“是没关系,可这和‘美’有关系!你再小,也是个女人!”
“在我亲人不久后就要连遭厄运时,你觉得,美不美和我有关系么?”程微说着,心中忽然一动。
和她有没有关系且不说,至少和别的女子都有关系呀!
太子的生母华贵妃一直不喜欢大姐姐,而容貌出众的华贵妃有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小缺点,肤色微黑。
她若是用这美白符得了华贵妃欢喜,大姐姐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大姐姐心情好了,说不定都用不到她所学,就不会难产了。
程微心中已然想通,阿慧却以为这丫头又犯呆病了,忍气劝道:“胎产科因是一体双命,最为复杂,即便是最简单的符你学起来都很吃力,先用这美白符练手岂不是更好?也正好让你瞧瞧,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程微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情不愿地应了,于是此后一直足不出户,只遣了欢颜偷偷出去买了朱砂和黄纸来,躲在屋里学画美白符。
等她总算把美白符一笔一划都烂熟于心,这才在阿慧指导下用朱砂混了指尖鲜血,对着水杯凌空画出完整的符来。
如此失败了十数次,终于有一次画完最后一笔时水面上空有淡淡绯光一闪而逝,原本干净透明的水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粉色,阿慧就难掩兴奋地道了一声:“成了!”
尽管已经学习了一段时日的符法,饮下这杯水时,程微依然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睡下,第二日一早,程微就在镜中看到了一个冰肌雪肤的小姑娘。
她目瞪口呆之时,阿慧同样惊讶不已:“奇怪,这美白符要见成效,至少需半月时光,你怎么一日之间就有了这般变化?”
“你都不知,我怎么知道。”程微像做梦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以为还没睡醒。
阿慧觉得自己的专长受到了侮辱,努力思索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不是这美白符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
“我,我有什么问题?”
“你的问题——就是你肌肤原本没有问题,你不是天生肤黑!”
程微望着镜中肌肤胜雪甚至隐隐散发着光晕的小姑娘,喃喃反问:“那我先前又怎会那般黑的?”
PS:这张玄幻了一点,不过是必不可少的一章,以后咱还是言情啊,别想太多。
第四十四章 礼尚往来
“如果是后天造成,一般是晒多了太阳没有好好护理,或者饮食问题,比如韭菜、赤豆、花生、葡萄干,还有动物肝脏和蟹类等,这些东西长期吃都会让肌肤渐渐变黑,哦,对了,还有用油炸出来的吃食,常吃的人易发胖不说,脸上还会层出不穷的起痘痘,特别是从你这个年纪开始。”阿慧借着程微的眼看到镜中貌美无瑕的小姑娘,啧啧两声,“真是想不出,以前你怎么有勇气顶着那样一张脸活着的。”
程微却没心思理会阿慧的讽刺,心头翻江倒海,像是刮过了一场风暴,只剩一片乱石的狼藉与刺痛。
程瑶说:“三妹,我研究出来一种韭菜盒子,还放了鸡蛋和嫩豆腐,你不喜欢韭菜饺子,试试这个怎么样?”
“这个呀,是红豆饼,还放了葡萄干的,吃起来味道极好。三妹不是讨厌花生吗,尝尝这花生酥怎么样?”
“三妹别急,这叫蟹酿橙,刚出锅最是鲜美的,慢慢吃。”
“你刚刚吃了蟹,这香酥鸡腿就改日吃好了,免得肚子不舒服。好,好,我保证,明日还给你做……”
程微出神地望着雕花西洋镜。
镜中的少女稚气未脱,一双上挑的眸子清澈通透,鼻梁高挺,唇薄色朱,消瘦下来后不见寻常闺阁少女的柔弱,有种淸贵冷艳、傲视群芳的美丽。
容光摄人,举世无双,这一刻,程微才承认,她与和舒表弟确实是相像的。
少女眨了眨眼,把涌到眼角的泪意逼了回去。
这一刻,她才懂了,吃起来甜的不一定全是蜜糖,还可能是包裹着蜜糖的砒霜,只是她吞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尝到里面的毒,就已经落入腹中了。那毒在她体内肆虐,直至把她变得面目全非,人见人厌。
“姑娘,二姑娘又过来了。”欢颜的声音在一丈开外响起。
程微回了头,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欢颜,心道她这么大的变化,可别被人当成妖孽才好。
欢颜愣了愣,漂亮的眸子闪过迷茫,然后转了身,晕乎乎就出去了,走出门口才反应过来,猛然折回身子跑到程微身边,欢喜地道:“姑娘,您变得太好看了,婢子以为走错门了!”
“呃……”程微脸颊微热,“欢颜,你觉得……我变化很大?”
欢颜认真打量了一番:“乍然一看变化很大,仔细一瞧,又觉得姑娘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比以前白净许多。就像是……嗯,对了,就像是黑李子剥了皮,让人一下子认不出来,但是再看看,其实还是李子嘛。”
小丫鬟自以为打了个很好的比喻,一脸得意洋洋。
程微捂着心口,沉默片刻道:“欢颜,以后你还是多做事,少说话。”
欢颜捂着嘴,乖巧地猛点头。
程微转过身,继续盯着西洋镜,镜中那个容光照人的少女也在望着她,直到这时,她心中才生出由衷的欢喜来。
那妖孽说的,果然是真的!
她只要不怕吃苦,努力学会它教授的一切,至少,能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亲人们的命运。
“姑娘——”
程微回眸,欢颜捂着嘴道:“婢子再说最后一句。”
“你说。”程微好笑地道。
“二姑娘又来了,要不要请进来呢?婢子不出去回话,她恐怕不走呢。”
程微皱了皱眉。
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程瑶每日一早都要过来,她一直避而不见。
止表哥钟情于二姐,甚至在幻象里,身为自己的夫君维护的还是二姐,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当看到二姐那样冷静的把大姐姐开膛破肚,取出血淋淋的婴儿,她就无法迈过去那个坎儿!
就算,就算那时候大姐姐已经香消玉殒,她也无法接受!
程瑶剖腹取子那一幕,给程微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一直避而不见,可每当这时,小姑娘心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她总忍不住想,二姐那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救她们的小外甥,她明知那时候大姐姐已经没了,还是忍不住害怕二姐,甚至有些厌恶二姐,是不是太过分了,那是从小就对她无比疼爱的二姐呀!
可是,就在刚刚,阿慧的一番话,让小姑娘仅剩的一点愧疚都烟消云散,就像当初对韩止的爱慕一样。
“去跟她说,我不舒服,躺着呢,让她回去吧。”程微淡淡道。
“哎。”欢颜说完转了身往门口走去,却见巧容已经把程瑶领了进来。
“姑娘,二姑娘来看您了,还带了一盆水仙呢,开得可好了。”巧容边往里走边向程微邀功,随后脚步一顿,像见了鬼似地喊起来,“姑,姑,姑娘!您怎么——”
程瑶同样停下脚步,一脸愕然的望着那个令满室生辉的少女。
程微是下意识想逃避程瑶的,可真的见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又冒出来。
心怀叵测的是程瑶,她程微,凭什么要退避三舍!
“二姐又来看我么?”
程瑶这才回神,紧了紧怀中的水仙:“是,三妹,十来日不见,你……白了许多呢……”
程微回眸揽镜,浅笑道:“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见阳光的缘故。”
巧容张口想要说什么,程微一眼睃来,不知怎的,她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有些心慌的转了身倒茶,给二人奉上。
程微似笑非笑看巧容一眼,握着茶杯不语。
“三妹……这水仙是我亲手养的,没想到就开了,正好给你拿来摆着。你病了这些时日,瞧着这新鲜的花朵,心情也能好些。”
怀仁伯府没有暖阁,冬日想要摆放鲜花,只能拿自己的份例月钱去买,长年累月的,谁也不愿把月钱洒在这上面,是以程瑶这盆鲜嫩的水仙花,算是颇为合意的礼物了。
程微扫了扫水仙花,抿唇:“多谢二姐,不过我不喜欢水仙,摆在屋里不看也是浪费了,二姐摆在自己屋里好了。”
曾几何时,她把程瑶的话当做金玉良言,时日久了,竟渐渐忘了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些什么了。
她从来不爱寡淡的水仙白莲,只爱那傲雪的红梅和国色天香的牡丹!
“三妹——”程瑶扫欢颜和巧容一眼,声音低下来,“能不能让她们先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程微斜靠在梳妆台上,不以为意地笑:“二姐有话就说呀,她们都是贴身伺候我的,不怕听见的。”
程瑶越发觉得程微自打那日被韩止推倒昏迷后就与她疏远起来,心下不由焦灼,又暗恼韩止给她惹来的麻烦。
她知道程微是个顺毛驴,一旦决定的事要是对着来定然是不成的,于是咬咬牙,低声道:“三妹,我知道,你还因为那日的事生我的气。其实,我和止表哥真的没有什么,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我是真心希望三妹和止表哥能终成眷属的……”
程微忽然扑哧一笑,把程瑶笑愣了,不由道:“三妹,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不必。”程微摆摆手,下巴微抬,带着程瑶熟悉的骄傲,“二姐还不了解我么,心里装着别人的男子,我怎么会再稀罕!二姐还记得那年二哥送我的白玉冰鱼砚么,我当时喜欢的不行,后来被程彤用了一次,还不要了呢!”
程瑶笑容一僵。
那方白玉冰鱼砚,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们几个都一起上学,每个人有着固定座位,程微的书桌上就摆着那方白玉冰鱼砚,而四妹程彤又是最气不过二哥独独给程微送礼物的,于是用那砚台写了几笔字,被程微瞧见,她就真的不要了。
她把那砚台给砸了!
“二姐放心吧,我是不会因为止表哥的事怪你的。”
她怪她,从来不是因为止表哥!
“那我就放心了。”程微笑容有些勉强,总觉得眼前的少女让她越发看不透了。
她心知不能急于求成,想要恢复二人以往的关系只能徐徐图之,而手中这盆水仙花程微会不会收下,就是二人关系复苏的第一步。
“三妹,那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你不喜欢水仙,改日二姐再带别的来,只是二姐把这盆水仙抱了一路,再拿回去手都要酸了。三妹就心疼心疼二姐,勉强收下它好啦。”
程微为难地咬着唇:“二姐既然这么说,那好吧。欢颜,把二姑娘带来的水仙花摆到窗台去。”
程微心下松了口气,露出一抹笑意来,就听程微又道:“二姐带了礼物来看我,我不能总要二姐的东西,回送二姐一件礼物可好?”
程微手松,一些女孩子稀罕的小玩意随手送给关系好的人是常有的事儿,程瑶听了心中暗喜,有来有往,这说明程微还是亲近她的。
“行呢,只要是三妹送的,我都喜欢。”
程微伸手一指巧容:“那我把这个丫鬟送给二姐吧,我瞧她对二姐挺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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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不得不收
程微指着巧容说出这番话时,巧容眼底瞬间闪过喜色。
她当然是愿意跟着二姑娘的!
现在外面谁人不知,怀仁伯府的三姑娘有些神智失常了,她身为贴身丫鬟,就算知道三姑娘没有传闻的那般夸张,可背负着这样名声的贵女,将来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她这贴身丫鬟跟着不受牵累才怪!
更何况,三姑娘对她日益冷淡,这些日子一直把她打发到小厨房里做事,她这贴身丫鬟已经有数日未见到自家主子了,说出去是天大的笑话。
而二姑娘就不一样了,二姑娘虽是庶女,在府中人缘可比三姑娘强许多,就连二夫人对二姑娘的态度都比对亲生的三姑娘还强些,更别说……更别说刚刚听二姑娘话中之意,卫国公世子可是钟情于她的!
她要是跟了二姑娘,有朝一日能进了卫国公府……
一想到卫国公世子的温文尔雅,巧容心就忍不住一跳,随后又纠结起来。
清俊矜贵的二公子,也是极好的呢……
罢了,先不说二公子身份不如卫国公世子高贵,就说他是三姑娘的兄长,她作为三姑娘的贴身丫鬟,也是不大可能的。
巧容心中早把卫国公世子韩止和怀仁伯府的二公子程澈放到秤上称量了许久,面上反应却是极快的,扑通一声跪下来遮掩住眼底喜色,慌张道:“姑娘,可是婢子有哪里做的不好?您不能不要婢子啊!”
程瑶同样瞠目结舌,向来温婉大方的程二姑娘说话都结巴了:“三,三妹,哪……哪有送贴身丫鬟的道理!”
程微拧了眉瞧着巧容:“你这是做什么,我把你送给二姑娘,当然是因为你做得好。不好的东西,我能送给二姐么?”
她说着一脸理直气壮看向程瑶:“二姐,你说是不是?”
“三……三妹,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这贴身丫鬟送给我,实在是说不过去,咱们每人都是两个贴身丫头两个小丫头,我那里多出一个来,妹妹这里少了一个,这不合规矩……”
程微不屑轻哼:“满府的人,就二姐最讲究规矩。府上不合规矩的事多了,谁还盯着我送个小丫鬟。二姐放心好了,巧容送过去,月钱还从我这里出。”
程瑶脸都涨红了:“三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二姐实在不想要,那就算了,你把这盆水仙花拿回去,这丫鬟——”她一双丹凤眼半眯,审视着巧容,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骄矜美丽,“二姐知道我脾气的,这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二姐不要,那便把她送到大伯娘那里去好啦,反正我是不再要的。”
“姑娘!”巧容吓得脸色煞白,这时候什么攀高枝的心思都没有了,连连磕头,“求您别赶婢子走啊,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程微颇不高兴:“巧容,你再乱说话,就不是送到大夫人那里了。我什么时候赶你走啦,是二姑娘不收你,我只得把你送到大夫人那里去啦。大夫人是宽厚人,你跟了我几年,且放心,我会跟她说再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的。”
巧容骇得魂飞魄散,仓皇抬头,见到程瑶眼睛一亮,如遇救星般扑了过去,抱住程瑶脚踝哭求道:“二姑娘,二姑娘,求您行行好收下婢子吧,以后婢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程微面无表情瞧着这一切,心道这丫头说话委实气人,在她这里就朝三暮四,到了程瑶那里就要当牛做马了,这差距未免太大了吧,当了这么久的丫鬟,竟不知本就该当牛做马,才能得了主子欢心么?
果然把这养不熟的东西送人是对的,换盆水仙花还能养养眼呢!
程瑶脚踝被巧容死死抱住,浑身都僵了,有心再推拒,可瞧着程微油泼不进的态度,还有这丫鬟哀求中带着点绝望的神情,却不敢坚持了。
她刚刚是不是脑抽了,提什么对止表哥只有兄妹之情,还是当着这丫鬟的面说的!
一旦这丫鬟真被退回到大夫人那里,随便安排个差事儿,这些话还能不走漏出去?到时候她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想到这里,程瑶心中恨得不行。
这就是身为庶女的悲哀,想想程微,对止表哥表白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依然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而她呢,名声一旦有了瑕疵,想要嫁给可心的人就难了!
这样想来,还是把这丫鬟放在身边,方能踏实些。
“即是这样,那我便收下了。”程瑶感觉好些年未这般苦笑了,“月钱当然是从我那里出……”
她说到这里,心中恼得不行。
怀仁伯府日子艰难,她一个庶女又不比程微,有个疼她宠她的二哥时不时送些实用又讨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真真是半点来钱的路子都没有,平白多养个丫鬟,哪是那么简单的!
程微这人有点狼崽子的脾气,她认定的人,那是掏心挖肺对他好,被她踢出自己人范围的,那就抱歉了,死活都不关她的事!
于是,小姑娘没有程瑶以为的会善解人意说一声“把这丫鬟的份例拨到二姐那里去就好了”,反而有些为难地道:“二姐,巧容在我这里是二等丫鬟呢,你每月多出一份二等丫鬟的月银,吃不吃力呀?不然就给她按着小丫鬟的份例好了,放心,我是不会怪二姐的,这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安排都随二姐心意便好。”
程瑶心都要碎了,哆嗦着嘴唇道:“怎么会,巧容跟了三妹这么久,二姐哪能委屈了她,自然还是按着二等丫鬟份例来。”
“二姐总是这般替我着想。”程微弯了弯唇角。
她唇色天生比旁人要红,此时肌肤胜雪,唇似丹朱,颇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程瑶竟一时忘了回话。
程微已经扭了头,喊道:“欢颜,水仙花摆好了没,还不来送二姑娘和巧容出去。”
“嗳,婢子来了。”
程瑶直到被送出院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事情有些不对啊,她花送出去了,人领回来了,程微怎么对她还是阴阳怪气的?
等棉帘停止了晃动,程微这才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姿,心情舒畅爬到了床上去。
“阿慧,我觉得,你这美白符挺好的。”
熬了近一年,总算得了这倔丫头一声肯定,阿慧跟打了鸡血似的:“你真觉得不错?快起来,我再教你瘦身符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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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三百名亲信返程,却被奇门阵法困在一处深山老林,七天七夜走不出去,身边的人不停死亡,人心惶惶。
一个骑着骡子的少女,闯入阵中,轻松将阵法破除,救了他和他下属的性命。
他望着少女娇嫩的脸,懊恼的说:“怎么我的姻缘来得这样早?她看上去不满十五岁,要娶她还得等几年啊。”
“您都二十五了,这会子才开窍,特么的这姻缘到底哪里早了?”
总之就是一个古代大龄将军,自以为是因为保家卫国耽误了姻缘,其实是情志晚开。偶遇某个擅长玄学的少女,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一根筋走上了追妻、宠妻的忠犬之路。
[bookid=3636272,bookname=《盛世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