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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正常人全文阅读

作者:2019无解     没有一个正常人txt下载     没有一个正常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束脩

    王永健看着前方几次犹疑抬脚却不敢迈步的邱鹿鸣,快步走上去,站到她的左边,“邱老师,一起走!”

    邱鹿鸣吓了一跳,轻轻哦了一声。

    她还是不大敢过马路。上班途中,最难的就是过这个十字路口,马路两边都是三车道,外加一条自行车道一条人行道,中间还有宽阔的隔离带,使得这个路口看起来遥遥无边,早高峰的汽车如钢铁洪流川流不息,却因大多车辆都是南北方向,这里连个红绿灯也没有。

    她已经在路口站了十分钟,还是没有鼓起勇气。

    王永健觉得她受惊吓的样子,像一只小鹿一般可爱,笑着安慰她,“你这是车祸后遗症,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别紧张,慢一点也不要紧,等没车了再过,或者等人多了一起过,要不干脆你就举起手来,跟司机打手势,都会礼让行人的。”

    邱鹿鸣胡乱应着,不停左右看车。

    马路过到一半,王永健又转到她的右侧,抬手冲车辆方向举手示意,两人小跑着过了马路。

    邱鹿鸣踏上人行道,呼出一口气,高兴地说:“终于过来了!”

    王永健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怜惜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斜挎的黑包,“邱老师,对不起怪我没有提醒你,教师节...”

    邱鹿鸣不在意地挥挥手,“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两人并排朝学校走去,邱鹿鸣有些不自在,她还没有与男子并行过。

    “我觉得那家长也是不怀好意...”王永健愤愤地说。

    邱鹿鸣没有接话,向左拉开一点距离。

    上周末开家长会,邱鹿鸣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板一眼按照从前的模式,总结上学期,展望新学期,她没有提及郭蕴齐受罚的事情,但表明自己会在各方面严格要求学生,希望得到家长的配合。然后重点表扬了几个成绩好的学生,还费了一番心思,又分别点名表扬了体育优秀、写字规范、纪律良好、乐于助人和耐心极佳的几名学生。

    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会后,郭蕴齐的爸爸磨蹭到最后才走,期期艾艾地上前来,表达谢意和歉意。

    邱鹿鸣了解国情后,已经对郭蕴齐奶奶的行为释然了,反而对郭蕴齐爸爸反复道歉感到莫名其妙,“郭蕴齐爸爸,你放心,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对待郭蕴齐的。”

    也不知郭爸爸如何理解的,脸色涨红,“其实您住院期间我们就想表示一下的,但是被医生拦住了,后来您出院了,实在不方便去您家,就一直拖到现在,齐齐若不是您,指不定遭什么罪呢,我们实在不知如何表达谢意,那个,这个明天就是教师节,这个是您家附近超市的购物卡,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您自己去买些营养品吧!”

    他越说越快,不待邱鹿鸣反应,将一张卡片往讲台上一丢,逃也似出去了。

    邱鹿鸣有点愣怔,努力理解着,这是束脩吗?国朝每到节日,家长都会给夫子送节敬,送膳食和束脩,可他怎么话都不能好好说,跑什么啊,还要我自己去买?是让我上超市自己去买条干肉?

    邱鹿鸣手拿卡片沉吟间,隔壁三年二班的班主任崔老师在门口一闪而过。

    周一,升完国旗,邱鹿鸣又被黄校长请去谈话了,“邱鹿鸣你想气死我是不是?看你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啊,怎么明目张胆收受家长的物品呢!”

    邱鹿鸣掏出卡片递给黄校长,“我回家想明白了,我不该收束脩的,国家已经给我工资了。”

    “束脩!”黄校长一时哭笑不得。“行了,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幸好这件事的影响还不太大,你看你优秀教师的称号还没捂热,是不是又想拿个处分?也太不让我省心了!赶紧给家长退回去吧,卡里多少钱啊?”

    “不知道。”邱鹿鸣摇头。

    黄校长圆脸上满是无奈,“唉!”她觉得自己太难了,丈夫是滨城大学环资学院的老师,正在邱继业的手下工作,可怜五十岁了只知道埋头教书,连副教授也没评上,真是让人操心。

    邱鹿鸣一直在黄校长办公室待了一小时,俯首帖耳听训,黄校长又掰开揉碎将诸多注意事项都跟她重复了一遍,这才放她离开。

    眼看就到育才小学了,可以看到校门口有两个交警在指挥交通。邱鹿鸣问王永健,“是不是全校都传开了。”

    “那倒也不至于...”王永健嗫嚅。

    “好事不出门啊!”邱鹿鸣大叹。“早!”她跟门卫侯大爷打了个招呼走进校门。

    “邱老师咋还不开车?”

    “最近胖了,走路减减肥。”邱鹿鸣笑,她总不能说自己还不敢开车。

    侯大爷也笑,“你都瘦成麻杆了,还减肥!是不是让车撞了一回,就怕车了?”

    邱鹿鸣收起笑容,她觉出侯占山这两天说话语气明显不恭起来,仿佛她犯了个错,谁都可以来挤兑几句一样。

    “你也让车撞一次,就知道怕不怕了!”邱鹿鸣站定了,盯牢侯占山,脑子里想着大长公主府看门的顺子也犯这病,一旦给他点好脸色,就说话没上没下的。

    侯占山没想到邱鹿鸣回了这么一句,哽住了,“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么大岁数了...”

    “你这么大岁数,还没学会说话吗?邱老师是为了保护学生受伤的,你怎么能拿来调侃!”王永健挡住了侯占山的视线,推着邱鹿鸣走进校园。

    侯占山脸红脖子粗的,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进了教学楼,他冲围观的小学生吼了一嗓子,“别堵门口,不怕迟到吗?”说完一把将电动门控制器摔到地上,“玛德,连个媳妇都找不着,没房没车的,还特么帮人说话!不知道图的啥!”

    周二这天下班,邱鹿鸣惊奇地发现老师们的车都堵在校园里,原来大门的遥控器不知怎么坏了,那侯大爷怎么按大门都打不开呢。

    ***

    邱鹿鸣将杜甫的绝句,抄写在黑板上。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领读了几遍生字,她叫起一个女同学朗读一遍,又叫起一个男同学朗读一遍。

    她自己又朗读了一遍,将重音放在了每句诗的第二第四字上,“同学们,发现什么规律没有?”

    教室里鸦雀无声。

    邱鹿鸣呵呵一笑,“简单说,我们把发音中的阴平和阳平,也就是一声二声,叫做平,把上声和去声,也就是三声四声叫做仄,诗词有了平仄,就像声音有了起伏,读起来朗朗上口,更加优美。”

    她指着日、山二字说,“日是仄,山是平,以此类推,你们看,仄平平仄,平仄仄平,是不是很有节奏?古时候的读书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背书就摇头晃脑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就是在找平仄韵律,另外,晃一晃脖子,还能防止颈椎病呢!”

    同学们看见邱鹿鸣晃着脑袋,顿时哈哈大笑,邱鹿鸣并不觉有多么好笑,但孩子们就是爱笑,硬挤着也要笑很大声。

    孩子们笑够了,她又讲了韵律和对仗。她很想将这些诗词的基础知识传授给学生们,但是似乎很艰难。

    如今十几亿的人,识字的占了大半,但会写诗词而不是顺口溜的,比国朝时的还少。反倒说起英语来一个比一个溜道,邱鹿鸣可没时间学英语,她学着小区里一个大妈的语气说:我学那玩意儿呢!

15、中秋聚会(一)

    因状况频出,邱鹿鸣抓紧了一切时间汲取新知识,最近在看初中的物理和化学。

    她不想露馅,她非常愿意做21世纪的邱鹿鸣。——尽管有很多看不惯的东西,尽管有很多不如意。

    尤其当她在美甲店做了漂亮到无与伦比的指甲,在商场买了各种香型的香水,在超市买了一堆饮料零食之后,她就更坚定地认定,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大长公主,但的的确确是自古以来,女人最自在的时代了。

    15号就是中秋节,周四到周六放假,18号周日上班。

    工会给每个教工发了一盒月饼,两张鸡蛋票,一张一百元的水果卡,还有一张就是150元的王永健提过的甜品卡。

    语文组办公室里,只有邱鹿鸣、宫老师和龚老师没有下班,王永健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走进来,将甜品卡放到邱鹿鸣桌上,转身就要走。

    邱鹿鸣连忙叫住他,“谢谢你王老师,我爸妈发的东西也都给了我,实在用不了,你还是送给你女朋友吧!”

    没有女朋友的王永健勉强笑了一下,将卡片塞回黑包里,“那行,反正到年底才过期,你需要再跟我说。”

    隔着两张办公桌的龚老师说:“老王,她不要给我,我丈母娘明天生日,我正愁150块不够买个像样的蛋糕呢,把你的卡给我,省得我添钱了!剩下的还能买两大杯酸奶!”

    宫老师笑着打趣:“老龚你这小帐算的,应该去当数学老师啊!”

    大家都笑,王永健尴尬地转回身,“那,那就给你吧!”说完从黑包里摸索着,捏出一张卡来,伸手一看是身份证,又慌忙塞回去继续摸索,这回是甜品卡,龚老师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扯过卡片,挥了挥,“谢了!回头请你哈啤酒!”

    王永健尴尬地笑笑,“好吧。”

    宫老师又笑,“王老师,鸡蛋票不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

    王永健连连摇头,瞟了一眼邱鹿鸣就落荒而逃了。

    邱鹿鸣在看手机,邱继业刚发来信息,说他从贵州回来了,要陪邱老太太过节。邱老太太也已经发话,中秋节邱家要在饭店搞一次大聚会,所有人都要到场。

    无论聚会与否,她这做孙女的,都该给祖母送节礼的,只是发愁送什么好。

    邱继业又发来一条信息,说他在贵州给邱老太太买了一箱茅台做礼物,但环资学院还分了20斤实验基地养的土猪肉,赫春梅平时吃食堂不做饭,不如就算她的礼物,奶奶肯定喜欢。

    邱鹿鸣想了两秒就答应了,她实在不知道老太太的喜好,日记中邱鹿鸣每年春节都是给老太太包个一千元红包,中秋就是发的月饼,十分敷衍,根本无从参考。

    邱继业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毅鸿能回来过节吗?”

    邱鹿鸣这才想起自己是已婚妇女,还有个丈夫,她回了一句,“还在执行任务。”

    邱继业也不多问,只说明天开车去接她去酒店,两人就中断了聊天。

    邱鹿鸣下意识点开与苏毅鸿的聊天页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五个月前的,通话记录中最后一通电话也是三个月以前的。她逃避地想,他不联系正好,这么多事情都没安顿好,哪有时间顾及一个要和离的男人呢。

    ***

    中秋节,邱家包下了和悦大酒店最大的包间,老少33口人,挤得满满当当。

    邱老太太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红色长袖上衣,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色软牛皮鞋,在长子邱继根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所有孙男娣女都站起来,嘴里纷纷叫着妈、奶奶和姥姥,既纷乱又喜庆。

    邱老太太今年虚岁八十四岁,但面相看着最多也就七十岁。

    老太太微微有些驼背,双腿也有些弯曲,即便这样,身高也有一米七十。老太太胸部下垂,和腰部融为一体,上身就像个正方体,许是腿长的缘故,老太太步子很大,也很稳健,径直坐到靠窗的沙发上,放下手里拎着的黑色皮包,习惯性捋了一下梳得光光亮亮、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

    邱继根扶她坐下后,立刻去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那模样活像邱鹿鸣前几天看得清宫戏里伺候太后的公公。

    老太太端坐着面无表情,一双三角眼闪着与年龄不符合的精光,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后代们,薄薄的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屋子里忽然就充满了压迫感,五个重孙辈,大的十七八,小的三五岁,正是淘气的时候,此刻硬是没有一个敢往前凑的。

    邱鹿鸣注意到,老太太的耳垂极大,上面各坠了一个简单无纹饰的黄金耳环,扯得耳垂更大了。她的左右手无名指上,各戴着一个黄金戒指,左手手腕上,还带着一个宽宽的白金镯子。

    这个包间环境极佳,从敞开的窗口,可以看到大海,也能听到海鸥的鸣叫,凉爽湿润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邱鹿鸣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看到站在屋子另一角看着大海、离邱老太太远远的郝春梅,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到了邱凤鸣的身边。

    邱老太太旁边的茶几上和地毯上逐渐堆满了各色礼物,还有人嘻嘻哈哈地将手机怼到邱老太太跟前录像,老太太一挥手,将手机打到地上,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滚你娘的!”

    “奶奶!这幸亏是地毯,要不手机都得摔坏了!六千多新买的呢!”这样大胆说话的,只能是三叔邱继才家的堂弟邱鹤鸣。

    “都滚远点!你们特么倒是过节,我这儿可是过劫呢!”邱老太太骂骂咧咧,看着一屋子年轻人,略带嫉妒地说,“七十三八十四,我八十四了,指定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今天就算你们给我送终了!”

    邱鹿鸣往邱凤鸣身后缩了缩,她觉得这个祖母,似乎比宫中的太后娘娘还要难伺候,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邱鹤鸣并不怕老太太,他拽着老太太的胳膊搡着,“奶奶!大过节的你瞎说什么呢,你能活120岁!你还得帮我看孙子呢!”

    老太太脸色转晴许多,眼珠一转,一眼看到礼物中一个白色泡沫箱子,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一指,“那是啥?”

    “哪个?哦,好像是邱鹿鸣带来的。”邱鹤鸣顺手指了一下站在的人群里的邱鹿鸣说。

    老太太眼风扫过来,邱鹿鸣连忙说:“那是20斤土猪肉,红烧了应该极为好吃。”

    老太太收回目光,哼了一声,“往年尽拿单位发的月饼打对我,今年好,换成你爸单位发的东西糊弄我了!”

    邱鹿鸣脸色通红,没想到这老太太什么都清楚。

    “奶奶,鹿鸣伤刚好,又才开学,她是班主任忙得不得了呢,你看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土猪肉,一点没留都给你了,你就别挑她了!”邱凤鸣替邱鹿鸣说话。

    “哼。伤好了也不说来看看我!你男人回来了?”老太太盯着邱鹿鸣。

    “还没有。”邱鹿鸣觉得自己才是过劫。

    “唉,我十八岁开怀,一溜生了八个孩子,站住了六个,三个儿子,个个都出息,到这辈儿就你们四个了,你们三个做姐姐的,要照顾弟弟,他是咱们老邱家的根儿!”邱老太太一手攥着邱鹤鸣的手,另一手一下下的摩挲着他的手背,歪头慈爱地看着孙子,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得,又要老生常谈了。”身后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请问,可以走菜了吗?”

    立刻有人高声应答,“可以可以!马上上菜!”

    众人呼啦一下散开,寻找自己的位子。

    邱老太太被扶坐了主位,两边依次坐了邱继根夫妇、邱继业夫妇、邱继才夫妇和邱淑梅夫妇、邱淑云夫妇以及邱淑琴夫妇。老太太眼睛一转,说单数不吉利,邱继根立刻会意,喊邱鹤鸣,“鹤鸣儿!来,坐你奶奶旁边!”

    众人立刻依次向左边串了一个座位,邱鹤鸣则愉快地应了一声,笑嘻嘻坐到邱老太太身边。

16、中秋聚会(二)

    邱鹤鸣的座次,竟然高于大爷邱继根!

    邱鹿鸣吃惊,这不是乱套了吗?

    并且,菜没上齐、老太太也没动筷子的情况下,邱鹤鸣抓起筷子,就先夹了一只海参塞入口中,吧唧着嘴说:“烧得不错!”

    再看其他人,似乎习以为常,竟无一人制止。

    邱鹿鸣十分不解,她相信邱老太太若是看到别家孩子这样的做派,定然会嗤之以鼻,只是不知为何,轮到自家孙子就不予管教呢。

    她干脆转过头来不看。

    主桌是椭圆形的饭桌,可以坐十六人,其他两桌就稍小一些,邱鹿鸣这一辈的人最多,第二桌根本坐不下,邱鹿鸣和三姑家的表妹辛雪晴以及大姑家的小表嫂陶怡然都不喝酒,就主动到小孩那桌,跟五个小孩坐一起。桌上五个孩子,却没一个姓邱。三个是大姑的孙子和外孙女,两个是邱凤鸣的儿子。

    菜上了八道,邱继根在举杯说开场白,祝词朴实而吉祥,最后号召兄弟姐妹一起祝福邱老太太身体健康,活到120岁!于是大家都起立,躬身举杯朝着邱老太太,其他两桌众人也都举杯高声祝福,邱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嗯,老二带回来的茅台!”

    众人大笑,就有人夸老太太真厉害,抿一口就知道是茅台。

    “呵,闻就闻出来了!”老太太得意地说完,给孙子夹了只大螃蟹,邱鹤鸣也笑嘻嘻给老太太夹了一只。

    邱鹿鸣的左手边挨着邱凤鸣的十六岁的大儿子田皓宇,他刚考入24中,据说是什么学霸。邱鹿鸣只听过恶霸,觉得学霸这个称号很是好笑,但细想似乎又很贴切。她一向对于在某一领域做到领先、极致的人,都很佩服。比如大长公主的字画,罗女官的茶道,以及青黛的数术。

    邱鹿鸣忍不住又多看了田皓宇一眼,这孩子戴着一副眼镜,猛一看文质彬彬的,仔细看其实神情冷漠,目光不落在任何人身上,除了照顾身边七岁的弟弟,基本不怎么说话。但卓然的气质,还是将少年衬得与众不同,一件简单的白T裇也让他穿得如华服一般高贵,相比来说,大表哥杜衡家十八岁的杜白微就普通了许多。

    邱鹿鸣不由想起大长公主七岁的长子曹琨,才入学堂,也已经是一副谦谦小君子的模样,再不肯与她嬉闹玩笑,不禁抿嘴笑了一下,又担忧地想,那两个孩子没有母亲庇护,也不知怎样了。

    “你别喝那么多饮料,这里面糖分太高,还有色素,你应该多喝开水。”

    邱鹿鸣一愣,看着说话的田皓宇,奇怪他的语调怎么怪怪的。

    她放下杯子,看看饮料,又看看貌似冷漠的外甥,没有说话。其实她喝的并不多,如今人们喝的都是冷饮,尤其孩子们更爱喝那冰饮,让她不能苟同。而主桌上喝的白酒,也都是凉酒,连老太太的也没有温过。

    思考间,那孩子再次微微靠近她,低声说:“小姨,这是你三年前拎着我耳朵跟我说过的,现在还给你。”

    邱鹿鸣无语地看着外甥,心想,怎么有这样的孩子啊!

    主桌上在按照座次轮番敬酒,现在说话的正是三婶刘美娜,也就是邱鹤鸣的母亲,她甩了一下染成棕红色的披在肩头的头发,用戴着两个宝石戒指的右手拢了一下鬓角,又整理了一下衣裙,端起酒杯,款款站起,“妈,我也说两句吧......”

    滨城出美女,刘美娜就是标准的滨城美女,细高个,瘦长脸,大长腿,声音也尖尖细细,略带着点本地口音,虽然已经49岁,但看上去比38岁的邱凤鸣都更年轻时髦,丝毫看不出已经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儿子了。

    邱鹿鸣看着刘美娜的红唇不停开合,笑容满面地对邱老太太说着吉祥话,然后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坐了下来,老太太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酒,邱鹤鸣又殷勤地给满上。

    是的,今天所有人都在对邱老太太说好听的,仿佛今天不是中秋节,而是邱老太太的生日一般。

    大家吃了一分钟的菜,大姑邱淑梅回头想示意自己的大儿子杜衡过来敬酒,却见邱鹤鸣已经端杯跟邱老太太碰了一下,又站起来,祝福长辈们中秋节快乐云云,末了哈哈两声,自己先干了,又抢过老太太的酒盅也干了。邱老太太笑着拍了他一下,骂了一句什么。

    大表哥杜衡夫妻俩稍等了几分钟过来敬酒,然后大表姐杜若夫妻和二表哥杜仲夫妻轮番上阵,邱鹿鸣暗暗算着,她应该排在邱雁鸣的后面去敬酒,就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可乐,想了想,又换了山楂汁,下意识地看了田皓宇一眼。

    换来他耸肩冷哼了一声,“其实都一个样儿!都是垃圾食品!”

    邱鹿鸣被噎了,学着他耸了一下肩,觉得这极端失礼的动作,很能表达自己对于方才大外甥不恭敬言行的不满情绪,索性又耸了一下。

    轮到邱鹿鸣去主桌敬酒,大家看到她过来,都热情问候,笑着看她。——这个家里,除了邱老太太,其余人看在邱继业夫妇的面上,对她都还不错。

    邱继业则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还朝邱老太太的方向送了一下下巴,似乎示意她说些好听的。

    邱鹿鸣的日记里没有详细记录,但一带而过也记录了几笔:去年她跟邱老太太顶嘴硬刚过,邱老太太为此还住院三天。

    面对陌生的亲人们,邱鹿鸣开口前,差点下意识就先蹲身一礼,她掩饰地轻咳了一下,“各位亲长,毅鸿在外执行任务,不能赶回与诸位团聚,十分遗憾。又因鹿鸣近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便以果汁代酒,恭祝各位亲长身体健康,万事胜意!祝福各位兄弟姐妹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也祝侄子外甥们学业有成,茁壮成长!”

    邱鹿鸣再次接收到邱继业焦急的略带祈求的眼神,只好又转而对着邱老太太微微躬身举杯,“值此佳节,更要祝福祖母大人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春秋不老,松鹤常青!”

    “好!”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众人议论着到底是老师,到底是教授的孩子,还说起苏毅鸿的官职等等,嘈杂中,邱鹿鸣喝了一口果汁,看邱老太太嘴唇只沾了沾酒,就撂下杯子,一句话没有,眼皮都没抬一下。

    邱鹿鸣好不介意,她举杯对着各位亲长团团一揖,“大家慢用。”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邱家三个儿媳,刘美娜无疑是最漂亮的。但一桌人坐在一起,赫春梅却是最显眼的,她穿着素雅,但如同艳丽花丛中的一枝白荷,就是能让人一眼就先看到她。,

    此刻郝春梅的表情看似如常,实则内心十分愤怒,前头几个小辈敬酒,老太太虽都没喝,但好歹也都笑着回应了一句,轮到她女儿了,却连哼一声看一眼都无。

    她不满地侧目瞟了一眼丈夫,邱继业乐得合不拢嘴,似乎对女儿的懂事很是欣慰。

    祝福还在继续,邱鹿鸣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倍感轻松,她吃了一小角月饼,是凤梨馅的,咀嚼几口,勉强咽下,觉得并不好吃。

    邱凤鸣坐到去敬酒的辛雪晴的椅子上,跟邱鹿鸣聊天,问她还头晕不,又问学校忙不忙,做班主任吃不吃得消等等。

    还不等回答,邱雁鸣扒拉开田皓宇,也坐到邱鹿鸣身边,手里拎着个酒瓶,喷着酒气对邱鹿鸣说:“你还提苏毅鸿干啥?你不是要离婚吗?”

17、中秋聚会(三)

    邱凤鸣伸手拍了妹妹一下,“喝多了胡说什么呢!”

    邱雁鸣不理她,灌了一口酒,将身体靠在饭桌沿上,歪着头看邱鹿鸣,“我还是那句话,你赶紧离婚吧,你配不上他!”

    邱鹤鸣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她配不上你就能配上了?”

    “当然!”邱雁鸣拍着胸膛,语气坚定,“我是研究生!我是外企高管!他叫鸿,我叫雁,我们是天生绝配!”说完挑衅地看着邱鹿鸣,“就你,好意思叫鹿鸣吗?你有那个资格有那个脑子吗,你就应该叫蝉鸣、蜂鸣、虫鸣,或者叫耳鸣!啊哈哈哈!”

    邱鹿鸣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嚣张无礼之人,她退后了一步,并不预备和酒醉之人争辩,只希望家中亲长发觉这边的情况,赶紧将这人带走。

    可惜,主桌那边众人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胖胖的辛雪晴满脸通红、吭哧瘪肚地说祝词的窘态,根本没人留心这边的状况。

    “可惜姐夫娶的不是你哟!”邱鹤鸣是真欠,还在火上浇油,邱凤鸣上前拍了他后背一下,示意他走开,然后去低声安抚邱雁鸣,“雁鸣儿,你要失态了,姐送你回家吧。”说完扶她起身。

    邱雁鸣一把抱住邱凤鸣的腰,忽然声音哽咽,“姐!你是我亲姐,不是她亲姐!”

    “是是是,听话,跟姐回家!”

    “我不!你又骗我!啊,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呜呜呜呜......”邱雁鸣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摸到地上的酒瓶,又灌了一大口,哭了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人啊!你们知道吗,这是在折辱他啊!啊啊啊,呜呜呜......”

    哭声终于引起主桌的注意,大表姐杜若快步过来搀扶,“雁鸣刚才掺了白酒,这是醉了,走,大姐带你去洗手间洗洗脸!”

    “我不去!哪儿都不去!你们这群势利眼!”邱雁鸣一搡杜若,用手指挨个点着邱凤鸣和杜若,又胡乱点着众人,最后指着邱鹿鸣,声音尖利,“你有什么?啊?你哪儿比我强了?不就是会投胎,比我多个好爹妈吗?”

    霎时间,大包间里寂静无声,只剩邱雁鸣咕咚咕咚灌酒的声音。

    “邱雁鸣!”邱继根厉声呵斥,“你耍什么呢?”

    邱雁鸣被吓了个激灵,啤酒撒到衣襟上,湿了一片,她转头眯眼看了一眼父亲,呵地一声笑了,指着他,“我不怕你!我都三十六了!爸,我三十六了,不是十六,你还这么哈呼我?你也就能跟我们娘仨厉害吧,到我奶跟前,你就跟个小猫咪一样!你知道现在人管你这种人叫什么吗,哈哈,叫做妈宝男!”

    众人面面相觑,邱凤鸣恼羞地一把扯起邱雁鸣,不管不顾朝包间外拖去。

    “我不走!我要是我二叔的女儿,我就能有更好的基因,我能读到博士后,能出国!能为邱家争光!我才应该是邱鹿鸣,我要和我爱的人结婚!邱鹿鸣!你算什么东西!你个废物,浪费那么好的条件,最后当个小学老师,还不够给我二叔丢脸的!”临到门口,邱雁鸣死死扒住门框,蹲到地上,“邱鹿鸣!你赶紧离婚!”

    邱鹿鸣端立不动,面色平静。邱继业夫妇也走到她身后,一言不发。

    邱继根气得浑身发抖,几步走到包间门口,扬手要打邱雁鸣。

    “你打呀,又不是没打过,你打我我也要上学!你不供我,我姐供我!”邱雁鸣梗起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就因为我和我姐不是男孩吗,你就一辈子不拿我们当回事,不拿我妈当回事!你任由那死老太太欺负我妈,任由他们压榨我姐!呸!生男生女是我妈能决定的吗,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就像犯了大罪一样,在我奶跟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回头却拿我们撒气...哕...”

    一屋子人都不说话,看着邱雁鸣趴在地毯上,呕吐起来。

    “作孽啊!”邱继根脸色紫胀,抬起的手收回来,啪的一声狠狠扇到了自己脸上。

    一片惊呼声中,就见邱继根整个人直直朝后倒去。

    “爸!爸你怎么了!”

    “老邱!”

    “快打120!快打120!”

    “快打死她个婢养彪额!”

    最后一句,是邱老太太中气十足的一声喝骂。

    “都让开!”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大姑父杜彭排众而出。

    “大姑父!你快救救我爸!”邱凤鸣哭着抓杜彭的手。

    “躲开躲开!”杜彭甩开她,又阻止跃跃欲试要做心肺复苏的邱鹤鸣,蹲到倒地的邱继业跟前,仔细号脉后,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一把刀片,在邱继根左额角飞快剃下一撮头发,放到一个翻过来的吃碟背面,用火机点燃,“给我个吸管!”

    邱凤鸣快步取了个吸管递过去。

    “血余炭。”邱鹿鸣喃喃说道。

    杜彭将烧成灰的头发吹入邱继根的左耳,众人静静围在周围,大气不敢出。邱老太太站在旁边,不耐烦起来,“救护车咋还不来?”

    话音刚落,邱继根吐出一大口血来,慢慢睁开眼睛,众人哗然,“艾迈太神奇了!”

    杜彭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站起来,邱凤鸣哭着给父亲擦拭口边鼻下的深色血迹,一边说,“谢谢大姑父谢谢大姑父!”

    走廊里,二表哥杜仲引着医护人员过来了,医护人员一见门口趴在污渍里的邱雁鸣,立刻上前救治,就听大妈李金枝哭着喊:“在这儿在这儿,啊!”

    身材瘦削的李金枝啊的一声扑到饭桌上,一身菜汤,身后是高她一头怒目而立的邱老太太,“我儿子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

    救护车呼啸着开走了,邱凤鸣母女跟车走了。

    总不能一大家子都挤到医院去,所以,邱继业指挥每家都出一人先去医院,又让杜衡打车送邱老太太和杜彭夫妇先回家休息。

    邱鹤鸣则从卫生间接了一大杯水,使劲泼到邱雁鸣的脸上,她惊醒过来,怒目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把我大爷气得中风了,要不是大姑父在,肯定有个好歹!”

    邱雁鸣一听,酒全醒了,环视一圈,宴席散了,也不见自家人,一骨碌爬起来,找到自己的背包,顾不上一身狼藉,踉踉跄跄朝外奔去。

    差点撞上拿着账单进来的服务员,服务员面不改色地吩咐保洁员清洁地面,笑着问:“请问可以买单了吗?”她眼神扫视一圈,没找到跟预订和点菜的邱凤鸣。

    邱雁鸣又跑回来,指着邱鹤鸣,讥讽地说:“找他!他是我们老邱家的顶梁柱呢!”说完驾着高跟鞋咔咔跑走了。

    “别找我,我最穷!”邱鹤鸣不接账单,这三桌下来,最少得五六千块钱呢。他不满地哈了一声,“凤鸣姐怎么没结账啊!”

    刘美娜扯了他的衣服一下,示意他闭嘴。

    包间里剩下的人不多,除去去医院的人,余下的大半是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女人和孩子,此刻都下意识低头回避服务员的目光。

    服务员神色复杂。

    “往年都是凤鸣姐请客,这回我们来吧!”说话的是杜仲的妻子陶怡然。

    “还是我来吧。”郝春梅走过来,一拉邱鹿鸣,对服务员说,“我和你下楼结账。”

    邱鹿鸣似乎听到众人都释然的松了一口气。

    “对,二婶是教授,二婶最有钱了!”邱鹤鸣呵呵地笑,“一个月工资顶我半年的!”

    “你有工资吗?还半年!”说话的是二姑家的表妹甘雨婷。

    “要你多嘴?男人婆!”

    “你再说一遍!”

    “男人婆男人婆!”

    ......

    好好一场中秋宴,就这样稀里糊涂结束了。

18、失眠的理由

    周五,邱鹿鸣被邱继业叫回家,然后一家三口开车找了个饭店,吃了个团圆饭。

    邱继业夫妇吃了三十年食堂,毫无厨艺。

    周六邱继业又要再次去往贵州,不见赫春梅多么担心,哪怕几句形式上的叮嘱也无。

    邱鹿鸣问:“父亲在贵州吃住还好吗?”为人子女不能服侍左右,总得慰问几句。

    简单一句问候,让邱继业很高兴,“吃食堂住宿舍,比不了家里,但也冷不着饿不着!别担心,爸爸明年结束支援就回来了,到时候毅鸿肯定也回来,咱们一家就团聚了!”

    邱鹿鸣不想谈论苏毅鸿,就问:“大爷病情怎么样了?”

    “没什么危险,你大姑父救治及时,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雁鸣倒是吓坏了,一直跪在抢救室门口,直到你大爷给推出来。”邱继业唏嘘着说完,很自然地把剥好的虾肉放到郝春梅的碟子里,自己嗦了一下虾头。

    邱鹿鸣也不想说邱雁鸣,这种当众指责父亲,逼迫堂妹离婚的女子她闻所未闻。

    她专心剥虾。

    邱继业又拿起一只大虾,自顾叹气,“你说这孩子快四十岁了,还是外企高管呢,怎么这么浑呢!好好一个节日,胡说八道的,把你奶奶也给气毁了。”

    邱鹿鸣想起老太太那声“打死个婢养彪额!”,喝了一口果汁,没说话。

    赫春梅抿了一口红酒,也不接话。

    邱继业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个寂寞,无语地看着妻女。赫春梅笑着对邱鹿鸣说:“你记住,对于婆家人的是非要保持缄默。尤其是关于婆婆的,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一句都不要当着丈夫的面抱怨。”

    邱鹿鸣笑嘻嘻点头。

    邱继业想起母亲,只能叹气,“鹿鸣,你奶奶就是那个脾气,她说你什么,你就当没听到算了,要像你妈妈那样体谅你奶奶。你知道她中年守寡,养大一群孩子,不厉害一些,根本活不下去。......你太奶......是个更厉害的老太太。”

    邱鹿鸣茫然摇头,“我可想象不出还能有更厉害的。”

    赫春梅噗嗤一声笑了,夹起丈夫剥好的虾仁吃了,邱继业也无奈地笑。

    三人笑毕,默默吃饭,邱继业很享受这样难得的团聚,尤其是女儿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光,屈指可数。他忽然有些动容,人生祸福相倚,女儿险些丧命,让他猛然警觉亲情的重要,这份他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弥补无法重获的父女之情,似乎,又一次被仁慈的上天恩赐了。

    他又剥了虾,怕女儿嫌弃,犹豫着不敢放到她的吃碟中,只得再次给了妻子。

    “我够了,你自己吃吧。”郝春梅说。

    邱继业又夹了回来,自己吃了。

    邱鹿鸣看着他们的互动,有些想笑,又有些羡慕,她只见过妻子给夫君布菜的,还没见过像邱继业这样自然而然照顾妻子的男子。郝春梅面色红润,神情轻松,虽然有个厉害的婆婆,但看得出她根本不受其影响,她的婚姻应该是极其美满幸福的。

    这让邱鹿鸣对现代的婚姻充满了好奇与憧憬,她咽下口中的西兰花,问道:“对了,大姑父的医术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开家中医诊所?”

    “你大姑父算是赤脚医生,没有执业资格,一直没从事相关职业。但你大姑父却是咱们老邱家的功臣。当年你大姑下乡时得了场大病,是你大姑父救了她,后来治好了你奶的偏头痛,咱们家大事小情,他都操心出力,包括当年我上学的第一笔路费,都是你大姑父给的。”

    邱鹿鸣心想赤脚医生是光着脚不穿鞋的医生吗,她放下筷子,快速在手机搜索了一下,大致明白了,又问:“表哥表姐们怎么没一个学医术的?”抢救邱继根时,杜家三个取了中药名的子女,就没一个能上前帮忙的。

    “他们都嫌弃学医吃苦,又不赚钱,都不肯学。前些年,都注重西医疗效快,没人看重中医。”邱继业摇摇头,“你大姑父回城后,进了造船厂,你大姑进了纺织厂,当初曾经给人看过病,也不收钱,就是推不过收几个鸡蛋,后来有一次,不知被谁举报了,还受了处罚,灰心了就再很少看病了,退休后帮你表哥表姐看看孩子。”

    “可惜了。”邱鹿鸣又拿起筷子,继续吃。

    “我听你好像说了句血余炭,你怎么知道那个别称,你对中医感兴趣?”邱继业当时站在邱鹿鸣身后,隐约听到她嘀咕了这句。

    邱鹿鸣点头,“失血过多,对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的,我就看了些中医方面的书籍。”

    “不是开了补血药?”郝春梅插嘴。

    “还是靠自身脊髓生血比较好。”邱鹿鸣扳着手指,“肾好了骨就好,骨好血就好。补肾最好的方法,就是早睡,可是我大量失血对心造成一定的损伤,导致睡眠不佳。睡眠不好,造成阴虚,又影响心肾,导致很难补血...”她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为自己的失眠硬找理由。

    “哟,还一套一套的呢!”郝春梅根本没听懂。

    邱继业想了想说:“有时间就找你大姑父,让他给你调理调理,别自己瞎鼓捣,你要是乐意学中医,你大姑父肯定高兴。”忽然又放下筷子,“还有一件事,昨天在医院抢救你大爷,你大妈着急晕了过去,医生检查出来说是乳腺癌晚期。”

    “癌?”邱鹿鸣吃惊地重复。

    “嗯。”邱继业点点头,“你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你大妈,她这些年的确不容易。”

    邱鹿鸣心说,有那么一个厉害的婆婆,不得癌才怪呢。

    “你大妈原来是有工作的,粮库的售货员。因为生了雁鸣,被开除了。”郝春梅说。

    “开除?”

    “是,雁鸣是八零年生的,那时候抓得正严,你大妈月子里被通知开除,眼睛差点哭瞎了。她这近四十年一直不开心,你大爷只顾及你奶奶,从不关心她的情绪。”

    邱鹿鸣看了邱继业一眼,问郝春梅,“那,我出生也是丫头,你岂不是......”

    “我不一样,我工资高,又不和你奶奶一起住,你姥姥来给我伺候的月子,你三个舅舅也都来给我撑腰,最重要的是你爸爸体谅我,你奶奶如果给我一分气受,他就补偿我两分!”郝春梅笑着看邱继业一眼,想想又觉得不该在婚姻受挫的女儿跟前多秀恩爱,接着说:“你三婶生了鹤鸣,成了功臣。这些年,自然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了你大妈。”

19、封建玩意儿

    邱鹿鸣听完赫春梅的话,点点头:自古长子赡养父母,大妈李金枝跟婆婆一起住,是免不了的。再者哪有不受气的媳妇呢,何况是没生儿子的,只是给自己憋出个大病来,还真是想不开。

    大长公主倒是不受婆婆的气,但还不是受了驸马的气,最后早早薨了。

    女人活着就没几个轻松的。

    再看看赫春梅,还真是让人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受婆家气,经济独立,还有社会地位,年近六十,依然优雅,这简直比公主活得还自在,当然,如果允许买几个侍女仆从就更好了。

    邱鹿鸣还在胡思乱想,就听郝春梅说:“你从小和凤鸣要好,有时间就帮帮她,家里一下子病了两个,你奶奶又不肯去你三叔家住,肯定乱套了。”

    邱鹿鸣又连连点头,看了邱继业一眼,问郝春梅:“妈妈,昨天的酒席一共花了了多少钱啊?”

    赫春梅不禁笑了,昨天她买单时候,女儿就在旁边看着,这时候提起,分明是故意说给她爸爸听呢,“凤鸣倒是个大方的,点的都是硬菜,一共七千多一点吧。”

    邱继业吃惊地问:“这么多啊,你交的钱吗?”

    郝春梅笑着点点头,“你们都去医院了,我总不能让那几个小辈儿买单吧,以前还真没在意过,一直都是凤鸣在张罗。”

    “是啊,这孩子为邱家没少付出。”

    ***

    第二天上午,将邱继业送上飞机,邱鹿鸣便赶往医院探望大妈李金枝。

    邱雁鸣在走廊哭泣,眼睛红肿,憔悴不堪。

    看到邱鹿鸣,先是怒目而视,转而泄气地转过头去。

    邱鹿鸣无视邱雁鸣,走进病房,见到李金枝闭目躺在病床上,窄窄的,看得人心酸。她或许是睡着的,或许根本不想睁眼看人,邱鹿鸣轻手轻脚放下带来的水果,走出病房。

    她又辗转找到邱继根的病房,居然是田皓宇在陪床,见了她也不叫人,垂下眼皮站起来让出床边的位置。

    邱鹿鸣又放下一个水果篮,问道:“大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邱继根脸色灰败,眼神无光,慢慢转动目光,“鹿鸣儿啊,你爸妈昨晚又来了,你还来嘎哈,花那冤枉钱。”

    “我惦念你啊,总得亲眼来看看。”邱继根和邱继业气质迥异,但细看,两人长得很像。换句话说,邱继根、邱继业、邱凤鸣和邱鹿鸣四人长着同一双眼睛。

    “好孩子。”邱继根没什么感情地说。

    邱鹿鸣没多逗留,嘱咐了田皓宇几句,就离开了医院。邱继根前天在亲戚晚辈面前被自己的女儿弄得大失颜面,此刻恐怕也是谁都不想见的吧。

    邱继业在机场还叮嘱她再去看看奶奶,说老太太肯定被吓坏了,需要晚辈的照顾和安慰。

    人一进安检,郝春梅就对她说:“如果不想去,就不必去看奶奶。”

    邱鹿鸣诧异地看她。

    郝春梅不屑地笑,“也就你爸爸会觉得你奶奶吓坏了,我们昨天去看过她了,你三叔三婶在你大爷家照顾她,老太太嘴上说难过,可饭量一点没减,还吃了一碗肥肉,饭后自己捋着胸口安慰自己:不着急不着急,不上火不上火。”

    邱鹿鸣差点没笑出来,“真的吗?”

    郝春梅瞪她,“我犯得着编排她吗?”

    “那我就不去了吧,老太太见了我,或许心情反倒不美了。”

    邱鹿鸣去了大姑家,让大姑父杜彭给自己把脉,开了方子。看着纸上略显潦草幼稚的笔迹,邱鹿鸣心说邱继业说的没错,老爷子谈吐和字体看起来真的没什么文化,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开方子,还用的繁体字。

    方子上多是远志、首乌藤、大枣等安神的药材,以邱鹿鸣的医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又假意请教了一些问题,大姑父果然如邱继业所说,十分的高兴,滔滔不绝地讲起中医,末了遗憾地说:“中医和易经一样,太深奥,都不是一般人想学就能学的,非得是绝顶聪明又有悟性的人才能学精。我这仨孩子没一个随我的,就算肯学,也都学不成!”

    大姑在一边非常不满,对邱鹿鸣抱怨,“又是这一出!你大姑父意思就是你哥你姐都随我了,都笨!俺家就他一个人最聪明!行了吧?”最后一句是冲着大姑父喊的。

    邱鹿鸣咯咯地笑,“才不笨呢,关键是还要有兴趣!”

    “就是!你那封建社会的玩意儿才没人愿意学!”大姑说。

    “这封建玩意儿救了你的命,你怎么不说?”大姑父怒了,声音更高。

    大姑一下被戳中死穴,立刻起身,“我不跟你说了!我给我鹿鸣儿拿好吃的去!”

    邱鹿鸣觉得他们吵吵闹闹的交流方式很有意思,又笑着逗杜彭,“那大姑父你看我能不能学中医?”

    “能啊!你当然能,你爸爸那么聪明,你肯定也聪明!”

    邱鹿鸣听他的语气透着明显的言不由衷,不由得又哈哈笑起来,“那我今后有不懂的地方,可要来请教大姑父,你不能烦我,我还要在你们家蹭饭吃!”

    大姑父哈哈大笑,“好好好!”不管能不能学成,就凭肯和老年人聊天这一点,也愿意供她吃饭。

    邱鹿鸣并没在大姑家吃饭,说自己急着去配药,就走了。临走大姑父又叮嘱她一遍:不能让药店熬药,要自己熬,吃一副熬一副,不要怕麻烦,不能用不锈钢锅,不能用电火,也不要借药罐子,一定要自己买一个......

    邱鹿鸣连连应是,她去了附近较大的药房抓了五付药。现在的生药铺、熟药铺和西药铺都是在一起的,中西药各占一层,中药在二楼,买药的人却比一楼少了很多。邱鹿鸣闻闻塑料袋装着的药材,嘀咕一句,“怎么味道不对呢。”

    “别乱说话,什么叫味道不对!”柜台里正在分药的女伙计耳朵真尖,听了立着眼睛大声质问。

    “这药材是哪座山上采的?”

    “开什么玩笑?”女伙计瞪她,刷地拉开药柜一个抽屉捡药,“看电视剧呢,还采药?”

    “不采药,哪里来的药材?”

    “当然是种的!”就差骂她傻子了。

    邱鹿鸣立刻住口了。她去菜市场买菜,看到货架上堆满的各种蔬菜水果,十分赞叹,可惜买回去很容易就腐烂了,吃着味道也不大好。

    如果这药材也是种的,想必药性和味道差一些也是正常了。

    “水也不好喝。就这点不好。”邱鹿鸣遗憾地对比着,又买了个药罐子,回家了。

20、故地重游

    中秋过后,邱凤鸣扔下孩子老公,扔下建材商店,带着李金枝去了上海看病。

    邱继根已经知晓老妻的病情,他坚持出院回家,由邱雁鸣照料他和邱老太太的起居,邱凤鸣临行还给家里请了一个保姆,只做三餐。

    邱鹿鸣赶在周六时,去看过一次,邱继根神色恹恹,无精打采,邱老太太也不再要他随身照顾,只将邱雁鸣指使得脚不沾地。她还是如常康健,盘坐在客厅放置的硬板床上,冷眼看人,直到邱鹤鸣一家三口来了,才露出一点笑模样。

    邱鹿鸣借此机会,就托词还要备课,起身回家。

    一转身,就听到邱老太太在大声叱骂保姆,嫌弃她做的饭菜不好吃。邱鹿鸣狐疑地看看厨房,她明明记得进门时与保姆擦肩而过,她说去买菜。

    心中哂笑,八成这又是在指桑骂槐,而那个槐,就是她邱鹿鸣吧。

    却见邱雁鸣大步从卧室冲出来,“天天骂人,有完没完!我妈做饭倒是好吃!你怎么不对她好一点!”

    邱老太太火冒三丈,“滚你娘个腿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乐意对谁好对谁好!生一堆丫头片子,还想上天啊?”

    邱雁鸣这几天暴瘦下来,形容枯槁,冷不丁看上去吓人一跳。刘美娜一见她哎呀一声,“艾迈雁鸣儿你咋了,几天咋就瘦成这样?”

    邱雁鸣一抬手,挡开刘美娜的手,“看完人就走,我妈去上海看病了,家里没人伺候你们这一群大爷!”

    “你这孩子,咋得谁咬谁,三婶可没得罪你啊!”

    “你倒是没得罪我,你一来我们家,我妈就得挨我奶一顿狗屁呲,嫌弃她没生儿子,我就不明白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儿子就那么重要吗?你自己就不是女人吗?你生病了能保证儿子能伺候你吗!”

    “咣当!”一声,邱老太太一把掀翻了床边的针线笸箩,“老大!你给我打死她!”

    邱继根不知何时来到了从卧室到了客厅,对着邱雁鸣吼,“滚!”

    “滚就滚!”邱鹿鸣一扭身,走到门口,趿拉着鞋走出家门,路过邱鹿鸣还不忘白了她一眼,邱鹿鸣一秒也没耽误,也跟着滚出去了。

    回到她独居的九十多平米的家中,只觉得无比自在。

    三年级的班级并不难带,没有尿裤子的,也没什么逆反的,又都懂得一点道理了。天气逐渐凉爽,风吹树叶有了响声,然后,就又放了国Q假。

    国朝的国Q是天宁节,那是官家的生日,举国要欢庆三天。大长公主随宗室入宫朝拜,带她进宫过一次,远远听到教坊艺人模仿百鸟鸣叫,宛如鸾鸟凤凰飞临宫中,集英殿上、两廊上,直到彩楼后面都依着身份坐满了宗室、各国使者和官员。虽不能靠前,听着乐曲和歌声,看到彩楼上舞动的人影,已经很满足。

    如今的国家,没有官家皇帝,没有年号。

    国Q。是国家成立的纪念日,足足要放七天假,正是人们出行旅游的好时机。

    邱鹿鸣和杨戈中秋一过,就已定下了行程,她要跟着杨戈去她的家乡。

    之所以要跟着杨戈,是因为邱鹿鸣没坐过飞机,送邱继业的时候,她悄悄研究过乘机流程,但想到一下子要飞到那么高的空中,心里还是没底。

    果然,当飞机滑翔着猛然飞离地面时,邱鹿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强自咽下冲到喉咙口的惊呼,紧攥双手,固执地瞪着眼睛,看舷窗外面逐渐变小的楼房,心中充斥着惧意和新奇,当视野完全变成一片蔚蓝之时,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翱翔于天际。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今后所有的假期,都要出去走一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坐在旁边的杨戈长长吐出一口气,见邱鹿鸣回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声说:“第一次。”

    邱鹿鸣不由得笑了。

    “陪你那段时间,邱教授是计时付费给我的,门票、车费、餐费都报销了。来滨城一年,我都没怎么出去玩过,这次不仅增长了见识,还赚了钱,才买了机票,以前我都是坐火车买学生票的。真的!我特别感激邱教授的信任。”杨戈转头看着邱鹿鸣说。

    邱鹿鸣已渐渐习惯与人近距离直视,当别人直视她的时候,她不想躲开,那仿佛意味着逃避和惧怕,所以她不躲。“那一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嗯!邱教授是我们院儿以治学严谨和为人方正出名的教授,他和赫教授的佳话在全校流传,我们院儿四百多女生,邱教授却只选我来帮你恢复记忆,这样的认可,就是对我最好的评价。鹿鸣姐,这学期,我真的特别有信心,原来我是这么优秀!”十八岁的小姑娘脸蛋和眼睛里都泛着光。

    邱鹿鸣点头笑。

    飞机钻进云层,舷窗外雾蒙蒙一片,不一会儿,视线蓦地变蓝,飞机已穿云而过。

    两小时的航程结束,邱鹿鸣的心随着飞机起落架一起落地,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有成就感,高兴地和杨戈走出新郑机场。

    杨戈家住郑州附近郊县,她正在找大巴车,就听邱鹿鸣说要去ZZ市内,很是诧异,“不是说好去我家吗,明天我带你去玩儿!”

    邱鹿鸣只说有朋友在郑州,让她自己回家团聚,回头滨城再见。

    杨戈还有些担心,“你朋友怎么不来接机?你别被骗了!”

    邱鹿鸣笑着指指头,“放心,我想起来好多了。”

    杨戈这才回了家。

    邱鹿鸣没什么行李,只一个背包,她直接买了去巩县的车票。

    到达永昭陵,已经是下午两点,她百味杂陈地站在陵园南门口。

    她不能忍受,官家的皇陵不远处竟然全是居民区,本应肃穆的地方,有大批游客嘈杂吵闹,大大咧咧进了陵园。她早知道官家的陵墓被盗过,也知道连始皇帝武帝的陵墓都成景点,供百姓参观游览,可真到了陵园跟前,亲眼目睹时,还是很难接受。她出生不久官家就驾崩了,当然,不驾崩她也没资格得见天颜,但那是大长公主的父亲,她就是不愿意每天有这么多人打扰他的亡灵。

    隔了千年她已找不到关于大长公主的痕迹,竟连个祭拜的地方也无,只得来到这里。

    在高耸的两个雀台前,邱鹿鸣终于忍不住跪伏在地,泪流满面。

21、一眼万年

    晚上八点多,邱鹿鸣到达开封。

    隔了千年,不是物是人非,是物非人非。

    洛阳还叫洛阳,但汴京不叫汴京了,只叫开封,也不是都城了。

    国朝没有宵禁,夜晚勾栏瓦舍歌舞升平,州桥夜市繁华热闹,但此时的开封更胜当年,处处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只是建筑的风格换了,人们的服装换了,嘈杂人群中的口音更多样化了。

    像邱鹿鸣这样独自出行的女子,也比比皆是。

    她抽抽鼻子,遗憾地摇头:连味道都变了。

    或许是在皇陵哭了一场,卸下对大长公主的一丝牵挂,又或者是回到故土,终于心安神定了,邱鹿鸣到达预订酒店的房间,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这是重生以来最舒服,最酣畅的一觉。

    第二天早早醒来,邱鹿鸣拉开窗帘,站在酒店窗口俯瞰城市,叹口气,此时的汴京,哪那还有昔日八朝古都的踪影,处处是死板方正的高楼大厦,汽车轰鸣。

    按照事先做好的攻略,邱鹿鸣最先前往龙亭公园。

    出租车司机很是热心,听说她从滨城来,还劝她不要着急慢慢来,“四千年古都,名胜古迹就够你看一个星期的!”言语中充满了古都人的自豪感。

    邱鹿鸣看到汽车、电动车,从鼓楼边行过,那高大巍峨的古代建筑与现代化交通工具形成奇异的画面,出租司机骄傲地说:“钟楼看西安,鼓楼看开封!”

    邱鹿鸣并没有见过这座鼓楼,也无心去查阅鼓楼是哪年那朝建成的,她只想在这世界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就一点点。

    出租司机兀自推荐着,劝她去鼓楼夜市吃灌汤包、双麻火烧,杏仁茶、大刀面等等。

    邱鹿鸣听着听着,双眼逐渐濡湿。想起大长公主成婚之前,她们最爱悄悄去朱雀门的夜市,那里的麻饮细粉、砂糖冰雪冷丸子、荔枝膏、滴酥水晶鲙都极好吃,还有潘楼楼下,早上卖羊头、兔子、鹌鹑、红白腰子等野味,午后有酥蜜食、香糖果子、蜜煎雕花等吃食,傍晚卖冠梳、头面、珍玩,五更后则售卖衣物、字画。逛上一天都逛不完。

    正想着,车子停下来,司机哈哈笑着给她抹去车费的零头,还说她学当地口音很准,“恁上辈子某准儿就是开封的!”

    邱鹿鸣很想对司机笑一笑,嘴角却不由自主向下撇去,差点哭了出来。

    龙亭公园,便是昔日的皇宫大内。

    这是邱鹿鸣一想起就要心生敬畏的地方。此刻人头攒动,只要花上三十元门票,就可以自由进入。

    邱鹿鸣在人流裹挟下,茫然四顾,她虽只进宫一次,却仍记得皇宫布局,何等威严肃穆,可这似是而非的地方是哪里?

    各种刺眼的色彩,莫名其妙的植物造型,甚至还有大型玩偶雕塑,历经千年,修修补补早不知道改了多少回,她摸着石狮子脚下的小狮子,轻叹,“还是你吗?”

    耳边传来解说员的声音:清朝康熙年间如何如何,嘉庆年间如何如何......她又流下了眼泪。

    邱鹿鸣很快离开龙亭公园,又以一种悼念的心情,去了清明上河园,并买了一副折叠版的《清明上河图》,如获至宝,她觉得这是最能还原她的记忆的东西了。

    看罢开封府,又去看了开宝寺塔,她印象中刚建成的琉璃塔,已经经历千年风雨。

    如今,人们叫它铁塔。

    邱鹿鸣打开手机,原来,千年之间,它经历了37次地震,18次大风,在抗战期间,还中了七八十发炮弹,被打出两个两米大的洞。

    她抚摸着琉璃砖,心知这也不是当年的砖了,或许,只有被掩埋在黄河淤泥下的塔基,才是从前的吧。

    傍晚,她最后到达金明池遗址,从前的每年都对平民开放一段时间的皇家园林,如今自然也是面目全非,金明池已埋在地下十几米处。

    “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昔日金明池开池期间,游客如蚁,连乡下村姑老幼,都要赶往金明池赏玩一番,碧波之上有那水秋千、水傀儡的表演,端午时,还有精彩绝伦的龙舟争标,官家的大龙舟足有四十丈长,上面有亭台楼阁,雕镂金饰,如今,这些都哪儿去了......

    邱鹿鸣第四次哭泣,她双手捂住脸,都变了,我也已经另外一个人了,就来这一次,再也不来了!

    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眼前出现一个人。

    她慌忙在左臂下摸了一下,没有袖子,又改为从随身背包里拿出纸巾来,抖开了,轻轻拭去眼泪。

    抬头,那人仍然在。

    视线清晰了,她瞬间瞳孔放大,心跳如鼓。

    这是怎么了,她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这人七尺昂藏,英武不凡,他双唇紧抿,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对着她,见她看过了,竟抬步走了过来。

    邱鹿鸣呆呆地看着那人走路的姿势,只觉得大马金刀,雷厉风行。

    十五岁那年,她偷偷读话本子,里面的大家闺秀最易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大长公主也跟着读,两人还好一番探讨。罗女官知道了,很是生气,收了话本子,又说,不是大家闺秀见的男子太少,而是写话本子的都是潦倒男子,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大家闺秀,所以在话本子里将她们写成了没有脑子的傻子,再卖给更多娶不到大家闺秀的傻子去读。

    邱鹿鸣脑子嗡嗡的响,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没脑子的傻子。

    心中脑中浮现着前几天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你第一眼看到就产生好感的人,前世他一定深深地爱过你,所以你才会一眼万年。

    邱鹿鸣非常之愿意相信这句话,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没脑子了。

    只几步路的距离,邱鹿鸣却觉得他走过了万水千山。

    那人站定,雄浑低沉的声音伴着邱鹿鸣的心跳响起,“你怎么也来开封了?”

    “熟人?”邱鹿鸣立刻警惕,但脑力回升还是有些困难,她眨巴眨巴眼睛,“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那个,我前段时间......”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头,想解释一下。

    “是在这里吗?”那人从手包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打开来。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嘲弄,邱鹿鸣有些难过,她探头看了一眼小本本,立刻捂住了嘴巴。

    ——那是一本结婚证,上面的照片里,邱鹿鸣喜笑颜开,身边一脸幸福的男子正是面前这个人,不同之处就是照片上穿着军装。

22、一眼万年后遗症

    “苏...苏毅鸿?”邱鹿鸣的脑海里,苏毅鸿这个名字一直都属于那个高大勇武的秉义郎,而这位团长的模样,又跟墙壁上的艺术照相差太大,根本对不上号。

    好尴尬!

    邱鹿鸣脸红了,想起自己刚才的心跳,又想起他们似乎要和离,心里五味杂陈,苦不堪言。

    她翻过手机和日记,都没有找到他们夫妻反目闹离婚的原因,但三个月不与妻子联络的丈夫,恐怕也不是什么良人。

    她镇定下来,“你穿便装很帅气,都认不出来了。”

    苏毅鸿没说话,他刚才也差点没认出妻子来,熟悉的面孔,迥异的举止,尤其她拿开手露出一脸眼泪时,他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怎么会来开封的?”他再次追问,语气不善。“你翻了我的东西?”

    邱鹿鸣没留心他的语气,只一心解释自己出游的理由,“我父亲一个学生家是郑州的,我就跟着来了,顺便在附近旅旅游。”

    苏毅鸿皱眉,这是什么理由?“你多大了?跟你父亲的学生是朋友?”

    邱鹿鸣此时完全没有了幼时的泼辣,她想硬气一点,但败在了要命的一眼万年之上,根本无法狠心对着眼前的男子恶声恶气,也不想承认自己有那样不淑女的一面。解释的语气里竟不由自主带上了委屈,“我被车撞了,这里缝了好多针,失去了大半记忆,父亲找了杨戈照顾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苏毅鸿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发型梳得很巧妙,刚好遮挡了疤痕和短发。

    “你当然不知道......”更委屈的声音。

    苏毅鸿抬手制止她说话,想起自己这半年多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她,这段时间还很庆幸这难得的清净,原来是受伤了。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一切都是后世想象捏造的,回去吧!”苏毅鸿朝出口方向指了指,不想再说话。

    苏毅鸿将邱鹿鸣送回酒店,连门也不进,只说自己马上要返回驻地,“既然记忆有损,就尽量少在外逗留,赶紧回滨城吧!报告快批下来了,我春节有假期,到时候就回去办手续。”说完就一转身走了。

    这一路坐出租车,苏毅鸿都是坐在前面的,直到电梯里,和一波游客一同乘梯,两人才靠的近些,邱鹿鸣嗅到苏毅鸿身上一股子说不清的气息,只觉得安心又亲近,刚才她顺应本心的就想让他进来坐一坐,歇一歇,自己做一杯茶给他喝,但看他一脸冰霜,眼神中又满含不耐,这个口是张不开了。

    看着苏毅鸿消失在走廊尽头,邱鹿鸣趴在房门上,心里从未有过的混乱。

    ******

    邱鹿鸣悄无声息回到滨城,假期还有整整三天,她窝在家中,哪儿也不去。

    晚上,她推开次卧的门,这是位于西北方位的一间小卧室,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照片,一张床就占了大半,还有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个小简易书架,就再无他物。

    她信手在书架上翻看着,大多是军事和历史的书籍,她的手最后停在一个牛皮纸信封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出来。

    里面是许多机票车票和明信片,明信片有的是写了苏毅鸿的地址寄回来的,有的是只盖了邮戳的,还有厚厚一沓国内各地景点的门票,她注意到只有极少数门票是两张,大多都是一张,从邮戳和机票日期看,是从2004年开始的,最近的一张是2015年的,翻着翻着,她咦了一声,景点门票里面,居然有十张是金明池的,还有许多去往郑州的机票和车票。

    她想起苏毅鸿语气不善地说,你翻了我的东西?

    哼,原来是做贼心虚。

    可具体做了什么贼,她又实在想不通。他嘴里说着没什么好看的,却年年都去看,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不通干脆不想,邱鹿鸣快速将票据都装回信封,临出门,又停下来,拉开了衣柜的门。

    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未经管过男子的衣物,柜门一开,一股子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得嗅觉一向灵敏的邱鹿鸣耳朵烧了起来。

    衣柜里挂着两套军装,两套西装,还有一件长款羽绒服和羊绒大衣,另一边隔断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条牛仔裤和T恤衫,拉开一个网格抽屉,有两条卷着的皮带,还有几条领带,最左边放着三个收纳盒,邱鹿鸣拎起一件军绿色的小方块,抖开来是一件跨栏背心,余下的还有两件白色的,她又拎起一件,却发现是条平角男士内裤,她脸红了连忙摔回去,想想,又都仔细叠好,恢复了原状。

    当晚,邱鹿鸣又失眠了。

    辗转反侧,起来打了一遍五禽戏,又做了一遍广播体操,还是无法入睡。

    看了半小时手机,最后无奈又进了苏毅鸿的卧室,打开衣柜,嗅了一下,最后直接把手伸向那件军绿色的背心,拿起放到鼻端嗅了嗅,和电梯里嗅到的是一个气味。

    关了灯,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手里轻轻揉捏着背心,虽然不是绸缎,纯棉的军用背心还有些厚实,但她瞬间心安了,喟叹一声,慢慢睡着了。

    ***

    进入十月,就没有什么需要放假的节日了,时间像是一架悠荡起来的秋千,一下一下,在规律中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邱鹿鸣每天至少要讲三节课,批150本练习册和生字本,每周还有一次作文,平时还要管着三年一班的纪律,所以,尽管她是丹田发声,尽管每天站桩,可还是觉得气虚。

    居然比在大长公主府还累!她坐在办公室发呆。十一月中旬,已经送了暖气,蓝天变得灰蒙蒙的,她极目眺望远处的银杏黄叶,办公室里回荡着二年级万老师批评学生的声音,“李佳豪你给我老实儿地!站好了!吃的拿出来!都那么胖了还吃,上课也敢吃!”

    李佳豪嗫嚅着。

    “说什么呢,大点儿声,说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什么?大点儿声!”万老师没听清,尖着嗓子问。邱鹿鸣转头看向她,她的声音有些像三婶刘美娜,过分地尖细,让人听着不舒服。国朝时普通人家的娘子也是不会刻意练习说话走路的,邱鹿鸣很理解。

    下一秒就听胖乎乎的李佳豪大声说:“食食物者为俊杰,就是爱吃东西的人是英雄!”说完胖手还攥紧拳头朝空中一举。

    哈哈哈哈,办公室里立刻充满了笑声。

23、第一场雪

    也只有夏无为能在周六周日找邱鹿鸣喝杯咖啡,结了婚的女子没几人有自由,赵春子和周小年有家有业的根本脱不开身,东行云的职业更是连休息日都不能保证。

    夏无为嗤笑,“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想让那几个娘们挤出时间来看你,恐怕很难。要说最够意思的,还得是我!”

    “是是是!”邱鹿鸣笑得不行。她自小没什么朋友,青黛一直是她的顶头上司,罗女官是她的师父,大长公主当她是妹妹,但她可从不敢当大长公主是姐姐,像小桃小杏那些一同长大的小姐妹,或因看不上她们的人品,或因是手下,根本不可能做朋友。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婚后女人围着锅台和孩子转,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你不结婚的理由?”邱鹿鸣从前没听过爱情这个词,也不懂人生意义,但她还是觉得女人的归宿是婚姻,围着相公孩子转也没什么不好。

    “嗯,我只想恋爱,不想结婚!”夏无为轻啜了一口咖啡,“我妈说我是渣女,没有责任心,她也不催我结婚,说我有了孩子也养不好,反倒坑了孩子,哈哈,亲妈的评价。不过,我也不是永远不结婚,最起码到四十五岁吧,玩够了,找个老实人托付后半辈子了事。”

    “呵呵,老实人是这么用的吗?”

    “不然呢!”夏无为哈哈大笑。“实在不行,你让苏毅鸿帮我也介绍个军官,离异有子那种,然后我们也两地分居,两个人聚少离多,不用生孩子,还有新鲜感,也挺好的!”

    越说越混,邱鹿鸣白了她一眼,没接话。

    “哎?你家老苏还没回来看你吗?”夏无为忽然想起。

    邱鹿鸣摇摇头,想起在开封他对自己的冷漠。

    “啧啧,都说最毒妇人心,这男人狠心起来,比女人狠多了。”夏无为连连咋舌,“你也是倔,你就不能先给他打个电话?结婚前你俩多好啊,你是小鸟依人,老苏是呵护备至的,你俩怎么也得七年才能痒啊,怎么两年就这样了,你这让我更不敢结婚了!”

    邱鹿鸣又想起跨栏背心,无奈地说:“我忘了,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到了今天这地步的。打电话又说什么呢?”

    夏无为咳了两声,“你就当我没说。来,换条裙子,穿得清纯点儿,咱们去海大附近转转,没准儿我就能遇到个中意的兵哥哥!”夏无为在邱鹿鸣的衣柜里扒拉着,“哎!你什么时候买的汉服?还挺好看!”

    “上个月。”邱鹿鸣本想在网上买衣料,自己用缝纫机做,但她没时间,只得买了现成的,稍做修改,还没穿过,只是偶尔看看。

    “我试试!”夏无为不由分说,取了那套天水碧色的衫裙出来,“这个色好看,......咦,这好像是叫天水碧,我上学时老师还带我们用板蓝根染过呢!”

    这套衫裙是邱鹿鸣最喜欢的,她从前就有一套差不多样式的,可惜只在端午那日穿了一次,就给毁了。

    “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拉倒吧,邱鹿鸣,咱们几个可早都明确说好的,除了老公不借,什么衣服包包车子房子统统都是共享的,包括她们生的几个崽子,都得给咱们养老!”夏无为说得大义凛然,理所应当。

    邱鹿鸣连连告饶,做双手奉上状说:“你穿你穿!”

    夏无为哼了一声,“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再有套胭脂色的你穿就好了。”夏无为遗憾地取下另一套十样锦色的裙装,“这个也凑合,你穿这个。”

    两人都换上了汉服,互相对看着。

    夏无为的是一件月白色与天水碧拼接的马面裙,裙门绣着的几只翻飞的蝴蝶,栩栩如生,上身交领袄裙也正合身,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可爱。

    邱鹿鸣则是一件海天霞色小袖对襟褙子,十样锦色纱褶裙样式简单,只在抹胸上端有个小小的蝴蝶结,整个人看着柔和又端庄。

    邱鹿鸣一笑,将夏无为按坐在椅子上,三两下给她梳了个流苏髻,两根松花色的丝带垂到背上,轻盈清秀。

    自己则绾了个同心髻,前后各插了朵小小的花钿了事。

    夏无为飞速给两人上妆,然后拿出手机,好一番造作,拍了无数美颜照片,然后相视大笑。

    二人到底没穿汉服上街。

    夏无为说,发朋友圈已经是极限了,上街可不行。街上都是20左右岁的女孩才穿汉服,咱们这种三十岁的,强行装嫩,会遭唾骂。

    这一席话让邱鹿鸣有些懊恼,她明明是22岁啊!

    “走,去海大!”已经换回自己衣裙的夏无为,忽然发狠地说:“老娘非得找个22岁的小伙儿,采阳补阴!”

    邱鹿鸣惊得半天没敢接口:做为未嫁小娘子,你咋比那大厨房的刘婆子还要粗俗!

    ******

    圣诞节前,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远山近树都似乎染了霜,大操场上更是平平整整一片雪白,没有课的几个老师,趁着学生崽儿没下课,到操场玩雪。

    邱鹿鸣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千树万树梨花开。

    又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情不自禁仰头转了几个圈,大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十分惹眼。

    下课铃打响了,孩子们一冲出来,这片雪地在几秒钟内,就会变得一团糟,邱鹿鸣团了一个雪球,放在鼻端嗅了嗅,清清凉凉的气息,十分舒适。

    “嘭!”忽然一个雪球打在她的后背上,吓了她一跳,一回头,低年级组的体育老师郑光明正得意地笑,冲她做个鬼脸,作势还要打新来的音乐老师毛晓楠。“登徒子!”邱鹿鸣一把甩出手里的雪团,正正击中郑光明的面门,他啊的大叫一声,头向后仰去,等头正过来,鼻子已流出血来。

    落在雪地里,点点细碎如红梅绽开,邱鹿鸣惊呆了,刚跑出来的学生们也都大惊小怪地围过来,郑光明忽地高举右手,拇指扣住无名指,左手按住左鼻孔,看上去十分怪异。

    他不忘笑着对邱鹿鸣说,“没关系邱老师,我的鼻子从小就这样,一碰就出血,一会儿就好。”反倒要他来安慰有些不知所措的邱鹿鸣。

    毛晓楠拿出纸巾帮他擦血,还笑嘻嘻对学生们说:“谁是大坏蛋啊,请举手!”

    所有人都看向高举右手的郑老师,嘻嘻哈哈地笑,几个男孩笑得尤其大声,怪叫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郑老师无奈地说:“好吧,我我我。”

    邱鹿鸣站在一边,很新奇男女同事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些艳羡,也有些跃跃欲试。

    想了一下,她走到郑光明跟前,十分郑重地道歉:“对不起郑老师,我误会你了,只是没想到会打出血,实在对不起。”

    郑老师放下手臂,侧头摸了一把鼻孔,“哦,原来你是故意照着我的鼻子打的啊!”他忽然蹲下身,抓了一把雪,哈哈大笑着扬了邱鹿鸣一头一脸。

    猝不及防的邱鹿鸣尖叫一声,双手乱舞,身边几个学生也大呼小叫。

    郑光明笑得更厉害了,学生们也跳脚笑,邱鹿鸣有些恼羞成怒,叉腰指挥她的学生,“还不替为师打回去!”一时间,不管是哪个班级的学生,都扑向郑光明,连毛晓楠都冲了上去。

    郑光明前头跑,后面跟了一群尾巴,操场上一片欢笑。

    邱鹿鸣手里又团了个雪团,掂了掂,时刻防备着再吃亏。

    忽然似有所感,回头朝着校外看去,铁栅栏外,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静静地站立,不知看了多久。

24、悠哉悠哉

    邱鹿鸣情不自禁朝铁栅栏跑去,冷不防又被一个雪球打中后脑勺,她哎哟一声回头看,满操场都是欢快的老师学生,哪里去分辨是谁打的?

    她懊恼地转过头,铁栅栏边一个人影也无,就像刚才看到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雪越下越大,雪花乱舞着飘落,邱鹿鸣心情瞬间低落,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坚持走到栏杆边,墙外人行路上,脚印杂乱,但有一对清晰鞋印,就在在栅栏边的合欢树边,她看向远方,依稀有一个挺拔的背影拖着行李箱,渐行渐远。

    但她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苏毅鸿。这话要说给人听,是会遭人耻笑的吧。

    邱鹿鸣嘟囔着,“他说春节回来的,不会提前了吧?”是急着和我离婚吗?

    好容易熬到下班,邱鹿鸣急着往家赶,马路上车都开得极慢,邱鹿鸣站在雪地里,根本打不到出租车。——邱女官的科三一直无法通过,就算勉强通过,恐怕也没胆量上路。

    一声喇叭,邱鹿鸣扭头看是胡大庆的车,王永健坐在后座冲她摆手,还给她从里面打开了车门。邱鹿鸣实在不想跟王永健同乘一辆车,但又急着回家,所以后面车辆鸣笛一催促,她就急忙上了车。

    胡大庆从后视镜看到王永健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对邱鹿鸣说:“邱老师,不好意思,这副驾驶是我家你嫂子的专座,连男的都不能坐,否则我回家就得跪洗衣板!”

    邱鹿鸣听了忍不住笑。

    “你别笑啊,怕老婆可是一种美德!咱东北老爷们的传统美德!”胡大庆在路口向右转,先送邱鹿鸣回家。“难道你老公不怕你?”

    邱鹿鸣下意识摇摇头,她不知道。

    胡大庆当她谦虚,“别不好意思,又没人说你河东狮吼,女的不都这样。”

    王永健却收起牙花子,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邱鹿鸣。

    在小区门口下车,邱鹿鸣急忙赶回家,家里却根本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是幻觉吗?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邱鹿鸣沮丧地扑到沙发上。

    当晚,邱鹿鸣抱着那件跨栏背心,脑中反复回忆着在金明池遇到苏毅鸿的一幕,把他的表情、眼神、走路姿态、声音和气息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个人和自己前世定过亲的那人居然同名,虽然相貌不同,但却都是军人,更巧的是,她和他居然在金明池不期而遇,最重要的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一直以来,她没怎么想过成亲嫁人这件事,看到驸马的恶形恶状,更是从未憧憬过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可当这个人猛然撞入眼帘,她的心就这么咚咚咚地跳,仿佛要跳出胸腔来...邱鹿鸣忽地翻了个身,忍不住又从头把相遇回想了一遍,轻叹一声,揉捏着背心。

    夜里一点多她猛地醒来,打开灯把各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又疑惑地凑近猫眼看了看门外,明明听到有开门锁的声音啊!

    五点钟又醒了,再查看一遍,这觉睡的,稀碎!也幸好今天是周六不必上班。

    八点钟,苏毅鸿回到家,看到家门上“光荣之家”的牌子,伸手就要揭下来,手指触到,又放弃了:算了,贴门上也算是一道门神吧,一个女人独居也不容易。

    开门发觉家中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锅冷灶冷,苏毅鸿自嘲地哼了一声:难道还指望她能做早餐吗,她做的东西能吃吗?

    换上拖鞋,发觉窗边多了一套茶具,他懒得去管,拖着行李箱直接去次卧,经过主卧,通过开着的房门,看到邱鹿鸣还在呼呼大睡,不用说,不是晚上熬夜批作业就是追剧了。

    苏毅鸿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猪油蒙了心,听信老同学说军人和老师结婚是最配的:什么老师有假期可以探亲,军人一年一次探亲假,这样一年最少可以见上三次了;什么生了孩子,教育更省力了,老师能同时管四五十个孩子,还管不好自己的一个吗?

    于是他心动了。他中意她的职业,更中意她的名字。

    婚前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算和美。

    可婚后不久这个邱鹿鸣就变了,早起他买了早餐,她蓬头垢面的坐下就吃,连头发都不梳理;第一次探亲,她就嫌驻地空气太干燥又缺氧,无论如何不肯再去,上次探亲假自己明明提前通知了行程,她却偏偏就在那几天回了姥姥家,还非让他也赶过去。做为一个女人,她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家,每月给她的钱,差不多都花得精光,网购一堆不实用的东西。若不是她父亲给了一百万定期存款陪嫁,估计他们家一分钱都剩不下。最不可思议的是,她不想生孩子。说养不起,笑话!他堂堂一个男子汉,难道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他最看不惯的,还是邱鹿鸣与别的男人说笑不讲分寸,他亲眼见她跟初中的男同学勾肩搭背去酒吧喝酒,跟年轻的男同事也来往甚密,昨天还看到一次,这些都让他极为光火。

    苏毅鸿皱眉进了卧室,打开衣柜,迅速把衣物装到带来的箱子里,又把衣柜里一个小行李箱也拿出来,装满书,看看那个牛皮纸信封,呵,果然翻动了。

    八点半,他拖上两个箱子,走出家门。

    九点钟,邱鹿鸣终于醒来,迷迷糊糊起床去洗手间,忽然站住,使劲抽抽鼻子,转身跑到次卧,一开门,她大吃一惊,书架上的书少了很多!再开衣柜,本来就不多的衣物,几乎全都拿走了!

    邱鹿鸣颓然坐到床上,捶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果然不是幻觉!”

    手机信息提示响了一下,邱鹿鸣冲回卧室,一把抓起手机。

    是郝春梅在他们三口之家的群里,发了个表情,祝贺平安节快乐。

    平日里邱鹿鸣都会晨昏定省地发个早安晚安,相当于报平安,以让远方父亲放心,今天她却没这个心思,直接点开苏毅鸿的对话框,“你回来过?”

    想想不对,语气有点生硬,又不是训学生呢。“毅鸿,早上发现你的衣物和书籍不见了。”

    不行不行,从前邱鹿鸣都是叫老公的。

    想起电视剧里,那些女子都是娇声喊着“老公~~”,邱鹿鸣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脸都烧起来了,就是不好意思打这个称呼。

    她气自己,使劲跺脚。

    “昨天下雪时候,你到学校找过我了?”干脆不要称呼得了,哎呀好像也不行!几个月不联系,就这么直接对话么?

    罗女官夸我一向杀伐果断,夸我比大长公主冷静自持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邱鹿鸣哀号一声,烦躁地把手机丢到床上。

25、铃儿响叮当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所有的商场饭店都在搞各种活动,不亚于传统节日春节。

    到处都贴着圣诞老人和圣诞帽子,到处响着铃儿响叮当的歌声,到处是抱着鲜花挽着男友的幸福女孩,天气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盛福商场在门前小广场竖起五层楼高的圣诞树,挂满铃铛、彩星和礼盒,夜幕还未降临,彩灯已经闪烁。

    邱鹿鸣仰头看着圣诞树,眼中也泛着光,她想起樊楼门前的彩楼欢门,虽没有这么闪烁的彩灯,但是比这个更宏伟更喜庆。

    邱继业蹲下来,给女儿拍了一张全身照,又调焦距照了个头部特写,笑着发给女婿,“毅鸿你看看。”

    苏毅鸿打开手机看了看,笑着回答,“很好看。”

    “我手艺不行,你妈教我我才知道,你得蹲下,才能把女人拍得更好看,拍出大长腿。”邱继业指着照片,又补了一句,“我手机像素也不行,主要是我闺女好看!”

    赫春梅忍不住哈哈笑了。

    四人是出来吃西餐的,因为赫春梅坚持圣诞节一定要吃西餐。

    邱鹿鸣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家里,只有赫春梅有绝对话语权,比如她说要过圣诞节,本应元旦前才返家的邱继业立刻就坐飞机飞回来了。邱继业问邱鹿鸣想吃啥,她说吃川菜吧,赫春梅却说要吃西餐看电影,邱继业立刻也说吃西餐,又问邱鹿鸣想看什么电影,邱鹿鸣识趣地看向赫春梅,赫春梅说看那个《大闹天竺》吧,过节乐呵乐呵,邱继业二话不说,立即订票订座位。

    西餐厅和电影院都在盛福商场五楼,离邱继业家不远,三口人咯吱咯吱踩着雪走路去商场,一到门口,邱鹿鸣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苏毅鸿,他不是最高的,却是最耀眼的,邱鹿鸣把红围巾拉了拉,心里却有些难过。

    “毅鸿冷不冷,怎么不到商场里面等!”邱继业夫妇像什么都没发生,像苏毅鸿从未失联几个月一样,热络和气地和苏毅鸿打着招呼。

    苏毅鸿也一脸忠厚孝顺地恰当迎合着岳父岳母,“不冷,我也是才到,应该回来第一时间去看望二老的,是我的不是。”

    “没事没事,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赫春梅挽着邱继业的胳膊,当先进了商场,苏毅鸿看了邱鹿鸣一眼,见她没挽自己,也跟着走进去,邱鹿鸣落后半步,跟着他。

    电影是晚上八点的,他们有富足的时间吃饭。

    赫春梅看着脱去羽绒服的苏毅鸿,忍不住赞道:“我们毅鸿就是帅气!搞不懂我们学院儿的女孩儿,怎么会疯狂迷恋那些涂脂抹粉奶油气的男明星!”

    邱鹿鸣忍不住点头,有几次看电视,她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邱继业笑着听赫春梅说话,也不插言。

    赫春梅继续说:“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好男人有这样几种,一种,就是你们爸爸这样的,博学儒雅,终身学习,且爱岗敬业,顾大家,爱小家。一种,就是像我们毅鸿这样的,刚毅强健,爱国奉献,且有责任有担当!”

    直截了当的夸奖说得两个男士都有些不好意思,赫春梅又补充,“他们两个还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有品德,我最看重这一点,无论男女,无论做那一行,品德修养都是最重要的,小毛小病都可以忽略,只要他有德行!毅鸿你知道,鹿鸣从小不在我跟前,我对她的教育不够,使她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你能担待她,妈妈真的很欣慰。有一点,我对鹿鸣很满意,那就是她这孩子心地善良,一点儿坏心眼儿都没有,你看她能毫不犹豫地在车轮下挽救自己的学生,这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吧。还有就是,我女儿挑老公的眼光和我一样,都是一等一的好!”赫教授拿出上课的架势来,长篇大论。

    说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捂着嘴巴笑起来,邱继业也摇头笑,于是,邱鹿鸣和苏毅鸿也只好都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开心,邱继业给苏毅鸿讲了邱鹿鸣受伤的经过,“当时联系不上你,知道你在外执行重要任务,唉,没什么,做军属的这点觉悟是有的。”

    苏毅鸿以为邱鹿鸣只是轻伤,没想到流了那么多血,还有脑震荡和失忆,他心里生出些愧疚来,对邱继业说:“爸,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早点回来看鹿鸣。”

    “鹿鸣忘了很多事情,这次假期,你们好好谈一谈,去谈恋爱时候常去的地方转转,找一找回忆。比如,这家餐厅,就是毅鸿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对吧。”邱继业笑着说。

    “是。”苏毅鸿点头。

    邱鹿鸣轻咬下唇,慢慢切下一块牛肉,放入口中,有些凉了,但仍然很美味。

    饭后,是苏毅鸿买单,然后又去张罗买爆米花和雪糕。

    邱继业把邱鹿鸣拉到一边,“鹿鸣,好好珍惜,别再闹了。毅鸿是个好男人,你相信爸爸。”

    邱鹿鸣胡乱点着头,心说你怎么不跟他说去啊。

    电影情节很夸张,服装色彩艳丽,邱鹿鸣很不适应,加上坐在苏毅鸿的身边,她脑子里时常是空白一片的,还下意识地吃了很多爆米花,喝了很多饮料。

    赫春梅和邱继业头碰头地低声讲解,“这四个人的名字是西游记那师徒四人的谐音。”又叹口气,“就是太无厘头了,我想回家。”

    邱鹿鸣的胃正难受,就说也想回家。

    没想到赫春梅说:“不舒服就别挺着了!还不快回家,好好休息,我和你爸接着看!”

    邱鹿鸣有些呆,只得和苏毅鸿拿起衣服皮包慢慢向外走,到了过道,邱鹿鸣回头看。大屏幕上一个胖胖的男人吊在半空说:“如果一个男人装疯卖傻都不要你,那他一定不爱你!”

    邱鹿鸣站住了,他继续说:“人的一生会错爱很多人,老天爷一定会把最好的,留到未来。你要等。”

    苏毅鸿已经走远,邱鹿鸣默默转过头,跟了上去。

    电影院外面灯火通明,苏毅鸿负手站立等在出口,邱鹿鸣脑中想起罗女官在大长公主婚前说的话:世间最苦最怨,莫过于求而不得。偏这世间最难得那两情相悦,若有一天大长公主厌了驸马,或者驸马移情别恋,就只管去恳求官家再赐个驸马。万不可泥足深陷,夹缠不清。

    人声嘈杂,混着铃儿响叮当的歌曲,邱鹿鸣脑中嗡嗡轰鸣:他会因为你救了两个孩子就中意你吗......相处久了他真的中意你了怎么办?要陪他睡觉吗......说多做多会不会露馅?露馅了他会怎么做......

    苏毅鸿见她走过来,便放下手,径直朝电动扶梯走去。

    邱鹿鸣自然而然落后半步跟在旁边。

    商场里人很多,他们几次被人冲散开来。

    走了一段,苏毅鸿察觉到了异常,从前无论是否吵架,只要一同出门,邱鹿鸣都要挽着他的左臂,如果他走快了把她落在后面,肯定要生气撒娇的。看来是真的失忆了。

    他也不是非要离婚的,离不离也都是一个人,离了家里又要催婚,再结,或许又是同样的烦恼。再者打上去的报告也没批,象征性的说要调解,大概要他多打几次才能批复吧。

    今天岳父岳母的意思很明显,是在劝和他们。他对妻子虽不满意,但对岳父岳母一向是敬重有加的。

    苏毅鸿叹口气,想起妻子曾经受了重伤,于是站在扶梯口停下等她。

    邱鹿鸣穿了条橘红色的羊毛裙,款款而行,她终于赶了上来,还是落后半步跟着。

    苏毅鸿心中觉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26、星桥铁锁开

    电动扶梯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几次都不敢踩上滚梯,好多人都视而不见,越过她上了扶梯,老太太踱着脚,无助地四下看了看,后面有人催了一句,她更慌了。

    苏毅鸿上前,“大妈我带你坐电梯。”说完轻轻托着老人肘弯,扶着她踩上滚梯,下到了四楼,老太太露出开心的笑容,宛如孩童。

    邱鹿鸣感觉不对,想叫住苏毅鸿,正犹豫该喊毅鸿还是老公,就听五楼有个女声又尖又利,“不许动!”

    苏毅鸿立即警觉四顾,没发现什么异常,却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从扶梯上一路分花拂柳跑下来,一把抓住苏毅鸿的袖子,“你干什么?啊?你拉我妈干什么?”

    苏毅鸿怔住了,“这位大妈站在电梯口不敢上电梯,我只是扶她一下而已,并无恶意。”

    “站在电梯口就是要下楼吗,显着你做好人好事了?你当这是十字路口扶老太太过马路得小红花哪?”女人左手抹了一把汗,右手依然攥紧苏毅鸿的衣袖,对旁边人说:“我妈,老年痴呆,一天天的离不了人,你说我上趟厕所的工夫,她就不见了,吓的我这一身汗啊!原来,竟是叫这俩人给带走了!是不是想挖器官你说!......”

    一下子围观很多人,有人说:“我看这男的不像坏人,人家就是好心好意帮了老太太一把,你快带你妈走吧,老太太快站不住了。”

    “看着不像坏人就不是坏人了?哪个人贩子脸上写着字了?”人越多,女人越兴奋,还踮起脚尖冲扶梯上下来的两人喊:“老公儿砸快点,在这儿呢!”

    苏毅鸿几次张口解释,都被女人尖声打断,他还没碰到女人的手,女人就大喊着耍流氓了非礼了,气得他脸色铁青。

    “安静!”邱鹿鸣断喝一声,她看不得苏毅鸿受这委屈。

    这两字如晴空霹雳,周围立刻安静下来,连商场欢快的背景音乐都显现出来了。

    “撒开!”邱鹿鸣上前四指扣住女人腕上手筋,女人只觉手上一麻,啊呀一声松开了苏毅鸿的衣袖。

    邱鹿鸣下意识嫌弃地扽了两下袖子上的褶皱,指着表情呆滞的老太太问那胖女人,“这位女士!你说她是你母亲?”

    “当然是,不是我妈还能是你妈?”女人甩着手腕,挺了挺波涛汹涌的前胸,蔑视地扫了一眼邱鹿鸣的飞机场。

    邱鹿鸣并不知道她这一瞬间产生的优越感,转头温声询问老太太,“这位老夫人,你认识她吗?她叫什么名字,是你什么人啊?”

    老太太被一连串的问题问懵登了,加之被一群人围着,更加不知所措,躲到苏毅鸿身后,连连摇头。

    胖女气急败坏,“妈!我是亚娟啊,朱亚娟!这三年我都白伺候你了!”说完伸手去抓老太太,女人的丈夫儿子也挤进人群,男孩大声喊着姥姥,那男人更是仗着身高要和苏毅鸿动手,被一把钳住手腕反扭过去哎呀哎呀哀号不止。

    “保安来了!”有人喊。

    那一家三口一马当先扑上去,要保安为他们做主。

    “别堵在这里影响商场营业,你们几个,跟我到保卫室去!”

    去保卫室的路上,一个年轻保安忽然问苏毅鸿,“你也是退伍的吧,一看这架势就是!”

    苏毅鸿不置可否,微微笑了一下。

    事情再简单不过,到了保安室几分钟后,就真相大白了。监控录像一目了然,苏毅鸿两人从电影院出来,到了扶梯口,顺便扶了一下已经站那儿十几分钟的老太太,加上苏毅鸿出示的军官证,让那一家三口傻眼了,胖女人结结巴巴说:“那那那还真是让给我整岔劈了,那那,你也是的,咋不多问问,就把人扶下去了!”看得出,这是个没理也辩三分的人。

    退伍兵保安说:“你别光怪别人,首先就是你们自己照顾不周,仨人看一个,怎么还看不住?”

    女人还要分辨,他又说:“先感谢,再道歉!”

    “啥?他把我对象胳膊都捏紫了,你要我们道歉?”

    “老太太要在扶梯口摔了,算你的还是算商场的?不该道谢吗?你诬告人家盗器官,造成精神伤害,不该道歉吗?”

    “你跟他俩是一伙儿的!”女人气得脸通红。

    “好了,已经证明我们不是拐卖人口,可以走了吧?”苏毅鸿对保安说。

    “可以可以。”保安双手奉还苏毅鸿的证件,还不忘端端正正行了军礼。又把邱鹿鸣的教工卡也双手递上,“嫂子您拿好。”

    这个称呼,对邱鹿鸣来说十分新奇,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两人朝外面走,那老太太竟然也跟在苏毅鸿身后走,被那女人一把拽住。邱鹿鸣戏谑地说:“这位大姐,你还一直没证明你母亲是你母亲呢。”

    保安一拍额头,“是啊是啊!”

    邱鹿鸣一挑眉毛,满意地笑了。

    ***

    两人走出商场,邱鹿鸣立刻被夜幕中金光闪闪的圣诞树吸引,她仰头绕着圣诞树转了一圈,“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邱鹿鸣低声吟诵,自然而然,她最后一句的催,说的是古语发音cuai。

    苏毅鸿耳尖地听到,不禁一怔,他忽然想到什么,却被跑过来的邱鹿鸣打断,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递上自己的手机,“你,能给我拍张照片吗?”她回身指指灿烂的圣诞树。

    苏毅鸿接过手机,邱鹿鸣高兴地跑到树下摆好姿势。苏毅鸿有些心不在焉,咔咔连按几下,“好了!”

    邱鹿鸣接过来看,愣住了,控诉地看向苏毅鸿:为什么我看起来只有一米二!

    苏毅鸿已经朝路边走去,今晚的车特别难打,邱鹿鸣跺着脚说:“好像前面容易打车,要不咱们往那面走一走。”

    苏毅鸿却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都好了。”都快半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句问候。不知为什么,他没问的时候倒还好,问了反倒让邱鹿鸣觉得万般委屈。

    “你,你失忆了,那还会开车吗?”

    “重新学的,可是我不敢开。车在地下停车场停了快半年了。”邱鹿鸣摇头,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苏毅鸿身边,后排放下车窗,冒出白气,邱继业伸出半个头,冲他喊,“快上车!”

    两人赶紧上车,苏毅鸿坐在副驾驶座。

    “师傅,先去东山小区!”邱继业对司机说。

    邱鹿鸣上车后才觉得奇怪,“爸爸,十几分钟的路,你们怎么还打车?”

    邱继业笑,“人家都笑得哈哈的,你妈妈却睡着了,我怕她感冒。”

    “啊,那先送你们回家吧!”苏毅鸿在回头说。

    “不用!师傅先送他们!”赫春梅忽然插嘴。

    “对,还是先送你们。”邱继业似乎在忍笑。

    出租车停在东山小区门口,邱继业下车对女儿女婿嘱咐,“看着路,别滑倒了,明天早上爸爸给你们送水煎包和热豆浆去!”

    邱鹿鸣呵呵两声,对邱继业和赫春梅摆手,“爸爸妈妈晚安!”

    “晚安!”车中传出两道欢快的声音。

    出租车开走了,邱鹿鸣两人有些尴尬地向家中走去,到了单元楼下,苏毅鸿犹豫着是否回酒店,邱鹿鸣咳了一下,艰难地说:“嗯...你上楼吧,明早还要吃水煎包呢。”

27、辗转反侧

    邱鹿鸣跟在苏毅鸿身后进了电梯,又自觉站到他身后。

    又一次嗅到他身上的气息,邱鹿鸣心跳如鼓,她猛地把背包抱到身前,防止苏毅鸿也听到那狂乱的心跳。使劲咬着下唇,她心中激动又矛盾,鬼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邀请他上楼,他可是前身的丈夫啊,随时可以识破自己这个假冒者!

    苏毅鸿余光看到邱鹿鸣的手不安地捏着背包的带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忘了很多东西吗?”

    邱鹿鸣不知他为何频繁问起这件事,慎重地说:“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头很疼,谁都不认识,很害怕。后来,我父亲找了一个学生,教我重新适应这个世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家住郑州的杨戈。”

    “全忘了?那还会说话写字吗?”苏毅鸿转过身来。

    邱鹿鸣低头,双手捏在一起,“什么都是从头学的,...慢慢也想起来一些,所以开学就上班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在金明池并没有认出我?”苏毅鸿又想起那天,邱鹿鸣泪眼中,那瞬间迸发的倾慕和好感。

    “...是。哦,电梯到了!”邱鹿鸣站到电梯门前,门一开,她先走出电梯,掏出钥匙开门。

    苏毅鸿看着邱鹿鸣进门打开灯,先把钥匙放到鞋柜上一个小托盘上,把背包挂到挂钩上,又弯腰给他拿出一双拖鞋,自己也换了拖鞋,脱下羽绒服,就快步到茶桌边去烧水。

    因为工作原因,苏毅鸿和邱鹿鸣相处时间并不多,相识近三年,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四个月。但他却知道,她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

    “不喝茶了。”他站在门口说。

    “少喝点温水,早点休息,我爸爸明天肯定早早就得来。”邱鹿鸣将次卧的灯打开,“床单都是干净的,你先洗漱吧,洗完水温正好,喝一点水然后睡觉。”邱鹿鸣拿出当年伺候大长公主的劲头来了。

    “你爸给你找的杨戈是什么样的人,她都教了你什么?”苏毅鸿把羽绒服挂在邱鹿鸣的旁边,边走边脱下毛衣。

    邱鹿鸣下意识转过身去不看,“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乐观上进,敏而好学。”她拿杯子的手顿了顿,察觉出苏毅鸿话语中的质疑来,回忆着自己是否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又做出一个苦笑来,“我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而我只是个小学老师,又闹着离婚,他们虽没明说,但我知道,我一直是个让他们失望的女儿,大概他们心中,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像杨戈那样优秀吧。所以趁着我失忆,他们努力将我打造成那个样子,我也很努力变成他们期望的样子。”说到这里,邱鹿鸣眼前忽然闪现出当年父亲失望看着她的面孔来,眼睛湿润了。让别人失望,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嗯,你学得很好,说话还有点东京官话的口音。”苏毅鸿还想说,难道现在的大学生会教你走路一直落后自己男人半步吗?你怕不是换了芯子吧。

    “其实杨戈普通话很标准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完全忘了滨城话,却能时不时带出点河南口音来,凤鸣姐笑我大概上辈子就是那儿的人。”邱鹿鸣装作轻松地说话,一边把开水倒到杯子里。

    “所以,你第一个旅游的地点就选择了河南,怎么不去少林寺,偏去了开封的金明池?”苏毅鸿盯着邱鹿鸣。

    “不不,纯粹是因为杨戈家是郑州的。”邱鹿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发誓这是活了22年以来,最被动的一次谈话。

    苏毅鸿看了她一眼,不再问,进了洗手间。

    邱鹿鸣悄悄吐出一口气。

    ***

    邱鹿鸣终于睡着了。

    从苏毅鸿进去洗澡开始,她就担心,他要是想跟她睡觉怎么办。

    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凉水,才想起,他们是闹离婚的人,他八成是不会想跟她睡觉的。

    啊,那还有两成可能的!

    又喝了半杯。对啊,她可以拒绝的啊!

    邱鹿鸣恨不得扇自己两记耳光,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又不是驸马那种色坯,怎么动辄就是睡啊睡的!

    躲在卧室里听到苏毅鸿从洗手间出来,又等了五分钟,她才蹑手蹑脚去洗手间洗漱,里面收拾得很干净,留有淡淡的沐浴乳的香味,她一边刷牙一边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

    走出洗手间,又看了房门紧闭的次卧一眼,邱鹿鸣关了所有的灯,回卧室睡觉了。

    她睡不着,从商场门口第一眼开始到刚才进洗手间,忍不住又回忆了几遍,幸福又甜蜜,忽然又记起罗女官教导大长公主时说过,对男人不能太硬,更不能太顺,要适时掌握一个衡字,如果男人真的变心了,不必也无法挽留,谁见过臭鸡蛋又变香的?

    那苏毅鸿算是变心了吗,可那是对从前的邱鹿鸣变心了啊,不对,他对自己从未动心啊。

    她的心无端抽了一下,下意识搂紧了怀里那件跨栏背心。

    不知辗转几多,终于睡着了。

    早上,苏毅鸿早早醒来,走出房门,看到主卧的门半开着,邱鹿鸣还睡着。他摇摇头,她最喜熬夜,一到周末和假期,总要熬到后半夜才睡,早上多半要睡到九点钟。

    从洗手间出来,他又疑惑地看了一眼邱鹿鸣,慢慢走近,俯身看,他惊呆了:酣睡的邱鹿鸣胸前居然抱着他的一件军绿色的背心!

    苏毅鸿脸有些烧,他像做错什么事情一样,又悄悄走出去。

    到客厅打开窗子,透透气,心里充满着奇异的感觉。

    七点钟,邱继业用钥匙打开门,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呀,毅鸿你起来了!鹿鸣呢!”

    苏毅鸿连忙接过东西,放到餐桌上,“她还没起。”

    卧室里邱鹿鸣听到声音已经醒了,一骨碌坐起来,把背心叠好藏到枕头下面,“我起来了!”

    邱继业哈哈大笑,“我不进了,你们吃完准备一下,九点钟咱们一家四口去看你奶奶,中午十二点滨海渔村我请客,叫上一大家子,给毅鸿接个风!”说完也不等回答,出门就走了。

    ***

    苏毅鸿开着岳父的车,心里觉得荒唐至极,他明明是回来离婚的,却一次次答应岳父的要求,跟他们吃饭看电影,现在又去探望老太太,还要吃什么接风宴!还有,离婚申请明明没有批准,他为什么要申请休假回滨城呢?就因为几度在梦里出现的那双泪眼吗?

    罢了罢了,不离就不离吧,反正也只是听从父母之命,为他们传宗接代。

    苏毅鸿这样说服自己,认真驾车。

    四人拎了满手的礼物,到达大爷邱继根家,开门的是保姆,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邱鹿鸣耳尖地听到邱老太太在客厅笑着说:“我二儿子来了!”

    四人将礼品放到老太太床边,老太太扫了一眼,笑看着邱继业,“带那么多东西嘎哈?”又抬头看了苏毅鸿一眼,“小苏回来了?我有一年没见你了!”

    苏毅鸿微微躬身,“是,奶奶我回来了,一年没见,您气色更好了!这真是我们小辈儿的福分。”

    老太太哈哈笑,对邱继业说:“这小子不是挺会说话吗,咋就不会哄媳妇儿呢!”

    满屋子人轰然大笑。

    “快坐快坐别站着!”邱继根连连让座。

    “大嫂呢?”赫春梅没坐,问起李金枝。

    邱老太太立刻收起笑脸,眼皮一抹撒。

    保姆端上茶水,“大姐最近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养病。”

    “说啥也不跟老婆子住一起了!”邱老太太顿了一下床头的笸箩,抹了一把眼睛,“作孽啊,我这是活太久,方着她了!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我这心啊,啊呀,我这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啊......”

    邱继根连忙过来给老太太捋背抚胸,好言相劝。

    “你说说!我给她气受了吗,她没工作,没儿子,她还想怎么着?”邱老太太揪着大儿子的衣襟。

    “没有没有。”邱继根连声安慰。

28、接风宴

    做为请客的主家,自然要早点到达饭店,邱鹿鸣一家四口并没多在邱继根家逗留,嘱咐几句邱老太太12点之前到饭店,就开车走了。

    从头至尾,邱老太太都没搭理过赫春梅和邱鹿鸣。

    赫春梅浑不在意,邱鹿鸣也不在乎,只担心苏毅鸿会嫌弃她的家人素质太低,但看他认真开车的样子,又觉得他也完全不在意。

    ——或许是反正要离婚,什么样的亲戚都不重要了吧。邱鹿鸣坐在后座有些泄气地想。

    滨海渔村有个特大的包间,里面的大圆桌可以坐三四十个人。

    邱继业订的就是这个包间,走进去,邱鹿鸣就惊呆了,大桌面直径足有十米,中间是绿色的“青草地”,开着几朵小花,最外圈摆着一圈餐具,第二圈则是电动转盘。

    邱鹿鸣觉得需要喊话才能跟对面的人交流,她好奇地绕着餐桌走了一圈。看得邱继业有些难过,回头对苏毅鸿说:“这孩子完全忘记了你们就是在这里定亲的。”

    苏毅鸿也有些动容,为邱继业声音里些微的哽咽。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发信息过来,有的说马上去接老太太,有的问需要带瓶酒不,邱继业直接发语音,声音洪亮地一一答复,脸上泛着兴奋的光。

    赫春梅对苏毅鸿说:“毅鸿,你爸爸在前台存了一万押金,你们两个下楼去点菜,挑好的点,鹿鸣再不能万事不管,你跟着毅鸿学学去。”

    邱鹿鸣抬眼看着赫春梅,眨巴眨巴的。

    赫春梅气得拍了她一下,“你怎么不学我点儿好!”说完自己也笑了,她自己对家务是一窍不通,要她去点菜,她连草鱼和鲤鱼都分不清。

    邱鹿鸣被拍了一下,笑嘻嘻跟着苏毅鸿下楼去了。

    苏毅鸿先看了一下菜码大小,又问了包间大桌子可以放多少道菜,绕着菜牌和水族箱走了一个来回,就飞快地点菜,他似乎很知晓邱老太太的喜好,特意给她点了四道菜,嘱咐要先上,又点了四道女士菜,余下的菜,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以及青菜汤品都搭配着点了,个别招牌菜还点了双份,林林总总四十八道。

    邱鹿鸣跟在后面也不出声,看他又点了米饭、烙饼、盒子和饺子,点了四种饮料,又点了白酒、红酒和几箱滨城啤酒。

    点完菜两人又上了楼,包间里大半椅子已经坐满了,见到苏毅鸿进来,几个平辈的立刻过来打招呼,叫妹夫的叫连翘的叫团长的都有,邱凤鸣的丈夫田伟更是一把抱住他,夸张地使劲拍着苏毅鸿的后背,“你这家伙!见你一面比见县官还难!”

    苏毅鸿也当胸捶了他一下,“噫,老同学,你又胖了!”

    三姑父辛卫东在一旁笑,“小苏是团级干部,搁地方也相当于县官了吧!”

    三姑扯了他一把,“就你懂的多!”

    辛卫东呵呵一笑,“我不懂我不懂。”

    说话间又进来一波人,大家都是实在亲戚,无须客套,大家干脆就都随便坐了,只把主位附近几把椅子空着。苏毅鸿被田伟拉着去和喝啤酒那一群人坐了,邱鹿鸣下意识就要跟着,被三姑一把拉住,“鹿鸣你别走啊!今天是你家请客,你得在门口坐着张罗张罗啊!”

    邱鹿鸣只得站下。

    这时邱凤鸣来了,放下背包,就跟邱鹿鸣站在一起,指挥服务员,“啤酒放到窗边那群男的附近,红酒先醒上两瓶,饮料每种都减半,来两大扎热玉米汁......”

    邱鹿鸣笑着拉了拉邱凤鸣的手,觉得这个姐姐是真的好。

    “慢慢学别急,这个你本来也不会。”邱凤鸣也笑。

    忽然有人撞了邱凤鸣一下,两人的手被撞开了。

    是邱雁鸣,她穿着一件黑色貂皮大衣,化妆十分精致,斜乜着邱鹿鸣,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雁鸣!”邱凤鸣低声警告,“你如果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现在就走!”

    “你们!”

    “我们什么?你是想让爸再中风一次吗?”

    邱雁鸣立刻泄气,哼了一声坐到三姑身边去了。

    邱鹿鸣还记得邱雁鸣说她配不上苏毅鸿,言语中充满对苏毅鸿的倾慕,她忍不住去看邱雁鸣和苏毅鸿的眼神。果然邱雁鸣面朝窗子,眼光不时盯上苏毅鸿一眼。

    邱鹿鸣心里非常不舒服,她隐隐预感这顿饭也吃不消停。话说上次邱雁鸣大闹饭局,辱骂她不提,把邱继根气到中风,这么大的祸,都没听到对她有什么处罚,似乎轻飘飘就揭过去了。

    她在心里撇嘴,这个家族,真是没规矩。心里默默罗列起自己家将来的十八条家规。

    一声怪叫,最没规矩的邱鹤鸣从门口跳进来,后面是邱继根扶着邱老太太慢慢进来。邱鹿鸣悄悄看一圈,发现大妈李金枝没有来,就问了邱凤鸣,她低声说:“我妈说她来了坐一会儿就得回去休息,倒搅和大家的兴致,干脆就不折腾了,让我给妹夫带个好。”

    邱鹿鸣也不去分辨话语是不是李金枝说的,只说改日去看大妈,邱凤鸣却连忙摇头,“医生说让她静养,最好不要有情绪波动。”

    邱鹿鸣连连点头,不再提起。

    她忽然看到苏毅鸿对自己打了个手势,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对门口静立的服务员示意可以上菜斟酒了。坐回座位,她心情很好,心里反复想着,他能来参加家宴,应该就不会再提离婚了吧。虽然她这样的替身,感觉有些像继室,让人不甘心,但,上辈子也是要做继室的,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特别抵触呢......

    开席前少不了邱继业和苏毅鸿的发言,邱鹿鸣庆幸他们没有像邱继根那天一样,祝福邱老太太活到120岁什么的。

    她也总结出,无论开学还是开席,总要有人讲话,开学还好,几个老师学生代表念念稿子就算了,吃饭就不行了,几乎每个人都要讲几句,这不,刚开席,那边表妹辛雪晴已经有些紧张了。

    她看着苏毅鸿拿着麦克风侃侃而谈,亲戚们也十分给他面子,中间还给了几次掌声,她与有荣焉地笑了。

    一顿饭吃了两小时,安然而圆满地结束,邱鹿鸣听到身边的邱凤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也觉得很累吧,要盯紧邱雁鸣不让她喝酒。

    就连胖乎乎的辛雪晴也松了一口气。邱鹿鸣建议她如果敬酒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可以唱一小段歌曲为大家祝福,她真的唱了几句,大家都高声叫好,兴奋得她胖脸蛋红扑扑的。

    邱继根扶着邱老太太先走了,邱鹿鸣看着他扶着老太太的样子,不由得联想到皇宫中的内侍,赫春梅曾说邱继根一辈子几乎没离开过邱老太太,从小就最孝顺,邱老爷子去世后,就更孝顺了。

    邱鹿鸣忽然生出一种邱继根没有剪断脐带的荒唐感觉,还有些可怜他。

    大姑大姑父也走了,三姑三婶几人在吩咐服务员将几个没怎么动过的菜打包,邱鹿鸣和服务员清点剩余的酒水,苏毅鸿跟着邱继业往来送客,赫春梅则跟没事人一样,端坐在一边的长沙发上,看着手机,根本不管这些闲事。

    邱凤鸣照应两个儿子几句话的工夫,邱雁鸣端起酒桌上的醒酒器,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咕咚咕咚喝了,然后像是有了勇气,妩媚而神秘地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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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女官邱鹿鸣被赐死后穿越到了现代,最初以为到了地狱,惊恐万分。她是如何在毫无前身记忆的情况下,一步步以一个小学老师和军属的身份,来应对着这奇怪的世界和不正常的人们的呢?没有一个正常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没有一个正常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没有一个正常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