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文阅读

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章 我的脑袋给你搓

    慕惜辞笑得累了,胸中那股怒火也跟着渐渐平息了不少。

    这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少年撂在她头顶的手一直未曾移开。

    慕惜辞默默抬眼扫了扫脑瓜上头那只爪子,语调中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七殿下,你这手……”

    不想要的话,她可以顺带给它剁下来卤一卤喂猪。

    凉飕飕的目光森森落上了少年的手腕,墨君漓眼瞳一颤,立时触了电似的收回手掌,他攥着那只“死里逃生”手讪讪一笑:“这不是看你那会情绪不太稳定嘛。”

    “呵。”慕惜辞冷笑,墨君漓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忽的鬼使神差地俯身低了头。

    ?

    慕大国师见此挑眉:“你干嘛?”

    “让你摸回来呀。”墨君漓眨眼,一面又往前抻了抻脖子,“我的脑袋给你搓,你消消火。”

    慕惜辞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鸦青发顶,未末渐西的日光透过窗纱打在身上,为他梳拢整齐的长发镀了层浅淡的金。

    他半垂着眼帘,飞羽一般的长睫微垂,遮去大半黑瞳的同时,也被那日色染上了光。

    她一时怔怔,半晌后蓦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谁要搓你的头,我怕这事叫人听了去,言官们会在朝堂上参我父亲教子不力,说我以下犯上。”小姑娘撇撇嘴,顾自落座沏了茶,那水开后放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会的温度正好。

    “七殿下,你继续讲,我挺想知道前生那对狗男女究竟是怎么死的。”慕惜辞道。

    她沏茶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温热的山泉荡涤过壶中舒展开来的茶叶,浸出浅碧的汤。

    她斟出两杯清茶,一杯留在眼前,另一杯则递给了对面的少年。

    “慕诗嫣是在韵堂兄借口‘清君侧’时,被他当堂处死的。”墨君漓接过茶碗,叹了口气,“事后我们寻到了那些纸张与柜中棺椁,只觉让她死得未免太容易了些。”

    “当堂处死……那倒的确是太容易了点。”慕惜辞冷哼,这死法不免太过痛快,他们该让她将那十八般酷刑依次尝遍才对。

    “不过……倒也无妨,左右这辈子还有的玩呢。”

    “确实,依他俩性子,想来今生也是不会消停的。”墨君漓摊手,他估计那俩早晚还要犯到他们手上,至少慕诗嫣已经犯上了。

    “所以,倒也无妨。”慕惜辞轻哂,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墨书远呢?那狗玩意又是怎么死的。”

    “当街问斩,只不过行刑的并非刽子手。”少年说着吹了吹碗中茶汤,“是京中百姓。”

    慕惜辞听罢,眼睫微抬:“百姓?”

    “对,就是京城中的百姓。”墨君漓点头,说了个轻描淡写,“我命人将墨书远平生犯下的奸恶之事,一一罗列了出来,又对应着附上了我能找到的所有证据。”

    “那些罪行,足足写满了三轴三丈尺宽的小长卷。”

    “然后我派人把他绑好了押送到了刑场,又着了三人当街念诵出了那三轴长卷。”

    墨君漓喝过茶水撂了杯,目光放得旷远,似在回忆,又似在叹惋:“刚念到他接连谋害四名皇子时,百姓们还只是在下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念到他勾结着相府与安平侯府,设计陷害了靖阳伯府的时候,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

    “再过一会念到了国公爷的死因与死状,那些惯来温驯的百姓忍不住生了怒,不断有烂菜叶子一类的污物砸上刑台,叫念诵着长卷的官员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那之后便是阿宁与慕姐姐的死,我那时站在刑场附近的城楼之上,看见数不尽的菜叶鸡蛋飞砸上墨书远的脑袋,有人按捺不住心头愤恨,到底扔了石子。”

    “小石子磕破了他的额头,淌下行秾艳的血色,三轴长卷念诵到了最后一段——”少年抬眼,平静地望向对面,“那一段,是关于你的。”

    “百姓们终于知道了,他们心目中神祇一样的国师,是被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前任君王残忍杀害的。”

    “灌了鸩酒,万箭穿心,尸体被人拖着扔去了乱葬岗。”

    墨君漓闭目,他突的回想起慕惜辞前生的死状。

    他当年得知了她的死讯,便立即着手调动了兵马,而在那之前,在扶离的兵马调齐之前,他曾偷偷潜回过乾平。

    他清楚墨书远的性子,知道他定不会好好让她下葬,他觉得慕惜辞死得实在太过可惜,忍不住想去替她收一收尸骨。

    由是他潜回了乾平,多番打听下终于寻到了那处乱葬坟岗,他看见二十七八的清瘦姑娘躺在覆满了雪的尸堆之内,浑身尽是被磨断、绞碎的箭矢,素衣已分不出了颜色。

    那衣裳被血浸透,干涸发暗的血迹又被大雪洇开,最终冻成大团大团凝固的深褐。

    许是冬日地冻天寒,他找到她时,那尸体还未曾腐烂,于是他见到了她的背——

    她的背脊,早在被人拖行至乱葬岗时磨得破破烂烂,箭杆几乎被磨尽了,只剩下钉在骨缝里的淬毒箭头,模糊的血肉被冰雪冻结出无数冰碴,几处露了森森的白骨。

    他没能忍住,一行泪毫无征兆地便砸了下来。

    那是镇守了乾平边疆,足足十一个岁月的姑娘啊。

    墨君漓的眼睫发了抖,后来他将她的尸骨带出了乾平,在云游老道的指点下寻了处极好的福地,把她葬在了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能听风观月、踏云望雪,见天下太平,万籁和乐的好地方。

    “京城的百姓们听到这里彻底烧沸了满腔的血,念诵的官员沉默着又退了数步,他们即刻便冲了上去。”

    “菜叶与鸡蛋已经传达不出他们心头的火了,有人动了刀子,有人捡起了石子。”

    “但更多的还是攥起了拳头——他们自发地几人几人排成一个队伍,依次上前将墨书远包围在内,挥着拳,骨节被捏的青白青白。”

    “墨书远是被暴怒中的百姓们生生砸死的。”少年凝视着桌上茶盏,语调浅浅,“阿辞,百姓们给你报了仇。”

第一二二章 他不敢,没胆子

    是……百姓们给她报的仇。

    慕惜辞诧然,无意识地半张了嘴,她松了眉眼,定定的盯着墨君漓看了半晌,忽的低头一笑。

    她的眼底泛了酸,鼻头也发了涩,点点的水雾慢慢攀上了眼瞳,轻而易举地模糊了她的视线。

    “也不枉……不枉我尽心竭力一场。”慕惜辞轻喃,那些水汽到底溢出了眼眶,打在她手背之上,滚烫滚烫。

    “自然不枉。”墨君漓笑笑,顺势递去了块干净帕子。

    他原本还想着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但想到小姑娘先前那恨不得剁了他爪子的眼神,到底是没胆子伸那个手。

    “所以阿辞,不要觉得自己不好。”递了帕子的少年温声宽慰,“你的好,早就叫百姓们记在心里啦。”

    慕惜辞接过帕子,低头闷闷的哼出一个“嗯”。

    墨君漓知道这茶没法再喝下去了,索性唤来了侍者付了账。

    送慕惜辞回国公府的路上两人渐渐缓过了神来,可这一缓过来反倒更增尴尬。

    刚掉马的那会,被惊讶、好奇与羞恼驱使之下,二人都上了头,那时间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年龄,只想揪着对方问清楚那些自己当年不知道的事。

    但阵子,那般猛烈的情绪已然退了,剩下的便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像以前那样彼此端着互相恭维假笑指定是行不通了,毕竟在茶楼里大家均已揭过老底,没什么可隐藏的了;可若是像与燕川或湛明轩等人那样相处,也不像话。

    慕惜辞不是他的下属,他也不是她身旁的侍卫。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俩勉强称得上是君臣,可他有那个胆子当真把她当做臣子吗?

    思索中的墨君漓偷偷摸了摸脖子,平心而论,他没有。

    谁让他先前妄想过跟国公爷抢女儿,试图当慕大国师的爹,这事儿万一不慎被她知道了,他若还胆敢将她视作臣子胡乱使唤……

    那新仇旧恨的加到一起,他还不得被这小姑娘几道黄符直接拍死?

    指不定还得被拍到骨头渣滓都不剩下半点,坟头并上墓碑一并省了,当场风葬。

    嗯……好容易重活一世,他还是想晚死几年的。

    少年默默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不露半分疲色,其实重生一事点破,二人目标一致,便已算结了盟,就是这会实在寻不到合适的话说。

    ——说了尴尬,不说更是尴尬。

    死寂中墨君漓忍不住抬手抠了抠脑袋,他之前从没想过,竟然这么轻松的就能将小姑娘拐过来做盟友。

    虽然那过程与他预计中的出现了那么亿点点偏差,且他现在也说不准,这到底是谁拐谁拐谁。

    墨君漓脑门上渗了点点的汗,他眼神控制不住地飘了又飘,最终决定算了。

    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没的,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想通了的少年轻轻松出口气,四角车檐上的铃声一滞,驾车的车夫敲敲车厢,示意两人目的地已至。

    慕惜辞撩开车帘望了眼车外熟悉的长街,正欲起身下车之时,忽然想起此番春试的事。

    “对了。”临下车的小姑娘颇为紧张无措地捏捏衣角,她这会的尴尬劲儿也上来了,“明轩说他跟踪卢子修的时候碰见了燕川。”

    “既然你清楚今年的春试会发生什么,也准备插手管这一遭……那我便把明轩喊回来了。”

    “没问题,你放心。”墨君漓笑笑,轻轻颔首,“卢子修那里有我的人盯着,定不会教他再被安平侯府的人灭了口的。”

    “诶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慕惜辞点头应声,她派湛明轩跟着卢子修,也就是想让他认个眼熟,回头会试完了,救人的速度也能快一点。

    但现下知道了墨君漓也是重活一世之人,她就没必要再喊湛明轩去了。

    说到底,哪怕湛明轩的天赋再为异禀、武艺再为高超,终究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只身救人,总归是危险了些。

    不如交给墨君漓,他重生的时间看起来比她长得多,手中人手充足,身份也更为方便,办起事来自然是更稳妥。

    “然后……墨君漓,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慕惜辞抿唇,“我只是身子缩得严重了点,但道行还在,问卜求符驱邪布兵的,都可以。”

    “不用跟我客气的。”

    墨君漓闻此一愣,良久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不由面容一松,浮了笑:“我记得了,放心,以后定然不跟你客气。”

    难得慕大国师要主动为他保驾护航,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我也是一样的,你不必与我客套。”少年弯眼,“梦生楼也好,国公府也罢,有需要帮的忙,在下义不容辞。”

    “平日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只管吹响那只哨子,唤雪团来,叫它往我府上传信就是。”

    慕惜辞闻言挑眉,捏着衣角的手指不自觉的放松:“雪团?”

    “那只白鸽子。”墨君漓下颌微抬,“你不觉得它肥得像一团雪吗?”圆滚滚的,连脖子都要没了。

    像雪吗?

    慕惜辞听罢陷入沉思,慢慢回忆起那蠢萌鸽子扑腾她浮岚轩窗户的样子……

    比起雪,更让她想起那种流着油的烤乳鸽。

    “雪不雪的我不知道,但它看起来很好吃。”慕大国师言辞恳切,“自打见了它,我连着梦到好几天的全鸽宴了。”

    烧鸽子烤鸽子炖鸽子爆炒鸽子……哧溜~

    小姑娘悄悄咽了咽口水,想到全鸽宴,她馋了。

    “全鸽宴……哈哈,你若真想炖了它也不是不行,左右我府上还有别的信鸽。”墨君漓失笑,心道等过了这段春试,是该带着小姑娘找个酒楼搓一顿全鸽宴了。

    毕竟他看着雪团也发馋。

    “那还是算了,信鸽养到这么肥可不容易。”慕惜辞摆手,她是馋,但还没丧心病狂到真要炖了那只信鸽——这年头,那么通人性的鸽子可是不多。

    “行了,我先回国公府了,有事再联系。”慕惜辞下了车,少年目送着她,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府门之内,这才命车夫重新驱了车。

    今日与慕惜辞诉一番,被他压在心底不知多少个春秋的陈年旧事,他的心情无由来的松快了几分。

    那感觉颇为不错。

第一二三章 尬聊

    慕惜辞二人在梦生楼雅间门口僵持不下的时候,湛明轩正仰头看着那站在房顶隐蔽之处的暗卫头子。

    少年的面容稍显尴尬,燕川脸上的讪然亦不遑多让。

    朝中大员府邸大多远离闹市,两人追着卢子修一路走来,路上行人渐稀,被隐藏在人群中的身影暴露出来,这会便避无可避地又一次撞了个正着。

    这时间,那卢子修已然带着公卷进了尚书府,且他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出来。

    他一直在大街上傻站着显然不大像话,可若是跳上房梁与燕川一起蹲房顶……好像也不是太像话。

    毕竟,小姐吩咐了,即便见到了燕川,也要装作没看见,不去管他。

    湛明轩颇为苦恼地挠了挠脑袋,频频抬头望向燕川,脚下却像是敲了钉子似的半寸都没挪动,嘴巴也闭得跟被人缝死了一样。

    这满是欲言又止意味的动作反复重复了数次,令那蹲了角落的暗卫头子目光不受控地飘移了过来,他盯着湛明轩的表情,随之整理了半晌语言,奈何越整越不知道该说啥。

    早知道,这活就该直接扔给陆丘。

    燕川忍无可忍,正当他预备自暴自弃地开口喊湛明轩一声时,那纠结了许久的少年竟先他一步跳上了房顶。

    少年踩着那溜青瓦嘴角抖了又抖,最终假笑着压低了嗓音:“燕大哥……好巧。”

    不行,做不到,把大活人当空气一样不搭理,实在太不礼貌了!

    湛明轩心中忐忑,他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跟燕川胡乱打一打招呼,大不了今夜回去他自行找小姐领罪认错就是。

    “呵、呵呵……巧,是挺巧。”燕川突然被湛明轩这话给噎住了,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头,“湛公子,你……你也是来跟踪卢子修的?”

    “啊哈哈——咳,什么跟踪不跟踪的,就是顺路。”湛明轩搓手,跟踪这事不好说得太明,“顺路一不小心走到了礼部尚书府……你懂吧。”

    燕川闻此默一瞬,尬笑着颔了首:“懂,我明白。”

    “诶,对,明白就好,嘿嘿。”湛明轩应声,两人各自闭了嘴,重新恢复一片沉默。

    进得尚书府的卢子修在前院小厅稍坐了片刻,待府中下人通传入内,呈得书信公卷,方才被人引去了晁陵的书房。

    房顶上蹲着的两人见卢子修挪了地方,连忙运起轻功,起身跟着他换去了书房之上。

    二人照例寻了个旁人不易觉察到的角落蹲定,继而轻手轻脚地掀开两片房瓦,掏出个寸方窟窿,一左一右,静静趴好。

    书房之内,卢子修低眉敛目,徐步而来,一身浅豆绿的襕衫是最普通的无花细布,腰间的岫玉玉佩也是最寻常的货色。

    可就是这一套普通行头,偏生衬得他气度斐然,经纶满腹。

    “南城书生卢子修,见过尚书大人。”

    彼时晁陵正细细览阅着他呈送上来的书信与公卷,听见门外脚步,便顺势抬了头。

    他见到那颇有文气、样貌清秀的书生亮了眼,面上神情亦柔和了三分。

    行卷之时投递的公卷素来贵精不贵多,寥寥数语便能展现学识抱负与文采的方为上品,卢子修的公卷写得着实不错,在他看来,倘若换个年份,他定能夺得三甲。

    但放在今年嘛……

    晁陵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眸底不由流露出零星的惋惜。

    放在今年,便注定要成为几位殿下斗争中的牺牲品了。

    于是他的神色愈发和蔼,语调亦极尽温和,晁陵看着书案对面俯首作揖的文弱书生,略略弯了眼:“你的公卷本官看过了,文章写得不错,字迹也很是美观。”

    “想来若你发挥正常,想要中得榜上,应是不难的。”晁陵道,话至此处,他微一停顿,“即便运气不佳,不慎落了榜,本官也可推举你入国子监。”

    “或者你若有那个意思,届时本官亦可引荐你做相爷的门生。”

    “大人,草民惶恐。”卢子修闻此不禁大变了脸色,忙衣摆一拂,跪地叩了首,“草民一介庸碌书生,怎敢做相爷的门生?大人切莫折煞了草民。”

    他此来投卷,不过是想听听礼部尚书对他的评价,心中也好多两分底气,并非是要攀龙附凤,何况那相爷的门生,岂是说做便能做的?

    卢子修抿了抿唇,他虽尚未正式踏入仕途,却也听说过朝堂之上的党羽纷争、政||派倾轧。

    他生性执拗,不愿掺和那纷争之事,只愿做一清正廉洁的小官,能造福一方百姓,便已足矣。

    当然……若能有那个机会,留在京中自是更好,但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了解自己的性子,并不敢奢望那些。

    至于其余的什么相爷门生,什么皇子幕僚,这均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慌什么,本官只是这么顺嘴一说。”晁陵笑笑,慢悠悠放下了那轴公卷,“依你的才华,大半是能中榜的——若中了榜,自然不必忧虑这些。”

    卢子修不为所动,仍旧叩在地上长跪不起,晁陵见此忍不住沉沉一叹:“你这书生还真是倔强……也罢,我们不提此事,你赶快起来。”

    “多谢大人体恤。”卢子修回答得一板一眼,起身后复行一礼,方才站正,晁陵见他这固执样子,脑仁又是一痛。

    “卢小友,南城去京城甚远,你现下住在何处,可寻了的落脚地方?”晁陵抬手叩了叩桌案,“若尚无落脚之处,我可派人为你安排一二。”

    “回大人,草民如今暂居京郊,本预备今日呈递过公卷便去贡院报到。”卢子修拱手,绷着的唇角微微舒缓,“如此,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也好,你既定好了行程,本官就不多嘴了。”晁陵点头,与书生多聊了几句,叮嘱一番,便差人将卢子修安生送出了府。

    书生出了府,趴在房顶上的两人这回却不曾动弹。

    湛明轩本是要走的,但他见燕川趴在原地未动,仍旧聚精会神地锁紧了书房中的晁陵,不由得心下好奇,便随着他一同复趴下来。

    左右那卢子修的脚程不快,他在这稍稍耽搁一会无妨。

    湛·忍不住看热闹·明轩如是想着,目光再一次投向室内。

    晁陵在卢子修走后,缓缓收拢了面上笑意,他慢条斯理收好那份满是墨字的三尺公卷,抬手招来候在门外多时的管事:

    “把这东西送到侯府,再给那边递个信,就说未时三刻,老地方见。”

第一二四章 他俩脑袋非得打结

    管事得了令,将那卷轴收进怀中便躬身退出了书房,拐进角落换了身不打眼的行头,继而顺着小门溜出了尚书府。

    晁陵起身,颇为自在地一掸衣袖,随即背着手踱去了窗边,那书房窗外种着片葱郁的青皮竹,二月二的春雨浇了一夜,那地上已然见了几丛新拔出来的嫩笋。

    他看着那几株刚冒头的尖尖角,饶有兴致地哼起一支轻快的小调,趴在房顶之上的湛明轩听此禁不住蹙了眉头:“燕大哥,这是……”

    那礼部尚书,怎的将卢子修呈递的公卷送到什么侯府去了?

    卢子修不是说了,他不愿做相爷的门生,也不想去国子监吗?

    少年心头掠过千万个不解,燕川则对着他轻轻摇头:“湛公子,我们出去说。”

    “好。”湛明轩颔首,两人瞅准了附近无人的空档,运起轻功蹿出府去。

    这时间已是正午,道上行人愈发寥寥,卢子修身为一介文弱书生,步速不快,二人寻到他时,他将将行出百十来丈。

    燕川两人照例不紧不慢地跟在卢子修身后三两丈之处,见他拐去中市,进了一家寻常小酒馆,便顺势在对面小店寻了个在外的位置坐了,要了点粗茶小菜。

    正午吃饭的人多,他们两个混在人群中也不起眼,这位置既能盯紧了对面酒馆,又能让他们捎带歇上一歇。

    跟踪卢子修倒是不累,但屏息凝神地在房顶抻着脖子趴那么久,他们这胳膊腿可是着实的发了酸。

    难得赶上卢子修在外吃饭,他们也趁机吃两口垫垫肚子,再松快松快筋骨。

    “两位客官,您们要的菜。”店小,人少,厨子炒菜的速度快,小二上菜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

    湛明轩二人接过碗筷道了声谢又额外给了点赏钱,那小二立时点头哈腰地将两人好一顿恭维,见他们没了说话的兴致,这才调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燕川抄起筷子随意夹了口菜,这种苍蝇馆子的装潢摆设或许上不得台面,可味道却比许多看似风流雅致的酒楼要好上不知多少。

    刚出锅的肉片上浸着层红亮的辣油,一入口便激得他头顶冒汗,唇齿生香。

    带着焦边的粗粮饼子也煎得正好,香,脆,清爽,恰能解那肉片带来的点点发腻油辣味,燕川三两下吞了那只饼子,端起茶碗畅饮一番,张口呼了声爽。

    比起燕大统领的粗犷随性,湛明轩这位伯府出身、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吃相则要优雅矜持得多,他夹起饼子,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心中想的却还是在尚书府看到的那一幕——

    为什么要把卢子修的公卷送到侯府?送的又是哪一个侯府?

    朝中封侯世家不少,可文臣里拜了侯爵之位的却只安平侯那么一个,晁陵是个文臣,那么他口中的“侯府”。

    湛明轩的眸底一暗,想到安平侯祝升,他的心头便抑制不住地泛出了火。

    这股火气影响了他的思路,尚书府中的种种怪异之处令他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但这会的他却无法理清楚那可能究竟是什么。

    “燕大哥,那晁陵……”少年咽下嘴里的饭菜,终究忍不住二次开了口。

    燕川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顾自抓过第二块饼子:“还看不出来吗?那晁陵受了祝升的贿,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贿?你是说……”湛明轩蹙眉,那话在他脑子里转过两转,他忽的目光一凝,竭力压住了音调,“他们想动春试?”

    “不是想动,是已经动了。”燕川耸肩,“没看到卢子修的公卷都被他交给祝升去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会试时,卢子修的考卷将会被他们调换到他人名下。”燕川解决掉第二张饼子,灌了口茶,“至于会换给谁,我就不清楚了。”

    湛明轩眉头锁得愈紧:“这不是公然舞弊吗?”

    “这就是公然舞弊。”燕川摊手,“要不然,我跟着卢子修去晁陵府上干嘛?”

    “主子盯着这位礼部尚书可有些年头了,我们手上积攒他不少把柄,就是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能忍到现在都不动手。”

    燕川说着咂了咂嘴:“可能是觉得斩草要除根,擒贼要擒王,想顺藤摸瓜摸几个大的?”

    “不知道,反正主子的想法,我参不透。”暗卫头子满面狐疑,“说来,三小姐怎还派你来了?”

    他可不相信这位回京不过三个来月、刚满十岁的小姑娘能觉察到礼部尚书有问题,即便有国公爷提醒也不应该——她这会,应该连晁陵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不清楚,小姐她没有说。”湛明轩表情诚恳万分,“小姐只让我跟紧了卢子修,跟到他进贡院,没了。”

    “她说后面的,以后再论。”

    “嘶~你这差当的。”燕川龇牙,倒抽了口凉气,他发现了,慕三小姐的想法,简直是比他家主子的都难猜!

    “反正,小姐自有她的道理就对了。”湛明轩低头咬了咬饼子,他之前也想过要去揣摩自家小姐的心思,这不是压根揣摩不透,索性不猜了嘛。

    左右猜不猜都没区别,不管小姐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照做肯定不会出错,毕竟小姐是连他七岁尿床挨揍都能算出来的人。

    “啧。”燕川挑眉,对湛明轩的行为不置可否,总归他也想不透慕惜辞的想法——他家主子看起来倒是猜到了点,但他不说,他身为下属便没敢问。

    可能主子他们的大脑构造,与他们不太一样吧。

    咬着饼的燕川如是想着,他觉得墨君漓二人的脑袋里一定塞满了弯弯绕绕,否则的话,他们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且只要这俩人凑一块,他就没听懂过他俩在说什么话!

    燕川自闭了一瞬,想他跟着墨君漓也有个七八年了,算是个看惯了前朝后宫的勾心斗角,亦看遍了江湖武林的风风雨雨的人。

    他不说有多么精通心计,好歹也通晓了其中关窍,但他怎么就是搞不明白这两位主子说的话呢?

    难道他们交谈时言语自成了一套体系?

    某暗卫头子费解万分,连带着手里的饼子也不香了。

    两人草草吃过一顿饭,待那书生终于酒足饭饱重新出现在二人视线之内,两名坐得仿佛生了锈的习武之人立马跟了上去。

    ——再想一会那两个当主子的,他俩脑袋非得打结不可。

第一二五章 私相授受

    从尚书府出来的卢子修心情不错。

    投递公卷之前,他心中可谓是毫无底气,南城自与京城不同,那是个小地方。

    能在小地方拔得头筹的人,放在京中却未必入流。

    于是他怀揣着这份忐忑,大着胆子向礼部尚书投递了那份公卷,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得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而晁陵对他的评价,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会一怒之下派人“请”他出府,或者直接扔了他递送的公卷。

    他没想到他会耐心读完那些东西,并告诉他,不出意外,他必中得上榜。

    甚至……还愿意引荐他做相爷的门生。

    卢子修稍显激动地搓了搓面颊,虽然他无心插手朝廷斗争,也不想做相爷的门生,但尚书大人此举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文采与能力,且对他颇为赏识。

    能得到当朝二品大员的赏识……这是多少他这样尚未步入仕途的举子们的梦想!

    青年的唇角禁不住地弯了又弯,走出尚书府时,那白日已上中天,他的五脏庙亦唱起了空城计。

    他摸摸肚子,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破天荒地拐进中市一家看起来很是寻常的小酒馆,点了两样家常小炒并上壶清茶,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自南城来京途中,他吃了一路的干粮,这会再看那些硬邦邦的馒头饼子,不免觉着有些难以下咽,加之今日高兴,他索性破费一番,下了趟馆子。

    茶足饭饱后的卢子修稍加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往城外走去,这会将入未时不久,只要他的动作麻利一些,便能卡在申正贡院下钥之前,赶去那里报到入住。

    老庙内的供台上仍旧积着一层厚厚的泥灰,地上亦无第二个人的足迹,卢子修提着衣摆钻入了佛龛,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被他藏在稻草堆里的书箱。

    他仔细检查过箱中物什,确认了没有丢失什么零碎,便好生背起箱子,顺着离他最近的寺庙侧门离去了。

    加上一前一后两个大门,那老庙拢共有四道进出之门,连接了大小五条路,他走的这道门离着官道最近,另外还有条十分偏僻的羊肠小道,直通另一处的侧门。

    卢子修猜料,这老庙当年定然也是处香火旺盛的地方,只是不知后来为何会败落至此。

    许是方丈不善经营,抑或是被其他寺庙分去了香火。

    背着书箱的书生胡乱想着,行至一半,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去时,不曾把那些被他挪乱了稻草蒲团收归至原处。

    这可不好,那庙中佛像尚未完全损毁,他如此做派,岂非含了佛陀的不敬之意?

    他乃儒生,虽不信佛,却也尊重他人信仰,此等轻慢之事,非君子所为。

    卢子修绷了唇角,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见这功夫刚出未时二刻不久,时辰尚早,回去整理一番当还来得及,当即便不再犹豫,掉头重新冲着那老庙行去了。

    庙中的稻草与蒲团不难收拾,他拾掇完毕准备离去时恰过未时三刻。

    他看着地上收拢整齐的稻草蒲团,心下满意万分,正欲踏出门去,便听得老庙正门外,忽的传来两人由远及近的交谈之声。

    他本不想凑那个热闹,但其中那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过耳熟,令他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

    这一瞬过去,那交谈声已无限逼近了老庙,他不得不小心地躲去了那巨大的佛龛后。

    “哈哈,祝管事,劳烦您多跑这一趟——京中人多眼杂,恐落了他人口实,还请管事见谅。”那中年男子的声线内堆满了笑,这音色让卢子修禁不住深深蹙了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的嗓音,与他上午才见过的礼部尚书,像足了十成。

    难道……真是尚书大人?

    卢子修心下起了鼓,他扒着佛龛,小心万般地略略探了头。

    但那弥陀塑像实在太过高大,遮掩了他的同时也遮挡去了他大半的视线,从这角度向外望去,他只能看见说话人的一片深色衣角,全然看不清他的容貌。

    “晁大人过虑了,大人行事谨慎,老朽怎会因此而怪罪大人?”那被人称作“祝管事”的老汉开口,音调苍老沙哑,带着股说不出的刻薄之意。

    晁?晁大人?

    藏在佛龛后的青年瞪大了眼,若他没记错的话,礼部尚书便是姓晁。

    还真是尚书大人不成?

    卢子修眸底泛出了浅浅的惑意,他屏住了呼吸,继续向外探了探头。

    “大人送来的东西,侯爷已经细细阅览过了,他对那东西很是满意。”祝管事道,一面从衣袖中摸出只半尺来宽的布包,衣衫摩擦窸窣声入耳,卢子修眼中的疑惑之意更甚。

    “晁大人,您此事办得不错。”祝管事说着打开了布包,取出一沓大额银票,塞入男人手中,“这是我们侯爷给您的辛苦费,待事成之后,侯府另有重谢。”

    “祝管事,这可使不得。”那中年男人连连摆手,口中不断推辞,“能为侯爷做事,是晁某的荣幸,怎可讨要赏钱?”

    “安心拿着吧,晁大人,侯爷说了,总不能叫您白干活。”那管事劝慰,“再说,也没多少银子,区区八千两白银,这点钱,侯府还不放在心上。”

    “啊、这,这……那好吧,”那人踌躇一番,到底乐颠颠地收了那八千两的银票,“如此,晁某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这……这不是私相授受吗?!

    侯府与尚书大人?!

    卢子修瞠目结舌,看着那两人的动作,心底翻起一波又一波的骇浪惊涛。

    震惊与激动之中他手下不慎用了力,佛龛上本就斑驳脱落的金漆立时扑簌坠地,发出一阵异样的声响。

    “谁?谁在那里!”这动静立时引来了那两人的注意,中年男子回头的刹那,卢子修瞅清了他的正脸,那不是旁人,正是晁陵。

    青年书生心头的惊诧之意已不能用言语表达,种种情绪冲上头颅,他慌不择路,转身顺着离他最近的小门狂奔而出,几息便跑出了数丈不止。

    奔跑时那枚拴在他腰间的岫玉松脱坠了地,而他对此浑然不觉。

第一二六章 他命不好

    晁陵站在老庙门口,凝视着那道急速而去的身影,眉头微锁。

    宽阔的书箱掩去了书生大半的身形,他只觉那人颇为眼熟,却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那身襕衫实在太过普通,毫无记忆特点,逢春试年岁,他在贡院里随意一抓,便能抓到一大把与之相同打扮的书生。

    “晁大人,您看清那人是谁了吗?”随之而来的祝管事嘶哑着嗓子,苍老的面容皱成了一团,“怎么回事,这种地方,怎会有人?”

    “有些眼熟,但没看清。”晁陵摇头,“许是借宿此处的赶考书生。”

    “这就难办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去了多少东西。”祝管事沉声,“侯爷的事,可不宜为外人知晓。”

    “晁大人,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待我回去,着礼部之人,细细排查一番吧。”晁陵叹息,他也没想到如此破落的老庙里还能藏着位书生,他袍袖一拂,转身便欲走回庙内,脚下突然踩到一件硬物。

    晁陵挑眉,松脚俯身拾起那枚玉佩,那佩的材质是颇为寻常的岫玉,雕工也称不上好,却让他觉得格外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他摸着那玉慢慢蹙眉沉思,沉思中骤然想起今日见过的那名书生——

    他记得卢子修就穿了身那样的襕衫,腰间系了块这样的玉。

    且他说过,他暂居京郊。

    这老庙不就在京郊吗?

    “祝管事,我好像知道那书生是谁了。”捏着玉佩的晁陵冷笑。

    他原本还起了惜才之心,想劝着侯爷留他一命,做个门生。

    但现在……

    只能怪他的命不好。

    *

    卢子修出了老庙,沿着最近的官道一路狂跑,书箱中的纸笔撞得叮当作响,他顾不上,也没那个心思去顾及。

    他现在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扯不开的混沌,他不明白晁陵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还与一位什么侯府的祝姓管事私相授受。

    是卖官鬻爵?还是要在那即将到来的春试上做些手脚?

    他不清楚,他只觉礼部尚书先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至此轰然崩塌,那官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黑暗。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判晁陵此举的对错,但对此他本能不喜,并觉得这不应该。

    在朝为官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位“侯爷”也不应该

    做这样的事。

    士人苦读诗书,考取功名,难道不该是为国效命、为百姓造福的吗?

    为什么他们明明得了官职,甚至得了朝中大员之位,却……用来全一己私欲?

    封侯拜相还不满足吗?

    官至正二品礼部尚书还不够让他们满足吗?

    卢子修想不通,种种的疑惑带着愤懑,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撕裂了。

    他的目光浑浑噩噩,他的脚步跌跌撞撞,他憋着那口气,一连跑出了数里,将他原本要走一刻有余的路程,生生压至了一半。

    他终于跑得累了,背上的书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之前从未觉得这小小的竹编书箱能有如此沉重,可今日——

    卢子修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前方数丈外的城门,那门上石青的篆字满是威严之意,经年累月的风雨又为它添上一成古朴沧桑。

    或许压着他的不是那只书箱,是他一直以来逃避着的、不愿去面对的现实。

    “哈——哈哈哈!”书生打扮的青年放声大笑,他说不清那笑中究竟带着多少难以言喻的意味。

    生平第一次,他对春试萌生了退意;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再看不清曾经摆在眼前的那条仕途。

    可他能放弃吗?

    南城是个小地方,多少年方能出那么三两个举人,他来京的盘缠还是城中父老们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当初的县令大人得知他得了解元,甚至高兴的在城中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

    他怎么能就此放弃?

    他身上还压着南城亲朋们的期盼呢!

    卢子修的目中弥漫起浓重的迷茫,城楼上的石青字迹在他眼中寸寸昏花,他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向那座繁华的京城,麻木茫然,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还该就这样去参加那场春试吗?

    那场明摆着要被人动手脚的春试。

    青年怔怔,这时间他突然搞不明白,自己那十数年的寒窗苦读,究竟是为了什么。

    临到城门前,他木然伸手掏出那份结印文书,两日内数次进出城池,那守门的兵士早已记得了他的样貌,随意检查了文书,轻松地便放了行。

    “多谢。”卢子修下意识道了声谢,那兵士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书生,莫要紧张,好好考便是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比我们这样当|兵的大老粗要好多了。”兵士道,边说边叹了口气,“能来参加春试的,即便落了榜也是举人,也能回去做个地方小官。”

    “像我们这般守城门的,只怕这辈子都没什么别的出路哩!”兵士笑笑,“放松点。”

    “兵大哥,谢谢您,但小生这不是紧张。”卢子修扯扯唇角,胡乱搪塞过兵士,拖着步子重入了城内。

    过门的刹那,他仰头看了看城墙上的砖石,过了这门,便是京城。

    这里是京城。

    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兵士的话,脑中灵光一闪——

    古人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是他自己将自己的思维局限掉了。

    朝中人如何与他何干?他为什么一定要看顾他人的行径?

    即便他们营私结党,即便他们互相倾轧又能怎样?

    他只想一身廉洁清正,那他便做他的清官就是。

    朝中的乱象未必永恒,他也未必非要与他们打什么交道。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跑回南城,做知县大人的师爷去。

    何况,会试尚未开考,他想这些作甚?

    不如早点去贡院报到。

    卢子修晃头,他陡然觉得眼前的那条路又一次清晰起来,他很是感激的回头望了眼依旧守在城门边的兵士,深身呼吸一口。

    他不确定那位晁大人有没有认出他来,那佛像太大,当时他跑得又急,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即便被认出来了,天子脚下,他至多也就是个落榜。

    青年至此平复了心情,大步向着贡院赶去。

第一二七章 人与咕的信任呢?

    湛明轩站在离贡院最近的那棵老树之上,静默地垂头凝望着其下刚入内的书生。

    他不似燕川那般,刻意修习过隐匿追踪之术,京郊有两段路颇为开阔,于他而言无处藏身,是以便不曾追着那卢子修跑出城去。

    在书生离城的那段时间,他照例在城门边的小摊上点了壶粗茶,一面喝着水,一面等着卢子修重新进城。

    今日已是二月初四,贡院敞了门,且这时候天色尚早,卢子修大半是要取来书箱,去贡院报到的。

    于是他镇定自若地喝了半个来时辰的茶,那书生果真不出所料的赶了回来,唯一稍有差别是卢子修的面色看起来颇为难看,难看得险些令湛明轩以为他要弃考。

    远不似他出城时的神采奕奕。

    这书生出城一趟……中了邪不成?

    湛明轩挑眉,起身结了茶钱便跟上了入城的卢子修。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眼京郊官道,那大路空空,全然寻不到燕川身形,也不知他是另有要事缠身,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小姐让他跟着卢子修直到后者入了贡院,那他便只管跟着这书生就是。

    入城后的书生直奔这京中贡院而来,他亦跟着上了这树。

    眼下,卢子修安然入了贡院,他也该回去给小姐复命了。

    少年收回了目光,仰头看了眼天色,心中大概估算了下时辰,麻利地蹿下树去。

    贡院报到的手续稍显繁杂,待这一整套的程序走下来,卢子修得以回到落榻之处时已然临近傍晚。

    早便劳累不堪的青年书生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形象了,书箱一撂,当即死狗一般瘫上了榻。

    他抻了抻腰节,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常日挂在腰间的那枚岫玉玉佩,这一摸却捉了个空。

    卢子修猛然起身,原本镇定多时的神情,这时间控制不住地又慌乱了起来,他确信自己赶到老庙的时候,那玉还好好的挂在自己腰间的,这会怎么突的不见了?

    难道是他从老庙里跑出来的时候,不慎跌落了?

    书生蹙眉,捏着宫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玉佩本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他父亲在他加冠之时送他的成人礼,意义非凡。

    自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那东西究竟掉到了哪里,是京城之内,还是从老庙来京的途中?抑或……掉在了庙中?

    若是掉在了庙中……

    卢子修咬唇,若那玉佩掉在庙中,又恰巧为尚书大人所得,那他岂不是要彻底完蛋了?

    不,不,不能想得太过糟糕,一来那玉未必就掉在庙中;二来,即便掉在了庙中,也未必能被晁大人拾得。

    三来,他这一身打扮普通至极,那玉也很是常见,晁大人未必能仅凭这点东西,便断出他的身份。

    四来……就算他真被人认了出来,这阵子他也逃脱不得。

    会试结束之前,贡院于中举子而言便是只进不出,他如今既已进了贡院,想要出去,便只得等到会试结束,呈递过考卷。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至少要等到会试结束——

    罢了,大不了交了答卷他收拾好东西便跑,不管那会试成绩上不上榜,一刻也不多留,赶在晁大人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路跑回南城去。

    对,就这样办。

    卢子修攥拳,对着窗外无声给自己鼓了好一阵的劲儿,这才勉强定下心神,去到伙房用了顿饭,简单洗漱一番便就了寝。

    *

    “主子,属下按您的吩咐,在礼部尚书府蹲守了两天,他们今年果然仍旧准备插手春试——”

    七皇子府书房,自京外赶回来的燕川垂首汇报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声色平缓,不见起伏。

    “安平侯府的管事与晁陵私下在京郊老庙里会了面,且此次多了位目击之人。”燕川话至此处,稍作停顿,“就是您要我注意的那位南城考生。”

    “晁陵看中了他的文采,预备在会试时调换他的答卷……现下那书生又撞破了他与侯府之人私相授受。”

    “想来,依那伙人的性子,多半已对那书生动了杀心,主子,您看……”燕川抿唇,他觉得他们很有必要救一救卢子修,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有力人证。

    “燕川,你的废话几时变得这样多?”一直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矜贵少年应声抬眸,眼中的嫌弃之色几乎溢了出来,“这种事,还需要过问我吗?”

    这还用问?

    肯定是救啊,凡是能扳倒墨书远那狗玩意的事,他几时落下过?

    “这不是想着向您请示一番……”燕川压着嗓子小声嘟囔,“那主子,属下这就下去安排了?”

    “嗯。”墨君漓颔首,一面吹响银哨,“顺便让他们明晚晚一些时候,在水榭准备桌全鸽宴。”

    “全鸽宴?”燕川嘴皮一抖,刚飞进书房的信鸽闻此,立时“啪叽”一声摔上了桌子,起身时它那两条小肥腿都在不住的抖,黑豆眼里也满是迷茫惊恐。

    ——它不过是兢兢业业地送了几天的信,这帮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想吃它?

    咕好累,咕不想再挣扎了,不就是馋它的身子吗?拿去,都拿去——

    就算它被人做成了烧鸽子烤鸽子鸽子汤,它自由的羽毛也会自由地在天上飘。

    这是一直咕咕最后的信仰!

    “咕!!”雪团扎着翅膀咕了声嘶力竭,墨君漓斜眼扫着这只戏多的鸽子,眉骨禁不住跳了又跳:“你叫唤什么,又不是吃你。”

    他堂堂乾平七皇子,还没穷到买不起鸽子、要炖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信鸽的地步。

    虽然雪团的确是很肥,看起来很好吃。

    “咕?”雪团眨眼,似是没想到这个结果,它站在桌子上思考了半天,到底将信将疑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条小短腿——喊它来不是为了吃,那就又是送信呗?

    “啧。”这人与咕脆弱的信任。

    少年摇头叹气,仔细系好桌上的寸长信筒,摆手示意雪团赶快滚蛋,那鸽子见他当真不是要吃它的意思,连忙翅膀一扇便麻溜跑了。

    它怕再多待会,这没人性的主子会突然变卦,要了它一条咕命。

    这鸽子飞得跟逃荒似的。

    墨君漓望着窗口抖抖眉梢,他只是突然想起来,若等到春试结束就得到四月份了,他怕那小国师馋鸽子馋得太久,会馋出问题。

    索性早点全了小姑娘肚子里那点馋虫。

第一二八章 一应推给七殿下

    “小姐,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浮岚轩,少年叩开书房,眉目半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禁不住碾了又碾。

    慕惜辞闻此微一顿笔,杏眸轻抬:“那卢子修进贡院了?”

    “进了,不过他晌午呈递完公卷,从尚书府出来尚未见异常,下午再回城时却有些神情恍惚。”湛明轩说着低了头,“可惜明轩并未修习过追踪隐匿之术,不曾追着他出城太远。”

    也就没法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情恍惚?”慕惜辞挑眉,随即勾唇一笑,“许是他路上受了惊吓,不过这倒无妨,只要他囫囵个的进了贡院便好。”

    “好的,小姐。”少年颔首,唇角颇为紧张地绷了绷,“另外……我今日又遇到了七殿下府上的燕川。”

    “并且没忍住跟他打了个招呼,甚至一同吃了个午饭。”湛明轩扭着衣角结结巴巴,“小姐,明轩自知有错,还请、请小姐责罚。”

    “责罚?这有什么可责罚的。”慕惜辞闻言失了笑,“一同吃个饭罢了,无碍,你且宽心便是——还有别的事吗?”

    “有的,小姐。”听到“无碍”二字的湛明轩微微松气,继而将今日在尚书府书房顶上的所见所闻与从燕川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告知给了慕惜辞。

    “……所以,按照燕大哥的说法,那晁陵多半要在会试上调换卢子修的答卷。”

    湛明轩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些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话毕他小心观察着慕惜辞面上的表情,见她神色淡淡,眉目间丝毫不见讶然之色,不由低头鼓了鼓脸。

    “小姐,您果然对什么都不惊讶。”永远一派运筹帷幄、老神在在。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派你跟踪卢子修。”慕惜辞撂了笔,两手一撑,托了下巴,“依着那帮人的性子,会试一了,那书生多半便要被人灭了口。”

    “我派你去,原是想让你提前认个脸熟,好在会试结束后救那书生一把。”

    “不过,眼下七殿下既插了手,后面也就没我们的事了。”

    小姑娘说着弯了弯眼:“他那头的人手可比咱们这的足。明轩,这两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们只管看戏就是。”

    “看戏?”湛明轩一怔,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大够用。

    “对,看戏。”慕惜辞点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重,“看一场能动荡乾平半个朝堂的大戏。”

    动荡乾平半个朝堂的……大戏?

    湛明轩越听越是茫然,他刚刚捋了半天,只觉越捋越懵懂。

    听小姐的意思,她早就猜到了晁陵等人要插手春试,而卢子修就是那个倒霉的牺牲品,且她一开始便打算让他在会试后去救人?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清楚此事会造成的后果?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少年蹙眉,这仿佛已经超出了“预料”的范畴,说是“预知”还差不多。

    慕惜辞听此敛笑,面无表情:“算的。”

    少年眨眼:“算的?”

    这话他怎么就那么不信——

    “对啊,算的。”慕惜辞一本正经地忽悠起面前的半大少年,“那天我偶然听他们提起春试,想起历朝历代皆有贪官污吏行舞弊卖官之举,一时手痒起了一卦。”

    湛明轩狐疑:“可……那卦象里能看出来那书生姓甚名谁吗?”

    “那当然不太行,但能知道个大概,”慕惜辞信口胡诌,“我后来闲来无事,找七殿下要了份今年参加会试的举子名单,顺势排查了一番。”

    “七殿下?”怎么又是七殿下?

    湛明轩愈发茫然,他发现了,只要涉及朝中秘闻,小姐便一应推给七殿下。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对呀,七殿下。”慕惜辞微笑,“赴考名单又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机密,我说好奇,他便给我看了。”

    “只是没能带出来。”

    “是、是吗?”湛明轩瞪大了眼,难得起了两分执拗脾性,他正欲打破砂锅问到底,一阵凉风便猛地扑了面,他眼前陡然一花。

    少年眯眼,片刻后定睛,却见一只圆滚滚的白鸽子稳当当地停在了书桌之上。

    那鸽子奋力抻着脑袋去蹭慕惜辞的手心,它肥得甚有特点,好似就是他们前几日在浮岚轩房顶见到的那只。

    “小姐,这鸽子……”湛明轩抖抖嘴皮,他记得他家小姐上次说,这是别人家养的信鸽,迷路了才误入的浮岚轩。

    可他现在看这鸽子动作娴熟的样子,怎么瞅都不像是误入。

    “咳,这只,本就是七殿下养的鸽子。”慕惜辞唇边的笑影不着痕迹地僵了一瞬,她拆下信筒,抱起雪团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我也是在它上次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样啊。”湛明轩怔怔颔首,他的思路被雪团骤然打断,这会竟有些记不得适才要问的是什么了。

    “是的,平日一些零碎消息,便是用它传递——明轩,这下你没别的问题了吧?”

    “没问题就下去歇歇,我继续看书。”慕大国师放下手中的鸽子,雪团近日是吃得愈发肥了,她不过抱了这么一会,便已然觉得手腕酸涩不已。

    再这么肥下去,早晚会因飞不动被人抓起来红烧……哧溜~

    慕惜辞心下腹诽,几不可察地咽咽口水,在这正长身体的时候,看见雪团这么肥的鸽子简直是种煎熬,她真怕万一哪天她一个没忍住,再给它拔毛炖了。

    “没问题了小姐,明轩告退。”少年摇头,拱手行过一礼便悄声退了,慕惜辞在他走后拆了那只寸长信筒,摸出那张三寸纸条。

    她展了信,盯着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了研究许久,木了半晌,没憋住,低头一阵破口大骂:

    “这脑袋里进了四两水二两面,一晃全是浆糊的狗玩意!”

    墨君漓那老【哔——】犊子……

    那老【哔——】犊子让她明天晚上少吃点,最好就别吃晚饭!!

    她吃多吃少关他什么事?

    她又没吃他家大米!!

第一二九章 他罪不至此啊!

    小姑娘着实被那纸条气得够呛,当即提笔在一空白纸张上写下“关你屁事”四个大字。

    写完又觉不妥,狼毫一挥,轻松糊了那四字,换上一句“老子没吃你家米”。

    写过不久,慕惜辞沉吟,觉得这话仍旧不大妥当,于是又重新提了笔。

    如此来来回回修改了数次,从“滚啊”换成了“哦”,又从“哦”换成了阴阳怪气的“多谢殿下提醒”。

    然而不管怎么换,她都感觉不大舒服,到最后,她索性塞进去了一张半个字都没有的白纸。

    ——让那老【哔——】犊子自己猜去吧,她不回了!

    慕大国师咬牙恨恨,连带着放飞鸽子的动作都没那么温柔了,雪团临走前很是疑惑不解地回头瞅了瞅慕惜辞,一双黑豆眼眨了又眨。

    它不太明白小姑娘为什么会在看过纸条后,突然生了气,但身为一只咕咕的本能告诉它,它最好不要在这时间去打扰她。

    会容易变成鸽子羹的。

    肥成球的信鸽费力拍拍翅膀,咕咕叫着离开了浮岚轩,慕惜辞杵在窗台边上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肥美背影,心头火气并未消下半分,反而愈烧愈旺。

    ——看到雪团这只肥鸽子……她更饿了!

    慕惜辞对着窗口磨了磨牙,当晚在气恼之下她一个不慎吃撑了,且这一次吃撑还引发了连环效应——

    吃撑了的慕大国师当晚胀气没能睡好,次日一早便神情恹恹、食欲不振;这般萎靡的精神与食欲一直持续到傍晚,她第二天晚上还真没能吃下多少饭去。

    都怪墨君漓那个老【哔——】犊子!

    躺在榻上瞪着拔步床顶的慕惜辞心中忿忿,赌气似的揪着那床锦被。

    她这会倒是精神起来也知道饿了,问题眼下月近三更,灵琴等人早已就了寝,浮岚轩里的小厨房空空荡荡,她上哪弄吃的去?

    难不成要她生啃萝卜白菜?

    那不就成红眼兔子了。

    小姑娘气呼呼地鼓起一张小脸,杏眼瞪得滚圆滚圆,她那厨艺也就比湛明轩高上那么一线,只能说不会炸锅,至于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入口……

    反正上辈子还在流云观里,跟师父修习玄门易术的时候——

    慕惜辞抿了抿嘴唇。

    某天她心血来潮下了厨,过后师父他老人家吃了一筷头,便从此封了她那院子里的小厨房。

    剩下的东西,她统统喂给了不时逛到道观门外的大黄狗,那狗尝了一口,吐了半宿,再就没来过流云观。

    这大概……是不能入口的。

    慕大国师陷入沉思,要不她还是生啃两根萝卜去吧。

    至少当兔子也比饿一晚上强,虽然她现在真的很想吃肉,最好是雪团那样的肥鸽子。

    圆滚滚、肉嘟嘟,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既鲜且嫩的肥鸽子。

    早知道晚饭那会,就不拒绝灵琴给她做的那盘点心了……气上头误我!

    小姑娘眨巴了双氤了水的杏眼,伸手揉了揉唱起空城大戏的肚子,作势便要起身去小厨房里寻两根萝卜白菜一类的垫垫,头顶却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敲击声响……

    她的眼神陡然一厉。

    浮岚轩外,房顶之上,墨君漓抱着膝盖,百无聊赖地敲起了房瓦,今夜亥时三刻他便准时出了府,却不料又一次遭遇了“鬼打墙”。

    只不过,这次在浮岚轩房顶与国公府外大道上轮番转悠了数圈后,他看明白了。

    那所谓的“阴气重”、“鬼打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鬼打墙,他估摸着,大半是慕大国师搞出来的什么玄门阵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五感六识。

    这就难办了。

    他不似慕惜辞那般修习过玄门易术,摆脱不了那种影响也寻不到阵眼,单凭武力无法破阵,只能蹲在这凉飕飕的房顶上吹吹冷风,顺带敲一敲那倒霉的房瓦。

    墨君漓闲闲敲着房瓦,心中越想越是凄凉,想他堂堂乾平皇子,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观风阁阁主,这半夜三更的竟要在这受这个冻、敲这个房顶!

    关键是不受冻、不敲房顶,他还真摸不到慕惜辞闺房的那扇窗,也就寻不出第二个能将这小姑娘喊出来的方法。

    少年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心道今晚他定要跟慕大国师好好讲讲这个问题——设阵防贼行,别防他呀。

    他又没想翻窗,也没想进人家闺房,就想敲敲窗框喊她出个门,干啥一天到晚给他困房顶上!

    主要他还没那个胆子掀房瓦,他怕没等他掀出个洞来,他家国师大人先一砚台送他归西。

    本来收到她那张半个字都没有的纸条,他心中就很是忐忑了,哪敢再触她那般的霉头?

    墨君漓眼泪汪汪,正欲略微放重了敲窗的力道,便觉脊骨无端一寒,本能令他立时起身侧跨避开了半步。

    下一瞬他眼下闪过一道雪光,利刃破空带来“咻咻”声响,少年转身一把截住了小姑娘的手臂,二尺来长的短剑擦着他的衣衫险险滑过,蹭断了三两根墨色的发。

    “咕——”

    墨君漓咽咽口水,嘴角不受控的抖了又抖,他看得出,慕惜辞的那一剑并未用力,速度也不够快,但能令她放出这等开了刃的“凶器”,足以见得她现在的心情是有多么的不美丽。

    但……他只是想带她出门搓一顿全鸽宴,应该罪不至此吧?

    夺了剑的少年颤了声,他捏着那短剑后退了一步,故作一副抖若筛糠:“我的国师大人,小人这是又怎么惹到您了?”

    呵,这老货还有脸来这问她?

    本就饿着肚子的慕惜辞闻此登时来了火气,她叉了腰,鼓着小脸瞠了目:“你那条子什么意思?”

    “什么叫让我少吃点,我吃的是国公府的东西,又不是你皇子府的口粮!”慕大国师气极,这会无限濒临炸毛,“这跟你七殿下有半个铜子关系吗?”

    “还特意让雪团过来送这个!”

    “都怪你,我被你气得昨夜吃积了食,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现在饿得都快要啃萝卜啦!”

    “姓墨的,你赔我的晚饭!!”小姑娘越说越是火大,越说越是委屈,印诀一掐,顺势就要引煞打他,墨君漓见此忙不迭连番告了饶:

    “赔赔赔,我现在就赔——”

第一三零章 要么拴个铃铛

    “真的?”慕惜辞掐着印诀的素手微顿,杏眼猛地一亮,“现在就能赔?”

    一天没怎么吃饭,她现在是真要饿死了,若非墨君漓这老犊子在她房顶上敲瓦片,她这会已经溜进小厨房寻萝卜了!

    尤其刚才,穿衣翻窗还上房顶挥了一剑,她本就空了的胃肠这会更是直接“咕噜”开叫,小姑娘揉着肚子瘪了嘴:“可都这个点了,你要上哪找吃的去。”

    “真的,没骗你。”墨君漓连忙点了头,“我叫你今晚少吃,原本就是想请你出来吃一顿夜宵。”

    “怪我写条子的时候没写清楚,让你误会了不说,还惹得你生气了。”少年举手做投降状,“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我一定好好写。”

    投降过后的墨君漓小心试探:“所以,不气了,我们去吃东西?”

    他本想伸手揉揉小丫头的小脑袋瓜,但看她那气哼哼的样子,到底没敢抬那个手。

    “东西当然要吃。”慕惜辞冷着脸收了那柄被少年缴走的短剑,“不过在那之前——”

    “你下次敢不敢把纸条上的字写大点!每次说那么多没用废话,字挤得跟针鼻儿似的,我看你是打着主意要看瞎我是不?”

    她每次看个纸条,都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简直比占算乾平国运还要令她头疼。

    好歹算国运,她也就需要吐两口血、再在床上瘫个那么三五日,可若是看这老货的条子……

    她得看到眼花!

    “啊哈~我有写很多废话吗?”墨君漓挠头讪讪。

    写条子的时候他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每次都是想到哪就写到哪,不知不觉写的就有些多,往往是看那纸条快没地方了,方才想起来正经事,如此一来,那字便不免小了点。

    “废话多不多,你自己心里清楚。”小姑娘冷哼,翻身下房将那短剑扔回了窗内,继而重新爬上了围墙。

    墨君漓站在浮岚轩顶,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似的上蹿下跳,神情微怔——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上房揭瓦这么熟练?

    这怔愣到底引来了慕大国师的不满,小姑娘回头冲着他一扬下颌,细眉一挑,小模样活似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你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带路。”

    倒是怪可爱的。

    “咳,来了来了。”少年眨眼,足下轻功一点,立上墙头,习惯性且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小姑娘的手——

    就算知道了她与他一般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他瞅见慕惜辞这刚过十岁的躯壳,仍旧下意识地将她当成了没长开的小娃娃。

    而回京后这段时间以来的后者,同样是被各种人牵来牵去牵惯了,一时还真没觉察出哪里不对。

    两人就这样避开了打更人、沿着官道静静走出了半晌,墨君漓忽的想起两次被“鬼打墙”困在房顶上的那茬事。

    “对了,国师大人。”少年眼神一飘,微微吊了眼角。

    “嗯?”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在你那院子里天天鬼打墙吗?”墨君漓空着的手碾了碾衣角,“房顶的风怪冷的。”

    他往那一蹲也挺凄凉的。

    慕惜辞面无表情:“呵,没有,冻着吧。”

    “别呀。”墨君漓蹙了蹙眉,一本正经地掰扯起将他困在房顶上的种种弊处。

    “你看,我每次都要鬼打墙,就得每次上房顶;上房顶找不到你屋子的窗户,想要喊你就得敲房瓦;房瓦敲多了会碎,还容易被你听漏了——”

    “房瓦碎了还要换,新瓦和旧瓦还不是一个颜色的,要换就要整个房顶一起换,算下来你一年要花好多银子——这不就不如放小的进浮岚轩了吗?”

    少年说着脚步微顿,慕惜辞跟着他停了下来:“反正我也不进屋,就在外面敲敲窗。”

    “七殿下,若我那房瓦真碎了,那也是你敲碎的。”小姑娘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瓦都是被你敲碎的了,换瓦时的费用,难道还不该是由你报销吗?”

    “至于喊我……要不这样,”慕惜辞仰头,“赶明儿我在屋里拴一只铃铛,把铃铛线拉到房顶上去,拿个小木棍之类的东西别好了,挂在床边。”

    “回头你一找我,就拉绳?”

    “……倒也不必这么复杂。”墨君漓扯扯唇角,“你就告诉我怎么下那个房顶就行——”

    “哦,”慕大国师冷漠异常,“那你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这个老货,怎么下她浮岚轩的房顶的。

    她还想让他多吹个十年八年的冷风呢!

    慕惜辞暗暗腹诽,也不顾钉在原地思考人生的墨君漓,转头作势抬了步,行至此处她已认出了这条路——若她猜得没错,这厮将夜宵设在了听澜水榭。

    那地方,有没有他带路就都一样了。

    小姑娘轻哼,走出了二尺方才发现哪里不对,她顺着那条向后拉扯了的胳膊幽幽回望,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到了少年的手上。

    她什么时候又被人当小孩一样牵着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不,还是把这爪子剁了卤完喂猪吧。

    慕惜辞的神色渐渐不友善了起来,少年觉察到这股奇异的寒意,陡然回了神。

    “嘶~”墨君漓猛地松手,面皮僵了又僵。

    忘了忘了,怪他先前整日想着跟国公爷抢女儿,“老父亲”的心态维持得久了,看着眼前这还没长过他胸口的丫头,潜意识里便给她当成了小孩。

    还挺自觉。

    收回手的慕惜辞眉梢轻抬,被人牵了半路,她手心里早沁出一层热乎乎的薄汗,这会教夜风一吹,竟有些微微的凉。

    “浮岚轩夜里能开的,只有两道阵法。”慕大国师蜷了蜷手指,小脑袋一歪,“第一种是西换南,东换北;第二种与之相反,西换北,东换南。”

    墨君漓闻言微讶,他没想到慕惜辞会在这时间突然松口。

    原本他都做好要不时被风吹的准备了来着。

    “但无论是哪一种,想要走下房顶,都很简单。”慕惜辞眨了眨眼,“就依着你每次能寻到的那个位置,面朝墙外,往前一步,向右或者左行一尺七寸就可以了。”

    “至于是左还是右,你自己慢慢试,记住,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

    不能相信眼睛,那就是严格去查几块瓦呗?

    少年沉吟,待他正欲仔细思索一番之时,走在前方两尺的小姑娘却忽然又气鼓了脸:“墨君漓,我都说完了,你走快一点——”

    “我好饿。”

第一三一章 听起来像金屋藏娇

    小姑娘带着点怨念的话语随风而至,墨君漓微怔,忙不迭三两步追了上去,一本正经开了路:“走走走,马上走。”

    听澜水榭离着国公府本就不远,加之二人又运上了轻功,不出小半刻,那水榭的大门就已近在眼前。

    还未赶至那设了宴的正厅,慕惜辞便已然嗅到了空中弥漫着的阵阵香气。

    混着油香的肉味儿勾起她满腹馋虫,小姑娘的杏眼亮了又亮,顺着那味道,准确无误地摸上了设宴厅堂。

    彼时燕川这忙活着摆上最后一道菜品,她看着那满桌的鸽子,涎水差点淌出了三尺。

    慕惜辞勉强端着刻在骨子里的那点矜持,待身为主人家的墨君漓上桌之后,自己亦迫不及待地落了座。

    墨君漓见她那小馋猫似的样子不由弯了眼,他抬手扯下一条烘烤得正好的乳鸽腿,顺势递去小姑娘碗中。

    那烤鸽子的火候恰到好处,外皮焦香四溢,脆而不糊;内里腌制好的鸽肉则鲜嫩无比,每口都带着满满的肉汁。

    小姑娘亮着眼睛,吃相优雅却速度极快地解决了那条鸽子腿,继而抓起筷子夹向桌上的那盘红烧乳鸽。

    鸽肉上淋着层令人食指大动的橙红糖色,那鸽子已被香叶桂皮煸得髓骨生香,慕惜辞就着一桌子的菜,不一会便下去了半碗的饭。

    她今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是被真饿着了,加上这一桌的全鸽宴在她梦里徘徊了数个时日,早就馋得不能再馋,一朝得偿所愿,难免吃得急些。

    “你小心噎着。”撑着下巴看小姑娘吃饭的少年失了笑,起身为她盛了碗温而不烫的鸽子汤。

    那乳鸽在砂锅中被文火炖了数个时辰,早便骨酥肉烂,入口即化,带着些乳白色调的汤汁上飘着层金黄的油花,汤中撒着把益气补血的艳色枸杞。

    慕惜辞接过汤碗,抬眼一扫对面不曾动筷的半大少年,就着那汤慢条斯理地咽下口满口的肉,摸出手绢擦了擦嘴:“开玩笑,我都多大了,哪里会噎到。”

    “又不是小孩子。”小姑娘低头嘟囔一句,这话令进屋送茶的燕川膝盖一抖,险些闪了腰。

    不明所以的倒霉暗卫满目惊悚地看了眼端坐椅中、明显连他胸口都没长过的十岁姑娘,眼神飘了又飘——他觉得慕三小姐说出来的这话,就很像小孩子。

    “是是是,阿辞不是小孩子。”墨君漓煞有介事颔了首,一面挥手示意燕川留下茶水便麻溜退下。

    他瞅着那明显吃开怀了的粉团子勾了勾唇角,黑瞳内尽是促狭之意:“是小丫头。”

    “姓墨的。”慕惜辞沉了脸,刚抓起来的筷子猛地拍上了桌面,墨君漓眼疾手快,赶在她发火之前舀去满满一勺山药鸽子煲,笑容讨好:“吃肉。”

    “……啧。”突然被肉哄没了火气的小姑娘咂了咂嘴,安安生生地添了半碗饭,“你怎么还想起来请我吃这个了。”

    “你上回不是说,见了雪团之后,夜夜梦到全鸽宴嘛。”墨君漓说着微抬了下颌,他见慕惜辞吃得欢快,自己也难得生了点馋意,干脆跟着盛了小半碗的饭来。

    “我猜你是馋鸽子了,原想着春试大案结束之后再寻个酒楼,请你好生搓一顿。”少年语调微顿,“昨日突然想起来,若真要等,只怕要等到四月中去。”

    “眼下这才二月出头,离着四月中还有两个多月,我怕连着两个月下来,你该被馋坏了。”墨君漓笑笑,“索性今晚就全了那点馋虫。”

    “呸,你才馋呢,我这明明是在长身体——”慕惜辞细声嘀咕,手下挑肉的动作却是半点没停。

    她本不是那般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前世对吃食也没什么执念,这辈子恰赶上十来岁长身子的时候,这才格外贪吃了点。

    再说,肥成雪团那样的鸽子可是不多,墨君漓这老货,不是说过自己看着它也发馋吗?

    所以,不是她馋,是雪团太肥又赶上她最能吃的时候!

    对,没错,就是这样。

    吃净碗里最后那点饭的慕大国师掩着嘴打出个无声的嗝,她今天带出来的那条手绢算是废了,上面蹭满了油点,多半是洗不出来了。

    “说来,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吃饱饭,慕惜辞的思路也跟着渐渐清晰,浑身炸着的毛一顺下来,她便不由想起了正事,“到时准备怎么安置那书生?”

    “那当然的差不多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干诈死的行当。”墨君漓不甚在意的一挑眉梢,“至于安置……那就随便找个偏僻点的宅子放着呗。”

    “反正我名下空着的宅子多着。”少年撂了筷子端起茶盅。

    “唔,”慕惜辞托腮沉吟,“这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听起来……”

    墨君漓蹙眉:“听起来什么?”

    慕大国师诚恳万分:“听起来很像七殿下你‘金屋藏娇’。”

    “噗——”

    少年一口清茶喷了一地,他颤着手奋力拍着拍着胸口,试图顺下那节堵在嗓子眼里的气:“国师大人,我都跟你说了几回了,我真不是断袖!”

    “我也没说你断袖呀。”慕·罪魁祸首·惜辞嘟嘴嘀咕,“就是说听起来像。”

    “听起来像又不是‘就是’,你干嘛这么着急。”小姑娘狐疑抖眉,“莫非……”

    “阿辞。”墨君漓麻了,他觉得自己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没有那个‘莫非’,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上辈子也没有!”他上辈子孤独终老是因为死的早且没遇到喜欢的,不是因为断袖。

    真不是!

    这小丫头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墨君漓探究似的望了她一眼,慕惜辞对他的目光视如不见,顾自“哦”了一声,下了地。

    确认墨君漓能妥当安置好卢子修,她便没什么想问的了,左右剩下的也不必管,他们只管保护好这位难得的人证,届时交由云璟帝自行发挥就是。

    她可不相信,上辈子那位老皇帝突然出现在殿试之上,是什么“心血来潮”。

    慕惜辞晃晃脑袋,背着手作势便欲向着屋外行去,墨君漓见状一扬下颌:“你这是上哪去?”

    小姑娘懒懒回头:“消食。”

第一三二章 长不高的

    水榭外的夜风微凉,带着点湿漉的水汽。

    慕惜辞背着手,沿着木台缓缓踱了步,今晚的夜宵甚合她心意,她一不小心便吃得多了些。

    这会胃里发了撑,她若不赶紧多走两步消消食,回去只怕又睡不安生。

    都怪墨君漓府上的厨子……把菜做得那么好吃干嘛。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地在心下甩着锅,从这望去,小湖对岸的建筑物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她站在台边眺望了许久,也没能看出那头是些什么。

    “跑到这里消食,你也不怕受了风寒。”少年的声音乍响在耳后,慕惜辞循声回头,却正对上那件兜头而来的大氅,“水边的湿气太重。”

    那衣裳似被人在炭炉边上烘烤过,暖融融,带着些微掺了香料的银丝炭的味道。

    “我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差。”慕惜辞轻嗤一声,抬指一掸曳了地的大氅,“这件衣裳再磨坏了,我可不给你赔。”

    从上次送到浮岚轩的那一整套妆花礼服里,她便看出来了,这老货根本是富得流油,压根就不需要旁人去赔他什么衣服。

    “放心,不用赔。”墨君漓扬眉,见小姑娘的心情不错,忙趁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记得你先前的身子可不大好。”

    在他印象里,慕惜辞虽不似慕惜音那般终日病弱,身子骨却也称不上利落。

    至少,在二人交手的那一次里,他隔着万马千军见到的那袭素色,是清瘦而带着一身病气的。

    “那身病,大多是算天机算出来的。”慕惜辞摇头,倚着围栏托了腮,“加上墨书远那狗玩意简直是往死里支使我,没什么时间养,也就越拖越严重了。”

    十多年连轴下来,正常人不死也得废。

    边关战场之上要常日紧绷着精神,难得有那么几日回京休息的时间,又要被墨书远派着东奔西跑,要么赈灾,要么祈福——

    那日子,想想她便觉得脑仁发痛,脑壳发胀。

    少年闻此沉默一瞬,继而略略转眸:“那现在呢?”

    “嗯?”慕惜辞微怔。

    “现在养过来了吗?”

    “现在这躯壳,可还没算过天机呢。”小姑娘弯了眼,“最多就算计了墨书远手底下的宿鸿,加上几个寻常的卦,自然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墨君漓的眼底微晃,声线放得极浅,“天机那东西,没什么可算的。”

    “你若真那么在意时局大运,那我再打一遍江山就是。”少年说得轻描淡写,“没必要费那个心力,仔细你再将自己折腾没了。”

    折腾没了,他得要上哪去找这么厉害的小国师?

    “嚯,你这打天下说得仿佛是在玩家家酒,也不知道是谁前世耗死在帝位上的。”慕惜辞挑眉,“不过,上辈子我都算过那么多次的大运,眼下又清楚了那东西说的是你——”

    “我当然不会再闲的没事去算天机了呀。”小姑娘理直气壮,“七窍流血的滋味可不好受。”

    “打过一次,熟能生巧。”墨君漓同样理直气壮地撑了下巴,“而且这回我做了十足的准备,不可能给那狗玩意留什么上位的机会。”

    “他没法登基,也就没法把乾平祸害得生灵涂炭,我哪能再把自己耗死在上头。”

    “再说了,那会最主要的,是我登基时,朝中都没几个能用的人了。”

    墨书远这狗玩意惯耍得好一手卸磨杀驴,他登基之前,乾平朝堂内的良将忠臣便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那点,在他上位后不久也死利索了。

    等他攻下乾平,一统天下的时候,武将里能打的只剩一个湛明轩,还是以骁勇著称,不是特别工于计谋;文臣就更惨了,除了他从扶离带来的那几个,没一个顶用的。

    各式各样会溜须拍马的废|物倒是多,但朝堂不是灰坑,他要的是良才,不需要什么贪官污吏马屁精。

    奈何当时的天下刚刚平定,前朝风气不正,正八经读书的人少,即便他连着三年大放恩科,也没选出几个趁手人才。

    这害得他当时十件事里得有八||九件要亲力亲为,再加上先前颠沛流离时攒下的一身旧疾,久而久之,竟心竭力尽,耗死在帝位上了。

    嗯……就是这死法当真傻了点。

    墨君漓默了一瞬,慢悠悠收回了目光:“所以这辈子,我大约是对保住朝中那些忠臣良将有点执念,之前没能保得下靖阳伯,这让我很难过。”

    “可靖阳伯……他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的吧。”慕惜辞闭目,安平侯府与相府相互勾连,手中又攥着乾平两位皇子,大半个朝堂的文臣联合起来向云璟帝施压……

    就算是重生了,眼下的墨君漓也终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即便他提前知晓了未来能发生的一切,亦没有那个彻底逆转乾坤的力量。

    “是呀,靖阳伯府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的。”墨君漓苦笑,察觉自己重生后他便想尽了一切办法,尽可能的去削弱安平侯府与相府的“势”。

    但他们在朝中的根基实在太过深厚,深厚到他没法轻易将之动摇。

    尤其相府里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他的行事着实是滴水不漏,许多事明知是他所为,也找不到明显的错漏之处。

    他追查了这么多年,方才找到零星的那么几个把柄,还没法斩草除根。

    思及此,墨君漓不由深深吸气,想来若真要解决了相府,他们得先想办法拉扯下墨书远那个狗玩意。

    想来,他手里压着的、有关相府与侯府的东西,定然比他手中的多。

    毕竟那相爷上辈子就是折在墨书远手上的。

    “走吧,我送你回府。”少年抬手拍拍小姑娘的头顶,温和一笑,“晚睡会长不高的。”

    “?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给我喊出来的。”慕惜辞扔了那大氅,森森磨牙,“我要是真长不高了,就把你腿掰了当高跷。”

    “别呀,那时间长了不得放烂了?”墨君漓嬉皮笑脸,“万一你真长不高,我就喊人给你做上几十副高跷,什么红木檀木鸡翅木,一样一个,一月都不带重样哒~”

    “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慕大国师怒啐,“快,说我能长高,能长得比你高!”

    “行行行,国师大人以后能长到天上去。”

    “呔!敷衍!”

第一三三章 银票

    四皇子府,书房。

    刚送走一批前来道贺朝臣的墨书诚,懒懒摆弄着面前几只签筒,自打那春试辅考、殿试主考的委任下来,他已经记不得这是他这几日送走的第几批恭贺之人了。

    能在朝为官多年的都是人精,一听说云璟帝将此等重任分派给了他,立时便闻风而动,恭维道贺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有些人动摇的这会已然表了态。

    这一遭下来,乾平朝堂之内,支持他的人,可谓是增多了不知凡几。

    把玩着签筒的墨书诚冷笑,这两日,甚至有几个原本对他爱答不理、持观望态度老臣都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这帮没骨气的墙头草。

    墨书诚的眼中沁了发凉的嘲意,虽说那几人向他示了好,可他并不准备就这样接纳了他们。

    一来,朝中情势瞬息万变,这般随风摇曳之人,今日见他得势投奔了他,明日见三哥或者五弟得势,自然也会跑去投奔他们。

    二来,他心下大抵知道自己的斤两,离着文不成武不就也就差了那么一线,现在便急着去笼络这些朝臣,大半难以服众。

    三来,他母妃虽列妃位,出身却算不得太高贵,母家于他争夺大统,不过是“拖不上后腿”罢了。

    他母亲能得“淑妃”之号,悉凭乖巧恭顺,不惹是生非,是云璟帝有意立出来的一道“标尺”,否则依她的出身,只怕连个婕妤都未必能封上。

    思及此,墨书诚的眼神微暗——若非他母妃惯来不争不抢,母族也无法在夺嫡上帮得他半分,他现在行事又怎会如此畏首畏尾?

    罢了罢了,左右他注定留不住那些示好之人,而注定留不住的人,他勉强留下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不慎,还要被他们抓住了什么把柄,转头变成了戕害自己的利刃。

    墨书诚叹息,作势摇动了签筒,正欲卜上一卦,门外便传来了府上小厮的通传声响:“殿下,解先生来了。”

    斯年?

    他怎的这时间来了?

    华服青年闻此一怔,他这个谋士不常来府,每每到访必有要事,诸如上次那般道贺便已十分罕见,不过那次他也为他分析了父皇的意图,他至此仍铭谢在心。

    于是墨书诚忙不迭地放下了签筒,冲着那小厮微沉了脸:“先生来了,你还在这里愣着作甚?还不快请先生进来!”

    “是,殿下。”那小厮喏喏应声,躬着身子快步退去,不多时,一身青衣的风雅青年便缓步入了内。

    “斯年参见殿下。”解斯年含笑拱手作揖,墨书诚见状,赶忙起身将之虚虚扶起:“斯年,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斯年来此,当然是有好事要禀报殿下。”解斯年笑笑,淡色青衣被那日光一打模糊了边际,仿佛下一瞬便要立地羽化。

    “哦?”墨书诚眉梢微抬,“好事?”

    “对,好事。”解斯年颔首,伸手自广袖内取出两只卷轴,稳稳奉到了墨书诚面前,“殿下,这是两份赴考举子呈递上来的公卷。”

    “那两人想要投奔殿下,却苦于寻不到门路,由是将公卷投递到了晁大人处,晁大人又转手交给了斯年。”解斯年道,一面将那卷轴往前一送,“还请殿下过目。”

    “那帮儒生,给本殿投递公卷作甚?本殿又不是当朝大儒,也不是什么名官……”墨书诚听到“公卷”二字顿觉头大,连连摆手,“便算了吧。”

    “殿下,这可不妥。”解斯年摇头,十分坚定地将那卷轴往前带了又带,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状,“这两份公卷晁大人已先行阅览过了,确信殿下您会喜欢,方让斯年带回府上——殿下,您还是过过目罢,别浪费了大人一片心意。”

    “又不是本殿要他费这心思的。”墨书诚小声嘟囔,“再说,他都看过一遍了,还送过来给本殿作甚?乾平的公卷也影响不得会试名次。”

    解斯年闻此弯眼:“殿下,这其中自然是有其玄妙的,您一看便知。”

    墨书诚挑眉:“当真?”

    青年不动声色:“当真。”

    “那……本殿就勉为其难地看一眼好了。”墨书诚蹙眉,见解斯年一再坚持,便伸手接过了那两份卷轴,同时拉扯开来。

    卷轴之上字迹工整清晰,倒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看到那字迹,墨书诚略略定了定心神,认真查看起两份公卷。

    那公卷与他从前见过的不甚相同,罗列其上的并非诗词歌赋,也非时事策论,反倒让他读出了几分黄老学术的味道。

    这竟也是喜好道术之人?

    墨书诚亮了眼睛,下意识坐正了身子,看着那两份公卷的神情也愈发严肃投入。

    那卷轴不长,两份加起来也不过四尺,他看书惯来一目十行,不出盏茶功夫,便已看到了最后。

    “好!”华服青年抚掌称好,已然是喜形于色,他将那两份公卷前前后后反复翻看了数次,仍旧是难以克制心中喜意,“斯年,这两位举子现下何处?”

    “世间大多儒生,本殿已有许久不曾见到有这般根基的书生了!”

    “殿下,时值会试,这两人自然是在贡院。”解斯年微笑,抬手一指那卷轴,“不过殿下,真正精彩的东西,还在里面。”

    “里面?”墨书诚狐疑,仔细摸了摸卷轴纸面,见其上的确没什么隐蔽机关,卷轴也拉到了尾,不禁蹙眉,“什么里面,这反面也没字呀。”

    “不是卷轴反面,也不是纸面,殿下,是卷‘轴’之内。”解斯年垂眸,复指卷轴。

    “你是说……这地方?”墨书诚锁紧了眉头,试探性地敲了敲卷轴棍,木棍内传来一阵空旷回声,那卷轴竟是中空的。

    “不错,殿下,您可拧开看看。”解斯年颔首。

    墨书诚听罢晃了晃两根卷轴,那棍子不曾被人拿胶粘死在绫缎上,他轻轻松松地便将那两条木棒抽了出来。

    卷轴正中果然有条不甚明显的细线,墨书诚吊着眼角扭动了木棍两侧,藏在其内的一卷薄纸终于重见了天日,他却在看清其上图文之时,猛地将之丢了出去——

    那是一沓银票。

第一三四章 行方便

    银票。

    扔了卷轴的墨书诚脸色难看至极,他按着桌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口随着喘|息的动作不断起伏,他缓和了许久,方才颤巍巍地抓向第二只卷轴。

    扭动卷轴时,墨书诚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一根小小的木棍,他硬是扭了许久才打开。

    暗格开启,墨书诚没敢立时去看其内藏着的东西,他耷着眉眼深呼吸了数次,始能略略抬起眼皮。

    与第一只卷轴一样,那里放着的,仍旧是一沓银票。

    又是银票……

    墨书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被他抓在手里的卷轴登时坠了地,小木筒“骨碌碌”地滚出了数尺,恰停在了解斯年身侧。

    一身风雅青衣的青年见状俯身,轻松自如地拾起那两只被墨书诚丢弃的小木筒,语调平静非常:“殿下,您何必如此慌张?”

    “斯年,你这是何意?”墨书诚青黑了一张脸,他好歹也是天家长大的正经皇子,看见这两大沓千两面额的银票,如何猜不透那两位书生的意思?

    只是他不明白,解斯年显然是知道这银票存在的——他知道他们想要行贿,又怎会将这两份公卷带到他面前?

    “殿下,您又明知故问了。”解斯年唇角轻勾,笑容和煦万般,“这两人将此物呈递给殿下,自然是想让您行个方便。”

    “行方便?找本殿行什么方便?”墨书诚陡然立眉,带着股怒气与怨气地拍了案,“行方便去找晁陵,找本殿作甚!”

    像这般贿赂主考官员的事不算罕见,他虽不常关注科考,却也略有耳闻,但略有耳闻不代表他想跟着掺和进来——科考舞弊,一旦被查出来,那可是重罪!

    解斯年闻言面上神色不变,他只笑吟吟地看着墨书诚,开口轻飘飘反问一句:“殿下,您说呢?”

    往年会试阅卷者均为主考官员,辅考需要做的不过是糊名、誊卷,帮着整理名录。

    可今年云璟帝有意锻炼接管辅考的皇子,便特意吩咐了,要墨书诚与主考官一同阅卷,晁陵阅过一次,还需他再过一次目。

    只有两人达成了意见一致,这份答卷的品级,才算是真正定下,万一两人意见不合,便需请另一位辅考再定一次。

    是以,那些考生想走这条后门,当然是不能只找晁陵一人了。

    “可这不是在舞弊吗?!”墨书诚攥拳,他是想尽早在朝堂上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他并未想过要掺和此等舞弊之事!

    “这当然是在舞弊。”解斯年笑意微敛,神色一厉,“但是殿下,您觉得,掺和了科考,您还真能独善其身吗?”

    墨书诚扭了脸:“什么意思?”

    “若等到阅卷那日,您觉察到晁大人的异常,您是要向上禀报给陛下,还是装作视如不见?”解斯年抬了下颌。

    “本殿……本殿自然是……”墨书诚哑了嗓子,话至此处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

    若是向上禀报给云璟帝,他定然是会下令彻查此事,但科考舞弊乃是历代沉疴,非一朝一夕形成之事,其后涉及的利益甚广,广到他不敢想象。

    倘若他做了这个“先锋”,虽会得云璟帝一时嘉奖,可接踵而至的,便会是朝臣们明里暗里的排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动了他人的利益,他们又怎会容得下他?

    可他若对此视如不见……

    那又与伙同了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能是,他不但落不得半点好处,还要跟着他们一起担惊受怕。

    墨书诚磨了磨牙,眼下这状况几乎无解,但他委实不想掺和他们舞弊。

    他吐气,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数道印痕,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殿下,眼下您不妨换个思路想想。”解斯年见墨书诚面上出现了动摇之色,跟着微微缓和了声调,“这也未必不是个绝佳的机会。”

    “机会?”

    “对,您想想,若您真想涉足官|场,手上又怎会一直干干净净?”解斯年道,“水至清则无鱼,您想在里面好好立下去,便得有些能让人捉摸住的‘把柄’。”

    “清正官员自然是高风亮节,可您看看,太过清高孤傲之人,又有几个撑到了最后?”

    “再者,这两人的确合您的路子,也不是那般无半点真才实学之人,他们能找上晁大人、找上您,无外乎是现下儒生当道,道学不显。”

    “二人担忧批改卷宗之时蒙受不公……这也未必称得上‘舞弊’。”解斯年循循善诱,“何况,他们所求并非三甲,只需一个小小的‘进士出身’便好。”

    “除了三甲,其余位次的前后高低,还不是阅卷者一念之间的事?”

    “最后,这两人既寻上了殿下,定是存了与您交好的心思。”话至此处,解斯年轻轻抚掌,“两名毫无根基的新科进士……殿下,这可是向朝中插人的不二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话虽如此没错,可我总觉得……”墨书诚迟疑,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却又着实说不出,不妥当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若这般,殿下。”解斯年语调微顿,“您可卜上一卦,如卦象见吉,便收下这些银票。”

    “若见凶卦,那么便由斯年出面,替您回绝了晁大人。”

    “殿下,您看怎样?”

    卜卦……

    墨书诚抿唇,被激得浑噩的脑子这会清明了一瞬,他下意识的抓过了桌案上的签筒。

    毕竟解斯年说的没错,想要在朝堂这潭浑水里站住了脚,以他当前的能力,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他没那么厉害。

    “那就……算一算。”墨书诚捏紧了牙根,险些几次没能抓得住竹筒。

    “殿下,请。”解斯年敛眸,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缩在袖中的手指微蜷,漆黑的瞳孔内渐渐泛起道意味不明的笑。

    “好……”墨书诚点头,抓着那竹筒上下颠了数次,直到一枚竹签坠地,“啪”地一声脆响。

    “斯年,你帮我看看。”墨书诚闭目,不敢弯腰去拾那道竹签。

    解斯年应声而动,上前两步捡了签子,翻手一看,缓缓笑开。

    “殿下,第三十九签,吉。”

第一三五章 变六爻

    “真的?”墨书诚紧绷着的唇角一松,刚欲迈步便猛地顿了足,他蹙眉,低头沉吟了半晌,“可本殿怎么记得……北帝灵签第三十九道是下下卦?”

    “进退出行俱不利,且需防范暗中欺……这怎么听都不是个吉卦吧?”华服青年狐疑万般,他日日要卜,心下早将那几套签辞记得滚瓜烂熟,绝不会出错。

    “殿下,您说的那是北帝灵签——”解斯年眼中笑意依旧,“可您刚刚拿起的那套分明是吕祖灵签。”

    “您是常日卜卦之人,怎的将只有四十九道签文的北帝灵签,和足有百道签文的吕祖灵签弄混了?”解斯年笑道。

    他袖中蜷曲掐诀的手指骤然一松,困在墨书诚眼前那点微不足道的迷障亦随之消散,后者闻言仔细低头看了看手中签筒,片刻一声轻呼。

    “咦?还真是吕祖灵签,我就说今日的北帝签怎变得这样多,原是看差了眼。”墨书诚懊恼挠头,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每日都要占卜的人,竟会有一天弄差了签筒。

    “斯年,吕祖第三十九签是什么来着?”

    “鞭策长安路,天仙第一班。已及时,春风桃李姓名奇。”解斯年应声,不紧不慢诵出卦辞,“一枝独占梅花上,次第春风到草庐;三十六宫春,上国定观光。”

    “殿下,此乃古人三顾草庐之卦,见吉。”

    “是……是吗?”墨书诚颇为犹豫,一则他实在不敢确定此事吉凶;二则,那卦有潜龙在渊之意,须得待时而动。

    他亦不敢确认,眼下这场春试,便是卦中所谓的“时机”。

    得此等卦象,“时机”二字几乎便能断决了生死——倘若时机抓准,那即是龙跃于渊,行飞龙之势;可倘若时机有误……

    情状无所更变便已是最好的结果,运气差一些的,只怕要累及性命。

    “自然是吉卦。”解斯年颔首,上前一步,缓声分析,“殿下您看,得此卦者,如龙潜于渊,得时必起。”

    “您再想想,殿下,为承大统,您已蛰伏了数载,这不正应那‘潜龙在渊’之势?”

    “这……大抵称得上吧。”墨书诚迟疑,自他下定决心要一争大统、暗地里积蓄力量至今,的确是有个四五年了。

    只不过这些年里的进度格外缓慢,看着跟没怎么准备差不多就是了。

    “那就对了。”解斯年和煦弯眼,“得此签者,因才能为人赏识,而得施展之机。”

    “殿下,我们先前不是分析过了吗?圣上肯将春试这般重要的任务交付于您,这正是他对您的信任与赏识、想让您好好大展一番身手。”

    话至此处,青衣风雅的青年语调微顿,声线亦变得格外悠远绵长:“殿下,这可是刚好对应了您卜出来的签辞呐——”

    “可……话虽如此,本殿求签时不慎将吕祖灵签当成了北帝灵签……”墨书诚的眉头纠结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疙瘩,“斯年,你确定这不会影响签文卦辞吗?”

    “通常而言是不会的。”解斯年说着,抬手一捋鬓边垂落的两绺碎发,“您若实在放心不下,大可换一套签子,重新卜过便是。”

    “如此,倒是更严谨些。”墨书诚颔首,广袖一敛,便欲取来套新的灵签。

    解斯年立侍一旁,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孰料,当墨书诚的指尖,眼见着就能碰上那套周公灵签之时,他却忽然收了手。

    “不妥,不妥。”墨书诚连连摇头,“本殿适才求签,便不慎弄错了签文,此番再求,岂不是又要乱了套?求签不妥。”

    “还是换六爻(yáo)金钱课更稳妥一些。”墨书诚喃喃自语,撇开几只签筒,小心翼翼地取来小供案上奉着的三枚十分罕见的金质长乐通宝。

    这还是他几年前在上元宫宴上得来的赏赐,他见那通宝无论是币型、大小还是手感,都很是适合用于六爻卜算,便不曾将之置于库内,反留在了书房。

    这些年,这几枚通宝被他每日香烛花果的供着,到如今,也算是套颇为趁手的占算利器了。

    希望这套通宝占出来的卦象,能解了他的惑。

    “斯年,帮我画一下卦象。”墨书诚深深吸气,解斯年应了是,拿过纸笔,跟着走至了供案边。

    六爻之中,两正一反为少阳,两反一正为少阴,三反老阴,三正老阳。

    其中,老阴与老阳是要变爻的,即在写出了主卦后,再抄录一份客卦,定爻不动,变爻之处阴阳逆转。

    华服青年定过了心神取过龟甲,摇动了通宝,金币碰撞龟壳的声响微微发闷,解斯年不动声色地将手撑上了桌边,中指略略内扣,拇指虚虚掐上了指节。

    初爻两反一正,少阴;次爻两反一正,仍旧为少阴;三爻少阴依旧,如是主卦见坤,无变爻。

    解斯年眼神一暗,虚掐的拇指抬了抬。

    主卦为坤的八个卦象之中,唯天地否、山地剥、风地观三卦为凶。

    如此,只要主卦与变卦之内的客卦,不出现乾、艮、巽三种便可。

    四爻三反,变爻,老阴;五爻两正一反,少阳。

    至此坤为地、雷地豫、火地晋与山地剥四卦尽去,剩下四卦两两一组,分列四组,各取主变。

    青年眯了眼,在墨书诚麾下做事多年,他很了解这位四皇子的性子,若第六爻不是少阴,变卦或主卦中见了凶卦,他定会为了“趋吉避凶”,直接放弃此番春试。

    那可就不美了。

    所以,他需要第六爻是少阴,或者说这第六爻只能是少阴——

    解斯年盯紧了墨书诚手中的龟甲,金质通宝掉出龟壳的刹那,他看清了其上的图案,两正一反,正少阳之象。

    若是少阳,主卦风地观,变卦天地否,主变皆凶,墨书诚必退。

    这可不行。

    青年勾唇冷笑,掐指一碾,微晃了供案,细小的煞气犹如丝线,配合着桌子的颤动,在通宝触及桌面的瞬间,将其中一枚正面向上的生生震成了反面——

    两反一正,少阴。

    主卦水地比,变卦泽地萃,主变皆吉。

    成了。

    解斯年下颌微扬,拱手递上了那份写好了卦象的宣纸。

    “恭喜殿下,主变皆吉,必能成此大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66/ 第一时间欣赏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作者:长夜惊梦所写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为转载作品,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