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文阅读

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诈

    主变皆吉!

    墨书诚闻此,双目陡然一亮,他接过那张绘着卦象的宣纸时,激动得手都微微打了颤。

    他取来那张纸,盯着其上的主、变两卦,反反复复翻看了数次,忽的放声一阵大笑。

    “殿下,这两卦的卦象,想必您也不需要斯年再过多解释了吧?”解斯年行揖,碎发与广袖掩去了他眸底涌过的异色。

    “哈哈,这自然不必,六十四卦的卦象,本殿还是记得的。”喜形于色的墨书诚一挥广袖,捧着那宣纸几乎不愿放手,“斯年,辛苦你又废此周章劝慰本殿了。”

    主卦水地比,吉,原筮,永元贞,无咎。

    变卦泽地萃,亨,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亨,利贞。

    得此卦者,得朋友之助、众人之力,谋事可成,荣显至极。

    得此卦者,运气大好,得贵人之助,获利颇丰,无往不利。

    荣显至极,无往不利……

    哈哈哈,荣显至极!无往不利!

    墨书诚的理智几乎要被这两个大吉之卦冲得昏了。

    他脑子里不断循环往复着“荣显至极,无往不利”八个大字,双臂大张,在书房之内踱着步,那神情,仿佛是他已然登上了那至高之位,正在那祭台之前,接受着群臣的朝拜。

    “劝慰殿下,本就是斯年的职责所在,何来‘辛苦一说’?”解斯年笑笑,慢条斯理地复行一礼,“殿下,您既已做好了决断,斯年便先去替您回复晁大人了。”

    “如此甚好,有劳。”墨书诚颔首,解斯年抬臂躬身小心退出了书房大门,转而大步出了小院。

    他调换了墨书诚的卦象。

    至于原本的卦象——

    青年敛眸一笑,主卦风地观,变卦天地否。

    得此卦者,宜待机行事,切勿妄进。

    得此卦者,万物闭塞,上下不合,诸事不顺。

    可谓与那一比一萃,截然相反。

    解斯年甫一出院,先前通传报信的小厮便立时跟了上来,后者敛着眉眼略略压低了声线:“解先生,情况如何?”

    “自然是一切顺利。”解斯年挑眉,不动声色地一掸衣袖,“四殿下已收下了那两沓银票,我正准备回禀晁大人一声,你也可以回去禀报殿下们了——”

    “两位殿下的计划,此番必不会落空。”

    “有先生此话,小人便彻底放心了。”小厮道,一面冲着他拱手作揖,“先生,小人先下去回信,不便送您太远,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我自己出去也一样。”解斯年笑吟吟地摆了手,在四皇子府门口处辞别了小厮,顾自慢悠悠地在长街之上踱着步。

    皇子府邸惯来远离街市,时值正午,路上也无甚行人,解斯年踱至街角后四下查探了一番,确认周围再无第二个活人,方才动作灵敏麻利地钻入一处稍显破败小巷。

    入了巷子的解斯年一改往日文弱书生的派头,衣摆一撩,三两步便翻过了围墙。

    那巷子后是一片荒地,解斯年倚着墙,优雅万般地自怀中摸出只银质小哨,并将之放至唇边吹响,唤来一只传信的苍鹰。

    那鹰直直停上了青年的肩膀,解斯年伸手摸了摸鸟儿身上稍显粗硬的羽毛,翻腕拈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是他在墨书诚书房时,趁他不备偷偷写好的,他把那纸条简单修了修便,随即小心卷好,利落地塞入了鹰脚上的信筒内。

    “去吧,把这信带回去给主子。”装完信的解斯年重新抬手拍了拍苍鹰的羽翼。

    苍鹰闻此,低头蹭了蹭他的脸颊,转而振翅飞远。

    解斯年在原地注视着鸟儿渐小的身影,轻轻掸去它在他肩上遗落的羽毛,做完这些,他仔细检查了衣衫,确保再无其他可疑痕迹,再度翻过了小巷。

    从破旧小巷走出来的解斯年正了正腰间的玉带,脚步亦跟着轻快了些许,他哼着小调徐徐步出,那样子,像是刚解决过什么急切不已的事。

    “要不然……中午就吃点家常小炒吧。”风雅青年举头望天,颇为自在地自言自语,当真冲着中集坊市去了。

    而他身后四丈之处,四皇子府外一角,先前自称去报信的小厮微微探出了脑袋。

    他看着解斯年的背影,禁不住低头嘀咕:“先生只是内急难耐,去巷子里小解了嘛!五殿下还真是多虑了。”

    “先生怎么可能真的投奔四殿下——”

    四殿下醉心于黄老之术,却连卦象被人更变了都不知道,此等皇子,焉可为君?

    以先生的聪慧,哪里会跟着他。

    小厮垂眼,轻蔑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向着长街另一侧行去——

    这一次,他当真是去相府回禀消息的。

    *

    “何大人,这是晁大人刚派小人给您送来的名单,说是与往年一样,种种要求都写在上头了,还请您过目。”

    礼部,司务(从九品官名)垂头送上一份薄薄纸卷,何康盛接过的刹那微蹙了眉头,他知道这是向晁陵行了贿的书生名单,但往年的名单上,可没这么多的字。

    何康盛皱着的眉头不曾舒展,亦不曾打开看那纸卷,他将那东西放在了手侧,抬了头:“除了名单,尚书大人吩咐了别的什么吗?”

    “回禀侍郎大人,没别的了。”小司务摇头,“大人,若无他事,小人先下去整理会试誊卷、糊名用的纸张去了。”

    “好,你去罢。”何康盛颔首,待司务离开了屋子,方才打开那卷宣纸。

    大片的字迹令他的两眼发花,他强撑着看罢了其上写着的内容,忽然怒火中烧,猛地抬掌拍了书案。

    这日子他受够了。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还要带着这些,向上报告给圣上?

    何康盛骤然泄了气,一摊泥似的窝进了大椅,与晁陵关系甚密的乃是安平侯府,即便他禀报给了云璟帝,又有什么用?

    只能让他被同僚盯上、被侯府恨上罢了。

    算了,由他们去吧。

    何康盛颓废不已,这股恍惚一直延续到他回府,他甚至没发觉在路上碰到了王梁。

    “何兄。”王梁见他满面恍惚,忍不住开口喊住了他。

    “啊……王侍郎,抱歉抱歉,我适才没注意到您。”何康盛被他喊得一怔,继而连连致了歉。

    “何兄,无碍。”王梁摆手,略略试探,“何兄,我见您神色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那可委实多了去。”何康盛闻言一声长叹,对那些“烦心事”避而不答,“王侍郎,我心中苦闷得紧,您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愚兄排解排解?”

    “苦闷?”王梁闻此蹙眉,片刻舒展了眉头,“那我倒不太清楚,不过内人先前苦闷,曾去梦生楼寻过妄生道人,她说那道长颇有道行,轻松点破了她所思所想……”

    “小弟想来,若那道人真这样厉害,许也能为何兄解惑。”

    何康盛听罢,诧然瞠目:“梦生楼?”

第一三七章 何康盛求见

    二月上旬一过,天气便渐渐还了暖,慕惜辞抬头望了眼窗外暖融融的日光,心道再过不久,便能向二哥讨要她刚回府那会,央他寻来的那十九棵树了。

    拿假山石凳一类,顶替那十九棵树做阵眼的日子她已过得烦腻,灵琴与湛凝露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闲来无事在院中玩耍时,经常会不慎碰歪她设下的阵势。

    尤其那几个设在什么水瓮花锄上的阵眼,她隔三差五便要正一正。

    排列阵法不比寻常设案插花,差之毫厘便足以谬以千里,哪怕那两个姑娘只是将那阵眼碰歪了半寸,都会影响到阵成的效果。

    慕惜辞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那阵她今早还重新排布过一次,她都不记得这是自己回国公府后第多少次折腾那些东西了,总之这三个月来,她光是排阵就已经排麻了。

    好在开春了,她这种“苦”日子也快结束了。

    说来……朝华居那一大片梧桐好像快死绝了,也不知道慕诗嫣那女人心痛了没。

    慕大国师杵着下巴怔怔发呆,下一瞬,鸟儿羽翼破空之声便唤回了她的注意。

    她托着腮,与那只蹲在窗台上的肥鸽子大眼瞪小眼地瞪了许久,终究是雪团先败下阵来,眨巴着一双黑豆眼,“咕咕”叫着蹦上了书桌,冲她扬了扬小短腿。

    “那老货最近的事可真多,你这两天都飞过来几次了?”慕惜辞摸着鸽子的脑袋轻声嘀咕,墨君漓现在不光支使雪团送信,有时也会让它带来点别的轻便些的东西。

    上次送来只玉质的小铃铛;上上次是两块新样式的点心,硬生生包在油纸包里,绑在鸽子身上,让它驼过来的。

    最离谱还要数前儿递过来的两页话本,小字不大,写得倒蛮有趣,她看得正上头呢,末尾来了行“未完待续”,更惨的是,她还不知道那书究竟叫什么名字。

    ——想托湛明轩给她弄来一本都寻不到!

    想到那两页倒霉话本,慕惜辞禁不住恶狠狠地磨了牙,雪团被她磨牙的动静吓得打了个哆嗦,它记得这姑娘前几天才吃过什么“全鸽宴”,这会不会又馋了吧?

    难道它这一身肥肥的肉肉,终将命丧于此——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鸽子蔫了,小脑袋没精打采地垂了又垂,相对于那个整日使唤它送着送那的主子,它还是更喜欢面前的小姑娘。

    至少她不会让它送除了信之外的、信鸽不该送的东西。

    养膘一世,用膘一时,能用它这点膘让小姑娘开心一下,它也算死得其……

    “……你又在那瞎想些什么呢?”慕惜辞嘴角微抽,她刚刚拿余光瞥见了鸽子“生无可恋”的表情,猜料是这戏多的小东西,又在脑子里排了出什么离谱的大戏。

    她之前就发现了,墨君漓那老货养出来的鸽子,和他一样的思路清奇,内心戏极其之多,动不动便要原地装死演上两场,只是不知道它今日又想到了什么。

    “咕?”雪团歪头,盯着慕惜辞瞅了半晌,见她似乎没有“磨刀霍霍向鸽子”的势头,这才重新抖擞了精神,待那信筒被人一摘,就立时扑向了小姑娘。

    吓死了,它还以为自己又要被人炖了。

    雪团的小黑眼珠里闪过一线心有余悸,随即愈发卖力地蹭起小姑娘的掌心。

    “啧,果然又在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样子活像我要吃了你似的。”慕惜辞咂嘴,作势便要打开纸条,书房门却陡然被人叩响了。

    “小姐,您在吗?”门外传来少年平静的音调,慕惜辞闻此微抖眉梢:“在,你进来。”

    “明轩,府中出什么事了吗?”慕惜辞抬眉。

    “小姐,不是府中的事。”入得书房的少年微微摇头,“是梦生楼。”

    “楼里,楼里怎么了?”慕惜辞不动声色,有时候她对湛明轩这鲜言寡语的性子也是头疼得很,上来那一阵子,一件事要报上半天。

    “沈掌柜说,昨儿临近打烊的时候,礼部的何侍郎来了。”湛明轩言辞微顿,仔细组织了下语言,“说是心中烦闷难当,想要求见于您。”

    “沈掌柜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又想到那马上便要到的会试,于是让明轩回来问问您,要不要见、几时见?”

    “礼部何侍郎。”慕惜辞沉吟,“何康盛?”

    湛明轩颔首:“正是他。”

    “他竟求到梦生楼来了。”慕惜辞轻哂,这何康盛她有印象,前世在长乐二十三年舞弊大案里,被云璟帝自正三品礼部右侍郎贬为了从五品员外郎,之后又耗费数年,方从员外郎的位置重新爬回了礼部侍郎。

    倒是有些手段。

    没记错的话,当年他在晁陵手下,被其逼迫着干了不少事,手中攥着礼部那位晁尚书大把大把的舞弊罪证,晁陵能被当街问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府上存着的那些罪证。

    且从案宗来看,当初的何康盛认罪十分之干脆利落,云璟帝念及他态度积极、贡献了不少关键证据,行事中又多少有些逼不得已,便不曾判他死罪。

    也就是说,这人还算有救,没烂透。

    再结合下这个时间……想来令他苦闷的,大半便是那晁尚书联合安平侯府科考舞弊一事。

    如此,这位礼部何侍郎,倒是值得一见。

    “明轩,去回复下沈掌柜,这人我见了,尽快安排,越快越好。”想过一圈的慕惜辞抬手点了点鸽子的脑袋,随口应道。

    她有预感,何康盛能给她带来不少的惊喜——

    “好的小姐,明轩这就去答复沈掌柜。”少年点头,临走时抬眼看了看那只停在桌子上的白胖鸽子,心下称赞了一句“好肥”。

    打他知道雪团是七皇子府养出来的信鸽后,他便对它有些见怪不怪了,左右进小姐书房十次里,有六七次要遇到它,除了偶尔看着发馋,别的倒还好。

    并且现在馋也称不上什么问题,自从雪团不时出现在浮岚轩,轩中各式炖鸽子烤鸽子烧鸽子的出现频率便似乘了风一般,直线上涨。

    只不过,平日吃的鸽子长不到雪团那么肥,也不知道七殿下是怎么喂出来的。

    哧溜~

    湛明轩下意识抬手蹭了蹭唇角,收敛了思绪,忙跑去梦生楼回复沈岐了。

第一三八章 “官非”

    “何大人,您来了。”梦生楼,一身浅淡玉青,文雅仿若书生的沈岐笑着拱了手,他对面,换上便服的何康盛帽檐低垂,一张脸几乎隐没在了阴影中。

    “沈掌柜。”何康盛还礼,眼下已然浮了层颓败的青灰,他的面色比沈岐上次见他时,还要憔悴三分,“何某今日,可有那个缘分,能面见您家先生吗?”

    他上次来梦生楼时,沈岐不曾正面回答他能见与否,只说凡事要先过问他家先生的意见,让他暂且回去等待消息。

    这一等他足足等了一天一夜,今早上朝之前,他心下本生了退意,孰料甫一下朝,便有梦生楼的侍者来他府上报信,说沈掌柜相邀。

    “何大人说笑了。”沈岐笑笑,收礼后虚扶着他踏上台阶,“沈某既敢派人将大人您请来,自然是我家先生应了您的请求。”

    “果真?”何康盛闻此面上一喜,蒙了灰的眼珠陡然爆发出一阵明亮的辉光,激动中他竟有些手足无措,迈过梦生楼门槛之时,险些被那小小的壁障绊倒。

    “何大人,小心。”扶稳了何康盛的沈岐温声,言语间带了浅浅的关切,“您不要紧吧?”

    “无碍,只是没大注意到脚下……”何康盛摆手,原本苍白青灰的面容而今泛起了点点血色,“沈掌柜,不知您家先生,现下身在何处?”

    “先生在顶楼候着您呢。”沈岐弯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何大人随沈某来。”

    “有劳掌柜了。”何康盛颔首,跟着沈岐缓步踏上那道木质楼梯。

    这会尚不到饭点,梦生楼内的客人不多,大堂内零星坐了两桌散客,二楼雅间也都空着,整个酒楼安安静静,空气中隐约传来点不甚明显的酒菜香。

    何康盛定了定心神,这股宁静而不嘈杂的氛围着实令他心中放松了几分。

    那楼梯不长,未出盏茶功夫,两人便已来到了顶楼。

    在顶楼站定的刹那,何康盛便已觉察出此处与他处的不同,梦生楼二楼的雅间虽也雅致,但人来客往,酒菜齐备,到底是带着些人间烟火的气息。

    可这顶楼不同,顶楼内不带半点世俗的味道,空中浮动的也是淡而沁人心脾的檀木清香,肃穆而干净,令人无端心静的同时,也令人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一切举动。

    “何大人,这边请。”沈岐同样放轻了声调,引着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微暖的春风穿了窗,扑在他面上,细细的柔。

    “先生,沈某将何大人请来了。”沈岐躬身转向那重重软帘与屏风之后。

    何康盛顺着他行礼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帘幕上隐隐透出来的瘦削人形,屏风外露出一线淡色的衣角。

    宽阔的桌案上燃着炉上好的檀香,四下书架里摆满了各式的书籍,他看着那屏风上透着的一道影子,忽然分不清此处是梦境还是真实。

    有朝一日……他竟也要求神问道了。

    “福生无量天尊。”端坐重帘之后的道人开了口,雌雄莫辨又分不清老少,“他”声线平静,无悲亦无喜,“有劳。”

    “先生,人已带到,沈某便先下去了。”沈岐对着屋中两人复行一礼,随即悄声退去,顺势带上了房门。

    “先生……”何康盛张口吐出两字便堵了喉咙,局促几乎在一瞬间便将他席卷,他茫然的蜷了蜷手指,在朝堂官|场中沉浮了十数载的侍郎,这会居然不知要将一双手放在何处。

    “福生无量天尊,此处并无他人,大人您可放松些。”掐着嗓子的慕惜辞半敛了眉目,照例邀他在大椅上坐好,这次却直奔了主题,“何大人,我见您面露衰疲,心神不宁,大有‘官非’之相。”

    “您可是因春试一事,心烦不已?”

    官非,春试。

    何康盛闻此大骇,他瞪大了眼睛,平缓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回神过后的礼部侍郎仰天长叹一声苦笑,言辞间也多了两分解脱的意味:“先生真乃神人也,何某尚不曾开口,便已直切了要害。”

    “您乃当朝三品礼部右侍郎,近下礼部要事,唯春试一味而已。”屏风后的慕惜辞面无表情,“加之您面上的‘官非’之相……想要猜到您因何烦心,并不难。”

    “只是不知具体困扰到大人的,究竟是什么了。”

    “哎!此事……此事说来话长,亦不知该如何开口。”何康盛连连叹息,想到那多年的舞弊,他便觉得难以启齿,“简而言之,先生,何某面前,有一桩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之事。”

    “而何某,已为此忧虑多时了。”

    “福生无量天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您心中自然是挣扎苦闷。”慕惜辞抬手提笔,拉过张宣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两字,随即把那宣纸折叠整齐,手腕一抖,将之自屏风下方的小缝,弹至何康盛面前。

    “何大人,若贫道不曾猜错,令您烦心不已又不便明说的,便是此事。”

    何康盛闻言微诧,展开宣纸,那两枚墨字即刻入了眼。

    “舞弊”。

    见这两字,何康盛当即大变了脸色,他瞳仁一缩,险些当场将那宣纸扔了出去。

    屏风后的慕惜辞声色不变:“如何,大人,贫道可曾猜错?”

    “先生当然不曾算错,错的从来只有何某……与那一干人等。”何康盛单手掩面,攥着宣纸的手不自觉紧缩成拳。

    细软的纸张起了皱,未干的墨迹染了他一手,他对此分毫不觉。

    “何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慕惜辞闭目,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声调仍旧无悲无喜,“此时改过,并非不可。”

    “先生,不瞒您说,何某确乎想要改此大过。”何康盛撑着脸,面上笑意愈发苦涩,眼中泛起了泪花,“可这哪有那么简单?”

    “您乃世外高人,不在朝中,许不知晓其中关节利害……对上此事,何某委实是无从下手。”

    “关节利害,贫道或许的确不甚清楚。”慕惜辞微微抬眼,隔着数重软薄丝绢,直直攫了何康盛的一双眼。

    “但此事,也没您想得那般复杂困难。”

第一三九章 弃子

    此事……也没他想的那般复杂困难?

    怎么可能!

    何康盛茫然吊起了眉梢,身处其中,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单单一个晁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他同盟的乃是安平侯府!

    安平侯祝升,当朝三皇子的亲舅、五皇子的舅姥爷,夫人乃是相府之女,亲妹又嫁给了户部尚书。

    三府联盟近乎牢不可破,可谓是把控了乾平半个朝堂的文臣!

    且……与他们几人为敌的下场,朝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靖阳伯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何康盛哂笑着拉扯了唇角,眼中是诉不尽的怆然怅惘,可怜湛公一生清清正正,到头来竟得了个那般身首异处、抄家削爵的下场。

    此例在前,他如何敢生出与之反抗的念头?

    男人把手里的那张宣纸团作了一团放在桌上,随即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

    理智令他绝望满腹不欲多言,亦不想再与面前的道人谈论下去,但感性与直觉却驱使着他,让他再多待一会。

    于是在感性与理智的互相拉扯之下他开了口,声线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细微颤抖:“先生……何出此言?”

    “何大人,”慕惜辞闻言一声叹息,平静的音调略略压低了半分,“您在朝中身居要职,定然清楚此次春试与往年的不同之处。”

    “不同?”何康盛涣散的瞳眸微聚,“您是指四皇子殿下担任会试辅考、且替陛下主持殿试?”

    “然也。”慕惜辞颔首,引导着他顺此处向下深入,“那么,您可能猜出当今圣上的意图?”

    何康盛不假思索:“陛下……陛下他自然是想趁机考察下四殿下的才学能力,看看他能否担当大任。”

    “然也。”慕惜辞微点了下颌,继续向着纵深处挖掘,“所以,您认为,陛下当真会将殿试这么重要东西,完全交给四殿下,自己丝毫不去插手吗?”

    “这……他当然……”何康盛懵了一瞬,云璟帝下旨时说的是将殿试全权交由四皇子负责,可依圣上的脾性……

    他想到这里,头顶忽的滴下了冷汗,若依着圣上脾性,他在殿试当日,定然是会寻个理由,借口当场抽查一番。

    此次殿试出题不比寻常,往年皆有礼部定下题目,再呈送陛下,由陛下随机挑选,再考问赴考书生。

    如此一来,虽为“随机”,实为定题,晁陵等人自然可将所有试题,通通透给那几名行了贿的书生,这样,不管云璟帝抽调哪道题目,那些书生都能顺利通过考核。

    可今年不同,今年出题的乃是萧老太傅,老太傅年事虽高,学识却是一等一的渊博,又惯爱即兴作论。

    是以,由他出题,不至殿试当日,他们是没法知道殿试考题的。

    知道了也没用,老太傅随时能换出新的论题来——

    何康盛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顶的汗珠,此种情况之下,那几个行了贿却无真才实学的书生,在殿试当日暴露出来几率,几乎达到了十成。

    而科考舞弊,又是何等大罪——

    届时天子勃然发怒,不仅礼部上下要受牵连,只怕便连作为会试辅考、殿试主考的四皇子,都逃不脱惩罚。

    与其被晁陵等人连累得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他倒真不如直接向圣上供出手中存着的、礼部尚书勾连安平侯府的罪证——起码能免于一死!

    “先生、先生说得极是,是何某目光短浅、思虑不周了。”何康盛结巴了一瞬,随即更大的疑惑浮上心头,“但,先生,何某仍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解惑。”

    “福生无量天尊,何大人请讲。”慕惜辞敛眸,唇角微勾出一抹笑来。

    她知道这何康盛想清楚了,只是还差了些火候。

    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方能全身而退。

    ——乃至不退反进。

    这倒无妨,她看得出他是良知未泯之人,她愿意拉他一把。

    只要他以后能管住了自己心中那点欲望,不变成下一个“晁陵”。

    否则。

    慕惜辞的眼神微暗,否则她不介意再送走一个何康盛。

    “先生,如您所述,此番舞弊大抵是要漏了馅的,那为什么安平侯府此次仍要与晁陵联手?”何康盛蹙眉。

    晁陵或许如他一般,为眼前之事着了眼,未曾想到陛下此举的深意,可安平侯等人座下门生无数,其中不乏有智慧过人一等者,怎会也没看透?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做了不止一手准备。”慕惜辞的声线微凉,手指轻轻点触起桌案,“何大人,陛下是直接将此事指派给四殿下的吗?”

    “那自然不是,在那之前,陛下同时召集了三、四、五,三位殿下,但最后接此重任的是四殿下。”何康盛稍作沉吟,“且何某听陛下身边的俞公公说,三殿下与五殿下,是主动退出,将此事让给四殿下……”

    “嘶——”思及此处的何康盛陡然抽了口凉气,他突然明白了。

    此事,从头至尾,都是三殿下与五殿下等人联手,给四殿下设下的弥天大网。

    若殿试时,行贿书生侥幸逃过陛下的抽查,他们便可趁机在朝中与四殿下身侧,再安插两枚棋子。

    若他们不曾逃过,舞弊之事一经暴露,四皇子墨书诚便会彻底与那至高之位无缘。

    至于侯府……安平侯与相爷等人几近一手遮天,陛下为了朝堂稳定,一时半会也不会去触动朝中根基,他们有的是法子脱罪,也有的是顶罪的人选。

    此番下来,他们折损的,不过是埋在礼部的两枚钉子罢了。

    “所以,您口中的‘晁陵’,自始至终便是一枚弃子。”慕惜辞敛了笑,起身拨弄了下快燃尽的香炉,“何大人,殿试之时,便是您‘迷途知返’的最好时机。”

    “那位晁大人已然成了弃子,礼部却不可一日无人做主,当今圣上乃是明君,只要您抓住了机会,做好您一直想做的事,他定不会为难于您。”

    “那,若日后安平侯等人找上何某……”何康盛微微犹疑。

    “他们亦不会太为难您。”慕惜辞无声笑笑,“这是个肥差,他们定不会放弃,只怕到时还要与您打好关系。”

    “可何某并不想与之同流合污。”何康盛蹙眉。

    慕惜辞闻此眉眼微松,看向何康盛的目光也和善了不少,她柔唇轻启,凉凉吐出四字:

    “虚与委蛇。”

第一四零章 没姻缘,单着吧

    “您大可先假意与之交好,再将此事呈报圣上,看看他如何吩咐。”

    慕惜辞的神色凉薄无比,想来云璟帝大约也很乐意在祝升等人身边插一位“细作”。

    而经由殿试表过一次忠心、再呈报此等“秘密”的何康盛,显然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

    并且,只要他能挨过这一关,日后在朝堂之上,定然是前途无量。

    “原还可以这样……”何康盛喃喃,涣散的瞳眸慢慢聚起,继而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起身,冲着那帘幕之后瘦削人形庄重无比地行了礼,眼中迷茫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见底清明。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何康盛沉声,屏风后的慕惜辞闻此一声浅笑:“福生无量天尊,能为大人解惑便好。”

    “解了,不仅解了,今日听先生一言,何某便是连心中积郁多年的那道坎,都一同化了去。”何康盛大笑,先前面上的憔悴青灰亦跟着褪下不少。

    “只是不知……何某差先生多少供奉?”

    “何大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一向不执着于此,您看着交予沈掌柜便好。”慕惜辞道,抬手一掸炉上浮灰,“只要您能记住今时所言,往后做一名清正官员便是。”

    “先生大德。”何康盛从善如流,“既如此,何某先去与沈掌柜商量此事,就不打扰先生清修了。”

    他知道诸如妄生道人这般有着真才实学的世外高人,多少都有些古怪脾气,便也不曾过多纠结,规规矩矩地冲着屏风后复行一礼,转身悄然退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顶楼,慕惜辞缓步走出了重帘,桌上的檀香已然燃尽,她拨了拨炉中剩余的香灰,确认半点火星子都没有了,方才将那小炉推至案边一角。

    她行至窗边,不紧不慢地舒展了端得发僵的四肢与腰节,顺带清了清喉咙。

    耍口技,多少有那么点累嗓子。

    慕惜辞杵在窗边托了腮,倚着窗棂,闲闲向下望去,那何康盛的动作称得上利落,与沈岐商议好供奉银两,便迫不及待地回去整理他这些年攒下的罪证了。

    也好,早日整理出来,充足一些,有备无患。

    慕大国师幽幽叹息,顶楼那阖死的木门却忽的被人自外推开,她下意识将来客当成了沈岐,于是头也不回地挑了眉梢:“怎么,今儿还有别的求问者不成?”

    “求问的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求卦的倒是有一个。”悄声踱进屋的墨君漓笑嘻嘻弯了眉眼,“国师大人,你给算吗?”

    “居然是你,”慕惜辞听见那不属于沈岐的少年声调,蓦地回了首,“你怎么来了。”

    她瞅见那嬉皮笑脸的矜贵少年,禁不住似笑非笑地扯了唇角:“七殿下,未经允许,擅闯私人府邸,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一状。”

    “得了吧,梦生楼可算不上什么私人府邸。”墨君漓轻松耸肩,“这是酒楼,我自然是过来吃饭的。”

    “只不过,刚上二楼就看到何康盛急匆匆地从顶楼下来了,我猜是你在这,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溜上来了。”

    “嚯,那你这胆子可真不小。”慕惜辞歪头,拢在头顶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上了肩。

    墨君漓看着小姑娘一身小公子的衣装不由失笑,这打扮倒是挺俏皮的,有种别样的灵动娇憨。

    “那何康盛是过来求问什么的?”少年好整以暇地跟着她倚上了窗棂,指尖轻点着手肘,“还有,我若求卦,你给算吗?”

    “你说他一个礼部侍郎跑过来,能是求问什么的。”慕惜辞嫌弃不已地翻了翻白眼,“要问什么?”

    “你还真给他劝得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了!”墨君漓微讶,他知道何康盛一直有那个向好的心,可惜没那个胆子。

    没胆子就很难办,他又不能给他借来个熊心豹子胆。

    “那当然,其实好好分析下此番的情势就没了,那仁兄有点当局者迷。”慕惜辞浑不在意,继而嘴一撇沉了脸,“快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倒是,不过除了你,别人也没那个立场替他点破迷津。”墨君漓笑笑,至少他肯定不能,剩下那些,未必能猜透老头的真实用意。

    比如相府的那一帮,他们只看出来春试是老头用以考察几位皇子的,却没发现,那份考察,从他将他们喊入御书房便正式开始了。

    愚蠢。

    墨君漓敛眸,眉目间的笑意不变,只将头微微压了压:“算算姻缘。”

    “啧,没想到你竟也是执着姻缘的痴男怨女。”小姑娘老神在在地摇了头,随即托着下巴,抬眼仔细地在墨君漓面上瞅了又瞅,半晌垂头又是一声“啧”。

    少年本是心存了逗她的意思,这会见状却当真来了兴致,他站正了身子,略显紧张地眨了眼:“怎么说?”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没姻缘,单着吧。”

    “啊?不会吧。”墨君漓傻了,连忙将脸又往小姑娘身边凑了凑,“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

    虽说他并不在意姻缘,但骤然得知自己这辈子还得孤独终老……这滋味多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我没看错,真没有。”慕惜辞无奈,抬指抵着他的脑门,将少年那张清隽的面容推出一尺,“许是你身上承了此间的大运,我真没看出你的姻缘在哪。”

    “唔,也就是说,不是没有,只是国师大人你算不出来。”墨君漓沉吟,他这会突的乐了,“原来世上竟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

    “理论上是这样。”慕惜辞皮笑肉不笑,张口便往他身上泼了冷水,“但若是连我都算不出来,别人大半也就别想算出来了。”

    “大家都算不出来,你那姻缘……”小姑娘的话不曾说完,只留给墨君漓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都算不出来的姻缘,多半也就不存在。

    也就是说几十年后,连阿姐他们的崽子那代都成双成对了,墨君漓这老货还得是形单影只……那场景她想想便觉得好笑。

    慕惜辞掩了嘴,怕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笑得太过嚣张,墨君漓看她那动作就知道她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东西,不由得眼皮一跳。

    “……国师大人,”墨君漓破罐破摔,“再笑我就去祸害你家独苗了。”

    慕大国师瞬间警觉:“呵,你果然是个断的!”

第一四一章 找个会口技的

    为什么要用果然?

    不是,他哪里断了,这难道不是气话吗?

    墨君漓瞪大了眼,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慕惜辞解释,只得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半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算了,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要不然呢?”慕惜辞挑眉,随即面露狐疑,“难不成你还真是……”

    得,他算是绕不过断袖这道坎了。

    少年脑仁一痛,瞳仁不受控地向上翻了翻,下意识便想抬手掐一掐自己的人中。

    好在理智与面子令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他逼着自己深呼吸一口,企图寻点别的转移下话题:“对了,墨书诚已被解斯年哄骗住了,好生收了那两名考生的贿。”

    “这消息你上次让雪团递过来过。”慕惜辞杵着下巴的手不曾离开,她看出墨君漓强行转移话题的意图,但并未戳破,“我比较好奇的是,那个解斯年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相府的人吗?”

    解斯年的确便是前世那个怂恿墨书诚受贿的谋士,并且颇通卜算之术,可他后来不是成了相府门生,归化入了墨书远麾下嘛。

    “他的确是相府的人。”墨君漓轻轻松松颔了首,“至少明面上是。”

    “至少明面……”慕惜辞闻此稍作思量,咂了嘴,“啧啧,这都能被你截胡了——你怎么还想到截胡他了。”

    “这可不是我想的。”少年笑笑,见屋外起了风,顺势掩上了小姑娘身侧的窗,“这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慕惜辞眼角一吊:“他自己?”

    “嗯。”墨君漓敛眸,“前世他实在看不过墨书远的所作所为,便向我投了诚。”

    “那时起,我就知道这小子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满腔热血抱负都付错了人,故此蹉跎了半生。”

    “所以,此生我便提前将他截了下来。”然后玩了套谍中谍中谍。

    墨君漓说得轻描淡写,慕惜辞听罢却又轻轻“噫”了一声,少年听出那一声里饱含着的嫌弃,不由眼神一飘,扫了扫室内。

    许是为了营造出“世外高人”的氛围,顺带遮掩去小姑娘娇小的身形,这梦生楼的顶楼四下拉扯着薄软纱帘,便连那张宽阔的实木书桌上,都设了道真丝屏风。

    如此从外侧望去,当真看不清帘后人的真实样貌,只能瞧见一道影影绰绰、不甚分明的影子。

    小姑娘这套玩得极其巧妙,不分明的影子,再配合上炉中燃着的香薰烟气,无端便多出几分如仙缥缈,同样也会令来客无意识地在心中对这“妄生道人”高看三分。

    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改变的声线——

    “国师大人。”墨君漓眨眨眼,“你是会口技吗?”

    “学过点。”慕惜辞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就势掐出那道分不清性别年岁的音调,一扬下颌,“不然怎么给人家算卦?”

    “挺好,多才多艺。”少年勾了唇角,他看着小姑娘那得意的小样,便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就算以后梦生楼倒闭了,你也能找个茶馆当评书先生去!”

    “嗯?你刚刚说什么?”慕大国师闻言细眉一挑,皮笑肉不笑,两手作势掐了诀,引来两团拳头大小的阴煞,“找什么地方,当什么去?”

    只要墨君漓这老【哔——】犊子敢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她保证这两坨阴煞会立刻出现在他脑袋顶上——

    掐!三!花!

    慕惜辞磨了磨牙,少年瞥见她那动作,登时认了怂:“我说梦生楼一定会红红火火,生意长盛不衰。”

    “这还差不多。”小姑娘冷哼,慢慢悠悠散了手上的印诀,眼珠一晃,微微缓和了面色,“不过说到口技——”

    “七殿下,你那边有会口技的人吗?”慕惜辞抿抿唇,开口补充,“最好再会一点医术,起码能做出看脉的样子。”

    “要会口技还会点医术的,我想想……”墨君漓稍作沉吟,打了个指响,“陆丘和鹤泠都可以。”

    “但若想完美模仿出你刚才那道声线,应该鹤泠更合适些。”少年说着搓了下巴,“怎么了?”

    “唔,关于我阿姐。”慕惜辞挠头,“她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趁她不注意,偷偷给她把了脉,又开了两副药。”

    “可在阿姐他们的认知之内,我是从未习过医的,便想借着‘妄生道人’的手,将那两张方子送到阿姐手上。”

    “但届时,我肯定是要陪着阿姐一同来梦生楼的,这样一来,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充当‘妄生道人’。”慕惜辞话毕吐了吐舌头。

    灵琴自然是不行的,她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声音又极具特色,伪装不了。

    同样的,湛氏兄妹也不太行,湛明轩那小孩惯来话少,让他背那么多台词无异于要他小命;湛凝露的话又实在太多,她怕那小丫头一个不慎,再露出了马脚。

    “这好说,你急吗?若不急的话,等过两天会试结束,我派人将鹤泠接过来便是。”墨君漓轻轻抚掌。

    “不急的,你先好生救下卢子修再说。”慕惜辞摇头,“阿姐的病根是先天不足,大概因着她和二哥是双生胎,二哥的体质壮些,她便弱了。”

    “加之他俩是受惊早产,又差了半口先天气,所以阿姐的身子骨格外差。”话至此处,慕惜辞垂眸轻叹,“这东西,急不来。”

    “按我开的方子慢慢调养,将养个三年两载,许还能调理过来。”

    “何况眼下她正吃着许老太医的药,那方子我也看过,虽称不上多精妙,却也合她的病因,是有些用处的。”

    “成,没问题。”少年颔首,眼角一瞟小姑娘的面容,飞扬了眉梢,“走呀,下楼吃饭去?我请你。”

    “……你仿佛忘了这地方是我开的。”慕惜辞抖了面皮。

    ——当初她可是给沈掌柜砸了五千两银子呢,她在梦生楼吃饭,哪还需要付钱?

    “再说,今天我是溜出来的,不好多待,得赶快回府了。”

    “也好,那你晚上少吃一些。”墨君漓从善如流,“我府上的厨子近日新研究了两样菜,我吃着不错,晚上带你搓一顿夜宵。”

    “行。”一提到吃的,小姑娘的眼睛即刻亮了一瞬,“只不过,你确定不用我在房顶栓个铃铛吗?”

    “用不上,你上回不是告诉过我怎么破阵了嘛。”墨君漓咧嘴,“我没那么笨的,国师大人。”

    “你倒是有信心。”慕惜辞轻笑。

    “那当然。”墨君漓抱了胸,面上一副自信满满——

    而后当夜三更,毫不意外地被困在了浮岚轩顶。

第一四二章 为什么是六块?

    所以,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浮岚轩院子里阵法的破解方法,为什么还会被困在房顶上?

    三更半夜,墨君漓抱着膝盖蹲在浮岚轩顶,带着几分料峭春寒的夜风,顺着衣领与袖口钻入他的衣襟,他只觉自己凄凉万分,心下亦是一片苦寒。

    到底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顺着他现在所在的位置,面朝墙外,向前行进一步,再向左或者向右迈步一尺七寸……

    但不管是左还是右,他真的已经试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啊!

    墨君漓哭丧了脸,他已按照慕惜辞告诉他的方法尝试无数次了,奈何每次都是失败,找好了位置,随便跨一步便是墙外,再跨一步就上了官道。

    一尺七寸……浮岚轩房顶上搭着的青筒瓦一片宽约三寸三分,一尺七寸不就五块瓦多一点吗?

    少年抽着鼻子默默查了查脚边的瓦片,定下“一尺七寸”的位置,不信邪地又尝试了一次。

    毫不意外的,他又双叒叕一次站在了浮岚轩外的老树杈子边,墨君漓仰头看着天边那轮快满的霜月,禁不住热泪盈了眶。

    好难,重来一次的人生好难。

    墨君漓认了命,默默爬回了浮岚轩顶,满目苍凉地含泪蹲好,自暴自弃地敲响了房瓦。

    这一次,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慕大国师动作极快,他这边刚敲上瓦,那头的小姑娘便开了窗。

    一身利落黑衣的慕惜辞翻上房头的动作甚为矫健,她瞧见墨君漓那副蔫了吧唧、生无可恋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挑了唇角:“如何,用在房顶拴个铃铛不?”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找到了一尺七寸,还是出不去你的阵法。”墨君漓神情恹恹,答非所问。

    少年眼眶憋得通红,慕惜辞觉得他活似一只受人冷落、委屈至极的大狗狗,忍不住扑哧一声弯了眉眼:“你怎么找到的一尺七寸?”

    “一片青筒瓦宽约三寸三分,一尺七寸约莫要五块青筒瓦。”墨君漓伸手一指身侧瓦片,可怜巴巴地仰了头,“加上瓦片间小小的缝隙……我数出来五块瓦,从第五块的边缘往下跳的。”

    “然后不是站在官道上,就是站在墙外,是吧?”慕惜辞掩唇,她怕自己笑得太过嚣张,不太文雅。

    “对,不是在官道上,就是在墙外。”墨君漓抱膝,“为什么?那不就是一尺七寸吗?”

    “五块瓦加起来的宽度,的确接近一尺七寸。”慕惜辞强行敛了笑,顺带揉了揉自己笑得发痛的小腹,“但你确定自己数出来的是五块瓦?”

    少年闻此撇了嘴:“国师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数错。”

    “是吗?那你查查看啊。”慕惜辞好整以暇。

    “查就查。”墨君漓被小姑娘激得来了劲头,当即蹲在房顶上便数了起来,“你看,一、俩、二、三、四,五,这不是五个吗?”

    “噗。”慕惜辞没憋住,又一次笑岔了气,“你好好想想,你刚刚都数了个什么。”

    “我刚刚?那不就是一俩二三……”墨君漓蹙眉,下一瞬他陡然瞪大了眼,“等会,‘俩二’是什么鬼东西?”

    他数了六块?

    ?他为什么会数出六块?

    “都说了让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慕惜辞闲闲说起风凉话,“你一介习武之人,对尺度的把控应当很精准才对,凭本能便好,完全没必要去数什么瓦片。”

    “入阵者,五感六识皆会被阵法所扰,继而被困在原地。你所分辨的东西实则是偏东与偏西;你查出来的‘五’很可能是四或六。”

    “简而言之,身处阵中,你的判断力会出现一些问题,而这种问题却不易被你察觉,所谓的‘鬼打墙’便是由此产生。”

    “是以,别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候本能更好用些。”慕惜辞呲了呲牙,笑意中藏了狡黠,“怎么样,要不要我安个小铃铛?”

    墨君漓听完愣了愣,半晌方才回过神了,回神后少年禁不住嘎吱嘎吱磨了牙——话已至此,他怎会听不明白?

    上次这小姑娘就是故意将这方法告诉他的,且话说一半留一半,依他的脾性,听到那句“不要相信眼睛”,自然会下意识摒弃观感,拿砖瓦的数据衡量尺度。

    哪成想……那个“不要相信”是这么个不能相信法?

    这是连看到的瓦都不能信!

    还有铃铛,那东西能栓吗?

    栓了岂不是说明他堂堂乾平七皇子,破不开小国师简简单单的一个看家护院的阵法?

    这简直……

    少年捏了捏拳,面上青白交替了一阵,而后迅速选择了向现实低头:“拴拴拴,拴完告诉我下绳头在哪,我怕找不到。”

    “放心,到时候就放在房檐,很好找的。”成功让墨君漓又吹了一顿冷风的慕惜辞心情大好,连带着对他的态度都柔和了不少,“回头我在上面拴个小木棍。”

    “行,你找个明显点的位置。”慕惜辞点头,“今晚还是去听澜水榭吗?”

    “嗯,就那边离着你这浮岚轩最近。”少年闷闷应着,又在房顶蹲着思考了阵人生,这才拍拍衣摆起了身,“走吧,吃东西去。”

    “好。”提到吃的,小姑娘的眼睛亮得仿若天上的星星。

    墨君漓瞧见她那副馋猫样子,心中憋着再多火气与委屈,这时间都散了个干净。

    他带着她自街头蹿到了巷尾,照例将人喂的茶足饭饱,猫儿似的眯了眼后,再好生送回了国公府。

    *

    越是临近会试,贡院外的守卫便越是森严,即便是礼部主持考试的官员进出,也要经过数道的盘查。

    卢子修忐忑万般地在贡院中住了小半个月,见那晁陵当真不曾找过他的麻烦,渐渐亦安下了心神。

    但他始终记得自己刚到贡院的那一天定下的离京计划,于是在会试的前一晚便收拾好了行李,将一切零碎规整地摆入书箱,又将书箱放在了离门最近的桌子上。

    这样一来,待他明日交了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抓上书箱离开此地。

    卢子修微微叹息,他检查了书箱、确认自己不曾遗漏东西,便枕着月色沉沉睡去了。

    次日会试,卢子修依着计划,以最快最稳的速度写完了策论,并提前整理过文房,他的座次偏后,答卷一交就立时离了场。

    他走出贡院之时,门口的守卫方撤下一批。

    卢子修见此心中大喜,正欲加快了脚步,却在下一瞬便被人捂住了口鼻——

    而后连人带箱的被强行劫了去。

第一四三章 龟息丸

    被人劫走,卢子修的脑袋空白了一瞬,继而便本能地挣扎反抗起来。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交卷后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贡院了,怎的会甫一出门就被人劫了去?

    难不成……那晁大人当真对他起了杀心?

    卢子修心下一惊,挣扎的力度也愈发大了起来,奈何他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哪里能挣得过绑走他的几名习武之人?

    至多不过是让他们的脚步略微放缓一些,而他仍旧要被人拖拽着行向附近的小巷角落。

    甚至这功夫,他连嘴都被人拿东西堵了去,喊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点急促又简短的“唔唔”声响。

    “卢公子,您冷静一点,我们对您没有恶意。”负责半路截住卢子修的燕川满面无奈,他见他反抗得实在太过厉害,不得已提前开了口。

    “我等乃是七殿下府上侍从,奉了殿下的命令前来助您一程——卢公子,可还记得您在老庙里遗失的那枚玉佩?”

    “那东西教晁陵等人拾了去。眼下,他们已在城郊出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您踏出京城十里,便会被他们立地格杀。”

    那玉佩……真教晁大人拾了去?

    卢子修的眼瞳一晃,挣扎的力度下意识减小了些。

    几名暗卫见状,当即趁此机会将那书生拖进了破旧巷尾,待两名暗卫堵死了出口,确保书生没机会逃离出去,燕川这才扯下了堵他嘴的那团布。

    “卢公子,燕某人失礼了,”燕川拱手,随即收手挥了窄袖,立时有暗卫捧上件夹了血包的轻便软甲,“还得请您配合下我等,将这些东西穿上。”

    见此情状,卢子修空白的大脑渐渐恢复了理智,他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清隽青年,微微向后缩了一步:“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又是如何得知我那日跌了玉佩?”书生狐疑,袖中的手紧了又紧,“万一你与那晁大人一伙……我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卢公子这时间倒是警惕起来了。”燕川叹息,抬手一按眉心,接着自怀中摸出墨君漓给他的皇子府令牌,“我家殿下的令牌在此,您可自行辨过真伪。”

    “我又不是京中人士,哪里能知道,你是不是伪造了一块令牌糊弄于我?”卢子修不为所动,只眼中狐疑愈深。

    燕川简直是快被面前的书生气死了——他若早有这个心思,怎不在呈递公卷前好生打探打探,那当朝礼部尚书晁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若他仔细打听了,知道那惯是个手脚不甚干净的,又怎会惹来现在的杀身之祸?

    这也就是他家主子心存仁善,又想要个得力人证,方才派他们出来救他一番,否则依他的性子,他定然是懒得掺和进这潭浑水。

    青年禁不住绷紧了嘴唇,他微沉着眼眸看了卢子修少顷,低头叹了口气:“卢公子,我等真的对您没有恶意,若我等真与那晁陵一伙,大可将您劫到此处便就手杀了喂狼喂狗,哪还需要与您啰嗦这么多废话?”

    “再说,燕某人所述,究竟是真是假,只要您穿上这软甲,出了京城十里,一切自可分明。”

    这……倒也没错。

    卢子修迟疑片刻,最终轻轻颔了首,他不知道那玉佩到底是不是落在了晁陵手中,但他知道,一旦那东西落入晁陵之首,他小命必定不保。

    “卢公子,烦请褪一下外衫。”燕川面容微松,招来暗卫帮着卢子修更换软甲。

    那甲胄虽韧,却极为轻便,穿在身上觉不出什么重量,即便夹了两只血包,也不显身形臃肿,待书生系好外侧长衫,便如从未穿过那软甲一般无二。

    “还有这粒丹药。”燕川说着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半个指甲大小的褐色蜜丸,“这是假死用的龟息丸,您含在口中不要吞咽,等他们一刀刺中,再吞咽入腹。”

    “此丸入腹即化,不出五息便可生效,届时您会进入闭气状态,心跳、脉搏几乎与死人无异。”

    “如此方可骗过那帮凶贼——等他们的人撤干净后,我们的人会立刻将您接回来。”

    “不过不用担心,这龟息丸的药效只会持续一个时辰,超过时限您便会自然苏醒,届时我们也会给您喂下解药。”燕川话毕,将那丹丸往卢子修的面前递了递。

    卢子修站在原处不曾动弹,漆黑的双眼无声攫紧了燕川。

    “……行行行,我先试给您看。”燕川被他气得几乎炸了毛,顺手抓过身侧的暗卫,一把将那药丸弹进他嘴里。

    暗卫吞了药,不出五息便倒在了地上,卢子修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然没半点活人呼吸之感。

    书生拧了眉,抓起暗卫的手又是一顿乱掐,见他脉搏亦确实消失之后,重新幽幽抬了眼,燕川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冷哼着摸出解药,塞进暗卫口中,给他略顺了气。

    解药与龟息丸不甚相同,甫一入口便化作药液滑进了喉咙,服过药的暗卫不到盏茶时间便清醒过来,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尘土。

    卢子修见此眸中泛了惊诧之色,燕川绷着脸再度倒出一粒龟息丸塞入他掌中:“如此,公子可尽信了吧?”

    “燕公子,是卢某方才失仪了。”见燕川不曾骗他,卢子修面上的警惕略略松下三分,他抬手对着认真行过一礼,嗓音温和,“但此事对卢某而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卢某心中警惕,不敢放松,还请公子见谅。”卢子修敛眸,“倘若卢某今日当真蒙难不死,救命之恩,他日必将涌泉相报。”

    “卢公子,这些客套话先不必说了,您快出京吧。”燕川假笑,他并不是很想理会这个麻烦的书生,“否则晁陵等人久等公子而不止,只怕要起了疑心。”

    快走,快出去挨刀,不然他怕忍不住想抢在晁陵他们之前,给这小【哔哔哔——】一刀了!

    燕川痛苦望天,卢子修闻此,将那药塞进口中,便重重点了头:“公子提醒的极是。”

    “燕公子,再会。”

    再会个屁。

    要不是自家主子留着他有用,他才不想跟这种酸书生打交道呢!

    忍了半天的燕川彻底炸毛。

第一四四章 我就是下鉴

    京郊十里,林间小道。

    书生背着那只几乎遮掩了他半个身子的书箱,快步穿行于那条满是尘沙的路上。

    刚开春的时节,两侧的老树还不曾长出今春的新绿,只那虬曲粗粝的树皮略退下两分死意的枯黄。

    正午的日头正烈,灼得人冒了一脑袋的汗,书生匆匆的脚步略微放缓,抬手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要快一些……”他仰头看了眼天边日色,因渴而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合。

    “还要再快一些……”

    收回了目光的书生舔了唇角,他半垂了眼眸,两手抓紧了书箱的藤编背带,再一次全速赶了路。

    今日的京郊寂静一场,他走了十里不曾听见半声鸟叫,也没有风声。

    按说春日本是万物复萌的季节,他却感受不到这林中应有的半点生机。

    书生的背脊无端一冷,他绷紧了唇角,下一瞬一线雪光猛地映上了他的眼角,他下意识侧身一躲,那刀子即刻贴着他的头皮擦过,带下一把乌亮的发。

    “你是什么人?”狼狈闪躲间书生紧紧锁了双眉,那面上蒙着灰褐布巾、一身枯黄的贼人不曾答他,顾自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刀。

    书生的眼瞳暴缩,刀刃落下时他拼尽全力地就地一滚,书箱被这一滚压得变了形,他一向宝贝不已的纸笔零落了一地。

    两刀落空,那贼人显然已是气急,第三刀来得比头两刀还要又快又狠,书生拿着背上的书箱去抵,勉强挡住了来人的攻势。

    然而这一刀虽不曾砍中他,却结结实实地砍断了他背上的书箱,他不得已将那破了的书箱彻底丢弃,自己拢着衣摆,撒腿便跑。

    “呵,我看你往哪里跑!”持刀贼人冷然一笑,足下一点便全速追了上去,文弱的书生到底未能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抬手摸出一柄淬了剧毒的小刀。

    他翻腕,那刀即刻镖似的飞脱出去,正中书生的后心窝,利刃入肉之声乍响耳侧,重物溅起大片的土渣,他见那书生倒了地,秾艳的色泽登时浸染了他浅青的襕衫。

    贼人见此尤嫌不够,三两步上前,手起刀落地在他身上连捅了数下,直到那襕衫已被血色彻底染透,这才一把扔了那染血的利刃。

    做完了这些,他俯身试探了书生的鼻息脉搏,见他鼻息尽失、脉搏全无,方起身拔下那把淬了毒的刀刃。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侯爷和大人的路。”拔了刀的贼人低声喃喃,继而将现场伪装做山匪劫道,转身钻入了那片尚未复苏的密林。

    待那人彻底消失在密林尽头,林中立时钻出了另一队人马,他们动作迅速非常的将那书生搬上马车,随即将一具面上皮开肉绽分不清容颜、身形衣着与书生无二的尸体扔上了林间刀上。

    接着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

    “主子,已属下带人把卢子修接回来了,陆丘刚给他喂过解药,眼下他正在庄子里休息。”

    七皇子府书房,燕川绷着面容汇报着卢子修的情况,想起那恼人的书生,燕川脑仁仍旧是阵阵发痛,连带着面色也不是太好:“您要过去看一眼吗?”

    “那书生跌倒的时候好似摔破了手脚。”

    “这时间,我看他作甚?”垂头写着信件的墨君漓懒懒摆手,“找个靠谱的大夫给他好好治伤,伤好了再带他见我。”

    他这忙着给小丫头写条子递消息呢,一个证人,保护好了就是,他哪来的那么多功夫四处乱窜?

    他又不准备收那书生当谋士——他不合适。

    “到时候我领他进宫,找找老头,”墨君漓说着一抖眉梢,“顺带还能敲老头一笔竹杠。”

    他这么“尽心竭力”又甘愿犯着“千难万险”去给他老人家捞证人,他不赏他个万八千两的银子,这好像就说不太过去了吧?

    撂了笔的墨君漓托腮微笑,燕川见此轻抖了唇角:“主子,恕我直言,属下觉得陛下大概并不想见您。”

    一个月要被哭三次穷就算了,送个证人还要趁机敲一番竹杠,他若是云璟帝,指定要将这倒霉孩子直接锁宫门外头,连个门缝都不给留。

    燕川心下偷偷腹诽,这段话他是万不敢在墨君漓面前说的,然而不敢说并不耽误他悄悄想——

    “无所谓啊,我想见他就可以了。”墨君漓浑不在意地一吹哨子,雪团即刻飞进了书房,他装好纸条放飞了鸟儿,对着燕川笑得温和异常,“你觉得,老头可能真把我锁在宫外吗?”

    “当然,就算真锁了也不要紧,我可以翻墙。”

    总之,只要他想敲,这天下就没有他敲不到的竹杠。

    “……主子,您知道您现在的样子十分极其以及特别的……那啥吗?”燕川痛苦万状地扭了脸。

    他好想说“您这样子真下鉴啊”以及“您就仗着陛下宠着您吧”,但是,他不敢。

    “哪啥?你想说‘下鉴’?”墨君漓挑眉,见燕川几乎要将头塞进了地缝,大大方方乃至恬不知耻地欣然应下了,“没错,我就是下鉴。”

    燕川听见这话,喉咙突的就是那么一甜,他觉得自己今日定然是流年不利,否则怎么会刚被那倒霉书生气成了狗,这会又被自家主子骚断了腿?

    说来,这会大中午的,天也没黑呀。

    燕·怀疑人生·川狐疑蹙眉瞟了瞟窗外日头,略略西斜了一点的太阳正烈着,不见分毫衰退之意。

    他知道自家主子在夜里的性情惯与白日里不尽相同,但他先前还没见过他大白天就开始犯病的。

    可能是主子最近的夜宵吃多了,有点黑白颠倒;或者是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病得愈发严重。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燕川悄悄颔首,心下深以为然。

    “……我发现了,你们几个最近也开始跟着雪团瞎学,天天胡思乱想。”抬眸时,恰撞见自家暗卫胡乱点头的少年眉骨一跳,心下无端生出股浅浅的惆怅。

    “行了,你下去给鹤泠传个信儿,让他这两日来京城一趟,我有事交给他办。”墨君漓起身叹息一口,小国师之前托给他的“任务”,他可还记得清楚。

    现下卢子修已被他的人安然救出,也该将鹤泠喊进京来了。

第一四五章 偷换

    最近的京郊不太太平。

    先前消失了许久的劫道山匪,近日无端又冒了出来,有位进京赶考的倒霉书生便在回去的路上着了道。

    听说他的死相无比的凄惨,身上值钱的东西被人掏得一干二净,书箱也被乱刀砍得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七零八碎的纸笔书卷,撒了一地。

    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不说,连脸都被路过的野狼野狗给啃烂了。

    京兆尹闻此一番震怒,连夜带着数十名衙役奔赴了京郊,将那两片不大的密林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却仍旧没能找到半点贼人的痕迹。

    仿佛是那行凶者凭空消失了似的。

    众人无奈,只得将那书生残破不全的尸首带回了衙门。

    京兆尹向上禀报了朝廷,要来了礼部今年各州县进京赴考的举子名单,师爷跟着主簿又熬了一个通宵,总算确定了那惨死书生的身份。

    他是南城人,姓卢,名子修,乡试里拿了江淮的解元,原本是前途一片大好,如今却孤零零地躺在了那冷冰冰的地上。

    京兆尹见他死得可怜,特意自衙门里拨出了几两白银,命人寻了个地方将之好生安葬,又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贴上了无数的告示,劝诫最近往来出行的人们再小心一些。

    一时间人心惶惶,京中各处无不讨论着那惨死的书生。

    包括贡院里还没离去的书生,也包括礼部就职的官员们——

    “如此,大人便可彻底安心了。”文清堂中,安平侯府老管事垂着眉眼,向晁陵拱手微行一礼,言谈间语调淡淡,“却不知,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如此自然是安心。”整理着礼部公文的晁陵唇角轻挑,“祝管事放心,侯爷想办的那件事,自然已被下官安排得妥妥的。”

    “大人办事一向利落。”祝姓管事略略躬身,“有劳大人,有了大人这句话,老奴便可回去回禀侯爷了。”

    “谈不上劳不劳的。”晁陵笑着摆了摆手,随即隔空虚扶起管事,“没耽误到侯爷的大计,才是最要紧的。”

    “大人说的甚是。”老管事应声,却不曾起身,“春试时节礼部事务繁忙,老奴今日便不叨扰大人了。”

    “晁大人,老奴先行告退,还请大人留步。”

    “近来礼部事务的确繁杂,本官不便相送,祝管事,您慢走。”晁陵颔首,目送着那身形稍显佝偻的老管事消失在文清堂外,垂眸拉开了书桌下的半大抽屉。

    那抽屉里堆了沓厚厚的报废公文,他伸手,自公文之下摸出块品质极为一般、雕工亦不甚精湛的岫玉佩。

    这是他在老庙后门边上捡到的、卢子修的那块玉佩。

    晁陵轻轻抖了眉梢,将那佩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重新塞进了公文之下,原本他想派人将这东西好好处理掉,却又在喊人的刹那改变了主意。

    其实那卢子修的文采当真不错,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策论文章都十分出彩,是个极好的苗子。

    若非他执意秉持那份在他眼中可笑至极的“文人风骨”,又不慎撞破了他与安平侯府的事,他真是不想杀他。

    他也曾起过惜才之意,奈何他的命委实是太不好了。

    命不好又过于执拗的人,在这官|场里,终究会变成他人足下的一抔黄土。

    真可惜。

    晁陵轻叹着合上了抽屉,他留下这枚玉佩,只当是祭奠下那倒霉的书生——

    来生莫要再犯到他手上。

    *

    “何大人,您来啦。”礼部文清堂偏殿,何康盛照例来此巡察会试答卷的誊卷情况,忙着誊抄试卷的小司务抬头见是他来,忙不迭打了个招呼。

    “嗯,我来看一眼。”何康盛颔首,状似无意地翻了翻小司务面前摆着的那摞宣纸,卢子修等人的试卷赫然在列,他见此微微挑了眉梢。

    “这些是都誊抄完了的吗?”

    “是的大人,那些都是誊抄完了的。”小司务点头应是,回身看了眼其他几名忙着誊抄考卷的司务与学士,“大家誊抄完的都在这了。”

    “不错,”何康盛淡声夸赞一句,“还剩多少没有抄完?”

    “还剩下百十来份。”小司务掰着指头点了点,“若是快的话,明儿上午就能誊抄利索,糊名快一些,不出意外,后天便能全部弄完。”

    “好,辛苦你们了。”何康盛下颌微收,顺势拿起那摞抄完的试卷,“这些誊写完了的答卷,我拿回去整理一下封存起来,剩余的你们先抄着。”

    “好的,何大人。”司务道,见何康盛转身离去,跟着重新提了笔。

    百十来份答卷,每张都要用正楷誊写一遍,他们的效率注定快不了多少,这会得赶紧抓紧时间。

    小司务低头奋笔疾书,何康盛则带着那摞东西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自己办公之处,自抽屉里翻出张写就多时的答卷,其上书着卢子修的姓名。

    早年他也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辈,会试那日他特意仔细看过了卢子修的答卷,将那策论一字不落地记在了脑中,并提早回来,模仿着他的笔迹,写下此份文章。

    何康盛叹息一声,将那假的答卷混入其中换出了真的,并迅速把真的那份折叠整齐,塞进了袖笼。

    依他对晁陵的了解,他既敢调换两位考生的策论,这会自然是要来销毁这份试卷的。

    所以他多留了个心眼,提前伪造份与真的相差不多的假卷,晁陵来此摧毁证据必不会细看,如此便能瞒天过海,藏下一份有力物证。

    藏好了卢子修的策论,晁陵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桌上考卷来,不多时晁陵果然敲开了他的房门,他抬眼看见他,起身行了揖:“尚书大人。”

    “无妨,坐。”晁陵一挥衣袖,漫不经心地一点桌面,“听司务说,你把他们誊抄完的答卷带回来整理了?”

    “怎么样,整理好了没有。”

    “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有那么快的速度。”何康盛浅笑,“才刚开始整理,连京畿(音‘鸡’)的都没分完呢。”

    “只你一人,自然是慢,这本就不该是你一人的活计。”晁陵说着,“随意”分出一半答卷,“这样,这些我带回去整理,等下分好了再送来。”

    “如此速度能快一些。”

    “那便劳烦尚书大人了。”何康盛敛眸。

    “无妨。”晁陵摆手,带着那摞宣纸大步离去。

    何康盛看得清楚,“卢子修”那张,分明被晁陵裹挟在内。

    甚好。

第一四六章 鹤泠:可以,但要给钱

    卢子修手脚上的磕碰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鹤泠也顺利抵达了京城。

    与听到墨君漓所述,便轻松应下来要跟着一同进宫的卢子修不同,鹤泠听罢少年要交给他的任务,二话不说,当即从袖中摸出只巴掌大小、纯银鎏金的十三档算盘。

    墨君漓见他这副样子,立时警觉无比地挺直了身板:“鹤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主子,”鹤泠闻此温柔一笑,“属下只想算一算,这一番下来,您得欠属下多少银子。”

    他的语调不快不慢,声线微凉,带着股说不分明的懒散意味,可手下的算盘却玩得极为顺溜。

    他将那纯银鎏金的算盘放在掌中一磕,长指一滑拨正了珠位,随即抬了手,那珠算即刻在他指尖之下噼啪作响了起来。

    一串串数字自他口中涌出,他面上仍旧是一派温和慵懒,甚至连眉梢都不曾抬上半分——

    “按照阁中的规矩,主子您要付给属下包括工时费在内的往来路费、吃穿茶水、误工费……”鹤泠的算盘打得飞快,“凡此种种,总计白银三千二百一十五两八钱。”

    “看在您与属下相识多年的份上,属下给您抹个零头,一共三千二百两。”鹤泠话毕,一面向墨君漓伸了手,“主子,帮您办事可以。”

    但要给钱。

    “……为什么抹个零头不是三千两?”墨君漓一怔,下意识提出心底疑惑,继而陡然回过神来,“不对啊鹤泠,我找你办事,凭什么还要给钱?”

    这难道不是他的下属吗?

    观风阁不是他开出来的倒霉玩意吗?

    他怎么就沦落到找自家属下办点事都要交钱的地步了??

    少年傻了眼,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鹤泠闻此却是冷冷一笑:“主子,扮那什么妄生道人,帮着慕三小姐演戏,这可不是咱们观风阁的阁内事务。”

    “您要属下办阁内之事,属下自然是要无条件遵从的;可您若要让属下办的不是阁里的事……”鹤泠下颌微抬,慵慵懒懒的偏长狐眼一扬,意味深长,“亲兄弟可还要明算账呢。”

    墨君漓瞠目结舌,他发现自己说不过他。

    “……那你那个‘误工费’又是什么鬼?”少年麻了爪,面对这一手掌控他观风阁财政大权的青年,他亦丢了几分气势。

    毕竟发钱的都是衣食父母,依他当前又是屯兵又是养人又要满足自己各种爱好的花钱速度,光凭他家老头给他的那点月俸,是活不下去的。

    他略略认了怂,挺直的腰杆顿时瘫进了座椅:“还有个往来路费……这不一向都是阁中报销的?”

    “陪您和慕三小姐演戏,可不就要耽误阁中的事务?”鹤泠弯眼,虽然月中的他并没什么要紧事做,但他说耽误就是耽误。

    作为一只合格的铁公鸡,鹤泠一向以雁过拔全毛为己任,坚决不浪费任何可以压榨自家主子和阁中弟兄的机会——

    至于阁外的人?

    对不起,只要他们敢来观风阁求事,一定会被他扒掉三两层皮。

    “而往来路费……”青年勾唇,“主子,都跟您说了,这并非阁中事务,路费茶水,当然是要单算的。”

    啊这。

    墨君漓禁不住颤抖了心肝儿,他从未想过请自家属下前来办次事,还能花费这么大的价钱!

    早知道,他还不如直接找陆丘!

    效果差是差了点,起码不花钱啊!

    少年心中泪流满面,三千两他留着干点什么不好?

    那么多钱,足够他给小丫头从头到脚再添一套上好的妆花礼服了。

    咦?对哦,他好像很久没给小国(女)师(儿)买衣裳了。

    墨君漓的思路诡异地歪了一瞬,但这次他并未歪得太久,抱着算盘的青年已然森森笑着向他伸了手,偏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如何,主子,这钱你给是不给?”

    “啊……这个……”墨君漓被他笑得脊骨发了毛,可这话已说出去了,他又不敢说不给。

    ——说不给的话,鹤泠这倒霉玩意绝对能当场给他找出几十条理由,“义正言辞”地克扣了他下个月的所有可支配资金,那他当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但是给的话……

    墨君漓肉疼的抬手按了按胸口,他现在真可谓是骑虎难下。

    于是他抽了抽鼻子,极力令自己看起来可怜一些,对着鹤泠呲了牙:“能便宜点不?”

    比如减掉一位数或者打个折什么的……

    少年眼巴巴地盯着自家下属,心下疯狂后悔,他当年怎么就脑子不清醒的选中了鹤泠了呢?

    虽说这家伙的确是管账的一把好手,观风阁在他的带领下每年盈利都创新高,但问题是——

    他是铁公鸡啊!半根毛都薅不下来、对内对外基本一视同仁的铁公鸡!

    所以,就算他帮着他赚了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用?

    他每个月可调用银两依然是一成不变,逢上天灾人祸,粮价都涨了他能用的银子都不涨!

    现在倒好了,他请自家属下办个小事,还得倒贴几千两银子……

    苦啊,他重活一世的命太苦了。

    墨君漓的喉咙里苦成了一团,面上分毫不变,鹤泠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咧嘴:“便宜点?”

    而后骤然一敛笑意,绷出张死人似的脸:“做梦去吧。”

    “三千二百两,少一个铜板都不干。”

    “别呀,要不打个商量,三千两?”墨君漓讪笑试探。

    鹤泠不为所动:“三千三百两。”

    “?不是,你这坐地起……”价?

    “三千四百两。”

    “……三千二百两,成交成交!”墨君漓躺平认输,他决定了待会带着卢子修进宫,他一定要趁机多敲老头两笔竹杠。

    不然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了。

    少年恨恨一扶额头,鹤泠闻此麻利地一晃算盘:“成交。”

    “好了,主子,有时间您便可以将慕三小姐带过来了,具体要如何配合,还是得看她的。”鹤泠道,动作优雅而缓慢地将那纯银鎏金的算盘塞回了袖笼,拱手行礼,施施然退去。

    临走还不忘回眸一笑:“对了,三千二百两白银,您记得尽早送到属下的住处,地址您知道。”

    “知道知道,快滚,我还要赶着进宫呢。”墨君漓摆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这只铁公鸡。

    “属下遵命。”鹤泠懒懒应声,轻功微点,迅速蹿出了皇子府。

    墨君漓看他那得意样子,只觉肉更痛了。

第一四七章 老不正经小不正经

    墨君漓命人给卢子修换上一身七皇子府侍卫的衣装,又叫他在面上扣了半块面具,这才带着人登上去往宫中的马车,一路驶入禁城。

    皇家子弟身边跟着一两个小厮侍从的本为常事,加之墨君漓惯来受宠,那守卫宫门的侍卫,只例行检查了一番便轻松放了行。

    驾车的燕川对此习以为常,倒是坐在车板上的卢子修,直到马车行入了禁城深处,方才缓缓放下悬着的心肝。

    燕川见状不由低眸一声轻哂,要说这书生的胆子当真奇怪得很,京郊林道上被人行刺之时不曾生出多少惧色,过一扇小小的宫门,却又表现得万分不安。

    他果然是不能理解这帮读书人。

    青年吹了声浅浅的哨子,将马车停在了距离御书房最近的一条路前,七皇子府的马车可在宫中畅行无阻,但宫中并不是每一条路都能行得过马车。

    “主子,属下在老地方等您。”燕川拱手,向少年递去了眼神,后者闻此轻轻颔首,随即领着侍卫打扮的卢子修向着御书房走去。

    上了年岁的老内监抱着拂尘立在门口,见是墨君漓来,冲着他微微躬了身:“殿下,您来啦。”

    “俞伯。”墨君漓应声,对于这位在他家老头身边伺候了三十余载的老人,他愿意予之足够的尊重,“老……咳,父皇他在里面吗?”

    “回殿下,在的。”俞德庸笑眯眯地弯了眼,云璟帝膝下生有七名皇子,他看着心中最觉欢喜的,还得是面前这位最小的殿下。

    一来,他颇有云璟帝年轻时的风范;二来,他的行为举止最是进退合宜;三来,最为难能可贵的,他能在杀伐果断的同时不失应有的仁善。

    在宫中混迹了大半辈子的老内监心下深知,一个皇朝所需的明君,从来不是只知杀伐的暴戾之辈,亦不是一味心慈手软的庸懦之人。

    果决与仁慈,从来是两者并驱,不可或缺。

    “如此便好。”墨君漓点头,顺势多问了一嘴,“他现在没召见外臣吧?”

    “应该没有。”俞德庸语调微顿,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古怪之色,想来陛下召见亲如手足似的慕国公,应当不算在面见外臣。

    毕竟那位可是手握斩马刀,天天嚷嚷着要“弑君”弑了几十年的人。

    反正他是没见过自家陛下何时与国公爷脸红生气,也没见过国公爷几时真捧出了那把斩马刀。

    算不上算不上,这定然算不上外臣。

    俞德庸在腹中如此宽慰自己,墨君漓听罢,下颌一点,抬步跨入了御书房,卢子修身为“侍卫”,不得传召无法入内,便乖顺安分地垂头站在了俞公公身后。

    ?虽然没有外臣,但是国公爷在里面啊殿下~~

    老人被少年这麻利而分毫没见先兆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开口阻拦。

    奈何“等”字刚一脱口,他便清醒了过来,左右国公爷与殿下都不是什么恪守礼法之人,陛下又分明有意传位于殿下——

    是以,陛下当不会担心殿下与国公爷有所交集、甚至巴不得他早日得了慕氏前后两任家主的认可才是。

    俞德庸重新安下心神,一面伸手理了理臂弯那柄微乱的拂尘,墨君漓大步踏入书房,同时出了声,他今天主要是来敲竹杠的,自然要人影未至声先到。

    “老头,今儿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个不得了的消息。”少年嬉皮笑脸,走至御案前站定的刹那,余光恰瞥见了刚刚坐正、面色稍显尴尬的慕文敬,登时颤了瞳孔。

    ……不是说好了没在召见外臣吗?为什么国公爷会在。

    哦,也对,慕国公对那老头来说跟亲兄弟也就差了半身血,的确算不上什么外臣。

    墨君漓的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但身子却先他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于是云璟帝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崽子一息之间变了颜色,满面的肆意张扬霎时换作了温和有礼,他拱了手,对着慕文敬作了揖:“慕国公也在。”

    “老臣……见过七殿下。”慕文敬尬笑,起身还过一礼,同时目光不自觉地朝着宽阔书桌后的云璟帝飘去。

    他到今日方才知晓,人前温润得体的七皇子在私下里竟是这样一副模样,但这份近乎于嚣张的恣意并不令他反感,反让他对墨君漓多了两分亲近之感。

    从容端庄的假面自然完美,但完美总会让人生出虚幻与疏离,如此鲜活潇洒倒是更像一名十五岁的少年,真实而不刻意。

    这竟使他心底潜藏着的隐忧褪去了半数,从前的墨君漓虽与慕修宁交好,他却始终捉摸不透他的底。

    曾经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或许不是此间最完美的帝王,却一定是仅存于幻想之中的理想君主——

    举手投足都合宜而不刻板,果决与仁善并为一体,甚至对国公府与慕家的兵权,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理解范畴的包容与认可,这不曾让他安心,只令他愈发忐忑。

    世上真会有这样的君王吗?

    即便是当年的云璟帝,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方才对慕氏与国公府完全放下了戒心。

    慕文敬僵住了的眉眼略略缓和,墨景耀的目光则不断在两人的面上往来游移。

    好小子,还知道在未来老丈人面前收敛着点。

    墨景耀藏在书桌下的手,悄然对墨君漓比出两只大拇指,他刚刚差点就以为自己这倒霉儿子在小敬心中的倒霉形象要彻底完蛋了,谁知道他能反应这么快?

    且看小敬现在的表情,仿若放下了一块极重的石头似的,对这臭小子的评价不退反进。

    不错,非常不错,不愧为他墨景耀的儿砸!

    云璟帝无声抚了掌,胡思乱想过一圈的他终于觉察出御书房内的小小尴尬。

    是以他抬了手,一拳虚攥落在唇边,假意一咳:“咳,阿衍,你刚刚说给我带来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禀父皇,您可曾听闻最近京中流传甚广的书生案?”墨君漓面带假笑,憋着念出那个对他而言拗口又麻烦的称谓,听得云璟帝脑仁直痛。

    “得了阿衍,你正常点,这真没外人。”墨景耀头痛万分,“再说,你进门那句‘老头’,小敬都听到了。”

    他听“老头”也是听得惯了,而今墨君漓骤然在私底下唤他“父皇”,他只觉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

    “哦。”少年闻此长长舒气,果断选择了破罐破摔,“就是那个据说死在了京郊的书生——他人没死,被我拎回来了,就在门口,你要不要见一见?”

第一四八章 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个……卢姓的书生?”云璟帝稍作沉吟,抬眸微吊了眉梢,似笑非笑,“阿衍,你怎么突然想起去救什么书生了。”

    “何况,那人的尸首,不是已经被京兆尹下令好生安葬了吗?”

    “老头,差不多得了,别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墨君漓毫不给面子的戳穿了墨景耀,“我从六年多前就在追查礼部舞弊的问题了,为什么会救下那书生,你会不清楚?”

    “说来,刚开始的时候,那还是你授意的。”

    重生后他是想插手一番长乐二十三年的春试没错,但插手了长乐二十三年的春试,又不代表他想插手长乐二十年、十七年乃至更早的玩意。

    长乐十七年那会他才九岁出头,与如今的小丫头是一般的年纪,能偷着建立观风阁就不错了,哪来的本事直接追查礼部尚书与侯府的舞弊?

    还不是面前这老头明里暗里的跟他提了数次,又给他偷偷摸摸行了不少方便,就差凭空捏出一支现成死士军队给他,任他调遣了。

    好在,打重生起他就一直想方设法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那时间他手中虽不曾有成型的兵马,却也有了燕川、鹤泠这等的能人异士,加上云璟帝的一路帮衬,倒真教他有模有样的追查了起来。

    这一查便是整整六年,他亦渐渐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不再需要云璟帝的帮衬。

    乃至到现在,虽说是借着对未来的“预知”,却也实实在在的依靠手段,救下了原本当惨死辞世的卢子修。

    墨君漓微微阖了眼,其实就算没有那份“预知”,依他当前的本事,仍旧能堪破这场舞弊大案,并完美救下卢子修这一不可多得的人证。

    前世种种,不过是让他省了些排查的力气罢了。

    “嘿嘿,我这不是想试探试探,看你能不能接下嘛。”云璟帝嘿嘿一笑,桌案之下的手搓了又搓,心下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儿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

    从前他还以为,这臭小子对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知半解,定然算不得全盘掌握,现下他才发现,原来那小孩心里早就门儿清。

    不过,聪明就对了,聪明才像是他墨景耀的儿子。

    云璟帝想着愈发骄傲起来,连带说话时都多了两分中气,慕文敬见状猜透他心中所想,忍不住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而后默默别开了头去。

    “你说的那事,我也曾排宫中死士前去追查过,”话至此处,云璟帝微顿,“但他们不比你手下的人利落,只查到今年晁陵与侯府,商议着要调换两份会试答卷。”

    具体遭了殃的是谁,那些死士没查的明白,只知道拢共三人行了贿,一名点了名求三甲之位,另两个只要进士出身。

    并且,祝升等人是打定了主意要陷害老四。

    而他,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并选择作壁上观乃至乐见其成。

    毕竟有些念头,只要动了,便是错。

    不管是不是被人蛊惑,是不是一时糊涂。

    只要起了那个心,动了那个念,甚至落到了实处——

    就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墨景耀的眼神冷了一瞬,屋中另外两人却对此恍如未见。

    他们早已习惯了云璟帝隐藏起来的那副样子,实际上,在场的三人都至少拥有两副面孔。

    这算不算是一场集体的掉马?

    墨君漓的思路控制不住地歪了又歪,至少短期内,国公爷应该没法直视他了。

    “所以,老头,你要见吗?”墨君漓抬手摸了摸鼻尖,“见的话,我现在就喊人进来了。”

    “见,当然要见。”云璟帝颔首,“你去将人请进来吧。”

    他要见一见那书生,看看他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再顺带在交给他点不大不小的任务。

    “没问题。”少年应声,转身正欲出门,忽的想起一事,“对了老头,何康盛大概是想通了。”

    礼部右侍郎何康盛,也是他和云璟帝关注了多年的人。

    他们都知道他手中攥着晁陵海量的罪证,奈何那厮惯来怯懦,喜好明哲保身,即便捏着能让整个乾平朝堂都抖上三抖的东西,即便他被晁陵的无耻行径气得郁结于胸,也不肯、更不敢将此事上报。

    云璟帝为此头疼多年,并将游说他的希望寄托于墨君漓身上,后者尝试了几次无功而返,心下亦生了厌烦,再后来便没管过了。

    左右那堆玩意早晚都是要现世的,早一时,晚一时,也就没了区别。

    “嚯,何康盛那死钻牛角尖的玩意被你说通了?”墨景耀眸中微诧,“厉害了啊,臭小子。”

    “咳,不是我,我可没那个耐心。”墨君漓假咳,余光偷偷一扫慕文敬,心中发虚,“是我……我一个朋友游说下来的。”

    “总之,他现在是一条待搭的暗线,要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来。”少年摆手,“我去叫人。”

    云璟帝闻言不曾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他总觉得这小子在无中生友,但他又看得出,说通了何康盛的的确不是墨君漓。

    也不知乾平几时出现了这样的能人。

    墨景耀低头提了笔,自抽屉抓出只空白卷轴,迅速写下一道圣旨。

    “小敬,你帮我知会声皇兄,殿试那天,叫他和阿韵一人领上百十号人,在那几处候着,等宫中的信号。”

    “不过,我估计光是他俩可能人手不够,你和明远也跟着帮衬着点。”他说着停了笔,“到时我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末将领命。”慕文敬起身拱手。

    *

    更深露重,从礼部出来的何康盛踏着夜路,浑身是说不出的疲惫。

    批阅会试答卷并非易事,尤其他还要时刻注意着晁陵的动向,竭尽全力与他虚与委蛇,防止他从什么细末之处看出了问题。

    好在,那些关键性的证据,都被他存在了府中隐蔽之处,并不在礼部。

    何康盛抬手按了按眉心,一面唤来守夜的下人开了门,他本不愿打扰府中人休息,但他今夜实在太累了,想要从侧门入府,还要走上好一段路。

    想到明日还要这样,他就止不住的头痛。

    男人垂眸一声浅叹,缓步跨过门槛,进门时他不曾觉察到府中的下人们安静的过分,直到他抬眼看见了那背手立在前院空地上的矜贵少年。

    清幽的月色落在他身上,激起淡淡的华光,墨君漓含笑回了身,扬起手中那轴明黄的锦卷。

    “礼部右侍郎,何康盛,接旨——”

    何康盛见此衣摆一拂,俯身叩了首,眼眶因激动泛起了浅浅的红。

    “臣,接旨。”

第一四九章 “好找”

    从何康盛府中出来,墨君漓踩上了房檐,一路向着国公府行去。

    半道他伸手摸了摸揣在怀中那只小油纸包,上头还蒸腾着些许热气,少年感受到那热度垂眸松了口气,还好,他包的点心还没冷透。

    只是不清楚,这会这点心还似不似刚出炉时的那般酥脆,希望那几层酥皮没能被捂得湿软不堪,难以下咽。

    墨君漓略略绷了唇角,领了圣旨、带着卢子修回到皇子府后,他只是修书一封告诉慕惜辞鹤泠已然抵达了京城,并未说他今夜要去寻她,也不知那小丫头这时间睡了没有。

    少年的眼神飘了一飘,他是出府前临时起的意,为防再挨慕大国师一砚台或者一鸡毛掸子,他还特意命后厨,以最快速度备出份点心。

    这样一来,一旦他发现小姑娘有炸毛的趋势,便能立时摸出点心顺她的毛,他看得出,正长身体的小姑娘颇为贪嘴,遇上了美食,她那心情都能瞬间好转个几分。

    不过说到这点心,他原本是想寻个能保温的食盒,奈何溜去浮岚轩前,他得先去何康盛府上替他家老头宣读个圣旨。

    提着食盒总归是不大像话,从何府出来再拐回一次皇子府又太浪费时间。

    没有提前约定的情况下,月进三更后他当真没那个胆子踏上浮岚轩的房顶,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刚出炉的点心拿油纸包了再垫上一层白布,直接塞进他怀中。

    他一路上拿体温和内力小心烘着,应该不会冷透,也不至于丧失太多风味。

    唯一难搞的只有外头那几层酥皮,这个他真没招,只能寄希望于天意,让它没碎没软,完完整整。

    赶路中的墨君漓抬手按了按眉心,他今天过得实在是太艰难了,难的他心累。

    被鹤泠坑去了三千二百两白银不说,还得大半夜的帮老头跑人家府上传旨,最要命的是,去御书房时慕国公也在。

    ——他在,他哪还好意思张嘴跟云璟帝敲竹杠要钱?只能憋着淌了满腹的泪、滴了满心的血,将那几句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

    并眼睁睁看着云璟帝与自己带来、本想用于敲他竹杠的关键人证卢子修,一面交谈甚欢,一面彻底绝了他要钱的心。

    那书生都跟着他老子投诚了,他还能拿这点去要挟老头要钱吗?

    显然不能,甚至有可能被那老头抓准了机会,再细细清算一波他从前给他开过的种种“后门”,借此反诈他一回。

    那必不能够,他今儿已经被鹤泠敲|诈过一番了,必不可能再教他老子敲|诈一番。

    墨君漓抽抽鼻子望了天,他心中(为了那三千二百两银子)悲痛极了,一悲痛就想找个人随便聊聊天。

    从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底细,想要与人聊天亦无从开口,便只得找个没人的屋子呆上一宿,好在现下,慕惜辞知道了他重生之事,他还能跟小姑娘聊一聊。

    胡思乱想中,少年登上了浮岚轩顶,他记得慕惜辞跟他说过,要在房檐边拴个绳子,绳子底下再连个铃铛。

    而且,她那时说,她会在绳头栓个小木棍,就卡在檐边某个好找的地方。

    小国师都说了好找的地方……

    应该不会太隐蔽吧?

    墨君漓蜷了蜷手指,顺着他所在的那一处房檐找过去,将那附近的房瓦,通通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却仍旧没能找见慕惜辞口中的“小木棍”。

    难道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拴铃铛?

    少年挠头,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上次与他提及此事是在会试之前,眼下会试批阅卷宗的流程都要过了半了,她不至于连个铃铛都没拴上。

    这不是她的办事风格,她效率高着。

    所以,大概率还是他的眼神不好,或者小姑娘所说的“好找”的地方并不好找,总之是他没找到那根别着铃铛线的小木棍。

    问题在于……谁知道小丫头的“好找”到底是哪种程度的好找!

    墨君漓本就累得不堪的心顿觉愈发累了,他几乎弃了疗,惆怅又委屈的顺着那房檐坐下,正欲踏上敲房顶的老路,撑着瓦的指尖却不经意触及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微扎,但不刺手,他指尖顺着那玩意前后摩挲了一下,细细长长,拴了条细丝弦,仿佛就是他找了半天没找到的倒霉木棍。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将木棍顺着塞进瓦缝里会很好找?

    低头瞥见那截细树枝安然躺在瓦缝里的少年脑仁痛了一瞬,他以为这玩意会横着卡在某两道青筒瓦之上,谁知道竟是竖着扔到两瓦之间?

    浮岚轩顶上了年头的青筒瓦本就泛了白,慕惜辞选来绑丝弦的那节树枝之上,也是一层枯白。

    加上那玩意细得很,几乎是正正好好卡在了瓦缝里,他光顾着搜寻房檐附近,哪里会注意到这里?

    被迫又吹了阵冷风的墨君漓沉默了一瞬,他觉得小姑娘可能就是故意的。

    但故意的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怪他自己真摸不透破她院中阵法的方法?

    墨君漓欲哭无泪,垂头默默拉动了那节木棍——

    细韧的丝弦拉进屋内,末端系了只指甲大小的玉铃,正悬在慕惜辞床头。

    少年自外拉扯了丝弦,那铃铛即刻颤动了起来。

    玉石相击,鸣声清脆悦耳,榻上熟睡的姑娘听见这动静,立时睁开了眼。

    ……她记得她今日刚收到过雪团递来的纸条,那老货可没说要来找她。

    慕惜辞杏眸微眯,黑瞳刹那腾满了戾气,前生在战场上厮杀了十一年的她惯来眠浅,即便是指甲大小的玉铃,响起来的声音,亦足够将她唤醒。

    她眠浅,于是入睡就变得尤为困难,墨君漓若是在白日里提到过还好,可如今他不曾打过招呼便突然来此……

    很好。

    慕大国师森森勾了唇角,起身换上衣衫就提了那把满身朱砂符文的青铜刀刃,一声不吭翻出窗去,三两下上了房顶。

    墨君漓听见下方传来的响动心中一喜,当即打开纸包拈出块仍热乎着的点心。

    慕惜辞甫一登上房顶便亮出了那柄匕首,她沉着眼睛,浑身的戾气几乎要破空而出。

    那眼神吓得少年心肝一抖,好在他眼疾手快,反手将那点心直接塞进了小姑娘嘴中——

    她周身的戾气一散,茫然的眨了眼睛,下意识嚼了嚼。

第一五零章 她的好大儿只有她能坑

    慕惜辞本是怀着一腔怨气与怒气登上房顶的。

    她眠浅又入睡困难,即便是此世重生后,因着那些前尘旧事,也难能得一次安眠。

    今儿好容易赶上她睡前心情舒畅,不曾想过太多事,恰是梦会周公的大好时机,便早早的上了床,却不想她才入睡不久,就被墨君漓那个老货给骤然打扰了。

    这哪能行?

    没睡够的慕大国师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气,连那把被朱砂符文封住的青铜刃都请出来了,翻过窗时,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给那老货点颜色瞧瞧,教他好生长个教训。

    于是她强行沉了尚迷糊的眼睛,放出了那被她压抑多时、前生在战场摸爬滚打十一年磨出杀伐戾气,拎了刀,翻身上了房顶。

    她蓄了力,确保能在瞥见墨君漓的瞬间就刺出这一刀,但她清楚像青铜刃这般,在大墓中浸淫不知多少个年岁的辛金对人体有着巨大的伤害,便又不曾将力蓄得太足。

    她心下有气,脑子却还是清明的,她只是想让墨君漓长长记性,并不想真的伤到自己人。

    于是她的力道蓄得不轻不重,抬手的速度亦不急不缓,她本以为自己能稳稳将这刀挥出去,却不料墨君漓的反应快她一步。

    她刚欲动手,口中便被人怼上了一块酥甜掉渣、尚且温热着的点心。

    慕惜辞愣了一瞬,这一瞬令她放出去戾气刹那消散殆尽,她的舌尖品到了一线糕点的清甜。

    眼中的火气一散,小姑娘藏在眸底的迷糊与茫然便浮现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嚼了嚼,那点心的味道即刻占满了整个口腔。

    好像是某种改良过的荷花酥,虽未刻意做成荷花的模样,却从里自外漾着荷花香。

    掺了干制荷叶粉末与点点花瓣碎的外皮酥松而不油腻,内馅是和了花蕊丝的白莲蓉,整个点心清清爽爽,甜度适宜,即便不配着茶水,也不显干噎齁人。

    还挺好吃的。

    慕惜辞眨眨眼睛,收了刀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她亮着眸子歪了歪脑袋:“你怎么出门还带着点心呀?”

    “咕——”墨君漓咽了口唾沫,瞅着小姑娘那乖顺可爱的样子心里发憷,他看得可是清楚,她手里那把匕首上绘着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只看着便觉凶残万分。

    这小丫头哪来的凶器?

    墨君漓肝儿颤,面上强行勾了唇角:“这不是临时起意,怕你气急了打死我,提前准备点顺……溜须拍马的东西嘛。”

    说实话,慕惜辞先前那身戾气,连他也被吓了一跳。

    少年悄然伸手抚了抚胸口,他前生虽也上过战场,领过兵打过仗,却到底不似慕惜辞那般,被边关风雪磋磨了十一年。

    他心中也有藏着的杀意,骨子里亦埋藏着戾气,可那究竟是暴戾与悲愤居多,比不得小国师那身趟过血、爬过尸山骨海、纯粹却又暗含悲悯的煞气。

    “哦。”慕惜辞点点头,那点心的确挺好吃的,“就带了一块?”

    “那哪敢,当然是带了一包。”少年呲了牙,忙不迭将手中的点心,一股脑地交到了小姑娘手中。

    慕惜辞捧着小油纸包一口一个的吃着点心,脸颊被糕点撑得鼓鼓的,双眼亮得惊人。

    墨君漓府上的厨子,果然比皇宫的还要好。

    “吃着还顺口吗?”墨君漓屈腿撑了下巴,“温度正好?”

    “还行。”小姑娘含糊不清,“就是酥皮好像软了点。”

    “唔,那可能是包在油纸里闷的,我怕点心冷了不好吃,一路拿内力烘着,”少年随口一提,“许是把点心馅里的水汽烘出来了,附在了酥皮上。”

    慕大国师啃着点心的动作微顿,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少年,而后慢慢收回了目光:“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内家的功法她同样练过,虽比不上她二哥与墨君漓这样自小便浸|淫|其内的练家子,却也知道要一路耗着内力保持着点心的温度,有多难多麻烦。

    尤其是墨君漓不曾选用食盒,反而拿油纸包裹了点心……想来在赶到浮岚轩前,他也有要紧的正经事做。

    这样算下来,那拖得时间就更久了,可这点心仍旧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表层的酥皮也只软了那么一点点。

    点心一定是刚出锅便被人打包起来,塞进衣衫内再拿内力小心烘着的。

    慕惜辞的黑瞳微微闪烁,其实,她吃冷的也无妨的。

    她没那么矫情,点心而已,哪怕热点的更好吃。

    小姑娘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能将话说出口——她还记着墨君漓扰她清梦的仇,一时也不想说什么好话。

    “还好。”墨君漓浑不在意地一挑眉梢,“等你下次来皇子府,我让厨子给你做新鲜的。”

    “到时候再说。”慕惜辞垂了眸,再一次认真对付起油纸包里的糕点,墨君漓带的量不多,刚好够她吃完,又不会让她撑到。

    “说来,你今儿怎么临时起意跑这里来了。”咽下所有荷花酥的小姑娘舒了口气,一面闲闲晃动了小腿。

    墨君漓闻言立时生出了满腹的委屈,他抱了腿,下巴撂在膝盖上,说红便假意红了眼眶:“我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难受。”慕惜辞轻哂,“为什么难受?”

    少年的眼眶愈发红:“鹤泠来了。”

    “所以?”慕惜辞眉头微蹙。

    “然后,他说帮着你演戏不是观风阁中的事务,并以此为由……”少年说着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银子,一点水汽当真蒙上了眼瞳。

    他捶胸顿足,悲痛不已:“敲走了我三千二百两。”

    “三千二百两!”慕大国师瞪大了眼,“他怎么不去抢!”

    “他就是在明抢!!”墨君漓瘪着嘴恨恨控诉,“并且不讲道理,一点价都不给降的。”

    “你也是真给。”慕惜辞不由嫌弃,“找自家属下办点事还要花钱的,七殿下,你也真是这天下独一份儿。”

    “能不给吗?他攥着阁里的财|政|大权,连我每月可调动的份额,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少年掩面,虽然不想承认,但那铁公鸡的确是全阁的衣食父母。

    管钱、发钱,还扣钱的那种。

    “……太惨了。”慕惜辞叹为观止,半晌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过问题不大,你这两天给他约出来,就说是商量‘演戏’的具体事宜。”

    “这个钱,我帮你想法子要回来。”

    墨君漓听罢猛地抬了头:“真的?”

    慕惜辞颔首:“当然。”

    她的好盟(大)友(儿),当然只有她能坑。

    别人想坑……那就等着大出血去吧!

    慕大国师微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66/ 第一时间欣赏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作者:长夜惊梦所写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为转载作品,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