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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五五章 毙命

    萧淑华不知道自己那日是怎么走出那座小院的,她只记得当她回神之时,她早已站在了院门之外。

    守门的兵士好脾气地跟她道了个别,她怔怔还礼,离去时目光仍锁在那紧闭的院门之上。

    待萧淑华走后,慕诗嫣即刻端来了被她温好多时了的酒菜,复又转去正房,请来了墨书远。

    “……想不到最后还甘愿留在本王身边的,竟会是你。”小屋之内,墨书远定定瞅着那一桌尚带着热气的酒与菜,瞳中情愫复杂不堪。

    先前他以为自己与慕诗嫣不过是各为利益、各取所需,如今王府落魄了,他竟难得自她身上瞥见了那么一两分的患难真情。

    想到这里的青年心下不由得感慨万千,怅然中他正欲执起女人的手好生诉一番衷肠,却被慕诗嫣瞅准了空子,轻飘飘地躲了过去。

    “王爷,外头天冷,这菜凉得快,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还是等下吃了饭再说罢。”女人垂下眉眼,一面接过青年褪下的外衫与大氅,一面就手拉开了身侧圆凳。

    墨书远只当她这是羞怯,加之二人分居多时,冷不防共处一室亦难免生分,便不曾多想,顾自撩了袍子,贴着桌边落了座。

    屋内的炭火足得让人不住放松,色香俱全的酒菜又久违地勾起了青年的食欲,由是他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钳起一筷头勾了芡的肉丝。

    “好吃。”蕴着鲜甜的酱香自舌尖炸开,温而不烫的菜肴顺着喉管暖了他的肠胃,一口菜下去墨书远满足地弯起眉眼,慕诗嫣见状,忙不迭抬手为他斟满一杯:“好吃就好,王爷觉着好吃,那妾身便也不算白忙活。”

    “来,喝酒,妾身敬王爷一杯。”

    “好,喝酒!”墨书远颔首,继而举着那瓷杯干了个滴酒不剩。

    实际上,他自腊月廿八与宋纤纤见过一面后就一直食不下咽,而今难能得了些胃口,那酒自也喝得比往常要多。

    酒过三巡,他面上已然有了醺然之意,且不知是不是为他的心境影响,今夜这酒他怎么喝都隐隐多带了两分药味般的苦涩之气。

    “嫣儿啊,嫣儿,我跟你说——”明灭烛火里青年双眼迷离,擎着那酒盏蒙叨叨拉开了话匣,“本王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三哥。”

    “三哥,三哥他不是畏罪自戕,他是死在本王手上——是本王、本王亲手杀了他——”

    “本王把那刀子捅进他身子里的时候,他乖得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本王知道他心中难受,可我、我也难受哇——”

    “呜呜……我亲手杀了我的哥哥,本王往后再没有哥哥了。”

    “还有我那个没出世的侄儿——本王知道那是舅公他们故意动的手,可是本王能怎么办呢?本王也想要那个位置——”

    “我对不起他们,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墨书远拿胳膊捂着眼睛呜呜咽咽,慕诗嫣见此缓缓附过身去,安抚似的拍了拍青年的背脊。

    “王爷还记得您那个尚未出世的侄儿。”女人垂眼,悄然捏紧了藏在袖中七寸茶刀。

    那刀的刀尖近来被她偷偷用碗底(瓷碗)磨了个四面溜尖,如今自是可以轻松穿透寻常的衣物。

    “那王爷……您可还记得妾身丢了的那个孩子?”慕诗嫣伏在青年耳边幽幽吐出一句,下一息骤然发难,猛地翻腕送出了那柄茶刀。

    腥气自腰间上涌,剧痛霎时激散了墨书远的满头醉意,他本欲忍痛推开犹自拢着他背脊的女人,孰料这念头一起,他才发现这时间自己四肢竟软绵绵的生不出半点力气!

    “你……你在酒水里放了什么?!”青年惊恐地奋力抬眼望向那挂着笑的女人,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几壶诡异的、带着点点苦味的酒。

    “一点补药罢了。”慕诗嫣闻此淡漠地拔出茶刀,随手将男人推搡去了地面,赤色眨眼浸透了他身上的两层薄衫,女人重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刃。

    “一点,于妾身并无弊处,却能让您手脚力道尽失的补药。”

    “所以,您还记得那个孩子吗?”

    “那个被他父亲亲自下令杀死的可怜孩子。”

    “妾身期待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孩子。”慕诗嫣低眸喃喃,茶刀携着巨力,二度钻透了青年的腰腹。

    “我记得、记得——啊!”墨书远盯着面前状若疯魔的女人,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发了抖——那茶刀的刀尖虽被人磨了个锋利万般,可两侧的刃口却还是钝的。

    钝刀子割肉带来的可怖痛楚令他几近打不开喉咙,他每每张嘴,脱口的却唯有不成调的破碎痛呼!

    ——偏生今儿是十五上元,京中烟花成海,院中的下人大多上街游玩去了,远远守在门外的禁军又听不见他的喊声!

    “王爷总这么喊可是不行,万一引来了旁人怎么办?”接连补出两刀的女人歪了歪脑袋,遂顺手抓起块桌布强行塞进了青年口中。

    至此再没了顾忌的慕诗嫣抄着茶刀,胡乱剜凿起墨书远的躯壳,秾艳飞溅上她的面颊,她对此却恍若是浑然无觉。

    ——他瞧着,可真像个牲口。

    女人面无表情地想着,手下的力道却是半点不减。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那还不住颤栗着的青年已然瘫成了一滩烂泥,她低头觑着那奄奄一息的男人,梦呓似的开了口:

    “知道吗?王爷,最开始的时候,妾身不过是想求个体贴点的一心人罢了。”

    “——妾身曾真真切切地爱慕过您。”

    但很可惜,他不配。

    她也错付了真心。

    慕诗嫣闭了闭眼,而后眼睁睁看着墨书远满目不甘的咽了气。

    大仇得报后她像是陡然被人抽去了脊骨,近乎刹那便瘫软去了地面。

    尚温热着的血液顺着她的裙摆浸染上了脚踝,她撑着发酸的手腕,哆嗦着伸手拔下了头顶金钗。

    “王爷啊——”

    女人放轻了嗓子低声呢喃,言讫双手交握着攥紧了那支双股金钗,猛力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妾身当年第一次见到您时,也是在上元。”

    还有几盒盒饭没发完,下章继续

第九五六章 渡魂

    “看来,到最后你还是决定要走了呀。”愞

    宫宴散尽、乾阳殿后,云璟帝叹息着抬眼看向那素衣脱簪的清瘦妇人,语调中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无奈。

    “你想好了吗?这条路若是走上了,那可真是连神仙都救你不得。”墨景耀垂眼,宋纤纤应声冲着他屈了膝:“自然是想好了的。”

    “或者说,陛下,臣妾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好了的。”

    ——从三十年前,她得知她母亲死讯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处。

    并为此,等了三十年,恨了三十年。

    疯了三十年。

    宋纤纤缓慢地眨了下眼,云璟帝瞅见她那副样子,不由得再度叹息一口:“既如此,朕就不便再劝你了。”愞

    “那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或是……有没有朕能帮上的忙?”墨景耀略略放轻了声调,妇人闻此微怔,少顷浅笑着向帝王复行一礼:“如果可以的话,陛下。”

    “就请您替臣妾与先妣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罢。”

    “京城太过繁华了,臣妾不喜欢。”宋纤纤敛眉,“祝家的坟头太脏,臣妾又不忍心污了宋家的祖坟。”

    “除此之外,旁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好。”墨景耀听罢点点脑袋,随即沉吟着微微抬了抬指头,“那就选宁关吧。”

    “朕记得,你母亲原是宁关人士,往上数个两代,家中也曾有人做过将军。”愞

    “如此,再好不过。”女人含笑颔首。

    “去吧,朕不多留你了。”云璟帝闻声低了眉眼。

    “臣妾,谢陛下圣恩。”宋纤纤闭目谢恩,继而深深呼吸一口,拢着裙摆,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去——

    “宋氏纤纤,即日,叩别陛下——”

    *

    她娘被葬在京郊的小山包上。

    没入祖坟、不设牌位,未进族谱。愞

    只被人用一床草席子匆匆卷了,拿薄木板胡乱一包,便那么埋进了地里。

    提着盏灯笼的宋纤纤仰头看了看天色,张嘴呵出口结了霜的烟,荒山上的雪积了有个尺厚,她一脚深、一脚浅地爬了快半个时辰,方才在雪堆子里找见了埋着她娘的那个坟包。

    ——还好她早年偷偷在她娘坟边上种了棵长不高的西府海棠,在周围一众直冲天际的秃树杈子里,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到那棵丈来高的小树,否则在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她还真不一定能只花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她娘。

    所以说,她果真是聪明的。

    宋纤纤细声咕哝一句,遂小心翼翼地摸出她怀中藏着的一小瓶毒药。

    那药入喉带着股说不清的苦味,她屏着呼吸一口饮尽,喝完又禁不住嫌弃地撇了嘴。

    ——这药剌嗓子,不好喝。愞

    早知道就拿鸩酒了。

    那东西发作时疼是疼了点,起码没这么难喝。

    女人出神地想着,而后熄了灯笼,缓缓躺进雪地,头枕上手臂时,她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上那套近乎是素色的衣衫,不由无声咧嘴笑了笑。

    ——十六岁前的宋纤纤从不爱红色。

    十六岁后的宋纤纤却只爱穿那一身血似的红。

    众人皆只道她是突然转变了口味,可唯有她自己清楚,那红是太子侧妃嫁衣上的红,是宫中喜烛上的红,更是她娘死前唇边淌着的血的红。

    ——她娘死在她出嫁前夜。愞

    于是她便用这身血一样的衣裳,提醒她,要记得恨。

    要记得仇。

    而现在,她的仇都报完啦。

    她也不必再将自己困在那一袭血红之中。

    宋纤纤弯了眼,泛着黑的血气悄然溢出了她的咽喉。

    她催着体内最后一点力气勉强伸手拥住了那只掩在雪地下的坟包,仿若是孩童伸臂抱紧了自己的母亲。

    “娘,女儿这就来找您啦。”愞

    她咽气时天际落了薄雪,那雪又伴着焰火映出了重山。

    山巅上小姑娘攥着那杆绣金的魂幡,北风卷起旌旗,复而吹皱了她的衣衫。

    她望着远方的烟花轻轻翕动了唇瓣,恍惚中似有鬼影随着她俯瞰这山河旷远。

    “前辈,你们看呐,乾平上下,已然是和乐一片啦——”

    “百姓们早就不必再挨饿受冻,天下也马上就要太平下来了。”

    慕惜辞轻声呢喃,厉鬼们跟着纷纷现了身形。

    自西商带回来的将士遗骸早被他们安置进了烈士坟冢,但小姑娘猜他们总归是要亲眼见一见那天岁长安才好放心投胎,便不曾急着着手引渡亡魂。愞

    ——而今上元的万家灯火终于暖透了他们的心魂,她想,他们大抵也能安下心来了。

    “看得出来,乾平比我们当年在的时候要强盛多啦。”领头的老兵笑嘻嘻软了眉眼,接着回头郑重拍上了少年人的肩,“好孩子,乾平有你们,我们很高兴。”

    “——我们相信你们能创造出一个盛世。”

    “好了,现在,送我们离开罢。”

    “我们这些旧时代的老家伙们,也该滚去地府咯!”老兵傻乐着呲了呲牙,慕惜辞闻言抿着嘴略略收了下颌。

    一旁等候了多时的墨君漓适时递上了一壶烈酒,小姑娘接过那酒,又将之尽数洒在了山巅上。

    往生经文响起之时月畔绽开了烟花一朵,慕惜辞以酒为引,借着霜华点开了那道鬼门。愞

    “晚辈慕氏惜辞。”“晚辈墨氏君漓。”

    “恭送诸位前辈英魂归位——”

    小姑娘带着少年扬声送别了那一魂幡的厉鬼,良久相携着下了重山。

    临到山脚前,墨君漓随手往慕惜辞掌中塞了张薄薄的纸页,小姑娘扬着那张东西,对着少年高高吊起了眉梢:“这是什么?”

    “太子府地契。”墨君漓不大好意思地抠了抠指头,笑中带了三分赧然,“今年生辰,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了。”

    “感觉什么都不合适,索性就把这个掏给你了。”

    “国师大人,往后小的一家老小,可都要仰仗您过活喽!”少年可怜兮兮地眨巴了眼睛,慕大国师乜着他默默收好了那张纸页。愞

    天明后南安王夫妇的死讯自宗人府传入了朝堂,帝王闻罢沉默了半晌,到底命人以亲王之礼,将二人好生安葬。

    似这般乱臣贼子过身的消息从不会在京中掀起多大风浪,百姓们知道了,多半也只低头唾一句“畅好”。

    得知此事时,冯垣正在墨书昀碑前替他供香,他听完不等那香烛燃尽,便大哭大笑着挥剑自刎于斯人墓前。

    “殿下啊,如今仇雠尽了(liao),黄泉路上,您等一等冯某!”

    ——豫让当年曾道,士为知己者死。

    而他冯彬白癫狂一世,来生亦仍愿做君帐中的一员谋士。

第九五七章 离京

    “所以,你真的不能继续留在国公府了吗?”

    国公府正门之前,慕诗瑶万般不舍地拉紧了那背着行囊的布衣姑娘,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可以求娘亲和父亲收你为义女的。”

    “左右娘亲一向喜欢你,父亲也时常在府中赞你忠义——只是认个义女,他们不会拒绝的。”

    “而且,下个月三姐姐他们便又要离京办差了,届时这偌大个国公府上下加起来也剩不下几个活人,我寻不到人玩耍会觉着孤单,祖母她老人家没处说话,也会觉着寂寞。”

    “好柳柳,你留下来呗?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小姑娘哼哼唧唧,边说边试图将人重新拉回门里,柳若卿闻言浅笑着拍了拍慕诗瑶的手背,开口时声线带着股说不出的认真:“小姐,您的好意,奴婢心领了。”

    “但奴婢真不能继续留在国公府里、留在您与夫人身边了。”

    “您清楚,当初奴婢曾和冯先生一起,到御前告过南安王的御状,世人也皆知奴婢做过南安王的庶妃。”女人耐心给小姑娘解释着其中利弊。

    “加上奴婢原就是打国公府出去的仆役,倘若这样的奴婢继续留在您的身边,难免会引来他人非议。”

    “——会有人猜测国公府在南安王造反一事中,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更会有人怀疑,当日是国公府有意给南安王设了套子。”

    “此外,奴婢如今已非完璧,可小姐您却尚未许配过人家。”

    “奴婢也怕留在府中,会影响您的清誉。”

    “可是、可是娘亲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我和三姐姐也不会在意这些的。”慕诗瑶抿唇,纠结着小声补充一句,“或者,柳柳,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改个名、换个身份?”

    “没用的,小姐,”柳若卿应声失笑,“京中这么多达官贵戚,若单是改名换姓,有心人只要稍费些功夫就能查得到。”

    “再者,眼下大小姐已嫁去了晋王府,三小姐又成了陛下亲封的准太子妃,国公府本就树大招风,而今眼热其权势的更是不知凡几……”

    “小姐,奴婢此言并非危言耸听——奴婢在南安王身侧待了两年,深知朝堂之上是何等波谲云诡,亦清楚身处此间,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国公府于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委实不愿因着奴婢一人的缘故,而害了全府。”

    “更何况,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柳若卿弯眼笑笑,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小姐啊,世间人心最是难测,而人言又最是可畏。”

    “但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呀。”慕诗瑶蔫哒哒垂下了脑袋,“我可是等了足足两年,才把你从南安王府里等出来呢。”

    “结果你这就要走了。”

    柳若卿忽然被她这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放心吧,小姐,奴婢不会走很远的。”女人笑吟吟地勾了唇角,“就在京郊。”

    “陛下下令查抄了南安王府,将府上三分之二的金银宝物收进了国库,余下三分之一作为告发南安王经年恶行的赏赐,均分给了奴婢与冯先生。”

    “南安王名下的商行良田不计其数,多年来积下的家财甚广,即便奴婢只得了其中的六分之一,所获钱财也足够奴婢在外逍遥一世了。”

    “——奴婢打算用这些钱,在京郊盘下间商铺,卖点小酒,再开家客栈。”

    “这样,当您想见奴婢的时候,也可以随时去那边看看奴婢。”柳若卿说着举目望了眼天上发白的晴日,瞳中带着点点的悠然。

    看清了她神色的慕诗瑶心知她心思已定,由是便不再劝她,只千个不甘、万个不愿地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那你要记得想我。”

    “奴婢会的。”女人颔首,一面低头拍了拍脚边的白蹄黄狗,“踏雪也会的。”

    那狗子顺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继而用力朝小姑娘上下点了狗头:“汪,汪汪!”

    “就知道这么多年没白喂你。”慕诗瑶软下眉眼,俯身狠狠搓了把狗脑袋。

    那一人一狗离去时恰有北风吹落了檐上积雪,小姑娘立在门边,遥遥望着二者愈渐远去的背影,眼底无由来的发了酸。

    ——真好啊。

    当年那个差点病死在小巷子里的姑娘,如今也已经寻到自己的路了。

    *

    正月里礼部终于备齐了册封太子的仪典,墨君漓受过礼后,便正式入主了东宫。

    二月初他这位新受封的太子,被帝王以“俯察民情”之名一脚踹出了京城,连带着跟他一同离京的,还有慕惜辞师徒并上晋王世子夫妇。

    待到百官为自家太子送行的那日,朝臣们见马车上的少年满目幽怨,只当他是不满于自己才从战场上回来就又被陛下扔出了乾京。

    唯有昨夜亲手拆了那大炮、并将之强行塞进马车里的几人心中才十分清楚,他那是怨自己座下的藏着火炮太硌屁|股。

    ——嘿!谁让太子得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呢?

    造成了此等惨案的罪魁祸首们纷纷目移,充当车夫的燕川扬鞭驱了快马,马蹄溅起的薄尘眨眼消失在了林道尽头。

    同月中,慕文敬、温玉郎等人受命南下整顿扶离归降之地,临别时温玉郎揣着一大包当归黄芪(有一定治脱发作用)恨恨翻上了马。

    来乾京的这几个月里,他不必愁着为自家老哥接锅善后,原本荒芜了近二十年的斑秃,竟也慢慢生出了些许毛发。

    奈何不等他头上的荒地还林成功,他人就先被帝王一纸调令重新遣回了南省。

    这会子他看着那同在队中、一脸憨相的温玉山,原本便已足够稀疏的发顶,眼下又开始隐隐作了秃。

    月末慕修宁奉令奔赴北疆帮着寒泽加固边防,远驻宁关之外的湛明轩亦领旨西进接手了兰依十城。

    墨绾烟趁机搬出从前与墨景耀提过的条件,闹腾着非要跟慕小公爷去边关开开眼界,云璟帝被她吵得脑仁实在发了痛,只得腆着脸拜托慕修宁在路上多多照顾她一二。

    启程的那天,小公主乐得像脱笼飞鸟,墨景耀远远瞅着她那火似跃动的裙裾,禁不住叹息摇了摇脑袋:

    “啧,这帮年轻人啊——”

    小小过渡章,没啥别的玩意,下章走剧情了

第九五八章 边境

    长乐二十九年三月廿七。

    北疆三月末的风还凉着,边城原野上积了一冬霜雪亦尚未消尽,新芽儿始自枯草叶子里探出些许头来,一眼望过去便是一片隐着点点翠色的、枯黄的海。

    琸龢(音“和”,打这字我是怕撞真地名)城外,哈吾勒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两域相接之处的枯草地上,心下一如霜般凄凉。

    ——过了今日,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就要彻底归属于乾平了。

    而他费力与那群可恶的乾平人周旋了这么多时日,也到底没能留守住他西商的疆域。

    青年叹息着低下眉眼,这一息他心头骤然涌现起阵阵的无力与挫败。

    一旁跟着他走过了大半草原的副将瞧见他灰白的面色,忍不住上前略略放轻了声线:“王上……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哈吾勒江应声晃头,随即怅然长叹一口,转眸望了眼那无垠的草地,“本王只是忽然感觉,与父王相比,本王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怎么会呢?”副将半收着眉目低声劝解,“王上骁勇无双,是咱们大漠顶顶英武的好儿郎。”

    “哪里就会是什么废物?”

    “可本王当日登基之时,原是想要带着诸位爱卿为我西商开疆拓土,创出一番盛世来的。”青年说着,无声捏紧了袖中的拳头,“结果现在……”

    他一仗便送出去了整整十座城。

    “那是王上您的运气不好。”副将耐心为他寻找着理由,“何况,王上您登基的时日尚短,根基还不大稳固,朝野内外处处动荡不安,战场之上一时失利,也是常有的事。”

    “等您以后稳定下来就好了。”

    “呵,爱卿眼下还是别拿这些话来宽慰本王了。”哈吾勒江惨然一笑,话毕举目望了眼长天——被人困在流沙里的那一仗,不但摧毁了他原有的信心,更是成了他终此一生都逃不脱的梦魇。

    “登基一年就让出了十城,这倘若是再过个三年五载的……”

    那不得把整个西商都拱手送出去?

    青年有气无力地扯扯嘴角,他这会不欲与那副将多讲,索性重新看向那瞅不见边际的草地。

    惆怅间,那原野尽头无端燃起了赤焰一豆,他诧然瞠目,定定看着那打马而来的红衣姑娘。

    “慕明远,你那动作快着些,再磨蹭会,那兔子都要跑没影儿啦!”

    马背上少女的裙裾漫似红云,嗓音清越犹如银铃。

    她挥着马鞭,纵马追逐着一只褐毛小兔,面上的笑意张扬明媚,灿若春华。

    那兔子像是被她逼到了绝地,眼瞅着就要没了再跑的力气,少女见状,忙不迭收缰勒马,翻腕抖出了腰间的牛筋软鞭(和打马鞭不是同一条)。

    那鞭子迅猛而灵巧,一把便牢牢圈住了小兔的躯壳,少女腕上的力道一收,那兔子即刻就被软鞭裹挟着落入了她怀中。

    “嘿!你刚才那么能跑,这会子还不是被我逮到了?这下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墨绾烟抱着那兔子一通狠揉,一面笑嘻嘻收了掌中软鞭。

    意欲调马回程时,她抬眼正对上对面百尺外那身着胡服的健壮青年,笑容登时就是一滞。

    ……这人是几时冒出来的?

    他一直站在那吗??

    见鬼,她刚刚怎么完全没看见!

    而且他为啥要一直盯着她看?

    这这这她走还是不走?

    小公主抱着兔子凌乱风中,一时竟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调头就跑,纠结中慕小公爷的声音陡然自她身后传来,她如临大赦,连忙应和着扬鞭驱了马。

    “乐绾——那兔子你逮着没有!逮着了就赶紧回来,徐大哥他们还等着咱们有事要做呢!”

    “诶——抓着了,我这就来——”墨绾烟高声应着,离去时却又憋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偷瞄时她见那异族打扮的青年仍摆着那副怪异表情,怔怔觑着她胯下骏马,心中霎时一阵恶寒。

    ——父皇,老哥,她好像遇到死|变|态了!!

    小公主想着不受控地皱巴了一张小脸,继而骑着马飞速奔至了慕修宁身边,慕小公爷见她这副急匆匆的样子,不由闲闲吊了眉梢:“乐绾,你这是被鬼追了吗?怎么抓个兔子还着急忙慌的。”

    “呸!你才被鬼追了呢,我这是遇着怪人了。”墨绾烟撇嘴,而后哼唧着将方才所遇的一切说与了少年人听。

    “听你的形容,从那人的衣着打扮来看,他应当是个西商人。”慕修宁听罢思索着伸手搓了搓下巴,“并且还是个出身极高的世家子弟。”

    “估计是那个西商新君哈吾勒江,或者颇得他信任的兄弟臣子罢——刚巧最近明轩在那边跟他们掰扯割地的问题,那人多半是来谈判、交地的。”

    慕小公爷抬指说了个轻描淡写:“我记得西商在和约上说要割让给咱们的十座城池里,也包括与寒泽相邻的那座小城琸龢。”

    “唔,这样啊,那怪不得。”小公主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脑袋,遂轻松将之抛诸了脑后。

    两国|边|界之上,哈吾勒江痴痴锁着那两缕艳色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副将在他身侧接连唤了几次,他才略略收回了目光。

    “刚刚在草原上抓兔子的那个姑娘……”青年迟疑着回眸瞥了瞥副将,“你认得她吗?”

    “回王上,微臣不认得。”副将摇头,少顷却又小心翼翼地复开了口,“不过……王上,微臣大概能猜出她的身份。”

    哈吾勒江闻声猛地亮了眼睛:“哦?那她是什么人?”

    “若微臣不曾猜错的话,那姑娘应该是乾平皇帝最为宠爱的乐绾公主。”副将垂眼。

    青年蹙眉:“你确定?”

    “十之八||九。”副将点头。

    “一则,那姑娘身上穿的是乾平的衣裳,并且做工极为精良,家中必定非富即贵。”副将掰着指头徐徐分析,“二则,她那会捉兔子的地方,是在寒泽境内,并非乾平。”

    “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可没本事跨越两国边界。”

    “三则,微臣前阵子才听人说过,乾平的那位小公主,此次跟着慕家的人一同来了北疆。”

    “四则,微臣听见适才来找她的那人,隐约喊了声‘乐绾’。”

    “所以,那姑娘极有可能就是那位乐绾殿下。”

    “这样……”哈吾勒江敛着眉眼,若有所思,“好,本王知道了。”

    “对了,你刚才叫本王是要做什么?”

    “回王上,方才是有令兵传讯,说北离突然派来了位使者,”副将拱手,“看样子是想与您合作的。”

    青年闻此微愣:“北离?”

    哈吾勒****我好像恋爱了!

    小公主:哥我好像遇见变态了!

    这西商新君遇到小公主算他倒霉,他马上就要做出一个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并开始疯狂倒霉了!

第九五九章 求娶

    墨绾烟打那次在草原上遇见哈吾勒江一次后,心下便对西商戎人生出了些许阴影,自此再不敢孤身一人跑去原上追什么野狐野兔,唯恐一个不慎又遇上了什么盯马的变|态。

    可怜哈吾勒江一颗痴心错付,那日过后又顶着北风,傻傻地在那枯草原边上硬生生多等了五日,都不曾再见到伊人倩影。

    临回程时他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那原野之内望了不知多少次,直到随他同来的副将忍无可忍,干脆翻手一锤子敲晕了他的脑袋,这才勉强将之拎回了西商皇庭。

    回了宫的青年一反常态,每日打了鸡血一般积极处理起国中事务,顺带又与北离相互做了同盟。

    若非他私下里仍憋不住要不时派人到寒泽偷摸打探打探小公主的近况,西商一众朝臣们,还真要以为自家王上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上了身。

    岁末慕修宁等人被帝王一道手谕召回了乾京,次年三月哈吾勒江便迫不及待在兰依城外陈上了五万精兵。

    尚在兰依一线戍着边的湛明轩见那架势原以为两国不日就又要开战,孰料不待他一把抽出剑来,西商便先派出来一队提着金银珠宝、赶着牛羊马匹的求亲使臣。

    等那一队使臣带着那一长串的聘礼,翻山越岭地抵至乾平皇城时,墨景耀尚对此事嗤之以鼻,毕竟乾平的国力不曾弱到非要让公主和亲,慕家军的将士们也浑然不介意再跟着西商多打这么一仗。

    但当他手贱掀开了西商使臣单独呈上来的那只小匣、定睛瞅清其内放着一叠血阵图纸之后,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帝王登时瞪圆了一对眼珠,并忙不迭派人将慕惜辞几人连夜提溜回了京城。

    “所以,眼下是西商人以乾平境内的祭灵血阵图纸为聘,意图求娶乐绾?”

    御书房内,慕大国师沉吟着抬指击打了桌案,一双杏眼半掩在碎发之中,让人一眼看不分明。

    “是的。”云璟帝应声颔首,边说边自衣裳袖子里抠出张皱巴巴的纸页,“而且他们拿来的那阵图,我瞧着画得仿佛是比符阳秋当日给咱们的那些更为详细。”

    “我趁那帮西商使臣不注意的时候偷摸抽出来了一张——喏,小阿辞,你瞅瞅,这东西到底有用没有?”帝王道,话毕用手小心将那宣纸摊开展平,递去了慕惜辞面前。

    后者接过那阵图微一垂眼,少顷后泄出一声浅笑:“这东西,确实画得比秋前辈当日给咱们的那份儿细,阵眼的位置也更加清晰、准确。”

    “倘若我们没有小云迟,这东西还当真能拿捏住咱们乾平的命脉,但现在。”

    小姑娘勾唇轻嗤,众人闻此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慕修宁见状当即拍着案子倏然起身:“既如此,那咱们还跟他们废话什么?干脆带兵打过去算了!”

    “左右那帮西商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这仗早打晚打也没什么差!”

    “诶~二哥,你先别急着下定论,我倒是觉着,此事说不定是个机会。”慕惜辞挑眉,一面慢悠悠按住了自家兄长的手臂。

    一旁紧锁着那张阵图的慕惜音闻言若有所思:“阿辞,听你这话,你是想……请君入瓮?”

    “将计就计。”小姑娘咧嘴,女人听罢却不由微微蹙了双细眉:“有把握吗?”

    “这阵图是西商人拿过来的,那就代表着如今西商与北离已然联手……西商便不说了,北离那半吊子似的朝廷自也不足为惧,但师修齐那边要怎么办?”

    “万一他突然出手,我们会不会不慎弄巧成拙?”

    “阿姐放心,我今儿既敢提出这句‘将计就计’来,心下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慕大国师抬手说了个轻描淡写,“至说您担心的那个……师修齐会不会突然出手。”

    “此事我从前便与阿衍说过了,师修齐此人,压根儿就不在意一国存亡,他在意的唯有大运,想要盗窃的,也只有大运。”

    “换言之,只要我们要行之事不会影响到他暗中窃取天下大运,他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这么说的话……你去年拆了他那么多祭灵血阵,不是本就在干扰他的窃运之举吗?”慕惜音指尖微蜷,“怎么也没见他有多少反应?”

    “所以我才说这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呀。”小姑娘笑嘻嘻扬起手中阵图,“而这,正是师修齐的又一次试探。”

    “陛下,阿姐,你们不是术士,许是不大清楚。”

    “似这样环环相连的成局大阵,在设阵人眼中,拆了一个阵眼跟拆得只剩下一个阵眼,本身是没什么太大差别的。”

    “毕竟想要催动这样的连天大局,所消耗的精力体力,不下于寻常阵局的十倍之数,但凡还惜命些的术士,就不会将这等阵局的阵心设在自己身上——那阵心都不曾被设在身上,术士们又哪能感知得那样细致?”

    “至多不过是知道个‘阵成’、‘阵破’与‘阵毁’罢了。”

    “是以,我才说这被放出来的阵图,不过是师修齐的又一次试探:倘若我等拒绝和亲,直接与西商开战,那便代表着我们已经知道了血阵的破解之法,并且那阵法多半已被我们拆了个八||九不离;同时,两国交战之处,必生杀业——”

    “如此一来,他就该琢磨着准备个后手,并顺带趁机盗一盗那些战死之人身上余着的气运了。”慕惜辞说着,两手交叠撑了下巴。

    “可若我朝当真为这阵图所慑,安生派出了乐绾和亲,那便代表着我们并不十分清楚该如何破解这些血阵,先前破开的那‘一两道’极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大部分阵势尚且完好,一切也仍在他的掌控之内。”

    “如此一来,他只消将那困龙之局稍加改造,赶在我们拆尽血阵之前,另寻他处重新设下一两道阵眼,即可再次启用这道近乎覆盖了整个乾平的逆天杀局——”

    “没猜错的话,他交给西商人的那些图纸,肯定不是祭灵血阵的全部阵图。”小姑娘弯眼。

    “显然。”听懂了自家小妹意思的慕惜音温柔一笑,“并且现下看来,他明显不清楚我们身边有小玄霁这样的生来天眼。”

    “也不知道我们拆阵时用的是火炮。”

    放心,小公主不可能嫁给小哈的。

    她就没出国门。

    阿辞他们想了个可损的招了,下章详细解释。

第九六零章 你们不要过来啊!!

    “对。”慕惜辞噙笑点头,“他但凡知道我们早把那一连串的血阵拆得只剩下两处阵眼,也不会想不开到要送这东西过来。”

    “眼下算是敌明我暗,是以,若按我的想法,我们先假意答应西商的联姻请求,让师修齐误以为我朝境内的血阵尚存,以此打消他的疑心、放松他的警惕。”

    “似这样覆及一国的阵局改造起来并非易事,师修齐要真忙起来了,少说也得有那么三五个月顾不上他人的死活。”

    “他不在,西商与北离便只剩了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我们的动作足够利落,完全能趁这时间,一举攻下两国!”

    小姑娘话毕猛地翻手拍上桌案,慕惜音听罢略略挑了眉梢:“不错,有点意思,阿辞,我大概猜出你要做什么了——你继续说。”

    “好。”慕大国师应声颔首,继而转眸望向自家那明显还在蒙圈子中的二哥,“那我就说清楚点吧。”

    “首先,乾平境内余下的两处血阵肯定要拆的;其次,乾平并非弱国,公主出嫁,嫁妆与仪仗也必不可少。”

    “我们可以让青羽卫去。”小姑娘森森咧嘴,“旗杆里可以藏火铳,嫁妆箱子里也能装弹丸和火炮。”

    “左右那帮纨绔早年混迹江湖市井,最是能插科打诨,只要我们将那嫁妆的‘表面功夫’做得详尽一些,他们必定能带着那些个火铳火炮,成功混进西商皇庭之内。”

    “从乾京出发至西商月城,少说也要走上一个半月,而这一个多月,又刚好够我们去拆了余下的那两处阵眼再赶至兰依。”

    “如此一来,待到送亲仪仗抵达西商首府之时,我们也恰能与西北戍边军汇合——届时,我等便可带着那六万戍边军,与潜伏在月城之内的青羽卫外呼内应,先收月城,再夺西商!”

    “并且,等我们拿下西商,北离就算是三面环敌、彻底落入了我朝包围之内,”墨君漓亮着眼睛接过小姑娘的话茬,“我们可以在送亲仪仗出发的同时,命温老将军与国公爷等人提前清点好兵马、做好战前准备,一旦西商覆灭,便立即发兵。”

    “——据我所知,北离朝中并无悍将,边防之地,所依不过是二字‘天险’,但我朝如今有慕姐姐改良出来的诸多火器在手,纵有天险亦是不足为惧。”

    “这般算来,依照咱们乾平当前的兵力,最多两月,就可直取粟源(北离新都)!”

    “这么看,三五个月的时间,还真够上夺西商,下取北离!”少年畅然抚掌,这么一捋,他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舒泰了,一旁的墨倾韵闻声沉吟着点了点桌面:“那这么一来,现下我们就剩下两个问题了。”

    “一个是,虞朱怎么办?那地方虽说没什么兵力,但它横在乾平与北离之间,总归是个麻烦。”

    ——提早打了,怕打草惊蛇,让北离朝廷心下起了防备;等着围攻北离时再打,又恐会拖了大军行军节奏,延误战机。

    青年蹙眉,踟蹰间云璟帝贱兮兮探过了脑袋:“你们说虞朱啊?”

    “那地方不用管,到时候直接让小敬带着兵穿过去就得了,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不用管?”墨倾韵闻言微怔,脑筋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墨景耀见状不甚在意地点点下颌:“对啊,不用管。”

    “你们几个年纪小,可能还不知道,虞朱那鬼地方,原本就是我和阿衍他舅借着那几个无主之城,一手建出来——那头皇室是我挑的,护国大将又曾经是他的部下。”

    “不是,等会,老头,那虞朱皇室是你挑出来的?”墨君漓诧然瞠目,“他们建国的时候不是说要复辟千年之前的虞朱古国吗?”

    “史官记了个假的?”

    “害,那都是幌子,我跟你舅扒拉烂了好几本古书,好容易才从野史的边角里抠出那么个理由,”云璟帝摊手,“其实那几个城也不是他们收的,是我们偷摸打下来的,挺好打,没用几个人——我估计小敬到现在都以为自己那会打的是山匪呢。”

    “不瞒你说,当初我们将这片地单圈出来就是为了在大争之世真正来临之前,尽可能减少两国边境的摩擦。”墨景耀一本正经。

    “毕竟当时他扶离朝廷乱成了一锅菜粥,而咱们乾平境内也算不上有多安生——中间留这么块地方多少能做个缓冲,免得哪一方某天火气上头,一个憋不住再胡乱开了战,到时提前损耗了国力不说,还容易让四方边角的那些胡人蛮子捡着了便宜。”

    “要不然,你们以为阿衍他舅那么个雄心勃勃的帝王,怎么能跟咱们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的。”老皇帝咂嘴,“还不是一早便约定好了的。”

    “所以你们不用在意虞朱,按我对阿衍他舅的了解,那虞朱大将这会肯定归着小白管了——回头大军开拔前,我喊小白知会那大将一声就行。”

    ……这他娘的。

    众人闻言骤然沉默,一时半会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虽说他们几个(除二哥)一早就猜到虞朱那个鬼地方,肯定是墨景耀等人有意纵容着留下来的,但他们真没想到这国家从头到尾就是他俩凭空建出来的!

    见鬼。

    几人满面复杂地瞄了云璟帝一眼,良久后墨倾韵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线,他攥着拳头虚虚一声假咳:“咳,那现在……我们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谁替乐绾坐上花轿?虽说是假和亲,但刀剑无眼,就凭乐绾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等到时这仗打起来了,她在肯定容易受伤。”

    “要不……随便找个会武功的姑娘顶她?”墨君漓思索着搓了搓下巴,“观风阁里还是能找出来几个功夫不错的女子的。”

    “不行,哈吾勒江在寒泽边境的大草原上见过乐绾,”慕修宁一口否决,“他知道乐绾长什么模样。”

    “那用易容呢?”慕惜音说着碾了碾袖口,“做细致些?”

    “也不行,时间太短做不出太精细的易容面|具,寻常易容又戴不了太久。”慕惜辞摇头,“那玩意我知道,戴久了伤皮不说,第二次扮上还未必能跟头次一模一样。”

    “那这样看的话,我们就只剩一个办法了。”墨倾韵扼腕,言讫朝着墨君漓的方向,幽幽抬了眼。

    “是呢,好像只能这样了。”慕大国师跟着飘了目光。

    “挺合适的。”慕惜音简明扼要,含笑评价。

    慕小公爷瞅着他们三个的表情,原本尚混沌着的脑瓜突的闪过一线灵光。

    “嘶——我也懂了。”慕修宁捂着喉咙,鬼叫着扭过脸来,被众人齐齐注视了的墨君漓见此忽的毛骨悚然:“噫~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嘛?!”

    “阿衍,你长得像乐绾。”慕惜辞眨眼。

    “会武,按得住青羽卫那帮小兔崽子。”慕大教头温柔补充。

    “有过用火炮和端火铳的珍贵经验。”墨倾韵假笑勾唇。

    “而且不是女的,不怕吃亏。”慕小公爷幸灾乐祸。

    “得——就你了!”众人盖棺定论。

    墨君漓惊恐抱胸:“你们不要过来啊!!”

    下一章请欣赏:我的代嫁老哥。

    bushi

    反正就,嗯。

第九六一章 死啊!

    几人当日商议好后续开战时的诸多细节,慕惜辞次日便带着自家小徒弟离了京城。

    公主的婚期被定在了仲春五月,三月末送亲仪仗出京前,小公主还曾跑去东宫见过太子一面。

    墨君漓打那日起便称病闭门不再见客,众人只当自家太子这是陡然嫁妹,心中悲切,却不想真正的乐绾早在那天就已顺着府中密道偷偷溜回了皇城,随着那送亲队伍走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那传言中“大病了一场”的东宫太子。

    西商使臣带着“乐绾公主”的送亲仪仗启程回国的那天,老皇帝站在城楼上凝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轻声嘀咕了一个时辰的“骚啊骚啊”,奉命为公主送行的慕小公爷坐在马上,看着那花轿,险些憋裂了一张俊脸。

    ——昨夜装车时,他眼睁睁看着阿姐顺手又往那轿子里多扔了两杆重型火铳并上一箱弹丸,如无意外,眼下墨君漓的“尊臀”正被架在那箱弹丸上,跟着轿子上下跌宕。

    嗯……希望这一个月的花轿坐下来,他这好兄弟的贵臀能被勉强留下个全尸。

    慕修宁越想越觉着好笑,挣扎间便渐渐狰狞出了张似哭似笑、哭笑不得的脸。

    使臣们瞅见他那副模样,只觉乾平人的情绪果然似书上说得那般含蓄内敛、难以揣度——瞧那领头给他们送行的小哥难过的,明明都要哭出来了,唇角却还是能勾出那样喜庆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和亲,他很高兴呢!

    怪不得人家能是强国,他们需要向人家学习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西商众人心下如是暗忖,一面在兰依城外辞别了护送他们一路的那队慕氏精兵。

    彼时慕惜辞师徒二人刚一炮轰碎了乾平境内的最后一处祭灵血阵,慕大国师又顺手设了道符阵,暂锁了血阵中当年师修齐特意留下那道的气机。

    至此乾平境内的血阵彻底被人清了个一干二净,那上百号青羽卫纨绔,也带着成箱论车的火铳火炮,成功混进了西商皇庭。

    ——然而,师修齐等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哈吾勒江甚至还在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与“小公主”的成婚大礼。

    *

    长乐三十年五月十七。

    月城内的锣鼓自清晨闹到了午夜,皇庭中的歌舞,亦从卯正跳到了亥初。

    锣鼓声起时萧弘泽带着青羽卫偷摸组好了攻城火炮,烟花爆竹泛滥成海时几人已然拿下了月城的各处哨点。

    待到西商一众朝臣们嬉闹着将哈吾勒江推入新房,乾平的六万余西北戍边军早已在慕氏兄妹的带领下,轻松推过了京畿。

    那夜的圆月微缺,烛火映照下的新房内是处通红一片,被迫换上那身大红嫁衣的墨君漓顶着那方绣花盖头,百无聊赖地垂眼数着广袖上的淡色珍珠,眼中挂着浑然不加掩饰的厌烦与嫌恶。

    ——这破戏他是一刻都演不下去了。

    六个时辰,打从今早他被人自被窝里抠出来上好妆后,他都要在这张洒了一堆奇怪干果蜜饯的破床上坐足六个时辰了!

    六个时辰,他屁股都要坐烂了,还他喵没吃饭!

    对,没吃饭,除了那两块昨天就被他偷偷塞进衣裳里垫胸的点心和那壶塞牙的凉水,他!啥!都!没!吃!

    ——你们西商人成亲都这么离谱的吗?

    呜呜,他想念乾平的煎饼肘子小笼包、火锅烧鸡佛跳墙和焖面腊肉胡辣汤了。

    我的国师大人,您老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啊——

    少年隔着那重盖头,眼巴巴举目望了天,怅然中忽有清风吹乱了他衣上的流苏,他没能等来独属于乾平的军号,反倒先等到了早已喝得半醉了的哈吾勒江。

    “嗝,公主,小王、小王这厢有礼了——”醉眼朦胧的青年打着酒嗝,操着口说不出究竟哪里怪异的强调,拱手朝着榻上人行了个不大规矩的揖礼。

    扑面的酒气熏得墨君漓险些当场拔出被他缠在腰间的软剑,但他为着那大局忍了又忍,总算强行压去了心头那股横生的无名业火。

    这边的少年强忍着闭了嘴,那边的哈吾勒江见“她”默不作声,只当“她”是突然出嫁、心下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由是便大着胆子,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喉咙一清,努力回想着白日里副将教他的那些话术,垂着脑袋,对着“她”好生剖诉了一番衷肠。

    “公主,其实当年本王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你时,本王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姑娘。”

    “你的笑声像是鸟雀,捉兔子时又机灵得像只狡黠的小鹿,你抽出的那一鞭子或许不曾带走半根草原上枯黄的草叶,但你一定卷走了本王的心——”

    “公主,那时你身上无一处不令本王深深痴迷,本王在那日便悄悄下定了决心。”

    “本王一定要娶到你,本王要娶你做西商唯一的王后。”哈吾勒江自觉深情万分地捧了胸口,“而现在,本王终于做到了。”

    “本王知道,忽然让你离开家乡,嫁到离乾京足有千万里的月城,你心中肯定是不高兴、不愿意的。”

    “不过没关系,本王可以等,公主,本王乐意等到你……”

    “锵——”

    利刃出鞘之声骤然将青年未说完的话硬生生怼回了喉咙,哈吾勒江诧然抬眼,便见原本还安生坐在新床边上的“新娘”单手提剑,起身猛地一把扯下盖头,露出一张令他神魂颠倒、魂牵梦萦了一年有余的脸。

    “妈的,老子实在他妈听不下去了!!”被青年那一肚子烂俗情话恶心得胆水都要吐出来的墨君漓忍无可忍,话毕抄着软剑,按着哈吾勒江便是一顿暴扣。

    穿了一个多月女装的怨气,与一日都不曾好好吃饭的怒火在这一瞬爆发了个淋漓尽致,他一拳毫不犹豫地怼在了哈吾勒江的肚子上!

    ——去他妈的大局,去他妈的西商,死,都给爷死!!!

    给爷死啊听到没有,给爷死!!

    少年泄愤一般揪着人一通乱揍,青年却在看清了“乐绾”个头的一瞬,面上多了些许空白。

    正当他努力思考着这位乾平的小公主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剧痛猛然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撑着那双被人打没了醉意的眼睛,认真看了看墨君漓颈子上的喉结又感受了一番拳头落在他身上的力道,迷惑万般地抬手抠了抠头:“咦?见鬼,公主怎么成了男的。”

    “算了不重要,可能当时隔得远了没看清,男的就男的吧。”

    “男的也行。”哈吾勒江如是宽慰着自己,孰料这话落到少年耳朵里,却又成功激起了他新一轮的怒火:

    “行你三大爷的二舅他奶奶个腿儿!!!”

    “死啊!”

    dbq太欢乐了我明天爬起来继续把这段写完应该可以多写!!

    笑死了笑死了好惨啊怂怂好惨啊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九六二章 大哥你嗓子被门夹了?

    自觉被人冒犯了的墨君漓怒不可遏,动起手来自也渐渐失了分寸。

    于是等到慕惜辞提着长剑冲进月城皇宫时,那可怜的哈吾勒江已然只剩了不到三分的活头,小姑娘抬眼看着那状似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僵硬万般地抖了抖唇角。

    “……抱歉,打扰了,告辞,你们继续。”

    “咣——”

    慕大国师话毕猛地后退一步,顺带贴心不已地替二人关上了宫门。

    突如其来的巨响陡然拽回了少年的神思,后知后觉停下手来的墨君漓回头瞅着那扇被人紧闭了的木门,一时竟无端有些手足无措。

    “等会,阿辞,不是,你这——哎呀。”墨君漓怅然万分地叹息一口,顺腿将那半死不活、几近昏厥的魁梧青年一脚踹去了桌边。

    听见了屋内动静的慕大国师循声自门缝里探进半个脑瓜,小姑娘瞅着那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年眨了眨眼:“打完了?”

    “打完了。”墨君漓蔫哒哒地垂下脑袋,瞳中蕴着浑然不加掩饰的委屈之意。

    他收了软剑,继而冲着自家小国师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嗓音里尚带着两分哭腔:“国师大人,我好饿啊,他们今天一天都没给我饭吃。”

    “而且这身衣裳也好沉,袖子和裙摆上坠着的这堆珠子都快把我胳膊压断了,嘤。”

    少年哼唧着向慕大国师展示了自己胳膊上(因为揍人动作幅度太大)被衣服勒出来的几道红痕,一面满目期待地盯紧了小姑娘的眼睛:“你看,我手都红了。”

    慕惜辞见状本想顺着他的意思,随口哄他两句,不料那被人踹去桌腿边上的哈吾勒江却恰在这时间幽幽转了醒。

    “不是,大哥,你刚才揍我的时候怎么不吵吵手疼胳膊疼呢?”青年惊恐非常地瞄了眼墨君漓身上那套赤色嫁衣,“我看你刚刚打我打的可利索了,一点看不出来肚子饿衣服穿着难受。”

    “——我感觉你还能打十个我!”

    “而且你这嗓子咋回事,吃甜的齁着了还是被门夹了?”

    “你那会也不是这声啊!!”

    “你这怎么还突然变娘……”了。

    尚未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的哈吾勒江小声哔哔,而后却又在少年几乎能杀人似的目光下瑟缩着乖乖闭了嘴。

    听见这话的墨君漓额上青筋不受控地突突一阵狂跳,他蜷了蜷指头,遂咬牙切齿地挽了衣袖,对着青年回身便是新一轮的暴揍。

    “你不说话!没人!他妈的!给你!当!哑!巴!!”

    “就你话多就你长嘴就你会叭叭是吧?”

    “死,给爷立马死你听到没有,马上给爷,死!!”

    呜呜,他没特意叭叭,他只是不慎说了个实话啊!

    你们乾平人都这么恐怖的吗?这年头怎么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啊!

    无力反抗、只能抱着脑壳被动挨揍的哈吾勒江心下泪流满面,嘴上却支吾着憋不出半句多余的话来。

    一旁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太大声的慕大国师见那青年眼瞅着就只剩了不到一口气,忙不迭上前拦下了那仍旧不曾揍过瘾的少年,顺手又往哈吾勒江身上飞去两针,大致保了他这一条小命。

    “好了好了阿衍,再揍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咱们还得留着他有点用呢。”小姑娘言讫踮脚拍了拍墨君漓的发顶,就势拆了他头上那只看着就脖子疼的金冠。

    总算想起大局来了的少年闻言缓缓停了手,随即闷声应了个“嗯”,慕惜辞看他这会仍像是心情不佳的样子,索性斟酌着夸了他一嘴:“不过……这衣裳你穿着还挺好看的。”

    “是吗?”墨君漓听此猛然亮了眼睛,余光瞥见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异族青年忍不住阴恻恻多剜了他一眼。

    后者瞧见他那眼神连忙哼哼着抿紧了嘴巴,墨君漓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小姑娘多卖了会可怜。

    “话说回来,阿辞,你们这是几时从兰依那头出发的?怎的这么快就推到月城来了。”少年消气后便彻底安生下来,换过了衣裳又随手抠出捆麻绳绑了哈吾勒江。

    低头胡乱研究着地砖样式的慕大国师闻此不甚在意地一摊两手:“害,不是很早,也就七天前。”

    “七天前!”身残但嘴坚的哈吾勒江应声鬼叫,一双愚蠢但并不清澈的虎目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们用七天就从兰依打到了月城?!”

    “对啊,就用了七天。”慕惜辞颔首,转眸看向青年时她瞳底多了些许不大明显的怜悯,“此事说来也要感谢白大人——哈吾勒江,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自扶离人手中收到了成箱废铜烂铁的,从来不止你一人。”

    “换言之,你从你父王那搜出来的、当着宝贝一样留到现在才给将士们发下去的‘精良武备’,不过是一堆被人刷了新漆的废物。”

    “那些刀剑弓弩脆得跟季秋时节地上积着的枯树叶子一样,一碰就碎,打起来压根儿就不费什么力气;加之你又为了自己的大婚接连积压了小半个月的奏本、给西商上下臣民放了三天大假(查了,‘放假’这个词唐代就有,不许杠我),戍边军中十个有八个喝得醉醉醺醺,守城哨里八处又能空下七处……”

    “我们这一路推过来不似打仗,倒更似观景游玩,甚至都毋需放慢行军速度——”

    小姑娘说着俯下身来,定定攫紧了青年的双眼:“如此,不用七天,你还想用几天?”

    “可是、月城——”哈吾勒江被她看得背脊窜凉,双颊不自觉涨了个通红,他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她的话,可最后能被他说出口的,竟只剩下了一个月城。

    “你说得不错,月城的守备确实很足。”慕惜辞点头,“但我们也有内应呀。”

    “——扮成那队送亲仪仗的,是我们乾平最独特的一把利刃。”

    “当你皇庭之内锣鼓喧天的时候,月城的城门,早被他们一寸寸地轰开了。”

    “不得不说,哈吾勒江。”慕惜辞起身垂了眼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笨拙而狼狈的青年,不曾真正自他父亲手中磋磨过来的狼王只会变成一条没脑子的蠢狗,可她却并不会为此感到丁点的惋惜。

    ——她永远记得乾平先烈们那一具具被制成了各式器物的尸骨,也永远记得前生二哥头颅被高悬在月城城楼上的模样。

    “西商有你这样的君王——”

    “覆灭,是理所当然的事。”

    阿辞临走不忘杀人诛心。

    bushi

    虽然小哈这辈子因为小白和怂怂他们的插手,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历练,还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但阿辞想到他上辈子那个德行,就还是忍不住也想打他。

    给留口气是最大的仁慈了.jpg。

第九六三章 草芥

    打去岁秋初西商老国君“病逝”之后,西商的人心便涣散成了一盘碎沙,除了个别誓死追随皇室的忠臣老将外,旁的世家大族没坚持上两天,就纷纷向着乾平投了诚。

    安置好了西商一干人等的慕惜辞几人一刻也不敢耽误,转头便马不停蹄挥师南下,一路攻上了北离。

    彼时师修齐尚在粟源新都的密室里闭关,浑然不知那战火已然烧过了北省沿线。

    失了温氏、仅凭几道山川天险勉强撑着边关防线的北离军,就像是被虫蚁蛀空了的朽木,外头看着尚称得上是光鲜亮丽,剖开来却只剩下那么一腔烂成泥的灰渣。

    这样的北离自是挡不住经整合后的乾平大军,驻守在边关上的北离兵士们往往只听见那鼓声乍起,下一息便有炮火并着箭雨兜面而来。

    二十余万北离军跟着乾平将士们且战且降且退,待到那股先前被慕大国师临时封存在符阵之中的气机终于破阵而出,那北离早已被人打丢了半壁疆土。

    *

    “混账!”

    新都密室之内,忽然觉察到那祭灵血阵被人尽毁了的师修齐猛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石质桌案,面色沉得近乎要滴了水。

    ——之前乾平答应了西商的联姻要求时,他还觉着陵遥教出来的那慕家小儿道行不过尔尔,孰料她这竟是算准了他的心思,故意给他做出来的一番大戏!

    灰袍道人的面目狰狞,起身时犹自气恼万般地踹了脚那地上的石案,寸厚的石板在他足下应声裂成了几瓣,他缩在袖中的双拳却是越缩越紧。

    ——他想不通。

    乾平境内的祭灵血阵,是他在十数年前亲手操纵着符阳秋的躯壳,由南至北、一道道仔细设下去的。

    三十二道血阵,他算尽了天时又推尽了地利,光是设阵便花了他近十年。

    如今那三十二道血阵里,有近半数阵势早就与那山川融为了一体,即便是由他亲自前去拆解,想要毁尽那三十多道阵法,少说也得耗上个三年五载。

    但从前年年末慕妄生破了他在符阳秋身上刻下的那道人傀阵法起,至今亦才刚过了一年又半,就算符家那小子手里确乎有套完整的血阵图纸,可她究竟又是怎么单单凭着那一叠粗糙阵图,便在这区区十八个月里拆尽那三十二道阵法的?!

    他实在想不通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简直可恨至极!

    师修齐单手扶着脑袋恨恨咬牙,本就发了赤的眼珠之内愈渐现上一缕癫狂之色,这一息他心下有个念头无端叫嚣着攀上了他的脑海——既然他此生不得长生,那便不如干脆带着这群可恶的蝼蚁与他一同殉道!

    “陵遥,当初你看不起我便也罢了,而今竟然连你教出来的徒弟,都敢这般戏弄于我——”

    “呵……哈哈哈……此仇不报,我当真是——枉得人身!”道人掩面癫笑,笑够了便广袖一甩,负手踏出了那座山中石室。

    ——眼下那血阵被人毁了,他自然不能再揪着那困龙之局不放。

    不过这倒也无妨,左右他已想到了个有趣的新法子。

    “陵遥啊陵遥,你从前不是最爱将‘苍生大义’四个字挂在嘴边吗?”

    “那这一次,就让我来看看,这个被你一手教出来好徒弟,终究能为这四个字做到何等地步。”

    师修齐低笑着轻声呢喃,言讫顺着那条石子小路,施施然步入了皇城——打从他推着元灵芷再度登基称帝之后,他便借着女帝之手胡乱给自己封了个“护国帝师”,现今他出入起这宫闱,倒是比之前还要方便。

    说来,早先他在石室闭关那会,就不时有人递信说有要事求见——也不知他们这几日又闹出了什么事来。

    道人如是想着,一面随手摸出来柄素色的散尾拂尘。

    在那议||政大殿里等候了不知多少个时日的北离朝臣们远远瞅见他的影子,登时亮了眼睛,一众人小跑着奔上前来,忙不迭将他迎去了殿内。

    “先生,您可算是出来了,微臣这几日等您等得好苦哇——”一文臣半躬着腰身叠声叹道,边说边假哭着抬手揩了揩泪,“您若再不出来,那乾平都要打到咱们粟源来了!”

    “对啊先生,先前您一连闭关数月,这会许是还不知道——”余下几个朝臣闻言应和着大力点了脑袋,继而七嘴八舌地给师修齐讲解起北离战况。

    “上个月乾平趁着西商王大婚之时骤然发难吞了大漠,打完了西商又调头直奔了咱们北离,边城戍边的将士们力有不逮被乾平人逼得节节败退,如今这还不到七月,北离就已失了大半个北省了!”

    “先生,现在那乾平人眼见着便要杀到咱们京师来了,朝中无将,国中也无余粮,我等才疏学浅,当此情状,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来宫中求先生出面,赐一道良计。”

    “——还请先生主持大局,护我北离!”

    “还请先生主持大局,护我北离!”

    那文臣道,话毕“扑通”一声屈了两膝,众臣见状连忙跟着他俯身叩下了脑袋,师修齐冷眼瞧着地上众人,面无表情地抚了把掌中拂尘。

    “所以,尔等近来接连到石室打扰老夫修行,就是为了这等无用之事?”

    ——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就这?

    打过来便打过来罢,他还怕那慕妄生这会子不肯打过来呢!

    “可是先生,倘若任那乾平之人攻破了粟源,我等岂不就成了那案上的鱼肉?何况这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

    道人的嗓音淡漠非常,朝臣们闻此不由得微一怔愣,那文臣下意识开口反驳了一句,不想师修齐听罢却愈发冷了眉眼:“凡人之命惯如草芥,死了便死了,又与老夫何干?”

    “但——”

    那文臣张嘴还欲辩驳,道人闻声却彻底没了耐心,由是他翻手重重甩了拂尘,立时有无数道裹挟着煞气的细小灵流,准确无误地钉上了众人的心脉。

    “聒噪!”

    师修齐敛眉低喝,那一屋子的朝臣应声委地断了气,灰袍道人毫不客气地收下几人身上残余的那点气运,转而自若万分地跨过那满地的尸骸。

    “一群废物。”收了运道的道人闭目轻嗤,临出殿前他陡然回头瞥了眼内殿,朱漆大柱后隐约露出了一线衣角,他乜着那点淡色,略略抬了下颌。

    “陛下若看够了,便命人将这一地脏东西收拾了罢。”

    其实不知道这章该叫啥好。

    国师真的快完结了啊没多少了

第九六四章 祭天阵,断肠蛊

    师修齐话毕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一直躲在内殿柱子之后的元灵芷闻言,却是倏然之间,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时被他发现的,更不知道他故意让她亲眼瞧见群臣暴毙的惨状,究竟有何意图。

    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攀上心头,元灵芷的齿关不受控地发了抖,直待那道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她才敢自朱漆大柱后缓缓探出半张脸来。

    入目的狰狞尸骸刺激着她的感官,浸透髓骨的凉意又顺着她的小腿,蜿蜒着向上寸寸爬满,她看着一地尚温热着的朝臣尸骨,瞳底的惊惧逐渐为恨意占满。

    ——师修齐这个该死的疯子!

    元灵芷咬了牙,那模样像是恨不能将师修齐生吞活剥了一般。

    ——早先她以为没了路家与皇姐,扶离大权便该尽数落于她手,哪想到等她费劲巴力地找到机会杀了她皇姐,她面前又凭空冒出来了个师修齐!

    师修齐……师修齐!

    她不过是想试着顺着先生的意思,做个“明君”再把先生哄回来罢了,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非要阻拦于她!

    身着淡色宫装的少女恨恨攥了拳头,眸中隐隐现上了些许癫色,她踩着那满地尸首缓步踏出了大殿,脑中一个疯狂又可怖的念头慢慢成了型。

    ——她要把阻拦她的人通通杀了。

    一个不落。

    *

    打那十数号朝中大臣在皇宫之内无故暴毙丢了性命,北离前朝就彻底乱成了一团杂草。

    有能耐的臣子收拾好府中的金银细软,连夜举家逃出了北离;没能耐的便干脆拿了月俸就地辞官。

    眨眼间偌大个北离朝堂便散了个七七八八,师修齐见此倒是不急不恼,每日仍旧是神出鬼没,顾自穿行于粟源新都的各处大街小巷间。

    没了朝廷的北离打起来就像块刚捞出来的豆腐,随便一碰,便能碎出来一地不成型的渣滓。

    待到七月末时乾平大军已然撬开了粟源的城门,众人瞅着那座几近荒芜的落拓空城,一时竟不敢相信此处就是北离新定的皇都。

    ——这地方,瞧着好似还不如岘州繁华,比扶离从前的上京城可差远了。

    众人心下如是腹诽,慕惜辞望着那荒得近乎连只鸟雀都寻不到的长街,禁不住微微蹙了眉头。

    ——她总觉得这粟源空得不大正常。

    小姑娘不着痕迹地绷了唇角,目中悄然生出了两分凝重,一旁跟着她渡了一路亡魂的离云迟白着小脸,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师父,这粟源新都不太对劲。”小道童压着嗓子放低了声调,瞳中的嫌恶之意清晰可见,“城里被人设了某种阴毒至极的祭天阵法,处处怨气丛生。”

    “祭天阵法?”慕大国师应声晃了眼瞳,“这阵法,你看着比之先前的血阵如何?”

    “比那个还毒。”离云迟斩钉截铁,“师修齐设下那么多祭灵血阵,主要是为了构出那道困龙之局,并非是为了赶尽杀绝,但这祭天阵法的阵势,却与之浑然不同。”

    “这样讲,师父,此阵若开,阵势所及之内,生灵尽灭——若说血阵夺命尚有个限度,这阵法,便显然是打着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心思来的。”

    “而且,若徒儿没猜错的话,师父,那设阵的为了设成这道大阵,最少已杀了上万人了。”小道童说着仰起小脸,“这城中怨煞之气强得很,北离残存的那点龙气都快压不住它们了。”

    “这样。”慕惜辞听罢敛了眉眼,少顷后思索着抬指搓了搓下巴,“那,小云迟,你看得清城中阵眼所在吗?”

    “看得清。”离云迟颔首,“一套阵组,十三个阵眼,阵心这会在地下——徒儿怀疑师修齐是把那阵心设在自己身上了,瞅着好似会动。”

    “他既想与我们同归于尽,自然是会将那阵心设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勾唇一声冷笑,“好徒儿,这十三道阵眼要拆多久?”

    “唔……这些阵眼间离得不算太近,不过有大师伯制出来的火炮在手,”小道童垂着脑袋认真扒拉了指头,“最多两个时辰,怎么也拆完了。”

    “那好,那我就……”

    “站住,什么人!”

    慕惜辞原想说那她就先劈出来一队青羽卫跟着他拆阵,孰料不待她一句话说完,前头就先传来了温玉山的一声暴喝。

    小姑娘循声抬眼,便见那长街拐角处,不知何时多出两道瘦小又孱弱的影子。

    “请、请问——”两个看着与离云迟差不多年岁的孩子赤着两脚,相互搀扶着向前小小跨出半步,漆黑的瞳孔内写满了懵懂与惊惧,“你们、你们中有谁是妄生先生吗?”

    “妄生?”慕惜辞闻此眉梢一挑,驱着战马略略上前,一面安抚似的递给温玉山等人一个眼神。

    那两个孩童被那战马吓得险些瘫坐在了地上,小姑娘见此不由叹息一口,到底翻身下了马:“我就是妄生。”

    “说罢,你们今日前来找我,又有何事?”

    “您就是妄生先生吗?”那胆子大些的孩子硬撑着怯怯出了声“帝师、帝师大人请您到宫中一、一叙。”

    “宫中?”慕惜辞皱眉。

    “对。”孩童点头,“帝、帝师大人还说了,他、他只邀请了您一个、一个人过去。”

    “要是您在半、半个时辰内还没到达皇宫,或者您带了别人,他就、就要、催动我们体内的断肠蛊。”

    那孩子磕绊着复述出师修齐教他的那几句话,言讫便瑟缩着不敢再行开口。

    慕惜辞闻声陡然变了脸色,她猛地伸手掐上两个孩子细骨伶仃的手腕,片刻后她面上已然沉得滴了墨。

    “好孩子,你们不要害怕,告诉姐姐,这粟源城中只有你们两个体内被人种下了断肠蛊吗?”小姑娘僵着面皮,竭力放柔了自己的声调。

    孩童们见她不像是会伤害他们的样子,半晌才渐渐安下心来,继而踟蹰着摇了摇脑袋:“不知道。”

    “但是昨儿街上忽然来了许多个从宫中出来的贵人。”

    “他们给还在城中的每个人都发了一颗黑溜溜的糖丸。”

    “贵人们说那是帝师大人赏给我们的仙药,必须当着他们的面儿吃完,不然那仙药就会失了作用。”

    “隔壁的嬢嬢想把那药留给她的孙儿,还被贵人打了板子呢!”

    好你个师修齐你丫丧尽天良丧心病狂是吧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还有两三章我他喵给他刀了!

第九六五章 如果有,那就两炮

    习武之人的五感一向敏锐,纵然孩子们的声音并不算大,那一番话仍旧是被打头领兵的几个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潦

    温玉山等人闻此猛然大变了面色,慕惜辞听罢更是彻底黑透了一张脸。

    她原以为师修齐能设得出那血阵、祭天阵势便已足够称得上是丧尽天良,哪成想——

    呵……看来,师修齐这是要用全粟源城中百姓们的性命,非逼着她去单刀赴会不可了!

    小姑娘沉默着敛下长睫,尚按在幼童手腕上的指尖亦不住地打起细细的哆嗦,良久后她倏然回头扬了声线,开口时尾音尤带着些不甚明显的颤:“解斯年!”

    “诶~来了来了,解某在此,将军有何吩咐?”青年应声自队伍中挤出了脑袋,一身藏青的道袍隐隐沾了些浮尘。

    打从相府被帝王抄斩、墨君漓入主东宫只后,他便以谋士的身份正式入了太子麾下,如今大小也是名食着君禄的东宫辅臣。

    “师修齐给粟源城中所有百姓下了断肠蛊。”慕惜辞起身,就手将那两个孩童交给了解斯年,目色微深。潦

    ——先前点兵之时,她不过是看他医术了得,又大小是个一流术士,想着多带个会玄术的,许能多个人看门护法,便顺手薅了他过来,不想今日竟还真派上了用场。

    “断肠蛊?”青年闻声容色微变,他方才离得远些,并未能听清幼童的话,“哪一种。”

    “最寻常的那种。”小姑娘皱着眉心轻收了下颌,“这粟源再是落魄,好歹也是北离皇都,城中所余百姓即便没有百万,亦得有个十数。”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这么多人种下最寻常的断肠蛊,就已算是奇才天纵、道行深不可测了。”

    “既是如此,那将军的意思,解某便明白了。”解斯年面上的笑意一收,庄重万般地拱了手,“将军放心,解某必会以最快的速度为百姓们解除毒蛊。”

    “你的本事,我当然是信得过的。”慕惜辞颔首,随即微微转了话锋,“此外,倘若军中所囤的草药不够,你只管带着两队人马,到城中药铺与大户家里寻药就是。”

    “想来当此性命攸关之时,他们倒也不会刻意藏私……至说买药所耗的银钱,回头我自会给你们补上。”潦

    “喏,卑职记下了。”解斯年点头,话毕便连忙点出了一队军中医卒,带着他们开方煎药去了。

    小姑娘见此不由无声叹息一口,继而转头望了眼身后的矜贵少年:“阿衍,小云迟方才说的那组祭天大阵,就交给你与青羽卫了。”

    “辛苦一些,十三道阵眼,请你们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拆完。”

    “好。”墨君漓闻言轻轻点了下脑袋,“那阿辞,届时我们以烟花为号。”

    “行,烟花为号。”慕惜辞如是应着,一面又向慕惜音讨了杆比剑长不了多少的新式燧火铳,装了把铅丸,又塞上只自家阿姐去年才琢磨出来的、半尺来长的信号花(其实我怀疑这玩意类似闪光弹,但是阿姐非说是“随便做的小烟花”)。

    ——师修齐的道行再是深厚,到底也是那尚未登仙的肉体凡胎,她阿姐造出来的火器连山石都炸得,又如何会炸不了一个凡筋肉骨的师修齐?

    到时斗法她若真斗不过他,那她便干脆乱窜自保着拖够了时辰,等着那十三道祭天阵眼一拆,嘿,她直接两铅子儿崩死他!潦

    小姑娘暗忖着森森磨了牙,而后衣摆一掀,提铳负剑上了马,自打她阿姐弄出来那些火器后她的心态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现在她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有实体的东西,是她姐一火炮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炮!

    *

    “妄生先生,家师已在宫中等候您多时了。”

    北离皇宫之外,身形稍显僵硬的小道士抱着拂尘,勉强万般地冲慕惜辞牵起个生硬的笑。

    下了马的小姑娘抬眼望向他空洞而灰白双瞳,少顷朝着宫内轻巧地抬了下颌:“带路。”

    “还请先生跟紧了小道。”那道士垂眼,言讫顾自转身迈开了步子。潦

    慕惜辞跟在他身后,随他穿行过花园、绕过了大殿,最后又钻进了一条藏在偏殿书房内的地下密道。

    扑面而来的土腥之气夹杂着点点不大明显的血气,小姑娘嗅着那股味道不着痕迹地蹙了细眉。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眼前豁然开朗,那走在前头的小道士回身本欲向她做出个“请”的手势,孰料不待他扭过头来,一把蕴着至纯阴煞的尺长匕首携着巨力,便先一步骤然贯穿了他的胸口。

    利刃入体微有金鸣,隐藏在匕首内的千年阴煞绞碎了他体内的锁魂钢钉,镂刻在他筋骨之内的符阵霎时被那煞气逼得分崩离析。

    灵流逆转间符蛊俱断,那立在地宫之内的灰袍道人见此,亦不禁沉着面色扭了脸。

    “慕妄生,这已经是你毁老夫的第二具人傀了!”师修齐气急败坏,连日来不分昼夜的绘符设阵令他的脑子比往日多了些许迟钝,他盯着那具被人毁尽了的人傀,心下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烦躁。

    ——虽说他炼制那人傀时算不上用心,可他究竟是他多年以来用顺手了的东西,突然就这么被人当着他面儿毁去,他心下总归是有两分郁结。潦

    “嚯,师修齐,这话你还好意思往外说?”慕惜辞闻此颇为不解地抬头瞄了道人一眼,杏眸中挂着明晃晃的嫌弃,“真是奇了怪了,前年我才自你手上截下一具人傀,这会子你怎么还敢派人傀给我引路?”

    “你当是明知道我有本事除掉他的才对啊——”

    小姑娘说着扯了唇角,顺手抽离了戳在人傀心口的那柄匕首。

    没了着力之处的人傀即刻仄歪着向下堕去,重物落地溅起了一片扬尘,慕惜辞面无表情地垂眸瞅了那人傀一眼,终竟俯身替他阖了眼。

    ——不是所有人都似符阳秋那般心思坚定、天赋异禀,被师修齐制成人傀数十载,尚能保得住心魂。

    更多的人,从被人制成人傀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要沦为一具灵魂被永囚于心窍之内的提线偶。

    于他们而言,活着即是折磨,死亡反倒是种触不到的奢求。潦

    是以,她救不下他。

    她只能给他个痛快。

第九六六章 造天

    “呵,牙尖嘴利,慕妄生,你果然跟你师父陵遥一样,看着便让人生厌!”

    师修齐勾唇冷笑,眸中带着股几近执佞的轻蔑与癫狂。

    “哦,是吗?多谢夸奖。”认真打量着这所地宫的慕惜辞闻言漫不经心地一掀眼皮,就手卸下了腰间火铳,这东西一时半会还派不上用场,她这会子带着它只会束缚了手脚,倒不如先放地上。

    ——左右那铳膛子里没放铅丸,师修齐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该怎么使唤。

    小姑娘如是想着,一面垂眼细细瞅了瞅地上由砖石勾勒出的繁复花纹,来时走过的那条密道,早在她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刹那便被人封了个彻底,看样子这疯老道今儿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她决一死战。

    “想不到师先生还挺了解我师父的——二位以前认识?”慕惜辞随口问道,继而举目望了眼头顶的穹隆。

    那地宫的藻井(天花板)被人仿造成了天幕,数百颗玉珠裹着金丝被人嵌进了石壁,勾勒出一张完整的星辰图谱。

    这星辰图谱,再搭上地上的那些四灵符文……

    这便是,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一宿设一阵,一垣布一局,二十八道阵法配合着三垣阵局,又共同构出了四象五方,一处天地。

    ——好大的手笔。

    小姑娘眯了眯眼,一手悄然掐了个剑诀——怪不得那师修齐敢将祭天阵势的阵心干脆设在了自己身上,原是他在这不接天的地方,用着阵法配着星图,硬生生又造了个“天”出来。

    如此,只要他安生站在地宫正中的紫微垣处,便能避开天道的巡察,成为这片“天地”之内绝对的中心,为众星环拱护佑,是天道之下的第二重“天道”。

    而被他设在粟源城中的那十三道祭天阵势,所祭的,自然也就是他这个“天”了。

    至于她现在缩在的位置……

    慕惜辞上下对照着飞速瞄了瞄——啧,虚危(星宿名)之间……危月燕与虚日鼠,这俩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星官。

    偏生她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

    “何止是认识。”师修齐闻言轻嗤着高吊了眉梢,搭在拂尘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蜷,小姑娘只听得耳畔无端传阵细碎的“窸窣”之声,立时有无数蛊虫顺着那地宫砖缝石隙里破土而出!

    啧,这辈子她最讨厌蛊虫了。

    慕大国师跳着眉心扯了扯唇角,遂足尖一点,翻手横腕,凌空挥出了一剑,那剑风扫开了蛊虫露出了龟蛇(玄武,此处指地上的玄武符文)的腰腹。

    小姑娘瞅着地上的那一线软肉骤然凛冽了眉眼,而后捏着剑诀,身形一堕,猛地将那青锋杵上了玄枵(音“萧”,玄枵指虚宿,在玄武正中)!

    “吱!!”

    凄厉的幻鸣乍响耳畔,即刻便有裂痕爬上了玉珠,方才尚堆叠成山的蛊虫霎时如潮水般退去,师修齐瞧着那神态自若的玄衣姑娘,抬手抚了把掌中拂尘:“不错,有点本事。”

    “不过,你这点道行,比着你师父可还差得远了。”

    “从刚才起我就发现了,师修齐,你怎么这么爱提我师父。”慕惜辞闻声皱了皱眉头,负手提剑踏上了天节(还是虚宿),此处离着紫微尚有五十丈远,她想逼入三垣之地,至少得先破了九野(由二十八宿分出来的九方九天)。

    眼下,玄天尚有女、危,室三宿,她少说还得砍一只危月燕。

    “你该不会是对我师父……”求而不得?一眼万年?念念不忘?抱憾终生?

    小姑娘满目狐疑地上下扫视着师修齐,后者被她那怎么说都不太健康的眼神盯得后背阵阵起了毛。

    气恼之下他恨恨甩着拂尘点起了危室二宿,原本退去了大半的蛊虫在须臾之间便重新堆成了座座小山,那虫山又被煞气萦满:“收起你的胡思乱想!”

    “老夫当年不过是见陵遥道行非常,猜他身上大抵有那遗失已久的登仙之法,起过转拜他门下的心思罢了!”

    “喔,你一定会失败的。”慕大国师闲闲抖眉,顺手从袖子里掏了把朱砂黄符,宣纸飞扬纷如落花,小姑娘的声线平静万分,“毕竟我师父干不出跟人抢弟子的事儿。”

    “我流云观,更是容不下你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慕惜辞道,言讫立腕掐诀,引燃了漫天符火。

    那火色跃动着吞噬了虫山,她全神贯注地盯紧了山中怨煞,某一息倏然倚剑点地,纵身翻出了玄枵!

    “呴——”(音“吼”,拟声词不需要在意)

    在她落地蹬上女宿的一霎,两道由怨鬼幻化而成的星官影子登时现在了天节之地,小姑娘淡漠万般地扫了眼那伪作的危月燕与室火猪,掌中剑花一挽,劈手攻上!

    “心术不正……心术不正!陵遥也好,师父也罢,你们一个个的,凭什么都说我这是心术不正!”

    师修齐恨声暴喝,慕惜辞眼前那两个伪星官的身形应声暴涨了三倍不止,小姑娘看着那两只怨鬼怅然叹息一口,认命地多摸出来把破厄黄符。

    “老夫追求长生大道有错吗?老夫想要像古籍里的仙人们一般羽化飞升有错吗?!”灰袍道人狰狞着面皮拔高了音调,慕惜辞方才的那句“心术不正”好似无意间扎中了他的肺管,教他陡然泄出了满腹的话来。

    “慕妄生,我问你,这世间修行之人,有何人不向往那登仙大道,又有何人不想求得长生!”

    “何况老夫奇才天纵,三岁上山,十岁阅遍山中藏书!旁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修得的境界,我在二十岁那年就已轻松跨过,其后十余年老夫将天下的风光览尽、阅遍红尘,做绝了世间千万种善事,离着那传说中的‘炼虚合道’也只剩了一步之遥——”

    “一步,我已摸到了飞升的门槛,只差那么一步便能破境登仙!”

    “可是慕妄生,你知道吗?就在我离着长生只差这一步之遥的时候,师父他却突然告诉我,我三缺犯寿!”

    “三缺犯寿,命定早夭,纵然我能立下救世的功德,再配上玄门的养命之法,也注定活不过古稀。”

    “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我那时身上攒下的功德,还不够我再多活十年!”

    “于是我面前便只剩了三条路可走——”

    应该都能看懂吧?

    不是阿辞不想直接削boss,是他现在在一堆~的阵里,套娃一样那种大阵套小阵,小阵套连环阵,直冲过去不一定会碰到啥,而且阿辞得拖延时间拖住boss,也不能直接找阿姐要个迫击炮都炸了,就得一层一层稳妥的来。

    然后boss没咋动是因为他那个位置就是不败之地,只要外圈的阵还有一个能用的,就打不到他。

    他这等于造了个小的且假的世界出来,然后他在这里就是“天道”,所以心念之下阵势连环,他只要控制好这些阵和蛊就行。

    而且这种阵相当于双向的画地为牢,boss自己的活动范围,在阵法开启的状态下,也只有紫微垣那块。

    他话好密啊,下章哒哒哒哒机关枪似的我都不想写,但是还得写,哎呀。

第九六七章 一剑诛双宿!

    “要么在十年内勘破还虚之境,踏入合道,就此登仙。”师修齐掰出一根指头。狍

    “要么在余寿耗尽之前,找机会创下救世之功,再向天道多讨出半个甲子。”

    “要么就此认命,留在山中收一称心弟子,了此残生。”

    “——慕妄生,你猜猜,老夫当年选了那一条?”

    “这还用猜吗?”慕惜辞应声嗤笑,“显而易见,你哪条路都没选。”

    ——但凡任意选上一个,他二人今日都不会在这里碰上。

    慕惜辞心下腹诽,大约是受师修齐这个设阵之人心绪的影响,那星宿阵法之内的两只怨鬼的动作有着瞬间的迟滞,小姑娘抓着那点破绽,猛然挥袂打退二鬼,继而拈指掐诀,瞄准场中阵眼,陡然翻腕,劈出一剑!

    锋锐的剑尖轻易割穿了地面,裂痕爬满时那地宫中升起怨煞一片,先前尚能与慕惜辞打得有来有回的两只伪星官在这一息倏然消散了身形——一剑诛双宿,玄天,破!狍

    嘶——这可真够麻烦的。

    一脚踏上龟蛇尾部的小姑娘低着脑袋晃了晃手腕,她足下那只原本神形具备玄武灵兽,后半边身子如今竟只剩下了累累白骨。

    但眼下,最让她棘手的,却还不是那四只会随着阵势变化而变动的四灵虚形——最让她感到头疼的,是早先就被她一剑剖为两半的天节之地,而今竟隐隐有了复原之势!

    慕惜辞见状思索着微蹙了双眉——这阵中星官皆是由怨鬼化成,想来只要这地宫之内的怨煞不绝,那些假星官们便能不断恢复。

    ……啧。

    看来,光破了九野还不够,她还得想办法阻止这些怨鬼重生啊。

    想过了一圈的小姑娘怅然叹息一口,漫不经心抬手抚了把鬓边碎发,细如牛毛的寸长小针顺着衣摆悄然钻入了砖缝,那龟蛇嘶吼着扭动了身子,却到底未曾挣开那枚入了土的金尾银针。狍

    “你说得不错,老夫当初确乎是一条都没选。”师修齐微一颔首,对着慕惜辞方才的诸多动作视如未见。

    他像是浑不在意她会一步步拆了他苦心设下的造天阵法,又像是胸有成竹,打心眼里便不相信她有那个毁了他全部阵法的本事。

    “毕竟在此之前,人间少说也有近千年不曾出现过能安然羽化的修行之人了。”道人淡声,一面随手点亮了幽天(幽天壁、奎、娄三宿,壁宿属北方玄武,在尾部)。

    鎏银虎头骤然咬上那露了骨节的蛇尾,墨色流涌间煞气勾勒了星官的轮廓,慕惜辞瞅着眼前那形容愈渐凝实的三只怨鬼,脑仁登时就是一痛。

    壁水貐(音“羽”)、奎木狼,娄金狗。

    一挑三可不好对付,她这得上法器了。

    小姑娘垮了眉眼,不情不愿地自袖中扒拉出只小法剑。狍

    抱着拂尘的师修齐遥遥乜了她一眼,顾自给自己当年的行径寻了个借口:“纵然老夫自恃天赋异禀,也没那等把握,能在十年之内便跨过天堑、一步登仙。”

    “至说那救世之功——常人能侥幸得一个救人之功就已称得上是造化,想要济世度世又是何等艰难!”

    “可我那时已然摸到了飞升的门槛,离着羽化仅差一步之遥,当此境况,你又叫我如何能放弃这条长生大道!”

    “放不掉的,哪怕这条路你们让我再重新走上千次万次,我也不可能放掉!”

    “所以——”

    “所以你就开始盗用他人气运给自己延寿?”慕惜辞咧嘴轻嘲,就手一剑斩了狗头,其实这会她眼前煞气已浓得让她近乎看不清师修齐究竟身在何处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摆着个鬼表情对着那疯胚子冷嘲热讽。

    “这等邪道行径,师修齐,你可真让人看不起啊。”狍

    “要不说你果然是陵遥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这话跟他那时说得别无二致。”师修齐沉了脸,恼羞成怒间他又挥手唤来了颢(音“浩”)天三宿(胃、昴,毕)。

    “不过我也没那么快就转用上了续命邪法。”灰袍道人说着自嘲似的扯了唇角,“说到底,跟着师父在山上修了二十年的道,那时候我骨子里还记得观中的清规戒律,记得自己还是个该‘救苦扶危’的修行人。”

    “但我当真缺极了寿数。”

    “我想活啊,慕妄生。”

    “于是我开始在帮人解事之后,向他们收取一点点的寿数做报酬。”

    “三天,五天,那会我还是有底线的,最多不超过半年。”

    “你这和盗运又有什么区别。”慕惜辞冷笑,三禽(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入局令她头顶的压力骤增,她只能偶尔逮到零散的间隙,匆匆怼上师修齐一句。狍

    “还是有区别的,收报酬,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师修齐五指轻拢,神色淡漠。

    “就这样,我略微攒了点寿,但还不够,这太短了,还不够我去参悟那登仙大道。”

    “实不相瞒,慕妄生,我那时差一点就要放弃了。”道人眉眼微垮,“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就在我马上便要放弃的时候,你师父突然横空出世了。”

    “我从没见过天赋那样恐怖之人,入世不过三载就已压尽了天下术士的风头,同道都说他是此间玄门千百年来的第一人,许已悟透了登仙之法——我起初心有不忿,后来却也为他的本事折服。”

    “许已悟透了登仙之法,这于我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师修齐低哂。

    “我信了,并一步一参地叩到了他门前,我想请他收我做个弟子,哪怕是小小的扫洒弟子也好。”狍

    道人说着倏地抬了头:“我想成仙。”

    “我知道这执念早已化成了我心头魔障,但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我想成仙,仅此而已。”

    “由是我带着这样的念头拜上了栖灵山,我原以为陵遥哪怕不愿收我也会看在我一片赤诚的份儿上点化我两句,哪想在栖灵山上、流云观里,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说我心术不正、入了邪道!”

    “只一眼,一眼就把我送了出去,他甚至没给过我半点机会!”

    “废话,给你机会干嘛?让你学了本事,继续为祸世间吗?”慕惜辞低啐,那五宿星君加在一起,阵中阴煞浓得厉害,她与它们缠斗了这么久,这会子亦渐渐落了下风。

    正当那五宿星君把她团团围住、意图就此将之剿杀之时,慕惜辞咬着舌尖抵紧了手中长剑,而后指诀一换,猛地张嘴喷出了一口血雾!狍

    蕴含着灵气的舌尖血将那煞气硬生生撕开了个口子,那随她征战了数载的三尺青锋亦被血雾激出了剑中煞气,常年为怨气裹挟着的厉鬼对那剑上至纯杀意避之不及,五宿慌忙躲闪间小姑娘抬臂扔出了掌中法剑。

    受过雷火的枣木在经诀之下漾出点点道蕴,倏而寒光乍起,慕惜辞一剑斩向了那白虎腰肢!

    “喀嚓——”

第九六八章 盗运之始

    剑锋落,法剑应声化为齑粉一滩,被人拦腰斩断了的白虎挣扎着扭动了四爪,那五宿照旧弥散成了道道黑烟。

    煞气尽,猛一下灭了幽、颢二天的小姑娘不受控地晃了身形,师修齐抬眼望向穹隆上熄下三分的星野,瞳中终于浮上了几分肉痛:“上好的雷击木法剑,就这么被你劈废了。”

    “慕妄生,你出手倒是大方。”

    “不过,这才刚点了九处星君,你便早早劈废了自己的法器、用上了舌尖血,余下少说还有十九位星君——我看你到时又要如何应付!”

    “这就不劳师先生费心了。”简单调息过一番的慕大国师撑着长剑起了身,就手擦了把唇上沾染的点点绯红,漫不经心垂下长睫,“家师之前曾给晚辈留下过一整箱的灵物法器。”

    “是以,单这么一把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木法剑,我这还是耗得起的。”慕惜辞敛眉轻嗤,话毕当真自袖子里摸出一把蕴着灵光道意的各式法器。

    师修齐看着那平日难得一见、而今却被小姑娘随便抓了一手的上品法剑法绳法尺三清钟并上一长串各种的法印,嫉恨得眼睛都不住发了赤——纵他此生占尽了传承、吃尽了元氏的供奉又寻遍了天下异宝,他袖子里也从没同时揣着这么多上品法器过!

    “哼!陵遥对你这徒弟,倒很是上心。”逼着自己勉强收回了视线的师修齐冷哼,下一息他掌下拂尘一甩,即刻又点起了朱、炎二天(觜、参、井、鬼、柳、星六宿,觜音“孜”)。

    朱鸟叼着尚余有一层皮毛的虎尾骤然扇动两翼,犹如实质般的墨色阴煞血一样洒满了半个地宫,那六只怨鬼亦随之拔地而起。

    啧啧,这人是真不扛说,唠着唠着,他怎么还先恼了呢?

    慕惜辞见状咂着嘴巴微一摇头,顺手从那一袖子的法器里抓出两个顺眼的捏在了手中。

    先前跟那五宿星君缠斗时她已渐渐摸出了迅速破阵的窍门——这些伪星君既是厉鬼借着阴煞与阵法化成,那她便只管寻那等饱含灵气的灵物法器砸上去就是!

    ——砸!甭管三七二十一,掏出法器就是个砸!

    左右她又不缺这种零零碎碎的小法器。

    ——她有一!整!箱!

    “还好还好,毕竟师父他老人家跟师祖双双羽化飞升去了嘛,不多留下点好东西,他总归是不大放心。”小姑娘骄矜万般地抬了下颌,手一扬那法绳登时飞出去了六尺开外。

    原本欲要奔走着扑上来的井木犴(音“暗”)被那法绳抽了个正着,他身上当即现出道可怖白痕。

    “羽化飞升?!”师修齐诧然瞠目,倏而怒极反笑,“呵,好,好,好一个羽化飞升!”

    “我就知道陵遥这老家伙手中一定攥有登仙之法!”

    “慕妄生,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走上这条续寿之路的吗?”灰袍道人森森咧嘴,“因为当初,陵遥那老东西非但不曾给过我机会,过后反倒是对着抱一那个蠢货越发亲厚!”

    “就凭抱一那年过不惑才将将摸到合道门槛的天赋,终其一生也就修通了一个符箓,他又有哪里能比得上老夫?可陵遥偏生就看好了他!”

    “我心下不忿,自此便断了跟抱一的往来,刚下栖灵山的那会我脑子里浑浑噩噩,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成仙。”师修齐咬牙切齿。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管是走哪一条路,我一定要成仙。”

    “我要自己去找机缘,我要自己造我的登仙路!”道人说着深深呼吸一口,继而转眸不着痕迹地瞥了小姑娘一眼,“于是我开始修习各家各派的各式秘法,并在四方游历着继续为自己寻找续寿的机会。”

    “后来——”

    “后来你云游到乾京,正巧赶上了萧家二老想要寻人为萧珏续寿。”两鞭子抽碎了井宿的慕大国师晃着法鞭(法绳),翻手两剑剁了朱雀鸟头,“你见那萧家福泽深厚,萧成璧自己又身负大贵命格,由是便动了心思,点头应下了此事。”

    “起初你可能只想多向萧氏之人收取那么几年的寿数,但等到真正布阵做法时,你看着那些福泽与气运,又不由自主地在那阵上做了手脚,将萧家原本想要接续给萧珏的运道悄悄分出来了一缕,附到了自己身上。”

    “——这过程我大致没猜错吧,师先生。”慕惜辞咧了嘴,随即趁着那鸟头为她斩落,朱天三宿身形欲散、炎天三宿方寸大乱之时,掐诀挥剑,一把捅穿了鸟身。

    耗尽了灵气的法绳应势断裂,落地化作两撮飞灰,小姑娘随手扔了那木雕鞭柄摸出法铃——如今她离着那紫微帝座,尚有四十丈的距离。

    “你倒了解萧家的这段旧事。”师修齐冷笑,瞳底压着的情愫愈加癫狂。

    剩余四天(阳钧苍变四天)之内的十二星官随着他心绪的骤变猛地齐齐现了形,慕惜辞瞅着那嘶吼着扑来的十二只怨鬼,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娘。

    “你说的不错,我在最开始的时候,确乎是只想多收下那么三年五载的寿数。”

    “但萧氏的气运实在是太诱人了。”

    “——世家名门,二百年的福泽运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若都给了我,能帮我再续上多少年的寿命!”道人大笑。

    “我没忍住,也当真不可能忍住,于是设阵时我偷偷在那风水阵局之下多压了样东西,悄无声息地劈出来一线气运。”

    “一线,就那么小小的一线,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却给我增上了足足十年的寿数——这几乎抵得上救国之功了!”

    “太美妙了,慕妄生,你们没经历过这些,压根儿就不清楚被接续上了寿数的感觉有多美妙!”师修齐满面陶醉。

    “它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同样也给我提供了新的思路。”

    “——我为什么一定要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什么山中的清规戒律?为什么一定要辛辛苦苦地去做什么功德?”

    “替人解事的时候,直接分了他们的运道不好吗?反正我帮他们解决了麻烦,他们理应付给我报酬哇!”

    “只不过我要的报酬不再是金银俗物而已,只不过我要的是他们身上的一部分气运而已!”

    下章争取噶了这个比

第九六九章 弑师杀徒

    “失了那一部分的运道,又不会丢了性命。”师修齐甩着拂尘说了个轻描淡写,话毕却又几不可察地微蹙了双眉。

    五处星野接连被人斩破,饶是以他当前的道行,亦不免感到有那么两分脱力与不适——也不知慕妄生这小兔崽子的筋骨什么打的,怎蹦跶了这么久还能留有余力。

    灰袍道人不动声色地扫了那被怨鬼困在重围之内的小姑娘一眼,继而心神稍定,淡声接上了前头的话:“打那日起,我便四处去搜寻身负贵命之人,并通过为之解事,稍稍分了他们身上的些许气运。”

    “但拥有大贵命格的人实在太少了,为他物所困、需要我去帮忙作法解事的,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没过多久我就撞上了瓶颈,很长时间都没能给自己增上新的寿数。”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是忐忑。”师修齐眉眼微敛,“寿数这种东西,不增必退,那时候我算着自己日渐消减的阳寿,只觉整个人好似坠入了冰窟。”

    “——这条路走不通了,我得赶快换一条路走。”

    “于是我重新开始在各地云游,并在某一日无意路过了北疆的一处战场,冲天的血气之下掩着无数即将要逸散干净的零星运道,我瞧着那在常人眼中,无异于是人间炼狱的可怖景象,脑子里无端升起个念头。”

    “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些已死之人的运数。”道人兴奋万般,下意识碾了碾掌中拂尘的木杆,“上等的命格不好找,但寻常人却多得有如蝼蚁,这世间每一日要死去的人便不下上千,遑论逢到那等大灾年岁——”

    “寻常人的命格确乎是给我增不了多少寿数,但这东西胜在源源不断、积少成多。何况旱灾、水患、山火,征战……世上有这么多的天灾人祸,只要我能利用得当,就能为我自己续出更多、更多的寿。”

    “我承认,我的胃口在那时被养大了。”师修齐说着舔了舔嘴角,随手点醒了先前被慕惜辞遗落下来的玄天女土蝠。

    “想到这一点后,我几乎是立马便想到了新的问题——灾祸虽好,却不长久,我并不能保证此间无时无刻都能有着足够我利用的灾祸。”

    “我需要找个能持续、稳定给我提供寿数的地方,并最大限度的利用好这些天灾人祸;同时,我还需要一些人手帮忙。”

    “所以你盯上了扶离元氏?”好不容易击退了一蛟一龙(角木蛟、亢金龙)的小姑娘见缝插针接上一句,随即拧身堪堪躲过了扑上来的心月狐。

    她之前掏出来的三清钟早在打斗中被煞气冲得碎成了铜渣,如今被她勾在剑尖的,是两方素玉雕镂的寸高法印。

    ——就说这阵破起来当真麻烦得紧,好在她耐着心思步步行到现在,这造天之局,也总算是被她撕出来了个不大不小、煞气再补不上的缺口。

    现下只要她再寻个合适的机会,一举破了这二十八宿,便能顺着那钧天之地,一路杀进天市、翻过太微,直直剖入他紫微天垣!(注:三垣指天市、太微、紫微三垣。)

    慕惜辞无声牵了唇角,师修齐应声挑了挑眉梢:“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最为尊贵的运道,自然也就是天家的运道。”

    “尤其扶离元氏本是有着问鼎之姿帝国皇室,从前的元氏帝王又是个个身承大运、福泽连绵的顶尖帝星……这样的运数若能有部分归了我,老夫岂不是能离着那登仙天堑,再近上一步?”

    “所以,我使了些手段,成功得了那一任皇帝的信任,成了被他们元氏好生供奉着的‘仙师’。”

    “扶离很是富庶。”道人眯眼,“我在那拥有了一批可任我调遣的下人,又得到了许多之前寻都寻不到的好东西。”

    “但下人总归是人,人不是物件,我用着不够心安。”

    “是以,我开始琢磨古籍里近乎失传、被各方正道们视作‘邪法’的人傀术。”

    “第一个被我拿来练手的,是我新收的弟子。”师修齐指尖微蜷,“可惜我那时没什么经验,蛊炼得不够好,刀子勾着符胆刺入他皮肤时,他被疼得转醒过来,哭着求我放过他。”

    “但那怎么能行呢?放了他,我先前的准备就都白费了,而且,我要长生啊。”

    “我没有管他,他哭得很难看,而那次,失败得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我又找了机会多试了几次,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再后来,当我沉迷着研究要如何才能制出人傀的时候,师父将我喊回了师门。”

    “我借用天灾盗运续命、私下炼制人傀的事败露了。”道人咂嘴,“他很生气,并大声质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年初入山门时,对着三清道祖尊像发过的誓。”

    “我说记得——但记得又如何呢?我想成仙呐。”

    “如果只为了那么两句虚之又虚的誓言,便要我放弃这登仙大道,我宁可当初不曾拜进这山中!”

    “师父大约是被我气疯了,他想拿门规处置了我这个‘孽障’,我不服,与他动手斗了法。”

    “争执中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是师父终竟老得斗不过我了,总之最后——我杀了他。”

    “我杀了他,我杀了自己的师父。”师修齐面无表情,少顷后忽的爆发出一阵癫笑,“可是慕妄生,你知道我师父在临死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他说……倘若他的死能换来我的悔过,倘若他能用这条命止了我的杀念,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功德一件——”

    “看呐,多可笑,都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指望着我能回头!”

    “回头?我师修齐这辈子就不懂什么叫做回头!”

    “师父阻我,我便杀了师父;师门阻我,我便屠了师门!”

    “那日上山时我特意穿了身素色的衣裳,下山就已成了满身的赤,半山腰我撞见了我那离开多时、才从外面云游回来的徒儿,我看着他,忽然想起被我制失败了的那些人傀。”

    “我在想……是不是我从前用的那些坯子的根骨太差了,压根儿承受不住那么多道符箓。”

    “而我这个弟子,恰好是天生的上等根骨,心性纯良,道行出众。”

    “简单讲,天赋高且好骗。”道人轻嗤,“我随便编了‘妖孽作祟’的借口,就把他哄走了。”

    “然后他成了我手下第一具人傀。”师修齐边说边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哦,就是被你在地宫门口毁了的那个。”

    妈的我越写越气越写越气,下一章送boss归天了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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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