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零章 慕家专业弑君(2k9略长)
“用得蛮顺手,就这么被你毁了,我多少还觉得有些可惜。”
道人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一把捏碎了剑上法印的小姑娘闻言泄出道轻哂:“杀师灭徒弃友,师修齐,你可真是个畜生啊。”
“是吗?我觉着还好。”师修齐挑着眉梢抬指掸了掸衣角,顾自漫不经心地继续絮絮叨叨,“你今日既能拆了我在乾平境内设下的血阵、走到这来,再之后的事情,想来你都能猜到了。”
“打那日起,我又陆续炼出了七八具人傀,让他们作为我的‘分身’,替我游走于八方之间,顺便再看一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小小地盗一下他国国运。”
“我开始谋划一个,能将整个天下都囊括其内的局。”
“符阳秋是我骗出来的,叶天霖身边的那个谋士也是我的人傀,西商皇庭之内曾经有我的内应……便连你们乾平,也被我想方设法地安插了个符阳秋过去。”
“本来,我的计划都快成功一半了。”灰袍道人说着咬了咬牙,“结果元濉那该死的黄口小儿,他竟突然对我起了疑心!”
“那段日子,他几次三番地试探于我便也罢了,后来还差点断了我观中的供奉!情急之下,我只得找上了路家的那个废物,又外出寻了抱一。”
“我原想和抱一合作,让他出面帮我稳住元濉,我则将来日盗得的气运分他两分——这两分的运道足够他再增上一甲子的道行,我满以为他能答应,孰料那蠢货居然骂我丧尽天良。”
“这可怎么办呀?虽然我知道自己确乎是丧尽天良,但我并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师修齐摇头叹气,“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
“抱一死后,我还想过去找陵遥,但那老家伙的行踪太捉摸不定了,栖灵山上又处处设着阵法。”
“我去了几次都没能进得山内,最后只得打道回府,另行了个险招,教路惊鸿对着昭武将军府下手,拨乱了朝堂,这才勉强转移开元濉的注意力。”
“但从那时开始,我就清楚,我不能一直指着扶离元氏的气运了。”道人咂嘴,“一则,元濉已对我心下生疑,我恐不能在上京待得太过长久;二则,这数十年过去,元氏的运道也早不如当年那般强盛。”
“于是我将目光转头去了乾平。”
“但很可惜啊——”师修齐目露怅然,“墨书远实在太不顶用了。”
“聿川,江淮,大漠,这几年有这么多好机会,他竟一个都没能把握。”
“好在元濉死得够早,不然,我还真要好生头疼一会。”
“……师修齐,你不会以为我的那句‘畜生’,是在夸你吧。”慕惜辞森森呲牙,话毕一剑扫飞了身侧缠着的几只怨鬼,翻腕摸出了那把青铜匕首。
师修齐瞅着她的动作,心下无端便是一凛,下一息利刃出鞘,至纯的煞气摧开那满室墨浪,小姑娘咬着牙根,狠狠将那匕首一把捣入了龙目!
“喀喀喀喀喀——”
密如蛛网般的裂隙瞬间爬满了二十八宿,先前打斗中被慕惜辞埋洒在各处的银针与法器残片应声连缀成阵。
蕴着至纯煞气的千年辛金既是怨鬼们的克星,又能收净他们满身阴煞,脚踩紫微的道人诧然瞠目,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惜辞掌中的青铜匕首借着那阵法,将一宫的煞气一扫而空!
她这是什么时候!
九野尽破,受了反噬的师修齐张嘴“哇”地吐出口污血,下一瞬他耳畔倏然响起“嚓”一声脆鸣。
阴煞消尽之时,藻井上的二十八宿霎时化作了漫天齑粉,纷扬扬如烟灰散落。
小姑娘拔了那匕首挥剑借势荡平了天市,继而趁着道人不备,翻身跃入太微!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师修齐两目怔怔,回神时慕惜辞已然持剑逼进了紫微天垣,他见此忙不迭挥袖欲要唤醒垣内星官,哪想小姑娘竟先他一步拈指引火,翻手扔出只半尺多长的炮仗来!
“嘭——”
冲天巨响震得道人双耳嗡鸣,刺目火光刹那将地宫映得恍如白昼,师修齐眼前一阵昏黑,两行泪水即刻顺着他的眼角堕下了皮面。
待那焰光散去,慕惜辞早已提剑踏上了摇光(破军星),小姑娘掐诀解了方才被自己封上的五感,冲着道人阴恻恻地牵了唇角:“师修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我们老慕家的子孙,最擅长的就是弑君!”
慕惜辞冷笑,言讫拔剑抽上了帝星,还没恢复好耳识眼识的师修齐躲闪不及被她削了个正着,小姑娘单手扼着他的喉咙,对着他便是一通暴揍!
“盗你奶|奶个腿的国运,我可去你|妈|的吧!”
“造了那么多杀业你还挺美的是吧?猪狗不如的畜生玩意儿,贫道今儿就他妈要替天行道!!”
慕大国师骂骂咧咧,手中长剑翻飞间飞速将道人剃成了个秃瓢,师修齐挣扎着想要避开她的钳制,奈何他的外家功夫荒废已久,这会全然打不过那在战场上趟过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姑娘!
“慕妄生!你也算是天赋异禀之人,难道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吗?!”被人抽肿了半张脸皮的师修齐扯着嗓子大喊,试图以此唤起慕惜辞心底的一点共情。
“我离着那登仙之境就只差了一步啊!”
“就一步,差那么一点点我便能飞升了!”
“我为了这一步疯一把有什么问题吗?我又不缺别的,我缺的只有那点寿数!”
“倘若是你,慕妄生,倘若你是我,你难道不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吗?!”
道人拼命锁紧了小姑娘的眼瞳,后者闻此吊儿郎当地咧了嘴:“嘿!你猜怎么着?”
“老子当年为了天下太平,算了不知道多少次世间大运,这辈子也注定就是个正常人的寿数。”
“花甲、古稀,够活了。”
“闭嘴挨揍吧你!”
“你怎么……”没事闲的还要算天下大运啊?!
师修齐僵了面皮,愣神中地宫外忽的传来阵烟花爆响,慕惜辞闻声随手翻出来根桃木棒槌,袖子一挽,揍人揍得愈发欢快。
“等等等……停一下,慕妄生,别打了!”察觉到小姑娘这是当真要把他往死里揍的道人彻底慌了,竭力嘶吼着甩出了他隐藏多时的撒手锏,“我在粟源城中设了十三道祭天大阵!”
“那阵阵心就在我身上——假若我死了,这阵法自启,整个粟源城内的活物都得给我陪葬!”
嚯,总算把这后手爆出来了啊。
慕惜辞的瞳底微晃,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当下这地宫唯一的一处出口。
她在扔出信号烟花那会,便发现那里潜藏着一道微弱的、只对着师修齐而来的杀意,而这会,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杀意的主人究竟会对眼下几无反抗之力的师修齐做些什么。
“所以呢?我怎么知道你这话是不是故意说来诓骗我的。”小姑娘故作凝重地微一蹙眉,长睫掩去她眸中的点点玩味,师修齐听罢恨恨咬了牙:“要不然你以为我在地宫里设这造天之局是为了什么!”
“再者,是不是真的,你把我杀了不就知道了!”
——他在赌,慕妄生为了那所谓的“苍生大义”,不敢跟他赌这一局。
师修齐无意识蜷缩了手指,慕惜辞思索着垂下了眼睫,良久后她似选定了主意一般晃了晃剑尖:“那你想怎么样?”
“放我走——不然我即刻启动那阵法!”
“左右我活不了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有城中那几十万人给我陪葬,我也算值!”
“……好。”慕惜辞攥拳,半晌才不情不愿放了棒槌、收了长剑,师修齐见状忙连滚带爬地奔向出口,小姑娘在他身后,慢悠悠端起了那杆燧火铳。
“慕妄生,咱们这事还没完!”赶到暗道门口了的道人忿忿回首,慕惜辞面不改色地架着铳杆,拉栓上膛。
术士直觉令师修齐后颈无由来地就是一凉,他至此不敢再留,麻溜踏进了密道。
不料在他踏入密道的那一瞬地宫陡然生了异变,斜刺里猛然蹿出的尺长匕首轻松钉透了他的胸口。
师修齐盯着那道暗色影子骇然万般地瞪大了眼珠,一时赤色横流,他“咣当”一声向后仰到在了石阶之上。
——元灵芷。
她又是几时溜进来的?他怎么完全没察觉到!
而且。
“为什么……”
为什么不阻止她?
难道你不怕我身上设着的祭天阵法了吗?!
道人愈渐空洞的双眼死死攫紧了慕惜辞的面容,小姑娘见此对着他笑嘻嘻弯了眉眼。
“那当然是你那十三道阵眼,都被阿衍他们拆尽了呀。”
“蠢货。”慕惜辞倏然敛笑,遂面无表情地看着师修齐满目不甘的咽了气。
其实按理说可以分开两章。
但我忍无可忍。
我今天非要送这个狗boss归天。
来,欢送师修齐嗝屁。
第九七一章 天雷鞭尸
那边尚攥着匕首的元灵芷对此似是恍然无觉,顾自拔刀在师修齐那已然断了气的尸身上又接连捅了十数下,直到将他的尸首生生扎成了漏面的筛子,这才猛一把丢了那刀,随即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倏然瘫坐在地。
“哈哈……死了……都死了……终于、终于都死了。”元灵芷低声呢喃着扯出道半疯半癫的笑,刚松开匕首的十指还在微微打着哆嗦。
——她估计师修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死在她这个从前从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卑微的“蝼蚁”手中。
哈、哈……
这感觉可真让她着迷。
元灵芷伸手捂住了面皮,双肩不受控地一下一下发了抖,慕惜辞见此却不曾言语,她只静静架着那铳,冷眼瞧着那近乎发了狂的少女,少顷后又不着痕迹地挑了眉梢。
——难怪师修齐先前不曾察觉到这姑娘的存在,原是她刻意穿了身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
小姑娘无声晃了晃搭在扳|机上的指尖,一面又细细打量了番元灵芷穿着的那件暗色长衫,近黑的袖口边缘透着一线枣红,稍显松垮的前后衣襟上尚余着几道寸长的裂口。
——方才她还以为那衣服原本就是暗红一色,如今看来,竟是件被血浸透了又干利索了的枣红衫子。
怨不得这衣裳上的怨气冲天,若非她一早便是在战场里趟惯了的人,对活人生气的敏锐度较之常人高不知凡几,今日与那些怨鬼缠斗之时,恐也会和师修齐一般,将这姑娘的行踪给无视个彻彻底底。
——她对自己,也是真够狠的。
啧。
慕惜辞微一咂嘴,思忖间那地宫的大门猛地被人自外撬出了个口子。
匆匆开了门的少年带着幼童三两步奔至了小姑娘身侧,墨君漓上下端详着慕惜辞的样子,眉间挂着浑然不加掩饰的担忧:“阿辞,你没事吧?我看你这脸色怎的突然变得这么白?”
“还有师修齐呢?他死了没有,用我帮忙吗?”少年张嘴蹦出了一连串的问句,慕大国师被他问得脑仁当场便发了痛。
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的小姑娘收了火铳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耐着性子,逐一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没事,就是打得有点累了,回去歇两天就好。”
“师修齐在那呢。”慕惜辞边说边朝元灵芷所在之处扬了扬下颌,“喏,死透了。”
“那他还死的挺快。”墨君漓眨眼,下意识循着小姑娘指出来的方向调转了目光,黑瞳却在视线落到元灵芷身上的瞬间,有着须臾的凝固。
“……熙华?”
少年迟疑着试探性地问出一句,今生的元灵芷做了五年的女帝,气质样貌自是与前生不尽相同,他这一眼仓促瞥过去,还真有点不敢认人。
冷不防听见有人唤她旧时封号的少女面上神情微滞,旋即缓缓抬起了眼眸。
她瞅清墨君漓样貌时眼神不住地生出两分恍惚,良久方哑着嗓子开了口:“是……小姑姑家的那位表兄罢?”
“朕之前尝在父皇的御书房里瞧见过小姑姑的画像。”元灵芷说着慢慢放了两手,她看着像是冷静了不少,连带着眸中的癫色也跟着消下三分,“你和她生得很像。”
墨君漓闻言倒未曾继续应她,只不动声色地抚了把腰间长剑。
从师修齐的死相及地上那把沾着血的匕首来看,这疯道人多半是死于他这位“故识”之手——他可不会认为有胆子手刃了师修齐的人,会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心思纯良乖巧的柔弱女子。
何况两国现下还是敌非友。
然而元灵芷却仿若压根儿未尝看见他的动作,径自略略敛下了眉眼,放轻了音调:“而今连你都寻到这里来了。”
“看来乾平大军的动作还真是快。”少女喃喃自语,话毕小心拾起不远处那把沾了血的刀。
墨君漓见状几近本能地微绷了手臂,孰料下一息,元灵芷便双手捧着那只匕首,垂首将之举过了头顶——
“北离,愿降。”
少女的声线微哑,尾音带着点几不可察的颤,慕惜辞等人没想过她此番居然投降得这般利落,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
……这人,倒是出人意料的识时务。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思索过一圈的小姑娘微蹙着眉头转眸看了少年一眼,后者冲着她轻轻挑了眉梢。
二人眼神交流一番后到底决定先接下北离的归降,等着收拾完这北省西郡内的这一众烂摊子,再看看元灵芷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左右眼下大局已定,乾平占尽了三才之利(三才:天地人,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一统之势已然挡无可挡,他们先静观其变,倒也无妨。
离了地宫的元灵芷并上北离余下为数不多的那几名朝臣,一应被温玉郎请去了军中大帐,临走前慕惜辞又反手拿火炮轰碎了地宫的入口。
待众人收拾了炮|火|铅|丸走出了皇城,天空无端降下了几道赤金雷霆。
震天的雷声乍起,百丈粗的金雷霎时劈上了北离皇庭,师修齐耗尽心血修筑而成的地宫眨眼化作了一摊废墟,砖石土砾之下,露出了道人血染的躯体。
劈废了那地宫的天雷至此却似还不解气,犹自泄愤一般在师修齐的躯壳上连连劈了四十余下,直至残垣断壁之内,那道人的尸首被雷劈得连渣都不剩半点,方不情不愿地散去那漫天摧城的雷云。
——好家伙,这下师修齐可真是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连个土都不用埋了。
众人望着那被雷劈成一处深坑了的地宫目瞪口呆,他们刚才竟莫名在那天雷身上瞧出了几分“恼羞成怒”。
半晌后,率先缓过来的慕大国师抬臂搓了把自家徒儿的发顶,继而一本正经地伸手指向那作土了的北离皇庭:“看到了吗?小云迟。”
“像师修齐这样恶事做尽了的人——”小姑娘的眼瞳幽深,静如古井。
“死了都要被天道拉出来反复鞭尸。”
。元灵芷但凡不是个恋爱脑,全文最大的boss就得归她了。
这女人,真的狠。
第九七二章 器本无罪
解决了师修齐和那堆被他藏在各个角落里的阵法,余下的一切便变得简单明了起来。
慕惜辞等人带着那几十万大军,不到两旬就拿下了北离剩下的那半壁江山,待到八月末时,乾平已然一统了天下。
回京后帝王照例为众人论功行赏了一圈,转头便腆着个老脸带着墨君漓蹭进了国公府里,试图与慕家父女好生商量下慕惜辞二人的婚期。
慕大将军见此本欲抄着扫帚,一把给那倒霉催的老皇帝并上那个他一时不想见到的准女婿一应赶出国公府去,但慕大国师想到转过年来她就要十八岁了,墨君漓也已二十有二,算着二人确乎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且如今天下初定,太子大婚亦有利于稳定民心,便伸手拦了把自家爹爹,安生将人请进了屋。
(没人对这个年纪有什么奇怪问题吧,古代太子22身边无通房无侍妾无媳妇,都容易被弹劾的啊!稳定民心的逻辑是两方面,一个帝王可以借这个理由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一个是太子大婚=国|家|财|政没有出现问题,社会是平和安定的,同样可以安抚到百姓。)
一番商议之下那婚事最终被定在了来年的四月初九,临走时黑着脸的慕文敬憋不住按着那志得意满的老皇帝好一顿暴揍。
回了宫的墨景耀当日就送来了下聘用的礼单,慕大将军瞅着那簿寸厚的册页,拳头一痒,当即便又扛着扫帚杀去了宫中。
彼时恰逢得了闲的慕大教头回娘家小住,听闻此事登时乐不可支。
待到撒了鸟气的慕文敬再扛着那杆秃了毛的扫帚冲回府中,窗外早已入夜,慕惜辞拢着氅衣定定望向院门外那抱着被褥的清瘦女人,神情一时有些怔愣。
“阿姐……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小姑娘懵懂万般地眨了眨眼,遂忙不迭将人迎进了屋内,慕惜音提着那被子笑吟吟地牵了唇角:“因为姐姐今晚想跟着阿辞一起睡呀。”
“真的?”慕大国师应声骤然亮了眼睛,幼时她也曾羡慕过旁人家的姐妹能窝在一张床上叙话共眠。
奈何从前的阿姐身子不好,今生她自己又整日奔走劳碌,年幼时的一点小小心愿,竟一拖便生生拖到了现在。
“当然是真的。”撂了被子的女人抬手摸了摸自家小妹的发顶,瞳中带着惯来的温柔笑意,“姐姐早就想跟阿辞一起睡了,只是以前身子骨太差,怕过给你病气,不敢来。”
“但眼下姐姐的身子好了,且阿辞明年也要嫁人啦——”
“我怕再不来,就真没什么机会了。”慕惜音弯眼,短短的几句话却说得小姑娘险些当场堕下泪来。
那夜姐妹俩缩在被子里从前朝趣闻说到了宫中秘事,又从宫中秘事说到了民间野史。
夜近三更时慕惜辞轻轻勾了勾自家姐姐的指尖,杏眼漆黑,倒映出星光一片。
“阿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小姑娘放缓了音调,这般距离下她能轻易看清女人瞳底压着的思虑重重,慕惜音闻言微怔,少顷噗嗤一声失了笑:“心事倒算不上。”
“但确实是遇着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您说说,说不准我能帮着解一解。”慕惜辞垂眼,女人见状叹息一口,略略侧过了身:“阿辞,你知道的,这些年我画出来许多图纸,为军中改良了不少武备。”
“嗯。”小姑娘颔首。
“但其实,我手中压着的图纸,远不止你们今日看到的那些。”慕惜音目露怅然,“我所改良的,也远不止军中那些武备。”
“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有些常见,有些可能是我的异想天开,多到我不清楚这辈子到底能做出来多少,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这些东西,就如同剑之双刃。”女人眸光平静。
“乱世时它可被用来开疆拓土、震慑一方,可临到盛世,我又怕有心之人会将它们拿去为祸苍生。”
“加之我不确定,待我百年之后,是否还能有后继之人接过这一摊异想——”
“是以,阿辞,我曾想过要毁了它们。”慕惜音举目望向床顶帷帐,“但终竟是舍不得自己的心血,下不去手。”
“……阿姐,器本无罪,”小姑娘说着伸手抱住了自家姐姐,“端在人心。”
“暴戾者不会因手无寸铁便放弃欺凌弱小;圣人着芒鞋、执草杖,亦可平定天下。”
“何况除了武备,您那么多的‘异想’里,总有能被用来造福于民的东西。”
慕惜音闻声笑笑:“那是自然的。”
“对呀。”慕惜辞敛眸,“所以啊,阿姐,将它们留下罢。”
“我们可以把它们封存在箱子里、收进密室中,然后再每隔一段时间——十年或者五年——在保证乾平始终有能足够压制周边宵小之徒的武备前提下,一点一点,慢慢向外挑出那些利国利民的部分。”
“阿姐,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小姑娘语调微顿,“阿姐,您要相信,总有人能接过那一摊奇思妙想的。”
“而且,倘若有一天这些东西在世间当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过,那也错不在您。”
“错在为了一己私欲而乱用了它们的人。”
“——他们才是造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同样,这也是世人逃不去的命数。”
慕惜辞细声宽慰着女人,慕惜音听罢复又思索了良久,缓缓绽开个轻松释然的笑:“你说的对,阿辞。”
“器本无罪。”
“——先把它们都收起来吧,等到来日时候正好,我们再一点点地放出些合适的图纸与物料。”
“左右世间万物都有个变化,指不定百十年后,后人的能耐比我们现在还大。”
“届时我所担忧的这些东西,就全都不算什么了。”
“对呀。”小姑娘用力点头,“到时就不需要我们去担心了。”
“好了,阿辞。”慕惜音闭目,伸手拍了拍自家小妹的背脊,“三更天了,快睡吧。”
“明儿起来,你得开始绣嫁衣啦。”
?
绣嫁衣??
慕惜辞闻此立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听见这仨字,她突然就不想嫁了!!
那段解释本来想拖出来放作话,但想到可能真的有人不太理解,然后一些渠道又不同步作话,就放在了正文里OTZ
第九七三章 绣 嫁 衣
所以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逃离要绣嫁衣的可悲命运。
国公府内,浮岚轩中,慕大国师对着自己面前那张三尺余宽、二尺来长的绣花架子止不住地发了愁。
打那夜阿姐与她说过绣嫁衣后,府中次日便替她安排好了教女红的绣娘。
可如今这小一旬过去,她非但没能弄明白那些花里胡哨的戗针套针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绣法,还气跑了不下十位绣娘!
——上到宫中派来的绣坊姑姑,下到阮姨帮她在京中绣楼花大价钱请来的当红绣娘,凡是被请到这浮岚轩教她绣花的绣娘,那就没有一个能撑着坐够三个时辰的!
甚至,前生便被她气犯病过一次的李嬷子,今生一个不慎,就又被她气犯病了。
还好她的医术好——那老嬷子而今已然无甚大碍,只是不愿再来浮岚轩教她。
小姑娘纠结万分地低下脑袋,瞅着那大红缎面上,勉强被她歪歪扭扭绣上去的两根金线,委屈不已地噘了嘴——她能怎么办?
这又不是她想给她们几个气病的,她只是单纯学不会女红而已。
“离谱,太子大婚,那太子妃的礼服不该是由宫中尚衣局一手操持出来的吗?这绣嫁衣的活计怎的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慕大国师甚为不满地捏着那小针嘟嘟囔囔,一旁正帮着她整理绣线的灵琴应声慢悠悠转眸瞄了她一眼:“小姐,您说的那个,是祭祖敬天大礼时,太子妃要穿的翟衣。”
“可依照咱们乾平的礼节,祭祖要在您和殿下成婚一个月后才举办呢——所以这成婚当天要用到的嫁衣,还是得由您亲自来绣。”
灵琴话毕笑嘻嘻地递上把才捋顺的赤金绣线,一面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家小姐的背脊:“好了好了,小姐,您看,为了帮您绣嫁衣,咱们姑娘都从伯府赶回来了——您快好生振作振作吧。”
“我知道那是礼节,但这并不影响我学不会女红、绣不来嫁衣。”慕惜辞理不直气也壮,“学不会,打死我都学不会。”
“而且,学不会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要怪就得怪那些绣线锦缎和绣花针不够结实!”
“我就那么轻轻一扯,那绣线就断了;再一拉,布面就劈了;那些针也是一碰就碎、一捏就折——这怪我吗?这肯定不能怪我。”
“啊是是是,您老拿西北战场上剑砍戎人脑瓜的架势拉绣线,那绣线和锦缎确实是不如人脖子结实。”窗边替人挑着花样的湛凝露听罢憋不住偷摸翻了个上天的白眼。
自觉心虚理亏的慕大国师抿着嘴巴,悄悄藏起那根“不小心”又被她撅断了的绣花针。
天地良心,她真没用多大劲儿!
趁人不备,飞速换了根针的小姑娘怅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惆怅间忽有人叩响了浮岚轩的大门。
灵琴闻此忙不迭撂下绣线快步出了书房,不多时又匆匆带回了一脸喜气。
“小姐,是殿下来了——您要出去见他吗?”灵琴道,慕惜辞闻声哼唧着指了指身前绣架:“我哪还有空出去见他?让他进来罢,左右书房又不是见不了客。”
“喏。”灵琴颔首,转头笑着退下请人去了。
少顷屋外传来阵轻巧的脚步声响,墨君漓扒着门框,眨眼向屋内探进了半颗脑袋:“阿辞阿辞,我真的能进来吗?”
“进来呗,这是书房。”——她单设的、跟她日常起居根本就不在一层楼上、区别于闺房,专门看书习字推演画符用的书房。
“你倒也不必这般拘礼。”小姑娘生无可恋地按着手下绣架,墨君漓见此赧笑着抬手抠了抠脑壳:“嘿呀,这不是怪不好意思的嘛。”
——他这辈子就没怎么进过姑娘家的私人房间!
得了许可的某当朝太子拘谨万般地跨过了门槛,其动作小心得令湛凝露等人都不住失了笑。
入屋后墨君漓几乎是一眼便瞥到了慕大国师身前放着的那张绣架。
少年盯着那布面上绣着的两根金线看了半晌,遂竖起拇指给予小姑娘以肯定的眼神:“阿辞,你绣的这两根草叶子挺好看的。”
“针脚疏中有密,长短适宜,神形兼备!”
“……阿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慕惜辞闻言幽幽抬了杏眼,瞳底翻涌着滔天墨浪,“我绣的这是两根凤尾。”
“嘎?”墨君漓面上笑意骤然一僵,似是一时没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话。
“我说,我这绣的是两根凤尾。”慕大国师没好气地重复一句,“凤尾,凤凰的尾羽,尾巴毛!”
“……喔。”少年梦呓一般僵硬地吐出一字,继而木然低头重新瞅了瞅那方绣架。
“原来这是凤凰尾羽啊……”墨君漓喃喃,慕惜辞能清晰看见他疯狂震颤的瞳孔。
片刻后少年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绣花小针,挥手将人赶离了小凳。
“算了,还是我来吧。”墨君漓敛眸叹息一口,而后顶着灵琴等人惊恐的目光,娴熟万分地挑出把绣线。
劈绒、混绒、纫针,刺绣这一套他做了个行云流水,待到湛凝露二人回过神来,那绣架子上先前被慕大国师绣毁了的两撇细毛,已然被人修补成两根流光溢彩的雍容尾羽。
——好家伙,谁能来告诉告诉她们,这一国太子做起女红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湛凝露二人悚然瞠目,那修好了绣样的某太子对此却是浑然不觉,他只镇定收针,捋好了剩下的绣线,随即不动声色地抚了把绣架:“灵琴,抽空给你家小姐的尺寸量一份送到太子府。”
“这做嫁衣的活儿我给她包了,回头等着大婚用的头面做好,我再把这衣裳并着那首饰,一起给她送来。”
“喏!”听见这话,灵琴连忙点头应是,慕惜辞见状亦不由跟着松出口气来。
——墨君漓此举拯救的远不止她一人,有了他帮忙解决这该死的嫁衣,想来这京中也不必再添两道被她气死的绣娘冤魂了。
——善人呐,大善人呐!!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看向墨君漓的神色亦是愈发和蔼可亲,后者被她那眼神瞅得脊骨发寒,欲言又止中,那边一直盯着那布面的湛凝露终于忍不住开口吐露了心声:
“殿下,您这究竟从哪学来的这么好的绣工?”
阿辞:学不会,死都学不会,随便绣绣凑合一下。
怂怂:瞳孔地震,并选择包揽绣活儿。
第九七四章 无风也无雨
“害,那倒也没拜什么名师大家,熟能生巧罢了。”
搓着脑袋的墨君漓赧然一笑,遂认真给湛凝露二人简单解释了两句:“乐绾小时候总羡慕人家有母妃亲手做出来的衣裳香囊,我没法凭空给她变出来个活娘,看她那眼巴巴的模样,心里又不是滋味儿,就只能自己试着跟乳娘学了点绣活儿。”
“开始那会我绣的也是歪七八钮,后来做多了便也渐渐上了手,加上姑娘家一向爱美,我时不常还得帮着她参谋参谋衣裳的花色、款式,料子,琢磨点新的绣花样式,这一来二去……女红水平竟也算排得上了。”
“懂了。”慕大国师听罢郑重点头,“长兄如母。”
“啊?这、这倒也不是很恰切……”墨君漓龇牙咧嘴。
“啧,问题不大,殿下,我也懂了。”湛凝露咂嘴,抖着那摞绣样好一通摇头晃脑,“人比人该死,哥比哥得扔。”
“跟您一比,我哥那个干啥啥不行,人憨嘴笨胆子小,至今都没给我把嫂子成功拐回来的夯货,已经不配继续留存在世界上了。”
“那那那,明轩倒也没败类到那个份儿上?”墨君漓抓耳挠腮。
“有的。”湛凝露满面严肃,下意识放了绣样活动了下手腕,起身飞速冲着慕惜辞二人福了福身,“不行了,越想越气,我得立马回家打他一顿去。”
“小姐,这嫁衣有殿下帮你忙活着,我也就放心了——今儿我先走了,咱们回见!”
“小姐,婢子出去送送姑娘。”
少女话毕便风风火火地出了书房,灵琴见此有心给这即将成婚的两人留下些空间,亦跟着湛凝露随便找了个理由退了。
偌大个书房之内眨眼就只剩下了慕惜辞二人,小姑娘瞅着湛凝露那匆忙又饱含火气的背影,凉飕飕地耸了耸肩:“阿衍,你说明轩这算不算是飞来横祸?”
“算,而且至少得是天降青铜大黑锅。”墨君漓一本正经,少顷蜷着指头眨了眨眼,“对了,阿辞。”
“北离那边有动静了。”
“嗯?这还真有北离旧臣想不开要过来找元灵芷?”慕大国师应声挑眉,“怎么,他们这是看天下太平了,又憋不住想窜出来宣扬什么‘元氏正统,复|辟扶离’?”
“可不,他们昨儿傍晚才跟在商户队伍里混进的京城,今儿一早就偷摸找上元灵芷了。”墨君漓敛眸轻哂。
“那元灵芷呢?”慕惜辞眉梢微抖,“她什么反应。”
“没答应,也没拒绝。”少年摊手,“估计是有所心动,但又知道自己没什么胜算,所以在那犹犹豫豫。”
“怎么说,阿辞,用我着两个人处理一下子吗?”
“不处理的话,”小姑娘答非所问,“他们有机会能威胁到我们吗?”
“怎么可能。”墨君漓扬眉笑了个恣意张扬,“除了个别顽固老臣,扶离余下有本事、明事理的朝臣,早在白公子造反那会,就跟着温家和白公子跑了。”
“剩的那点人里,再能算得上心中还揣着社稷黎氓的,又都被师修齐给一袖子杀了。”
“——这会还能活着找上元灵芷的,都是些贪生怕死又心思不正的酒囊饭袋。”
少年呲牙:“就算有一百个他们绑在一起,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这不就得了。”慕大国师垂眼轻嗤,就手理了理小桌案上摆着的一笸箩绣线,“都说捉贼要捉赃。”
“不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彻底闹腾起来,我们哪来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又哪来这么合适的例子,以儆效尤。”
“所以说,阿衍,且放着他们去罢。”
“成,那就先任他们造作两天。”墨君漓痛快点头,随即帮着小姑娘收拾好了屋子里的绣线绣样、包好了绣架。
“既如此,那国师大人,眼下您若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小的便先告辞回府了?”
少年笑嘻嘻地躬了身,慕惜辞闻此不禁颇觉稀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奇了,你今天怎走得这样积极,不多坐会?”
“不了不了,得赶着回府给您绣嫁衣。”墨君漓咧着嘴伸手指了指绣架,“绣完了还得尽快做出来呢。”
小姑娘听罢面上却陡然一烫:“……你这话说得,显得我好像是那个什么活儿都没干的小废物。”
“那就什么都不干好了。”墨君漓浑不在意,“你可以就这样安安心心的等到四月初九,等到我来接你。”
“又或者——”少年慢悠悠拖长了尾音,慕惜辞循声抬眸,撞进他一双噙笑的眼。
“国师大人,你可以试着算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我猜是一日晴好。”
“无风,也无雨。”墨君漓放轻了声调,神情认真而专注。
小姑娘这下是真被他看烧了耳尖,忙不迭连推带搡地将他丢出了门去:“烦死了,你这老货哪来那么多废话,快滚快滚!”
“好嘞!”墨君漓嬉皮笑脸,走前还不忘贴心地替人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待人离去后,慕大国师忍不住唤灵琴打来盆水狠狠搓了把面颊,直到耳尖上的温度渐退,才重新坐下来研究起先前自己没琢磨完的符阵。
纳征(三书六礼第四礼,在婚期前半月至一月的时候)那日,嫁衣并上配套头面被人安生捧上了慕惜辞的妆奁;亲迎(没写错,这是第六礼,同“迎亲”)前一夜,慕文敬又亲手挖出了十八年前被他埋在鸿鹄馆桂树下的那坛好酒。
那夜父女俩在院中喝了个半醺不醉,早过了不惑之年的老将抱着酒壶,连哭带嚎着让小姑娘受了委屈定要随时回府。
次日换好了嫁衣、拜过了祖宗的慕大国师在父亲与全福夫人的陪同下小心迈出了府门,迎接她的,却不是预料中那繁复又花哨的绘彩花轿。
尚举着喜扇的小姑娘见状诧然抬眸,便见那身着喜服的少年含笑跨在马上。
喧天锣鼓中他身后跟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迎亲队伍,手中又牵着她最爱的战马,日色之下,他擎着雪团对着她笑吟吟飞扬了眉眼:
“阿辞,上马!”
怂怂为了阿辞硬生生改掉了好多婚礼流程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他自己经历过一次后,对传统婚礼习俗深觉痛苦并给出强烈差评。
以及,他觉得阿辞不该坐在轿子里,就像她这一生不该被束缚在四方天井之内一样。
所以他带着鸟和马来迎亲辣!!
第九七五章 国师(大结局,3k字)
慕惜辞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战马欢快嘶鸣着冲她温驯地低下了脑袋。
细而油滑的鬃毛蹭得她掌心微微发痒,鞍鞯上赤金的铃铛碰撞,迸发出阵阵悦耳清鸣。
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再度抬眼望向那战马之上,日光内比晴日还要灼目的,是他眉目间张扬着的、独属于少年人的生机与朝气。
胸前戴着朵红花的肥鸽子瞪着双黑豆似的眼珠,歪头衔下枝绯色的并蒂芍药,慕惜辞接过那花儿,终于忍不住轻轻失了笑:“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牵着马来接亲了呀?”
“轿子我坐过,颠得很,不舒服。”墨君漓咂嘴,送过花了的雪团咕咕叫着重新飞回了他的肩头,“而且,我知道阿辞不是寻常的姑娘。”
“内宅里的四方天地,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小小的一方花轿,也不该囚困住她的躯壳。
——她不该被人当成什么娇花一般捧着、端着,金丝笼编锁着搁置在华美却冷硬的博古架上,朝堂、边疆,江山之上、万民之中,那才是她该振翅翱翔的战场。
他不想束缚着她,哪怕是成婚之日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也不想。
一息都不想。
“阿衍,你这般大肆篡改古制——”墨君漓的神情真挚而诚恳,小姑娘见状大笑着回身撂下那把于她而言华美却过分余赘的喜扇。
翻身上马前,她就手将那芍药簪去了发顶,这般秾艳的花色,却不曾将她的颜色削下半分。
“就不怕被百官弹劾吗?”坐稳了的慕大国师低声调笑一句,墨君漓应声认真地晃了头:“没。”
“规矩都是人定的,何况我在行纳征之礼前,就已经知会过他们了。”
“朝臣们并无异议,老头也举双手认同。”
“而且,阿辞,你没发现吗?”少年说着得意万般地拿眼神示意了下慕惜辞身上那套大红衣裳,“我还特意改了你的嫁衣。”
“从里头的衬裙到最外层的大衫,无一不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就连配套的头面都是我画好了再交由工匠们赶出来的——这套衣裳,可比寻常礼服利落、轻便多了。”
“发现了,不过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被那头面压得脖子疼,”小姑娘勾唇笑笑,“没想到是为了骑马。”
“那确实也有这个考量。”墨君漓咧嘴——当初在西商的时候,他就差点被那套女装压折了脖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少年扬眉,举目绽开了个笑脸,“老头今儿非要体验把被人‘拜高堂’的乐趣,一早就跑去了太子府。”
“我们也不必再绕进宫中聆训了——走吧,阿辞,咱们直接巡街去咯!”
“好。”慕惜辞弯眼,随他扯着缰绳微纵了马鞭。
清风拂皱了她的广袖、扬起她的衣摆,那嫁衣上的凤凰展翅,似欲沐火而出。
冲天锣鼓带着那十里红妆渐行渐远,尚留在国公府内的宾客们亦相继结着伴儿地向太子府赶去。
待府中的宾客散罢,被留在了最后的墨绾烟与慕修宁一前一后,依次踏上了那空空的长街。
那街上尚隐隐留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石气味,前方那踢着石子的少女嗅着这味道忽然回首。
日色透过树梢被枝叶绞得琐碎,那光影斑驳,映照出她一双猫儿似的眼瞳。
“明轩这个月已经去国公府向阿瑶提亲了。”小公主倒退着踮着脚尖蹦蹦跳跳,一身彩衣随着她的动作,蝶一般地上下翻舞,“所以,慕明远——”
“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什么?”冷不防听见这话的慕小公爷脑壳一懵,心脏下意识跳动得宛若擂鼓。
墨绾烟见此笑嘻嘻地眯起猫眼,朝着他娇哼着抬了下颌:“我说——”
“慕明远,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
太子府内的众人不知道成婚当夜新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次日一早,自家那倒霉催的主子便被太子妃连人带被子地扔出了小院。
在府中当值的燕川见状本欲凑上去好生“关怀关怀”自家主子,不想当他转头对上墨君漓那双沧桑又幽怨的眼睛,他瞧见他通身犹如实质的怨气,登时便打消了满腹看戏的心思。
后来新婚燕尔的某当朝太子被迫独自在厢房睡了半个多月,直到次月那祭祖敬天的大典在即,慕大国师方才不情不愿地放他回了屋子。
大典前夜墨君漓等人得到了北离意图复|辟的消息;大典当日,沉寂了大半年的元灵芷果然带着那一干北离旧臣,扯起了“复|辟扶离”大旗。
孰料不待她率着那八千游勇散兵杀进皇城,人便先一步被等候多时的白景真随手一剑洞穿了腰腹。
咽气前她曾红着眼底不住唤了一迭声的“先生”,奈何那持着长剑的青年闻此,却只淡漠非常的静静调转了眼瞳。
由是一场闹剧般的“复|辟”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有心之人瞧见这一众北离人的可悲下场,亦都纷纷歇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
祭过祖的墨君漓二人向帝王告了个长假,带上火炮又携好了自家徒弟,四处游历着细细寻了番师修齐当年设下过的、许是被他们遗落了的阴毒阵法。
两大一小一路上一面拆阵渡魂,一面又设了旗子,顺手悬壶济世、惩处污吏贪官。
待到这一圈的阵法拆解下来,三人在百姓们口中已然成了手持神兵、下凡度世的“神子仙童”,得知了此事的老皇帝喜不自胜,当即伸手一拍脑瓜,决意为他们乾平封上位护国的国师。
慕惜辞想着自己尚有官阶在身,理所当然地以为今生这位置非离云迟莫属,于是她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曾刻意打听过仪典是如何安布。
直至大典那日清晨,她莫名被人生生挖出了被窝,才知晓今日那要被帝王特封为国师的,原竟是她。
“这、这,陛下今儿要册封的,”被人按在妆奁之前、被迫换上了一身礼服的姑娘满目怔愣,“难道不该是小云迟吗?”
“怎么可能啊,师父。”捧着礼冠的小道童笑眯眯地弯了眼,而今两年过去,他早已从幼童长成了半大的小小少年,“徒儿今年还不至舞勺之年(男孩13-15岁),见识浅薄,道行低微,哪里能担得这等庇护天下的大任?”
“再说了,师父,徒儿是您教出来的,师娘也是您教出来的——且这些年四方游历之时,您耗的心力最多,百姓们对您亦最是感念,这国师一号归您,本就是实至名归。”
“可我这不但是太子妃,还在朝中领着将军衔呢——”慕惜辞蹙眉看着铜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再封国师,会不会太不合礼法?”
“放心吧,这点我们早就考虑到了。”为自家小国师绾着长发的墨君漓闻声呲牙,兀自笑了个春风满面,“我跟老头还有前朝那帮大臣们都商量好了,‘国师’一号,和你头上顶着的那个将军衔不冲突。”
“但你这个国师不需要做到百年之后,等着来日老头退位,便会自动传给小萝卜头。”
“依着老头当前的身体状态,我估摸他少说能再在那倒霉位子上干个十年八年——如此一来,等小云迟从你手中接过这护国重任时,他就是过了加冠之龄的稳重小道士了。”
“你也不必再多担心他。”墨君漓垂眼望向慕惜辞的黑瞳,离云迟闻言在一旁连连点了脑瓜。
慕大国师定定瞅着面前的一高一矮,良久后禁不住幽幽叹息一口:“……你们几个,可真会给我自作主张啊。”
事已至此,她只得认命似的任墨君漓替她拢好了青丝、戴上了礼冠,复又在二人的陪同下,登上了那辆入宫的马车。
彼时云璟帝已然等在了金銮殿外的石台之上,笑盈盈瞧着那才跨过宫门的高挑姑娘。
钟鼓声里,慕惜辞伴着那礼乐步步踏上石阶;百官之内,墨君漓望着她那愈渐登高却依旧挺拔如竹的纤细背影,笑得眼角险些要迸出了泪来。
——他一早便说过,那个前生为乾平镇守了十二年疆场的姑娘,这辈子就该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站在那万人之巅,承着她本该承着的百官俯首、受着她理应受着的万民景仰。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墨君漓仰头,眸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过的欣慰与虔诚,待台上的姑娘听罢了圣旨、谢过了帝王,敬过了天地,他亦随着朝中臣子,心甘情愿地俯了首。
“臣等,参见国师——”
拜谒之声刹那响彻了皇城,立在那万人之上的慕惜辞回身垂眸,便只望见那拜了满地的文武百官。
人海之中,她只一眼就瞅见了那混在众人内的一大一小,初春的和风吹动了二人的碎发,暖日又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微光,她弯着唇角,不由举目看了眼头上碧色的苍穹。
她知道这世间不会一直有那么一位注定要护佑苍生的“国师”。
但她同样知道,这世间一定永远会有这样一批满怀热血与赤诚的人。
将那本应属于“国师”的大任——
永远永远,传承下去。
(正文完)
连夜肝出大结局,别问为啥,问就是快乐。
原来想写个合卷词,但是写到这里,突然感觉加上合卷词反而是在狗尾续貂。
这个地方就很好。
所以不加了,明天写写看,能写出来插番外里面,写不出来那就是时候不到,可能因为爹妈那一代,这本,小云迟,这三四本是一个世界的前后段,所以合卷需在小云迟那里。
番外预计会有一万字左右,主要写写怂怂登基,萧家,然后仙界联动。
我先休息一周,番外后面慢慢写,新书可以蹲蹲我主页或者咱们书友群。
如无意外,先写个征文,然后开个沙雕仙侠文,缓缓脑子,换个思路。
古言短期不会再碰,我知道自己目前很难写出比小国师更好的正剧古言。
一年零十个月,快两年了。
这本书终于写完了啊!!!!
总体来说,不算完美,但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是我隔了十年还愿意拿出来重新读读的一本书。
里面每个角色都曾带给我过很大的惊喜,除了阿辞和怂怂,阿姐,老萧,老墨,舅舅,老爹,宋纤纤……
基本上,每个有名有姓的角色,都曾带给我或多或少的触动。
我都不记得自己哭湿过多少件衣裳了。
唯一有点遗憾的,大约就是我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写轻权谋小甜文……?
总之,感谢大家两年来的支持与包容,小国师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临走最后求一波月票,咱们新书再见!
番外一 狗蛋
慕大国师生产那日,墨君漓紧张兮兮地蹲守在产房外的院子里,看院中看门的狗子啃了快两个时辰的骨头。
婴孩啼哭声贯透小院时,那日头已然逼上了中天,青年听见那动静怔怔转头,抬眼便对上了稳婆那张笑开了满面褶子的脸。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是位小皇孙!”那稳婆笑道,说着冲他屈膝福了个身,“眼下屋内已收拾整齐,殿下您可要进去看看?”
墨君漓闻言又杵在原地懵了个半晌,良久才如梦方醒般用力点了点脑袋:“噢噢噢,平安,平安就好。”
“看看……这是得看看……”青年喃喃,边说边僵着四肢,同手同脚,在一片恭贺之中,魂一般飘进了屋内。
刚出生的孩子浑身绵得像是没什么骨头,墨君漓自墨绾烟手中接过那软啾啾的小包袱后,就丁点大气都不敢乱出。
——他怕一个不慎,便给这棉花一样的小兔崽子捏死了。
青年直着眼睛恍恍惚惚,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绕过的那一重玄关,彼时慕惜音正陪在床边给自家小妹擦汗,回眸见是他来,忙不迭笑着撂下帕子退出了内间。
尚未能从初为人父的无措中回过神来的墨君漓见状缓慢地眨了眼,下意识走上前去,递出了怀中的那只布包:“阿辞,你要看一眼吗?”
抱着碗汤药的慕大国师气定神闲:“一早就看过了。”
“喔喔,也对,都这个时辰了,你肯定是看过的。”青年颔首,少顷不大自在地偷摸拧了拧脚踝,“这孩子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怎么说?”
“有点丑。”墨君漓满目诚恳——襁褓里那小兔崽子丑得,让他一开始简直不敢认这是他的崽。
“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慕惜辞闻声失笑,“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过两天长开了就好了。”
“这样。”青年硬着手脚牵了牵唇角,半天才从宕了机的脑子里拼凑着挤出句话,“对了,阿辞,你给这小崽子起名了吗?”
“没呢,”慕大国师捧着药碗弯了弯眼,“你在这,便顺便给他起了罢。”
“啊?我、我起啊……”墨君漓茫然而呆木的拉长了尾音,本就混沌的脑袋瓜登时混沌得愈加厉害。
他戳在床边盯着那小包袱瞅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慕惜辞碗中的汤药都快喝尽了,这才定定冒出来几个字:“春花?秋月?冬、冬雪?”
“……姓墨的,”听见那几个词汇的慕大国师眼前一黑,她忍无可忍,指尖一抖,“咔吧”一声摁碎了那截勺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他妈是你儿子——你儿子听到没有,儿子!!”
“你家儿子能叫春花秋月冬雪,你怎么不直接上天呢起这名字!你给我滚蛋,立马滚蛋!!”
“什么?狗蛋?”墨君漓眼神一直,他这会无由来地便想起了院中那只啃了两个时辰骨头的小黄狗,近乎本能地顺着他听到的东西应承下来,“行,狗蛋,那就叫狗蛋吧。”
“……”妈的,累了。
差点把碗也一把捏碎了的慕大国师骤然失语——若非坐月子其间实在不好动武,她这会真恨不能干脆一剑抽飞了眼前这夯货。
……算了,先由他去吧,反正皇孙上玉牒之前,那名字得先递到陛下面前过一过目,他老人家应该不会让自己亲孙子顶这么个鬼名字进族谱。
想通了的慕大国师选择当场放弃治疗,继而叹息着扔了药碗,将自己缩回被子——世人都说那什么“一孕傻三年”,可她这会子莫名觉得丢了脑子变傻的不是她,是阿衍。
没救。
*
“怎么样啊德庸,阿衍那头来信了没?”
皇城之中,御书房内,刚批过折子的老皇帝期待万般地支了脑袋,眼中溢着压不去的激动与兴奋:“小阿辞生了吗?男娃还是女娃?”
“来了,陛下,东宫适才方命人递了封信来——您看看,就在这儿呢。”俞德庸笑道,转而躬身奉上封书信。
墨景耀见此忙伸手点了点那信封:“来了就好——快,德庸,朕不大敢看,你快给朕念念。”
“喏。”俞德庸敛眉,一面小心摊开了那张信笺,入目的字迹飘逸潇洒,随性非常,老内监瞧着那两行墨字,须臾面上便又浮了笑。
“太子妃于今日巳末之时,诞下男婴一名。”俞德庸轻声念着那信上的字句,“恭喜陛下,您得了个小皇孙。”
“皇孙?”云璟帝闻此一怔,随即大笑着抚了掌,“好,好,皇孙好,皇孙好啊——”
“头胎的孩子稳重,往后也能早些帮(dāng)衬(kǔ)着(lì)父母(gàn)师长(huó)。”
“诶,德庸,阿衍他们给孩子起名了没有,”老皇帝倚着扶手向前探了探身子,“那信上说没说孩子叫什么?”
“陛下莫急,容老奴瞅瞅。”俞德庸应声低下眉眼,遂飞速向后扫了扫信笺。
在目光触及那孩子大名时,他面上的喜色尝有着一瞬间的凝固,奈何那尚沉浸喜悦中的帝王浑然不曾觉察到这点,顾自催促着他快些找。
“……有的,陛下。”老内监的唇角不受控地僵了一僵,再开口时声线都带上了一丝丝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木着面皮,生无可恋又既平且直地缓缓读出那一列小字:“皇孙……墨狗蛋。”
“哦哦哦,狗蛋,”脑筋一时没扭过弯来的墨景耀嗷嗷拍手,“墨狗蛋,好名字,好——”
“……等会,你刚才说了个什么玩意。”突然回过味儿来的云璟帝笑面一滞。
“墨狗什么玩意?”云璟帝裂着脸皮蜷了蜷指头。
“墨什么玩意蛋?”云璟帝拳头硬了。
“墨狗蛋,陛下。”俞德庸双眼空洞,语调悲切,“墨狗蛋,小皇孙叫墨狗蛋!”
“……他【哔——】的,狗蛋,墨狗蛋??但凡阿衍这【哔——】他脑筋多【哔——】正常那么一星半点,他【哔——】就不至于起出这么个【哔——】名字!”云璟帝怒火中烧,奋起拍案!
“狗蛋,狗蛋,他怎么不给他自己起名叫铁柱呢?!”
“……一想到乾平未来的皇子乃至太子极有可能叫他娘的狗蛋,朕这个心就一拧一拧的疼哟——”
“去,德庸,快找两个人多搬几本诗词典籍来,朕要亲自给小皇孙起个名字。”
——绝不能让“墨狗蛋”这个鬼名字成功进入天家玉牒!
额角青筋直跳的云璟帝捏紧双拳,斗志昂扬。
本来想写怂怂登基的,但是昨晚突然得知他给他儿起名叫狗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好活当赏,一起乐!
番外二 岁安
狗蛋四岁那年,慕大国师又成功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早已习惯了当爹的墨君漓低头瞅了瞅小床上的两只包袱,又扭头看了眼自家那尚不足他剑高的大儿砸。
他想着童年阴影这种好事儿怎么都不能让狗蛋一人独有,于是爪子一挥,果断给两个孩子的小名定成了“小宝”和“二蛋”。
彼时可怜的二蛋小朋友仍顾自美美地咂着嘴巴,浑然不清楚这离谱的小名,即将成为他终此一生都逃不去的可怕梦魇。
后来孩子们大了吵着闹着要改小名,却也都被墨君漓轻飘飘一句“没进玉牒成大名就不错了”给堵了回去。
长乐四十一年八月中秋。
太子府内,云璟帝双手抱胸绷着老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他那捧着茶盏、眼神犹自不住乱飘的好大儿,眼神幽幽怨怨。
年过花甲的老皇帝身子骨仍旧硬朗康健,自皇城一路跑来太子府中亦能一口大气不喘。
墨君漓瞅见自家老子这副模样便觉着头皮发麻、脊骨生寒,走神间,那边的墨景耀缓缓蜷起指头,勉强勾出个自认和蔼温柔的笑,而后冲着青年试探性地开了口:“我说,阿衍啊……”
“不登基不上位没浪够要养娃老头你管着挺好哒!”墨君漓应声一个哆嗦,下意识张嘴倒出了一串话。
冷不防被人堵了正着的老皇帝闻言登时炸了毛,继而气急败坏地一把扔了手中茶盏:“不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我让你登基是要害你咋的,咋我一跟你提这话题你就给我找出来这么多理由,天下瞄着那九五之位的人不知凡几,这皇位究竟是烫手还是烫脚?”
“它烫屁股!”墨君漓斩钉截铁,“得了吧老头,那狗位置劳心费力又耗命的,外人想是外人想,咱爷俩到底想不想你心知肚明——别你自己活干够了就想坑我,告诉你嗷,没门!”
“没门听见没,没门!”
“呵忒!你老子坑你那是天经地义——我今儿还非坑定你这小兔崽子不可了!”墨景耀冷哼,当即两手叉腰,仰着下颌立起身来,立志从气势上先碾过自家儿子一头。
“再说了,那狗屁皇帝老子都当了四十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如今怎么也该轮到你小子倒倒血霉了吧?”
“啊这,老头,我觉得我还能挣扎一下。”青年抖着眼尾摸鼻望天,“孩子们的年纪都还太小……”
——他要照顾孩子,一时半会没空登基管天下,啊哈。
“我呸,那俩小的过了年便三岁了,狗蛋也眼瞅着就要七岁了,这还小什么小!”老皇帝咬牙切齿,“而且这话你不提出来倒还好,一提出来我这真是嗷嗷冒火!”
“他|娘的,当年你刚封太子那会你说天下未定、不宜动荡社稷便也罢了,后来天下平定,你又说自己新婚燕尔,还想多玩两年——”
“我那会寻思着你跟阿辞这些年忙里忙外,既要斗法又要打仗确实是不大容易,便安生放了你三年清闲,结果三年之后呢?你丫竟然推脱说刚有狗蛋,想在家待着陪孩子!”
“我本来没想鸟你,但转过头来一琢磨,又觉着孩子刚生下来的头几年的确重要,我当年政||务繁忙没顾得上你和乐绾,已算是极为失职,这会子当了祖父,自然也不想让你来日心下留有遗憾——”
“然后我就又答应你了。”墨景耀捏着老拳,指骨咔咔作响,“妈的,我满以为这样三年过去,你肯定能乖乖滚过来拯救你可怜的老子,甚至都美滋滋地拉着你老丈人他们畅想起退位以后该怎么尽享天伦之乐了!”
“结果!你告诉我!阿辞又有喜了!”
“我去你大爷的墨君漓,三年完事又三年,三年完事又三年,你这都他丫硬生生拖了四个三年了,还想拖?”
“十二年了,阿衍,温老二的脑袋都不秃了,老六的儿子都会满地乱跑了,你丫还在当太子!”
“——阿衍,当了十二年的太子你这还没当够啊?!”
“还有你那几个崽子的名字——”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龇牙咧嘴:“狗蛋,小宝,二蛋!”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正经人能取出来的名字吗?”
“小宝一个女娃就算了,那狗蛋和二蛋又是怎么回事?”
“他喵的,当初要不是你老子我连夜翻书给狗蛋起了个正常名字,那倒霉玩意就要进族谱、入宗祠,上玉牒啦!”
“墨狗蛋……墨狗蛋?你这脑袋里到底塞了多少浆糊才能想到这玩意儿!荒谬,简直是荒谬!”
“不行了,越说越气。”墨景耀气呼呼地拍了巴掌,衣摆一提,一屁股坐上了门槛、守死了厅中大门,“阿衍,跟你说,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个合理答复,我今天就坐在这不走了!”
“诶~老头,你这说着说着怎么还耍上赖了。”墨君漓见状不由诧然瞠目。
饶是似他这般无耻之人,这会也没能想到,自家老子竟想德出来这么臭不要脸的鬼办法——堂堂一国帝王,坐在自己儿子家大厅门槛上放赖这又算是什么说法?
他虽不怕丢人,却也控制不住由衷担心起他老子的晚节来。
“不行,不能光让你一个人耍赖。”青年蹙眉,脑筋一个抽搐,顺势随之拂袖,占了另半边门槛。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间,下了学的狗蛋牵着二蛋路过了正厅,他扭头瞅瞅自家那不知又犯了什么疯的祖父,遂又转眸瞄了眼自己那一向不怎么正常的亲爹,低头认真思索一番,领着二蛋就跟着坐了上去。
申末时在外忙了大半天的慕大国师回了府,她老远瞅见那门槛上坐着的一溜影子,反手便掏出了两道黄符,险些当场给他们爷四个当孤魂野鬼度了。
回过神来的墨君漓忙不迭蹿起身来截过她手中符箓、带着几人连连告饶,直到与自家老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全了今日所发生的种种,这才将将按了慕大国师心中那飞窜的怒火。
“既如此,那阿衍你便替陛下接了手中重任罢。”捋清了前因后果的慕惜辞漫不经心地剔了剔指甲,随手收了符,“左右眼下太平已定,此间也到了该转大运的时候。”
“而且陛下他们也操劳一辈子了。”
——再压榨下去,她都要隐隐觉得有些良心不安了。
慕大国师一锤定音,墨君漓闻此自也蔫哒哒地不敢有什么意见。
*
长乐四十一年冬月,云璟帝下诏禅位于太子。
新君登基,建元“岁安”。
年号改为岁安啦!
山河永慕,岁岁长安的意思!
诶嘿!
虽然我想说老头你们几个真行啊排排坐吃果果是吧?
另外老墨这个叫内禅,禅让给自己血亲也叫禅位哈,不过是内禅。
禅让给外姓叫外禅。
番外三 风雪
萧淑华在慕诗嫣死的那日便彻底疯了。
起初她还只是缩在府里,整日抱着个慕诗嫣年幼时用过的小垫子傻笑着叫“嫣儿”,后来便渐渐转变为举着只纸做的风筝,跑到街上,到处去寻她的女儿。
她像是忘了慕诗嫣的死讯,一心只想找到她的嫣儿。
因着怕失了萧府的颜面,家丁们在一开始还愿意出门找她,好生劝慰着将她带回府中;可她偷跑出去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慢慢的,下人们便也不愿再去管她。
后来有府中的老管事委实看不下去,趁她不那么疯的时候,带着她远远地看过了慕诗嫣的坟地——生前获了谋反之罪的南安王夫妇不曾入得皇陵,如今的墨书远二人被帝王下旨,以寻常亲王的礼节,葬在了京外的小山坡上——回来后的萧淑华却似是比先前还要疯了。
“她既想疯,那便让她疯着去吧,左右萧府的脸面,早在几年前就被她闹出来的那一通腌臜事给丢尽了。”
成了萧家家主的萧元德如是发了话,下人们至此便当真再不顾她,于是京中的百姓们都知道城里多了个衣着华贵却邋遢的女疯子,整日说要找她的女儿。
“嫣儿啊,嫣儿,嫣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娘把你姐姐做给你的风车修补好了,把你大伯送给你的木剑也寻出来了……娘以后再也不管你养小兔子,再也不逼着你学诗书了……”
“嫣儿,嫣儿,娘知道错了,你别跟娘斗气,回到娘的身边好不好?”
发了疯的萧淑华神情痴痴颠颠,一身华服已然被她磨得破破烂烂。
她一手拿着只筷子与旧宣纸做出来的风车,另一手提着把用树枝胡乱刻出来的糙木剑。
她从前那双细腻红润、惯来不沾染阳春水的手,而今布满了冻疮与皴裂出的血口,她一向最爱惜的那头长发,如今也糟成了鸡窝似的一团。
“嫣儿,嫣儿,我的女儿,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女儿,有没有看到我的嫣儿?”
萧淑华钉子一般杵在大街中央,一双眼空洞而又茫然,她满面懵懂,不住问询着那往来的人群。
上元街上的人流素来如水,而那如水的人流中,终于有妇人禁不住动了一分恻隐。
“大姐,你女儿今年多大呀?”抱着孩子的女人停下来小心望了她一眼,萧淑华闻言目色却空濛得愈发厉害。
“我刚生下她来的时候,她大概这么大。”萧淑华伸手比划着婴孩的大小,少顷又重重蹙紧了眉头,“但那是好多年前……她现在应该有十五岁了,应该有这么大。”
“不,不对,她不是十五岁,她今年六岁,长到我腰这里……不不,也不对,十八年前她才是六岁,那她今年几岁?二十岁,二十四岁?”
“二十四……二十四岁的嫣儿该长什么样子?”
萧淑华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呀——”
“我没见过二十四岁的嫣儿,嫣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呢?”
“你们看到过我的女儿没有?”萧淑华念叨着又发了疯,那妇人见状也终究失尽了耐心。
她面色难看地低头啐了句“疯子”,继而头也不回地重新扎进了人流。
由是路中央又只剩了萧淑华一人,只剩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要去寻她的嫣儿。
她不记得这次自己究竟有多少日不曾回过萧府,她只着了魔般想要找之前被她抛弃的女儿。
“娘真的知道错了……”她呢喃着,浑然不顾周围或讥嘲或怜悯的目光。
路过石桥时有路人不慎踩掉了她脚上的绣鞋,细碎的石子割破了她的脚心,在那桥上留下串赤色的足印。
她好像真的找不到她的女儿了。
走累了的萧淑华缓缓将自己缩进墙角,下意识抱紧了怀中藏着的那只小垫。
入夜时天上又落了雪,她呆呆地盯着身前那一小片空地,突然想起来那日她离开宗人府小院时,也是在这么个雪天。
“对啊……嫣儿早就说过,要与我死生不复相见了。”萧淑华痴笑起来,滚烫的泪珠滑过面皮,洇进她面上的褶子缝里。
刀割针刺般的疼痛自她脸侧蜿蜒着钻入了足心,这一瞬间的清醒,霎时便将她拉入了永恒的炼狱。
怪不得她找不到她,怪不得她哪里都找不到她。
萧淑华不受控地放声大笑,那笑声嘶哑凄厉,像是巷尾受了伤的野猫。
她攥着那只小垫,任风雪寸寸吹散她的生机,待到次日天光大亮,有行人扫雪,发现了角落里那被冻成冰雕的女人。
“听说了吗?一直在街上找她女儿的疯子死了。”
“死了,在墙角,说是被冻死的。”
“听他们早上扫雪的人讲,她死前还紧紧抱着那只小脏垫子呢。”
本来想把萧淑华和萧弘泽的番外写在一起,但是萧淑华这个一下子写了一千五……
萧弘泽差不多也是一千多字的量,塞不到一起,就分开了,反正番外嘛不要太在意。
六一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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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带简介:
人生的前二十六年,兰雪声一直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直到那个干得冒烟的盛夏七月,背着琴匣的少女推门踏入了小店。
她一脚踩着那只生着四眼的人面怪鸟,一面笑吟吟拍着琴匣。
“这是令丘之山的顒鸟。”
“而我,正是当年伏羲所制的第一张琴。”
于是,兰雪声自此改投唯心了。
弦断曲终不成吟,匣间犹余太古音。
君问琴心铸琴魄,我以琴魄慰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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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边关
岁安五年冬月廿七。
北境燕关之外,萧弘泽仰头瞅了瞅天色,转而俯身拾起才被他劈落的两节木柴。
北疆今年的风雪眼见着愈发厉害,他所守着的那处哨点又远离燕关,往来不便,想要安生度过这个冬天,还是得尽快攒够过冬的柴火才是。
萧弘泽如是想着,一面拿麻绳将那堆树杈仔细捆了,就手背上了肩头。
起身时他余光扫见百尺外的墨色人影,空濛风雪里远远传来故友的声音,他下意识缓慢地眨了眼睛。
“萧兄,萧兄——”朝堂上的的波谲云诡轻松打磨去了青年人声线里曾经残存的稚气天真,余下的便只那一派历经世事后的沧桑沉稳。
萧弘泽定定看着那踏雪而来的消瘦身影,瞳中悄然有着一瞬的恍惚。
——二十年前他们尚是个流窜于花街柳巷的京中纨绔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在姜思然身上瞧见这一份凛冽的如竹正气。
同样的,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舍下京中的那一派富贵繁华,甘愿孤身一人跑到这雪寒霜重的燕关之外守国戍边。
都是造化。
萧弘泽的眼神晃了晃,定睛时那青年已然趟雪抵至了他面前。
“萧兄,一别经年,”姜思然笑眯眯地弯了眼,张嘴吐出口结了霜的白烟,“你在边关过得还好吗?”
“还好,一切如旧。”萧弘泽的眼眶微红,语调轻松一如当年,“老姜,你这堂堂朝中正四品左佥都御史,今儿怎还得空跑到这前后不见人烟的关外来了。”
“不上朝吗?”
“害,这不是临近年关,陛下要派人给你们这些戍边的将士们送点粮草物资来嘛!”姜思然咧了嘴,“我想着咱们兄弟也好些年不曾见面了,便主动接了这活计下来。”
“左右朝中有卢大人他们顶着,我这小小的佥都御史,偶尔跑出来这么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打紧。”
“好了,老姜,跟我走吧,这里风雪太重,不是说话的地方——”背着木柴的萧弘泽招了招手,而后率先迈动了步子。
姜思然跟着他一路从山林赶至那处位于燕关之外的小小哨点——不大的小瓦房外围着圈稍显粗糙的木栅栏,隔出方干干净净的边关小院。
萧弘泽入院后先习惯性地晃了晃院中矗着的两杆旌旗,在确定过那旗杆稳固,方才顺手撂下那捆木柴,带人进屋点上油灯,烧了土炕。
“萧兄,我给你带了两坛你从前最爱喝的酒。”姜思然话毕自大氅内摸出几只小坛,那酒似是被人好生揣了一路,开坛时的酒液虽凉,却不曾结出过半茬的冰。
萧弘泽就势捧过一坛,入口的酒甘香醇厚,绵柔,不带分毫刺鼻的辛辣之意。
“好酒——只可惜,这些年下来,我早已喝不惯这样好的酒了。”萧弘泽笑笑,放了那酒坛,“太柔,不够烈,也不足以暖身。”
“还是边关人常喝的烧刀子更合我胃口——”
“富贵温柔乡里酿出来的酒,确实比不得边城白酒来得恣意洒脱。”姜思然含笑颔首,少顷微微低垂了眉眼,“但是萧兄,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燕关之外了吗?”
——当年他们这帮青羽卫的纨绔,随着自家都督横渡过岘水,也曾北上混进过喀勒玛拉。
从前扶不上墙的烂泥们,一度成了乾平最锋锐的一把利刃——后来他们兵|役期满,有人留在了军中,有人则如他一般重新捡起了家中尘封的书本……
可唯有萧弘泽一人甘愿放弃了那一身夺目的功勋,独自赶赴北境,做了关城外一员小小的戍边哨兵——
一去十五年。
“凭你的军功,你蛮可以得个更要紧的职务,去个更安逸些的地方。”
“……老姜,这些年,你在朝中过得开心吗?”萧弘泽答非所问,只静静抬眼凝望着青年人的眉目。
幽微火光映照出萧弘泽那张被风雪磋磨得粗粝而黝黑的面庞,姜思然突然发现,他再没法在他身上寻到丁点先前那个金尊玉贵、风流浪荡的,纨绔的影子。
“……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找见自己的声线,“但很心安。”
“对啊——”萧弘泽忽的失了笑,“我在这里也很心安。”
“就在这里,这北疆数月不断的风雪里,举目望不见尽头的林海草原里。”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窗外的那片茫白,“老姜,这里很好。”
姜思然倏然语塞。
“老姜,陛下和国师大人他们还好吗?”萧弘泽似是看出了青年的失语,转而轻飘飘别开了话锋,“还有咱们都督——”
“他们这些年都怎么样了?”
“他们……一切都好。”姜思然嗓音微哑,“海晏河清,国师大人不时会带着离先生出京义诊,陛下偶尔得闲,也会带着几位殿下,跟他们偷跑。”
“这点倒是让端王殿下瞧着很是头疼,奈何他常日坐着轮椅,也追不上他们。”
“至于咱们都督——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只是神机营和青羽卫已被她教到第三代了。”
提到如今的青羽卫,姜思然憋不出轻笑一声:“说来,而今可是再没人敢当堂跟着咱们都督叫板了。”
“那是自然的。”萧弘泽敛眉,二人谈笑间院外忽传来孩童们兴奋的叫嚷声响,他忙蹬上靴子出了屋。
“萧叔,萧叔——”梳着两只羊角小辫的女童用力挥动了手臂,露在棉袄外的一张小脸被风雪冻得通红。
“小二哥逮着两只好大的野山鸡,咱们今晚能有好吃的啦——”那小姑娘大声喊着,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孩子合力抱着两只油光水滑大山鸡,面上亦充斥着压不去的激动。
“好——你们几个先进来暖暖,我去烧点热水杀鸡。”萧弘泽扬声应着,一面拎起装水的木桶,提了砍柴用的斧头,姜思然见状微一挑眉:“萧兄,他们是……”
“喔,他们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失了爹娘的孤儿。”随手劈开水缸冰面的萧弘泽头也不抬,“有时吃腻了善堂,又觉着我自己在这孤单,会找个理由,来我这蹭口饭。”
“我闲来无事,偶尔也会教他们些拳脚,带他们囫囵认两个字。”
“怎么说,老姜——”打了水的萧弘泽起身看向那清癯的青年。
“要留下来吃个饭吗?”
我个人还是很喜欢萧弘泽这个结局的,他不是个坏人,但前期确实有点点变态,后面基本就一个喜剧人定位,脑子很清醒。
他是准备让萧家绝后了的,所以自己去戍边也不错。
他可能是带有一点说不明的赎罪的心态,但同时这也是他所追求的心安与自由。
青羽卫那批纨绔退下来基本都在各地继续发光发热去了,有去地方的,有和姜思然一样努力科考(对他自己考的)留在京中报效朝廷的,也有还在军中,帮阿姐管青羽卫或者其他军队的,总之大家都很好。
番外大概还有两到三篇,这本书就彻底结束啦!
番外五 寿终
慕大国师的天命来得很是突然。
那日她似往常一样带着墨君漓出京给百姓们义诊,回宫后便忽的起不来身了,太医们在太慈宫内来来往往,近乎将那门槛都踏破了,却也仍旧无一人能诊得出她的病情。
“阿衍,你出去知会狗蛋一声,让他不必再派这些御医过来了。”倚在榻上的女人弯眼笑笑,多年来有玄门的养命之法在,而今她虽已年过花甲,瞧着却依然像是个才而立不多时的妇人。
“我这不是病,是命——太医们是瞧不好的。”
“我的天寿快尽了。”
“我就快死啦。”慕惜辞敛眸说了个轻描淡写,眉间镌着点点不甚明显的疲倦。
墨君漓听罢陡然便红透了眼眶,他守在床边沉默了良久,半晌才嘴唇哆嗦着应了声好。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你等会再去也行,刚好我还想跟你说两句话。”女人放缓了声调,费力抬手摸了摸墨君漓的鬓角,“免得狗蛋那小子受不住——好歹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我可怕他一着急再犯了毛病。”
“他那身子骨,这两年还不赶不上小宝呢。”慕惜辞的眼神暗了暗,她记得今晨出门时他尚是满头的乌色,这才不过半日过去,他鬓边竟已冒出了不少银丝。
“小宝……小宝那丫头惯来没心没肺的,她什么都不用愁,身子自然也比狗蛋他们结实一些。”墨君漓勉强牵了唇角,他竭力克制着压住了嗓子,唯恐被榻上人听出了他喉咙里几近要掩不住的哭腔。
从前年少时他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人那般执着于一个“寿”字,如今却忽然明白了两分。
“对呀,什么都不用愁的小妮子才最幸福。”女人语调轻巧,“这一点,连二蛋都比不上她。”
“阿衍,这一世我过得很开心。”
“有你,有阿姐,有二哥,乐绾,爹爹,小云迟还有阿瑶、叶姐姐,凝露明轩,灵琴沈掌柜和狗蛋他们……”
“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自在和快乐。”
“只是我的天命就到这里了,阿衍。”她目光平静,撂手时轻轻拉住了墨君漓的指尖,“但乾平的大运却还不算稳当。”
“所以,我走以后……再辛苦你多守三十年罢。”
“我在……忘川水边,等你三十年。”
“说好了,不要来太早了……”她细声喃喃,音落时缓缓闭了眼。
“好,我们说好了……三十年后,忘川水边见。”墨君漓用力攥紧了她寸寸冷下去的手掌,一直被他压在腹中的呜咽亦终于冲出了喉咙。
待到宫中的丧钟响彻京城,他已然被霜雪覆了满头。
*
墨君漓打那日起便断了自己的养命术。
于是宫中的众人惊奇地发现,自家早先还康健如壮年人的太上皇,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化作了一派老态龙钟。
他日益沉默,开始变得不再似从前那般喜好出门,常常在屋子里守着柄鞘上雕着符文的匕首和几张长乐年间、发黄发脆了的银票,一坐便是一天。
慕惜辞临走前嘱咐他再多守三十年,他就当真一日日地数着,在人间多守了这三十年。
起初那十年最是难熬,入夜时闭目他满脑子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后来他竟也渐渐习惯了这样孤独又无聊的日子。
九十岁那年,早已子孙满堂的墨君漓脑袋终于发了糊涂,自此再分不清人,也记不住事。
只是他虽分不清旁人,却还能记得要数日子,要到日子去找他的姑娘。
后辈里,二蛋的小孙女是长得最像当年的慕大国师,人也是这群小辈里最为乖巧懂事的那个。
景王夫妇每每带着小郡主来宫中拜谒墨君漓这位无上皇,他总会偷着给她多留两块点心,多备两颗景王不让她总吃的糖。
“小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和我喜欢的姑娘真像。”老人蹲在茶案边,顽童似的托了脸颊,看着那专心啃点心的小丫头,笑嘻嘻眯起一双眼,“不过我的姑娘比你生得高一些,白一点。”
“那、太爷爷,太奶奶她去哪里了呀?”尚不明白生死的小丫头抱着点心懵懵懂懂,黝黑透亮的杏眸里透着些许好奇,“晚辈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她?”老人眼中不受控地晃过一线迷茫,他原地怔愣了片刻,继而噗嗤一声咧嘴露了笑,“……忘川水,阿辞说她会在忘川水边等我。”
“一万零七百八十三天……我记得她说过,要我在这,在这守够三十年。”
“三十年,那就是一万零八百天,一万零七百八十三天……还有十七天,我就能去找我的姑娘了。”
“嘿嘿……我只用再数十七天就够啦!”他孩子一样高兴地连连抚了掌,这话却被赶来接孩子的景王夫妇听了个正着。
年近不惑的中年人闻此眼底登时泛了涩,他们接过小丫头,匆匆与他行礼告了罪,便逃也似的出了皇宫。
十七天后,墨君漓于皇城之内溘然长逝,时年九十有九。
替他收敛仪容的宫人们说,无上皇死时的面相很是安详,唇边甚至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
他们都知道,他这是安心去找他的姑娘了。
番外六 忘川
众仙皆知,太初仙界的太子打从人间历劫回来,便一直在寻找一个名唤“阿辞”的姑娘。
奈何刚渡劫回来的仙,脑子普遍都不大清醒,他只记得那姑娘小名阿辞、是他在人间数着日子等了几十年的姑娘,却浑然记不起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于是太初界姓名中带“辞”字的适龄女仙们禁不住偷偷起了心思,纷纷登门来访,想要在这位小太子面前碰一碰运气。
不想,不待她们踏上天宫,便先被侍卫们一一拦在了云阙之外,而那位刚历劫归来的小太子,亦是翻遍了整个太初,都没能找见他要找的那位姑娘。
“爷,你们之前就没商定过死后要在哪见面吗?”一直跟在君衍(怂怂本名)身边的暗卫终于忍不住开口蹦出灵魂一问,少年听罢,面上忽生出了三分恍惚。
“在哪见面……”君衍望着指尖低声喃喃,少顷迟疑又缓慢地眨了下眼,“好像……有——”
“阿辞说过,她会在什么地方等我……”
“是什么地方来着——”少年人痛苦万般地抱了脑袋,十指揪着自己的头发,深深没入发根之内。
这时间他恨不能让自己那刚渡劫回来、尚还不大清醒的脑子立马醒过来,想起他在人间所历的种种,某一瞬有灵光骤然穿过他的脑海,他猛地记起一句话来——
【我在……忘川水边,等你三十年。】
【……忘川水边,等你三十年。】
【忘川水边——】
“……忘川。”君衍下意识呢喃着,遂无措不已地瞪大了双眼,“——忘川!”
“对、对对,阿辞说她在忘川水边等我,我们说好了三十年后要在忘川水边相见的!”
“嘶——”陡然想起这约定来的少年憋不住倒吸凉气,瞳中眼见着现出十成的焦急之意,“渡劫回来后我这都在太初浪费多长时间了,见鬼……忘川……忘川!”
“不行,我得立马去趟地府,找一遍忘川!”少年拍案起身,言讫随手提上架子边的外衫,胡乱套了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地府。
那暗卫与满天宫的侍从们追了半天也没能追上自家太子的脚步,最后只得叹息着打道回了府。
罢了,左右他们家爷的身份和修为摆在那里,想来也不会在地府受到欺负。
——他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
众人如是想着,一面默默将此事上报给了自家那神龙见首不见尾、常日在外开荒基建的主君夫妇。
与此同时,那头的君衍已然穿过几重鬼门抵至了地府,并成功在忘川水边,找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彼时一身素衣的九方霜辞(阿辞本名之一,另一个叫风辞雪)正欲俯身去采忘川边盛开着的一朵雪色野花,余光却恰瞥见了那挂着满身风尘的清瘦影子。
由是她下意识松软了眉目,起身时笑吟吟地弯了杏眼。
“阿衍。”
“你来啦。”
*
“所以,你小子就是那个让我闺女刚历劫回来,就马不停蹄跑忘川水边巴巴等着的混球儿?”
太易仙界,天云墟,风承影双手抱胸,满目戏谑地上下打量着对面把自己僵坐成一尊木雕的清隽少年,半晌轻嗤着敛了眉眼:“看着还行,就是多少傻点。”
“我闺女倒有我两分年轻时的眼光。”
“风、风前辈……”君衍艰难开口,下意识将那本就挺直了的腰杆又抻直了几分。
虽说先前他也猜到阿辞的天赋那般出众,许不是什么寻常的凡间女子,却也着实没能想到她便是隔壁太易天云墟的千金。
他原本还以为拿半个太初当聘礼上阿辞家里提亲,怎么着也能称一句十拿九稳——这下好了,人家手下坐拥天云墟、听风阙与辞云阙三大势力,家里根本就不缺他们太初界的那点东西!
说起来,便连太初都是他爹娘万余年前自太易界离去后一手建起来的呢,只可惜他生得太晚,满打满算也没比阿辞大出几岁,压根儿就没见识过那鸿蒙初开的恢弘景象。
倒是遗憾。
少年人的眼神飘了飘,那边的风承影笑容甚是和蔼地摆了摆手:“不要紧张嘛少年,我又没说要反对你们俩的事。”
“都说‘儿大不由娘’,我又一向是个开明的家长——阿辞眼下既认定了你,那我也自然不会做那等无用功,出言阻拦。”
“只不过——依照我们听风阙的规矩,新姑爷入门前后是得先挨一顿毒打的。”
“所以嘛——”红衣剑修意味深长地挑了眉梢,话毕起身随手拎上了桌边的一根六寸长短的秃毛花枝,“兔崽子,咱俩出去过两招?”
君衍见状近乎本能地无声向后仰了寸身子,九方霜辞眉心微蹙,作势便欲上前阻拦。
“娘……”
“阿影。”接到消息、临时自墟外赶回来的九方云微及时按住了剑修蠢蠢欲动的手臂,顺势缴了她掌中细棍,惯如空山新雪的嗓音里隐隐含了笑。
“你这一剑下去,只怕整个天云墟都得重修了——还是我来吧。”
“啧。”风承影应声咂嘴,遂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惆怅憾然地瞄了少年一眼,慢悠悠点了下脑袋,“说得好像你动手能比我强到哪去一样……成吧。”
“阿辞,走,咱娘俩先去师父他们那边逛一圈,老头子和孟大爷说他俩想你了。”
“好。”小姑娘闻言不情不愿地抿起嘴唇,离开前还不受控满含忧虑地回头盯着少年人看了片刻。
待那母女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九方云微方上前拍了拍君衍绷紧的肩膀:“孩子,你不用太过紧张。”
“阿辞是我与阿影唯一的女儿……两家长辈们格外关心她一些,也属正常。”
“再有,听风阙的规矩确乎是向来如此,当年我亦是挨过几顿打的。”
“是以,我把这活儿接下来,就是想让你这一关过得轻松一些……这样吧,等下我们出去找个没人的空地——”
“我今儿也不故意为难你了,孩子,如你所见,我是个法修,最擅长的便是这一手雷法。”九方云微勾唇浅笑,说着抬指引出一小团电光,“待会,只消你能接下我九道雷霆就好了。”
“真的吗?九方前辈!”少年闻声猛然亮了眼睛,天真干净的面上写满了惊喜与不可置信,“真的只要接您九道雷法就好了吗?”
——他的天赋还算不错,纵然修行的时日尚短,如今大小也已是个一品化道的修士,再加上他那满身零零碎碎的奇珍异宝……
对上道尊之上的仙人虽无胜算,却也不至于差到连九道雷法都接不下来。
君衍心下飞速扒拉了算盘,九方云微见此瞳中藏着的笑意不由愈深:“当然。”
“那晚辈在此就先谢过前辈了——前辈,您请!”少年喜形于色,当即拱手与法修行过一礼。
然而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盯着那天际不断呼号翻涌着的墨色雷云,怔怔直了一双眼——
先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这老丈人的修为在道尊之上啊!!!
番外七 挨揍
君衍最后终竟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虽说在耗尽自己此番带过来的全部法器、再搭上自己半条小命后,他确乎是成功接下了九方云微的那九道雷霆,可与之相对的,接过了雷法的他,也确乎是再没半点能安生站着的力气。
“啧,现在孩子们的体质就是不行,比我们当年可是差得远了。”收了手的白发法修晃着脑袋叹息一口,一面挥袖命人赶紧将地上那滩东西抬走。
受九方霜辞软磨硬泡而赶过来的楼白见此几度欲言又止,他好想说这狗东西臭不要脸,但他没有胆子。
——这老狗玩意当年挨那两顿暴揍的时候,他丫早就进道尊了,揍他的那几个风氏兄弟大部分修为甚至还不如他,可如今躺在这的君怂怂呢?
那小子才他喵化道!
以星辰之姿暴打化道,过后还要说人家小朋友体质不行,九方你丫是真滴狗啊——
楼白心下腹诽,末了与九方云微打过声招呼,便脚底抹油、拔腿开溜看君衍去了。
彼时一早就被人请过来的风语卿正忙着往君衍身上扎针,楼白瞧见险些被人扎成刺猬的少年,禁不住偷偷打了个寒颤。
——公报私仇,这绝对是公报私仇!
他绝不能让风家的这帮人知道,这俩兔崽子的姻缘,当年是他跟那人间狗天道给偷摸牵上的……他怕明早起来的《太易头条》写的就是他血溅三尺、尸横当场!
噫~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楼白缩着脖子用力甩去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遂一阵假咳,低头戳了戳榻上的那只刺猬:“萱和医尊,这小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被清清那几下子电了个五分熟……左右小孩子的恢复能力高,扎两针缓会就好了。”风语卿应声掀了掀眼皮,“怎么,陵遥先生也是赶着来揍人的?”
“那恐怕得多等一会了……后面排队的人有点多。”
“没没,我就是替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儿过来瞅瞅。”楼白搓手干笑,“阿辞有点担心他。”
“嚯,这丫头人还没嫁过去,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风语卿似笑非笑,就手又往那少年身上多扎了几针。
后者被她扎得龇牙咧嘴,猛一下睁开了眼睛,她却凉飕飕地抱了双臂:“哟,这么快就醒了,果然,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好啊——”
“若换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起码得躺他个十日八日……啧啧——”风语卿迭声咂嘴,那动静闹得君衍不住地皮子发紧。
这这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这是……被人救了?
隐约想到了什么的少年心下一凛,忙踉跄着便欲翻下榻来,风语卿见状慢悠悠吊了眼角:“我若是你,这会子就不会急着起身。”
“毕竟,外头排着队想揍你一顿出气的,这时间已经从天云墟排到辞云阙了。”
“啊?”君衍一懵,下意识瞪大了一双茫然而又无辜的眼瞳,楼白见他这模样连忙假咳一声,含笑上前给少年顺了顺毛:“咳,医尊你别吓着人孩子——”
“好孩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阿辞的三姑姥姥,萱和医尊风语卿。”
“三、三姑姥姥。”少年无意识喃喃,一时竟没能意识到这恐怖的辈分背后究竟代表了些什么,只顾自恭谨又乖顺地朝着风语卿行过一礼,继而将目光转投在了楼白脸上。
——从刚才那会他就想说了,这位前辈看起来好眼熟啊。
瞧着有点像、像……
“啊!您不就是那个——”历劫第一世时,给他点了个福地埋阿辞的阿辞她师父嘛!
君衍面露恍然,楼白瞅见他那表情却瞬间窜上去对着他好一通挤眉弄眼:“对的对的,我就是阿辞那个师父,我们先前在栖灵山上见过的。”
“栖灵山!”楼白着重咬了这三个字,唯恐少年人一个嘴快,再把他们在那之前就见过的事儿给抖落出去,那样一来,要挨揍的只怕就成了他了。
“你记得吧,我托小云迟转交给你们过一幅画像。”
“嗯嗯,确实见过那副画像。”君衍不明所以,但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选择乖乖应下了楼白的意思。
后者见此无声松出口气来,少年人则调过头重新好奇起了风语卿的那句“从天云墟排到了辞云阙”。
“医尊前辈,您方才说的那个‘想揍晚辈出气的人,已经从天云墟排到了辞云阙’,是什么意思呀?”好不容易拆了自己满身银针的君衍伸手挠头,他如今已知道了风家招女婿的规矩,但“从天云墟排到辞云阙”这话说得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他记着天云墟和辞云阙之间相去足有万里之遥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风语卿耸肩,而后心情颇好地给他耐心解释了两嘴,“这样讲吧,崽子。”
“我们家阿辞,是风家第四代乃至整个天云墟和辞云阙目前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娃儿。”
“在听风阙,刨除她曾祖之外,她还有三个外公和五个舅舅。”
“并且,她这五个舅舅又给他创造出了十八个兄弟——”
“也就是说,目前仅算上我们听风阙一家,”风语卿弯眼笑笑,“后头就还有至少十位道尊和十八个入道之上的修士等着揍你呢。”
“再加上天云墟里阿辞她爷爷奶奶和她在外历劫的小叔星星,辞云阙的孟大爷、小顾一家三口和渡玄楼阿辞的各种师伯师叔、祖师伯祖师叔,还有她舅姥爷。”
“这么一扒拉……你小子少说还得挨上百八十顿暴揍,光道尊就占了有个三十来个。”
“所以,我说的那个‘从天云墟排到辞云阙’绝对不是什么有意夸张——是写实,这是妥妥的写实。”
“不过,小朋友,你不用紧张——就算要被人揍上个百八十顿也不大要紧。”风语卿笑着拍了拍手,“毕竟你三姑姥姥我是个医修嘛~”
“有姑姥姥在,保你每次头天挨完揍,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哒~”
“你就放心大胆地挨揍去吧,噢——”风语卿抖眉,君衍应声“咣叽”一下瘫回了榻。
后来这一场针对君衍近乎暗无天日的暴打,足足持续了一个整年,待到九方云微等人终于松口同意与君家商量婚事之时,君衍已然在这等暴揍中,又成功晋升了两个小境界。
九方霜辞正式出嫁的那日,两个仙界皆是一片热热闹闹的锣鼓喧天、烟花成海。
——大家都很高兴。
除了还没渡完劫的九方落星。
完结感言
没什么感言……那是不可能的。
二百万啊我靠!!!
这是貂某人头一本过了百万并且直接突破两百万的书!!
我真牛逼!!
来跟我重复,我真牛逼!!!
咳,回归正题,其实这本书的出现也是个意外。
大纲最初是在20年12月中下旬写的,对的,就是这么早。
当时是我上本书《剑仙》内投两次失败,修改后第三次内投的时候,非常生气地写了本文的初始大纲。
生气是因为,当时那个编辑老让我去学红文,她觉得仙侠太冷了不给签,但是我当时就是特别想写那一本,就是想写仙侠,我都看到那个角色了你不让我写,我很难受。
所以一气之下按照最大众,甚至有一点点狗血的古言复仇重生文套路,写了《小国师》的大纲。
当时书名还不叫国师,叫什么玩意我也忘了,反正很常见的那种,初版怂怂甚至是个偏执腹黑(),可以说是报复社会的心态了。
不过很幸运的是,《剑仙》在第三次内投过稿了,于是这个大纲和开头就被我搁置了下来。
写到21年六月,《剑仙》临近完结,我收拾电脑文档的时候发现这個旧稿,重读一次开头觉得仇恨拉的还挺可以,但是大纲故事有点老套,总体改改好像还能用。
于是开始重新琢磨人设,琢磨剧情,琢磨开头。
这时间阿辞找到我了。
老读者或许清楚,貂某人是个需要看到角色才会愿意写文的貂,所以,当她找到我的时候,我突然就觉着这本书,它拥有了灵魂。
啊对,灵魂流写手,我写灵魂。
第一次见到阿辞她倚在窗子边的矮榻上,吊儿郎当地坐在那,一手搭着窗台,手底下摆着张小茶案,放着点心。
披发,很瘦削的身子,有点像是劲装的那种暗红色窄袖直裰,下颌一抬,微眯着眼睛,面上带笑。
那种运筹帷幄、有点轻佻放纵的笑。
狠角色。
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这小妮子是个狠角色。
而且是个能把一切都算计透了、安排明白的狠角色。
我很喜欢她身上那股老谋深算还利落的劲儿。
于是我连夜改了人设,重新规划了剧情,虽然后续事实证明,我规划的剧情远不如他们自己走出来的好,但大致上,这回的发展方向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重生复仇文了。
没什么宫斗宅斗,是很纯粹的朝斗兼并上天下斗法,争天下的那个路子。
我喜欢的路子。
改完了大纲,这次我又换了个组投,一次过稿,上本完结就马不停蹄地开了这本,可能是心态变了,也可能是我有了几本完结书作为经验,又或者是这次写的是人间事而非修仙者的事,总之这次,我写的很是顺手。
除了试水三次都没过之外,试水这玩意我是真没救QAQ。
大约写到五万字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大纲失去它应有的作用了,十万字左右角色开始脱缰,二十万字正式进入春试那段,整个书的重要角色都开始“活”了过来,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我写的很爽,但也很累。
跟所谓的二维纸片人沟通,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但当我愿意将他们视为真人之后,所获得的也远不止是一种精神上的舒畅与满足,我听着他们给我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只觉着自己好像也被拉进了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跟着角色一起同喜共怒,写某些催泪刀子精(点名宋纤纤,阿姐和舅舅)的时候,我的衣服基本就没怎么干过。
喵的,都他妈是泪。
好在,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傲娇小阿辞比我一开始设置的阴郁复仇崽可爱多了,娇里娇气的墨怂怂(或者干脆叫怂娇娇好了2333)也比那什么腹黑偏执好很多,高举男德大旗的怂怂好像至今都没进过人小姑娘闺房,此事说来也是搞笑。
男主混到这份儿上,不愧是你啊怂.jpg
不瞒你们说,一开始这本书我只准备写九十万。
结果写着写着,不慎就破百万了。
破百万那会我觉得120w应该够了吧,再不济150w怎么也能结束。
结果……嗯,你们都知道的,150之后就是180,180之后就是200w,要不是后面我身体和精神状况实在不允许了,每天一更都很痛苦,我估计还能再多写个十万,凑足220w。
当然,目前这样就很好了,我很满足,毕竟之前没有写这么长文的经验,连我编辑都被我惊到了。
后期的压力是真的大,尤其榜单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订阅我都没有额外的收入(而且小众品类,订阅也不怎么高),当时一度思考过要不要砍大纲早早结束开新文,但想到我都写这么久了,不差这点时间,而且我也真的很舍不得这些这么鲜活的角色。
是以,我还是按着自己强行写下去了,好在这快一年的穷没有白挨,总算交上了份还算满意的答卷。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的结局,《国师》的结局就是国师,我不想让阿辞被束缚在一个“皇后”或者“太后”的身份里,我不喜欢看到大结局是男主登基而女主成了他的皇后,我们书名写的很清楚,国师,我的阿辞就是国师,她就该是受人敬仰的大国师。
那什么登基啊生娃啊嗝屁啊,全都给我到番外去。
怂怂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结尾那里,书中怂怂看着踏上高台的阿辞差点掉出泪来,书外的我则是真的掉下泪来。
那个苦了一辈子的姑娘,总算走到她应该走到的地方上去啦。
而我,也终于能放下这个故事了。
两年,七百三十余天的连载期,感谢途中遇到的每一个读者小可爱,也感谢书中愿意经由我而现世的每一个角色。
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
也会记得他们每一个。
感谢这两年间的无数欢乐与感动。
新书目前确定会写仙侠文,至于《小国师》的前传后传,因为都是古言品类,一个比一个小众,而我写的暂时有点累,会在过两年缓过乏来、有一定名气,可以自主选择写作类目之后再写。
新书具体的书名、首发站点和开书时间,会在我琢磨好详细大纲并过稿后,再另行告诉给大家。
曾经想给《小国师》写一首合卷词,但等到真正完结却发现我写不出所谓的合卷词,许是因着它既不似《剑仙》与《琴魄》那般是一个系列的开始,又不是人间卷的结束。
所以说,估计开卷词要等写前传的时候,而合卷词要等到小云迟那本啦!
那就先不写了,免得强行凑字堆词,反而不美。
就这样吧,感言也就到此为止啦——
我们,未来有缘再相遇。
长夜惊梦
癸卯年七月二十四日夜
新书已发
新书已过审,起点读书搜《我靠缺德成圣人》或作者id十方道衍,仙侠文,换了个马甲频道和网站,从0开始啦!
因为周日编辑不上班,还没签约,所以其他网站暂时搜不到,没有起点的宝如不想换地方可以多等两天哈!
链接暂时搜不到,等提签了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