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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三九章 条件

    “说吧,你们想要换得的条件都是些什么。”

    定下心神的符开云幽幽叹息一口,抬指哒哒点上了桌面,墨君漓闻言微一怔愣,随即笑吟吟弯了一双眼睛:“女君放心,这倒也不是什么多复杂的条件。”

    “晚辈只是想请女君与我等联手,一同对付师修齐。”

    “顺带还想请女君能在来日乾平与扶离刀兵相向之时,领着贵国作壁上观,莫要插手此局,使晚辈为难。”

    符开云不动声色:“然后?”

    “作为交换,我等愿襄助女君与贵国王爷姐弟相见、阖家团圆。”少年敛眉,“同时,晚辈能向您保证,只要墨某尚有一息留存,乾平大军便一日不会进犯贵国边境。”

    “殿下,您这一番话,”女人抬头,面上笑意霎时尽敛,“代表的究竟是你自己,还是整个乾平?”

    “那自然是整个乾平。”墨君漓低头轻笑,“晚辈从不拿国事开玩笑。”

    “哦?那贵国帝王知道您的意思吗?”符开云满目狐疑,“他会同意您这决定?”

    面前这小兔崽子这一番话说得委实太大,大到她全然不敢信他半字。

    大争之世近在眼前,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乾平与扶离两方大国有一决雌雄之意,他身为乾平皇子——尤其是看起来颇受帝王天恩的皇子——他难道就不想一口吞下南疆,彻底统一了此间吗?

    “不知道,但即便父皇他老人家知道后,也不会持什么反对意见。”少年拢着袖子说了个轻描淡写,“这一点,晚辈还是敢肯定的。”

    “怎么,”符开云应声冷嗤,“难道贵国无心一统天下?”

    “吞并了扶离,就是一统天下。”墨君漓眸光微冷,“女君,您身为一国之君,应当清楚,四方征战,本是件极劳民伤财的事。”

    “大争之世,征战自是无可避免,但乾平只愿一扫中土,与天下万民共开盛世,无意穷兵黩武,大伤国本。”

    “何况,南疆北漠之地气候与中原大异,又多崇山广漠、瘴气黄沙,若想攻下此地,势必要大费一番周章不说,来日统御起来,又难免要大耗钱银。”

    “——我留着这些钱给百姓们减轻点赋税、造两个医馆学堂一类的不好吗,干嘛费那个事儿。”少年呲着白牙骂骂咧咧,“打仗好累的。”

    “……像你这样的皇子,倒是少见。”符开云眸色略显古怪地看了墨君漓一眼,“生在天家,志向不该更高远一些吗?”

    “不少见,我那倒霉老子也这样。”墨君漓摊手,“再者,女君,晚辈这说的可都是实话。”

    “您想想,乾京在哪,您桑若的皇庭又在什么地方?”

    “倘若乾平当真吞并了桑若、越川和西商等地,光是重新设立地方都府、派遣官员就得花上好大一笔钱、费上好长一段时间——这还只是派遣官员,没算上来日赈灾。”

    “桑若多瘴气,山多路险,三不五时还要来一出地动,万一塌了个山头、崩了个险坡,我们还得花钱出力去赈灾济民——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南疆嘛,占地没多大,事儿却一个不少,他觉得符氏皇族百余年来把桑若治理的还挺好,他没兴趣多耗上万八千条将士们的性命和国库数百万两白银,去攻打这么个地方。

    犯不上,他们乾平可是很穷的。

    墨君漓咂嘴,符开云闻此,面色却是越发复杂难言:“你的想法虽好,可旁人却未必这样以为。”

    “我前阵子还收到过消息,说是西商之人,眼下已经在操|练|新军了。”

    “是啊。”少年颔首,面上仍旧是那派浑不在意,“所以说,有了个大漠,我们就更不想掺和南疆那块地了。”

    “这么说,”符开云蹙眉,“你们当真不想一统南疆?”

    墨君漓勾唇:“只要桑若不像西商一样想不开的话。”

    “那若是……”符开云面无表情地向后一倚,背脊贴上了椅背,“本君非要学一学西商,或是临时起意,改换与扶离联手?”

    “那我们慕家的十五万精兵,也可一日之内,踏平南疆。”慕大国师淡声开口,她眉间含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凉,“女君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乾平怕的是麻烦,而非是贵国的山川瘴气、虫豸蛊毒。”

    “不想打和不敢打,完全是两种概念——”

    “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可是不小。”符开云仰头叹息一口,继而转眸看了眼那半大的姑娘,目中隐隐滑过一线忌惮,“不过,你确实是有这个资本。”

    ——且不论她那生来天眼未关、前途不可限量的徒儿,光是她自己这一身深厚得匪夷所思的道行,便远非常人可比。

    再加上慕氏那十五万常胜不败的精锐之师……有这种人才坐镇的乾平,确乎不是他们桑若一介边陲小国能招惹得起的。

    罢了。

    符开云稍显疲惫地闭了闭眼,片刻后定定看向桌上的那截玉坠,尾音带上了点令人不易察觉的颤:“两位放心,开云方才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并不是当真想与贵朝作对。”

    “毕竟,我若真有心为难于贵朝的话,今日便不会孤身来此了。”

    “只不过,如果我不曾记错的话,似‘人傀’那等至恶邪法,世间应是并无确切破解之法的罢?”

    “是的。”慕惜辞闻声微默,“此等邪法阴毒至极,制傀人命殒,人傀必将随之魂飞魄散;反之若人傀先制傀人一步化作飞灰,那制傀人却只需略略承受些反噬之痛。”

    “且人傀一旦制成,便是入了无死无生之境,既是活死人,纵然来日有人解了他身上的符阵,他也是活不成的。”

    “既然活不成,二位又从何谈得‘团圆’?”符开云垂眼,“这样看,在这番交易里,桑若似乎是很吃亏。”

    “那么,女君是想要加上什么样的条件呢?”慕大国师低眸浅笑,捧起茶盏轻啜一口,“晚辈愚昧,还请女君明示一二。”

    “很简单,”符开云拢着衣袖正了衣襟,“我要见小秋。”

    “就在我此番离开乾京之前。”

第八四零章 她本是想给他收尸的

    此言一出,厅中霎时寂静一片。

    慕惜辞抬眼望着桌案对面容色鲜妍却倦意未尽的清瘦女人,面上不禁显出两分复杂与为难:“符前辈,这条件……恕晚辈没法答应下来。”

    “怎么,你们不是知道小秋现下的住处吗?”符开云应声蹙眉,“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又不是说非要这次就带他走。”

    “——有关他的事,虽说你们讲的也算是详尽了,可你们亦总归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亲眼确认过他的现状,才能安下心来吧?”

    “还是说,方才那一大通话,都是你们说来诓骗于本君的?”符开云沉了脸,目色显然见地凌厉了不下三分,慕惜辞闻此,面色却是越发纠结:“晚辈自是没那个胆量,拿这种事来诓骗前辈的。”

    “只是符前辈您仔细想过没有,那师修齐早已年入耄耋,他如今的年纪,指不定比咱们四个加起来还要大上不少!”

    “前辈,就算您天赋异禀、道行颇深,而晚辈的天资还算说得过去,就算是把你我二人的修为加起来、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在不惊动师修齐的前提之下,近得您弟弟的身呐。”

    “符前辈,眼下事态未明、时局未定,晚辈实在是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倘若我等成功瞒过了师修齐还算好说;万一没瞒过,不慎打草惊了蛇,那我们先前设好的所有算计,可真就要自此功亏一篑了。”

    小姑娘话毕绷紧了唇角,眸光坚定不肯退让半分。

    此事关乎她与墨君漓三年来苦心所落的每一步棋、设下的每一颗子,关乎朝野内外无数报国之士的心血,关乎乾平乃至天下百姓未来数十、上百年的和乐安定,她敢退,更不能退。

    敌暗我明,他们只知符阳秋是师修齐所布大网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却不知这一环究竟会用在什么地方。

    这时间惊动了师修齐,无异于将他们之前所做过的全部努力逐一废弃——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慕惜辞咬了牙,他们设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抢占到这一点难得的先机……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她不清楚时光回溯究竟要付出怎样可怖的代价,但修行之人的直觉告诉她,人间经不住第二次的回溯时光,天道也不会给他们那虚无缥缈的第三次机会。

    唯有这一次,只剩这一次。

    大不了,他们就放弃桑若这个盟友,她宁可损耗些功德、多背点业障,用符箓配合药物构出幻阵,消了符开云的记忆,再将她打晕了送回南疆。

    ——也绝不要现在就惊动了师修齐!

    小姑娘心下打定了主意,她正欲起身与符开云告罪一番掏符动手,便见女人苍白着面色摇了头:“不不不,姑娘,我没想打草惊蛇,更不是想逼你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我只想看他一眼,隔着多远都行。”

    “姑娘,那是我从小一手拉扯大的弟弟。”符开云痛苦万般地抬手掩了面,她虽不似离云迟那般生来便有天眼,可南疆蛊毒一脉流传年逾千载,他们亦自有他们的一套辨气之法。

    ——早在那截玉坠随着那封信被人一齐送到她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小秋此番是没什么活路可走了。

    她来乾平,本是想给他收尸的。

    “我原以为小秋早便死了,暗访贵朝之前也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我来这后你们却告诉我他尚在人世——”

    “哪怕他已然为人傀儡,哪怕他已然不记得自己还有我这么个姐姐,哪怕活着的那个只是他的躯壳,我也仍旧想要看他一眼。”

    “他失踪二十多年了,姑娘。”符开云红着眼睛,唇边扯开道苦涩至极的笑,“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记忆中的符阳秋,还是个意气风发、初至双十年华,笑起来脸上仍旧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可如今,她都快要入那知天命的年岁了。

    那记忆也早被时光消磨得斑驳褪色。

    糊成了雾似的一团。

    “让我站在院外看一眼可以,让我跑去房顶上看也没问题,哪怕是模糊的,只有一个背影、一个轮廓,这些我都不在乎。”

    “姑娘,我听说你们中土玄门有那等消匿气机之法。”想起这一茬来的符开云倏然抬了头,眼中写满了恳求、暗藏着希冀,“你是玄门弟子,又这么出色,你一定也会的,对不对?”

    “那法子,我确实是会。”慕惜辞应声沉默一瞬,少顷微微压低了嗓子,“只是那师修齐的道行着实太过高深,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蒙过他去。”

    “除非我们手中存有他的气机——如此,借气成符,方能算上万全。”

    小姑娘话毕低了脑袋,平心而论,她也有姐姐,她也见过阿姐两生以来为她焦心上火的样子,她知道她心中的那种感受,她想帮她。

    但她不可能拿大局去赌。

    “师修齐的气机……”符开云怔怔呢喃,片刻后猛地抓过桌上那截玉坠,“姑娘,你看看,这上头的可不可以?”

    “小家伙刚刚不是说,这上面也沾染了那人的气机吗?你仔细瞧瞧,用这上面的气机画符可不可以?”

    “不行,太淡了。”慕惜辞蹙眉,她那会也想过用这上头的气机画符,但那玉坠上沾染的气机委实太浅,这一连两月的奔波下来,莫说师修齐的,便是连那符阳秋的气机,都要所剩无几了。

    并且,光凭这么点活死人的气机,就算画出了符,也是没法遮住他们这几个大活人的气机的。

    不过……

    慕大国师敛眉沉吟,要单论气机这东西,她手里好像还真存着一个。

    ——就是不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不是师修齐的。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慕惜辞抬指揉了眉心,而后自琵琶袖里抠出了只叠成小块的宣纸黄符。

    她将那纸页小心展了,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徒儿的脑袋:“小云迟,你瞅瞅。”

    “师父这道符里封着的气机,与你那会在坠子上看到的、压人又可怕的气,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第八四一章 听着好像还挺美

    “师父稍等,让徒儿看看。”早便恢复了情绪的离云迟乖巧点头,言讫自己撑着蹦下了小凳,迈着短腿赶至了桌边。

    他小心拾起了那道血符,继而盯着它与桌上那截玉坠细细看了半晌,良久郑重万般地点了点脑袋:“是一样的,并且师父您这道符里存着的气机,显然比那坠子上的多多了。”

    “那就好。”慕惜辞听罢陡然松了口气。

    只要有这缕气机在手,她便完全能借着它写出那么两道隐匿气息的符箓。

    虽说就算有了这匿气之符,她与符开云也没法太过近符阳秋的身,但总归是能让符开云隔着小院好生看一眼自己的弟弟,了一了她的心愿。

    说来,这符还是她当初薅着墨君漓夜探萧府时写的,她那会就觉着这耗人祖宗福泽、献祭后代子孙给老人续命的事儿,像是师修齐的手笔,由是特意困了这么一道气机入符,不想今日竟真用上了。

    也算是缘分,是她命中注定要帮符开云这么一遭。

    “如此一来,这事反倒好解决了。”慕大国师似笑非笑,转眸半是庆幸、半是怅然地望了符开云一眼,眉梢微吊,“这样,符前辈,您现在这好好休息一下午,我去写两张匿气的符。”

    “等着入了夜,街上没什么人了,我再带您出京。”

    “对了,您会轻功罢?”小姑娘眨了眼,符开云闻此却不由笑意微讪:“会是会,就是水平不高,功夫算不上好。”

    “这没事,晚辈的轻功还算可以,我可以带着您走。”慕惜辞摆手,话毕便欲催促着符开云赶紧回内间休息。

    她看着她脸上的那股憔悴沧桑劲儿便觉着心下发憷,唯恐她老人家一个不慎,再把自己累厥过去。

    “那我、我就先回去歇会了?”符开云麻了爪,捻着衣袖一时不知道该走该留。

    ——她已很久不曾从小辈们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善意了。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桑若久居南疆一隅,远不似乾平这样富饶,可那皇庭中的各式明争暗斗却是半点不少。

    她在那女君之位上坐了近三十年,朝堂上的此起彼伏的暗流便竞相奔涌了三十年,她看着那些小辈们虚伪讨好的嘴脸,早就倦了。

    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同,面前这几个孩子的脾气却似是好得太过。

    哪怕开场那会他们的那几句话委实气得她脑仁发痛,她也能轻而易举地从他们那一番番犀利的言辞之下,瞥见那一颗颗赤诚而满是热忱的心。

    他们竟似真的只想求一个天下太平。

    符开云蜷了蜷指头,她见慕惜辞等人许久都未曾说话,正欲起身离开小厅,便听得那在一旁沉默多时的少年闷声开了口:“女君,那匿气之符,可不是白送您的。”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女人慢慢拖长了声调,回身定定锁上了少年的眉眼。

    她发现他好似有些不悦,眸中带着线清晰而丝毫不加掩饰的气恼。

    “晚辈想要您手中攥着的那封,定远侯先前写与您的、想要与桑若联手的信。”墨君漓道,符开云闻声微僵了背脊。

    ——这小崽子口开得倒是极狠,张嘴便跟她要那封信。

    她原想把那东西作为自己最后的筹码来着。

    “不过,作为交换,晚辈可以答应您,”少年思索着补充一句,“待时局稳定下来,乾平可帮贵国出钱修路,以方便两国往来经商。”

    “哦?出钱修路。”符开云应声挑眉,面上笑意略略发了假,“那等到那官道修成,这路上通行的到底是两国商贾,还是贵朝的数十万铁骑呢?”

    “只要桑若不学西商,”墨君漓微笑,一番话说了个滴水不漏,“这道上通的自然就是商贾。”

    “当然,若女君一定要学些什么人,晚辈比较推荐您学学寒泽的叶长公主。”——他不介意在南疆再多个属国。

    “学她?那不就该把桑若大权拱手让人了吗。”符开云咧嘴轻嗤,她果然忍不了这小崽子的贱嘴,“没记错的话,贵国可是已经在北疆之地建上劳什子的都护府衙了。”

    “对啊,寒泽确乎是已经成了乾平的属国。”少年抱了胸,眼神是说不清的幽怨,“所以……但凡北疆那头出了点天灾人祸,我还得巴巴地给人送钱送粮,出人出力地赈灾善后。”

    “麻烦着呢。”

    ……这么一听,做属国好像还挺美的,遇上天灾人祸了都不用自己忙它个焦头烂额。

    符开云的思路诡异地歪了一瞬,她晃了晃脑袋,逼着自己按住心头的那点蠢蠢欲动,与余下三人简单告罪一番,忙不迭快步出了小厅。

    ——她怕再多留一阵,她会在一个冲动之下,也脑热地让桑若变成了劳什子的属国。

    毕竟,听起来真的好省心啊……

    女人憋不住心下腹诽两句,随即越发迈快了步子,墨君漓等人目送着她回了内间,彼此相互对视了一眼,耸着肩头,晃悠悠出了偏院。

    三人一路晃着回了正厅,待离云迟甫一跨过门槛,墨君漓挥袖屏退了左右,慕大国师就手关上了门窗,回头缓缓拧巴了一双细眉。

    “怎么说,阿衍,定远侯那事,你之前听说过吗?”小姑娘深深呼吸一口,随手拍了拍自家小徒儿的发顶。

    后者意会,当即取过经书板凳,去后门出守着背起了经咒,少年闻言摇了头:“没,那会我都被墨书远那狗玩意逼着跑到扶离去了,手根本就伸不了那么长。”

    “你呢,阿辞,你一直身在乾平,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吹草动?”

    “问的好,关键就在于我也没有。”慕惜辞皱了脸,面皮霎时纠结成了一团。

    先前听符开云提起定远侯恐生不臣之心时,她这脑子就发了懵——前生时除了靖阳伯府的那一桩冤案,她再就没听说过有谁想要造反。

    “我只知道他气量不大,又一向与我爹爹政见相左,两人互不对付,常有积怨。”

    “但他再怎么心中有怨,冲的也该是我爹而不是陛下罢?”小姑娘满目狐疑

    “何况这两人,一人久居南域,另一人常年奔走各方边城,一年到头也碰不了两次面,按说也积不了多少怨。”

    “他总不能是见陛下器重我爹,便想不开了要造反吧?”

第八四二章 他这叫成人之美

    “这也……不大好说。”墨君漓敛眉沉吟,下意识抬手搓了搓下巴,“毕竟,那定远侯确实是挺小肚鸡肠的。”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不小肚鸡肠的问题。”慕惜辞拢着衣袖,稍显焦躁地在屋中踱了两步,面色微有些难看,“我担心的压根就不是这个——阿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是觉着这事前生时从未发生过,怕我们的重生改变了此间太多原有的轨迹,”少年轻轻点头,继而安抚似的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嗓音温软,“再生出什么始料未及的变故。”

    “但是阿辞,你也不要太过紧张——左右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了这么多,我们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便是。”

    “再者说,那定远侯前生未必就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心思。”墨君漓垂眼。

    “阿辞,你别忘了,前世死在那场江淮水患中的百姓与地方|官|兵足有十几万人,水患一过,江南所产粮食锐减了不下五成,整个乾平用了足足三年才勉强恢复了些元气。”

    “并且,北疆还打着仗——那时候的乾平,可谓是举国上下都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少年摊手。

    “所以阿辞,说不准是那定远侯先前也生出过这等意图造反的心,只碍于国中哪哪都穷,他又是个不懂经商的粗人,朝廷既拨不出多余的粮饷,他便省不出来多少钱粮去豢养劳什子的私兵。”

    “……听你这么一说,”慕惜辞听罢沉默了片刻,少顷才迟疑着轻声开了口,“我倒是想起来了。”

    “前生我刚回京城的那会,好似确乎是听谁嘀咕过,说那定远侯整日问陛下索要粮饷……”

    “只是那时间国库吃紧,朝中委实拿不出银钱,且其他地方的边军也不曾似定远侯那般要钱要得那般勤,那定远侯闹腾了一阵,也就不闹了。”小姑娘思索着慢声回忆。

    “再后来……二哥战死在大漠西商,陛下油尽灯枯、抱病而亡,墨书远那狗玩意登基称帝,慕家只剩我一人尚能顶用,朝中武将奇缺,墨书远便寻了个机会,将陈氏一族召回京中重用,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一想,他当年可能当真是存过其他心思的,只不过既无天时、又无地利,连人和都没能沾上半点,没等成什么气候,便自行放弃了。”

    若果真如此,她倒是不必那样提心吊胆,唯恐哪处出了差错了。

    想通过一圈的慕大国师无声松了口出气,连带着先前紧皱着的眉心也跟着舒缓下了三分。

    ——她怕的,从来不是一个没多少斤两又被富贵荣华醉烂了骨头的定远侯。

    她怕的是他们多年布置因着一线疏漏而功亏一篑,她怕没能破开那必死之局,她怕覆车继轨,怕自己会浪费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机会。

    一路走来,她既仰仗着前生的那一段段记忆,又担心自己会太过依赖于这随时能被打破的“预知”。

    她小心翼翼,不断提醒着自己要时刻保持住那份清明……

    每一场劫数她都要反复推衍,每一个卦象她都要细细去解,每一步她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偶尔会让她无端觉着通体发累。

    “是这样。”墨君漓应声颔首,他见小姑娘面上多了两份放松之意,自己亦随之定了定心。

    他趁着离云迟还蹲在后门处认真背着经书,就手将自家小国师的脑袋扣在了自己的肩上,猝不及防被人拉过去的慕惜辞愣了有愣,回神后悄悄放歪了重心。

    “何况那定远侯这会不是还没造反嘛。”少年低头拿鼻尖蹭了蹭小姑娘的发顶,“咱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做准备。”

    “甚至能趁机玩一出一箭……三四五六七八只雕。”

    “啧,一箭双雕还不够,你还要弄出三四五六七八只。”慕大国师闻声咂嘴,“阿衍,你这是又准备干什么坏事?”

    “害,这给人送兵权的事儿,能叫坏事吗?”墨君漓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眉目含笑,“我这做的,分明是天大的好事才对。”

    “送兵权?”慕惜辞闻言猛地抬了头,一双细眉被她吊了个老高,“怎么,你这是想‘帮衬’墨书远一把,给他送个大礼?”

    “差不多吧。”少年咧嘴,“他不是正愁着要从哪抠来点兵权嘛!那定远侯手里攥着的兵马虽不算多,明里暗里的,加起来好歹也有个六七万。”

    “刨除预备役和老弱病残……怎么说也是将近三万的精兵,能跟着大伯手下的禁军比划比划呢!那狗玩意今生没能娶到慕姐姐,大约也看得上这定远侯的兵。”

    “刚好,陈家还有个如花似玉、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墨君漓嬉皮笑脸,“强兵带美人,阿辞,你说我这做的还不算是天大的好事吗?”

    ——他这叫成人之美!

    “嗯,好事,的确是天大的好事。”慕大国师甚为敷衍地点点下颌,一面撑着少年的手臂站直了身子。

    这老犊子此番确乎是做了件极妙的好事,可是那好事的“好”压根儿对的就不是墨书远。

    ——他看似是给墨书远既送了兵权、又送了美人,实则根本是在逼原本摇摆不定的定远侯同着墨书远一齐造反,顺带折腾了手那本就不安生的南安王府后院。

    若她猜得没错,之后这老货还会串通她爹和陛下,创造出个极适合墨书远造反的机会,一圈人故意忽悠着他们往那套里钻。

    谋逆之事非同小可,回头惩处起来,墨书远等人又势必会被陛下他们扒一个老底儿朝天。

    有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朝中生有异心之辈,显然会被一口气清下个大半——这可不就是一箭多雕嘛!

    至说到时候具体能薅下来几只雕,这就要看前朝那帮老东西们的造化喽——

    左右相府、定远侯府和南安王府是逃都逃不了的。

    慕惜辞腹诽着晃悠了脑袋,想到了这会,她心中那点担忧早便散去了大半。

    她定下了神来,悄声抬步挪去了离云迟身后,复又看着那小道童认真背书的样子弯了双杏眼。

    “乖徒儿,背到哪了?”

第八四三章 “线”

    慕大国师抻长了脑袋,颇为好奇地盯着小道童怀中抱着的那部经书看了又看,她记得这部《云笈七签》离云迟已经背了有些时日,也不知如今背到第几卷了。

    “师、师父!”冷不防被自家师父点了名号的小家伙两手一个哆嗦,险些当场便把那卷经文扔出了三尺之外。

    好在他的反应一向迅速,当机立断,一把捞住了那即将飞脱出去的经卷书脊,继而微烫着小脸,仰头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师父,徒儿背到第十一卷的《三洞经教部》了。”

    “正在背《上清黄庭内景经》。”

    “不错,那你这背的还挺快。”小姑娘点了头,目带嘉许地抬手搓了搓小道童的脑袋。

    《云笈七签》拢共一百二十二卷(此书有120、122、124卷等不同版本,今通行版多为122卷,故取了122),内容繁杂,当年的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方能默诵全卷。

    如今她小徒儿只用了这么几天就背到了《上清黄庭内景经》,这速度可比她当初快多了。

    生来天眼未关的苗子,果然不同寻常。

    慕大国师倍感欣慰地如是暗忖着,离云迟则在定下了心神后伸手轻轻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后者见状,低头静静递过去个问询的眼神。

    “师父……您能不能给徒儿讲讲,‘人傀’是种什么样的东西呀?”孩童的嗓音软糯而带着点小心翼翼。

    在他过去所诵读过的经卷秘法中,并无哪一部提及过所谓的“人傀”。

    是以,当今日自家师父与那位自桑若远道而来的姨姨吐出那“人傀”二字时,他的脑袋不受控地便发了阵短短的懵。

    ——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他只知道这两字落到他耳中,让他无端觉得恶心。

    他想起中秋时师娘带着他去戏园子看过的那出傀儡偶戏,木头雕制的牵丝偶衣着精美而华贵,面容栩栩,却又暗藏着两分莫名的狰狞。

    木头傀儡是没有灵魂的,它需得被偶师操纵着才能显出些许灵气,那么,“人傀”呢?

    “人傀”,是指被制成了傀儡偶的活人吗?

    听师父他们的意思,好似那位姨姨的弟弟就被恶人制成了“人傀”。

    怪不得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离云迟抿了抿唇,游神间他察觉到头顶搓着他脑袋的手仿佛有着一瞬间的停顿。

    他不明所以,慕惜辞则在一番思量之后,尽可能放轻了声调:“那是一种邪法,有违天理伦常的邪法。”

    “制傀人会想法子抓来年轻且天赋上佳的术士,用改良过的赶尸符箓配合相应的蛊毒与经咒,将他们的魂魄困在躯壳之内,并加以控制——”

    “简单讲,这是一种控魂的邪法,制傀人通过各种手段控制了他人魂魄,让他人为他们所控,供他们驱使。”

    “被炼制成人傀的人,平日虽看着与常人无异,实则早在他们被制成人傀的刹那,就已不算是活人了。”小姑娘垂眼,努力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轻巧松快一些,以免吓到了面前这才过七岁的半大孩子。

    “算是还能自主行动,但要受控于人的活死人——像你之前看过的人偶戏与皮影戏一样。”

    “……师父,徒儿记得您那时候说过。”小道童听罢沉默了片刻,轻声开了口,“人傀死了,制傀人至多受些反噬;可若是制傀人死了,人傀必然会跟着他一同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即便我们来日能寻到那个制傀之人,也救不下那位姨姨的弟弟,是吗?”

    慕惜辞敛眸:“是的。”

    活人可以死,但死人不能复生。

    她不是师父,没有那等通天彻地、能压迫着天道让它回溯时光的能耐,符阳秋的魂魄已经被困死了,躯壳亦算不得生,凭她的本事,她是救不下他的。

    离云迟瞳底的光色应声暗了暗。

    “那么……师父,‘人傀’是靠符箓、经咒与蛊驱使的是吗?”幼童稍显局促地蜷了蜷指头,“就是……那些符箓经咒,是控制人傀的‘线’吗?”

    “可以这么说吧。”慕惜辞微怔,“人傀之术是邪法,具体的,为师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那东西糅合了赶尸法、养鬼术和控魂蛊——小云迟,怎么了。”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吗?”

    “嗯……徒儿是有一点不太成型的想法。”小道童点点脑袋,大眼中满是认真,“师父,您说,如果人傀是被那些符箓与经咒控制着的,咒与符便等同于傀儡身上牵着的线。”

    “那我们把那些线,从一个人的手上挪到另一个人的手中,是不是就等于‘救下’了这个人傀?”

    “你是说……”慕大国师敛眉沉吟,“你想把控制符阳秋的权力,从师修齐身上剥离、转移到符开云的手中?”

    离云迟颔首:“绘符有符胆书箓,设阵有阵心阵眼,便连蛊毒都有母蛊王蛊。”

    “师父,徒儿想着,既然我们没法子令活死人由死复生,而那位符姓前辈又已经被人炼成了人傀,那我们便不妨向后退开一步,不求让他恢复如初,但求要他不再为他人所控——”

    “那位从南疆过来的姨姨看着不像是坏人,她是符姓前辈的亲姐姐,又找了他这么多年,她应该不会想要害他吧?”

    “这样的话,我们只要想法子剥离了阵眼、压制住蛊毒,再换掉控制前辈的符箓不就好了?”小道童歪头,“如此,我们手中的筹码也能更大一些,回头师父再与南疆的人谈判议和,也能再多些底气。”

    “徒儿觉着,那位姨姨既能这么轻松地同意拿出那什么定远侯与她私下联络的书信,手头定然还存有不少有用的好东西。”

    “救下她弟弟,这个恩情,显然要比帮她把弟弟的尸首运回故土大得多,您和师娘说不定可以用这恩情,换出些更重要的物料。”

    “再者,恩威并施,方得太平。徒儿以为,适才您和师娘给予南疆的‘威’足够多了,可‘恩’还稍差了点。”

    “师父,您认为呢?”离云迟眨眼,一双黑瞳澄澈透亮,却又深不可测——

第八四四章 水至清者,望浅实深

    带出符阳秋的尸首、让符开云提前看一眼符阳秋是“恩”;说十五万精兵可一日之内,踏平桑若是“威”。

    许诺替南疆修路、方便两国贸易往来,则半“恩”偏“威”,以求互惠。

    相较而言,威重恩轻,今日桑若女君思弟心切,一时不会计较这点得失,但长此以往……她心中,也难免会生出些怨言。

    可他们若能如她小徒儿所言,成功救下符阳秋,那这情况便会截然不同了。

    桑若的地方不大,可皇庭中的斗争,却是半点都不比他处少。

    而符阳秋,他不但是桑若此代唯一的亲王,更是南疆数百年难得一遇的炼蛊鬼才。

    天下术法多如过江之鲫,各门秘法却只占了不足十一。

    能修下这不到十分之一的秘法的术士,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天纵奇才,各派兴衰荣辱、薪火相传之要务,亦大多牵系在这些人身上。

    换言之,只要有符阳秋在,只要符阳秋能多活上十载八载,他们南疆蛊毒一脉的不传之秘,便可被人安然传承下去。

    反之,若符阳秋早早地过了身,若南疆境内再寻不到一位能接手了符阳秋衣钵、继承南疆秘传蛊术的年轻蛊师,一旦现下桑若皇庭内供奉着的那位老蛊师撒手人寰——

    南疆蛊术,势必断代。

    慕惜辞垂了眼,据她所知,南疆应当是至此尚未能寻到一个可与当初的符阳秋相媲美的小辈的。

    为数不多的几个天赋上佳的年轻人,也都触不到南疆蛊术最为顶尖的那一部分。

    不是他们不想学,更不是那位老蛊师不肯教,是他们的天资不足,根本就学不会。

    否则,符开云也不会倾其举国之力,苦寻胞弟二十余载而片刻不歇的。

    ——符阳秋确实是她最疼爱的弟弟,但她身为一国之君,这般卖力寻他,从来不止因着那血浓于水的姐弟亲情。

    她是桑若女君,她胸中必须装有他们南疆的江山社稷,她想稳住桑若的朝堂,更想保住他们南疆蛊术近千年的传承。

    是以,救下符阳秋的“恩”,可比带符开云去看符阳秋一眼的“恩”要大得多了。

    此等恩情,不弱于他们先前发兵襄助寒泽、令其免遭灭国之祸的救国大恩了。

    说不得比那个还要大些。

    啧。

    慕大国师无声咂嘴,杏眸定定望向了自家徒儿的眼睛,她看着幼童那双澄澈而又透亮的漆黑眼瞳,忽的便想起了那句话。

    ——水至清者,望浅实深。

    孩童们的思路一向干脆又直接,似小云迟这样聪明的孩子,更是一眼便能望到事物的本质。

    加上他心性纯良,又身俱天眼、天资非凡,要不了几年就可完美地承继下她的衣钵,跟着她一起护佑乾平的黎民百姓……师父这简直是给她留下了个宝。

    想到这点的小姑娘轻巧地勾了勾唇角,眸中却还是那派化不去的凝重,她抬手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声线中带着点不大明显的迟疑:“那么,小云迟,你有把握能剥离了那人傀身上的阵眼吗?”

    “暂时没有。”离云迟摇了头,白嫩的小脸上眼见着多出来两分沮丧,“徒儿没见过真正的人傀,不清楚那符阵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制傀人用的是什么蛊。”

    他嘟了嘴,只蔫吧了那么一瞬便又支棱了起来,一双黑瞳盛了星子似的亮:“不过,师父,您若愿意让徒儿仔细看那人傀一眼的话,徒儿说不定能瞧出些门道。”

    “所以,今晚您带那位南疆的姨姨出京的时候,可以捎带上徒儿吗?”

    “徒儿想看看,徒儿能不能找出法子来救下那人傀!”

    “带上你也不是不行。”慕惜辞应声挑眉,左右她那道血符里存着的气机足够,多画上一两张匿气符箓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

    “关键是,小云迟,我们准备二更后出门,一路运着轻功,差不离三更天能到——徒儿,你能熬到那个时候吗?”

    慕大国师满目狐疑,眸光在离云迟那张软包子脸上上下逡巡过一遭,眉间仍旧藏着些踟蹰之色:“我记着除夕守岁那天……你好像就没守住。”

    “应该、应该可以的吧。”小道童捂了脸,白净的面皮刹那红成了一片。

    除夕那天,他师娘本想带着他去自家师父府上串门顺带守岁,孰料他人才入国公府不到一个时辰,未至三更便忽悠悠睡了过去,硬生生错过了二师伯带着师父师叔他们在门外点花放鞭。

    “实、实在不行,徒儿可以用了晚膳就去睡,等着睡到二更天,再起来。”离云迟扭了眉毛,咬着口白牙憋出了这句话。

    “行,那你今儿吃了晚膳就睡,等到二更天了,为师再派人喊你起来。”小姑娘被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逗得不住发了笑,她没忍住伸手掐了掐自家徒弟的包子脸,继而转头瞅了墨君漓一眼,“阿衍,你今晚也跟着我们走一趟?”

    “符好写,但符前辈加上一个小云迟,俩人我大概带不过去。”

    “国师大人,合着您这开始没准备让我跟着去呀。”冷不防抓着个奇怪重点的少年瘪了嘴,眸中是说不出的幽怨,“亏我连今晚出门穿啥都想好了。”

    “你竟然还考虑晚上出门穿啥!”被他带歪了思路的慕大国师跟着他瞪眼惊呼,“大晚上出门肯定要穿夜行衣啊——这还用想?”

    “可是夜行衣还有好几种款式呢!”墨君漓理直气壮地叉了腰,“交领圆领,对襟斜襟,加上下摆长短和袖口样式——这花样不是多着?”

    他柜子里至少有十种不同款式的夜行衣,每种又至少备了五套,从短打到直裰,再从箭袖到直袖,这些他可是都标上号了,绝对不会弄混,更不会穿错!

    “奇了,”慕大国师诧然满面,“我从前怎么没注意过你那些衣裳有这么多花样。”

    呵,说白了,不在意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少年偷偷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他觉着依慕大国师对吃穿用度的在意程度来看,他再给她十年时间,她都未必能分得清他那究竟有多少件不同的夜行衣。

    毕竟,她老人家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他买的。

    墨君漓摸鼻望天,他已经不想再提那些倒霉衣服了,于是决定飞速转移开话题:“那今天晚上,你带着小萝卜头,我带着女君走吧。”

    “符开云总归是个成年人,再怎么轻身也比咱徒弟重上不少,这一来一回咱们得跑上快两个时辰——我怕你累着。”

第八四五章 换你,你骂得更难听

    “咦?今晚这么多人一起去呀。”

    夜入二更,符开云看着面前拾掇整齐的俩大一小,眸中不受控地现出了些许诧然之色。

    她原以为今夜要跑出京城的唯有她与慕惜辞二人,不想离云迟和墨君漓也一同跟过来了。

    “唔,晚辈原本确乎是不想带着他们两个的,”慕惜辞敛眸,轻飘飘地点了点脑袋,“只是晌午那会,小徒忽的提出了两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符开云挑了眉,饶有兴致地略略俯下身来,含笑盯上了小道童的眼睛。

    她一向喜欢似离云迟这般聪慧懂事的小辈,加之她最大的侄孙又与这小家伙是差不多的年岁,是以,她这会瞧着眼前的幼童,怎么看怎么觉着亲切。

    “自然是有关‘人傀’的问题。”慕大国师应声弯了弯唇角,她敛着眉目稍加思索,到底是不曾将那话说得太过分明。

    毕竟,能不能“救下”符阳秋,眼下还犹未可知呢。

    还是不要急着给符开云太多希望为好,免得后头失望化成了绝望,反让南疆与乾平离了心。

    至说威重恩轻的问题,他们总归还是能寻到其他地方,给桑若找补回来的。

    小姑娘的眼瞳闪了又闪,开口时声线仍旧是那派轻巧含笑:“小徒眼下正是好奇心最为旺盛的年纪。”

    “他既想知道那制傀人究竟是用的何等符阵来驱使人傀,又担心那邪法出自此间的大派名门,这才央晚辈带他一同出来,长长见识。”

    “晚辈觉着他忧心之事也不无道理,加之这些东西,他早晚也要学到,不如提早看上一回、开开眼,便索性将他一起带出来了。”

    “这样啊。”符开云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小孩子的好奇心一向重些,见到新鲜的东西,也总喜欢刨根问底。”

    “那……慕姑娘,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启程了?”

    “当然。”慕惜辞弯眼,话音刚落便弯腰抱起了自家徒弟,墨君漓见状,拱手冲着符开云道了声“得罪”,继而小心搀扶着符开云,足下一点,运起了轻功。

    ——为了让这与他老子差不多年岁的长辈自在一些,他甚至特意在自己胳膊上又搭了两块新制的墨色帕子。

    ……她今年将入五十,还没到古稀耄耋。

    倒也不必这般谨慎。

    符开云的面皮不受控地抖了抖,她正欲出言提醒墨君漓,让这崽子放轻松一点,下一息便被那突如其来的提速吓得闭上了嘴。

    ……你们年轻人轻功都掐这么快的吗!!

    符·上了岁数不宜剧烈运动·开云懵着脑袋胡思乱想,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会恐高。

    这会她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动用轻功了。

    符开云突然便觉着有些生无可恋,好在这般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几人出了京城后没多久,便乘上了墨君漓白日就派人安排好了的马车。

    ——符阳秋现下所居的宅子离着京城着实有一段距离,单靠轻功飞过去怎么说都有些太过累人,左右这京郊的匪患早几年便被朝廷除了去,他们偶尔走一走夜路,倒也无妨。

    “女君,您还好吧?”搀着符开云坐上车的少年弯了眼,面上挂着道稍显心虚的关切。

    先前跑的那会他只顾着跟自家小国师比谁的速度快了,等到想起来自己还带着个符开云的时候,这马车都已然近在眼前了。

    “还成,暂时死不了。”符开云应声恹恹抬眼,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真想干脆利落地拧了这小兔崽子的脑袋。

    奈何这崽子既不是她儿子,也不是她孙子,她的脸皮还没厚到能面不改色地管人家乾平皇子的地步,再怎么想动手,也得老实憋着。

    ——谁让她自己轻功耍得不好的。

    符开云暗暗腹诽一句,上了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中途慕大国师给几人分发了那道能藏匿气息的符箓——大家大小都是术士,倒不必刻意教他们如何用符——如此那马车晃悠悠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掐在亥正二刻抵至了那宅子十里之外。

    剩下这点路,自然不宜再继续坐着马车,四人下车后,依照之前的分组重新运上了轻功,待他们稳当当落上那宅子的房顶,离着三更尚有不到盏茶的时间。

    “所以说,现在怎么办?”望着屋内灯火的符开云压了嗓子,轻轻拽了拽身侧小姑娘的衣袖。

    入夜出门,那道上确乎是没几个活人,可与之相应的,她弟弟也不会大晚上还留在院中瞎晃。

    他们总不能偷摸拆了人家的房瓦,或是干脆溜进人家的屋子里去吧。

    “想办法给他骗出来呗。”慕惜辞耸了肩,边说边眯起眼睛四顾了一周。

    厢房瓦沿边上的树丛里传来阵不大明显的窸窣声响,小姑娘循声回眸,便见一只胖成球的橘猫蹦上了房顶,正借着月色,舔着它爪子上的细毛。

    “有法子了。”慕大国师亮了眼睛,当即屈指引煞,抬手瞄着那橘猫屁股就是一下,可怜的橘胖猝不及防,霎时被那一团煞气踹离了房顶。

    “喵嗷~~”橘猫惊叫着踩上了主屋,凭着自己那足以压塌土炕的出色体重,成功跺碎了檐角的几块青瓦。

    碎瓦落地,清鸣震耳,猫儿踩着房顶,冲着四周好一通喵喵嗷嗷。

    精准感受到那橘猫情绪的离云迟搓着指头垂了脑袋,声线中带了点纠结与迟疑:“师父,它骂得好难听哦。”

    “肯定的,换了你在那儿臭美的时候被人一脚踹了屁股,你骂得指定比它还难听。”墨君漓颔首,一面伸手压住了小道童的发顶,试图让他矮下身子。

    那青瓦坠地时屋中人影已然有了动静,他怕这崽子反应不及,趴不下去。

    “人马上出来了,赶紧趴好。”户枢转动的响动骤然压过了猫叫,慕惜辞提醒着众人,小心屏住了呼吸。

    四人伏在那房顶上贼兮兮地露出了八只眼睛,屋中人擎着盏烛灯,缓步踏出了屋门。

    “原来是只……发了癫的猫儿。”符阳秋举高了掌中烛灯,火光登时照亮了那片残缺的屋顶。

    他仰头看着那只圆滚滚的橘猫,空洞的眸子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恢复了些许神采。

    只是那点光色存了不到一瞬便彻底黯淡下去,他僵硬地拉扯了唇角,想笑,却又不知道如何才能笑。

第八四六章 抗争

    是了,他早就不知道该如何笑了。

    符阳秋擎着烛灯的手指有着一刹的蜷缩——二十五年,他被困在这具不受他控制的躯壳内,已有足足二十五个年头了。

    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孤魂野鬼般的二十五年。

    男人挣扎着想要扶住门扉,可那手臂却似绵软着生不出半点力气。

    他像是看客一样,眼睁睁瞧着自己拾起了地上的碎瓦又转身回了屋内,临入屋时,余光又下意识轻扫过西厢的房顶——

    那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地方分明是一派空空荡荡,可他总觉得青瓦之后似等着什么重要的人或物。

    比如……阿姊。

    离开南疆二十余载,他想阿姊了。

    空洞的眼珠内悄然浮上一抹茫然,剧痛霎时攀上了他的头颅,符阳秋踉跄着扑上了就近的木桌。

    ——他每日意识能清醒过来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且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但凡他生出哪怕那么半点想要逃离或是怀念故人的情绪,他的脑袋便能疼得宛若马上就要炸开。

    并且,每疼过一次,他的精神便会再差上一分。

    那剧痛似乎能消磨他的魂魄,他与那些束缚着他心魂的枷锁经年累月地对抗下来,到如今他已快记不得南疆的山川河流是什么样子的了,可那些该死的枷锁却还完好无损着。

    不……也不算是完好无损。

    困着他那堆东西里,有一味是改自他们南疆控心蛊的蛊毒,这些年他强行操纵着体内的蛊虫们与之拉锯,现在勉强算是将那蛊虫炼化了小半。

    身为蛊师的本能告诉他,只要他能循着先前的法子,将控制着他的那只蛊虫成功炼化,他便有机会能挣脱这一身的枷。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能拖到那个时候。

    符阳秋撑着桌子胡思乱想,那痛楚令他眼前止不住地发了黑,本就混沌的脑子也跟着愈发混沌起来。

    该死……他的时间到了。

    男人哆嗦着咬了咬牙,下一息暗色铺天盖地,而他亦彻底失去了意识。

    “符前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厢房屋顶,慕惜辞小心拉扯了身侧女人的衣袖,声线放得既轻又浅。

    符开云早在瞅见符阳秋的刹那便彻底发了愣,这会更是连眼眶都红了个透底。

    “再待下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小姑娘轻轻提醒着她,女人半晌后才无声应了个“好”。

    几人沿着原路寻到了那辆停在林道边上的马车,待四人重新于车上坐定,慕惜辞这才转眸看向了自家徒儿:“小云迟,怎么样?”

    “刚才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师父。”离云迟应声颔首,眉头紧巴巴皱成了一团,“符阳秋前辈身上总共有九个阵眼、一百多道符箓,并上只长得很奇怪的蛊虫。”

    “从阵上流转的灵煞之气看,九个阵眼里一主三辅,余下五个应当是控制躯壳四肢的,我们只要解决了前头那四个,就足够了。”

    “至说那几张符……师父,那符的符胆徒儿先前从未见过,一时也说不清究竟出自何处,但徒儿把那符胆的样子记下来了,等着待会回了水榭,便能画给师父您看。”

    “如果连为师也不清楚那符胆到底从何而来,这几道符箓,还能有的解吗?”慕惜辞撑着下巴敛眉沉吟,“毕竟……那符极有可能是师修齐自己改出来的,凭着他的天资与道行,他自己生造两个符胆也不无可能。”

    “应该有的解。”小道童稍作迟疑,随即果断地点了脑袋,“师父,徒儿方才仔细观察过了,人傀炼制之法的关键主要在控魂与控体。”

    “——大致是以蛊控心,以咒控体,以阵困魂,如此算来,那些个用来构成困魂阵法的符箓,用的究竟是何等符胆,反倒不是特别要紧,只要我们能解决那只蛊虫和那几道阵眼就行。”

    “不过,师父,徒儿才疏学浅,肯定是没那个本事能解开那几道阵眼了,这活儿只怕还得劳烦您。”

    “害,这倒无妨,又不是什么大事。”慕大国师闻此浑不在意地摆了手,坐在她身侧的符开云这会却是听了个满脸迷糊。

    “你们师徒俩,在这打什么哑谜呢?”女人懵着脑袋眨了眨眼。

    她这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心头想要立马带着小秋回南疆的冲动,回神便听见慕惜辞二人在这说什么“阵眼”、“符胆”,听着像是那小家伙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前辈,这可不是什么哑谜。”慕惜辞摇头,边说边伸手搓了搓自家徒弟的发顶,“是小徒找见能救下贵国王爷的方法了。”

    “救下小秋?”符开云听罢懵得更甚,“可那‘人傀’之术不是邪法吗?”

    “而且姑娘你之前也说过,凭我等的能耐,压根做不到让死人复生。”

    “是的,那确实是邪法。”慕大国师下颌轻点,神情微肃,“晚辈也确实没本事令死人复生。”

    “但救下贵国王爷,原也不需要令他当真复生。”

    小姑娘拖着下巴说了个意味深长,符开云不自觉坐正了身子:“怎么说。”

    慕惜辞挑眉看向了自家小徒弟。

    离云迟意会,当即假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女君前辈,那位前辈既是被人炼成了人傀,要被迫与制傀人同生共死,那我们只要将能控制他的那些符箓阵眼,转移到您身上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跟您同生共死、听您的‘差遣’了。”

    “小家伙,你的意思是,你们准备将小秋的躯壳控制权转移到我身上,”符开云顺着小道童的思路往下捋了捋,“再让我主观放开对他的控制。”

    “这样一来,躯壳的控制权实际还在他自己手里,除了他要与我同生共死,旁的倒与常人无甚大异……也就相当于是救下他来了?”

    “对,就是这样。”离云迟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并且晚辈那会子好生瞧过了,那位前辈身上所设的阵法虽然精妙,剥离起来却并不算太难。”

    “晚辈的道行不够,但师父的道行肯定够了,只要能处理掉那只奇特的蛊虫,这困局差不离就能解开了。”

    “如此,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法子。”符开云碾着袖口细细思索,片刻后倏然抬了眼,“那么……你能有多少把握。”

第八四七章 赌一把

    “如果我们能找见法子处理了那只蛊虫,”离云迟应声垂眼,思索着小心开了口,“晚辈约莫能有个八至九成的把握。”

    “那如果,我们找不到法子呢?”符开云目色微厉,扬声追问,“你还能剩下几分把握?”

    “如果找不到法子。”小道童戳着下巴细细算计了一番,“那晚辈就只能剩下五成多一点的把握了。”

    幼童说了个一本正经,符开云闻此却愈发狐疑:“这么高?”

    “是的,前辈。”离云迟颔首,轻轻解释起自己敢夸下此等“海口”的缘由,“一来,那制傀人的性情似乎很是狂傲,他大约对自己炼制人傀的本事尤为自信,那几道阵眼设得并不复杂,只要找的准位置,强行剥离开就行了。”

    “二来,被人制成了人傀的那位前辈,先前应当是位天资十分出众的蛊师,晚辈见他的魂魄虽被困锁于心门之内,多年来却一直不曾放弃过突破那重重枷锁的念头。”

    话至此处,小道童微微顿了语调:“若晚辈没有看错,那蛊虫估摸着已被前辈炼化了三四成了。”

    “是以,即便到时候我们仍旧没能寻到解决掉那蛊虫的方法,只要能加快那蛊虫被人炼化的速度、帮着前辈彻底炼化那蛊虫,我们仍旧能夺回他躯壳的控制权。”

    “只不过,这法子的风险显然大了些……所以就只剩下五成多一点的把握了。”

    符开云听罢沉默了一阵,半晌才敛着眉目开了口:“足够了。”

    不管是五成多一点,还是八至九成,只要能有生机、只要能有救下她弟弟的希望,那便比丁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的绝望要好得多。

    不过是赌一把罢了,她不怕。

    说到底,人总要什么路子都试过了才会死心,何况,他们眼下的赢面并不小,一旦赌赢了,等待他们南疆的,便有可能是新一轮的蛊术大兴。

    ——南疆,已经有许久都没出现过似小秋这样的炼蛊奇才了,哪怕是被南疆百姓们奉为当世第一蛊师的大阁老,年轻时的天赋亦不足以与小秋媲美。

    至少,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能研究出新的可用蛊虫,而小秋早在尚未成年之时,便已能改进先祖们流传下来的炼蛊法、尝试着培育新蛊虫了。

    符开云心下拿定了主意,转而重新抬眼望向了离云迟:“那蛊虫长成什么样子?”

    小道童闻声微怔,随即回忆着那蛊虫的样子,竭力描述起来:“通体银白,背上有一道血色的竖纹,长得有些像知了,比那个小一点,而且没有翅膀。(←我瞎编的)”

    “这听着倒有些像我们南疆的控心蛊,只不过控心蛊是通体纯白的,背上也没有什么血色花纹。”符开云若有所思,“可能是那制傀人依着控心蛊改出来的……成,我清楚了。”

    “小家伙,多谢你了。”女人攥着幼童的双手,郑重其事地与之道了谢,离云迟闻言不禁烧着了一张小脸,他赧笑着垂下眼睫,看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前辈,您客气啦。”

    “晚辈只盼着能帮上您与师父他们便好。”

    他着重咬了“师父”二字,符开云见此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由是她转头,格外认真地冲着慕惜辞二人行了个桑若的礼,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此番若贵国能帮着开云成功救出小弟,保住我南疆蛊术传承,桑若愿做乾平永远的朋友,”符开云道,话毕深深俯了首,“符氏,亦甘愿向墨氏称臣。”

    “女君,您又说笑了。”一路上沉默多时的墨君漓忽的浅笑着出了声,“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恒的利益。

    ——尤其是国与国之间。

    “乾平也从不奢望能与南疆做什么永远的朋友。”

    符开云听见这话,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那殿下的意思是……”

    “一百年。”少年从容万般地打断了女人的话,“乾平只要贵国做乾平百年的朋友。”

    “百年之内,南疆不兴战事,你我两国,共享这百年的盛世太平。”

    “至于百年之后……这世间从无永不衰败的盛世,后世之人过得如何,且看他们的造化,与我等作尘枯骨,又有何干?”

    “女君,您意下如何?”墨君漓弯了眼,笑眯眯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相较于那虚无缥缈的“永远的朋友”,他还是觉得能争取到的这百年歇战,更为实在。

    毕竟术士的寿命本就较普通人长些,他瞧着符开云的身板与样貌,她应当是再多活个五六十年也不成问题。

    有她在,南疆自是不会生出什么事端;而待她仙逝之后,乾平早便能入那大盛之境,被她悉心教养出来的继任者,多半也不会发了疯的要触乾平的霉头……

    多了他不敢说,至少这百年的太平,两国还是拿得起的。

    “殿下果然与寻常皇室之人不同。”符开云心情颇为复杂地瞄了墨君漓一眼,少顷略略点了头,“如此,就依照殿下的条件来罢……慕姑娘,我们要何时才能为小秋拆阵解蛊?”

    “此事暂不急于一时,”慕惜辞笑笑,“我们还是得先寻到解决了那蛊虫的法子、掐准了合适的时机方可动手。”

    “符前辈,不瞒您说,我等在后头还设了出大戏,就等着定远侯与师修齐等人‘入瓮’了。”

    “这大概得请您稍稍等上个一年半载——待到西商那群人憋不住到处耀武扬威的时候再说。”

    “届时,还免不了要请贵国王爷在其中‘演’上个三场两场的呢。”小姑娘挽唇低笑,符开云见状沉吟着垂了垂眼:“看来,两位已经安排明白了。”

    “也好,那开云便在南疆恭候着二位的好消息了——慕姑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别的倒没什么。”慕大国师撑着下巴想了又想,“主要还是那个蛊虫的问题。”

    “前辈,晚辈不善蛊术,这解蛊之事,只怕少不得要麻烦您了。”

    “嗐,这有什么麻烦的。”符开云摆手,“小秋本就是我们桑若的王爷,而非贵国之人,二位肯帮着开云救他,已是大恩,我又怎好意思将所有事都推给二位去做呢?”

    “慕姑娘,解蛊之事,只管交给开云便是。”

第八四八章 蹊跷

    慕惜辞见符开云说得认真,便也不曾多说什么场面话,只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毕竟术业有专攻,蛊虫这东西交给他们蛊师来解决,总归是比给他们这些对蛊术了解得不够透彻的玄门术士强。

    至此几人便再没了话,三更的月华最是清幽,马车踏着那霜色与灯笼赶路,倒也不觉着昏暗暗的看不分明。

    待那马车即将驶入京郊时小姑娘忽的转了眸,她定定扫了眼身侧辨不出年龄的女人,声线微缓:“说来……符前辈,您先前没考虑过一个要命的问题吗?”

    符开云闻言一怔:“什么?”

    “贵国皇庭的守卫兵力并不差,符阳秋前辈也不是那种能轻易上当受骗、受人算计的傻子。”慕惜辞敛眉,“且他天资非凡,未及弱冠,一身蛊术便已修得出神入化……”

    “那么,这样厉害的他,怎会突然被师修齐掳了去,还被炼成了连活人都算不上的人傀?”

    “诚然,那师修齐的手段是比我等高明上不少,但桑若皇庭去着扶离皇都也不下千里,纵然他有通天的能耐,也不至将手伸得这么远。”

    “如若不然,”小姑娘勾唇冷笑,“他亦毋需这般煞费苦心地在墨书远等人身边埋钉子了。”

    “——是以,您不觉得,当年符阳秋前辈失踪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吗?”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符开云应声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微哑了嗓子,“慕姑娘,你是觉着,桑若皇庭之内,有人早早搭上了师修齐,与他里应外合,故意骗走了小秋,并令他陷于虎口是吗?”

    慕惜辞垂眼:“是这样。”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确乎是容易突生热血、意气用事,但符阳秋自小生在天家之内,又岂是寻常的毛头小子?

    相较于他一时不察被师修齐掳了去,她始终认为他是被人联手卖出去的更为合理。

    “实不相瞒,岂是早在当年小秋失踪的时候,我就怀疑过皇庭中的宗室。”符开云抿唇,“只是那时前朝的局势并不算好,又逢疆界动荡……”

    “我一面忙着稳定时局,一面派人去各地寻他,一来二去,竟没能倒出手来仔细查那帮宗室……等到前朝稳定,边疆歇战,那都已经是三年后了。”

    “到如今……小秋已失踪了二十余载,皇庭之内有关他的痕迹早便消失了个八||九不离,就算我想重翻旧案,亦不知该要从何处着手了。”

    符开云怅然叹息:“说到底,这些都是……”

    “前辈,这也未必当真寻不到能着手的地方。”慕大国师攥拳一声假咳,“您想想,那人既能做出这般背祖叛国之事,定然是觉着符阳秋前辈挡了他的路。”

    “符前辈的天资出众,身份又尤为特殊,能被他挡了前程的,左不过也就那么几个。”

    “——求名的、求权的,抑或是想权名双收的。”

    “这样算下来,大约便不剩几人了不是?”

    “这样算下来……”符开云低着脑袋细声呢喃,慕惜辞见到她作出这等情态,自是猜到她是心中已有了计较,由是便不再顾她,转而抽查自家小徒弟背诵的经文去了。

    可怜离云迟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这会还要被自家师父抽查功课,墨君漓看着小家伙苦哈哈背经的样子,憋不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好一通笑。

    他若不笑还好,这一笑反倒引起了慕大国师的注意。

    她原是见符开云在侧,想着给这老货多留些面子,回水榭后再检查他的功课,哪想这老犊子自以为是逃过一劫,正经了不超两息便现了原形,又是瞪眼又是做鬼脸地在自家徒弟面前没好个嘚瑟,登时倒竖了一双细眉。

    墨君漓被她那眼神瞪得一个哆嗦,险些当场跪去了车厢底,慕大国师见此扯扯唇角,面无表情地冲少年递去个眼神。

    完,这是让他跟着一起背经的意思了。

    少年的腿肚子无端发了软,他抖着嘴皮无声跟小姑娘僵持了半晌,到底认命一般随离云迟玩起了背经接力。

    待到那马车稳当当停在了京城之外,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已然从《左乙混洞东蒙录》背到了《上清源统经目注序》(都是《云笈七签》的内容),墨君漓在慕大国师那里积累了五下戒尺,离云迟则被记下了一道。

    “背得还成,只是今儿太晚了,这几道戒尺,留到我下次抽查再一起敲罢。”慕大国师抬袖说了个轻描淡写,一边转身迎着符开云下了车。

    落了地的桑若女君学着乾平人的样子,拱手对着慕惜辞等人行了个礼,语调仍旧是那派郑重其事:“今夜,劳烦几位了,开云心下感念,来日必有重谢。”

    “此外,慕姑娘,多谢你方才的提点,我心下已有了些微头绪,待我此番回桑若后,定会详细重查当年之事。”

    “倘若能抓到那勾结外贼的内奸,开云再与几位联系。”

    “那,我等便提前在此祝女君一切顺利了。”墨君漓笑眯眯地弯了眼,末了还不忘拉扯自家的观风阁一句,“对了,女君。”

    “若您有什么棘手之事实在做不大来,也可去寻一寻观风阁——回头晚辈就跟那边知会一声,只要您去,办事费用一律免下三成,您看如何?”

    “嚯,原来那东西是殿下开的。”符开云目色微诧,挑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墨君漓一眼,“这倒出乎开云所料了。”

    她之前还以为,上次给她宫中递信的那几个观风阁的人是收了银子、受人所托,不想那竟干脆就是墨君漓手下之人。

    这小崽子藏得还挺深。

    不过,庙堂与江湖本就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真正想要一统天下的君王,确实不能太过忽视江湖之力。

    这点他做得倒是极好。

    “行,那开云便先谢过殿下了。”符开云目露赞许,冲着少年微微点了头,“如有那个需要,我自会去寻观风阁的。”

    少年闻声咧嘴:“好说。”

    话毕几人也不再拖拉,当即依照来时的组别,运着轻功溜回了水榭,慕惜辞更是在放下了离云迟后就径直回了国公府。

    符开云此次是微服来访,不好多留,只在乾京安生住了一夜,隔日一早便匆匆离了京城。

第八四九章 恨她无能

    “大人,长公主来了,眼下就在前厅,您看……”

    扶离太师府书房,府中管事低敛着眉眼,小心扣响了房门,屋中翻阅着书卷的白景真闻声微顿了指尖,片刻后缓缓阖上了那卷书。

    “着人给殿下送去些瓜果点心,本官换身衣裳,这就去前院。”

    “喏。”管事拱手应是,礼毕便快步退出了小院,白景真瞅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转眸扫了眼桌上散着的那一摞信笺,轻轻挑了眉梢。

    ——算算日子,也到路氏一族豢养私兵之事败露的时候了,若他所料没错,元灵薇今儿便是来与他商量这东西的。

    转去内间换了身正式些衣装的青年无声弯了唇角,打去年元灵薇查出路惊鸿在外偷着养了近十房外室、生了二十多个子女之后,这女人便绝了心中对路惊鸿的那点念想。

    如今那摄政长公主已然是与路氏一族水火不容,恨不能干脆置路惊鸿于死地。

    而他,这会也该上去给二人再添上一把新火了。

    白景真低头正了正衣衫,而后抬步踏出了书房。

    彼时元灵薇正在太师府前厅小口小口地品着茶水,听见青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方才撂了杯盏,起身浅浅行了个礼。

    现下的白景真是大权在握的当朝太师,她欲要与他为盟,共同对付路惊鸿,这会子自是不好失了礼数。

    “白大人,许久不见,您倒是风采依旧。”元灵薇含笑垂了垂眼睫,白景真应声端了两袖,他弯着眉,声线是惯来的平静恭谦:“殿下谬赞了。”

    “白某瞧着,分明是殿下近来越发光彩照人了才对。”

    “说来,殿下您今日来得正好,刚巧臣这里有些要事,正想着要与您汇报一二,您便先一步来寻臣了。”

    “是吗,如此倒还真是巧了。”元灵薇弯眼,“本宫贸然登门,本也是为着那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只不过……”女人道,目光不着痕迹地自厅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女小厮们身上扫过,面上笑意微敛,“大人这里,似乎是不大方便。”

    白景真登时意会,当即挥袖屏退了厅中侍从,继而抬手请元灵薇上座:“殿下,请。”

    元灵薇不语,她只静静等到厅中最后一个下人退去后,方才拢着衣摆入了大椅,就势重新端起了那盏没喝干净的茶,润了润喉咙。

    “白大人,此番事态紧急,本宫便不与您兜什么圈子了。”撂了茶盏的元灵薇攥紧了扶手,瞳底晃过一线说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本宫按照您先前所述,着人仔细追查了路氏足近半年,果然在京外摸寻到了他们豢养的私兵。”

    “哦?那路氏竟真有这般包天大胆。”白景真闻言故作惊诧,他挑了眉梢,撑着下颌作一派沉吟之状,“养了多少?”

    “约莫两万,”元灵薇垂眉,“具体的,我的人尚未能查的清楚。”

    “呵。”青年挽唇轻嗤,“皇城禁军也不过一万九千余名。”

    “本宫要说的就是这个。”元灵薇盯着茶案低声冷笑,“天家麾下的禁军才不过一万九千余人,他路氏私下豢养的兵马便足有两万多。”

    “白大人,您说,凭着他路氏豢养的这两万私兵,再加上他宣宁侯多年以来犯下的欺君罔上、勾结党羽之罪……”

    “够不够本宫治他一个抄家问斩、株连九族?”女人说着抬了眼,瞳底翻着血一样浓而烈的怨与恨。

    当初查出那近十房外室与二十多个孩子的时候,她只觉自己当年是瞎了眼;可当探子们将路氏多年来中饱私囊、豢养兵马的证据摆到她书案上的那一刻,却让她觉得自己从前的真心,通通都喂给了狗!

    她是扶离最尊贵的公主,嫁入路家二十余年,上侍公婆,下育子女,为了他路惊鸿与路氏的青云路殚精竭虑、奔前跑后,逢年过节还要厚着脸皮向父皇多要出几分赏赐——

    她自认半点不曾亏待过路家,可他们路家又回报了她些什么呢?

    他们纵容着路惊鸿养了十来房外室,他们打着“济民”的名号豢养了两万多私兵,她一心一意地帮衬着她的夫家,可她夫家盯上的,却是她父皇辛苦守了一辈子的江山社稷!

    这让她如何不恨?

    这让她如何不恨!

    她恨不得活剐了路氏的那帮乱臣贼子;恨不得生啃了路惊鸿,再拿他的狗脑袋去祭奠她操劳而死的父皇。

    她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自缢皇陵,到地下跟她的父皇谢罪!

    ——她恨那个欺骗了她二十余载、浪费她大好年华的男人,也恨那个豢养私兵、意图动摇她元氏江山的路氏。

    但她最恨的,始终是她自己。

    她恨她眼瞎,恨她无能。

    恨她要在旁人的提点之下才能一点一点看清那狗男人的真面目,恨她即便抓足了路氏的罪证,也要与人商议着方能掀翻那该死的路家!

    元灵薇恨恨捏了拳,尖锐的指甲掐上掌心,骤然留下道道血痕,白景真看着女人那不住打着颤的拳头,半晌才轻轻摇了头:“从前可以,现在却不行了。”

    女人闻此猛地一懵:“什么?”

    “殿下,臣说,您方才所述的这些罪名,现在不足以治少师大人一个‘抄家问斩,株连九族’了。”白景真目光平静,声线淡漠。

    元灵薇听罢陡然发了疯:“为什么?!”

    “他路惊鸿偷着养了八||九房外室,他路氏又豢养了两万私兵,这是欺君谋反,是神仙难救的大罪!”

    “本宫为什么不能治他抄家问斩,为什么不能诛了他的九族?!”

    “白大人,您怕不是在与本宫说笑——”

    她隐忍了半年,好容易才寻见了路氏意图谋反的铁证,可白景真今日却突然告诉她,这些罪证,不足以抄斩了路家满门——

    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怎么敢这么说!

    元灵薇眼珠发了赤,她捏着掌下的座椅扶手,力道之大,恍若是想要将之捏碎,面容狰狞犹似厉鬼——

    “还是说。”女人沉了声,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清隽沉稳的青年,试图从他面上寻到分毫的破绽。

    “大人您,早就投奔了路惊鸿了呢?”

第八五零章 西商哪来的钱啊

    元灵薇的言辞间带着浑然不加掩饰的揣度与恶意,白景真看着面前那容色愈渐疯癫的女人,心中却是出了奇的静如死水。

    至此他总算明白了先帝临死前拖着条行将就木的病体,也要撑着去见墨君漓一面的真正用意;更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他那句“若是熙华不顶用,你便干脆舍了她罢”之下,掩盖着的无尽的怅然与心酸。

    诚然,当日的他天岁不久,确乎是想要在临去前,见一见自己那几近素未谋面的亲外甥。

    可他那天见他,又何尝不是想借着他与七殿下之间的那点血脉渊源,以亡故的大长公主的“故国”为引,为整个扶离的万千百姓,觅来一个能开创太平盛世的贤明之君?

    静淑蠢钝激进、熙华昏庸残忍,这天下哪有不爱惜子女的父母,陛下又岂会半点都不愿把他这万里江山,统统留予他的后人?

    只是身在帝王之尊,享有八荒四海,便得担起身上那重逾万钧的天下大任,元灵薇安抚不住扶离的无数生灵,元灵芷更是没本事为万民求福!

    她们坐不住这大好的河山,更站不稳那山巅上的帝位,扶离朝堂本就积弊颇深,倘若真让那大权落入静淑二人或是路家之手,偌大个扶离便立时会成为这乱世中,一盘近乎无主的肥肉。

    温家世代皆是将才,他虽自幼便受着陛下的教导,却也无那等经天纬地、制衡八方的本事。

    扶离已经没有担得起江山社稷的帝王胚子了。

    可是若无明主,待到他日战事四起之时,他与镇国将军府,又能在四方诸国的刀枪剑戟下,保住扶离多少疆土、护住国中多少百姓?

    先帝这是……拿着他的命与故人的情分,给扶离算来了一条生路、算出了一个安稳的未来呀。

    那他呢?

    之前那个满心满眼想要为白家伸冤复仇,一度到了心生执念、半入疯癫的他又都做了什么呢?

    昭武将军府当年固然是蒙了冤,他为人后辈亦固然要为白氏平反。

    但他已为了能给白氏伸冤等了十几年,他全然不介意再多等个三年两载。

    他现在,只想循着先帝一早便给他们指明的那条路,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带着扶离的江山社稷与千万百姓,迎着陛下盼了一辈子、谋了几十年的盛世太平。

    青年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角,面上露出了个几不可查、满是自嘲的笑,他定定瞅着那因他长久沉默而目中不受控现上了几分迷惘的女人,缓缓眨了眼:“殿下。”

    “臣还没昏懦到忘了昭武将军府,是如何被人构陷着而落得个满门抄斩的。”

    “这……这倒也是。”元灵薇闻言微怔,眉目间陡然便多了些不大自在。

    从前她对路惊鸿一心一意,只顾着帮他上下打点,自是不曾觉察到这些年他在前朝究竟掀起过多少风浪。

    当初昭武将军府“意图谋反”之事被人翻出来的时候,她还傻乎乎地跟着路惊鸿唾骂过白老将军是朝中佞臣,直到这半年她与路氏渐渐离了心,她方才咂摸明白当年那一桩事中,诸多不同寻常的味道。

    比如,若白氏当真有意谋反,前朝尚算得上中心的老臣们,又为何要以命死谏,联手保下了当时已过悼时的白景真?

    又比如,若白氏当真有意谋反,父皇又岂会半推半就地留下了眼前的这位白氏遗孤,还将他召进了宫内、留在身边,悉心教养直至他成年?

    再比如……若白氏当真有意谋反,她那几个从不爱打听朝中之事的小姑子,哪里会整日缠着她,问她将军府一案究竟查到了哪一步?

    元灵薇稍显局促地捏了捏袖口,她知道她不聪明,但她好歹是天家教出来的公主,总归没蠢钝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一旦脱离了那团名为“情爱”的迷雾困惑,那藏在经年旧事中的无数疑点,立时便崩碎在了她眼前。

    她……早就查明了,当初那桩所谓的“谋反”,不过是路氏联合着几个文臣自导自演,意在趁机抢了白家的兵权。

    “那……大人适才的那一番话,”想过了一圈的元灵薇冷静下来,竭力平心静气地开了口,“又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臣要禀报给殿下的要紧事了。”白景真应声垂下了眼睫,不紧不慢地提起了一桩看似无关之事,“殿下,不知您近来可曾听人说过,西商这几个月,很是不安分。”

    “西商?”元灵薇闻声蹙眉,她撑着下颌稍加思索,片刻后挑着眉梢微抬了眼,“大人是指……西商国君近期在暗中大肆囤积粮草,意图大练兵马一事吗?”

    青年含笑颔首:“不错。”

    “白大人,您说的这事,本宫自然清楚。”元灵薇道,一面斟酌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处,“只不过……这又与路氏有什么关系?”

    “他们如今大练兵马,是既想趁着大争之世分一杯羹,又想乘机一报先前被寒泽与乾平联手坑去三百六十万两白银的仇……这怎么都算不到路惊鸿的头上吧?”

    “非也。”白景真轻轻晃头,眼中漾着的笑意微凉,“殿下,臣斗胆问您一句,您可知晓,咱们扶离国库,一年能入账多少万两的银钱?”

    “这……约莫有个八百万两吧。”元灵薇沉吟,“本宫记得去年国中风调雨顺,并无大灾大难,税收比往年还略高些,能有个九百多万两白银。”

    “若放在往年,大约也是八百万上下的入账。”

    “不错,扶离一年能缴上来的税收,差不离就是八百万两。”白景真点头,不动声色地引着元灵薇的思路往深处走。

    “那么,殿下,三百六十万两的白银,于我们扶离而言,是个什么概念;倘若是我们一口气拿出了这三百六十万两,对扶离又有什么影响?”

    “三百六十万两,接近朝廷半年的税收了。”元灵薇眉头紧锁,“扶离虽称得上国富民强,可若换我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朝廷亦得狠狠伤一顿筋、动一顿骨。”

    “——国库至少得缓上两年,才能填平这三百多万两的赤字。”

    “是呀,即便是扶离,猛一下拨出三百多万两的银子,也要大伤一阵元气。”白景真勾唇低笑,目色幽幽,“那您说,殿下。”

    “比扶离小了那么多的西商,在赔出了三百六十万两白银之后……”

    “究竟是从哪弄来的这么多钱,去积粮练兵啊?”

    应该还有一章,就是我有点困,不知道会不会写着写着睡过去

第八五一章 “何不食肉糜”

    “白大人,您是想说,路氏近来一直在暗中给西商皇室提供积粮屯兵用的钱财?!”

    元灵薇听罢心头陡然一凛,她虽不够聪明,却也能听出白景真这近乎明示的弦外之音,当即猛地拍了桌案,豁地起了身:“此话当真?!”

    “是真是假,只要殿下您派出两个心腹,下去仔细查探一番,不就知道了。”白景真敛眉说了个轻描淡写,就势捧了桌上茶盏,给自己添了杯新茶。

    “再者说,殿下,眼下您还不曾跟路氏彻底撕破了脸面,近几个月,路氏府库之内有没有大额账目出入,您还能不清楚吗?”

    “这东西,本宫自然是……”元灵薇蹙眉,下意识就想应上一句,孰料不待那话脱口,她便先一步调转了话锋,“等等。”

    “这也就是说,路惊鸿这两个月拨出去的近二百万两白银,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他京外养着的那两万私兵?!”

    “或许私兵的粮饷也被算在了里头,”青年垂眼,眸色晦暗不明,“但两百万两,决计不是一个区区两万人的乌合之军能消耗得起的。”

    “殿下,您生自天家,从前大抵是没经手过兵马。”

    “咱们扶离皇城拢共有禁军一万九千余名,每年的粮饷加上各式武备,拢共也不过能花上个五六十万两——这还是全然脱产(不需要种田)的精兵,似路家手中那帮半吊子玩意儿,哪里就能在短短的三五个月内,花掉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差不离够支撑扶离上下四十万兵马一个季度的花销了。”

    “这、差这么大?”元灵薇诧然瞠目,一时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先前只听人说养军最是费钱,却没详细考虑过要养活这扶离上下四十多万的兵马,究竟要花出去多少钱。

    而今听白景真这么一说,她这脑子倒真是不受控地发了懵。

    一则,若两百万两只够扶离那四十多万兵马花上一个季度,那一年岂不是要耗进去八百万两!

    可她扶离一年的税收才不过八百万两——莫非国库那账本早便年年见了赤字?

    二则……那路家到底是从哪来的胆气,敢做出这等无异于背主叛国之事!

    “对啊,差的就是这么大。”白景真颔首,提到积粮养兵,他恨不能立马给元灵薇当场列个单子出来,“并且,殿下,臣说的这两百万两一个季度,还是在地|方|军与戍边军皆有田地可种、能减免去大半粮饷的情况下。”

    “倘若全军脱产,一季度的花销又何止二百万两,那最少也得奔着四百万两开外去——即便是有农田可种,这一年亦要花进去一个国库的税收!”

    “若非自先帝即位时起,军中便可自行处置每季余下的农货产出,不少武官闲暇时带着将士们与附近的村镇做了些零散生意,扶离的国库早就见了底了。”

    “那……从前军中产出的剩余农货,是不可以用来自由交易的吗?”元灵薇的头皮发了麻,她以前从不知道养个兵马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而且……而且若准了军中人自由买卖农货,父皇他就不怕大家重农弃兵吗?

    “臣幼时曾听父亲说过。”青年沉默一瞬,沉声开口,“从前那些剩余农货,皆要交由地方府衙派下去的专人处理,得来的银钱再统一送还军中。”

    “但军中大营大都远离市井,等着那所谓的专人从各州|府衙领命出来赶到大营,放不得的时令鲜蔬早烂透了,剩不了多少。”

    “并且,农货卖出去的银钱回来时,还要经沿途各地官员们盘剥一层,最后分发到将士们手中的,可能只剩三两个铜板,根本不顶用。”

    “所以朝堂年年拨款,地方年年哭穷,营中将士们年年挨饿受冻……罢了,不提这个。”白景真摆手。

    先帝那样深谋远虑之人,未必不清楚放开了军中贸易的祸处,只是与让将士们受冻挨饿、连刀枪都握不稳相比,放开这贸易的利处远大于弊处。

    何况,军中又能分得什么样的良田?

    不过是些半薄不厚、弃之可惜的寻常田土罢了,本也余不下多少东西。

    ——最多是让将士们心中多些底气,给朝廷节省些开支而已。

    再加上军中那明文书就的军规管着……据他所知,不少地方的将士们,都更愿意拿那些农货与周遭百姓们来一出以物易物,换些军中用得上又耗得快的小物件。

    “原是这样。”

    盘剥,哭穷,挨饿受冻……元灵薇哑了嗓子,她年幼初初识字之时,还曾笑过史书里晋惠帝的那句“何不食肉糜”,不想经年过去,她竟成了真正问出这句“何不食肉糜”之人。

    这让她无端有些无地自容。

    “殿下,前朝之事,远没有您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白景真看着女人那派懵懂又自责的样子,禁不住略略放缓了语调。

    他低头怅然叹息一口,仍旧循着他来时定好的路子,慢声牵引着元灵薇的思绪。

    “就比如路家的这一摊事。”青年抬指轻点着座椅扶手,指尖敲在木面,哒哒的响,“殿下,您想想。”

    “如今宣宁侯等人已然是与西商国君搭上了线,给他大漠送去了近二百万两的银子,假若您是那西商国君,在这个节骨眼上,瞧见自己的盟友被人拿捏了罪证,即将要被满门抄斩……您会做些什么?”

    “假若换了本宫……本宫大概会变着花的骚扰两国边境,给扶离施压。”元灵薇思索着摩挲了下巴,“毕竟扶离前朝的局势并不明朗,多方割据,朝中更无一派能做到一家独大。”

    “这就代表着,即便本宫贵为当朝摄政长公主,也不可能单凭那么一两句话,就判他路氏的极刑。”

    “想要给路家定罪,少说要耗上个三五个月,其间西商之人若不时来犯我朝边境,本宫确实分不出精力一心对付路惊鸿。”

    “为了时局的稳定……此事到最后,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不错。”白景真点头,“但殿下所说的,不过是此事最好的结果。”

    “最差的结果,便是路氏被您逼急了,干脆带着那两万私兵和大半个扶离国库,并上他这些年拉拢的文武官员,一齐投奔西商,顺带大开国门,迎西商大军入京。”

    “别忘了,户部和西北戍边军中,都有路氏的人。”青年说着撑了手肘。

    “再有,左右西商吃不下整个扶离,路惊鸿眼中又只有那山巅上的尊位,他们两派大可以联手,先毁了您元氏的江山社稷——”

    “再坐地分赃。”

    其实小白说的话吧,差不多八分真两分假,有部分是在忽悠元灵薇做出错误判断和决定的。

    你们要是能不看下一章就猜到他忽悠在哪,那以后看权谋大概就不会觉得累了。

第八五二章 忽悠

    “殿下,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您还想着要凭着您手中的那点物证、依着那句‘欺君罔上,意图谋反’,便治他路氏一个满门抄斩吗?”

    青年的语调幽幽沁上了霜,他盯着面前那眼见着愈渐慌张的女人,目色平静如无波古井:“或者说,您还能治他路家的罪吗?”

    元灵薇早在听见那句“大开国门”的时候便愣了神,这会听着了那劳什子的“坐地分赃”,本就发懵的脑子更是干脆糊了个彻底。

    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袖口,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这……这、这当然不能啊!”

    ——都这般境况了,她若仍旧执意要现在就扳倒路家,那还得了?

    那西商的大军不得立马打到她扶离上京来;她元氏祖宗辛辛苦苦攒了数百年的基业,不得立马归于云烟?

    这可不行,她只是想报复路惊鸿,顺带除了那为祸朝廷已久的路氏,并不是想要毁了她元家的大好河山呀!

    元灵薇的心下发了慌,她拧着衣袖,半晌才逼着自己略略冷静下来,强撑着稳坐回椅中,开口时声线犹自带着股细细的颤:“所以说,白大人,我们现下该怎么做?”

    “是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还是……”

    “殿下,眼下乃大争之世,按兵不动与坐以待毙又有什么区别?”白景真沉声打断了女人的话,面上笑意被他敛了个丁点不剩,“您或许能耐得住性子,肯多等上那么三年五年,但宣宁侯与西商国君,却决计不是那等沉得住气的人。”

    “等着您观到了他们的‘变’,人家的联军指不定都打穿了西北边郡了,哪里还能给您留什么准备的时间!”

    “那您说,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元灵薇傻了眼,白景真那一连串的训斥兜头劈下来,险些给她骂的哆嗦出了泪。

    她颇为不安的搅着指头,眉目间这会满是委屈与张皇之色,再看不见了来时的那派气定神闲。

    ——天地良心,当年她父皇在世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骂过她!

    元灵薇抿着嘴无声腹诽,白景真瞧见她那样子,心知他等候了半天的时机已然成熟,由是假意沉默了一息,片刻后叹息着出了声:“此事解决起来,倒也不难。”

    “殿下,那宣宁侯不是在西商寻了他们的国君做盟友吗?那您也学着他的样子,在西商皇庭之内,寻一个合适的、能牵制得住国君的盟友便好。”

    “合适的、能牵制住西商国君的盟友?”元灵薇闻言一怔,杵着脑袋,半晌都没能转过那道弯儿,她低声喃喃,满目犹疑,“那又得是什么样的人,方能牵制着西商国君?”

    “……殿下,您忘了吗?西商去年才立过一位太子。”白景真假笑着捏了捏指骨,元家这对姐妹惯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每每与她们谈一点正事,总能被对方气得喉咙发噎。

    ——若非他这性子,这两年在朝中被那帮笑面虎一样的朝臣们磋磨出来了,这会子指不定就想将这位摄政长公主连人带椅子地扔出门了。

    “并且,那太子从前并不受宠,在入主东宫之前,尝在西商东南边境带了七年的兵,手中攥有大漠三成有余的兵权。”

    “现今那西商老国君已年近花甲,可太子却还未入而立,正值壮年。”白景真耐着性子温声给元灵薇分析。

    “这两年,西商朝堂之上,太子一脉势大,隐隐有超越众党、称霸朝堂之势,老国君心中本就对他这个儿子不喜,这会自是越发忌惮起他来。”

    “要不然,您以为西商国君会单单因着缺银少财,便想不开了要跟扶离侯爷结盟吗?也不怕是与虎谋皮!”青年低啐。

    “那那那……我们跟着西商太子结盟,不也成了与虎谋皮?”元灵薇痛苦万般地捂了脑袋,这种时候她要承认自己当真不是那块治国安邦的料子,她听着白景真说这些,只觉得头疼。

    “……不会,至少在您能安生扳倒路氏之前,都不会。”白景真的嘴皮抖了抖,他想纠正那该叫养虎为患,根本就不是与虎谋皮,但想了想到底是没能开口,转而拧正了话头,“殿下,臣再前头说了。”

    “那老国君心下忌惮太子,于是想着法子变着花地打压太子一党。前阵子西商刚赔出去三百多万两白银,国君转头便削了太子麾下军队大半的军饷。”

    “是以,如今那西商太子可比老国君缺钱。”也更好操控。

    “——他既短这点银钱,您便不如顺势替他补上了这方短处,届时若您对路氏动了手,他也好在西商牵制着老国君些,免得边境生乱,再牵制了您的手脚。”

    “左右现下西商那对父子斗得称不上是你死我活,少说也得有个昏天黑地,他定然会很乐意接受您这份‘小小的’帮助的。”白景真微笑。

    “您这样一讲……好像也有些道理。”元灵薇若有所思地抬指摩挲了下颌,少顷猛地抚了掌,“好,那就依您的意思。”

    “本宫这就回去着人联系西商太子,若过几日那头回了消息、有了进展,本宫再来这寻您!”

    女人话毕撑了身子,作势便欲向厅外走去,白景真见状忙不迭立身行揖,垂眉藏去眼底快溢出来的那点不耐:“既如此,臣便不多留您了。”

    “还望殿下,万事顺遂,早日得偿所愿。”

    “那就承白大人吉言了,大人,本宫先走一步,告辞。”元灵薇颔首,言讫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即风风火火地大步出了太师府。

    “臣恭送殿下。”白景真瞅着她那匆忙离去的背影,面皮禁不住地抽了又抽。

    刚才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给她扔出去了。

    还好他今儿的脑子还算清醒,没一时绷不住犯了浑。

    青年颇感无奈地抬袖捏了捏眉心,忽悠元灵薇一次,比他在朝堂上跟着那帮老东西打一早晨嘴仗都累。

    好在他的目的达到了,那摄政长公主听了他的话,多半是能与那西商太子搭上线的。

    ——如此一来,他也能为自己与七殿下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第八五三章 假话

    白景真满面倦意地闭了闭眼,其实他方才跟元灵薇说谎了。

    现下的路氏,并非丁点都动他不得;并且那西商国君与路氏之间的联盟,也不曾牢固到那等地步。

    路氏确乎是一群没骨头的软脚虾,路惊鸿也确乎能做出大开国门、光明正大迎他国军队入境的事来,但那老国君却不会毫无顾忌地去进犯扶离边境。

    一来,西商前朝的局势,本也没比扶离简单到哪去。

    那西商太子早年在皇城备受他人冷眼,去边关又吃尽了苦头,心中难免积怨,如今势大,更是极易生出不臣之心,加之那老国君的有意打压……

    西商朝堂,早便有了一分为二、各奉其主之势了。

    是以,当此关头,那西商国君决计不会轻易将他手上的军队调离京师,更不会随意攻打扶离边境,免得前方吃紧,后方空虚,前后拉扯间,再教人一举偷了家。

    二来,西商举国上下,拢共不过兵马十万余,可扶离光镇国将军府一脉手中攥着的兵马,就不止十万。

    整个扶离的兵力加起来,比西商多了三倍不止,就算那路惊鸿拼着同归于尽的态度,敞开大门迎外族入境,他西商之人能敢来吗?

    ——谁知道这是不是请君入瓮,谁知道这是不是声东击西!

    万一他们西商的兵马一入扶离境内,就被重兵包围了呢?

    万一路氏只是假意与西商合作,扶离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大漠呢?

    万一这一切,不过是其他人有意布的局,意在搅乱两国边境,再从中获利……

    有这么多这样或那样的“万一”在,那在君王之位上稳坐了近四十年的老国君,又岂会这般草率地下令出兵!

    ——他干脆给路惊鸿和路氏画一张天大的饼,顺带卷走路氏经年积攒下的银钱去养兵、填国库不香吗?

    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打什么扶离?

    毕竟,这怎么算可都是桩亏本的买卖。

    西商压根就吃不下一整个扶离,即便是打赢了仗,那也只能勉强拿下半个北省——扶离北省数十个城池加起来尚不如上京富饶,单凭西商打下的那点地方,所得物资还不够补他大军开拔耗下去的粮饷呢!

    倘若西商打不了胜仗,那便是纯粹耗了大半个国库,送到扶离听个响了。

    所以说,路氏并非除不得,只要他们的手段凌厉一些、动作迅速一点,赶在西商之人回神之前便让一切尘埃落定,这路家,还是动得的。

    可惜元灵薇委实太过蠢钝,蠢钝到他全然毋需用什么多高明的话术,只要打乱了她的阵脚、弄混了她的思绪,她便能乖乖循着旁人给她设好的路子走,并对此深信不疑。

    陛下没把这扶离的江山留给他那对女儿,果然是有道理的。

    青年垂眼怅然叹息一口,实际上,若有那个可能,他还是想安安生生地效忠于扶离皇室。

    他终竟是生在上京,他的根系亦终竟是扎在扶离——

    只是这世上从没有那么多称心如意,元氏姐妹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不可能似那些史书上愚忠顽固的老臣们一般,为了那所谓的“忠心”,白白害了自己故国的百姓。

    既然陛下已替他们铺好了路,既然七殿下确乎是位能开创盛世的贤明君主。

    他愿意接受。

    “说起来,这时间也差不多了……”负手立在院前的白景真轻声喃喃。

    他骗着那元灵薇去联系西商太子,一来是为了让她与路惊鸿斗法的战场,从扶离转至大漠;二来,则是为了掏空路氏与公主府多年攒下的钱财。

    二百万两白银,那当真是好大一笔钱呐。

    青年冷了眼,举目望了望天边刚攀过中天的日色,初夏的日光尚称不上“似火”,他这样毫无防备地站在太阳底下,倒也不觉得热。

    思索间,墙外的竹林一阵窸窣攒动,一身浅青衣衫的死士悄声叩在了青年身前,白景真垂眸微抬了手臂,那死士即刻拱手略垂了头:“大人,您吩咐的事,属下已经都办成了。”

    “为防打草惊蛇,二百万两银子,我等劫回来了一百四十余万两;路氏暗中送往西商的各式精锐武备,也被属下偷着换成了表面光的残品次品。”

    “现下路氏送去大漠的那些物资,只有第一箱是真品,余下的仅剩面上一层,下头都是石头和假货……”

    “说来,那路氏手下之人似是贪墨成风,属下带着人去换那些武备时,见箱中良品只占了约莫十分之四,余下六成亦大多是些次品,倒是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大人,劫回来的东西,已被属下运至京郊您的私宅处存放,您看要如何处理它们?”

    “先放着,等我过两日安排好了后续之事,再行解决这些东西。”白景真敛眉沉吟,“此外,长公主近期可能会派人联络西商太子。”

    “倘若你们发现公主府那边也开始向西商运送银钱武备,记得一应照着今天标准,把它们该截的截了、该换的换了。”

    “喏。”死士颔首,片刻后踟蹰着假咳了一声,“但……大人,若长公主与宣宁侯耗尽了府中存银,将手伸到国库里去、打起了国库的主意,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由着他们伸。”青年平心静气,声线淡漠,“左右不管他们拿出去多少,我们都是要给它劫回来的。”

    “再者,不让他们玩得大一点,我们哪来的由头,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只管让他们由着性子搬就是了。”

    “喏,属下明白了。”死士应声,神色愈发恭谨,“大人,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唔……你等下走一趟镇国将军府,”白景真思索着抵了下颌,“把温将军及温老将军替我请来罢。”

    “就说我有要事要与他二位商议,请他们今夜亥正前后,务必来一趟太师府。”

    死士闻言目色微怔:“亥正?”

    “嗯,亥正。”白景真轻轻点头,“长公主才刚从太师府上出去,这会子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正巴巴地盯着咱们府门。”

    “白日行事不大方便,亥正临近三更,街上的眼线能稍少些,余下几个不长眼的,顺手打杀了便是,省事。”

    “喏,属下这就去。”死士至此不再犹疑,当即起身向着镇国将军府行去了。

    “好。”白景真轻巧勾唇,眼瞳微深。

    ——如此,这网便算是铺开一半了。

    扶离这边安排也快完事了,总算离着跳时间轴就剩下万八千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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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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