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五章 请缨
少女的声音不大,声调却格外的坚定有力。
慕惜辞闻此骤然一惊,她下意识转眸瞅了眼一直站在慕诗瑶身侧的柳若卿,面色无端便白下了三分:“柳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南安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我也不必这般踟蹰了。”
“三小姐,您放心,奴婢知道的。”柳若卿微一颔首,神色如常,“奴婢清楚那王府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清楚南安王并非良人。”
“那你怎么还……”慕诗瑶蹙眉,忍不住抬手轻轻拉住了柳若卿的衣袖。
“因为……这大约是奴婢唯一一个,能报答两位小姐对奴婢的救命之恩的机会了。”少女的声线平静万分,“三小姐方才不是说了吗?”
“那内应需要足够的聪明、绝对的忠诚,还要会勾着男人、引南安王吐出王府的秘辛——”
“这是个苦差事,两位小姐想要从现在才开始培养人手,也显然是来不及的。”
“但刚巧,奴婢在那天香楼里长了十年,自小又被鸨|子充作花魁教养,奴婢苦练了十年的琴棋书画、姿容仪态,又见惯了楼中姑娘们讨好往来宾客……”
“该如何勾着男人、引着男人……那些七零八碎的各式技巧,奴婢早已烂熟于心,压根便不需要小姐们费心重头教养,如此一来,这时间不就被省下来了吗?”
柳若卿说着蹲下身来,安抚似的反手拍了拍慕诗瑶的手背:“小姐,三小姐,眼下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机会是不会等人的,你们就让奴婢去吧。”
“但……”慕大国师目露迟疑,“柳姑娘,你好不容易才从那天香楼里逃出来,安生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转头又要进南安王府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心中总归是觉得过意不去。”
柳若卿是个好姑娘,她实在舍不得放这样的好姑娘去遭那样的罪,更不想便宜了墨书远。
慕惜辞敛眉,嗓音忽的被她放得极轻:“这是你……用了整整十年,才等回来的自由啊。”
“没关系的,三小姐。”少女摇头,面上的笑容是惯来的温软,“奴婢从前也觉得,只有躯壳上得来的自由,才叫真正的自由。”
“但打从天香楼里出来、被您和小姐救回了府中后,奴婢方才明白,灵魂上的自由,远比躯壳的自由来得更为重要。”
“三小姐,请您不要担心奴婢,奴婢是自愿去那王府替小姐们做内应的,这是奴婢自己的选择,奴婢既不会觉得委屈,也不会感到难过。”
“奴婢心中横着那道锁,早就被小姐们联手解了去——即便奴婢他日当真身陷于南安王府,奴婢亦只会由衷的高兴。”
“因为奴婢的心是自由的,奴婢在做奴婢想要做的事,并且,奴婢终于能帮得上小姐们了。”柳若卿扬眉笑了个灿烂万般,“这让奴婢觉得,奴婢是有价值的。”
“何况……奴婢在天香楼中待了那么久,早就不在意世俗眼中所谓的那个什么‘清白’了。”
“当花魁的人,到最后能有几个还留有‘完璧之身’?”
“在这样的秦楼楚馆里,‘完璧’也只不过是一种用来提价的筹码……”
“奴婢一小便有了这样的觉悟,是以,奴婢是不会介意去做那南安王的侍妾的。”少女认认真真地盯紧了慕惜辞的双目,眼神干净澄澈得让人心惊。
“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去做他人妾室,远比留在那天香楼中做花魁要好多了。”
“至少,奴婢只需对付明白一个南安王就好——”
“再说了,三小姐,女儿家的清白,本也不该被限于那罗裙之下不是?”
“那奴婢又何必在意区区一具会老去、会腐坏的躯壳呢?”柳若卿话毕弯了眼,慕大国师的鼻头却止不住地发了酸。
她抿着嘴唇用力别过了脑袋,试图避开少女那近乎有些刺目的璀璨笑脸。
“……柳姑娘,你真的想明白了吗?”慕惜辞绷着唇角攥紧了衣袖,喉咙无由来的便发了干,“这条路,在走完之前,是决计回不了头的。”
“你没有后悔的余地,我们也容不下半点的闪失——”
这种路,一旦回头,必将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这是一条,一步比一步艰难、一步比一步危险的绝路。
——这条路太苦了。
“想清楚了,三小姐,无论您问奴婢几次,奴婢的回答都是不会改变的。”少女郑重点头,“——奴婢想去南安王府,做您与我家小姐的内应。”
“柳柳!”慕诗瑶闻言眉心一皱,猛地一把攥住了少女的手,后者却对着她微微晃了头。
“还请三小姐成全奴婢。”柳若卿仰头,几近一字一顿地吐出九字,她眸光亮如中秋团月,瞳底却干净冷清似一泓静水。
慕惜辞瞅着那双眼睛,无端便想起了先前在燕关的连山之上,见到的那轮淡色霜辉……眼底竟是涩得愈发厉害。
如果叶姐姐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也会喜欢上这样的柳姑娘。
慕大国师不受控地走了走神,少顷后她缓缓垂下了眼睫,竭力放稳了自己的声调:“若你……真的想清楚了的话。”
“我明日便会着手安排人教你天家的礼仪……再给你详细讲解下南安王的喜恶。”
柳若卿听罢忽然笑开。
“奴婢,多谢三小姐成全。”她眉眼含笑,俯身利落地对着慕惜辞磕了两个响头,继而转过头来,笑盈盈拉紧了慕诗瑶的手,“只是这两日要苦了小姐了。”
“小姐的琴曲尚未习完,这几日恐怕是要多下些功夫了……”
“此外,往后奴婢不在小姐身边,小姐您还需记得入秋及时添衣、入夜早些安寝,切莫再熬夜看书,免得累坏了眼睛。”
“还有夫人那头……”柳若卿拉着慕诗瑶好一通念叨,念得后者眼眶里止不住地泛上了雾。
她憋着那两汪泪花,似嗔似怪地伸手一敲少女的脑门,开口时嗓子竟带上了不大明显的抖:“你这丫头,净会惹我伤心。”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你明儿便要消失不见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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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狗玩意了
第七九六章 奔头
“眼下这正月都还没出,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日子呢——”慕诗瑶攥着柳若卿的手,喉咙里无端带了三分哽咽之意。
少女闻此微微弯了黑瞳,说话时声音小的像是在嗫嚅:“奴婢这不是怕到时候就来不及说了嘛。”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这怎么会来不及说?”小姑娘用力摇头,“我们又不会突然把你送进南安王府……届时肯定要好好筹划一番呀。”
“这样。”柳若卿听罢,一双秋水剪瞳不由亮了又亮,“那便好,奴婢还以为……奴婢要不了多久就要去王府那里呢。”
“放心,那不可能的。”在一旁看着两个姑娘主仆情深了好一阵的慕大国师单手托腮,闲闲开口,“那南安王墨书远一向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
“我们若突然将你送到他面前,他指定要心下生疑……是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来日搞不好,还要借助下我那好堂姐的路子。”
“总之,此事不急于一时,柳姑娘,你且宽下心来就是——你们两个也别闹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了。”
“知道的是柳姑娘要去南安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姑娘是要去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自此进了阎王殿,再出不来了呢。”
慕惜辞咂嘴:“左右我们的目的是除了南安王,柳姑娘日后也毋需为那狗玩意守什么寡——”
“大不了等着南安王府倒了台,柳姑娘得了墨书远留下的金银财宝,再出来寻个喜欢的地方逍遥快活去嘛。”
“三姐姐,你惯会安慰人。”听见这话的慕诗瑶忍不住抽着鼻子咧了嘴,“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心中倒真好受了不少。”
“感觉好像突然就有了奔头。”
“好受不少就对了——得了,你俩也别在那继续腻歪了,我见今儿的天不错,咱们等下去梦生楼吃吧。”慕大国师的语调甚为轻松,“我请沈掌柜给咱做点拿手好菜。”
“真的?”一提“梦生楼”与“沈掌柜”,慕诗瑶几乎是刹那便瞪圆了一双眼,当下也顾不上再伤春悲秋了,忙不迭拉着柳若卿起了身,“那感情好。”
“我也好久没尝到沈掌柜的手艺了,正想这一口呢!”
啧,这小妮子,果然贪嘴。
瞅见小姑娘那没出息的样子,慕大国师不由得凉飕飕吊起了眼角——早知道这两个丫头这么好哄,她就该一早便祭出沈掌柜来。
那样的话,她也就不必听这俩人伤感那么久,闹得她也跟着喉咙里发堵啦。
慕惜辞幽幽想着,一面起身挥了挥衣袖:“成了,你们俩备马备车去吧,我去喊上灵琴凝露——阿姐正绣着嫁衣,多半是不会跟着掺和这个热闹了,咱们回来前给她带上两道她爱吃的菜肴便是。”
“嗯嗯!”慕诗瑶飞快地点了头,慕大国师见状笑中憋不住带了两分无奈。
听闻等下有美食佳肴,几个姑娘办起事来的效率简直高得突破极限,众人只花了不过一刻有余,便已然穿戴整齐地在国公府门口集了合,那车夫见几人登车坐稳,亦立时挥舞了手中的赶马鞭。
沈岐的手艺好得一如往昔,让这帮被闷在府中许久的小姑娘们好一通大快朵颐。
饭后凝露提议可趁着这时间去集上逛逛,慕惜辞本想点头同意,孰料不待她开口应下,那胖成球的雪团便先她一步带着书信穿过了窗棂。
看过信的慕大国师在雪团一双黑豆眼的无情凝视下,默默陷入了沉思,她瘪着嘴巴挣扎了半晌,到底认命似的收了那信,抱着它魂似的飘下了楼。
“你们先去玩吧,我得跑一趟七皇子府。”慕惜辞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阿衍寻我有事。”
*
“所以,你先前派去大漠与南疆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
皇子府书房,慕大国师胡乱翻着桌上摆着的那摞信笺,眉心近乎拧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结果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可疑人选?”
“还有冯垣那边,他有没有递来靠谱的新消息?”
“阿辞,你先别急,我这不是正准备要跟你说呢嘛。”冷不防被小姑娘一连串话砸了脑袋的墨君漓悻悻抬手抹了把脸,目中带了点不甚明显的心有余悸。
——几日不见,慕大国师这语速快得更胜从前,他估计再这么搞下去,他早晚有一天得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观风阁的人,已经把南疆与大漠近二十年内失踪的巫医与蛊师的名单都翻出来了,又花重金请了当地的丹青妙手为那些人画了像……冯垣那头也才递了画像回来。”
“不过,这冯垣的画工显然是不怎么精妙,”少年说着,颇为苦恼地挠了头,“我对着那几张人像挑了半天,竟一口选出三四幅与冯彬白画得差不多的画像出来。”
“这才不得不将你匆匆喊了过来。”
“阿辞,你瞅瞅,这几张到底哪个才是冯垣画上画着的那个人?”
“那画又沾不了多少入画人的气机,我哪里能知道。”慕惜辞闻言登时被气乐了,“你来找我,倒不如干脆把这些‘丹青妙手’画出来的人像,一应送到冯垣那里去。”
“不过,我估计这么多画像,你一时半会也送不过去……算了算了,你把那几张人像拿过来吧,我先凑合着看上一眼。”
“诶,好嘞。”自知犯蠢理亏的墨君漓连忙将脑袋点了个如若捣蒜,就手取来案子上单独摆出的那几张尺宽白宣。
少年动手将那几幅画一一铺张开来,继而伸手指向了满桌人像中,线条最为扭曲、设色最为凌乱的那两张。
“这两张,是冯垣送来的。”墨君漓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唇角,“感谢他画出来的玩意,还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这几张,是我看着跟那两张长得像的其他画像——”
“阿辞,你看看,能再往下刷掉两个人选不?”
“少安毋躁。”慕惜辞抬手做出个噤声的动作,话毕便低头细细瞅起那几张画来。
除了桌上摆着的、由冯垣画出来的那两张人像外,余下拢共是一个巫医、三个蛊师的画像,小姑娘眯着眼睛盯着它们瞧了半晌,忽的将那巫医的肖像拎出了桌面——
“这张可以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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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滚蛋睡觉
第七九七章 因为他画工太差
“啊?怎么说?”墨君漓见状无辜眨眼,抓了那画像,满目茫然,“我看这图跟冯垣画出来的那个差不多呀。”
“是差不多。”扔了画像的慕大国师微一颔首,“就是太差不多了,我才要把它扔出去。”
“阿衍,你没发现吗?冯彬白的画工真的很烂,烂到我都怀疑这厮是不是根本没怎么学过画画。”
“对,确实是这样,”少年点头,“我感觉小萝卜头画的可能都比他要好一点。”
至少离云迟画的花花草草小兔子小鸟,形虽算不得有多准,但神韵还是很在线的。
“是的,所以我才要把这张看起来好似‘差不多’的图扔出去。”小姑娘眉梢一抖,“阿衍,你知道不会画画的人,在画东西的时候,会有什么特点吗?”
“唔……”墨君漓敛眸沉吟,“他们会抓着自己印象最深的部分,可着劲儿地夸张?”
“没错,因为不会画,但又想把那东西画得明白、清楚,于是便会抓着这些人或物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某个点,往死里夸大。”慕惜辞边说边抬手指向冯垣画的那两张画。
“阿衍,你看这两张画,然后告诉我,你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蛊师脸颊上的痣和巫医的小眼睛。”少年若有所思地抬手挠了挠头,“巫医那个眼睛小得,猛一眼上去,我还以为是俩痘。”
“那这张画的眼睛小吗?”慕大国师不置可否,只十分从容地伸手指了指那张被她扔出去的人像。
“不小,还挺标准的。”墨君漓摇头,“就是看着不怎么好看,阴了吧唧的,像个小人。”
小姑娘撇嘴:“那不就得了。”
“所以,被师修齐安插在墨书远身边的人傀,多半就是那个蛊师?”墨君漓拧巴着眉毛咂了咂嘴,“这人隐藏得可是够深啊。”
“十有八||九吧。”慕惜辞不动声色,继而垂头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余下的那三张画像,半晌又挑出一张,将之塞去废纸堆,盯着仅剩的两张画,止不住地蹙了眉。
“这两张,我也再挑不出来了。”慕大国师绷着唇角抬指敲打了桌面,“你那有有关这两人身份的物料吗?”
“有,他们集了个册子给我,稍等,我找一下。”少年应声,一面自桌上一摞书卷内抽出本半薄不厚的线装书册,他对着那两张画像上的序号翻找了片刻,少顷飞快地打了个指响。
“找到了,看着略微年老些的那个,名叫阿贡,是二十年前,桑若南部有名的蛊师,失踪时约莫三十五岁上下……他擅长医蛊,并且早年采药时曾不慎割断了一小节手指。”
“冯垣送来的那张画像上,没画过断指吧?”
“没有,但这也不排除是他匆忙之间观察的不够仔细、没有看到。”慕大国师拧着的眉头半点不舒,“继续,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我看看……在这,嚯,这人来头可就大起来了。”瞅见那册上东西的墨君漓稍显惊诧地扬了眉梢,“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叫符阳秋。”
“是桑若女君符开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姐弟俩的年龄差得虽然大些,关系却极好,那符阳秋失踪时刚过二十,他天赋很好,年纪不大,却已是他们桑若京中有名的蛊师了。”
“说来……那符开云为了找她弟弟,也算是倾尽桑若一国之力了,只可惜南疆那地方又小又偏,人少,事多,天气还鬼的很,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成功往外派出来多少人……”
“阿辞,你看这两个人,哪个更像一些?”
慕大国师并未急着回他,她只低着眉眼静默了良久,而后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冯垣有说过那蛊师看起来有多大吗?”
“没,但看他这画上画的也没几道褶子,应当年纪不算大吧。”墨君漓摆弄着画像抠了抠指头,“怎么,蛊师被师修齐制成人傀后,衰老会延缓吗?”
“各家修行之人,本就有养命之法,看着大多都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慕惜辞十指交叉,撑了下巴,“加上被人拘了魂魄的人傀又算不上活人……”
“蛊与符阵撑起来的皮囊,再衰老,又能老到哪里去?”
“若是蛊与符阵被人撤了,他老得许还能快上不少……总之,若那蛊师看起来年龄不大,我更倾向于那被师修齐捉去制成了人傀的人,是符阳秋。”
“我去?那这师修齐的胆子会不会忒大了点。”少年龇牙咧嘴,“桑若女君符开云的亲弟弟……这他都敢抓?”
“这有什么不敢的,桑若多大,扶离又多大。”慕大国师闲闲耸肩,“边陲之地的撮尔小国罢了,莫说一个符阳秋……”
“若那符开云的八字与天赋合了他的意,那师修齐在一个冲动之下,干脆把那桑若女君一齐捉了也并无不可……还是说,阿衍你会害怕桑若?”
“那肯定是不怕的,就是有点烦。”墨君漓委屈巴巴地抠了袖口,“南疆的毒蛇虫蚁太多,一想到要去那地方,我就皮子发疼。”
“这倒是,我也不喜欢南疆。”慕惜辞下颌微敛以示认同,“不过,我说是符阳秋的可能性大,主要还是因为他年龄小、天赋高。”
少年闻言猛地竖起耳朵:“嗯?”
“年龄小的道行低、修为浅,好收拾。”慕大国师凉飕飕地眼角一吊,唇角一弯,“天赋高的根骨好,被制成人傀后,能发挥出来的潜力大,上限高。”
“相较于一个上了些年岁、有了点道行,潜能基本被压榨干净的老蛊师阿贡,师修齐显然会更喜欢那个年轻好骗,又有巨大潜力待激发的符阳秋。”
“当然,这些目前还都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一种猜测。”慕惜辞摩挲着下巴翻了翻桌上的几页宣纸,“那蛊师究竟姓甚名谁……还是得找个‘明白人’过目一番为妙。”
“这样,阿衍,你抽个空给解斯年递个信儿,让他有时间转告下冯垣,叫冯垣尽可能弄来点那蛊师的贴身物件——”
“甭管是他衣服上的珠子坠子,还是他时常用的笔墨纸砚……”
“总归不论种类、不看大小,只要是他贴身的、能沾上他气机的东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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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垣:虾仁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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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28号我表姐结婚,得早起,下午回来可能会睡过去……如果实在爬不起来,会请假
第七九八章 经背了吗
贴身的、能沾上那蛊师气机的东西。
少年听罢不由怔了一瞬,随即思索着挑了挑眉梢:“阿辞,你是想……把东西送到桑若,让那符开云自己辨别辨别。”
“显然。”慕惜辞欣然颔首,“蛊术在南疆流传了那么久,他们蛊师自然也有一套自己的、能辨别他人气机的秘法。”
“左右我们也是既认不出那符阳秋的气机,又寻不到符开云的八字……这便不如将那蛊师的贴身物件干脆寄送到南疆那头去。”
“万一墨书远身边跟着的那个蛊师,真是那失踪多时的符阳秋,我们手头,指不定还能凭空多一个与桑若女君协商谈判的筹码。”
“那,假若那蛊师并非符阳秋,而是那个没什么背景的阿贡呢?”墨君漓眨眼。
“倘若那人不是符阳秋……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呀。”慕大国师不甚在意地一耸肩,“假若那人真是符阳秋,回头我与他动起手来,还得多少注意着些分寸。”
“但要是那人不是符阳秋,我大可以无所顾忌地直接下死手——”
“反正他都被人炼成人傀、当了二十来年的行尸走肉了,救也救不回来,倒不如干脆打杀了去,大不了过后我再多给他诵两遍经、烧两张纸,好生超度一下呗。”
“这又耽误不了多少事。”慕惜辞咂嘴,墨君漓听罢忍不住颤巍巍地比出两根大拇指。
——果然,一旦涉及到了这些玄术易理,小国师便比他凶悍了不知凡几,这么一比,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兔!
墨·弱小·君·兔子·漓心下如是想着,一面晃悠悠就手提了笔:“这好说,我立马就给解斯年写信。”
“诶,此事倒也没有这么急。”慕大国师吊着眼角一把按住了少年的手臂,杏眼内微多了三分探寻,“与写信相比,我更好奇我前两日给你留下的那卷经文,你这会都背会了没有?”
啊这,那倒霉经文啊。
墨君漓闻言忽的飘了眼神,他晃着眼珠不住地左顾右盼,心虚之意可谓是溢于言表。
“啊哈哈,经、经文啊……”少年支支吾吾,顾盼间额顶憋不住渗出了颗颗的汗珠。
刚被他拿在手里的纸笔这会子突然重逾了千钧,他龇牙咧嘴,装傻充愣,试图用打哈哈的方式糊弄过这突如其来的检查:“应该大概可能也许……我背会了……吧?”
“什么叫‘应该’、‘大概’、‘可能’,‘也许’和‘吧’?”看穿了少年心思的慕大国师唇角一弯,似笑非笑,“背会了就给我背一遍先。”
“那要是没背会呢?”墨君漓强颜欢笑。
“没背会那就老规矩,把手伸出来。”小姑娘气定神闲,顺手从那书桌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掏了把被人盘(揍)得油光锃亮的戒尺出来,捏在手中抖了抖。
“让我算算……这经文是三天前布置下去的,我给了你足足三天的时间去被,若是这会子都背不下来,那可是要打整整二十尺的。”
“阿衍,你仔细想想,你是要乖乖挨了这二十尺呢,还是要乖乖当着我的面儿背一遍那经卷?”
“咕——”少年瞅着那戒尺,憋不住讪讪咽了口口水,刚消肿了没两天的掌心突的便阵阵发了痛。
“……阿辞,我还能有别的选项吗?”墨君漓抵死挣扎。
“不能。”慕大国师冷笑着拒绝了个斩钉截铁。
少年闻此陡然掉了满脸的泪:“这二十尺下去,我的爪子得废吧……”
“这这这,这过两天还有新春宫宴呢——”
“没事儿,我这有针,还有化瘀消肿的药,”慕惜辞粲然咧嘴,“保准能让你那爪子在陛下召开宫宴之前,恢复如初。”
墨君漓脸上的泪忽然掉得愈发厉害:“那那那……那你轻点。”
“放心,”慕大国师森森呲牙,抬臂挽了衣袖,继而伸手掐住了少年腕子上的命门,“保轻。”
那一日,某皇子杀猪般的惨叫震穿了整个七皇子府,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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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阿衍,你差不多得了,眼睛底下那点水花子给我收一收,这不是都给你敷上药了吗?你还在那哭个什么劲儿。”
揍人揍爽了的慕大国师收了戒尺抖了衣袖,面上一派神清气爽:“再说,我哪里有打那么重,平时不也是这个力度?”
“是,您老平时是也用的这个力度。”抱着爪子不住淌泪的墨君漓满目控诉,“但你怎么不说,你还在那药里加胡椒了啊!!”
还是磨得稀碎,生怕那点味儿散不出来、辣不到他眼睛的那种!
——所以,这是他想哭吗?这能是他想哭吗?
“加胡椒怎么了,胡椒治跌扑血滞肿痛。”慕惜辞抱胸说了个理直气壮,“这东西对症啊!”
呵呸!我信你个鬼,这世间那么多治血滞肿痛的药材,凭什么非要用胡椒?
而且,她确定这东西要外敷而不是内服?
——说白了,这小丫头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摆他一道!
少年瘪着嘴巴满腹委屈——他想闹,但他没胆子。
“好了好了,那玩意是真治血滞肿痛的,而且我没加多少,就加了一点。”被人注视得心下难得生出一咪咪愧疚之感的慕惜辞假咳着别过了头去,“你再忍个一刻半刻的就好了。”
“这还得忍上一刻半刻啊?”墨君漓哭丧着脸哼哼唧唧,慕大国师见状,只得安抚似的抬手搓了搓他的脑袋:“要不我们聊点别的,给你转移转移注意力?”
“你注意力一分散,手就不会那么疼了。”
少年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好。”
“嗯……那比如……除了这几张画像之外,”慕惜辞搓着下颌稍一沉吟,“解斯年或是观风阁的人,最近还给你递过别的什么消息吗?”
“解斯年没递什么消息,不过你到府上前,观风阁的人刚给我送了个条子。”墨君漓抿了抿唇,“他们说,晌午那会看到墨书远乘车赶往安平侯府,看祝升去了。”
“也不知他这是又想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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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放松舒缓一下,然后我们又要搞事情啦!
第七九九章 一箭三雕
“大约是想着要榨干侯府最后那点价值吧……害,不管他,左右也与我们无关。”墨君漓摆手,作势便要岔开个话题。
孰料不待他将那话锋扭去别处,小姑娘便先一步按住了他的爪子:“等会,你说墨书远今儿突然跑去安平侯府,看祝升去了?”
“算算时间……这应该是在跟慕诗嫣吵过一次之后?”
“……应该是吧。”冷不防被人按住的少年懵懂眨眼,“听观风阁的人说,墨书远走得挺匆忙的,那车再快一点都能赶上狂奔了。”
“并且,他上车前的脸色也不太好……沉着脸,大约又青又绿?”
“又青又绿……那应当是没错了,我是今早巳正前后收到解斯年递来的信儿,韵诗的消息比他略早了半个多时辰。”慕大国师敛眉沉吟。
“相府跟着南安王府离得不算远,那马车走快一些,一刻怎么也能赶到了,再算上解斯年忽悠墨书远,和墨书远跑回去找慕诗嫣算账的时间……没错,是在吵过一次后。”
“但他刚跟慕诗嫣吵完就去侯府作甚?”
“谁知道呢,”墨君漓摊手,“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啧。”慕惜辞嫌弃咂嘴,片刻后忽又猛地抚了掌,“等等,我好像有想法了。”
“阿衍,你知不知道墨书锦的四柱生辰?”
“阿辞,你问这个干嘛?”少年闻此骤然警觉,原本懒洋洋瘫下去的背脊立时支棱了个笔直,“算命盘?”
“问题我六哥那样的懒货有什么可算的,不是说总给人算卦容易虚耗己身吗?你可别胡闹着再累坏了自己。”
“呸,谁胡闹了,我只是觉着,墨书远很可能是跑侯府哄骗祝升对墨书锦下手去了,这才想看看六殿下那八字上这会带不带煞。”
“阿衍,你别忘了,上回祝承煦坠马身亡,上去顶锅的就是你六哥——祝升可是将那‘杀孙之仇’通通记到墨书锦身上了。”小姑娘垂眸轻嗤。
“加上墨书远先前迫于京中传言而娶了慕诗嫣,如今二人成婚尚不满月,便闹出了这样大的事端,依那狗玩意又蠢又毒又小心眼的性子,他会将一切过错一应推到六殿下头上也不足为奇——”
“阿衍,你说,墨书远眼下休不了慕诗嫣,他会不会干脆怂恿祝升去杀了墨书锦来泄愤?”慕惜辞挑眉。
“刚好祝升确乎是与墨书锦‘有仇’,且那狗玩意也早就看着这失了势的侯府不满多时……”
“他不是一直怕宋纤纤的真实身份会被他人抖落出来吗?倘若祝升当真听了他的话,对墨书锦下了杀手,过后他便完全可以借陛下之手,顺势除掉祝升这个梗了他许久的心腹大患了。”
“若真是这样,那他此举只怕还不止这么两个目的。”墨君漓稍加思索,搓着下巴抬手点了点窗台,被人拿戒尺打肿了掌心尚未消肿,他这么一碰,登时被疼的龇牙咧嘴,连连抽着冷气。
“嘶~他这应该是一箭三雕之计。”
“一来是为除掉六哥,以报心中仇怨;二来是为铲除安平侯府,永绝后患。”
“三来,一旦祝氏彻底垮台,从前与安平侯府交往甚密的相府与户部尚书府,这下便不得不绑紧了南安王府,死站他墨书远了。”
“并且,按照这帮人的那个脑子来想……廖祯指不定还会把在自己的宝贝孙女施雅嫁给墨书远,以此巩固二人的同盟。”
“确实。”慕大国师颔首以示认同,“毕竟墨书远那狗玩意,也就会靠着女人上位了。”
“是这样。”少年说着虚虚托了腮,“而且那施雅再怎么没有实权,好歹也是皇祖母下懿旨亲封的郡主,她要是嫁进了南安王府,怎么说都不可能甘心当一个区区侧妃。”
“——至少也得是和慕诗嫣平起平坐的王妃。”
“这顺便还能让墨书远多出一口气、恶心恶心慕诗嫣。”
“嚯,你要这么说,我倒还觉得挺喜闻乐见的。”慕惜辞勾唇嗤笑,“我那好堂姐两生以来恶心了我这么久,如今总算也轮到她被旁人恶心了。”
“被恶心也都是她自找的。”墨君漓低哂,“阿辞,你从前也给过她不少机会不是?只是她一个都不曾抓到。”
“是,是给过,从我刚回京到第一次参加上元宫宴……阿衍,老实讲,当初那阵火气下了头,我真的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放出那匪首。”小姑娘下颌微点,无声叹息一口。
“说到底……我没那么好心,但她在国公府长了十几年,我总要顾及到爹爹和二叔的感受。”
“她不是生下来就坏得透顶,我知道是萧氏刻意养歪了她。”
“虽然我实在无法原谅她前世与今生所犯下的种种过错,但我那时候——至少在刚刚重生回来、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真的想过要给她一个机会。”
“我曾想把她带回来。”带到正途上来。
“如果那年上元她没想着要把我推下桥的话。”慕大国师的眼神平静万分,“这样,二叔来日会少伤些心,爹爹也不会跟着他难过。”
“但很显然,她错过了所有机会。”少年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反倒是之前我以为没救了的萧妙童拐回来了。”
“这可能真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萧妙童可比慕诗嫣要清醒多了。”慕惜辞闭目,“当然,她也更聪明。”
“不过话说回来,阿衍,墨书锦的四柱生辰呢?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就赶紧背经去!”
“啊这。”猝不及防又听见“背经”二字的墨君漓当场爪麻,他扯着嘴皮讪笑一声,忙不迭推着慕大国师走向书桌,“知道知道,走走走,我给你写下来,你慢慢看。”
“磨磨唧唧的……这还差不多。”小姑娘撇嘴嘀咕一句,动作却是半点都不含糊。
二人赶至桌边,少年提笔简单回忆了一番,便利落地写下了墨书锦的四柱八字——上辈子他没少拿着这东西寻人,是以直到今时都对这八个小字印象颇深。
“妥了。”墨君漓撂笔吹了吹纸上墨迹,慕大国师接过那宣纸微抖了眉梢。
她眯着眼睛盯着那八字飞速掐了指头,片刻后轻轻绷紧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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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给可怜的喜剧人点根蜡
第八百章 失度则没数
——这八字上果然有煞。
慕大国师绷着唇角微微吊了眉梢,虽说这煞气算不上有多浓郁,可总归是现了三两分死相,看来那祝升当真是抱着要与墨书锦同归于尽的心态,往死里折腾点事儿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会下毒还是来玩直接的。
——啧,稍微有点麻烦,但此事倒是不难解决。
小姑娘如是想着,一面低头抬手搓了搓下巴,她抵着下颌稍作沉吟,慢悠悠眯了双眼:“这样,阿衍,我们多做两手准备。”
“你等下先让燕川过去抽调一小批人来,轮班换值,近几日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停歇地守在六皇子府、守着墨书锦,免得他出什么意外。”
“虽说按照常理,宫宴那日宫中往来人马多且繁杂,动起手来才最易甩锅脱罪,但考虑到祝升眼下委实不像是还剩多少脑子的样子……”慕大国师的语调微顿,“我们这几日还是不要放松了警惕为妙。”
“等你安排完了人手,再进宫去找陛下,把我们今日猜测出来的东西都跟他说上一说,让他在宫宴那夜加强一下皇城内的守备,至少要保证宴厅内的防御措施是超一流的。”
“防止祝升当日想不开,派人来当庭刺杀六殿下。”慕惜辞敛眸轻嗤。
“左右宫宴那日,五品之上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要进宫赴宴,皇城的守卫本就要被加强一些,他老人家再多派两个人、着重守卫下宴厅周围也是合情合理,定不会有人提出什么疑议。”
“这样一来,即便祝升那老东西想得开未派人来直接刺杀,而是转托人给墨书锦下毒,我们也能用最快速度抓住那下毒之人,省下临场调配人手的时间。”
“行,这都好说,待会我让燕川立马喊来几个人就是。”墨君漓颔首,“那如果祝升想得开,真改换为派人给六哥下毒呢?阿辞,你是不是又准备多写两张解毒、护心,吊命用的药方子啦?”
“还有还有,墨书远会不会干脆把自己手边的巫医与蛊师派出去,让他们帮着祝升给六哥下蛊下咒?”
“毕竟厉害的巫蛊之术可比毒要靠谱,寻常毒药,宫中太医们便能解得。”少年目露迟疑,墨书远平素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天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发这个癫!
“行啊,几日不见,你这还学会抢答了。”小姑娘闻此颇觉好笑地弯了弯唇角,一个没忍住,伸手撸了把少年的狗头,“我是准备写两张方子让你配出来去。”
“一张护心脉、保命用的,一张可解百毒的解毒方——这两个方子应当还算是常用,你拿了方子,平日便可多配些药来分发给观风阁的人,如此,许还能降一降你手下人的伤亡。”
“真的?这东西做出来还能分发给我手下那帮兔崽子!”墨君漓闻言登时亮了一双眼睛。
小国师给出来的方子药效一向极好,他从前就蠢蠢欲动地想要将那几个方子批量配出来、发给他手下之人。
但他想到医者大抵不爱向外泄露自己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药方,至少太医所的那帮人对此就十分忌讳,于是便不曾配来太多,每次抓药时还小心翼翼地将那方子分成几个部分,着不同的人前去采买药材。
“阿辞,你不怕他们不慎泄露了你的方子吗?”少年颇为好奇地歪了脑袋,他只记得太医所那帮人护方子都跟护着眼珠子似的,倒真没想到自家小姑娘能有这么大方。
“古书上抄来的方子,我和师父只不过是研究着改换了几味药、略微强化了下药效罢了。”慕大国师晃着指头说了个轻描淡写,“没什么了不得的,更算不上是什么独家秘法——愿意露就露呗。”
“反正我那还攒着厚厚一摞旁人都以为失传了的古书药方,有些好用,有些不大好使……你那若是需要,我可以把我调试过、改良好的方子都拿出来。”
“药方嘛,存在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为了那点虚名而一味留着它们也只是浪费,倒不如散出去,若能多救两个人,这还算是我功德一件哩!”
“若世人都像你这么想,”墨君漓咧嘴,“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了。”
“怎么可能——若世人都像我这么想,这世界大约就要毁灭啦。”慕惜辞含笑托腮,“太平和会没有斗志——要是大家都没了斗志,一旦出现个稍微有野心一点的,此间就会乱成一团麻草。”
“所以说,从某个角度来讲,人嘛,有什么想法都很正常,只是我未必会认同每一个人的思路,并会十分嫌弃且厌恶部分人自私且刻薄的秉性。”
“比如墨书远那狗玩意和萧氏那疯女人那样的。”
“唔,他俩确实很招人烦。”少年点头以示认同,“主要这俩人没数,一点数都没有,还到处折腾,觉得谁都欠他们一样。”
“阿衍,你这话算是说到点上了。”慕大国师听罢忽的失了笑,“这俩人就是没数,人一‘失度’,就容易这样。”
“好了,不扯他们,我继续跟你说——至于你担忧的那个,墨书远会不会干脆把身边的蛊师或巫医派出去,让他们帮祝升去对付墨书锦。”
“这个你大可以宽心,墨书远的脑袋是不怎么灵光,但还没蠢到那种地步,久居京中的巫医与蛊师不多,但能勘破他们这点伎俩的道士却不少。”
“是以,一旦有人查出来墨书锦是受困于巫蛊,他墨书远便是第一个被推上风口浪尖、要承受帝王怀疑之人。”
“——他既知道去寻祝升,显然是不准备让自己脏这个手,自然也就不会放出自己麾下的巫医与蛊师,我们反倒不必忧心这个。”
“当然,为保万全,我还是会给你多写两张用来压制蛊毒与巫咒的药方的,但这两个方子就不必配太多了,大概率用不上。”
慕惜辞眨眼:“还是要先紧着解毒和吊命的那两个方子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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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完了
第八零一章 这是真的学不会
“放心,我明白的。”墨君漓闻此忙不迭地点了头,话毕便安生跑出门折磨燕川去了。
慕大国师留在屋内稍事沉吟了片刻,继而提笔飞速写下了几道药方。
趁那方子干透前她又顺带逮住离云迟,好生检查了一番这小道童的功课,直到确认了这小粉面团子的功课半点没落,且那药方也干透、被墨君漓拾掇整齐后,方乘车回了国公府。
彼时慕诗瑶等人尚未回府,慕惜辞独自一人在浮岚轩中待得无聊,索性便跑到流霞苑,观摩自家姐姐绣嫁衣去了。
待慕大国师赶至流霞苑时,慕惜音恰换了金线,正欲仔细绣一绣那嫁衣上的凤凰尾羽。
小姑娘见状抱了胸,歪头盯着那二尺余宽、三尺来宽的实木绣架看了半晌,只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那大红暗花绫缎子面上绣着的凤凰给闪瞎了。
慕惜音的绣工一向比国公府中最厉害的绣娘还要妙上三分,这一只穿珠绣金又掺了五色丝线的凤凰自是被她绣得栩栩如生。
慕惜辞瞅着那好似下一息便能挣脱了布面、飞去云霄之上的凤凰,瞅着那鸟儿每根尾羽上细密的针脚,与一颗颗被人小心钉上去的玉石珠子……
脑仁不受控地便生了痛。
她以后……也要绣这么可怕的东西吗?
救命,她可没有阿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要不然,她还是在国公府里蹲一辈子吧,反正这也不影响她帮着墨君漓那老货打天下不是?
小姑娘痛苦万般地抱头皱巴了一张面皮,心中悄咪咪便将那退堂鼓敲了个震天响,换好金线的慕惜音余光瞥见自家小妹那张纠结又狰狞的小脸,憋不住当场失了笑。
“阿辞,你这是什么表情?看着好像是跟着这绣绷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少女撂了手头的绣花针,回眸时顺势活动了下自己已然发酸了的手指。
慕惜辞闻此,面上本就狰狞的神情却不由愈发狰狞,她抓着脑袋拧了眉头,那目光仿佛是要把那绣绷子烧穿。
“您别说,阿姐,我这儿跟着这绣绷子,还真要有点‘深仇大恨’。”慕大国师仰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复杂万分的心绪,“主要是那什么……”
“阿姐,这女儿家出嫁,嫁衣真的都要自己绣吗?”
“按照乾平的习俗来说,是这样的。”慕惜音闻言微怔,随即轻轻点了头,“即便是姑娘家的绣工不好,至少也得自己动手绣完衣裳上的凰鸟。”
“不过……通常来讲,若是姑娘家的绣工不太精妙,其父母多半会在她出嫁前半年到一年间,寻个活儿细的好绣娘,请那绣娘带着新嫁娘一起绣。”
“所以,除了像上次嫣堂妹那种,定亲不满一月便匆匆出嫁的,寻常人倒也不必太担心这个。”
重新拈起针线的少女耐心解释着,言讫忍不住笑着打趣了自家小妹一嘴:“怎么,阿辞是看着姐姐绣嫁衣,自己也想出嫁啦?”
“哪有呀,阿姐,您惯会打趣小的——”小姑娘沉痛抚胸,“我这分明是看您绣这衣裳,心头止不住地发了憷!”
“虽说眼下我这年纪还小,离着出阁少说还有个三年五载,但一想到嫁人就要绣这么~大的一只鸟,我就不想嫁了。”
——她想安静做个家里蹲,家里不让蹲,蹲边关也成。
“……你要是真不愿意嫁了,”想到墨君漓脾性的慕惜音面容一木,“七殿下会不会直接闹着放赖,躺在国公府门口或者陛下的御书房里,不走了?”
慕大国师闻声呼吸微滞:“别说,这还真是那老东西的作风。”
——别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厮是一哭,二闹,三打滚!
“……别急嘛阿辞,你今年才十四,这不是还能有个三年五载的?”爪子麻了一瞬的少女假咳着正色,“要不,你从今年起,没事便与府中绣娘们多学上两针,提前……练一练?”
“那……万一我学不会呢?”慕惜辞悲恸扼腕,女红这玩意,是她两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伤心事,堪比下厨那种——
前生初回国公府那会,她也没少被萧淑华等人压着学那劳什子的女红。
但问题是,她这天生便是领兵打仗、起卦布阵的手,当真不来那精细又麻烦的活儿,后来那教她绣花的老绣娘被她气得连旧疾都要犯了,她愣是没绣明白一个小小的戗(音“呛”)针(刺绣技法)!
“学、学不会……”慕惜音闻言不禁颤了声,她倒真没想到自家小妹能给她憋出这么个答复,“这应该不至于吧……平针套针长短针什么的,还是挺简单的。”
“阿姐,灵琴上次也跟我说牛乳糕做起来很简单。”慕惜辞掩面太息,“然后我炸了两口锅。”
“最后那碗牛乳糕,还是灵琴替我配好的食材、点好了灶火,一步步盯着我搅锅才做出来的。”
“并且,我还不慎加错了糖桂花,差点齁死了七殿下。”
“糖桂花都能加错……”猝不及防闻此噩耗的慕惜音瞳孔震如地动,“不对,你加成什么了?”
“白糖和腌好的干桂花呗。”慕大国师无辜摊手,“两勺糖,一勺桂花的那个比例,加起来拢共加了四勺糖、两勺桂花。”
“反正我就记得阿衍吃了那碗牛乳糕,喝了差不离得有个四五壶的水,嗓子还哑了整整大半天……阿姐,有时候我们必须得承认,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小姑娘说着满目沧桑地望了天:“我学不来做饭,估摸着也学不来那倒霉的女红……”
四勺糖,两勺桂花。
能硬生生吃完这么一碗牛乳糕,七殿下他果然是个狠人。
慕惜音目瞪口呆,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家小妹竟还有这杀人不见血的神技,她哆嗦着嘴皮怔了半晌,良久方勉强找回自己的声线:“……没事的阿辞。”
“这女红……女红应当是比下厨要简单一些的,你努努力,凑合着学个样子,大不了回头只绣上那么两针,余下的都交给绣娘就是了。”
“不行啊,阿姐。”慕大国师捧着两手满面惭愧,“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是被萧氏押着,学过一阵子的女红的,就那时候。”
听见这话,慕惜音骤然警觉:“然后?”
“然后我把教我的那个老绣娘气犯病了。”慕惜辞面上的愧疚之意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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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摆烂一天,后天恢复奋斗逼!
第八零二章 乌云盖顶
……等会,刚刚这崽子说她把教她的那个老绣娘怎么着了?
气、气犯病了??
慕惜音捏着绣花小针的指尖不住颤抖,她努力平复了下心绪,许久才勉强定下神来,一时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被你气犯病的,是哪个绣娘?”
“就是那个之前教阿姐你做女红、在咱们国公府待了快四十年的老绣娘李嬷子呗。”慕大国师无辜摊手,“不过阿姐你放心,你妹妹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当时我看着她好像是被气得要犯病,赶忙对着她周身大穴来了两针,当场就把她的病给治住了,”小姑娘洋洋得意地叉了小腰,“过后我还偷摸给她送了两副调养用的药去呢。”
“只是打那之后,她说什么都不愿再教我做女红了……再过不久,大漠那头传来了噩耗,我心中窝火,便简答收拾了东西,捧着咱家的军令虎符,陈词金銮殿、领兵出幽山去了。”
……这小兔崽子看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得意?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猝不及防被小姑娘那得意万般的样子,又一次震到了的慕惜音骤然失语,她捏着绣花针踌躇了半晌,到底弱弱压下了声调:“那你……以后还是莫要学女红了。”
“实在不行的话,回头阿姐给你提前寻两个靠谱的绣娘,你凑合着插两针,做做样子就行了。”
“害……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慕惜辞摆手——她这会还是比较想要家里蹲,或者边关蹲。
毕竟狗男人只会影响她排盘设阵的速度,但蹲边关暴揍那帮不长眼又没脑子的,会令她身心愉悦。
慕大国师心下如是暗忖,慕惜音看着自家小妹那不怀好意的表情,便猜出了她心中的大致想法,忍不住偷偷为未来的墨君漓点上了两根蜡。
姐妹俩临窗而坐,一人绣花、一人饮茶地唠了两句家常闲话。
不多时,那先前外出上街的几个姑娘带着各式零嘴点心,欢天喜地地回了府,众人围在流霞苑内玩闹了一阵,给慕惜音留下了些吃食菜品,便各自回院拾掇东西去了。
几日的时光转瞬即过,眨眼就已到了那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时,其间六皇子府与安平侯府果然俱是一片风平浪静。
慕惜辞感受着那片诡异的宁静,心头却不由得愈觉凝重起来。
——也不知道那祝升究竟是想要派人玩一出毒杀,还是脑袋一热,直接着人闹那出刺杀。
入了席的小姑娘心间不住犯着嘀咕,一面抬首瞄了眼头顶煞气盘桓的墨书锦。
后者觉察到她的目光,不禁咧嘴无声讪笑一口,继而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墨君漓的衣角:“我说,七弟。”
“这慕三小姐方才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你们不会是趁我不备,又往我身上推了什么要人老命的黑锅了吧?”
“怎么会呢?六哥。”墨君漓应声撂下手中杯盏,冲着锦衣华服的青年温婉一笑,“要是推锅的话,我们指定会提前知会你一声的。”
“再者……阿辞刚才看你的眼神哪里怪了,我怎么没注意?”
“就是很怪啊,”墨书锦说着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那种……好像在看那什么的感觉。”
墨君漓镇定非常地含笑接过话茬:“好像在看什么即将大祸临头的人的感觉?”
“什么乌云盖顶,血光满面,煞气缠身?”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墨书锦疯狂点头,恨不能将脑袋直接点下来。
“喔,你说这个啊。”少年勾唇,眉目间藏着的笑意愈发微妙难言,“那确实是说不准。”
“?你在说什么?说不准什么?”墨书锦闻言一惊,之前发热的脑壳登时便冷了下来,他回想起墨君漓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这时间那心一凉便凉透了大半颗。
他哆嗦了嘴皮,试了几次才颤巍巍抬起了手,他指着自己拧巴了眉头,一张脸苦成了薄皮多褶的大馅包子——
“我,乌云盖顶?”
墨君漓颔首:“是哒。”
墨书锦两股战战:“血……血光满面??”
墨君漓眨眼:“对啊。”
墨书锦面目狰狞:“还煞气缠身?”
墨君漓歪头:“是这样,没错呀。”
“我、我……”冷不防闻此噩耗的墨书锦两眼翻白,腰杆一软,眼见着就要向后瘫倒过去,好在坐在他身侧的墨君漓眼疾手快,一把便稳稳薅住了他——
顺带给他拎成了正襟危坐。
“矮油~~不要这么紧张嘛六哥。”少年单手托腮,嬉皮笑脸,“我们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啦~你放心,今儿你肯定是死不了哒~”
“最多就是倒霉催地挨上两刀、中个两剑,炫口剧毒,多流点血……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毕竟从解毒丸到吊命药,该有的你小弟我都给你带齐了。”
“你只管放心的等着挨刀就是~~”
“只要你还有半口气,阿辞就一定能给你救回来。”墨君漓压着嗓子说了个轻描淡写,墨书锦听罢只觉自己的拳头无由来的就是一阵发痒发硬。
——什么叫“放心的等着挨刀”?他根本就不想挨刀好不好!
——他他喵的不想吃劳什子的解毒丸、吊命药,他想活着,正常的活着!
——可恶,要不是他打不过慕三小姐也打不过七弟,他非得锤歪了这狗弟弟的脑壳!
——嘤嘤嘤,苍天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明明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辜的纨绔!
——呜呜,要不然他还是干脆死了算了,死了正好给这帮孽畜助助兴。
被迫坐正的墨书锦脑内刹那晃了个百转千回,心头亦哭了个天崩地裂,他捏着筷子,泄愤似的戳着面前的一盘小炒,眼中的泪花起起伏伏——
他好想逃啊。
“所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泄愤后认了命的墨书锦憋着满目水雾,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老七,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害,能是什么,就是那谁呗。”墨君漓不甚在意地肩头一耸,“安平侯府,还有南安王府——理由嘛,你懂得。”
“……那不还是!”还是你们几个甩给我的黑锅!
墨书锦忿忿瞠目,却见墨君漓望天装了傻:“啊哈哈。”
——该死,他更想逃了。
第八零三章 状元红
自知逃无可逃,只能留在宴厅之中等待那可能来的“两刀”或“剧毒”的墨书锦欲哭无泪。
他怨念万分,却也只得将那满喉的委屈安生咽到肚子里去。
毕竟,他七弟人虽不大着调,办起事来却还是十分靠谱的。
他既说了已备齐了各式伤药、必不会让他丢掉这一条小命,那他便必然不会因此殒命——凭他当前的这点本事,他还是乖乖留在场上、守在他七弟身边比较稳妥。
左右挨两刀就挨两刀嘛,他当年也不是没被他老娘和慕家那个不讲理的小疯子揍到下不来地过,他早就是个床上躺尸的熟练工了。
墨书锦心下如是安慰着自己,一面抓起筷子,又恨恨戳了面前的几颗肉丸。
他把那丸子想象成祝升等人的脑袋,并一口气将之戳了个稀烂,待这股子恶气散尽,片刻后他竟也渐渐定了心。
于是墨书锦垂着脑袋长吁一口转换了心情,便扭头静静瞅那殿中的歌舞去了。
*
“侯爷,您都喝了快两坛了,这酒,您真的是不能再喝下去了。”
安平侯府,老管事躬身拦着酒坛,目中尽是不赞同之意。
打几年前祝丰不幸命殒之后,这侯府便像是遭了瘟般,各式的噩运接连不断,待到今时,尚能有命留在安平侯身边伺候他的侯府老人,竟只剩下他一个了。
“再喝,您就该醉啦。”老管事低声劝着,话毕又将那眼见着就要挨上酒盏的坛口往上拦了一拦。
祝升闻此沉默了一息,少顷方垂着眉眼,慢慢放了声线:“这时间……皇城的宫宴应当是已经开始了罢?”
“回侯爷,看这天色,”老管事仰头看了眼夜幕上散落的满天星辰,微微颔首,“那宫宴应该是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皇城的宫宴一向是申末酉初时开始,这会子都快过酉正了,恰是那宫宴最热闹的时候。”
“嗯,确实是最热闹的时候。”撂了酒盏酒坛的祝升重重一点下颌,继而抬手将那坛还剩了个底子的竹叶青推去了一边,“去,将本侯珍藏多时的那坛状元红拿来。”
“侯爷。”老管事皱眉,“那状元红可是药酒。”
“无妨,让你去你便去。”祝升道,边说边稍显不耐地甩了衣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只管取酒就是。”
“这!哎……喏。”老管事闻言一怔,他定定盯着祝升看了半晌,见后者态度坚决,浑然无半点想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得闷声应是,转身欲走。
孰料不待他迈动步子,一直守在桌边的祝升便先一步喝住了他,老管事满目茫然地回了头,便见自家侯爷垂着脑袋把玩着杯中酒盏,一双发了浊的眼珠被眼睫所掩,晦暗而教人看不分明。
“取酒后,别忘了再去后头给本侯备一辆马车。”祝升敛着眉目说了个轻描淡写,“去皇宫的马车。”
老管事听罢不由怔愣愈甚:“去皇宫的马车……侯爷,您要进宫?”
“是呀,进宫。”祝升低头轻哂,“今儿是新春宫宴,满朝五品之上的文武百官都将进宫赴宴。”
“本侯虽被陛下罢了官,却究竟不曾被他削爵……”
“祝氏那超品侯爵的名头仍旧安在本侯的脑袋顶上,本侯今夜闲来无事,想要去那宫宴之上逛上一逛,跟着陛下和百官庆贺下新春……这也没什么问题罢?”
“总之,你乖乖按照本侯吩咐的去做便好。”
“……是。”老管事拱手,应声前他几度张嘴,却终究没能挤出半个别的字,祝升抬眼瞅着老管事匆匆离去的背影,只觉无端便是一阵悲从中来。
——那状元红,原是他珍藏多年、预备留到承煦成亲那日再拿出来大宴宾客用的。
可惜……承煦的命太薄了,不等他有机会喝到他预留多时的美酒,他便先他一步,奔赴了那条黄泉路。
他唯一的孙子死了,夫人亦去了有个近十年,他的儿子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从前就跟在他身边、陪了他几十年的下人们也一个个的丧了命。
如今,这偌大一个侯府,他竟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寻不到了。
还好他也快要死了。
祝升垂眉盯着掌中酒盏,指甲划过釉面,发出阵发滑发腻的刺耳声响,他忽的便想起几日前、墨书远来看他时,曾与他说过的话——
他说,慕诗嫣那女人联合弃妇萧氏骗了他,她早在嫁入王府之前就已是不洁之身。
他说那女人拿捏着他的命门,让他被迫接受了她这个不忠不贞的荡|妇。
说若非先前京中无端传起了他是“痴情种”的流言,他是决计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人踏足他的南安王府的。
他问他还记不记得那惨死于江南的承煦,问他记不记得三四年前为他而死、伺候了他几十载近乎与他情同兄弟的祝丰。
他说到书昀的死,又谈及了未满周岁便痛失了父亲的小郡主。
他讲到聿川和随聿那些,被陛下与晋王捉住并问斩了的大小官员……
他说他们今日的诸般下场,全都要怪墨书锦。
怪他无故搅和了他们的好事,怪他命大躲过了他的毒杀。
怪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逼问出了胡云、刘温等人腹中藏着的话……
他知道,他这是想勾起他心中对六殿下的恨,让他寻个机会,杀了墨书锦给承煦报仇、顺带再给他出口恶气。
他心下同样清楚,这是远儿嫌他知道得太多又失了势,想要趁机除了他与侯府的意思。
——他的孙子死了,他的外孙却千方百计地想要了他的老命。
祝升无声咧了嘴,面上缓缓勾上道难看至极的笑,那笑容苦涩中又藏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之感,他知道他倦了。
他在朝中与人斗了一辈子,早就倦了。
“侯爷,您的酒。”之前取酒去的老管事去而复返,他放下酒坛,而后轻轻压低了声线,“车子也备好了。”
“好,本侯清楚了。”祝升点头,言讫开坛斟出了满满一杯的状元红。
那被他存放多年的酒液入喉时无端发了苦,他咂着那点泛着药气的余味,起身拉过了架子上放着的斗篷。
他的时候到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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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有点感冒,明天再继续吧撑不住了
感冒加重,请个假
感冒加重,睡了差不多一天,才醒。
起床吃个饭码字,能写多少听天由命。
最近换季,大家注意保暖及时增添衣物,不要学我,突然中招。
我现在脑袋疼鼻子堵,哭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前两天给人解决了个阿飘有关。。我那会睡不醒是又梦到了个鬼。
等我捋明白,搞不好又能给你们讲个新的灵异故事了。
我先起床吃饭,写得完一章这个请假条就会删了。
第八零四章 搜身
马车顶着漫天星光,缓缓穿行过城中的大街小巷。
先前上元时节落下的大雪还不曾销净,那车轮碾过地上微润的石板,偶尔带起三两点半融未化的冰碴。
守在皇城门口的侍卫瞅见那姗姗来迟的精致马车,下意识横刀立刃拦住了那未知名姓的来客——今儿是宫中一年一度的宫宴,满朝文武皆在那殿上宴饮,他们守卫着皇城,当真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停车——车中坐的是什么人!”领头的年轻侍卫沉声高喝,车夫应声收缰勒了马。
坐在车板边上的老管事见状,起身摸出了怀中揣了多时的令牌,面上带着出身自安平侯府之人惯来有的倨傲:“放肆!侯府的车马尔等竟也敢随意阻拦,仔细老奴等下禀明了陛下,请陛下摘了你们的脑袋!”
“侯府,哪个侯府?”那侍卫声色不变,顾自轻轻挑了眉梢。
——他是京中世家出身的大户公子,从前亦早见惯了这帮只会狐假虎威的奴才们的作风,此刻自也不会为老管事那两句没边没际的大话所吓退。
“那自然是安平侯府。”老管事道,昂首挺胸地将那令牌往前一推。
侍卫借着星光与烛火看清了其上花篆刻着的一个“祝”字,唇边忽的勾上道意味不明的笑。
“安平侯府。”那侍卫半讥半嘲地微抬了下颌,目光定定盯去了车帘之后,“那这么说,这车上坐着的,就是安平侯咯?”
“不错,正是本侯。”一直端坐于车厢之内的祝升闻此,终于再憋不住心头无端蹿起的阵阵火气。
他假咳一声,示意管事撩开了那重夹棉厚缎子制成的车帘,任灯光打入车内,映照出他那张面色微沉的苍老面容:“你还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倒是不敢当。”那侍卫低笑,拱手向那车内抱拳行过一礼。
他虽挥手命身后二人收了那立向马车的道道兵刃,却也不曾放祝升通行:“卑职只是有些好奇,侯爷您怎的忽然有兴致跑到这宫宴上来了?”
“毕竟,您已不在朝中任职多时了不是?”
“竖子无礼!”祝升皱眉怒喝,手掌猛地便拍上了车中座椅,“陛下虽免了本侯的官职,却不曾削去我祝家的爵位,本侯如今依然是朝中的超品文侯!”
“今夜满朝五品上的文武官员皆要进宫赴宴,本侯身为朝中唯一的超频问候赶来参加这新春宫宴,好似也没什么问题吧?”
“侯爷您何必生这样大的火气。”拦在车前的侍卫对此却是不为所动,仍旧微抬着下颌,好整以暇乃至是略有些轻挑放纵地弯了唇角,“卑职又没说要拦着您不让您进宫——”
“卑职只是觉得您大约是喜欢清静,许不爱来这热闹之地,加之今儿乃新春宫宴,朝中文武重臣皆齐聚于皇城,为了诸位大人们的安危着想……”
“卑职得先行查验过侯爷您的身,确保您和您身边那侍从身上,都没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后,才好安生放您进宫呐。”
“怎么说,侯爷,随卑职稍稍挪个步?”侍卫眉尾一扬,头一扭,作势抬手比出个“请”的姿势,就手一指旁边的一小片空地。
祝升被他这态度气得差点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那老管事见此不由眉头一皱,开口便是一句“荒唐”。
“荒唐!”老管事重重摔袖,衣料翻动间鸣声猎猎,他横眉怒目,看向那侍卫的目光好似是要将他活吃了一般,“安平侯府的脸面,岂容你一介小辈随意践踏!”
“老奴从前怎的不曾听过这进宫还要先搜身的规矩!”
“这规矩一直都有。”侍卫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眼,语调不卑不亢,“卑职也只是依令办事。”
“老人家你若从前不曾听说过这道规矩,大约就是一直未能陪侯爷入宫过罢。”
“只不过,按常理,确乎应当等侯爷您过了这皇城大门,在内门前头再接受这一道搜身的,且这搜身也不该是在这四面透风的空地。”
“——那内门前头本该设一道能遮风挡雨的软帐子的。”
“但很可惜,侯爷您今夜来得委实忒晚了些,眼下这都已快入申时了,那帐子早被撤了去,这就只能委屈您在这凑合一下了。”
那侍卫言讫,照旧一指旁边的那处空地,面上悬着的笑意分毫不变。
他方才脱口的话中虽无半点出格与不敬,却是字字夹枪、句句带棒,这一连串的棍棒刀枪劈头盖脸地打砸下来,直教祝升的脑子阵阵发了懵。
可恶……可恶!
祝升死死盯着那侍卫的面皮,双手不自觉紧缩成了拳,他端坐原地嘴唇哆嗦了半晌,到底是一言不发地起身下了马车。
——虽说他极想打死面前这状似恭顺实在嚣张至极的侍卫,可他终究是没能寻到个合适的理由。
“你这动作可要小心些!”站定了的祝升冷着脸低喝一句,话毕张开双臂,任侍卫细细搜寻过了他的前襟、大摆与衣袖。
“看来侯爷不曾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先前是卑职太过谨慎了。”搜了一圈,却并未搜出半点违禁之物的侍卫略略吊了眼角,收手后向门边退开一步,给祝升让出了个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来。
“但侯爷,这话卑职可得跟您提前说清楚,咱们陛下所设的宫宴,一向不许众臣携带侍从,是以,您这侍从身上虽也不曾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却也是进不得宫内的。”
“放心,本侯又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这宫宴之人,”祝升说着斜睨了侍卫一眼,“这点规矩,本侯还是知道的。”
“如此便好。”侍卫微笑,一面派人将侯府的车马引去一旁的小院里稍事歇息,等候宫宴结束。
“去,向里头知会一声。”注视着祝升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领头侍卫的瞳底无端滑过了一抹异色,他招手唤来了一名皇城守卫,随即漫不经心地放低了声调。
“就说该来的都来了,让里头等着的主子们提早做些准备。”
守卫应声拱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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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熬夜的QAQ我就是前两天可能躺多了,今天死活睡不着不如爬起来干活。
脑袋还是有点疼,更倒霉的是感冒没好完他妈的生理期了救命。
吃个早饭再吃个药我就躺了,呜呜,你们不要想我。
我现在有种全世界都在阻拦我写文的错觉QAQ
无奖竞猜:祝升准备怎么搞死喜剧人?
下一章揭晓答案。
另外换季一定要注意保暖别学我啊QAQ!!
第八零五章 刺杀
守卫沿小路拐去了后殿,压着嗓子与守着大殿后门的小太监一阵细碎耳语。
那小太监听罢拨响了内间悬着的一枚特制铜铃,那微末的铃声落入乐师耳中,却成了道隐蔽的密令。
一段稍显奇特、却令人觉不出有分毫突兀的鼓点悄然混入了琴曲,殿上的舞姬亦随之踏出了一串全新的舞步。
墨君漓瞅见那步子微微晃了眼珠,他含笑回头,眸色意味不明地看向身侧正戳着一只肉丸的墨书锦,后者感受到他那微妙不已的目光,身子无由来地便是一僵。
“……所以,这是祝升派出来的人到了的意思?”锦衣华服的青年紧张兮兮地碾了指头,轻飘飘的声线内带了压不住的抖。
墨君漓应声轻轻点了下颌:“来了。”
“准确点说,”少年弯眼勾唇,“应该是祝升他本人来了。”
“他本人?”墨书锦的嘴皮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他戳着盘中那颗不知被他戳出了多少个洞的可怜肉丸,面上的筋肉好一通乱扭,“他这是……准备自己上手的意思?”
“他真不想活了?!”
“谁知道呢。”墨君漓耸肩答了个浑不在意,“他这有可能是想要虚晃一枪,也有可能孙子死后大受刺激,一时冲动。”
“不过,这些原也都不打紧,六哥你亦不必太过担心——”
“小弟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甭管是解毒丸还是吊命药,我这里都备了个齐全,你只管安心挨刀就是,死不了。”
死不了死不了,就知道说死不了,感情挨刀的又不是你小子,呵忒!
墨书锦闻言憋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瘪着嘴巴,似认命又似无可奈何一般耷拉了半截眼皮,整个人登时便蔫成了根经了风又遭了霜的陈年老茄子。
——算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他都习惯了。
青年如是想着,思索间余光恰瞥见了门外那道由远及近、缓步走来的墨色人影。
守在大殿门口的老太监瞧清了来人的面容,霎时便大变了脸色,他正欲拱手行礼,顺带放开嗓门替来人高声通传一声,就见那人广袖一摆,顾自绕开了他、径直踏过了门槛。
“诶~侯爷,您……”老太监见状不由怔了一瞬,手臂一抬,下意识便想将之拦在门边。
孰料祝升的步速不快,那步子却迈的大得惊人,那老太监只愣了这么一息半瞬,他便已然踏进了殿中。
“老臣,参见陛下。”祝升昂首阔步,入殿后两袖一端,腰略躬,垂眉就是一揖,“陛下,老臣今日……来得还不算迟吧?”
殿中踏乐而舞的舞姬们见此情状,忙不迭收好地上散落的布花纸伞,与众人行礼示意过后,快步退出了大殿。
端坐高台上的帝王见势微一挑眉,瞳中陡然攀上了点点兴味,他觑着殿中状似恭谨有度的花甲老人,指尖轻巧地点上了桌案。
“原是祝侯。”墨景耀略略吊了眼角,转目向墨景齐等人递去个隐蔽的眼神,他的声线平静而沉稳,面上端着帝王们惯有的、教人辨不清情绪的浅淡笑影。
“祝侯今夜怎有兴致赶来参加这新春宫宴了。”
“朕原以为你上了年纪,当是早便烦透了这闹哄哄的场子,还特意吩咐了他们,让他们无视就莫要去扰你的清闲……现在看,原竟是朕不慎好心办错了事?”
“劳陛下挂心。”收了礼的祝升半敛着眉眼,衣摆微动,提步缓缓上前,“诚如陛下所言,老臣而今已年过花甲,确乎是早就过了那喜爱热闹的年纪。”
“按理,当是不愿在宫宴这般的场合上露面的。”
“只是今岁年方伊始,京中便接连生出数件大事——”祝升道,余光悄悄锁紧了墨书锦所在的方向,收在袖中的手,静默地捏上了那根被他在殿外提早取下的素面簪子。
那是根镀了薄银的钢芯单簪,簪头被他磨的锋锐无比,能轻易刺透人的衣衫与胸膛,像是那群习武的莽夫们才会用到的峨眉刺。
他特意花大价钱自京外买来了不会令银簪变色的封喉剧毒,又将这簪尖置在那毒中泡了整整三天三夜——
只要那六殿下能被他一击刺中,只要他能划破他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皮,他都有把握让墨书锦不出片刻便毙命当场。
祝升攥紧了袖中的镀银钢簪,身子因兴奋而遏制不住地微微发了颤。
他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般庆幸墨书锦近来在朝中屡立奇功,不然,依照他的秉性与名声,他的席位定然不会被陛下安排在首排。
——他要是坐在后面几排,那他还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能对他动手呢。
心怀鬼胎的男人骤然皱缩了瞳孔,他竭力压制这胸中的那点激动,不着痕迹地向着他的目的地挪了又挪。
墨君漓瞄见他愈发临近的身形缓缓绷紧了小臂上的筋肉,墨书锦则似预备着要等待命运一般,假笑着闭上了双眼。
“老臣心中实在是忧心陛下,加之上次那番旧事之后,老臣也有快三个月不曾面见圣颜了,这才忍不住赶着这新春宫宴,进宫来向陛下问一问安……”
“六哥小心!”
不待他那话音落尽,祝升便猛地亮出了自己袖中的钢簪,早有准备的墨君漓眼疾手快,当即抄起那案上的空盘,立腕翻掌,一把挑开了那直冲青年咽喉而去的五寸钢锥。
瓷盘磕上那簪身鸣声刺耳,少年的眼中却不受控地显出零星藏不住的诧然。
人体的柔韧性在这一刻被墨书锦发挥到了极致,他极力向后仰下腰去,那钢锥擦着颌尖儿勾断了两根鸦色的发。
这突生的变故令殿中众人短暂地怔愣了那么一瞬,下一息,先前就藏在殿中四角八方之内的侍卫们纷纷持刀现了身。
坐在墨书锦周身的大臣们惊叫着带着家眷踉跄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侍卫们三两下便将祝升包了个里外滚圆。
他本是个不曾习武的文侯,如今又早已年过花甲,这一击不成,后续亦自是乏力,不多时就已然被人夺了手中钢簪、两手反剪,牢牢按上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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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半夜就37度多一点点的低烧,我怀疑狗老天在玩我,生气。
你们想知道我做了啥见鬼的梦吗,想知道明天给你们讲讲。
这两天更新先不稳定一下,我恢复一下手速找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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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六章 他的目的达到了
“祝升,你这是疯了不成!”见祝升已然被那一大圈侍卫死死按住,云璟帝适时拍案起身、沉声怒喝。
他重重摔了衣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他开口时,嘴皮微微地打着哆嗦,指着祝升的手指也带着点令人不易察觉的抖:“竟敢当众行刺……朕看你当真是活腻了!”
“朕原本念着你在朝为官多年的旧情,还破例留下了你的爵位,想着让你安度晚年,结果……你竟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如此,朕看朕也不必再顾及什么昔日的君臣情分了。”墨景耀收手冷哼,下颌一抬,微横了眉眼,“只是今夜本是新春宫宴,朕不欲扫了诸位爱卿的兴致。”
“去,将祝升押入刑部天牢,待明日早朝,再提到殿上,由朕亲自发落。”
“余下众卿,且继续宴饮罢!”
“喏。”众侍卫俯首应声,话毕便押着安平侯快步出了大殿。
负责扫洒的宫人们端着抹布铜盆,飞速拾掇好了满地狼藉,墨景耀瞅着桌上那枚半尺余长的镀银钢簪,瞳底微暗。
在被人拉起、拖着出殿的刹那,祝升的唇边忽的勾起道诡异而难明的笑——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且这一番,他做得大约是天衣无缝。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要趁机夺了墨书锦的小命,其实他方才的那一下看着凶猛,实际上根本就不曾拼尽全力。
否则,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即便墨君漓的反应再是迅猛,也决计不能这样及时又完美地截下他的钢簪。
他瞄准的,是墨书锦喉下一寸处的那块软肉,倘若他刺人时的力道够重、速度够快,就算被人横空拦了那么一盘子,亦差不离能刮破锦衣青年的颌尖儿或是鼻头。
那镀银钢簪被他扔到毒水之中浸泡了三天三夜,簪尖早就淬透了夺命剧毒,只要那簪子能擦破墨书锦的皮肤,哪怕是针尖那么大的一个小点,那毒性亦足够令他在顷刻之间,毙命当庭。
但他没有那么做,墨书远想借助他的手,既除了他,又拔了他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偏生不愿如他的愿。
书昀已经替他死了,承煦的尸首也早就入了坟,他墨书远见他安平侯府再不可堪大用,便想榨干他身上最后的这点价值,再永远地封了他的口……
那好啊,他可以任他封了他的口,但他也绝不会让他过得太过称心如意。
祝升咧着唇角,眼底陡然攀上了股化不去的怨。
虽说墨书远是被他一手带大的、是他的得意之作,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他亲手教出来的东西,反过头来拿他所教授的手段来对付他!
是以,这几日他故意不曾遮掩自己的行踪,陛下与刑部只要稍稍用心上那么一星半点,便能轻易查出他是从何处弄来的毒药,在出府前又曾与何人会过面。
依照帝王的脾性,一旦他查出墨书远曾在新春宫宴前去过侯府,且他又是在那犊子离开后才出府购得的封喉奇毒……他定会将目光转投到南安王身上。
届时,墨书远大抵就没什么安生日子可过了。
祝升面上的笑意发了癫,他喉咙里不住地发出阵阵似呼噜又似咳嗽的“嗬嗬”痴笑,四肢颤得像是嗑了药。
押送他赶往刑部天牢的侍卫们见此只觉无端晦气,不禁悄然放大了足下的步子。
一行人眨眼消失在了庭院之外,杵在屋中、尚且惊魂未定的墨书锦见祝升的身影彻底远去,这才抚胸缓缓吐出口浊气。
“特喵的,吓死小爷我了,刚才那簪子擦断我头发的时候,小爷被吓得险些把魂都吐出来了。”
锦衣华服的青年龇牙咧嘴,言讫扭头看了眼身侧的自家兄弟:“话说回来,七弟,这回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反应快,这次我搞不好还真得挨上两下……”
“都说了你肯定死不了,人和药我们都提早安排好了。”墨君漓摩挲着下巴,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继而略略压低了声调,“不过,六哥,说实话,我估摸着就算没有我们提前布置好人手,你也多半死不了。”
“吔?”墨书锦闻声挑眉,“怎么说?”
“祝升没用全力。”少年皱眉,“那一下子看着又凶又狠,实则轻飘飘的没多少力道,速度也不算快。”
“是只要你回神的速度稍微快上一点,侧身一晃便能避过的程度……都不必仰头下腰。”
墨书锦听罢倏然瞠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墨君漓咂嘴,“我也没料到他临了会玩这么一手——那一盘子我使的劲儿还挺大的,差点就因为用力过猛打脱手了。”
“所以,那盘子一出,我还着实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好家伙。”墨书锦挑眉,一双黑瞳愣生生被他瞪成了一大一小,“这老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既要杀我,又不想真杀了我?”
“——若非他不是什么尚未出闺阁的二八姑娘,而是个年过花甲的大老爷们儿,小爷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诶唷,七弟,你突然捶我干嘛?”
冷不防挨了一下的锦衣青年捂着脑袋鬼哭狼嚎,墨君漓攥着拳头弯着眼睛似笑非笑:“六哥,我只是想提醒你收敛点。”
“这大庭广众的,别什么话都往外头冒,仔细被人听了去,人家再弹劾你品行不端。”
“再说,祝升会这么做,许只是因为心中不甘,不想让某些人过得太顺心意。”少年垂眉,略放轻了声调,“你还是别乱猜了。”
“嚯,内讧呀?”墨书锦眨眼,就手夹起块盘中的倭瓜。
这季节暖室里下来的瓜果也不多,他方才躲避祝升那一刺时不慎把果盘打碎了,这会只能凑合着啃一啃菜里的倭瓜。
“有没有内讧,我不知道。”墨君漓摇头,“只不过是人都有脾气,这前脚三哥和祝承煦刚死,他后脚就撺掇着祝升送命……”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祝升心中若还是半点怨气都无,那才奇了怪了。”
“唔。”墨书锦听罢点头,“也是。”
------题外话------
我终于他妈的写死侯府了烦死我了,马上就能写走祝婉写走宋兴哲让墨书远娶施雅。
然后姐姐出嫁,我们就可以快乐的打大漠和扶离了我熬出头了啊哈哈哈哈哈。
另外,经期牙疼是什么毛病,干
第八零七章 一锅端
好好的宫宴经祝升这么一闹,众人显然没有了继续宴饮的兴致。
端坐高台之上的帝王见满殿朝臣尽是一派意兴阑珊之状,倒也不曾强求,不多时便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了那些乐师舞姬,继而冲着墨书锦等人递去个稍显隐晦的眼神,任朝臣们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得了帝王眼色的几人未曾着急离席,顾自留在位子上闲话小酌了片刻,直待那殿中人已然退了个七七八八,宫人们亦端着食盘水盆、预备来收拾那满桌的残羹冷炙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向着后殿行去。
彼时云璟帝正杵在桌边研究着那支镀银钢簪,抬头瞅见那几人入内,忙不迭嬉笑着抬袖招了手:“你们几个来的正好,小阿辞,你快过来瞧瞧,看看祝升这老东西使唤的这根簪子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在这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个丁卯,但我又不信这老东西能半点不做手脚。”
“诶,来了来了,陛下,您别急,待臣女仔细瞅瞅。”慕大国师点头应着声,一面自袖中摸出双细白布制成的手套,边走边将之穿戴整齐,就手取过桌上的那枚钢簪。
“嚯,这簪子可真够重的。”小姑娘挑着眉梢,把那簪子置在掌心掂了又掂,鼻头微微一皱,“他应该是怕寻常的银簪太软,容易钝了尖,便特意打了个钢芯的镀银簪子来。”
“不过这簪子上带着的这股味道……”慕惜辞说着微蹙了眉头,那簪子上的味道虽不算重,闻着却多少有些刺鼻。
她低头捻着那簪尖沉吟了半晌,片刻后抬眼咂了咂嘴:“陛下,您这有废置多时的茶盏或者笔洗吗?”
“我瞧着这簪子好似被人淬了毒,但又不太敢确定这上头淬的究竟是什么毒,想给它化下来点。”
“有的有的,稍等,我去给你找找。”老皇帝嗷嗷将头点成了舂米用的石杵,话毕跑去书桌后自抽屉里翻出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笔洗,顺势又从桌边置着的净手铜盆里舀了点清水来。
慕惜辞得了那盛了水的笔洗,当即将钢簪簪尖泡去了水中。
借着满室通明的灯火,众人眼见着那白瓷笔洗里的净水微微变了颜色,面上不由齐齐一白,墨书锦更是当场便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呵,果然。”慕大国师面无表情地抽出那只簪子,随手拿布巾擦干了其上水迹——就说嘛,祝升怎么可能那么老实。
“淬毒了?”墨君漓见状略略吊了眼角,小姑娘闻声一收下颌:“显然是淬毒了。”
“而且是那种能骗过验毒银针、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毒我恰好认得,其中有一味药只生长在大漠。”
“——京中按理是寻不到这玩意的,这东西唯有时常往来于西商与乾平间的游商或是胡商才能弄到。”
“别说,前两天京外恰来了批胡商,这会应当尚未出得京畿,”少年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等下派人前去问上一问,应该还能问出点侯府之人的行踪。”
“那肯定是能问出来的。”慕惜辞颔首,“我那会见祝升刺杀六殿下的动作有些奇怪,猜他大约是未尝用上全力……”
“估计是墨书远三番五次地惹出事来,也让他生了满肚子的怨气——他心下既生了怨,想趁机将祸水引导墨书远头上,便必不会刻意隐藏行踪。”
“他巴不得我们赶紧查出来此事与南安王府有关,哪怕他为此要付出他乃至他整个安平侯府之人的性命。”
——标准的他是不准备活了,但害他到这等地步的那个人也别想活得太轻松。
“唔,别的先不提,这倒是方便我下旨把侯府一锅端了。”墨景耀兴奋搓手。
若那钢簪上半点毒都不带,廖祯等人还能强词夺理,说祝升是被丧孙之痛扰昏了头脑,这才在那一时冲动之下,当堂行刺。
如此一来,他便至多只能治祝升一个死罪,压根儿动不了侯府余下的杂乱根系,这些东西留到来日,只会惹出新的麻烦,令人徒增烦恼。
但若那钢簪上带毒,且他们还能顺利找出侯府之人重金购毒的证据的话,那祝升就成了蓄意谋害天家皇子,稍微往严重点里说,就能被他强行扯成是意图谋反。
意图谋反,这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届时别说是顺手拔除了侯府的根系,他若是再多疑点,干脆把那劳什子的相府和户部尚书府一齐掀了,也不是很成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世人们势必要议论他薄情寡幸、刻薄多疑还不顾昔日的君臣情谊,这倒是多少有些犯不上。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能掀了侯府就行,他忍那祝氏已经忍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今儿也总算是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出了心中憋着的这口恶气了。
云璟帝乐颠颠地咧了嘴,慕大国师闻言跟着耸了耸肩:“说不定还不止一个侯府。”
“陛下,臣女见那宋大人是个聪明人,此事一出,他搞不好也要趁机来一个急流勇退,早早带着家眷远离了朝堂这处是非之地。”
“啧啧,要真是这样,那我高低得给宋兴哲点上一炷。”墨景耀高兴万分地抚了掌,众人闻此只觉自己的脑壳无端便是一胀。
“……那什么,陛下,您清醒一点,”慕惜辞哆嗦着指尖抬手掩面,若非“君臣礼仪”这四个大字早就刻进了她骨子里,她真想寻个东西给云璟帝的脑袋狠狠来上一下。
“普天之下能受得了您这一炷的,除了皇天后土,就只有各式寺庙道观及天家宗祠里供着的那几位。”
“您要真平白无故给宋大人来上了这么一炷,他少说也得被扣个十年八年的寿!”
而且还造孽!
“嗷,这样啊。”墨景耀颇为失望地伸手抓了抓头,片刻后忽又来了精神,“那我找阿衍替我给他上一炷怎么样?”
慕大国师听罢不由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继而转眸看了眼一旁气运比之老皇帝更盛三分、身上正承着大运的墨君漓,僵硬万般地扯了唇角:“陛下,您想让宋大人暴毙京中就直说。”
“咱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第八零八章 切俩瓜?
害,这,他倒也没那么狠心。
好歹宋兴哲还给朝廷创下过不少功勋呢,而且这人也没那两个老东西那么糊涂,只是这队站的当真是不大妙。
云璟帝心下腹诽,一面晃悠悠扭了脑袋、吹了口哨。
他这头装了傻,那边的墨君漓闻言却是突然亮了一双眼睛。
回过味儿来的少年猛地拧头攫上了小姑娘的杏眸,唇角挂着的弧度是说不出的微妙:“那听你这么一说,阿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七殿下,收起你大胆的想法,”慕惜辞目光平静,心态平和,“我朝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什么……”墨君漓抵死挣扎,“倒也没有那么大胆。”
——他只是想没事就多给墨书远或是师修齐之类的点上两炷,祝他们早日魂归极乐……再登仙胎罢了。
“我知道。”慕大国师面无表情,“但是那么干造孽,还会损功德。”
“还是说,殿下你完全不在意被损的那些功德?”小姑娘捏着拳头咬牙切齿。
——她这会已经不想给云璟帝来那么一下了,她只想把这倒霉父子俩的脑袋一起拧下来,好好倒倒里头存着的水!
“啊这,损、损功德呀。”少年闻声讪讪,抖着指头抠了抠脑袋,面上笑意微赧,“那、那就算了。”
——虽说他两世以来积攒的功德不少,但他也着实没兴趣将这些得之不易的功德,浪费到墨书远那样的人身上去。
左右那几个人也没少造孽,总归是难逃一死的,他只管等着看来日的结果便是,倒不必这般折腾了。
“咳,既如此,那倾韵,劳你带上一队人马,即刻出京去寻那队胡商。”闹够了的墨景耀假咳一声,微微正色,“——阿衍,你记得派两个人给倾韵他们带带队。”
“好嘞,我这就去喊燕川。”墨君漓颔首,话毕带着墨倾韵,两人麻溜退出了内殿。
云璟帝听见那声“燕川”,一个没能憋住,白眼下意识地便翻上了天。
他算是看透了,他这逆子没别的本事,就使唤自己那一帮子的属下使唤得甚为溜道!
怪不得混到现在,也只能凑合着吃吃软饭,呵忒!
墨景耀瘪着嘴唾弃了墨君漓好大一会,良久方幽幽抬眼瞅了瞅自家兄长。
接到他眼神的墨景齐登时意会,当即脑袋一点,抬步转身带人封锁安平侯府去了。
尚被留在殿中的慕氏四人并上一个墨书锦见此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后慕修宁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搓了拳头:“那我们几个呢?陛下。”
“您需要臣等帮忙做些什么?”
“你们几个的话……”云璟帝应声沉吟着托了下巴,少顷试探性地伸手一指门外,“要不,咱们去御膳房让他们再切两个瓜来?”
*
正如慕惜辞先前所料,祝升压根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己府上人的行踪,由是墨倾韵带着那支淬了毒的钢簪,在燕川等人的引路之下,没费多少工夫便寻到了那伙尚未能离开京畿之地的胡商。
这群胡商不过是来往与乾平、西商等地的游方商人,又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三两下就在墨倾韵的连诓带骗下,说清了那日来此买药之人的衣着样貌、口音身量。
得了想要的信息的墨倾韵倒也不曾为难过那几个胡商,他只好生宽慰了这些商人几句,又留下了些银两,顺带领走了一人充作人证。
那商人自知此番险些惹出了祸端,自是不敢再生出怨言,只乖乖随着这一众禁军连夜赶回了京城,去侯府指认出了那名“买药之人”。
至此祝升新春宫宴上骤然行刺一事,便算是被人彻底定了性,墨景耀亦在次日早朝,果断以“蓄意谋害天家皇子、形同谋反”为由,判了侯府一个满门抄斩、余下亲族尽数流放边关。
侯府一倒,从前攀附着侯府的那一众文臣亦立时作鸟兽散。
早早便嫁了人的尚书夫人宋祝氏与重明宫婕妤祝婉此次虽未受到帝王责罚,却也难免为祝氏连累,狠狠遭了顿他人的奚落与白眼。
宋兴哲见状,知道这是帝王打定了主意要整顿朝堂的意思,于是借故向云璟帝上书请辞,趁早退出了朝堂、告老还乡。
云璟帝见他这一封奏章写了个真心实意,丝毫不加迟疑地应下了他的请求,又顺势准他带着那早在墨书昀薨逝后,精神便一直恍惚着的祝婉一同回乡养老,如此也算是让她远离了京城这处伤心之地、还了她一个清静。
宋纤纤出宫为宋兴哲等人送行离京的那日,京中下了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平素一身艳色宫装的女人,而今难得着了件近乎素色的荼白,发髻上亦只簪了两根嵌了玉的银钗,她看着那一箱箱熟识的零碎物件被人搬上了板车,禁不住低头吐出一口叹。
春日的雨向来下的不大,只那雨丝却绵密得厉害,那细雨轻而易举地浸润了女人的衣衫,同样也浸透了地上积着的尘泥。
宋纤纤低头瞅着那满地发了泞的春泥,稍显局促地拧了拧脚尖。
“阿爹,她还好吗?”女人敛眸压低了声线,那动静小得恍如梦呓,刚绑好一箱行李的宋兴哲闻此一愣,半晌才缓缓转过了头。
他知道她问的是祝婉。
祝婉早在墨书昀亡故那日便生出了癔症,后来又在祝氏被满门抄斩的那天,彻底发了疯。
“还好。”宋兴哲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花白的眉头微微一蹙,“她大约是离了那个伤心又吃人的地方,心境也跟着放松了些。”
“这几日,她倒不似从前那般疯了。”
“嗯,这样便好。”宋纤纤下颌轻收鸦睫低垂着遮掩了大半眼瞳,“只是这样,往后就得请您和阿娘费心多照顾着她一些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宋兴哲放开手中攥着的麻绳,叹息着蜷缩了指尖,“婕妤她本就与老朽是一家人,何谈什么费心不费心、照顾不照顾。”
“‘娘娘’。”一身荼白的女人眼睫轻颤,勾唇露出了满面的苦笑,“看来阿爹果真是不准备原谅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