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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六六章 狗皮膏药

    这……什么叫“事儿好像出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慕文敬满目迷茫,随他一同发了懵的还有冷不防被墨书锦点了名的慕文华。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片刻后这兄弟俩果断决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慕文敬转头简单安抚了下挤在东厢之外的一众宾客,继而携着自家亲弟,小心又谨慎地迈入了厢房。

    彼时那被韵诗胡乱拿衣裳斗篷裹了的慕诗嫣已然幽幽转醒,正缩在榻上一角、靠在萧淑华怀中不住地低声啜泣。

    在她身后不远处,将将匆忙穿好衣裳的墨书远面上,则是挂着掩不去的诧异与茫然。

    ——他让小宫女去寻的人分明是慕惜音,怎的后面过来的,突然就变成了慕诗嫣?

    难道……那小宫女分不清慕诗嫣与慕惜音堂姐妹俩不成?

    不能啊,这不应该,慕惜音乃是京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其姿容较之慕诗嫣盛了不知凡几,即便她是按照场中生得最为貌美的那个小姐去寻,也不当寻了慕诗嫣过来。

    还是说……这其间有什么他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有人故意暗害于他?

    墨书远蹙眉,下意识地转眸看了眼那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飞速掐灭了脑子里刚生出来的那点念头。

    不,不,慕诗嫣不过是个蠢而不自知的笨女人罢了,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那等心计之人。

    与其相信是她有意坏了他的好事,他倒不如怀疑,是不是那惯来聪慧的慕大小姐临时觉察到了什么被他不慎遗漏下来的破绽,顺势将慕诗嫣这个蠢货给诓骗了过来。

    青年头痛万般地抬手按了眉心,眼下那配房外闹闹哄哄的,他还不知究竟有多少喜欢看热闹的趁机凑了过来。

    不过,比之更为棘手的,当下仍旧是眼前的这般境况——不管怎么说,他确乎是招惹了人家姑娘,且慕诗嫣先前在他身边跟了三年有余,于情于理他都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交代,交代!

    他就是烦这种无用又啰嗦的交代,之前才一直忍着不曾碰她,世家出来的小姐又不似那青楼里的妓|子,她们个个都似那沾了便容易甩不掉身的狗皮膏药!

    关键这若是块好用又顶用的上等膏药就算了,偏生还是块半馊不臭、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的寻常膏药,他这真是……

    墨书远收手捏了捏指骨,一旁慕诗嫣哭得他心下无端生烦,奈何有萧二夫人在侧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温声抚慰了慕诗嫣两句:“嫣儿,你莫哭了。”

    “此番……此番是本王酒后一时乱性……你放心,本王肯定会为此事负责的,等着今儿的寿宴了了,本王即刻……”

    “这……南安王,嫣丫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老将洪亮的惊喝之声骤然打断了墨书远的话。

    榻上榻边杵着的几人应声抬头,便见慕文敬带着慕文华,兄弟俩满面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珠。

    二人都是成亲多时的过来人,看见慕诗嫣等人的情态,如何猜不到这配房中发生过的事?

    褥子上那几点艳色的血迹深深刺痛了老父亲的双目,慕文华白着面色踉跄了步子,险些被这景象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嫣儿,你、你这……哎……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慕文华扶着门框,一向清瘦的身形此刻禁不住有些摇摇欲坠。

    他没想到守了一辈子规矩、清正到乃至被人称作是固执的自己生出来的女儿,竟能这般无视规矩,做出这等不合体统又败坏他们慕氏的门庭与家风之事。

    同样的,他也没能想到,平日看起来还算谦和有礼的南安王,私下里竟能无耻成这种模样。

    ——什么一时不察、酒后乱性,这话说出去糊弄糊弄不明真相的姑娘家便也罢了,可他与兄长身为男子,又如何不知男人若真喝醉了,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做那档子事!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慕诗嫣竟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与声名!

    她今年才多大,那南安王今年又多大?

    天家的皇子,到这岁数还能有几个是洁身自好、之前半个女人都没沾过的?

    她一个十五六岁刚及笄的黄毛丫头,如何能受得了二十四五又“身经百战”的南安王?

    再加上婚前失贞……现下乾平的民风,还没开放到连这种事都能容忍的地步,她究竟知不知道今日过去之后,外面的人会将她传成什么样子!

    慕文华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痛心,情绪剧烈起伏中他的胸口忽然便发了闷——旁人或许还不大清楚,但慕诗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自然是比他人要更了解她几分。

    ——今日之事,其责任大头固然是在那借着酒劲儿逞兽性的南安王身上,但慕诗嫣亦绝对不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女眷们换装梳洗之处被设在了西厢,这东厢是预留出来、专门供男宾们换衣小憩的地方,他这女儿的脑子是不大聪明,可她也决计不会蠢到连东西都分不清楚!

    除非,她是故意而为之。

    慕文华心头忽的凄凉万般,他抬眼瞅了瞅萧淑华与慕诗嫣,复又转眸看了看打他与兄长入内后便一直缄默不言的墨书远,胸口处闷得不由愈甚。

    是了……他怎就忘了,萧淑华当年便是这么嫁进的国公府,被她一手调|教养大的女儿,合该是与她一般的模样。

    男人慢慢收拢了五指,指骨捏在门框之上,压出了大片泛青的霜白。

    慕文敬回身瞅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叹息着蹙了双眉,他手足无措地搓了搓指尖,半晌宽慰似的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文华,要不你先出去缓一缓吧。”

    “这里就先交给我来处理。”

    “……好。”慕文华抬头一扫那边的几人,随即缓慢地应了声,他现在是该出去缓上一缓,再不缓,他今儿只怕就要一口气上不来地折在这儿了。

    “如此,大哥,这里就得劳烦你了。”

    “你安心。”慕文敬颔首,慕文华踉跄走出那配房时顺带关上了屋门。

    目送着自家小弟出屋的老将扭过头时陡然沉下了一张面皮,他双手抱胸,目色微冷:

    “王爷,您要不要好生给老臣解释一下,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下章还是,改了章节名再看不要提前啊啊啊啊啊啊!

    明天请假,后天秒杀,大后天爆更,这次通知的太匆忙了我怕写不完。

第七六七章 撒谎

    解释、解释,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个解释!

    墨书远闻言不由黑了脸,他垂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憋不住闷声叹息了一口:“慕国公,此事……你就当是本王酒喝多了,一时情难自抑,不慎犯了错罢。”

    “不过,你放心,本王既不小心要了嫣儿的身子,他日亦必将会给嫣儿及贵府一个合理的交代。”

    “等着今日贵府老夫人的寿辰结束,本王明儿便会给父皇上书请婚,求他将嫣儿赐给本王……赐给本王为妃。”

    “为妃”那两字青年说了个近乎咬牙切齿,他原本是想说“为侧妃”的,奈何门那边慕国公盯着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犀利,一旁萧淑华的面色看着也是颇为不善,他委实是没那个胆子说要娶慕诗嫣当侧妃。

    罢了罢了,正妃就正妃,他此番可以先将人娶回去,等着他日后寻好了合适的正妃人选,再寻个由头将她贬作侧妃就是了。

    左右这般浅薄的女子定然做不得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待他来日即位承继了大统,他至多也能给她赏个贵妃之流的位置坐坐。

    墨书远的脑内一瞬间绕了个百转千回,面上的神情却是放得愈发真挚恳切,慕文敬见状毫不留情地冷哼一声,眸底仍旧是那派冷凌凌的淬寒之状。

    “王爷,您要清楚,此番即便是您不愿跟陛下请旨赐婚,老臣为了文华和嫣丫头的名声,也是会同陛下开这个口的。”慕大将军面无表情,开口便将墨书远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眼下老臣最想知道的是,这东厢与东配房,明明是老臣特意命下人们拾掇出来、留给赴会男宾客们换衣小憩用的,嫣丫头她一个女眷,怎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这是她一时失神走岔了路,还是……”慕文敬眯着眼睛冷声逼问。

    他拿出了平日审问军中战俘的气势,那久经杀伐而磨砺出来的可怖气场,登时震得墨书远额上淌下了两串冷汗。

    ——他总不能说,他原本想睡的是国公府嫡长女慕惜音,他也不知道慕诗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他若真敢开这个口,慕文敬今儿不得当场掏出他们慕家祖传的斩马剑,把他硬生生劈死在这儿?

    墨书远心下犯了难,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开口,先前一直缩在萧淑华怀中啜泣着的慕诗嫣闻此,张着双婆娑泪眼微抬了头:“大伯,您别为难王爷。”

    “此番……呜呜……此番是嫣儿自己主动跟着王爷过来的。”

    “嫣儿那时给大姐姐指了路,往暖阁那边走了没两步,便撞见了王爷,王爷说他的袖子不慎教侍女碰染了酒,正要去厢房那头换一身衣裳——”

    “嫣儿、嫣儿见他像是喝醉了,走路有些摇摇晃晃,身侧又只跟了一个侍女,心中不免便生了几分担忧……加之那地方离着会宴厅这头不远,就自告奋勇地扶着王爷过来了。”

    “嫣儿原本想着,将王爷搀扶进厢房便走,孰料王爷说他头疼,问这附近有没有能小睡上一会的地方。”少女半掩着嘴巴说了个抽抽搭搭,“于是嫣儿就又把他扶到了配房。”

    “入了配房,嫣儿刚扶着王爷好生躺下,正欲给他盖个被子就离开,哪成想王爷忽然酒劲儿上头,竟、竟!”

    “王爷是男子,嫣儿却只不过是个寻常姑娘,嫣儿当真没那个力气挣开,这才……”

    “呜呜……大伯,此事您要怪便怪嫣儿吧,是嫣儿自己不知分寸、不守礼度,擅自扶着外男进了东厢,不怪王爷,不怪王爷——”

    “不不,嫣儿,别这么说,此事说到底,还是怪本王酒后乱性,没能控制得好自己的感情。”墨书远听罢,忙不迭满目动容地牵了慕诗嫣的手。

    他虽不清楚慕诗嫣为何会突然帮着他撒下这个谎,但小姑娘自己主动跟着他进了厢房……这说法可比他蓄意给人家姑娘家下药,或是哄骗着别人女儿进来听起来要好得多。

    毕竟食色性也,“酒后乱性”这种事,古往今来的倒也不算少见。

    只要他能安生娶了慕诗嫣,过后再暗中派人传点他人府上秘辛转移下众人的视线,他这点问题,说过也就能被揭过去了。

    何况,那慕诗嫣这回,亦确实是不慎中了他原想下给慕惜音的药,这事怎么说都有他的一份责任在。

    想通了其间关窍的墨书远拿定了主意,当即拍着胸脯与在场的几人大表了忠心:“嫣儿,你且安心,本王做下的事,本王定然会好好负责到底——”

    “咳,既然王爷已经准备要娶嫣丫头为妻,且嫣丫头也说她是自己跟着王爷您过来的。”在门边戳了半天的慕文敬攥拳假咳,眼底一抽,“那老臣便不继续跟您追究此事了。”

    他看着那无端演起了“鹣鲽情深”之状的一男一女,无由来地便有些反胃。

    假,忒假。

    假得他胃疼!

    “只是,现下那寿宴尚未结束,老臣还是希望王爷您能尽快……尽快收拾下仪容,免得等下宾客们再议论起来,届时对您与我们国公府,恐怕都不太好。”

    “就……王爷您先整理一下罢,老臣便告退了,至于您和嫣丫头的婚事,老臣明儿会在早朝与陛下提一提的,还望您能尽快与陛下请旨。”

    冷不防被人伤了眼睛的慕大将军面皮子微扭,话毕逃也似的奔出了房去,他是不清楚萧淑华是怎么能在那屋里忍着待下去的,反正他是受不了。

    他是一点都受不了了!

    拔腿跑出配房的慕文敬倚着桌子重重喘了两口气,候在门外的慕文华见状连忙起身迎了上来,他皱着眉抬头瞅了眼自家兄长,言辞间是藏不去的紧张之意:“大哥,怎么样?”

    “……一言难尽,”慕文敬皱巴着面容艰难出声,“总之南安王是同意要娶嫣丫头为妃了。”

    “……这样。”慕文华应声颔首,紧锁的眉头却是半分不舒,“我知道了。”

    “此事……哎。”老将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怅然叹息着换了话题,“对了,文华,宾客们呢?”

    “被惜音和阿辞她们引着回正厅和暖阁了。”慕文华抿唇,“有七殿下和世子帮忙镇着,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慕文敬点头:“那就好。”

    ------题外话------

    然而这时间,所有人都知道狗男女发生什么了

第七六八章 做梦去吧

    答过了两番话的兄弟俩骤然相顾无言,慕文敬杵在原地缄默了半晌,最后终竟是半句话都不曾说得出口,顾自叹息一声,便欲率先跨出那方东厢。

    慕文华见此容色微愣,随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一把拦住了那眼见着就要出了门的老将:“大哥!”

    慕大将军应声回头:“怎么了?”

    “……抱歉。”慕文华敛眸,神态像是在一瞬间便老了不下十岁,“是我没有管教好嫣儿。”

    ——今儿本是他们老娘的七十大寿,他女儿却无端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是他对不起爹娘的教导,是他对不起慕氏的列祖列宗。

    “……文华。”慕文敬抿着嘴唇沉默一瞬,继而再度抬手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头,“此事与你无关。”

    “此番是南安王与弟妹他们相互折腾着闹出来的问题……我知道的。”

    “嫣儿还没蠢钝到连东西都分不出来的地步,更不会傻到放着府中的丫鬟婆子们不用,非要自己搀扶着一个外男入东厢换什么衣裳——”

    除非她撒了谎,她是故意掐着时间进来的,并且那墨书远一开始想要求的目标,也未必就是他那好侄女。

    他那时瞅见他眼底藏着的惊疑不定不像是在作假,可若是他想求的并非嫣丫头,那岂不是说明,他盯上的是……

    呵。

    想通了其间关窍的慕文敬无声冷笑,漆黑的瞳底倏然一凉。

    ——想拆散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的音儿和世子,或是想拐骗他家乖乖小阿辞?

    ——呵忒!做梦去吧。

    “果然,连大哥你也看出来了。”慕文华听罢,不由咧嘴苦笑,“可她们娘俩儿,这会却仍旧把大家当着傻子呢。”

    “诶,不是,老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慕大将军长眸一瞪,鼓了老脸,“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你哥我看起来有那么笨吗?”

    “再说,那仨人表现得那么明显,我要是看不出来才有问题吧!”

    “是是是,不笨不笨,大哥你是咱乾平最英明神武、学富五车、睿智过人的武将——”看着那拒不承认自己脑子里只有那么一两根筋的自家兄长,慕文华从善如流,当即敷衍万般地夸了慕文敬两句,而后忙不迭地推着他出了东厢。

    “得,大哥,我这会也看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左右嫣儿她也都到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年纪,咱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便不必为她多操心了。”

    “甭管好赖祸福,且让她在自己担着去罢!”慕文华摆手,话毕又望天长长舒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与他们计较了,总归只要慕诗嫣来日不会后悔、后悔了也不会回来再找他哭就行。

    “还行。”被人推出门的慕文敬闻声挑眉,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慕文华一眼,“你竟然还能想通,这也算是种了不得的进步。”

    慕文华听见这话不由得呼吸微滞,他忍了半天到底是没能忍住,抬腿一脚踹上了老将的小腿:“呸,去你的!”

    *

    慕氏兄弟走后不久,萧淑华便以不方便留在屋中见两换衣服为由,命韵诗给墨书远等人取来两套备用衣裳后就率先离开了东配房。

    于是那屋内眨眼便又只剩下了慕诗嫣与墨书远二人,后者觑着那渐渐止了哭的姑娘,憋不住将那在心中藏了多时的问题问出了口。

    “嫣儿,难为你方才在国公爷面前帮着本王撒谎,此番……多谢你了。”捏着衣摆的墨书远语调微顿,仔细斟酌了下言辞,“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王爷您让嫣儿来的吗?”才止哭不久的慕诗嫣瞬间恢复了先前那派哭哭啼啼,“那会明远堂兄寻我来换班,我见那时间尚且充裕,便先回朝华居换了身衣裳,把那被雪打得差不多了的袄子换了去。”

    “等再出来的时候,恰在岔道口那撞见了大姐姐——她说方才有个小丫鬟四处找我,说是王爷您有要事要与我商讨……”

    “怎么,王爷,难道大姐姐与我说了谎,您那会子寻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她对吗?”

    “这、这怎么会呢?”冷不防被人道破了心思的墨书远心下一惊,面上却佯装着那派声色不变,他伸手,安抚似的将慕诗嫣揽进怀中拍了拍,眼睫悄然掩去他瞳底闪过的道道暗色。

    ——果然是慕惜音那聪慧过人的女人,临时觉察到了连他都不曾发觉的疏漏之处,顺手推来了慕诗嫣。

    “本王那时是酒劲儿上了头,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派人去寻过你……这才觉着有些惊讶。”

    “毕竟……本王之前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个过分旖旎的梦境——真的,嫣儿,一切都像是梦一样。”青年故作深情的低了头,眸中刹那蕴上了满满的温柔,慕诗嫣无端被他那样子恶心了个够呛,险些没忍住当场呕出了声。

    ——什么像梦一样、什么旖旎梦境!

    他是指他在梦中跟着慕惜音翻|云|覆|雨了吗?

    呵,男人这种只靠着下|半|身思考的东西。

    少女娇羞不已地垂下了眉眼,心中却是冰凉一片。

    她不知从何时起,便已看透了面前这浅薄又心狠手毒的男人。

    也许是在看到七殿下肯挥手送给慕惜辞这世间所有她想要和她需要的东西,而她却只能得到一只敷衍不堪的成品香囊的刹那;也许是在见到墨倾韵平日是如何紧张慕惜音,而她却得常日讨好着南安王的瞬间。

    又也许是……在她发现墨书远同样会跟着一众世家公子们逛青楼,她前一日才送给他的刺绣发带,第二日便能出现在花楼花魁的腰间的时候。

    ——如果她身边从未有人获得过幸福,那她或许还能容忍着自欺欺人;可她身旁分明有两个那样鲜活又扎眼的例子,她看着他们,实在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他们越幸福,她就越难受。

    这让她如何不怨?

    这又让她如何不怨?

    慕诗嫣缓缓抠紧了青年人的衣衫,发暗发沉的眼中渐渐浮上了大片的癫狂。

    既然她获得不了那样的幸福。

    既然她此生注定要忍受着这份虚情假意。

    那么,王爷啊——

    您也永远不要再期盼着能幸福了可好?

    ------题外话------

    狗男女即将开启冤冤相报模式。

第七六九章 敷衍

    打从在会宴厅东厢的小配房处寻到墨书远二人之后,众宾客便颇为默契地将此事悄悄翻了篇。

    虽说南安王与那慕二小姐此番做得确乎是极其不合礼度,但今儿终究是国公府慕老夫人的七十寿辰,他们这些个做宾客的,于情于理,都不该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得太远。

    何况,此事本也与慕氏沾不了多大的关系,毕竟那位惯来清正到固执的慕郎中是朝中出了名的惧内。

    萧二夫人向来不许他插手教养女儿之事,慕国公身为大房兄长,亦自是不好过多干预二房的家事。

    如此一来……慕诗嫣究竟是被谁教成这个样子,也就教人一眼便能看得分明了。

    ——当年萧二夫人是如何嫁进国公府的,在座之人心下大多还有印象,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被她一手带大的慕诗嫣如今能做出这样的事,便也不算是有多意外了。

    再说,那南安王的心思也未必能纯正哪去,什么酒后乱性、一时失控,这场中有这么多男子,懂的都懂。

    众人心中如是想着,一面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耳朵。

    ——他们虽不曾亲眼见到那配房之内的景象,但有以六殿下墨书锦为首的一众纨绔在,他们倒也能自他们那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大致窥见八||九分其内的旖旎风光。

    总之,当慕文敬与慕文华兄弟二人调整好心态赶回前厅之时,众人早已不再谈论先前南安王等人“失踪”之事,转而重新饮起了酒、唠起了各式家常。

    此事一揭,余下的寿宴进行的就称得上是顺利非常了。

    那晚宴的氛围甚为热闹,慕老夫人高高兴兴地过了七十寿辰,慕文敬亦安安生生地补全了自己从前不曾给母亲过上六十大寿的遗憾,宾客们得了这么大的八卦消息又美食痛饮了一顿,最后可谓宾主尽欢。

    次日早朝,墨书远果然按照约定,当朝与云璟帝禀报了他与慕诗嫣的事,并向帝王请旨赐了婚。

    墨景耀闻此登时就乐了,为防墨书远后悔变卦,他甚至当场便命俞德庸草拟好了那份赐婚的圣旨。

    得了圣旨的墨书远看着却是不大高兴——正如云璟帝与墨君漓等人所料的那样,墨书远在寿宴结束回府之后,确实是后悔了。

    一来,慕诗嫣的样貌与出身着实算不上有多好;二来,出自高门世家的贵女们大多不愿与人做妾,更不愿见到有妾室先她们一步入府。

    他若娶了慕诗嫣便代表着,自此要与部分顶尖世家出来的小姐们无了缘——即便届时他愿意将慕诗嫣这个“发妻”贬妻为妾,也仍旧会有不少贵女因着嫌弃慕诗嫣先她们入主了王府,而拒绝与他的这段姻缘。

    这样算来,他来日岂不是要凭空少了好大一股助力?

    由是想清楚了的墨书远当时便后了悔,奈何有墨书锦之流的纨绔在,他与慕诗嫣所做的那点事,连夜便被传遍了整个京城。

    今晨他一觉醒来,街头巷尾已然处处传唱起了他的事迹。

    他听着百姓们口中说的那几句“非慕二小姐不娶的痴情种”与“郎才女貌、感天动地”,只觉胃中不住地一阵翻滚,险些让他将昨夜吃的酒席尽数呕了出来。

    ——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传成这个样子的?

    不对,这事到底是怎么被人传出去的!!

    得知了此消息的墨书远立时抓狂万般,眼下百姓们因着这“情种”一事对他感官颇佳,而他却当真是骑虎难下——

    若他为了以后的利益,此番不娶慕诗嫣为妃,转而只向父皇请一个封侧妃的圣旨,那现下百姓们对他新生起的那点好感,必将立马化为一阵云烟。

    甚至不止是一阵云烟,一旦那自觉上当受骗了的百姓们闹起来,他搞不好会被这群情反噬的,就此连那大统的影子都摸不到!

    可若他为了这点声名与百姓的好感,咬着牙娶了慕诗嫣为妃……

    接过圣旨、想起这茬来的墨书远恨恨攥拳,他仔细权衡了一个早上,终竟是畏惧于那反噬的群情,憋着恶心请来了这份赐婚的旨意。

    好在此番被众人架在火上烤的也不止他一人,那萧二夫人当年给慕文华下药并以此嫁入了国公府的陈年旧事,这会子不知为何又被人齐齐翻了出来。

    有他这未来丈母娘在前头顶着,他这日子显然是好过了不少。

    加之京中的传闻惯来变得极快,只要他耐着性子忍过了这么一月半月,百姓们很快便会将目光转投去别的地方。

    是的,只要熬过了这段日子……

    至说那正妃之位的问题……大不了等他以后看准了哪家小姐,他再寻个合适的理由,将慕诗嫣休下堂去就是了嘛。

    左右那慕二小姐又非国公之女,萧家的萧老太傅也上来年岁。

    慕文敬不会过多干涉二房之事,萧府失势亦已成定局,到时慕诗嫣没了依靠,光凭萧二夫人一人,这对母女根本就不足为惧。

    墨书远心头的算盘打了个叮咣作响,对待慕诗嫣的态度,便也跟着愈发轻慢肆意了起来。

    如今的慕诗嫣在他眼中已然成了早晚会被休下堂去的弃妇,由是那三书六礼亦被他筹备得分外敷衍。

    可怜慕诗嫣还在朝华居中做着能“风光大嫁”的美梦,特意在墨书远派人前来纳征(六礼第四礼)下聘的那日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

    她一早便似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候在了国公府门口,结果那聘礼竟寒酸到不足前日晋王府送来给慕惜音等人过目用的礼书(写明聘礼种类数目用的,三书第二书)上的一半!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都不如国公府准备的回礼来得丰厚!

    ——这跟半月前南安王府递上来的那份礼书中所述的种种,根本就不一样。

    这跟她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

    “娘,这婚我不想成了,那南安王府我也不想嫁了!”朝华居内,收了聘的慕诗嫣没好气地摔了桌上茶盏,瓷杯落地碎成了一滩。

    萧淑华闻此陡然竖了双眉,眼中不悦之意亦是愈发明显:“嫣儿,眼下你都收了人家的聘书礼书、留了他南安王府的聘礼,这会又在这闹什么脾气、耍什么小性儿?”

    “还是说,你现在当真是不想嫁给南安王了?”

    ------题外话------

    非常敷衍

第七七零章 你以为你凭什么进的王府

    “娘,您看看,您看看那南安王府送来的那些聘礼——”慕诗嫣起身,抱着萧淑华的手臂,撒娇似的嗔了两句。

    “就那点东西,若单是比前儿晋王府送来给大堂姐他们过目的那份礼书上的少,便也罢了,可它竟还比不得咱们国公府给他们南安王府回礼的东西来得丰厚!”

    “这跟先前他们在礼书上说的根本就不一样嘛——”

    “所以,这哪里是女儿不想嫁给南安王,这分明是他们南安王府不是诚心实意的娶嘛!”慕诗嫣道,一面可劲儿摇了萧淑华的手臂,企图自她嘴里听着些用来宽慰她的话。

    孰料萧淑华听罢却是将两眼一眯,她非但不曾安抚她半句,反而冷笑着推开了她的手:“怎么,蠢货,你到现在才看出来,那南安王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娶你啊?”

    “论家世,你比不上大房的那两个贱|种;论样貌,你甚至还不如阮眉烟那个狐狸精生下的小浪|蹄|子来得惹人怜惜——”

    “何况,高门世家出来的贵女惯来不爱嫁与他人做妾,更不愿见有妾室先她们一步入主了未来夫婿的后院。”

    “南安王娶了你,便代表着,如果他不能就此夺得了国公府的支持,待到来日他与他人争那储君之位时,必将凭空少掉好大一番的助力。”

    “——再加上此番你还是眼巴巴地上赶着把自己送过去的。”萧淑华冷嗤,都说聘为妻、奔为妾,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本来就不会被他人珍惜。

    毕竟……这世间又不是所有男人都似慕文华那般,清正到固执,固执到愚痴。

    女人敛眸,瞳底悄然滑过一线轻蔑:“现下他肯向陛下请那赐婚的圣旨,不过是形势所迫——”

    “你祖母寿宴结束之后,不知是哪几个嘴巴大的将你与南安王的事传了出去,如今京中百姓们皆道你二人是情投意合、私定终生,称赞王爷是普天之下难得的痴情种。”

    “民心所向最是不可违逆,南安王是怕若他临时后悔,百姓们的唾沫星子会一口口地将他淹死不说,他还会就此失了民心——上位之前便失了民心的皇子,是注定与那大统无缘的,他正是因着这个,才不得不请旨娶你。”

    “是以,搞不好你这会在他心目中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呢!他说不准正盘算着,他日他要寻个什么理由,才好光明正大地将你贬妻为妾——”

    “一个妾室又有什么好上心的?”萧淑华说着微抬了下颌,“刚好此番婚事来得急,婚期也临得紧,他完全可以将这点不合礼度,一应推在‘仓促着手、准备不全’上。”

    “所以说,嫣儿,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没看出来吗?那南安王从头至尾,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娶你为妻,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了一个玩物,一个可有可无的、充作备选的妾!”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挑挑拣拣?”萧淑华双手抱胸,声线淡漠非常。

    “我若是你,便会趁着这时间好生想想,待到月末嫁进了南安王府,该怎么稳住自己的地位、怎么打消南安王脑中那个‘贬妻为妾’乃至‘休妻’的念头!”

    她板着脸,直截了当又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慕诗嫣隐藏在心中最后的那点幻想。

    少女冷不防被她戳到了痛处,当场便涨红了一张面皮,她焦躁不安地在那屋中走来走去,最终恨恨咬紧了后槽牙:“娘,女儿一定要这么早出嫁吗?”

    “为什么不能再等上一等——大房那贱|女人的婚期被定到了来年三月,我为什么偏要这个月二十九就匆匆嫁进王府?”

    “为什么不能多等上几日,哪怕只是将那成婚的日子拖到了正月十六,王爷他也不至于能那么轻易地便拿‘仓促’二字搪塞了女儿!”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吗?”萧淑华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慕诗嫣的话,“你认为你是凭着什么,才有机会嫁进南安王府,做那名正言顺的南安王妃?”

    “靠你长得好、靠你家世高,还是靠你在床|上会伺候男人?”

    “醒醒吧,嫣儿,家世与样貌的问题,为娘已经与你说过了——国公府的两房兄弟虽未分家,可你大伯向来不会多管我们二房的事,同样也就不会为你这二房之女做什么后台。”

    “现今朝臣们之所以对你做南安王妃之事并无太大疑议,一来是因着你与南安王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内外,二来则是碍于你外公的情面在!”

    “朝中半数以上的文臣出自你外公及其门生门下,即便是陛下见了你外公,也要给他留上三五分的薄面。”

    “你舅舅是个不成器的,萧氏的人丁又一贯不够兴旺,加之为娘先前三不五时便带着你回你外公家小住……他们得大半以为,你颇得你外公喜欢呢!”

    “——听明白了吗?嫣儿,你的靠山是为娘,是萧氏,而不是我们这会住着的国公府!”萧淑华垂眉低哂,话锋陡然一转,“现在,你外公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活着撑过这个春节。”

    “换言之,你必须要赶在你外公逝世之前,嫁进王府、坐稳你那南安王妃的位置。”

    “否则,你大伯不会保你,为娘也保不了你。”女人言讫长叹一口,继而缓缓闭了目,“此外——”

    “晋王府一向是跟陛下穿着一条裤子,倘若陛下属意于七殿下,那么他晋王府亦定然是要稳站了七殿下的队伍的。”

    “而眼下,大房那贱|丫头又马上便要嫁去了晋王府,去当那劳什子的世子妃……如此算来,只要来年三月三慕惜音顺利出了嫁,国公府就算是半条腿跨在了七殿下的身后。”

    “你心中应该清楚王爷娶你的另一重原因——”萧淑华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慕诗嫣应声沉默下来。

    她清楚,她一直都清楚。

    南安王自始至终不曾放弃过国公府的兵权,奈何慕惜音被陛下指给了晋王世子,慕惜辞又年幼尚不到出嫁之时。

    他愿意娶她,不过是选无可选,退而求其次罢了。

    “若你不能赶在慕惜音出嫁之前入主王府,一旦你外祖过了世,王爷便会彻底失了娶你的理由。”萧淑华压低了声线,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到了慕诗嫣的面前。

    “至说京中百姓们的传言……那东西只能压他一时,却不能逼他一世。”

    “嫣儿,你明白了吗?”

第七七一章 她忽然恨极了她娘

    她娘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如何能继续装作不明白?

    彻底被人摧毁了心中全部绮念的慕诗嫣忽生出了满腹的恨意与绝望,且这恨意有那么一个瞬间不再冲着大房的那一对姐妹,更不是冲着什么南安王与南安王府——

    而是冲着她娘。

    在她想通了一切的刹那,她忽然恨极了她娘。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为什么要剥夺她最后的那点希望,她为什么连半寸的余地都不肯给她留?

    她觉得一直以来,把她视作了玩物与棋子的好似不止是那么一个南安王,还有她,还有她的亲娘。

    ——她仿佛一直将她当成了某种工具,某种能达成她心中所愿、某种能让她感到痛快,用以报复什么人或什么事的工具。

    她在她眼中,就像个物件一样。

    她还爱她吗?

    或者说……她真的对她有过那种母亲对女儿的爱吗?

    她是惯着她的,从小到大她都是宠惯着她的。

    但与这份宠惯并行的还有她对她的种种要求,还有她给她灌输过的种种想法——

    她说她爹是个不正气的窝囊废,说人生在世就要不择手段地向上攀爬。

    分明是她让她远离了她爹,可她回过头来却又告诉她,她爹爹不喜欢她,全都是因为住在栖云馆的那对母女。

    她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府中的丫鬟婆子们也曾是极喜欢她的,像她们喜欢着大房姐妹与慕诗瑶那样地喜欢着她。

    她记得那时候,她是可以随便出入流霞苑,是可以跟着大堂姐一起搬着小凳坐在大伯身边,听他讲大漠的风沙、塞北的霜雪,还有那南疆的林瘴与关山的月。

    曾经她也想过要想慕氏先祖们那样披甲上阵、去到边关保家卫国。

    曾经她也在心中埋藏过那么一个独属于她的、有关巾帼英雄的潇洒梦境。

    曾经她也会因着慕家军的大胜而激动得涨红了一张面皮。

    曾经……堂兄他们,不会拿着那般嫌恶又戒备的眼神看着她。

    她怎么就一步步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慕诗嫣的脚下无端一个踉跄,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因为……她娘告诉她,她终其一生都摘不掉自己头上那个“国公府二房之女”的名号,全都要怪她的大伯母。

    因为她娘告诉她,只要大房的那对姐妹还在世一日,她便这辈子都没法子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娘没有教过她怎样去爱,她不懂爱惜他人,她甚至不明白该如何爱惜自己。

    她只教给了她如何去恨、如何去夺,如何去抢。

    于是她亦只学会了怨天尤人,她只学会了自私自利,只学会了不计代价、不顾礼义廉耻地向上爬。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上爬。

    这好像不是她所求的东西。

    在一开始的时候,她所求的,不过是爹爹和娘亲的一句肯定罢了。

    她不过是想要个人来关心她。

    所以……她娘真的爱她吗?她真的爱过她吗?

    她突然就再分不清楚了。

    慕诗嫣抬头红了眼眶,她的眸中不受控地氤上了水、蒙上了雾。

    她隔着那层朦胧雾色,拼了命地想要看清她面前妇人美艳又高傲的面庞,却只看到了陌生又模糊的一团。

    分不出五官也看不出轮廓的一团。

    “……娘,女儿明白了。”慕诗嫣捏着桌角轻声呢喃,她竭力仰头,试图让那马上便要涌出眼缘的水汽尽数倒流回去。

    就算她知道自己行错了路能如何?就算她今日后悔了又能如何?

    她在这条路上走得太深太远,早就寻不见回头的路了。

    她只能逼着自己将这条路一走到底——

    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

    纵然心中有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愿,待到腊月廿九那日,慕诗嫣仍旧是乖乖坐上了嫁往南安王府的花轿。

    只是因着年关在即,众人都忙着回家过年,那婚礼同样被办得分外敷衍不说,除了国公府送亲的那几个人外,便连到场的宾客都没剩下几个。

    慕诗嫣心下对此自然是不满万般,但她碍于自己的身份,又顾念着墨书远的脸面,终究是没敢闹腾出什么别的动静,顾自忍了气、吞了声。

    好在南安王府的后院眼下只她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墨书远身边虽平素就养着几个通房丫鬟,却到底不曾立过什么侍妾。

    加之现今京中那“痴情种”的传言尚未尽歇,墨书远也有意纵着她演戏给众人看,她索性胡乱寻了个由子,借机将那几名通房打发了出去——如此,这日子她过得倒也勉强算是称心如意。

    慕诗嫣是腊月廿九出的嫁,归宁那日便恰赶在了大年初二。

    正月初二的那日她起了个大早,对镜细细化了好大一会的妆,穿上了她柜中最华美的衣裳,又戴上了腊月三十那日进宫觐见云璟帝与太后时,帝王赏她的那套金钗,整个人打扮了个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她本想好好打扮一番,风风光光地回一趟娘家,孰料墨书远甫一瞅见她那身衣裳,登时便蹙紧了一双长眉:“你穿得这么花哨做什么。”

    “今儿是归宁之日。”戴好钗子、放下眉笔的慕诗嫣巧笑嫣然,“嫣儿想打扮得隆重一点,回国公府时,也好给王爷您长些脸面。”

    “你穿这么夸张回国公府,才是给本王丢脸。”墨书远眼皮子微挑,当即脱口泄出一声冷笑,“你是归宁,又不是去参加什么了不得仪典。”

    “若穿个寻常些、正式点的常服便罢了,这犯得上把亲王正妃的礼服都翻出来吗?”

    “竟还把父皇和皇祖母赏你的那套钗子给戴上了……”墨书远痛苦万般地拧了眉。

    “那是已故的太皇太后留下的东西,父皇他们把这东西赏给了你,是要你学习皇曾祖母她老人家的贤淑宽厚的品性,又不是让你戴着它四处招摇的!”

    “快把那钗子换下来——本王看你柜子里那条深酡红的妆花裙子就不错,颜色既喜庆又端庄,倒是极趁你如今的身份……”

    “再加上那件象牙色圈金的妆花立领袄子,配上母妃前儿差人给你送来的那套头面,这就够了。”墨书远边说边皱了脸,“还有,你脸上的妆太浓了,自己看着擦下去点。”

    “得了,差不多这样就行,你抓紧点时间,快些去换衣裳,本王先去车上等你。”

第七七二章 我这是怕你连累了萧家

    墨书远话毕便顾自头也不回地出了院,独留慕诗嫣在原地恨恨攥紧了一双拳。

    ——今儿是她出嫁后首次归宁的日子,她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又有什么错?

    王爷他若觉着她那身衣裳不大合体统,大可耐着性子,好生与她说上两句,又何必一开口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果然,这天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成婚之前跟你满嘴的甜言蜜语、整日做一派柔情蜜意;成婚之后,立马就变作了另外一种模样。

    ——呵。

    一把揪了头上首饰的慕诗嫣没好脾气地摔了衣袖,一面唤韵诗韵书二人进来帮她重新梳头更衣。

    虽说她心下正憋着一大团的怒火,可她这会却也着实没胆子与墨书远太过计较。

    出嫁前她娘与她说过的话,现下还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

    ——南安王眼下,说不准正在心中盘算着来日要如何将她名正言顺地休下堂去,在确保自己坐稳这南安王妃的位置之前,她最好是不要惹怒了王爷。

    ……罢了,为了能保住她如今的地位,她忍,她什么都能忍!

    飞速换好了衣裳的慕诗嫣禁不住暗暗磨了一口贝齿银牙,待她匆匆赶至王府门外时,墨书远早已在马车上等出了满腹的不耐。

    他见她上了车,也不管她坐稳没坐稳,立时便吩咐那车夫驱了车、驾了马。

    慕诗嫣曲着的双膝一晃,刚沾着车内座椅的屁股险些当场被甩去了地上,好在她的反应一向迅速,在自己的身子被那车晃得前倾后仰的刹那,稳稳抓住了只掩了两层软帘的车窗。

    只是这么一来,她髻上那支仅松松斜插在头顶的簪子便不可避免地飞脱了出去,嵌着上等南红的金簪“嘭”一声撞上了车厢,那玉石登时被巨力磕作了两段。

    “嘶——”慕诗嫣见状禁不住皱着眉头,重重倒抽了口凉气。

    她捧着那截断了的金簪心疼不已,一旁的墨书远见此,却只轻蔑万般地哼了句“出息”。

    慕诗嫣对此充耳不闻,或者说她在嫁进南安王府的这几日,早已习惯了墨书远冲着她不时挤出口各式讥讽。

    沉默间那马车已然稳稳停在了国公府前,候在府外等着二人的张妈妈瞅见那王府的马车过来,忙不迭动身上前迎接。

    “小姐,您和王爷总算是回来了,老奴还以为,老奴这是记错了日子呢!”上了年岁的中年妇人喜气洋洋的搀扶着慕诗嫣下了车,继而连忙招来侍女为两人引了路。

    “张妈妈,我娘和我爹呢?”瞧见张妈妈那张她自小就熟悉的脸,慕诗嫣无端便红了一双眼眶。

    虽说她嫁入王府才过了不过将将三日,可她却觉着,她这三日过得比先前的三年都要艰难。

    她的出身不算高,又是上赶着嫁给墨书远、在婚前便与南安王混到了一处之人。

    是以,即便是有陛下的赐婚圣旨在,即便她是墨书远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南安王妃,王府中的下人们,仍旧不见得能有多待见她。

    他们对着她时,面上虽然不显,私下里却对着她有着诸多的非议——她已不止一次听见下人们说她“所作所为不合礼度”、“有违世家小姐的风范”了。

    甚至,连南安王本人也是如此,墨书远在过了头两日的那股新鲜劲儿后,便近乎将她抛诸在了脑后,昨儿更是整整一夜都不曾回过一次王府。

    他今晨过来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她为何穿得那般花哨,第二句便是嫌她那么穿会给他丢脸。

    迈过国公府门槛的慕诗嫣越想越是委屈,本就泛了红的眼眶这下更是干脆红了个彻底。

    尚不曾觉察到她神情的张妈妈闻此温柔笑笑,随即安抚似的抬手拍了拍慕诗嫣的手背:“老爷和夫人这会子正在厅中等着您两位呢。”

    “小姐,您出嫁那日,夫人可是难过得整宿都未能睡好,老奴猜料,她如今怕是正想您得紧,等下您入了厅,可千万要跟着夫人多说两句话。”

    “是吗?”慕诗嫣闻言微怔,开口时嗓子无由来地便带上了两分哭腔,“我出嫁后……娘亲她当真整宿都未尝睡好?”

    “那当然是真的了。”张妈妈含笑颔首,转头时她忽的看见慕诗嫣那双红的几乎堕了泪的眼眶,目色猛然一慌,“咦?小姐,您这……您这怎的突然哭了?”

    “没,张妈妈,我这是高兴。”慕诗嫣摆手,边说边竭力咧了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开心些,“头一次这么久都不曾见过娘亲……张妈妈,不瞒你说,我也想她了。”

    “诶,诶,想就对了,老奴也是头一次见小姐离家这样久。”张妈妈连连点头,说着将两人引到了前院的正厅。

    “好了,王爷,小姐,两位快进去罢,老爷与夫人就在里头等着两位呢。”妇人欠身,抬手比出个“请”的手势,“老奴马上下去给您几个端些点心茶水。”

    “张妈妈,有劳你了。”慕诗嫣应声,而后率先挪步迈进了前厅。

    墨书远顾忌着国公府的声名,今儿倒未曾给落她的脸面,只他眼底的那份烦躁与不满,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两人入厅后与慕文华二人聊了不久,萧淑华便以“要跟女儿说几句体己话”为由,将慕诗嫣带去了一旁的暖阁。

    妇人在进入那暖阁的瞬间陡然敛了面上的笑,慕诗嫣则忽然间变得激动万分。

    “娘,女儿听张妈妈说……”初为人妇的姑娘猛然抬头,眸中蕴着满满的期待,“她说您在女儿出嫁那日,难受得一整晚都不曾睡好是吗?”

    “我确实是一整宿都不曾睡好。”听见这话的萧淑华似笑非笑,并赶在慕诗嫣眼眶红透的一刹,恶劣万般地骤然转了话锋,“但我这不是因为难受。”

    “我这是担忧——”

    “为娘担心你这蠢货嫁去南安王府之后还不长记性,仍旧要像从前在国公府中的那样不住地犯蠢。”

    “到时毁了你自己的前程不说,还要连累着萧家。”

第七七三章 一起下地狱去吧

    “不过,从你今日的表现来看,你倒还没蠢到为娘想象中的那个地步。”萧淑华抱胸,不甚在意地一声轻嗤。

    慕诗嫣的心脏却早在她开口说出那句“是担忧而不是难受”的刹那跌入了谷底。

    她还以为……娘亲像是张妈妈所说的那样,当真是因为她出嫁了而难受得整夜都不曾入眠呢。

    结果……她竟然只是担忧。

    她竟然只是忧心她会像从前那样犯蠢!

    慕诗嫣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了嘴唇,她缩在袖中的指尖发了抖,身上亦阵阵打了颤。

    无名的寒意几乎是在一息间便将她彻底包裹,她看着面前身着华服的高傲女人,只觉自己仿若置身于终年不化的森寒冰窟。

    ——寒凉彻骨。

    她果然是……连那仅存的一点希冀都不愿给她留。

    其实,她是盼着她终生痛苦,一辈子活在那暗无天日的仇恨与怨怼之间的是吧?

    要不然,她怎么会连这么一丁点光亮都不愿意给她留呢?

    “……娘,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慕诗嫣扯着唇角苍白笑笑,“哪里还会……哪里还会继续犯什么蠢呢?”

    “你最好是永远都别再犯蠢。”萧淑华冷笑着奚落道,“那王府可不比国公府,后院里杂七杂八的糟心事,比之国公府多了不知凡几。”

    “加上韵诗这丫头虽然聪明,年龄却终究太小,她能帮上你的忙不算太多,旁的还需你自己仔细注意着点——”

    “若你当真不慎犯了错,惹了王爷生气……为娘可是全然救不了你的。”女人说着微抬了下颌,“毕竟国公府离着王府这样远,为娘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听明白了吗?”

    “娘,您放心,女儿清楚的。”被萧淑华劈头盖脸一顿告诫的慕诗嫣怔怔点头,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娘亲,好似又比几日前见到的那个要多陌生了几分。

    “嗯,你知道便好,行了,我们走吧。”萧淑华颔首,言讫顾自转身步出了暖阁,“我见王爷入府时,面上便已有了两分不耐,想来他今儿在这府中是坐不了多久的。”

    “——你且快着些回去,免得王爷他等下再等烦了生气。”

    “……好。”慕诗嫣木然应着,她紧紧盯着女人远去的背影,忽的有些窒息。

    若说三日前,她看着她娘像是有三分的陌生,待到今日,那陌生便已然长足到了七分。

    她好像已快认不得她娘亲的脸了。

    她已快认不出她这个娘了。

    ……多可笑。

    慕诗嫣无声大笑起来,她无由来的便觉着两目有些晕眩。

    一个癫狂到近乎疯魔的念头骤然便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突的就不想再去管大房的那对姐妹了,她现在,至少是现在、当下、这一个瞬间——

    她想拉着她娘再拉上南安王——

    她想拉着他们,让他们陪着她——

    一起下地狱去吧。

    *

    正如萧淑华所料,待到二人回到正厅之时,墨书远果然已等出了满面的不耐。

    国公府为墨书远两人办在晌午的归宁宴甚为丰盛合宜,墨书远却只匆匆扒拉了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慕诗嫣回了他的南安王府。

    由是这场归宁就此无疾而终,任慕诗嫣心中有千万个不甘不愿,此刻也只得跟着墨书远乖乖乘上了那辆回王府的马车。

    临别前,张妈妈分外不舍地拉着慕诗嫣叮嘱了一句又一句,后者看着妇人那张年华不再的苍老容颜,心头无端多了些许伤感。

    总觉得……经此一别,她便再见不到张妈妈了。

    慕诗嫣静静敛下了眉眼,车夫应着墨书远的唤声扬了手中马鞭。

    那马车渐行渐远,眨眼化作长街尽头的一粒尘点。

    小姐她……也都成了大姑娘了。

    妇人满腹怅然地转身迈回了门槛,孰料她未等行上几步,便迎面撞上了款步而来的慕惜辞。

    慕大国师端着广袖目光平静,她觑着那脸上皱纹横生、已然见了老态的张玹,悄然叹出了口气来。

    真难想象,眼前人曾是在文煜帝手下做事近二十载而无一败绩、扶离天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顶尖死士。

    “你是二婶身边的张妈妈是吗?”小姑娘开了口,声线淡漠而不带分毫的起伏,张玹闻言倏然一愣,随即忙不迭对着慕大国师福了身:“是的,三小姐,您找老奴有什么事?”

    “这次倒不是我找你。”慕惜辞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眉眼,“是我爹。”

    “国公爷?”张玹听罢不由怔愣愈甚,“他怎会突然寻上了老奴?”

    “再者……他若想寻老奴,只管派个丫鬟过来便是,怎的竟请动了您?”

    “谁知道呢,许是有关二婶的罢。”慕大国师吊着眼角说了个浑不在意,“至说为何不随便差个丫鬟……”

    “张妈妈,你看,我亲自赶来请你,你尚且不信爹爹他是真的有事寻你,若他再随意遣来个丫鬟,你岂不是要认为那是丫鬟们的恶作剧?”

    “总之,爹爹这会确乎是找你有事,眼下他就待在鸿鹄馆的正厅之中——张妈妈,请吧。”

    小姑娘话毕,抬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张玹见状只得乖乖低头应了声,继而在慕惜辞的示意之下,率先迈出了步子。

    跟在张玹身后的慕大国师步伐不紧不慢,紧锁着妇人背影的杏眸悄然一深。

    她今早晨起之后用过早膳,便将先前在文煜帝手中得来的那些物料,并上被“枭”寻到的那两个曾在国公府做过事的稳婆府医,一齐押送去了鸿鹄馆。

    她爹看过了那些物料,又听过那几个胆小惜命的供上来的证词,果然当场就动了怒。

    奈何彼时慕诗嫣尚未回府,他老人家顾及着二叔与国公府的脸面,这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那股冲天怒火,硬撑着捱到了现在。

    所以,那归宁宴甫一结束,她便立时自发请命地赶了过来。

    ——当过数十年死士、又作了十数年细作的张玹心思定然细得非比寻常,这若换个寻常丫鬟过来,多半非但不能将她安生带去爹爹面前,反会令她心下生疑。

    可这活若是换了她。

    小姑娘的眼底静静涌起了波澜——张玹若是死活不从,甚至想要当场逃跑,她大可以一道诀子拍晕了她。

    她如是想着,一面掐诀轻身,悄声跟上了张玹。

    并待到那鸿鹄馆的屋檐近在咫尺的时候——

    陡然抬手,一掌拍去了妇人的后心。

    ------题外话------

    爆更结束。

    一万字好像挤不出来了这里剧情挺密集的,临近完结写的脑仁疼。

    明天几点睡醒几点更新吧,太困了今儿上午十一点睡下午四点起来的QAQ

    另外慕诗嫣可怜是真可怜,萧淑华有病病。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们犯下的错

第七七四章 如你所见

    袖风带动着凛冽的掌风,刹那奔袭至了妇人的身后。

    张玹心下一凛,近乎本能地拧身一闪,险险避去了小姑娘这暗藏杀意的一掌,并满目惊诧地瞪了双眼:“三小姐,您这是何意?!”

    慕大国师闻此不语,只顾自敛眸收掌并指成剑,顺势横去了张玹的命门!

    这一指来得又急又猛,张玹自知若挨上此招必定非死即伤,索性便咬着牙与慕惜辞过起了拳脚。

    小姑娘动手时出招的速度极快,招招式式都直逼妇人的周身死穴,张玹被她逼得连连后退,不得不吊起十足十的精神,去小心对付这手段愈发狠厉的姑娘。

    几息之间,二人便已来回攻下不下十个回合。

    见鬼,这慕三小姐几时有了这样利落的身手,她不是自小被国公爷养在京郊的庄子上,三年前才将将回了府吗?!

    张玹越大越是心惊,她感受着自己那愈渐衰微的体力,又转眸瞅见慕大国师那丁点不见卸力、浑然不曾放慢分毫的攻击,心知大半是她那扶离细作的身份已然被人查了个彻底。

    见状她本欲寻个机会,拼尽全力地还上一击,并掐着慕惜辞忙于招架她那拼命一击时的那点空闲而麻溜逃命。

    孰料这些年她跟在萧淑华身后养尊处优得久了,不但体质大不如前,身手亦退化得早就没了她年轻时“扶离内廷第一高手”的样子。

    数十个回合下去,她非但没能抢到机会自小姑娘的手下逃脱,反而被慕惜辞逮住了破绽,两下反剪了手臂、一掌按去了地面之上!

    “张妈妈,你这身法不错。”死死按住女人的脑袋与双手、又将大半个身子都坠在了张玹身上的慕大国师勾唇轻笑一声,笑中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

    “可惜荒废得太久,眼下你的体力与耐力,竟连我都比不上。”小姑娘敛眉垂眼,话毕抬头一扫面前虚掩着的大漆木门,颇不着调地凉飕飕吊高了声线,“爹,二哥,快点出来帮个忙——”

    “这张妈妈生得太大只,我一个人要按不住她啦!”

    呸!什么叫生得大只,她那分明是自小习武养出来的筋肉!

    被人按了个动弹不得的张玹闻此,下意识地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下一息,那虚掩着的木门骤然被人自侧内拉开,少年那嬉笑着的眉眼亦跟着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小妹,我看你刚刚打得不是挺开心的吗?怎的这么快就按不住人、要嚷嚷着请外援了?”慕修宁嘿嘿呲牙,一面就手自腰后摸出两根寸粗麻绳,继而蹲下身来,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上了年岁的细作,绑成了即将被送上蒸笼的秋蟹。

    “嚯,二哥,这话你还好意思问我!”慕惜辞诧然瞠目,憋不住对着少年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看看她有多重,你妹妹我又有多少分量!”

    那张玹自幼习武,纵然近十几年跟在萧淑华身后安逸得久了,身手不如从前,却也到底是有那经年训练的底子在。

    别看她长得不胖,那一身的筋肉却比寻常妇人结实了不知凡几,加之她又比她高了约莫一寸……

    这么算下来,张玹少说要比她重上个三五十斤,她一个靠着内功速成出来的半吊子,哪里能按得住她?

    没看她那会都快把整个身子按在张玹身上了吗?她二哥和臭老爹好好意思在门缝后头看戏!

    混蛋二哥,臭爹爹,也不知道出来帮她一把。

    慕大国师气哼哼地鼓了脸,起身时又顺带瞟了眼身侧那片半密不疏的落雪竹林。

    北风吹动竹叶,在摇落大片素色霜雪的同时,也牵出了那角隐在竹丛之后的赤色斗篷。

    慕惜辞好整以暇地抱了胸,便听得一阵轻笑传来,藏于林后多时的慕惜音笑吟吟地引着面色沉郁的慕文华夫妇步上前来,一双美眸既如秋水澄明,又似冬雪清冷。

    “二叔二婶,想来方才阿辞与人比划起拳脚的那一段,你们也都看到了吧?”纤瘦的少女浅笑着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斗篷,眼底骤然凝起了大片的霜。

    “正如二位所见——”

    “这位张玹张妈妈,正是二十年前,自扶离乔装潜入咱们乾平京城的扶离细作。”

    *

    “……张玹,你潜入国公府十余载,盗取我朝军中机密不下十数,曾假传军中战报,又曾设计毒害国公夫人……凡此种种,依照我朝律法,件件都是死罪。”

    “张玹,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或是补充的吗?”鸿鹄馆正厅之内,慕文敬面无表情地念诵完手中捏着的那沓物料,举目望了眼被慕修宁按着跪在地上的张玹,眸色微深。

    “倘若你能再多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本官或许能看在你在弟妹身边尽心服侍多年的份上,赏你个痛快。”

    “若是没有……那就只能按照乾平军中对付他国细作的法子来了。”慕文敬道,撂在膝上的那只手不受控地微微蜷拢。

    其实自“枭”带回来的那两个稳婆与府医口中,他已然听出了萧淑华当年曾“不经意”暗示过他们,命他们在妘儿生产之时设绊、试图闹得妘儿母女俱亡、一尸两命的意思,但这却并不能成为萧淑华有意暗害妘儿的关键证据。

    他若以此为证追责于萧淑华,后者大可将一切过错,推脱于是那几人“会错了她的意”。

    是以,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玹这个来自扶离的细作,亲口承认自己违逆了文煜帝的意思、对温妘下此毒手,是受了萧淑华的影响,或是得她暗中授意。

    如此一来,他们方能以萧淑华“用人不察、引狼入室”为由,再兼以“嫉恨兄嫂、不能团结兄弟、教养好子女”等零碎过错,将之一举逐出国公府,乃至就此送入天牢——

    老将的眼神骤然一厉,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若非他顾念着萧氏与他小弟的面子,若非他顾念着他国公府的声名,他现在真恨不能一剑劈了萧淑华,再一剑劈死那该死的张玹!

    妘儿她犯了什么错?

    当年尚未来到这世上的阿辞又犯了什么错?

    连与他们立场截然相反的元濉都准备放过妘儿了,他们又凭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夺去她的性命——

    她们凭什么要这样残忍地让他女儿生下来就没了娘亲!

    ------题外话------

    下章多半要修尾巴,章节名正常再订阅。

    每次爆更之后都要萎一天,脑袋疼呜呜呜。

    下本一定存稿。

第七七五章 有什么不可能的?

    妘儿当年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看看她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女儿,阿辞压根就不知道她娘究竟长什么样子。

    音儿打那日起,撑着副带病的身子长成了半个成人;便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明远,那些年面上也寻不见了笑影。

    冷冰冰的笔墨丹青只能勉强留下几分故人的神韵,活在他人记忆里的,终究只不过是曾经。

    凭什么啊。

    难道他就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凭什么啊!

    慕文敬用力捏紧了膝上的衣衫,他的指节泛了白,手背亦被捏出了道道的青筋。

    他静静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张玹,后者久久不语,半晌方干涩万般地开了口:“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关于她的身份,关于她这些年为文煜帝所做的诸多要事。

    这些无一不是扶离皇室之内,最为顶级且从不会轻易向外人披露半句的天家秘辛,即便当年“枭”的人几度出入扶离皇城之内,也不曾将这些东西翻找出来……

    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消息?

    “很简单。”起了身的慕大国师声线淡漠,她抬手拦住了自家那见张玹答非所问而耐心耗尽、正欲发火的老爹,顺势自案子上抽出一沓物料,将之重重扔到了张玹面前。

    “因为这物料,本就是文煜帝派人送到我与七殿下手上的。”慕惜辞垂眼,伸手遥遥指了那宣纸上按着的帝王私印,“元氏帝王的印玺就在那里,想来你应当认得。”

    “这……”低头瞅见那印鉴的张玹错愕万般,她骤然瞠目,面容刹那狰狞成了一团,“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陛下绝不会这么随意地便将这东西拿出来的!”

    “我可是先帝亲手调||教出来的死士,为他元氏尽忠数十载,功勋无数!陛下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张玹尖叫,一面奋力挣扎着扭动了手臂,那样子像是想要将地上的那份物料当场撕碎。

    “对元氏尽忠?”慕惜辞应声冷笑,猛地俯身钳上了妇人的下巴,嗓音倏然淬了寒,“从你违逆了文煜帝的意思,擅自加大毒量,将我娘一举毒死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为元氏尽忠了——”

    “张玹,文煜帝是个什么性子,你在他身边跟了近二十年,理应比我还要清楚。”

    “帝王决计不会容忍手下之人不忠,哪怕你只是背弃了他那么一次,也会就此被他视作是一枚弃子。”

    “——弃子又有什么可在意的?何况被你害死的那个人,是先皇后元清唯一的闺中密友。”

    “我娘死后,先皇后跟着大受打击,自此一病不起。”

    “她心中本就闷着股气,经此一遭,更是没几年便郁结于心、香消玉殒了。”小姑娘面无表情,“张玹,你觉得文煜帝会原谅并继续保着你这个间接害死了他妹妹的凶手吗?”

    “不过,话说回来,张玹,更令我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在你分明知晓文煜帝脾性的前提之下,还敢这般胆大包天地违逆了他的意思?”

    “是自以为是的想要‘斩草除根’,还是心怀侥幸,以为文煜帝他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寻到了你的头上?”

    “又或者……”慕惜辞敛眉轻笑,继而意味深长地抬眼一扫戳在慕文华身侧、坐立难安的萧淑华,慢悠悠拉长了声调,“说来,张妈妈好像是二婶的陪嫁丫鬟呢。”

    “三丫头,慎言!”冷不防被人点了名号的萧淑华当场炸了毛,激动中她猛地拍了案,那实木方桌登时被她击出了一声巨响,“我当年自牙婆手里买下她来的时候,又不清楚她是扶离来的细作!”

    “是呢,您是不知道,但这也不妨碍她愿意向您效忠不是?”慕大国师抬手一拢鬓边碎发,垂眸说了个轻描淡写。

    “开玩笑,本夫人几时要她向我尽忠了?!”萧淑华瞪眼,色厉内荏地扬高了声调,“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有没有,咱们还是得听张妈妈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不是?”慕惜辞耸肩,边说边吊了眼角,凉飕飕地横了眼地上的张玹,“张妈妈,我二婶的意思,你这会也听到了。”

    “所以,现在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其选择权,全然在你——”

    张玹听罢陡然沉默,她低着脑袋思量了良久,而后下意识仰头望向了端坐对面的萧淑华。

    后者见她抬了脑袋,忙不迭扭头避去了她的视线,她目色一暗,藏在眼底的那点散碎辉光登时便碎作了沙似的一滩。

    “没什么别的理由。”张玹木然放空了双目,她缓慢地眨了眼,空洞洞的眼珠内再倒映不出他人的影子,音调也跟着平成了不起波澜的古井,“是我自己……”

    “张玹,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开口。”小姑娘猛地出言打断了张玹的话,随即缓步踱去了她面前。

    “知道我在寒泽的时候,是如何从那西商细作口中,撬出她同伙之人的藏身处的吗?”慕惜辞眼睫微垂,眼底暗流汹涌。

    “什么?那些消息是你撬出来的?!”张玹心下猝然一惊,下一瞬却又不急不缓地定下了心神,“不过……就算是你撬出来的又如何?”

    “我是死士,又不是纯粹的细作——死士是不怕死的。”

    “死士确实是不怕死。”慕大国师轻巧颔首,唇边勾着的笑意不由愈发的深,“但……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种生不如死。”

    “你身为扶离的死士,为元氏办了几十年的事,手上一定沾着不少血、犯了不少人的性命罢?”

    “你说……我若将他们的魂魄一一唤出来、拉到此处,就在你面前——”慕惜辞蹲下身来,就势笑嘻嘻地托了腮,“而你现在又被我二哥绑着,根本挣扎不得。”

    “你猜,他们见到这样手无寸铁又躲无可躲的你……会不会立时把你活撕了去?”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张玹瑟缩着向后挪了挪,嘴上却半分不肯退让,“不可能,他们都死了几十年了,你上哪里去寻什么魂魄!”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慕惜辞挑眉,伸出两手飞速掐了个诀子,继而单指点上了女人的眉心——

    张玹立马不受控地睁圆了眼。

    ------题外话------

    下章二婶下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七六章 多谢夸奖

    于是张玹眼前的世界只在一刹就变换了形状,黑压压的煞气霎时将她的周身席卷,无数或熟识或陌生的狰狞鬼面骤然冲上了她的眼帘——

    她耳畔充斥着呼啸的阴风与凄厉的鬼号,她目之所及尽是深浅不一的黑红二色。

    她的头皮忽然发了麻,森凉的寒意自她的骨髓深处炸开,寸寸蜿蜒着将她包裹……收紧……压缩成一只即将被挤得开裂的枣核。

    她尖叫着想要向后退去,孰料张开嘴那喉咙却干涩得挤不出半点声响;她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重重蕴着血煞的黑雾,奈何那被人绑成了螃蟹的肢体却浑然不听使唤。

    挣扎间那些鬼面已然扑到了她的身前,它们伸了手,满是血污、尖而长的指甲胡乱抓上了她的面皮——

    张玹眼看着自己的皮肤被那些鬼手一点一点地割成了数不尽的碎片,看着妖邪在她的身上刮画出一个又一个淌着血的赤色图腾。

    痛意肆意蔓延,恐惧又将她推入那不见底的无名深渊,她几度以为自己痛得马上便要昏厥过去,可那脑子却又出了奇的、该死的清醒!

    救……救命!

    求求她们杀了她,让她死吧,让她死吧!

    她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张玹奋力张大了嘴巴,她想向慕惜辞求死告饶,又想干脆一头磕在那木桌角上将自己撞死,但那些看不清身形的鬼魂全然却不肯放过她。

    每当她离着那血雾远上了一分,他们立刻便会将她向后拉回一寸……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然被拖入那片鬼气横生的血雾纵深之处了。

    然而这一切在众人眼中,却又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们只见慕惜辞蹲下身去,好生与张玹说了两句话,末了抬手虚虚一点她的眉心,至此便再未有所动作。

    反观那张玹却似着了魔、中了邪一般,陡然在原地挣扎、拧动起了身子,时而张大了嘴巴、时而瞪大了眼珠,面色更是一息比一息的苍白难看。

    最后竟一头栽倒在地上去了。

    这情况……

    慕文敬的眼瞳不受控地晃了又晃,他转眸看了眼仍旧蹲在张玹身前,姿态十分自在轻松的慕惜辞,忍不住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阿辞?”

    “知道了,爹爹。”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一面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那法诀一撤,张玹面前的万千鬼影亦立时散了个了无踪迹,她怔怔盯着那猛然恢复了正常的鸿鹄馆,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怎么样,张妈妈,这下你还要继续坚持吗?”小姑娘笑吟吟地伸手拂了拂张玹脸侧的碎发,那碎发被她身上的冷汗浸透,早已湿作了一绺一绺。

    慕惜辞的动作甚为温柔,可这样温柔的动作,落到张玹眼里,却是要比她方才见到的那些厉鬼来得还要可怖!

    “魔鬼……你简直就是个魔鬼!”张玹低声咒骂,慕大国师闻此却不怒反笑:“多谢夸奖。”

    “上次那个西商细作也是这么夸我的——看来你们当细作的果然都是一个性子,连夸人都夸得一模一样。”

    见鬼,谁在夸她!

    她这分明是!

    张玹瞠目,她正欲再出言怼上慕惜辞两句,不料不待她出声开口,小姑娘便先硬生生掐断了她说话的意图:“所以,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就赶紧起来作证,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若再这么拖下去,我便只能拽来两个真东西陪你了。”

    ——两个真的阴魂厉鬼,左右这京中埋着的冤魂多着,她就手唤来两个,也不算是多困难的事。

    “我说,我说,你别找那些东西,我说还不行吗!”张玹一听慕惜辞要真引两个鬼来,立马便急了,她忙不迭挣扎着重新跪正了身子,冲着慕文敬“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国公爷,我招,我全都招!”

    “当年陛下确乎是不曾命我一口气毒杀了尊夫人,他只是要老奴想法子让夫人的身子变差一些,至少三五年内出不得乾平,并以此避开被路氏派去一直盯着温府的眼线,保全镇国将军府。”

    “但二夫人却对尊夫人恨之入骨,她一向以为,是尊夫人抢了她的位置,由此对她痛恨万分……”

    “彼时恰逢国公夫人有孕,二夫人又不时在老奴耳边提及‘恨不能干脆让那贱|人一尸两命’云云。”

    话至此处,张玹微微喘了口气:“老奴那时想着,二夫人平日待老奴颇为不错,且乾平去着那扶离山高水远,向贵府安插进一颗钉子又颇为不易,加之老奴为元氏办事多年,也算薄有功勋……”

    “陛下许不会因着这么点小事便派人来大肆抓捕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竟加大了下给尊夫人的毒药药量。”

    “张玹,你这细作,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本夫人何时与你说过那样的话!”萧淑华闻此猛然拍案起了身,“小心本夫人状告你个污蔑之罪!”

    张玹见状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角:“究竟有没有,夫人您心中最是清楚。”

    “够了。”慕文敬蹙着眉头声线微扬,冷声喝止了这眼见着便要打起来的昔日主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萧淑华一眼,继而回眸瞅了瞅张玹,面色微沉。

    “张玹,你手上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弟妹曾与你说过这些话?”

    “回国公爷,”张玹沉声回答,“当年二夫人不光私下与老奴谈及过此事,还曾买通了府上的稳婆与府医,试图命他们在夫人生产之时,给夫人暗中设绊,由此造成夫人难产身亡的假象。”

    “只是那些个稳婆府医,早在许多年前便被二夫人送出了京城,老奴也不清楚他们现今住在何处,更不清楚他们眼下是死是活。”

    “这倒是巧了。”在一旁沉默了不知多久的慕惜音忽的含笑开了口,“父亲,女儿前些日子派人去江南寻两味草药,回程时他们恰撞见了当年曾在咱们府上做过工的稳婆与府医,女儿想到阿辞近来查的那两桩事,‘顺便’就命人将他们请了回来——”

    “眼下这人就候在外头——张妈妈,你看看,你所说的那稳婆与府医,是不是这几人?”

    ------题外话------

    好吧,下章下堂。

    老规矩改名后再订,估计写得快有几率直接赶到生死时速写完

第七七七章 萧淑华下堂

    慕惜音话毕抚了抚掌,立时有丫鬟小厮领着几名商户打扮的人进了屋。

    张玹瞅见那几人的样子,登时便亮了眼睛,萧淑华却在定睛瞅清这几人面容的刹那,猛然灰白了一张保养得宜的脸。

    “对对,正是这几人!”张玹重重点头,一面欣喜万般地勾了唇角。

    回过神来,觉察到萧淑华一直以来对她不过是虚情假意后的张玹,只觉自己从前当真是被那些个小恩小惠迷了眼。

    ——这倒不是她希望萧淑华那会能真站出来替她揽些什么罪名,也不指望她会替她说些什么好话,毕竟这谋害兄嫂可不是什么小罪,她想明哲保身,她也能够理解。

    但是,不说好话可以,装作自己压根不曾指使过他人也可以,可她总不至于连她的眼神都要尽数躲避去吧?

    她好歹在她身侧尽心尽力地侍奉了二十余年,平日对她亦未尝有过半点违逆之处,这些年她替她做下了多少恶事,她又何必对她冷漠至斯!

    啧,她早就该看清这位萧二夫人残忍又自私的本质的。

    张玹无声冷笑,继而重新俯身,冲着慕文敬磕了两个响头:“国公爷,老奴方才所言是真是假,您只管问过这几人便是。”

    “这些人当年收了二夫人的银子,自然也曾为二夫人做事……二夫人先前与他们说过些什么、让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定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好。”慕文敬颔首,随即冷眼望向了那几个刚被押上厅来的稳婆与府医,声线隐隐泛了寒,“我问你,你们当年可曾在我国公府上做过工、照料过我夫人的胎?”

    久经沙场的老将眼中藏着浓重且化不去的血煞之气,那几个连边塞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人,又几时见识过这样的阵仗?

    他们当即便被慕文敬这气势吓得“噗通”一声跌跪了地,忙不迭将之前在小屋子里与慕文敬等人说过的话、招过的供,又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遭。

    “回……回国公爷的话,小人当初确乎是在国公府内做过工、照料过国公夫人的胎。”

    “那你们又可真如张玹所言,曾收了……萧二夫人的贿赂,私下里为她做事?”慕文敬语调微顿。

    他本想说一句“弟妹”,但他胸中愈渐压抑不住的恨意又着实令没法将那词喊出口来,索性便话头一拐,学着外人的样子,喊了个“萧二夫人”。

    “是……是这样的,国公爷。”一胆子大些的稳婆颤巍巍地叩首应了声,“萧二夫人当年确乎是赏了我们不少银子,并不时在我等面前抱怨,说国公夫人成日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于她……”

    “并希望我等能趁着她生产的机会,让她好生多吃些苦头。”

    “小人那时虽收了银子,却并没那个胆子,当真对国公夫人下手,只是夫人她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仍旧遭遇了难产血崩……”

    “夫人生产之后血崩而逝,小人怕国公爷您发怒追责起我等,”那稳婆道,“便连夜跑出了京城,并决意自此后再不回来。”

    “再后来,待小人跑出了京城百十余里,方才得知,那日得亏小人跑得快,萧二夫人知道国公夫人血崩命殒后,以为真是我等对她下的手,欲要借机寻理由杀我等灭口。”

    “当日在贵府做工的,拢共有三个稳婆、四个府医,国公爷您看,眼下除了我们三个跑得快的,剩下几个,早就尸骨无存、寻无所寻了。”

    “对对,是这样,是这样的!”有了一人打头,余下两人连忙附和着磕了脑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将萧淑华从前所做之恶给抖了个一干二净。

    那萧二夫人原本还撑着桌角想要出言辩解,怎料这几人说得太快太全,她在一旁听了没两句,就彻底苍白了一张脸。

    待厅上几人说完了最后一句,萧淑华已然软瘫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被人五花大绑着的张玹见此,眼中不由闪过一线无名的快|意。

    “……萧淑华,你用人不察、引狼入室,致使我朝军机要务外泄,险为人大破边关、痛失国土;”静默听完众人言辞的慕文敬疲惫抬手,顺势按了按自己发痛的眉心,“又嫉恨兄嫂,对外败坏我慕氏门庭,对内不能团结兄弟、尽尽教养子女之责……”

    “依照乾平律法,事涉他国细作,又关乎我朝军机,我当将之尽数上报陛下,再请刑部之人来国公府将你捉拿归案、押入天牢。”老将双手交叠,面无表情地撑在了两腿之上,双眼悄然泛上了猩红。

    按照本朝律法,他该将萧淑华直接押入天牢。

    可按照军令,他便该当场劈了萧淑华这个致使军务外泄的蠢女人。

    但……考虑到现今那身子日渐衰落、眼看便要油尽灯枯的萧老太傅,再顾及着那才嫁出去不过三日的嫣丫头。

    他既不能将她送入天牢,更不能一剑劈了她!

    ——他实在没法让为乾平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太傅晚年痛失爱女,更不忍心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同样也不忍心让慕诗嫣现在就没了娘。

    他的孩子已经没有娘亲了,他不想让这个自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侄女也跟着没了娘。

    虽然……那孩子已被她娘养得浑然不像是他们慕家的人了。

    “明远,我进宫去回禀陛下,你把那细作押到军中法场处决了罢。”慕文敬痛苦万般闭了眼,他匆匆起身,作势便欲向着屋外走去。

    他怕再留在这里,他会真忍不住一剑劈了那女人。

    “文华,这是你的家事,你看着处理,为兄便先……”

    “大哥。”沉默良久的慕文华陡然开口,“此事关乎国事,便不算是家事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想法……但你等会再走,等下我随你一同进宫。”

    “届时我会亲自向陛下说明此事,同时向他请辞——”慕文华板着脸拱了手,“娶妻不贤、教女不力,慕某倒也没那个颜面继续在朝为官了。”

    “而在此之前,大哥,你这里可有笔墨?”

    慕文敬闻言微愣:“有,你要写什么?”

    慕文华斩钉截铁:“休书。”

    ------题外话------

    然后老太傅要寄了

第七七八章 你可曾留过余地

    休……休书!

    萧淑华闻此陡然睁大了一双眼,她虽自来便不喜欢慕文华,却到底是与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自是清楚他那清正又固执的秉性。

    如今他既将这“休书”二字说出了口,那就代表着,她此番势必要被人赶出国公府、此事当真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休书……哈哈,休书!”萧淑华颤巍巍地仰了头,一面哆嗦着嘴皮梦呓似的质问着慕文华,“你……你当真要这般绝情?”

    后者闻言当即重重摔了衣袖:“我绝情?”

    “事到如今,你竟还觉得是我绝情?”

    “当初你有意指使着张玹与稳婆府医们对大嫂下手的时候、当初你有意将嫣儿教养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时候——”

    “萧淑华,当初你做下这桩桩件件的恶事之时,又可曾给我留下过半点能原谅你的机会!”一向文弱清瘦的书生被萧淑华气得不住发了抖——他绝情?

    这世间最绝情的,分明就是她萧淑华!

    是她执意要嫉恨兄嫂,是她执意要将嫣儿教成那等不成器的样子!

    这些年来,他私下里提点过嫣儿那丫头多少次,可她回回都是不出几日便被她娘又教回了从前那副德行!

    当初娶她过门之时,他知道她心中多有不甘,自己亦自觉于她有愧,于是常日里也有意无意地尽可能纵着她性子,满足她的心愿……

    甚至不惜为此,一次次地亲自去替她向那些被她开罪过的人道歉!

    他原以为,他这样善待于她,时日久了,她总归能放下当年那点少年意气惹出来的不甘与旧怨,哪成想,她竟只是当着他的面答应了个信誓旦旦,暗地里那各式恶毒的伎俩,早已不知轮过了几个番!

    “但凡你当初能知道些分寸,但凡你能早些放下那些无谓的恩怨,我又何至于!罢了……”一股火才冲上头便又倏然泄去的慕文华怅然叹息。

    他摆了摆手,顺势接过了鸿鹄馆小厮递上来的笔墨,提笔飞速写下一份休书,继而将那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一把扔去了萧淑华面前,转身跨出了屋门。

    “明远,劳烦你等下差两个人,将萧氏送回萧府去罢。”慕文华道,边说边满含歉意地看了眼自家兄长,“大哥,我跟着你一起进宫面圣。”

    *

    哭哭啼啼的萧淑华到底被人送回了萧府,云璟帝得知张玹一事后也果然当庭震怒。

    只是碍于萧家萧老太傅的面子,以及萧淑华当年买下张玹时,亦确乎是不知她是扶离细作,帝王倒是不曾重罚了萧淑华。

    他只公开表明自己理解并支持慕文华休妻——顺带寻了个由子给他小升了一品,迁去都察院做了四品左佥都御史,借势让萧淑华被人狠狠地落了一番面子、又做了回京中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头等笑柄。

    如此一来,慕文敬等人心下的恶气便算是出了多半口,可慕文华却是有些不大高兴。

    ——他原本是正儿八经想去跟着陛下请辞,安安静静回家闭一阵子的门、思一阵子的过。

    哪想到,他刚跟着自家兄长进到那御书房,没两句便被云璟帝与慕文敬忽悠了个晕头转向,迷迷糊糊间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升了官、调了职,还新得了套见鬼的四品文官补子!

    关键陛下说的那话还让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云璟帝说,前阵子因着彻查靖阳伯府旧案之事,先前的左佥都御史孙营被他卸了官、降了职。

    如今那佥都御史的位置空了出来,他左寻右寻,也寻不到个足够清正大胆的官员来填补这个空缺,刚好他今儿过来,要不干脆就把这活计扔给他吧。

    说完了这道空缺,云璟帝还立马给他分析上了他让他当这佥都御史的具体缘由!

    ——什么他品性清正,敢直言上谏;什么他背靠国公府,背景过硬,寻常人即便被他弹劾了也不敢轻易去寻他的麻烦,他能说的肯定比旁人多。

    再什么他都在朝中当了二十多年的官了,至今还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再不给升个官,他们这瞅着心里都过不去。

    最后又说……反正都察院又不是工部,他把他调到都察院去,这就等于是他已经向朝廷请辞了工部郎中一职了。

    总之陛下是对着他好一顿忽悠,他兄长又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无脑点头附和。

    几个回合下来,他脑子里就只剩下陛下的那句“文华你看”和他大哥的“啊对对对”了。

    再后来,他也不记得陛下具体是又跟他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被那两句话折磨得几乎要失了智,一个恍惚下便被人牵着莫名点了头——然后那倒霉活儿就落到他身上了。

    陛下他甚至当场就掏出了提前写好了、只差填个名字的圣旨,压根儿就没给留下丁点回绝的机会!

    ……见鬼,你们老墨家的人,脑壳里是不是都有点什么不可言说的大病?

    出了皇宫,一向爱国忠君的慕文华忍不住在心中偷摸腹诽了一句,顺势犹疑不已地瞅了眼自家兄长。

    他现在严重怀疑他哥被陛下带坏了——要不他平常看着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这会怎的就能冒出那句那么魔性又可怕的“啊对对对”?

    他现在脑袋里还晃荡着那个毒性极强的“啊对对对”呢!

    “文华,你怎么突然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坐上马车、被自家小弟盯得头皮发麻的慕大将军忍不住心虚不已地漂移了视线。

    ——他才不会告诉文华,其实他和陛下早就商量好了要忽悠他当那劳什子的佥都御史,顺便帮着他们转移转移朝臣们的目光呢。

    “没,我就是突然觉得。”拧巴着袖口的慕文华狐疑蹙眉,“大哥,你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吧?”

    “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这么……”

    这么气人又欠打?

    “害,我道是什么,原是这种问题。”慕文敬扭头望天,“文华,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为兄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从前比较内向且收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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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下一章写死老太傅

第七七九章 另娶吗二叔

    不不不,内向和收敛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但是他看出不要脸来了。

    慕文华听罢骤然沉默,他瘪了嘴,只一瞬便再没了跟他老哥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被他噎死或者气死。

    慕文华闭了嘴,慕文敬瞅见他那副样子,倒也颇为识趣地没有再追着给他展示自己近来愈发离谱的下限。

    那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赶回了国公府,待车子在府门外停稳,跑去营中处置了张玹的慕修宁亦恰好回来。

    “咦?老爹,二叔,你们这动作挺快呀。”翻身下马、瞅见二人的慕修宁眨了眨眼,眸中带着点浅浅的惊讶,“此事……陛下那头怎么说?”

    “能怎么说,他也气得差点想跑去萧府劈了……咳。”差点说漏了嘴的慕文敬假咳,“总之,陛下眼下是公开表明他支持你二叔休妻,顺带擢你二叔做了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

    “这会子,萧府那位大约已经成了京中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第一等笑柄了……别的是倒没什么,为父就是稍稍有些可怜那萧老太傅。”

    “——可怜他老人家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要跟着这些个没本事、不成器的小辈受罪。”

    “那也没招,谁让萧氏是他的亲闺女——”慕修宁浑不在意地耸了肩,“自己教养出的女儿,这会惹出了祸事,可不就得他自己受着。”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们萧家……”慕大将军怅然叹息一口,继而连连摆了手,“哎,罢了,这事儿一时半会的,也跟你说不明白。”

    “那您最好还是不要说了。”红袍少年应声咧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东西,那就最好别跟他说,他这人懒,怕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二叔,休了萧氏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慕文华闻此微怔,“什么打算?”

    “就是……嘿嘿。”慕修宁容色微赧,不大好意思地挠了头,“您今年也才四十多岁,还年轻着——您这二房不准备再要个当家主母……诶诶诶爹,爹,你打我干嘛?!”

    “废话,我不打你还打谁?这问题是你个小屁孩该胡乱问的吗!”就手抄了截枯枝的慕大将军揍崽揍了个不亦乐乎,“我看你小子这是皮痒找揍!”

    “哎哟!爹,我这不就是随口问上一嘴吗?瞧您这激动的,二叔还没生气呢您先……哎哟!”上蹿下跳、匆忙躲着自家老子无情攻击的慕小公爷憋不住地嘴贱叫嚣,嘚瑟下一个不慎,便又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两树枝。

    那枯树枝子抽在他身上又狠又疼,吓得慕修宁连忙跟慕文华开口求救:“哎哟!二叔,救我啊二叔!”

    “大哥!”慕文华见状忙不迭出言喝止了慕文敬,后者闻声方不情不愿地停下手来:“文华,你就惯着他吧。”

    “我这怎么就成了惯着他了。”慕文华哭笑不得,他看这分明是他哥还没揍过瘾,非要把锅硬生生安在他头上,“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明远想问,你让他问就是了嘛。”

    “——本来我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明远,不瞒你说,你二叔我到了这个岁数,已经不打算再另娶一个夫人了。”慕文华叹气,“一来,你那两个妹妹都这么大了,再娶一个年岁小的,肯定不那么合适。”

    “可我若再寻个年岁大的——这年头我上哪去寻那什么年岁大的去。”

    乾平女子及笄之后便能出嫁,留到二十四五尚未出嫁的,多半便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老姑娘”。

    是以,京中世家的贵女们大多会赶在双十之前出嫁——慕诗嫣算是成婚早的,慕惜音则算是成婚晚的那种。

    如此算下来……京中能与他年岁相匹、家世相当又尚无婚配的女子,不是寡妇就是弃妇——他总不能真娶个寡妇回来吧?

    他又没疯!他哥跟着陛下学坏了不要脸,他还是要顾念他们慕氏的脸面的!

    想到此处的慕文华面皮子一僵,眼神下意识地飘了飘:“二来,眉烟不是已被陛下下旨抬做我的平妻了吗?”

    “我觉着她的品性不错,又进退守度,虽说早年曾不幸沦落风尘,可原本的家世到底是干净的,加上瑶儿也获封了五品县君……”

    “我想着,等着过了这阵子的风头,明年年中或者后年年初,寻个机会,向陛下请示一下,干脆将她直接抬为二房的正室夫人便得了。”

    “——倒也不必那么折腾了。”

    “抬阮姨?可以啊,她的脾气可比萧氏好多了。”慕修宁闻言登时亮了眼睛,“端看瑶堂妹的脾性和胆气便能知道了,那小丫头可能耐着。”

    “不说了,二叔,老爹,我这就进去把这好消息分享给阿姐和小妹他们去——他们若听了这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

    慕修宁嬉皮笑脸,话毕便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国公府,慕文敬瞅着他的背影只得无奈摇头——这孩子整日风风火火的,也没个消停的时候。

    那边的慕小公爷大步流星地赶去了后院,不多时便将包括湛明轩在内的慕惜音等人挨个骚扰了个遍。

    得知这消息的慕大国师开始还甚为高兴,不久却又止不住地连声叹起气来。

    “阿辞,怎么了?”一直关注着自家小妹表情的慕惜音见势不对,忙上前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慕惜辞应声回头,张口又是一道叹息。

    “阿姐,我在想我们这次做的究竟对不对。”小姑娘说着垂了眸,“我原想等到萧老太傅过世后再抖出此事的。”

    “但老太傅死后,那三年的孝期也就跟着来了。”

    “我们肯定不可能真的等上三年……可我们若在老太傅孝期之内,将萧氏逐出国公府,显然又会影响到国公府的声名。”

    “所以……”慕惜辞的语调微顿,“可这样一来,我心中又总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阿姐,您能明白我这种感受吗?”

    慕惜音微怔,随即伸手轻轻抱住了满目纠结的半大姑娘,声线温柔:“好姑娘,我明白的。”

    “但这……本也是他们萧家避不去的一道劫难。”

    ------题外话------

    明天一定写死老太傅

第七八零章 没一个省心的

    “……阿姐,您说的对。”小姑娘低头叹了口气,片刻后立起身来,静静抓了把枝头堆着的雪。

    那团雪在她掌心悄然化成了凉滋滋的一滩,继而又顺着她的指缝,自她手背坠去了地上,“啪”地散成朵朵无色的花。

    萧氏祖宗先前固然给萧家留下了足以富贵数百年的福泽,萧珏这一生亦固然是教出了遍天的桃李。

    可那些福泽与他早年积攒下的功德,早在数年前,有人为他行那两次续命之法的时候被耗了个一干二净……

    加之这些遍天桃李中,也不乏有似廖祯那般终竟置江山社稷、百姓民生于不顾的自私忘本之人在,且萧淑华亦终竟是他萧氏的子孙。

    ——是因他教养不力而走歪了的萧氏子孙。

    两相抵消下那业障到底是压过了功德,而这也到底是成了萧老太傅与萧氏此生避不去的劫难。

    纵然她当真可怜萧珏一辈子的身不由己,纵然她当真没想过要让萧老太傅临了了,还要跟着子孙一同受这样大的气、上这样大的火……

    罢了。

    想过了一遭的慕惜辞静默地垂下眉眼,一面拢着斗篷,拉了拉自家阿姐的衣袖:“阿姐,我们回去吧。”

    “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等下灵画姐姐和灵琴她们都要着急了。”

    *

    萧老太傅的身子,打去年入了冬后,便一直不见大好。

    待到今年大年初二,萧淑华被人休下堂去、送回了萧府,他没忍住跟着女儿上了通火,更是不出五日便已衰弱得临近了油尽灯枯。

    老人卧房之内,萧妙童守着自家那昏迷不醒的祖父,急得恍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此刻原本最应该守在萧老太傅床前尽孝的萧淑华兄妹,这时间却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善思,你们还没寻到我父亲和姑母他们吗?”在屋中来回踱步的少女忍不住出屋轻唤了一声,那名唤“善思”的侍女应声赶进屋来,冲着萧妙童恭谨地福了身。

    “没呢,小姐。”善思道,边说边小心万般地低下了眉眼,“知礼已带着人去天香楼寻老爷了,这会还没回来。”

    “二奶奶说她今儿的身子不大爽利,怕赶过来反会将自己那一身病气传给老太爷,也不肯过来。”

    “天香楼,身子不大爽利?”萧妙童闻言登时一怒,险些当场便高喝出了声,“这都什么时间了,姑姑她还好意思称病,还有父亲,他竟还有脸子往那天香楼里钻?”

    “他们难道不知道祖父已昏迷了整整三日,眼下正是这府中最缺人的时候吗?!”

    “是,是,奴婢也不清楚老爷和二奶奶他们是怎么想的——”直面着萧妙童怒火的善思硬着头皮,竭力放平了声线,“不过,知礼这会不是已经带着下人们寻人去了吗?想来老爷他但凡若知道些分寸,等下便该跟着知礼他们回来了。”

    “所以,小姐,您先别生气了,仔细待会再气坏了身子——您若再被气坏了,那这府中,可就真没人能管老太爷了。”

    “父亲他若但凡能知道点分寸,这时间就不该去那劳什子的天香楼!”忍无可忍的萧妙童憋不住略微拔高了声调,她胸口因着这冲天的怒火而剧烈地起伏开来,向来纤瘦的单薄身躯亦不受控地打起了颤。

    “小姐,小姐,您顺顺气。”善思见状忙不迭上前安抚似的拍了拍少女的背脊,“老爷他惯来就是那么个不着调的脾性……咱们本也不敢指望着他不是?”

    “您快缓缓,都在这节骨眼上了,您可千万不能被气倒下呀。”

    “那他们倒是做点能不那么让我生气的事啊——”萧妙童恨恨咬牙,半晌方勉强泄下胸中憋着的那口气来,转眸看了眼善思,“那我娘呢?我娘现下在哪里?”

    “我爹不在,姑母称病不愿意来,她这个做儿媳的,总该来帮着照顾照顾自己的公公吧?”

    “——即便照顾不来,过来看上一眼,帮着做点活计,这些,她怎么都不可能半点都不会罢?”

    “回……回小姐,夫人、夫人她……”冷不防被人问到这问题的善思支支吾吾。

    心中本就压着火气的萧妙童满面不耐:“这么含含糊糊的做什么,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快点说!”

    “回小姐,夫人……夫人她一大早就跑回娘家探亲去了,这会也不在府中。”善思敛眸,恨不能将脑袋低进地里。

    萧妙童闻此微怔:“回娘家?”

    “她几时走的?我今早晨起时,她不是还是待在府里的吗?”

    “就、就在您赶来照顾老太爷的时候——您前脚出了香兰苑,夫人她后脚就出府去了。”善思说着瑟缩了一下,“噗通”一声跪了地,“奴婢等人微言轻,没胆子、也拦不住夫人……”

    “还请小姐恕罪!”

    “恕罪、恕罪!你这会跟我说恕罪有个什么用,关键是祖父他!”萧妙童咬牙切齿,这一大家子的人,压根就没一个能顶用的。

    ——都是废物!

    “……罢了,那太医呢?我那会着你们拿着萧府的牌子进宫去请太医……你们又可曾去请了?”

    “请了,少爷早上带着牌子去的,他说他怕他自己一人进宫,许是请不来什么好太医,先去了趟六皇子府……”善思颔首,“算算时辰,这阵子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算他萧弘泽还有点良心。”萧妙童恨声,言讫她重重一甩衣袖,扭身回了屋内,“行了,善思,你先下去,帮我打盆热水、再拿两块干净的帕子。”

    “我等会替祖父好生擦一擦脸……他老人家三日不曾起身,又出了那么多汗,这会脸上定然是黏腻腻的不大舒服。”

    “喏,奴婢这就去。”善思屈膝福身,话毕连忙快步出了小院。

    这丫头跑得倒活似她会吃人一般。

    回首瞅见善思动作的萧妙童禁不住微微抽了眼底,她对着门外怅然叹息一口,抬手按了按自己发痛发胀的眉心。

    这倒不是她愿意生这么大的气,主要是她这爹娘姑母,实在是没一个能让她省心的。

    ------题外话------

    老规矩不说了我先继续生死时速了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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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66/ 第一时间欣赏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作者:长夜惊梦所写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为转载作品,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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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