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六章 愁呐~
……等会,陛下,咱们说的这是同一件事吗??
我是希望您别给瑶儿乱赐什么县君身份,您搁这要把眉烟抬成平妻?
这……鸡同鸭讲也不带这样的啊!
觉察到这一点的慕文华骤然语塞,他这会算是发现了,陛下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压根就不准备改了——
亏他还那么认真地劝了他老半天。
慕文华闭了嘴,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多说无益,索性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闷声与云璟帝谢了恩。
虽说他直到现在,都觉得他们陛下给他闺女的赏赐委实是太过了点,但云璟帝说得也没错——
眉烟本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好姑娘,
又懂礼守节,
她年幼时被自家叔父卖作了扬州瘦马,已然是足够可怜,若再让她一辈子都当那低人一等的寻常妾室,亦确乎是委屈了点。
加之这年头,女儿家的身份,与她们来日能寻得的婆家身份也确实是息息相关,倘若瑶儿成了陛下亲封的县君,亦的确能得个更好些的姻缘。
——至少不必再被他那夫人充作劳什子的媵妾,随嫣儿一同嫁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
谢过恩的慕文华无声叹出口气来,想到他那个强势又冷漠的夫人,他这脑瓜仁便止不住地阵阵发痛。
平心而论,他看不好南安王,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做什么陪嫁侍妾。
奈何嫣儿她就像是眼瞎一般,一门儿心思地吊死在了南安王那棵歪脖子树上,他又没什么本事,既掺和不明白那内宅之事,亦没法想招给瑶儿提一提身份……
所幸如今是陛下开口,
主动给那丫头封了县君,他从今往后,倒也不必再忧心此事了。
只是这消息传回府中之后,嫣儿和他那个夫人,多半要跟着他一通好闹。
问题是当初那机会就安安生生地摆在那里,这明明是嫣儿她们母女二人,自己放弃的来着。
哎……愁呐。
脑袋发痛的慕文华怅然掩面,这时间他甚至生出了两分想要寻个地方躲上几日、待国公府内风平浪静了再赶回府中的心思。
怎奈他有这贼心没这贼胆,他怕他那快七十岁的老娘发了火,再抄起拐杖削他。
这老太太下手,可从来不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心下喜忧参半的慕文华满腹惴惴,随慕文敬他们回府之时,亦是满面的心不在焉。
他下了车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锁进了屋子,同他一起回来的慕修宁等人见此倒是不曾惊讶,毕竟二房的那一摊子烂事,在场的几个崽子心中,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清楚。
“所以,现在怎么说?”慕修宁不甚在意地一耸肩膀,摊了两手,“是先去我那玩会,还是先去浮岚轩,
给小妹报报喜?”
“废话,
当然是去阿辞那里。”听见他这傻货言语的墨君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凭阿辞对慕姐姐的关心程度,这个点,她指定眼巴巴地在浮岚轩里等着咱们带回来的结果呢。”
“我们若是先去你那里玩了,岂不是要让那小丫头无故多等上一个中午?”
“阿宁,你这脑子当真是越发不顶用了。”少年嫌弃不已,慕小公爷听罢,面上不由多出了一分讪然:“害,我这不是想着,这结果早就在我们意料之中了嘛。”
“再说……这都过了晌午了,谁知道那丫头这会有没有午憩。”慕修宁噘着嘴小声辩解,“万一吵了她午休,我该挨揍了。”
保不齐还得是挨大黄符的揍——他哪有那个扰她的胆子。
“放心吧,肯定没睡呢。”墨君漓摆手,“虽说这结果是我们早便商定下来的,但商定是商定,最终效果是最终效果,两者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姑娘家的心思本就细腻一些,尤其像阿辞这般(常年忧国忧民以至于)想的(太)多、算的(太)久的,定然更需要这么个‘定心丸’。”
“再者,慕四姑娘受了老头封赏之事,她还不知道呢——这事儿可不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是哈……你不说我还真要忘了瑶堂妹被封县君的那一茬,”慕修宁不好意思地搓了脑袋,耳尖也被他自己羞愧得隐隐发了烫,“那走,咱们先去浮岚轩给小妹报喜去!”
拍了板的红袍少年举目望天,推着墨君漓与湛明轩二人一路小跑着赶去了浮岚轩。
*
“所以说,陛下不但给阿姐他们赐了婚,还给阿姐额外添上了一整副的嫁妆、半副的仪仗,并准她以郡主之礼出嫁?”
原本拉着凝露灵琴,蹲在雪地上画着圈玩的慕大国师闻此猛地扔了手中小棍,一双杏眼瞪了个滚圆。
——她知道云璟帝素来与墨君漓那抠门的老货不同,是个极大方的人,但她也着实没想到他老人家能大方成这样。
整整六十四抬的嫁妆,还都是天家郡主的规格……这、这得花多少钱?
小姑娘心头飞速算了个粗账,只觉一大笔银子“嗖”一下,便在她眼前蒸发了个无影无踪。
她一面咂嘴感慨着云璟帝赚钱的本事,一面又嫌弃墨君漓花钱的能耐。
——怪不得燕川总说陛下不爱见这老货。
——她若是陛下,她也不愿意见他。
嫌弃。
“可不是,他开始还想给慕姐姐往公主出嫁的规格安排,”墨君漓挑眉,“可惜被国公爷当场按趴了念头。”
“这会韵堂兄已经回王府琢磨聘礼的礼单去了,我估摸着那圣旨最迟明早便能送到,老头添的那些嫁妆要筹备一阵,差不离能赶一个今年年末、明年年初罢。”
“对了,阿辞,这一回,这喜事可不止这点呢。”少年笑嘻嘻地抚了掌,“老头封了慕四姑娘为当朝正五品嘉宁县君,又抬了阮姨娘做你二叔的平妻。”
“这下,你不必再担心萧淑华会把四姑娘当作慕诗嫣的媵妾嫁出去了——她可没本事左右帝王亲封的县君的婚事。”
“真的!”慕惜辞闻言登时亮了眼睛。
“那当然,这圣旨应该会跟着给慕姐姐赐婚的那道圣旨一起到,咱们且等着就是。”墨君漓点头。
“那太好了,这回我就真的不必再担心她了。”慕大国师大喜过望,少顷后眸中忽的多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不过,这样一来。”
“朝华居的那对母女,心中定然要不是滋味了。”
第七三七章 不是滋味
萧淑华母女二人的心中,确实很不是滋味。
帝王给慕惜音赐婚的圣谕是下午申时入的府,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那道抬姨娘阮氏为慕文华平妻、晋封慕诗瑶为“嘉宁县君”的圣旨。
慕诗嫣在初闻那道赐婚圣旨时,心下虽有些嫉妒,却算不得意外——毕竟国公府的门庭地位摆在那里,那慕惜音又确乎是与晋王世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时。
加上陛下惯来疼爱他那唯一的侄子,
她堂兄又平素同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交情甚笃……
是以,在她堂兄慕修宁与七殿下双双以军功为注、换求帝王恩典的前提之下,云璟帝会欣然应下这两人的请求,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她这份勉强还称得上平静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当俞德庸放下那道赐婚的圣旨、转而拾起另一道册封慕诗瑶的明黄卷轴之时,她的心态便彻底崩了。
——圣上亲封的正五品县君?
她爹才不过是个小小的正五品工部郎中,
她那平素便不怎么起眼的庶妹,
这一朝就变成了与她爹平级的正五品县君??
那小狐狸精凭什么能被封为县君!还有她那老不死的狐狸精娘……她又凭什么能被陛下抬为她爹的平妻?
怎么……她们栖云馆的这对贱|种,现下是想要骑到她和她娘的头上了不成?!
慕诗嫣的胸|口因气愤而剧烈地起伏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妒忌乃至嫉恨在俞德庸念罢了圣旨的一瞬,便已将她彻底掩埋。
她说不清自己心头究竟是股什么样的滋味,她只知道那感觉又酸又涩、又辣又苦。
大房慕惜音得到的上好姻缘,和慕诗瑶的骤然得势,令她心下五味杂陈,她铁青着面容,只觉自己快要被那感觉给逼得疯了。
叩在地上、听罢了帝王圣旨的慕家一干人等齐声谢了恩,慕诗嫣不待众人与宫中来的那几个内廷太监们完毕,便先一步扭头回了后院。
萧淑华见此,只得忙不迭出言替她告了罪,继而拢着裙摆,匆匆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朝华居,萧淑华甫一迈过门槛,立时驱尽了院中忙碌着的下人、重重关上了门。
“砰!”
木门阖死时的巨响把慕诗嫣吓了一跳,
她回了头,眸中带着说不出的幽怨:“娘,您这是做什么,女儿方才,差点就被您吓死了。”
“我做什么?”萧淑华闻此不由勾唇泄出一声冷笑,她板了脸,眼底刹那布满了阴云,“嫣儿,我还想问你呢,你刚刚在前院那又都做了些什么!”
“宫里来的人还没走呢,连你大伯都在那跟着俞公公寒暄问好、不曾挪步,你倒好,你还敢扭头就走?”
“慕诗嫣,这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有本事敢跟着宫里来的人甩脸子!”萧淑华柳眉倒竖,冷声一喝,“你是想要把你自己的脸,一丢便丢到宫里去吗?”
“娘,我是心里难受。”慕诗嫣瘪嘴,“再说,那圣旨是陛下给大房和栖云馆的那两个贱|种的圣旨,
又不是给咱们的。”
“既没咱们娘俩的事儿,
我又何必在那待着,碍他们的眼?”
“何况,凭他是谁,再厉害不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嘛!”
“糊涂东西!那俞公公能是普通的阉人吗?”萧淑华横眉怒斥,骤然拔高了声调,“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既是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是陛下身侧最亲近的奴才,地位非比寻常。”
“即便是从前安平侯府的侯爷,与当朝的廖相国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尊一句‘公公’,你一个连闺房都没出的世家小姐,怎就有胆量敢跟他甩脸置气!”
“我看,为娘从前教给你的那些规矩,这是通通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萧淑华满目愤愤,怒其不争。
“俞公公若真要与你计较起来,他都毋需动手,只管对外放出几句对你不满的话来,保准有大把想要讨好他的人赶来寻你的晦气,届时,你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娘,这、这有这么严重吗?”慕诗嫣闻言,陡然慌了神,“我那会、那会真的只是太生气了。”
说到底,她就是个没多少见识又眼皮子短浅的世家小姐,刚才赌气说的那两句话,也都是邪火上头、发泄用的气话。
她经不得吓,更不敢想象,自己若真被那等人物盯上了,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当?”萧淑华吊着眼角,嗤笑着反问一嘴,片刻后她见慕诗嫣当真像是慌张至极、此事过后应当能长个教训的样子,方略略舒缓了眉目,“不过,这次你倒不必这么害怕。”
“为娘已替你向俞公公告过罪了,想来以公公的身份,他也不会跟你一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小丫头片子计较。”
“只是嫣儿,他日你若再犯这等不长脑子的毛病,为娘可就真的不会再帮你了。”萧淑华厉声警告,慕诗嫣听罢连忙将头点做了小鸡啄米:“明白,娘,女儿明白。”
“嗯,你能明白就好。”女人颔首,话毕却又仰头幽幽叹出了口长气,“就是往后这国公府内,可不会似从前那般消停了。”
“眼下阮眉烟那贱|婢,靠着她那贱|种女儿,竟一路爬成了你爹的平妻,要与我平起平坐……”
“好在当前国公府的中馈大权,还掌握在为娘手里,要不然,嫣儿,这府中只怕是再没有你我母女二人的立足之地了。”
“亏我当年见她是个老实本分的,还把她从那鸨|子手里救下来、让她享受到了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萧淑华敛眉轻哂,“她倒好,生了那么个小贱蹄子,让我成日成日的不痛快!”
“别说了,娘,这事您提起来女儿就止不住地生气。”慕诗嫣气恼不已,作势便要跑出去与阮眉烟等人的麻烦,“不行,越想越气。”
“这些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啧,娘,您等着,女儿这就去栖云馆于她们好生理论理论去!”
第七三八章 算计
“等会,蠢货,你要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回来!”
见慕诗嫣当真要往朝华居外面跑,萧淑华忙不迭一把薅住了她的袖子,当此时刻她心下竟不由微微有些后悔——早知嫣儿真能蠢成这个样子,当初她就把她养得再稍微聪明些了。
“理论什么理论,你知道你这是在准备干什么吗?”萧淑华皱眉,
“那阮眉烟的平妻之位是陛下亲口御赐的,你现在若是赶着去找她们母女二人的麻烦,那便是在质疑陛下的决议、实在打他的脸!”
“嫣儿,你知道这‘抗旨不遵’的罪名,究竟能被人扩到多大吗?”
“轻则挨一顿训斥、受点皮肉之苦,重则一个不慎,
被人拿掉了脑袋都说不准!”萧淑华冷嗤。
“何况,慕诗瑶那‘嘉宁县君’的身份,
可不似施雅那般,空有郡主之名,却无郡主之实。”
“别看栖云馆的那小|贱|人只是得封了个小小的五品县君,但陛下赏了她封地、又准她飨着县君的俸禄,那她便是实实在在、能被礼部登入天家玉牒正经县君。”
“换言之,若单论身份,你这个做嫡姐的,见着她还得给她行礼问安呢!”
“陛下亲封的五品县君……想来今年的上元宫宴,那皇宫大殿上也该多出她慕诗瑶的一席之地了。”
“嫣儿,你等着看吧,这小|贱|蹄|子指定会成为京城贵女圈子里的下一个宠儿——她这手头实权,可比常阳郡主要大得多了。”
“这、那这可不行啊娘,”慕诗嫣慌慌张张,“那小狐狸精先前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而今一露面便要直接踩到女儿的脸上去。”
“这您要女儿往后如何自处?”
“我会被那帮碎嘴子的麻烦精们笑话死的!”
“所以我才说你现在更不能去栖云馆啊——”萧淑华烦躁摔袖,满目不耐,“那边的势头正盛,
你这会赶上去岂不是在送死?”
“怎么,
你是嫌那母女二人的气焰还不够嚣张,
想要助长他们的势?”
“嫣儿,动动你那愚蠢的脑子,现下是你去找事的最佳时机吗?”
“你有这个功夫跑什么栖云馆,不如好好寻思寻思,要怎样才能让南安王开口娶你!”女人抬手,恨恨戳了慕诗嫣的脑门,“你在南安王身边跟着也有个三年了吧?”
“王爷他可曾说过要迎你为妃?”
“这……女儿从前曾拐弯抹角地提过几次。”提到了墨书远,慕诗嫣那上头的火气登时便消退了大半。
她搅着手帕,红着面皮做出副小女儿的姿态,声线细得仿若蚊蚋翁鸣:
“王爷他总是含含糊糊的,也不给个准话。”
“是以……是以……”
“也就是说,你在南安王身边纠缠了整整三年,却连人家的一句口头承诺都没得到。”萧淑华抱胸,觑着慕诗嫣的目光微冷,“废|物。”
“娘,王爷……王爷他说了,他不想亏待女儿,所以便想着等他先得了权势,再来府上向女儿提亲。”慕诗嫣低声辩解。
“嗤。”萧淑华闻言不由冷笑出声,
“天真。”
“嫣儿,
你真天真到全然不像是我萧淑华的女儿。”
“从男人嘴里钻出来的话,你竟也敢相信?”女人说着微抬了下颌,“傻孩子,他这是在诓骗你呢!”
“等他得了势……等他得势后他指不定都入主东宫,预备着要往那龙椅上爬了!那时他府中,又岂会连一个正妻都没有?”
话至此处,萧淑华眼神一厉:“还是说,你甘愿做他的妾?”
妾?
那不可能,她堂堂国公府二房嫡女,绝对不会甘愿为人妾室的。
慕诗嫣缓缓攥了拳,尖而长的指甲立时掐入了她的掌心。
其实她并非浑然不清楚墨书远的意思,她只是……她只是……
她只是总想多给他留一个机会。
她只是真的很想要一个,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罢了。
少女闭目绷紧了咬肌,那指甲已然在她掌心刻出了道道刺目的红痕,她哆嗦了嘴皮,半晌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那……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求您帮帮女儿儿……女儿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了。”
“呵。”萧淑华应声扯了唇角,继而向着慕诗嫣迈出一步,略压低了声线,“嫣儿,你知道当初为娘是怎么嫁进国公府来的吗?”
慕诗嫣的脸色顿时白下了一半:“知……知道。”
“知道就好。”萧淑华说着别开了脸,“下月初三,你祖母七十大寿。”
“老太太的年纪过了七十,那便眼见着剩不了几年的活头了,加上十年前她六十大寿时,你大伯在南疆打仗,府中也不曾设宴庆祝。”
“于是,你大伯决定趁着你祖母这回七十寿辰,给她风光大办一场,也当是补全了他曾经落下的老人生辰。”
“届时,朝中要臣都会赶来国公府给你祖母祝寿,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南安王。”
“至于后面该怎么做……嫣儿,想来这便不用为娘再逐字逐句的教给你了吧?”萧淑华转眸。
“不、不用……”慕诗嫣摇头,本就发白的脸色这下子不禁变得愈发苍白,“只不过、娘,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会不会有点太、太那什么……”
“而且,万一王爷他觉察了我们的意图,再与我们发火、翻脸了可怎么是好?”
“会不会什么?阴险、肮脏、不要脸?”萧淑华低笑,“是啊,这法子就是脏。”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嫣儿,凭你的资质,想要攀上高枝,那就是要不择手段。”
“至说王爷他会不会发火翻脸,放心,这种事,吃亏的从来都是女儿家,男人有什么可吃亏的?”
“他既不会吃亏,那又何必发火,再说,祝寿当日,有那么多朝臣在场,王爷他不会、也是没法抵赖的。”
“抑或,为娘退一万步来讲——你便不会装装无辜、卖卖可怜,把自己伪装成是被他人算计的吗?”
“别忘了,王爷想要的,一直都是这国公府的兵权。”萧淑华扬眉,“嫣儿,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从头至尾,最想娶的都是慕惜音那个病丫头。”
“可惜啊,那丫头被陛下赐婚给了晋王世子,而慕惜辞那小蹄|子,又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眼下他要么想法子截了世子爷的婚事,要么就得攥稳了咱们二房的这条线——”
“所以这到时候,保不准王爷他还会把那把柄,自己送到咱们手上来呢。”
“你只管等着便是。”萧淑华信心十足,踌躇满志。
第七三九章 这不能说是像,应该说就是
“你是说,父皇不但给慕家大小姐和晋王世子赐了婚,还将慕氏二房的庶女封为了五品县君?”
南安王府,墨书远听罢了探子汇报来的消息,拈着棋子的指尖微顿,继而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
“回王爷,是的,
不过慕郎中的那名妾室,已被陛下抬为郎中的平妻了,”探子应声拱手,“所以县君眼下,倒也算不得庶女。”
是平嫡。
“地位比正嫡略低一些,本王偏生说她是庶女,也没什么问题。”墨书远浑不在意,
“是单给了封号,
还是同时赏了封地?此外,玉牒呢?”
“嘉宁县君飨五品县君俸禄,是有封地的。”探子垂眸,“听说陛下是将那阮氏祖籍所在的那片地域封给县君了,地方不大,物产却十分丰饶。”
“想来光凭这封地上所出的各式鱼米、丝绸,便足够县君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至说玉牒之事……属下暗中打探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力气,方从礼部那里撬出来些微枝末——您知道,打从礼部尚书换成了何康盛后,那帮老家伙们的嘴巴,便一日赛一日的紧。”
“说是陛下是有意为县君上玉牒的,只是现下县君的年纪小,所立功绩在外人看来,也稍差了些,怕她一时登得太高,容易为奸人惦记,
暂还没上。”
“不过……往后可能会赶在她出嫁前后,
用‘赏赐’或是‘添彩头’的名号,
将她正式登入天家的玉牒。”探子说着微微压低了声线,“总之,这位嘉宁县君与相爷家的那位常阳郡主全然不同。”
“这位更名正言顺,县君该有的封地、封号,赏赐和月俸她都有,虽然品秩不高,可实权却是不小。”
“嗯,本王知道了。”墨书远闻声垂眉,下颌微敛,“看来父皇他老人家,还当真是倚重慕家。”
“那……慕大小姐的婚期呢?她和墨倾韵的婚期可曾定了?”
“定了,原本说是想赶在年前,让晋王府那边过完了三书六礼,便许两人成亲。”探子低头,“但考虑到慕家大小姐的身子才好不久,许受不得冻,便又将婚期推到年后开春了。”
“陛下请了钦天监的人细细算过了日子,
最后选在了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墨书远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满打满算,
四个月不到。”
“他国公府的嫡长女,有那么恨嫁吗?”捏着棋子的青年满腹恨恨。
他咬着牙根,说话时指尖亦不自觉地用上了力,被他钳在手中的玉质棋子承受不能,“喀嚓”一声碎作了几片玉渣。
“……据说是陛下见慕大小姐眼瞅着便要入了双十,”瞥见那碎玉的探子不敢扬声,只得掐着嗓子细声嗫嚅,“觉着女儿家的年华不能这么耽误,想让她赶在二十岁前出嫁。”
“这才选定的这个日子。”
“呵,荒唐。”墨书远低眸轻哂,“凭慕惜音那个身份长相,她又不是嫁不出去,父皇他跟着急什么急?”
“再者,二十岁怎就算得上是耽误了?本王不也二十多岁尚未成婚?”
是,是,您是二十多了尚未成婚,但您十七八岁那会就差点当爹了。
听闻墨书远这般言语,探子忍不住在心下偷摸腹诽了一句。
虽说世人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在某些微妙的时刻,他仍旧会觉得自家主子委实是忒不要脸了些。
——馋人家国公府的兵权和慕大小姐的姿色,那您就直说自己是馋人家国公府的兵权和慕大小姐的姿色嘛!
左右天下男人能有几个不好权钱色的?食色,性也,倒也不必遮遮掩掩。
何必似这般弯弯绕绕,非说陛下急着要让慕大小姐嫁出去?
听着反倒是不大坦荡。
探子在腹中偷偷叨咕了一句又一句,面上却只管将神态放得愈发小心恭敬。
那边的墨书远杵着棋盘沉吟半晌,良久后蓦地推了棋笥。
“若本王没记错的话,慕家老夫人是下月初三寿辰?”墨书远转眸,指尖哒哒点上了桌案,“她老人家今年七十了?”
“是的,主子。”探子点头,下颌微收,“下月初三,慕老夫人七十大寿。”
“当年老夫人花甲寿辰之时,国公爷恰去了关外打仗,不在京中,国公府便不曾替老夫人好生办过寿,是以,按常理,国公爷今年多半会为他母亲大办一场。”
“嗯。”墨书远眼睫微垂,声色不变,“依照国公爷的脾性,他今年确乎是能为老夫人好好办一场寿。”
“那这样,你下去,准备些药来。”
“药?”探子闻言微怔,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药?”
墨书远冷嗤一声,皮笑肉不笑:“你说呢?”
“刚好赶上那慕老夫人七十大寿,这可是天赐的良机,本王若是错过了此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好意?本王可不想让父皇那么轻易地便成全了晋王府和国公府的姻缘。”
“再者,”
探子登时意会。
“……属下明白了。”探子抱拳,片刻后却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不过,主子您若单单是为了国公府的兵权……倒也不必弄这么麻烦吧?”
“毕竟国公爷又不止慕大小姐那一个女儿不是?”
“那慕惜辞今年才十三。”墨书远拧头,长眉猛地一蹙,“本王看起来很像是萧弘泽那样的变|态吗?”
不,这不能说像,应该说就是——
当年您第一个通房丫鬟跟着您的时候,也就刚过十三、不到十四。
而且您前两天跟着那几位大人去青楼的时候,点来的那姐儿也最多十四。
想到此处的探子不由缄默下来,他抿了唇,顾自眼观鼻、鼻观心,企图用这种方式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奈何他脸上的勉强之意实在太过明显,墨书远只回头瞅了那么一眼,立时便想起了自己从前做下的诸多“好事”。
“……总之你不懂,也不用懂。”墨书远抖抖唇角,“你只管按照本王的吩咐做事便是。”
“喏。”探子端拳应是,话毕跟着墨书远告罪一声,便麻溜地滚出了王府。
待那探子走后,墨书远静静盯着那桌上棋笥看了良久,半天方幽幽吐出了口气。
——他们当他从前真没考虑过要换个人吗?
这问题不就是,他一瞅见那慕三,背后就止不住地阵阵蹿毛发凉、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嘛!!
第七四零章 本能恐惧
那感觉……就像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血汗深仇,那姑娘恨不能直接将他生吞活剥、当场剐死一般。
回想到慕惜辞样貌的墨书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打从三年前,他在上元宫宴上第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便发现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来是状似恭敬,内里却隐着股连掩饰都懒得多加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更可怕的是,他每每对上那黄毛丫头的眼睛,都会觉得万般心悸——
寒意会从皮肉之外寸寸地渗入骨髓,
恐惧会一点一点地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清楚那股无名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几度险些便要被那惧意给逼得发了疯。
——尤其是在今年的中元鬼节,他撞见了那群该死的鬼后。
从那往后,他看见慕惜辞就觉着喉咙发紧、腿肚子发抖,耳边阴风阵阵,到处都像是藏着鬼!
要不然,他何至于……何至于到现在都得花心思吊着慕诗嫣那个蠢女人!
杵着棋盘的墨书远忽然泄了气——平心而论,
慕诗嫣的皮相真算不得多好,充其量也就能占个中游偏上,
气质还有些放不大开,不像是大家闺秀,更像是小家碧玉。
毕竟萧淑华的样貌摆在那里,那女人年轻时便生得不如温妘,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顶尖的美人。
若非他对慕惜辞的那股惧意像是源自于本能,他尝试过数次也未能克服过去……
那他直接收了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不好吗??
墨书远心下骂骂咧咧,半晌方冷静下来,细细考虑那下药之事去了。
国公府的下人,可不似别处的那般好收买,他想在国公府中寻两个肯为他做事的人,还需仔细摸一摸那帮下人们的底细,选出个最易被他拿捏住的来。
*
“三姐姐,你说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呀?”皇城宫道之上,绿衣姑娘揪着袖口满面紧张,眸中亦盛尽了压不去的忐忑之意。
“我们就这样跑来宫里谢恩……会不会不慎打扰了陛下批阅奏章,
再引得他老人家动怒生气?”
“他若生了气……又会不会在一怒之下,
派人将我们直接赶出去?”
拧巴着袄袖慕诗瑶忧心忡忡,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踏入皇城,刚下马车那会,便险些教守在皇城门外的两串持刀侍卫吓软了腿。
这会入了皇宫,她胸中揣着的那股惧意更是不减反增——她觉着自己都快被那股忐忑给憋死了!
“放心吧,不会。”陪着慕诗瑶一同入了宫的慕大国师弯眼笑笑,语调是说不出的自在轻松,“陛下的性子非常随(沙)和(雕)。”
——随和到时常跟着阿衍满御书房的上蹿下跳,对着窗外的狗尾巴草嘿嘿傻笑。
“对人也特别温柔友善。”
——对不是人的当然就不怎么温柔,顶多能剩下个友(核)善。
“上来一阵,有点像是个长不大老(熊)顽(孩)童(子),十分亲(怂)切(【哔——】)。”
——她至今记得陛下死命往她爹嘴里塞掰碎了的黄连,并抱着脑袋嗷嗷钻进桌子底下的样子。
“所以,即便我们当真不慎打扰到了陛下,陛下也不会与我们置气。”慕惜辞轻快抚掌,含笑做了个小小的总结,“再说了,阿瑶。”
“今儿是陛下准我们来的,
又不是我们自己突发奇想要赶过来的,他老人家肯定都把时间安排好了——你不必这么紧张的。”
“这、这样吗?”慕诗瑶咽咽口水,
脑内紧绷着的那根弦,被慕大国师说得略略松下了些许。
“当然,阿瑶,我哪里哄骗过你?”慕惜辞咧嘴,“你放松些,快别那么死命揪着你那倒霉袖子啦。”
“好好的琵琶袖,这会子都快被你拧巴成箭袖了——这样子瞧着可不大成体统。”
“好、好,我不揪,这就松开。”听见那句“不成体统”,慕诗瑶忙不迭放了她那可怜的袄袖,一面努力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规矩、利落些。
慕惜辞瞥见她那又傻又有点可爱的样子,憋不住“噗嗤”一声失了笑。
“阿瑶,我说你啊,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觉?”慕大国师抬手拯救出了她那倒霉的袖子,慢条斯理地拉了拉其上尚未褪尽的几道折痕,满目戏谑。
“看着呆呆傻傻,像是比平常慢了半拍。”
“嗯,确实是没大睡好。”慕诗瑶小脸微赧,不大好意思地抬指抠了抠面颊。
——其实也不该说是没大睡好,严格来讲,她是打昨儿下午接了那道册封的圣旨、知道今日要入宫谢恩之后,这一整夜便没怎么合上过眼。
“那怪不得了。”慕惜辞颔首,“不过,这倒也无妨,等下我们谢过了恩,跟陛下知会一声,便早些回府歇息就是了。”
“好。”小姑娘乖巧应声,她跟着慕大国师,姐妹俩轻声说笑着穿过了两段花圃,恰卡在与云璟帝约定好的时刻,准点赶至了御书房。
彼时俞德庸正在屋外候着,抬眼瞅见二人过来,面上亦不由露了笑:“县君,慕三小姐,你们来了。”
“俞公公,咱们又见面了。”慕惜辞唇角一弯,带着慕诗瑶,拱手对着老内监行了个浅浅的礼,“陛下他在里面吗?”
后者见此,赶忙侧身避去了小姑娘们的这道揖,眸中的笑意却是愈发的浓:“诶唷,我的三小姐,老奴可受不得您和县君的礼。”
“两位快进去吧,陛下这会,正等着两位呢。”
“成,那我们就先进屋了,俞公公,改日您有空了,晚辈再请您喝茶。”慕惜辞点头,作势便拉着那手足无措、不知该看往何方的慕诗瑶迈过了门槛。
对于俞德庸这样忠义之士,她一向是敬重得很,尤其是当她自墨君漓口中得知了俞公公前世的死法之后——
入了御书房的慕大国师思索着飘移了眼神,浑然不曾注意到慕诗瑶眸中那死灰复燃的紧张之意。
走神间二人已然穿过了几道屏风,懒洋洋瘫在御案之后的云璟帝转目瞥见这两个入内的半大姑娘,连忙瞬间坐正了身子。
“哟,小阿辞,你们来了,快快快,进来坐。”墨景耀嘴角一咧,十分热情地冲二人招了手。
“好嘞。”早就习惯了帝王这副模样的慕惜辞点点脑袋,下意识便往窗边摆着的那几张大椅行去。
孰料不待她迈开步子,刚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慕诗瑶便两腿一弯,“噗通”一声跪了地。
——那巨响登时把她吓清醒了。
第七四一章 不学点好的
自然,被吓清醒的可不止慕惜辞一个,那端坐桌案之后的墨景耀同样也被慕诗瑶这动作给吓了一跳。
“卧【哔——】!”可怜的老皇帝听见那震耳的巨响,当即嗷呜一声蹿去了座椅之上,整个人颤巍巍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你你……你这孩子跪什么跪,起来,赶快起来!”云璟帝抓着书架好一通鬼哭狼嚎。
——天地良心,
他给这两个孩子喊过来“谢恩”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的,他就单纯想跟小丫头们唠会嗑,没想收这么大的礼!
——跪什么跪,跪什么跪!他都被跪老了还在那跪!
可恶,他老人家分明还风华正茂着呢,这帮小崽子们究竟是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怎么动不动就要跪,时不时就要拜?
一点都不考虑他老人家的心里感受!
墨景耀心下哼哼唧唧,慕诗瑶闻此则是倏然一懵,
抬头时圆眼内写尽了茫然:“可……可是,陛下,您喊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让我们谢恩的吗?”
通常来讲,她受了陛下这么大的恩赐,不就是该跪下谢恩的吗?
慕诗瑶懵懵懂懂,她觉着眼前这场景,好似跟父亲昨夜讲给她、教给她的不大一样。
不,不对,这也不能说是不大一样。
应该说是毫不相干。
小姑娘麻了爪,指尖不由自主地抠上了袖口,云璟帝见状,不禁怅然万般地抬手一糊脑袋:“诶呦,傻孩子,那‘谢恩’是说给旁人听的。”
“我就是喊你们过来说说话,顺带我也想看看,
那么胆大心细、敢自己临时设计活捉了西商细作的丫头,
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再者,
让你进宫一趟,这不是显得我更重视你一些嘛,也省的让那帮心里没数、脑子有洞的将你轻视了去……总之,别跪了,你快起来。”
——他在椅子上站着扒书架可是很累的!
“啊?”慕诗瑶一愣,被自家老爹灌输了一大通礼义廉耻忠孝仁和各式规矩的小脑袋瓜,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慕大国师见状忍不住扶额叹息了一口,忙不迭赶过去试着将自家小堂妹拉起来、领着塞进了一旁的椅子里:“意思就是……你在接旨那会跪的那一茬,就已经算是谢过恩了,陛下没准备让你再跪。”
“陛下这会之所以要把你再喊进宫来一趟,也只是为了给你提一提身份、让你坐稳了这个县君之位。”
“阿瑶,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赶快起来吧。”
“这、这样的啊。”听过了慕惜辞解释的慕诗瑶怔怔点头。
但她并未急着起身,只是在认真思索了一番后,仍旧规矩且郑重地俯身给帝王叩了个首。
“但即便是这样,陛下,民女还是要好好感谢您一番。”慕诗瑶道,
话毕当真俯了身,“不为别的,
只为家母——此番若非您亲口下旨提了我娘的身份,她只怕这辈子都只能为人妾室了。”
还是那种最为寻常、只比下人略好上一点的小妾。
这年头,能做正室与贵妾的,不但样貌要端庄清丽,德行与出身更是缺一不可,大多数人是一时为妾,一世都难得一个翻身。
虽说她娘亲的品行不差,平日亦多受下人们的爱戴,可她年少之时曾沦落风尘,单单凭着出身的这一点,娘亲她便已然落了下乘。
何况,这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落在了国公府上,哪怕她父亲只是府中的二房老爷,并非那慕氏掌权之人,亦绝不敢轻易遗下什么可供他人攻讦的话柄。
否则,前朝那些平素便眼红大伯权势多时的朝臣们,必将借着这个由头,死命往他们国公府的门庭之上泼脏水,而她身为慕氏子孙,也当真是不愿见到此等情状。
是以,倘若此次云璟帝不曾开口抬她娘做她爹的平妻,纵然萧淑华他日被她父亲休下了堂,她娘亦定然等不到那所谓的出头之日。
她爹可能会另娶一个继室,也可能会空置着正房不再娶妻,但无论怎样,他必然不会想着要提一提她娘亲的名分——别说正妻,届时她娘肯定连个贵妾都摸不上。
虽然……娘亲她多半是不会在意这点名分的,可她实在不忍见她娘一辈子都似这般的逆来顺受。
——她已忍够了萧淑华母女的动辄辱骂,她不想让她娘来日再去忍受一位“继室夫人”的欺侮。
小姑娘想着略略敛了眉眼,这一礼行得也是颇为真心实意。
冷不防又被人嗷嗷磕了的墨景耀只觉自己的脑瓜仁都要疼炸了——这小孩怎么就这么轴?
她怎么就能这么轴??
——果然是文华那死心眼子养出来的崽子。
云璟帝心下腹诽,面上却只得无奈又惆怅地摆了手:“得了得了,你谢完就起来吧,小姑娘家年纪没多大,守规矩那个老古董的样子倒是跟你爹一模一样。”
“就不能跟他学点好的。”墨景耀噘着嘴小声嘟囔,片刻后假咳一声飘了眼珠,“再有,瑶丫头,你真不必这么谢我。”
“那会我在朝上与你文华说的那些并非假话,你活捉了那西商细作、勘破了敌国奸计的功绩,确实足以令你千古留名,这赏赐,原本就是你应得的。”
“此外,我下旨抬了你与你娘的身份,倒也不全是为了嘉奖你所立之功。”云璟帝抠脸望天,“我这不是听说了你和明轩的事儿嘛……”
“想着你那出身,来日许会成为阻碍你与明轩修成正果的一大绊脚石,索性借着这由头,提前给你除了去。”
“要不然,我还能再多赏你些别的。”
比如小姑娘家喜欢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
“陛、陛下,”才坐进椅子里不久的慕诗瑶闻此,登时红透了一张脸,“您从哪听来的这混账话!”
她豁地起了身,一双粉拳捏得近乎泛了白,热气也从脖颈一路涨上了耳尖:“民女与湛公子……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的!”
“是是是,你们什么都没有,你们最多也就是一起骑个小马、拉个小弩,放点小箭……”墨景耀摇头晃脑,语调贱兮兮地满是促狭之意,“再喝点小酒罢了。”
“你放心,老人家我都是过来人了,我懂,我都懂~~”
第七四二章 三姐姐永远滴神
不,我觉得您还是不要懂的比较好。
……不对,您本来也就没搞懂啊!!
慕诗瑶哆嗦着嘴皮拿手捂了脸,企图以此降下面上那火烧一样的温度。
孰料那为老不尊的帝王竟似寻到乐子了一般,在一旁疯狂贩起了剑(我没写错字)。
“矮油~~少女,不要这么害羞嘛~”墨景耀嘿嘿搓手,“老人家我又不会笑话你。”
是,
您这是不笑话,但您这个不笑话,比笑话了还让人臊得慌。
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撇了嘴——她从前可当真没想过,一国帝王竟还能有这么一副样子!
她之前一直以为,陛下是个十分严肃且颇具威仪的老人,哪成想……
他还真如三姐姐所说的那般,
是个随和友善……又长不大的老顽童!
“咳,陛下,
您差不多得了,
”一旁喝着茶的慕大国师见小姑娘面上带了窘色,忙放下茶盏,轻轻假咳一声,“我四妹妹脸皮薄,是禁不住您这样逗的。”
“再说了,这种事,还是要顺其自然才对嘛。”
“哪有像您这般,硬生生薅出来,跟弄那劳什子的拉郎配似的。”
听见慕惜辞那动静的墨景耀当场坐正,笑意一敛,眼观鼻、鼻观心:“好的小阿辞,没问题的小阿辞,我这就闭嘴,不说了,咱换个话题。”
好……好家伙,合着三姐姐她不但能完美压制住七殿下,
还对陛下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呀?
强,
好强,
不愧是她三姐姐,她愿称她为永远滴神。
慕诗瑶心下偷偷为慕大国师竖起了两根大拇指,她脸上退了烧,原本紧绷着的精神亦跟着悄然放松了些许。
微微正色后的墨景耀先是过问了一番慕惜音的情况,得知这姑娘的身子早已大好,且这会正开开心心地绣起了来年开春要用的嫁衣后,不由深觉欣慰地松了口气。
问过了这些,三人聚在一处,又闲闲唠上了几句家常。
那股子忐忑之意一去,一夜未睡的慕诗瑶几乎是在瞬间就犯了困。
惯来心细的云璟帝没多时便瞧出了她眼中压着的那点倦意,连忙摆手让慕惜辞带着她赶回了国公府。
两人踏出御书房时,那天上已然飘起了零星的雪,寒而不厉的冷风裹挟着雪花扑在绿裙姑娘的脸上,登时让她发黏发糊的脑子,又多清醒了三分。
慕惜辞转眸瞥见她那渐渐清亮起来的眼睛,憋不住笑着抬手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话语中亦是藏不住的揶揄:“怎么样,
小妮子。”
“都跟你说了,
陛下的性子极好,根本就不会跟你生气吧?”
“嗯,
陛下他老人家的脾性是挺好的,就是私下里好像有点……有点……”慕诗瑶点头,随即戳着指头细声支吾了起来。
——她想说他有点老不正经,但这词听起来,却又着实是对陛下颇为不敬。
奈何除此之外,她一时还真选不出个合适的词,能被拿来形容那老顽童一样的帝王。
“有点不大着调,并看起来十分为老不尊。”慕大国师应声挑挑眉梢,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了小姑娘的心声,“甚至可谓是老不正经的,是吧?”
慕诗瑶忍笑低头:“嗯。”
“害,你以后习惯了就好,陛下他一直这样。”慕惜辞大咧咧地摆了手。
为了维持云璟帝与她老爹那点所剩无几的形象,她决定暂时不将某皇帝掰黄连喂人的故事说出去了,免得阿瑶再受到什么不该受的惊吓。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一面伸手挽上了小姑娘的手臂:“走,阿瑶,回府后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跟我上趟集——”
“我看你那栖云馆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衣裳,趁着这会时日尚早,先给你去裁缝那里裁两套衣裳去。”
“诶?三姐姐,你怎的突然要张罗着给我裁衣裳呀。”尚未从慕惜辞那句“习惯了就好”中回过神来的慕诗瑶一懵,“咱们上回去燕关前,不是已经裁过一批冬装了吗?”
“那些衣裳在我那儿还好好的,还能继续穿呢。”
“嘿,那可不一样。”慕惜辞说着微吊了眼角,“那些是常服,还都是男装,我这次要带你裁的,是冬日里能穿的礼服。”
慕诗瑶眨眼:“礼、礼服?”
“对,礼服。”慕大国师面色肃穆,郑重颔首,“阿瑶,现在你已经不是栖云馆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庶女了。”
“你是陛下亲封的嘉宁县君——并且是那种有封地、有俸禄,来日搞不好还要被登上天家玉牒的正经县君。”
“这样的你,是有资格、也必须要出席每年的上元宫宴的。”
“——去参加上元宫宴,却没有身得体合宜的礼服又怎么能行?依二婶的性子,她指定不会给你准备什么漂亮的好衣裳,顶多也就是个‘能看’。”
“这就不如让我带着你去裁两套衣裳了,左右这会才十一月初,离着上元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足够。”
“但是,这……三姐姐,这会不会让你太破费了些?”慕诗瑶满目踟蹰,“礼服可比常服贵多了。”
“再者……二夫人那样在意她的声名,她准备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太过分吧?一个宫宴罢了,我凑合一下也不要紧。”
“那可不行。”慕大国师杏眼一瞪,“眼下你风头正盛,今年宫宴上等着你出丑之人肯定是不计其数,若你不好好拾掇一番,定然要被旁人看去了笑话。”
“对于某些人而言,嫉妒是天性,他们看你出丑,只会说是你这个新封的县君不懂规矩、不合体统,却必然不会去寻二婶的麻烦。”
“何况,你是陛下亲封、又自国公府里出来的县君,你若出了丑,那丢的可不光是二叔的脸,还有我们整个慕家、乃至于陛下的脸面。”
“——阿瑶,你想让陛下为此丢脸吗?”
“那自然是不想的。”慕诗瑶用力摇头,她并不希望给云璟帝丢脸。
“这不就得了。”慕惜辞耸肩,“而且光裁一套礼服还不够,最少得两套,最好是三套以上——”
“下月初三是祖母的七十大寿,爹爹预备大办一场,为祖母好生庆祝一番,顺带补全他从前遗落的祖母生辰。”
“届时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会来国公府给祖母祝寿,你这县君到时也免不了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次面、帮着爹爹他们招待招待客人。”
“这两场大宴,咱们必须得严阵以待!”
第七四三章 忽悠
“那那那,三姐姐,咱们别等着明天了,要不现在就去中市裁衣裳吧。”
慕诗瑶被慕大国师这一番话说了个热血澎湃,当即拳头一攥,睁圆了一双眼睛:“这样,还能节省个一天的时间不是?”
“现在就去倒是没什么问题。”慕惜辞应声回眸,
眸中诧色微露,“但阿瑶,你想好了吗?”
“你确定自己不需要先回府睡一觉再说?”
“我看咱们在御书房的那会,你都快困得都要立地冬眠了。”慕大国师说着一抖眉梢,她盯着小姑娘的面容瞅了半晌,只觉她那眼下青都要翻到眼皮子顶上来了,不禁“噗嗤”一下失了笑。
“算了算了,阿瑶,
你还是回去先睡一会吧,衣裳这东西,倒也不差这么一日半日。”慕惜辞温声宽慰。
“左右我今儿也没来得及知会七殿下——阿瑶,你知道的,你姐姐我对女儿家的衣裳首饰一向是一窍不通,光凭咱俩,许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
“再者,我待会给七殿下重新写个条子,还能让他明儿出门时,顺带把小云迟也领出来。”慕大国师含笑弯眼,那笑中无端便多了几分老父亲(?)一般的和蔼慈祥,“眼瞅着到年关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也该给徒弟买两套新衣裳才是。”
“哦对了,阿瑶,如果可以的话,
你把阮姨的尺寸也带着吧。”
“她如今新抬了平妻,按说也当有两套得体合宜的新衣裳了。”慕惜辞抬手一拢鬓边碎发,
语调轻轻飘飘,
“还有凝露那丫头……往后她重新做回了靖阳伯府的嫡小姐,亦不能还似从前那般糙了。”
“我、我娘……”慕诗瑶闻此不受控地飘了眼神,“三姐姐,我娘亲的衣裳,这就、就不好意思再劳你破费了吧?”
“——若是教她得知了此事,她定然是要骂死我的。”
“这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反正单单你、凝露和小云迟的衣裳加起来就不下六套了,”慕大国师抱胸说了个理所当然,“且灵琴在我身边跟了多年,我要给凝露买衣裳,定然也不会差了她的。”
“这样算下来,那便是最少八套,最多能下个十几二十套——我都准备买上十几套衣裳了,还能再差阮姨的那两套三套吗?”慕惜辞浑不在意,“这又花不了几个钱。”
“所以阿瑶,你不必担心,只管去向阮姨问尺码便是,
她若问起来,
只说是我要的就好——她既被陛下抬作了二叔的平妻,
那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婶子了。”
“眼下临近年关,
我这个做晚辈的,给自家婶母买上两套衣服充作新年贺礼,这岂不是很寻常?”
“寻、寻常吗?”慕诗瑶细声反问——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从前,可没见着三姐姐给萧二夫人送过什么“新年贺礼”。
“寻常呀。”慕大国师斩钉截铁,她瞅见小姑娘那双懵懂又迟疑的圆眼,登时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慢悠悠挥了挥衣袖,“至说你好奇的那个,我从前为什么没给二婶送过新年礼,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我不喜欢她,她看着我,心里也泛着恶心——那我又何必颠颠赶上去自讨没趣?”
“省下来的这些银子,都足够让我再请灵琴凝露她们多吃两顿好的了。”
“这、这样啊。”慕诗瑶歪头,她眼神一晃,眼中显然见的多出了五分迷茫之色,“那我回府后试一试吧,如果要不出来,三姐姐,你可不能说我。”
“放心吧,不会。”眼见着目的达成的慕大国师温柔一笑,“就算要不出来也没关系,咱们可以直接用上灵琴的尺码,我看那丫头的个头,与阮姨相差不多。”
“只是她的腰稍稍粗了那么一点——这倒耽误不了多少东西,让裁缝裁衣裳的时候,把灵琴那腰围,略微往下减个一寸半寸的就好。”
“行,那就这样吧。”慕诗瑶缓缓颔首。
她本就犯了困,再被慕惜辞拿言语一绕,这会已然晕得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本能告诉她,自家三姐姐说出来的这番话里,指定有用来忽悠她、诓骗她的部分,但她这发黏发晕的脑子却又着实分不出来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迷糊中她蒙叨叨地应下了慕惜辞的话,转而跟着自家姐姐,乖乖出宫登上了马车,回府补觉去也。
——直到次日晨起补足了觉,她才骤然惊觉自己前一日在皇城之时,究竟答应了慕惜辞一堆什么东西。
……套她娘亲的尺码,上街买衣裳,还有去那劳什子的上元宫宴??
见鬼,她昨天怎么就能一口气答应下这么多玩意!
脑子逐步回归清醒的慕诗瑶杵着枕头陷入了沉思,她从前倒是见过那等强买强卖的,但似三姐姐这般强给强送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可能,这就是他们小富婆不足为外人道的神奇爱好吧。
慕诗瑶哆嗦着指头怅然掩面——现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她又双叒叕要欠三姐姐一个人情,最要命的是,她该怎么跟她老娘开口,要她老娘的衣裳尺码?
难不成……要她偷摸去寻两件她娘亲的衣裳来,拿尺子量一量?
可这栖云馆里,也找不到那么长的尺子啊。
——她到底为啥要答应三姐姐这么离谱又清奇的要求!
小姑娘捂着面皮犯了愁,纠结半晌后她干脆将牙一咬,起身飞速换好了衣裳,继而摆出副奔赴法场般的悲壮表情,步伐沉重又坚定地朝着阮眉烟的房间去了。
问!直接问!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娘亲劈头盖脸地训上一顿嘛!这都不叫事儿!
慕诗瑶心下努力给自己壮着胆,孰料她这胆气没能坚持住多久,便在瞅见自家亲娘的一瞬散了个一干二净。
阮眉烟得知慕惜辞想为她裁两套衣裳,而慕诗瑶又是替她来问她衣裳尺码的后果然瞬间拉下了一张脸。
小姑娘见此,忙不迭搬出了慕惜辞先前忽悠她时说过的那番话——
什么萧淑华必不会给她们准备太好的衣裳,什么而今朝中无数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们娘俩身上,什么她们若是出了丑,那丢的便是国公府与陛下的脸面。
总之她拉着她娘好一通分析利弊,总算是在阮眉烟发怒之前,勉强消去了她老人家心头的火。
第七四四章 养这么个师娘,一定很辛苦吧?
从栖云馆里出来的时候,慕诗瑶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成了干儿。
虽说她老娘最后究竟是松了口,可她却也仍旧是没能逃过自家娘亲的一顿絮叨。
听过了那通絮叨,她便觉得自己这脑袋简直能有从前的两个大——她若早知道三姐姐能这么坑她,那会就该早早终结了话题。
对,她就多余说那句“要不咱们别等明天”!
她若不说那句话,三姐姐就不会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三姐姐若是不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
那也便不会拉扯出凝露姑娘。
若是她们昨儿没拉扯出凝露姑娘,三姐姐亦定然不会想到她老娘;要是三姐姐没想到她娘……那她就不用再挨这顿絮叨了。
慕诗瑶晃荡着胳膊哭丧了小脸,早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便晃悠悠登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
在车中等着的几人抬眼瞅见她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但笑不语,慕大国师更是可恨无比地揽着她好一番揶揄。
笑闹间那马车已然穿过了长街、抵至了中市,他们今日来得早,
下了马车时,那裁缝铺子才开门不久。
掌柜照例笑着将几人迎进了铺内,转而招呼伙计们奉上了两壶上好的热茶。
跟着慕惜辞买过一次衣裳的慕诗瑶,
这时间早已对自家姐姐那花钱不眨眼的性子习以为常,她得出空来,甚至能颇有闲心地顺带宽慰一番,被自家师父那“豪放”模样吓坏了的离云迟。
“小、小师叔。”小道童张着小嘴,颤巍巍拉了拉慕诗瑶的衣袖,“师父她……她一直是这么花钱的吗?”
“对啊,小云迟,”早便麻木不堪的慕诗瑶笑眯眯地弯了眼,一面抬手摸了摸幼童的脑袋,“先前你刚从栖灵山上下来的时候,没见识过你师父花钱的样子吗?”
“见、见识到了。”离云迟皱眉,认真掰着指头,“但山下小镇里的东西都便宜,师父买了那么多东西,加起来好像都没有她刚刚买下来的那几匹布贵。”
“喔,那看来是那边的物价问题,
京城的东西多,要价惯来比别处高些。”慕诗瑶点头,
“不过没关系,这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云迟,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也不要太纠结你师父花钱时的样子——反正她花上头了一直这么个德行,以后你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可是……”小道童痛苦瘪——他总觉着这不像是什么好习惯。
上百乃至上千两银子方能得上一匹的布料,他师父买起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那一颗就能值上一两银子的玉石珠子,他师父一买就是一匣不说,还要让裁缝们把它们统统缝在衣服上!
他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师父她有这么……这么……
离云迟皱着小脸犯了难,他想说他师父这行为是骄奢淫逸,但仔细想想,那些银子好似又是师父她自己凭本事赚出来的,顶多称得上“奢”,却算不上“逸”。
但若说是铺张浪费……那好像也不大对。
毕竟出来前,师父就与他说过了,她今儿要给大家买的,是能“镇得住场子”的礼服。
他虽不大明白何为“镇得住场子”,但他知道怎么才能镇得住山中的冤魂厉鬼——道行深的前辈先生们,凭自己便能镇得住那些鬼魂;而似他这样道行浅薄的小道童,
就只能依靠师父给他的那些厉害法器了。
如此逆推过来,师父是觉得小师叔和凝露姐姐她们还不够厉害,所以需要这种漂亮又华贵的衣服,来压制住旁人,让他们不敢随意轻视她们吗?
那这就不算是铺张浪费了。
小家伙寻了个小凳坐下托了腮,他看着自家师父那扔起银子来豪气干云的样子,憋不住幽幽叹出口长长的气。
他这会总算是明白,师娘为什么会让他喊“师娘”而不是“师爹”了。
因为师娘他又穷又笨,花钱快,胆子还小。
他觉得他除了个子高长得好,大约就没什么其他优点了。
他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的玄门易术,竟还连那部《太上三十六部尊经》都没能背个滚瓜烂熟,学个手诀,也要掰上半天才能打到位。
他每天都要挨师父的戒尺不说,动不动还要被罚蹲墙角、顶花瓶。
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师父上次来皇子府的时候,才给过师娘几万两的银票,可他们今儿再出来买衣裳,他师娘兜里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千两了。
哎~要养这么个憨憨师娘,师父一定很辛苦吧?
怪不得她只能靠大把花钱来排遣压力了。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离云迟摇头晃脑,一面在心下暗暗下定了决心——他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为师父排忧解难,争取不要让师父再替他操心!
——一个师娘就足够师父忙活的了,他绝对绝对不要跟师娘一样天天给师父添麻烦!
这边的小道童忙着攥拳发誓,那边的慕大国师则已定好了最后一套衣裳,正与掌柜细细算着总账。
“三小姐,您今儿一共定了八套礼服,十二套常服。”一开张就成了这么大的一单生意,掌柜脸上自是盛满了藏不住的喜气。
她抱着算盘,指尖的算珠被她打了个飞快,不多时,那一串串的价目便自她口中蹦了出来:“八套礼服共计白银一万三千两,十二套常服总价一千三百两……”
“再加上您额外要的那些玉珠、金银线绣和毛领、手捂,总计一万五千四百二十两。”
“三小姐,您是咱们铺子里的常客了,我给您抹个零头,您只消给小人一万五千两就好了,那四百二十两的零碎之物,便算是小人送给您的。”
“一万五千两……”慕大国师应声蹙眉,预备去取银票的手微微一顿,“掌柜的,您这四百二十两的零头,会不会抹得忒大了点?”
“不怕亏本吗?”
“嘿,您这是哪里的话?不会,不会。”那掌柜摆手,面上的笑意分毫不改,“这一万五千两里,小人多少还是能有些赚头的。”
“虽然指定不如加上那四百多两来得多,但您可是咱们这的大主顾——只要您高兴了,没事愿意多来咱们这店里几趟,小人往后才能赚的更多不是?”
“这年头的生意可不好做,尤其是咱们这样的小本生意——”
“想要做好,那定然是不能只图这一时之利……”掌柜道,她正欲再与慕惜辞说上两句好话,余光便瞥见一条黄狗自巷尾缓步走来,她脸上的笑影忽的微变。
“慕三小姐,您等一下。”
第七四五章 秋水踏雪
掌柜放了算盘,回身向小铺后院探了身子,一面拨开门上软帘,朝院中招了手:“哎——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备好了、备好了,一早便备好了——那狗来的倒是准时。”在院内忙活着的一小伙计应声颔首,起身时顺带提来只竹编的小篮,“喏,
掌柜的,给你。”
“成,你去忙吧,前头还有贵客在,这东西交由我来处理便好。”掌柜点头,自伙计手内接了篮子,便打发她继续干活去了。
“抱歉,
三小姐,小人只怕得劳您再等一下了。”取来小提篮的掌柜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
随即拎着篮子步去了小铺门口。
彼时那白爪黄狗已然立上了裁缝铺外的那一小片空地,昂首对着铺内“汪汪”吠了两声。
“来了来了,你可别叫啦,仔细等下再惊到了我的客人。”裁缝铺掌柜没好气地笑骂一句,边说边从篮中取出两块挂着些肉的剩骨头,扔去了地上,“给,快吃吧。”
“这一天到晚的,就你来的最为及时。”
“汪呜——”那狗哼哼一声算是答复,继而安生低头啃起了被掌柜扔在地上的骨头。
一旁的离云迟瞅见那狗子乖巧又通人性的样子,不由大觉有趣,忙不迭迈着短腿,轻手轻脚地蹲去了门边。
“好乖的狗狗。”小道童托着小脸满目欣喜,他几次想伸手摸摸那黄狗的脑袋,但碍于有他师父在侧,
他终究是没敢伸出来那个手。
“掌柜,这是谁家的狗狗,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呀?”离云迟转眸,
仰着脑袋定定盯上了掌柜的脸面。
后者见状弯眼笑笑,看着小道童那稚嫩单纯的小脸,略略放轻了声调:“小公子,这是那边花楼里跑出来的狗。”
“花楼?”离云迟眨眼,一时懵懂,“花楼……是什么楼?”
他听说过城楼、门楼,还有边城的炮楼,但花楼是什么东西?
“咳,花楼就是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楼。”冷不防听见“花楼”二字的墨君漓连连假咳,赶忙一把捞了小道童,将他扔去了别处,“是你这样的小萝卜头们不能去的地方。”
“去,上一边玩儿去,别在这碍事。”
呸,明明是又穷又笨的师娘您看起来比较碍事才对吧?
还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楼,师娘您在这忽悠三岁小孩呢?
——他看起来哪有那么傻!
被人抱去一旁的离云迟噘着嘴巴嘟嘟囔囔,
包子脸上不受控地多了两分嫌弃。
他鼓着脸,
静静站在墨君漓背后怒视了他半晌,到底哼唧着去寻灵琴等人玩了。
——算了,
不让问就不让问吧,他已经决定要原谅师娘了,谁让他是从来不给师父惹麻烦的好孩子呢。
离云迟心下如是想着,慕惜辞则在见到自家小徒弟走远后,转头看了眼铺中掌柜,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掌柜的,话又说回来了。”
“这花楼的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们花楼养狗,是从来不给狗喂食的吗?”
“害,慕三小姐,这您有所不知,其实这狗从前是那边花楼里养着的,但从五日之前,它便不再是了。”掌柜道,她低头看那黄狗吃完了骨头,顺手又撂下了提篮。
慕惜辞垂眸向那提篮内扫了一眼,见那篮中仍装着几只烫面烙饼——这倒不像是做来给狗吃的。
“喏,快带回去给你主子吃吧——记得吃完了把篮子给我送回来,不然,明儿可没有你们的饭吃了。”掌柜放了提篮,俯身拍了拍黄狗的脑袋。
那狗乖乖巧巧地拿爪子将那堆碎骨头扒拉到了门边一角,而后立身用前爪给掌柜作了两个揖,这才叼起那只提篮,转身蹿回了巷尾。
“哦?怎的五日前便不再是了?”慕惜辞挑眉,她这会心下难得被掌柜说的勾起了几分兴趣,“掌柜的,你仔细说说,我想听听。”
“是这样的,三小姐,那狗名唤‘踏雪’,它主子叫秋水,从前是那楼里的姑娘。”掌柜说着叹息一口,就手拿来了扫帚簸箕,收了门口的那摊碎骨头。
“这秋水姑娘人长得好,脾气也好,就是命不大好,一直坎坎坷坷的。”
“先前小人隐约听旁人提起过,说那秋水姑娘原本是京外哪座小县城知县的女儿,亲娘死了后,她继母瞧她不大顺眼,便寻了个机会,趁着知县外出断案时,故意将她领上了大街、丢在了人流最密集的道口上。”
“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识得回家的路?等她跌跌撞撞摸到街边,她那继母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说到此处,掌柜目中隐约染上了些许不忍。
“后来与家中人走失之后,她又不幸在那街上遇着了拐子,那拐子见她天生一副好皮囊,便偷摸把她运来了京城、卖进了花楼,做了花魁身边的侍奉丫头。”
“等着那知县带着人寻到这里,秋水姑娘已然在楼中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她父亲见她随侍在那花魁左右,也不管她一个六七岁的幼童,能不能反抗一群大人们的命令,只顾自嫌她是自甘堕落、辱没他们家的门庭。”
“那知县自觉面上无光,于是不曾认回秋水姑娘,只说她‘确乎与他女儿生得有几分相像,大约是下人们认错了人’,随后便又带着人走了。”
“那秋水姑娘自此便算是彻底沦落了风尘——”放了笤帚的掌柜抄着两手,怅然叹出口浊气,“慕三小姐,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可别笑话小人。”
“小人一直觉着,若那秋水姑娘能安安静静地在那花楼里过一辈子,倒也还算不错——虽说那楼中姐儿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她生得好,一手秦筝(古筝)又弹得艳惊四座。”
“只要她能把握住年轻时的这几年岁月,努努力亦差不离能赚够让她安度下半辈子的银子——地位虽低些,却起码能吃穿不愁,不至沦落街头。”
“奈何她的命不好,那花楼的鸨|儿原本是把她当做未来的花魁教养出来的,从前也一直未曾让她接客。”
“前阵子她刚满了十五,鸨|儿原想在她及笄那日,给她好好办一场梳拢(俗称破|瓜)礼,孰料就在那梳拢前日,她与楼中一姑娘吵了起来,最后竟不慎教人划破了脸。”
第七四六章 人是救不完的
“青楼里的姑娘被划破了脸,就像是铁匠没了他打铁用的锤子,那梳拢礼办不成了,鸨|儿便临时寻了个别的尚未接过客的姑娘顶了上去。”
掌柜的说着敛了眉眼,目中不忍之色不由愈深:“后来,赶去给秋水姑娘医脸的郎中说,姑娘脸上的伤口太深,
来日即便是养好了,也会留下除不去的疤痕。”
“鸨|儿知道她这么多年辛苦培育出的摇钱树倒了,心中自是恨恼不已,当夜便断了秋水姑娘的药,又将她赶去了柴房居住——”
“那柴房又脏又破,姑娘住了没有两天,
便得了极重的风寒,脸上的伤口也因着感染而溃了脓,那鸨|儿见她许是活不久了,
就干脆把她赶出了花楼。”
“秋水姑娘走了,踏雪自然也得跟着走——那狗当年就是被秋水姑娘捡回去的,如今它主子失了势,花楼里的人当然也不会给它什么好脸儿。”
“姑娘从前尝来小店里裁过两套衣裳,与小人也算有那么点微末交情。”话至此处,掌柜的不由连连叹气,“她是个好姑娘,小人实在不忍见她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横死街头。”
“于是便命人偷偷给她送去了一套被褥,又每日给她和踏雪准备了些许吃食……希望姑娘她能熬过去罢。”
“哎……其实小人知道,小人最好是能把她接过来,再请郎中给她好生治一治。”
“但是三小姐……您也看到了,”掌柜面露难色,“小人这里还有这么一大帮子的伙计要养,裁缝铺又是小本生意,油水算不得高,
姑娘那病治起来,也不知要花进去多少银子……”
“加之这年头,寻常商户也不敢跟那花楼出来的姑娘们走得太近,
所以……您明白的,小人是真没法子把她接过来。”
“嗯,我明白。”慕惜辞点头,随即敛眸自袖中摸出了一万五千零四百两的银票,并将之塞去了掌柜手中,“喏,掌柜的,这些银子你拿好。”
“——四百二十两的零头实在太多,我只当你是给我抹去了二十两的零头便好,至于余下的那四百两,你也不必太过纠结,权当是我给那位秋水姑娘留下的饭钱罢。”
“阿瑶,小云迟,灵琴凝露,咱们走吧。”
“这、三小姐,这如何使得?”那裁缝铺的掌柜一慌,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拦那跨出门去的姑娘。
孰料后者的身姿极为灵巧,
轻轻松松地便避开了掌柜伸出去的手臂,
掌柜的扑了一空,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几人潇洒地登车而去。
上了车的慕大国师杵着窗框不再言语,余下的几人则是格外的沉默。
马车四角的车铃悠悠响过了半刻,一直垂着脑袋的慕诗瑶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三姐姐,你刚刚,为什么……哎……”
“我刚刚怎么?”慕惜辞应声回眸,“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下那位秋水姑娘吗?”
“可是阿瑶,我已经给掌柜的留下了四百两了呀。”
“那四百两,无论是给那位秋水姑娘寻医还是置办些别的东西……按说也都差不多够了。”
“不是,三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姑娘被慕大国师说得陡然烧红了半张脸,“你清楚我的意思的。”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她三姐姐定然有能耐救下那位秋水姑娘,乃至于有本事能让她康复如初。
“是的,阿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惜辞双手交叠置在腿上,神情平静,“但是阿瑶,天行有常。”
“这样的人,永远都会存在,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存在——我们不可能救下每一个遭逢不幸之人。”
“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还此间一个清明的吏|治——唯有吏治足够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情况才会变得更少。”
“并且即便如此,它也只能被‘减少’,而非‘杜绝’。”
——世间永远存在只顾所谓的“脸面”,而不顾子女生死存亡的无情父母;这世间也永远存在喜欢赚黑心钱的拐子。
明面上的花楼或许能为官府取缔,但藏在暗处的娼|馆却永远除不尽、抓不绝。
更有甚者,那教坊司便是明晃晃的官||妓||馆,他们今日能救得一个“秋水”,来日这世上又要多出来多少个“春水”?
人是永远救不完的,就像她前生努力了那么久,也没能护住边关每一个将士、保住城中每一个百姓那样。
何况……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她亦真的不想再生出旁的事来了。
慕惜辞闭目无声叹息一口,慕诗瑶却揪着袖口,慢慢咬紧了牙关:“可是……”
她锁了眉头,目中的挣扎与纠结之意近乎溢出了眼眶,坐在她对面的慕惜辞见此忍不住抖了抖眉梢:“……阿瑶,你真的有那么想救那个秋水姑娘吗?”
“想。”慕诗瑶重重点头,“三姐姐,我真的很想救她。”
慕大国师闻言,翘着唇角似笑非笑:“为什么?”
“因为她经历过的那些事,和我娘实在有些像。”小姑娘说着攥了拳,“只不过,我娘是被她的叔父卖进青楼里的,而这位秋水姑娘,则是被她继母故意弄丢,又遭了拐子。”
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好姑娘,都是小小年纪,便被人连哄带骗地卖入了花楼。
虽说其他一些细末之处不尽相同,可她听着那位秋水姑娘的事,仍旧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她娘。
她想,若是她娘年轻之时遇到了这种事……那她一定会很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罢。
“那你们呢?你们也想救那位秋水姑娘?”慕惜辞不置可否,只顾自转眸看了眼灵琴与湛凝露。
“害,救呗,”湛凝露抠着脑袋仰头望天,“小姐,书上不是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一旁的灵琴抱着湛凝露的手臂咽咽口水:“小姐,婢子听姑娘的。”
“你呢?”慕大国师低头看向身旁的小道童,“小云迟,你怎么说?”
离云迟搓手:“师父,徒儿觉得那踏雪挺可爱的。”
得,这就是统统同意要救人的意思了。
统计完“民意”的慕大国师幽幽叹气,继而抬手一拍自家小徒弟的脑瓜:“那成吧,小云迟,你现在瞅得着踏雪的气机在哪里吗?”
“看得见,看得见!”离云迟忙不迭将头点成了啄米的小鸡,扒着窗口晃了指头,“在那,就在那边那条小巷子的最里面!”
“好说。”慕惜辞颔首,而后抬指一敲车厢:“阿衍,调头,咱们往回走!”
第七四七章 千钧一发
“好嘞!”临时被人抓来充作车夫的少年点头应声,手中马鞭一扬,即刻便调转了马头。
那马儿拉着车子沿着原路疾驰而去,一行人才刚赶至离云迟指出的那条小巷巷口,就听得那巷子深处,隐隐传来阵急促又近乎声嘶力竭的犬吠。
“啊,是踏雪的声音!”小道童圆眼微瞪,
伸手猛地抓住了自家师父的衣袖,“师父,踏雪好像在害怕,它的叫声听起来很紧张!”
“而且……而且那边可能还不止一个人。”一手扒着车窗的离云迟小脸微白,嘴唇忽的失了三分血色,“徒儿好似看到了四五个人的气机……很浊。”
“四五个人……”慕惜辞垂眸喃喃,
随即安抚似的拍了拍小道童的发顶,
转目抬了眼,
“好,为师知道了。”
“阿衍,这马车进得去那巷子吗?”
“六尺巷,进还是能进去的。”纵着马的墨君漓闻声收缰,降了车速,“但进去了不好调头,地方不够宽,多半得咱们手动把车倒着拉出来。”
“调不了头那就别往里进了。”慕大国师斩钉截铁,飞速给众人分了工,“阿衍,把车停到巷子口,灵琴和小云迟留下看车,我先过去瞅瞅。”
“阿衍,等下你带着阿瑶和凝露,慢慢往里面赶。”
“阿辞,你自己一个人行吗?”刚挺稳了车子的少年蹙眉,“听小萝卜头的意思,
人好像有点多。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你带着四姑娘和凝露姑娘慢慢赶过去?”
“没事,
这时间能呆在这种地方的,顶多也就是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慕惜辞不甚在意地摆了手,顺势撩了车帘,“这样的人,我能一脚一个,问题不大。”
“再者……也不知道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况,万一……你先过去,恐怕就不太合适了。”小姑娘探着脑袋拧了拧眉头,冲少年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者意会,当即不再阻拦,只默默挪着屁|股给她让出条道来:“那你小心些,别再一个不慎拍死两个。”
“放心,我有数。”慕大国师的下颌微收,一面就手抓过少年的大氅广袖,伸手自里面抠出把十寸十五方的描金折扇,搁在手里晃了晃,“不过,你扇子得借我用用。”
“我今儿出门没带剑,只带了一把匕首,那东西出鞘的后果你清楚,
这可不好乱用。”
墨君漓瞅着她那动作满目错愕:“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带了扇子……”
慕惜辞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呵。”
——正常人谁家大氅袖子里能冒出来一截不起褶、不打弯的,再说,这老货上回大冬天带着扇子出来的那一茬,她这记得还清清楚楚的呢。
慕大国师嫌弃不已地翻了个白眼,继而提着扇子蹦下了马车,三两下窜进了小巷。
少年见状,忍不住蒙叨叨地抬手挠了挠脑袋——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人鄙视了。
下了车的慕惜辞一路跑向了那小巷尽头,片刻也不敢停歇。
她离着那巷尾越近,耳畔萦绕着的犬吠之声便越是尖锐凄厉。
待去着那小巷尽头还有三丈来远时慕惜辞抬了眼,便见两名混混打扮的干瘦男子正拿着木棍轮流截打着踏雪,另有两个乞丐似是正步步往那墙角逼去。
被人追撵着的踏雪一面躲着木棍,一面嘶吼着试图去撕咬那两个乞丐,小姑娘见它的身上已然挂了彩,原本顺滑干净的狗毛,这时间也已乱成了一团。
彼时那两个小混混正似猫捉老鼠一般,故意一搭有、一搭无地圆抡了掌中木棍,恶意逗弄着那护主心切的狗子。
——每当踏雪即将咬到那两个乞丐的小腿时,混混们便会猛然敲上一棍,把那黄狗抡出三尺来远;但当踏雪挣扎着自地上爬起之时,他们又会放下棍子,好整以暇地等它扑咬上来。
他们像是玩上了瘾,乞丐们也恶意配合着放慢了脚步——左右那身染重疾的可怜姑娘跑不远也逃不走,这巷子又惯来偏僻,见不到什么人影,他们有的是时间能浪费。
“嘿,都说那天香楼里的姑娘们个个细皮嫩肉,那老鸨|儿精心调|教出来的花魁,更是精通那等子秘术,其能耐,比之世家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我等‘贱|民’从前自是无福消受这般天堂之乐,可如今嘛……”一乞丐荡||笑着吐出满口的污言秽语,慢悠悠逼近了墙角,“有秋水姑娘在,竟能让我等也有这个福气,品一品那天香楼花魁的滋味儿。”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余下三人畅快而不怀好意的大笑,一混混甩着木棍觑着墙角,眼中异色联翩:“就是啊,秋水姑娘。”
“听说你从前是被刘妈妈当做花魁调|养出来的,被人赶出楼前还不曾***——”
“身为花魁,却至死没能体会过那等极乐之味,这可真是太可怜了。”
“秋水姑娘,反正你眼下也没剩多少活头了,不如便从了我们,虽说你那脸已经毁了,但咱哥几个都不是挑剔的人——女人嘛,脸一蒙,倒也没什么差别。”
“怎么样啊,秋水姑娘,要不要从了我们?”那混混道,余光瞅见那黄狗嗷呜呜奔窜上来,顺手横出一棍,砸上了它的脑袋。
“走开,你这烦人的臭狗!”那混混低啐,他使出的力气颇大,踏雪登时被他砸得飞断了半颗狗牙,它整个狗身也似破布袋一般斜飞了出去,撞在小巷的石墙上,“嘭”的一声闷响。
被人围困在角落里的秋水见此心疼地急出了泪来,奈何她这两日病得实在太重,这会不但四肢软绵绵地生不出半点力气,喉咙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你们……不要……”不要伤害踏雪——
秋水攥紧了草垛上堆委着的棉被,她颤巍巍地咬了牙,死命挤出了几字。
孰料她这般的反抗模样,反让那几人心下越发生了气。
离着秋水最近的那乞丐高高扬了手,作势便要抡她的耳光:“嘿你个臭|婊|子,老子能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到这时候,你反倒跟老子装上什么贞|洁|烈|女了——”
第七四八章 你想活吗?
那乞丐骂骂咧咧,举在半空中的巴掌眼见着便要重重抡下,孰料一柄描金绘银的折扇竟先一步飞敲上了他的头。
“诶唷!”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扇子的乞丐捂着脑袋连连后退,方才那一瞬,他只觉一股巨力袭来,令他的大脑霎时便归了空。
“混账!”立在丈余外的慕惜辞扬声怒喝,她面色阴沉,
一双杏眼内已然腾满了熊熊的火。
——赶到此处之前,她就已料到这边的情况不会太好,但她亦着实没想到这几个地痞流氓竟能无耻下|贱到这等地步!
就算那秋水姑娘曾经当真是沦落了风尘,那她也容不得他们这般作践——这帮畜生是把人家姑娘当成什么了?!
竟还把踏雪抡到了墙上——
混账东西!
慕惜辞攥了拳,她平生最恨欺男霸女之事,于是忽然间便变得怒不可遏,
那边的几个混混乞丐循声回头,瞅见那裹着斗篷的半大姑娘,面上笑意不减反增。
“哟,今儿咱们这是撞见什么大运了,光一个秋水还不够,这说来便又来了个嫩瓜秧……啊!”一混混邪|笑,哪想他那一句污秽之语尚未脱口,下巴便已被人一脚踹脱了出去。
“既是不会说话,那你这嘴便也不用要了。”劈手夺了混混掌中木棍的慕大国师目色微凉,眼中陡然蒙上了两层凛然杀意。
虽说过来前她答应了阿衍不杀|人……但她顺手卸这帮人几条胳膊,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左右她就是京中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又不缺钱,这点药费医费,她还是陪得起的。
——哦对,那两个乞丐好像也没处花什么医费药费,要不,她还是大发些慈悲,干脆给他们超度了好了。
小姑娘晃了晃手腕,
顺势掐诀引来了几道阴煞,先前被她那两下吓懵的混混乞丐们这会总算回了神,当即叫嚣着冲她扑了过来。
“这臭娘们……兄弟们,
给她点颜色瞧瞧!”
混混们张牙舞爪,慕大国师见此却悄然弯了弯唇角——
她等的就是他们忍不住冲过来,不然这巷子这么窄、巷尾又这么挤,她敲起人来,岂不是要误伤了那缩在墙角的重病姑娘?
这可不行,她答应了阿瑶他们赶来救人,便定然是要将人全须全尾的救出去的。
慕惜辞眯着眼睛无声笑笑,继而以棍杵地,足下借力,猛地蹿起了近四尺高——
奔扑过来的四人一人兜头挨上了一拳一脚并上一道钻心的阴煞,趴在地上刚挣扎起来的踏雪只觉狗眼一花,先前追打过它的那几个混混,这时已然上了墙。
“汪呜?”蒙叨叨的狗子蒙叨叨地嚎出一口,下一息那根尚粘着他狗毛的木棍便狠狠砸上了几人的手脚。
慕大国师以一棍子敲碎一截骨头的力度咣咣赏了那四人二十余下,一时间小巷之内鬼哭狼嚎彻响天际,无端觉着爪痛尾巴也跟着痛起来了的踏雪颤巍巍地捂了狗眼。
“以后若是觉得自己活够了想死,尽管再去胡乱寻人家姑娘家的麻烦。”总算敲解气了的小姑娘一把扔了木棍,
顺带弯腰拾起了地上躺着那把描金折扇。
“不过,
我估计你们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捡了扇子的慕惜辞勾唇冷笑,
眉目一敛,“毕竟断了胳膊和腿的太监,是没本事招惹姑娘的。”
“废|物。”她低啐一口,就手解下了身上的裘皮斗篷,转身将之裹到了秋水身上。
“你想活吗?”小姑娘垂了眼,鸦色的眼睫悄然遮掩去了她大半的瞳孔。
她静静看着面前才及笄不久的瘦弱少女,她的右脸光洁完整,左脸上却有一道伤痕,近乎贯穿了她半边的脸颊。
那伤处深几刻骨,这时早已溃了脓,脓水将她面上的皮肉泡得外翻发烂,可即便是这样,慕惜辞仍旧能从她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隐约觑见她从前的风光。
她分明长了双微挑的媚眼,可眼神却仍似初生幼童一般的清澈干净——
她本应生了张秾艳到乃至有些媚|俗的面容,但这眼神却恰冲淡了那股艳俗之气,令她无端多了几分楚楚之态,并由此变得娇而不妖、媚而不俗。
——这不是阿姐那般绝顶雍容大气的国色,却也是这世间难求的天成媚骨。
媚而不自知的那种。
——怪不得那拐子会将她卖入青楼,怪不得那鸨|儿在她破了相后,并未在第一时间便把她赶出楼去。
慕惜辞的眼神微晃,一面好脾性地轻声重复一句:“你想活吗?”
“我能救你,也能治好你的脸。”
“所以,你想活吗?想从此之后,堂堂正正的活吗?”
缩在墙角里的秋水怔怔眨眼。
她早在慕惜辞骤然出现的那一瞬便愣了神,直至现在都没能缓过乏来。
她定定看着那比她还小上几分的姑娘,以雷霆之势收拾了那几个想要欺负她的混混,并毫不留情地断了他们的四肢——
她先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青|楼里的姑娘们做的都是卖笑的营生,从最上头的鸨|儿,再到最下面伺候姑娘们梳洗的丫鬟,无一不是娇娇软软、恨不能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挂在他人身上的模样。
偶尔有两个才高气傲些的花魁娘子,见了那大把洒金扔银的老客,照旧要作出一派半推半就之状……
鸨|儿命人教她琴棋书画,同样也命人教她何为“顺从”与“依附”,她自小生在这样的地方,还从不知姑娘家竟也能潇洒利落成这般样子。
原来……花楼外的姑娘们,是可以反抗、不必事事都顺从着他人来的吗?
秋水倏然有些恍惚,在她脑内深处那段尘封着的记忆里,她隐隐记得曾经的自己也不是花楼中的那副模样。
但那记忆实在是太久太远,久到早已模糊褪色,教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她也能……似她那般堂堂正正的活吗?
她抬了头,漆黑的瞳底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目的光亮,她抖了抖嘴唇,干涩到近乎咯了血的嗓子勉强挤出来四个字:“我可以吗?”
在花楼中蹉跎了十余载岁月的她、早就习惯了花楼里姑娘们那一套生存方式的她……
这样的她,真的还可以重新站起来吗?
慕惜辞闻言忽的笑开:“当然。”
第七四九章 见到男人就烦
小姑娘的笑意极浅,落到秋水眼中,却是比那夏日里的骄阳还要再盛上几分。
她眨了眼,许久方梦呓般的喃出一个“想”字,慕惜辞闻此,面上的笑影不由愈深。
“好姑娘,睡会吧。”小姑娘垂了眼,
伸手虚虚覆上了少女的眉目,暗中掐了个替人调理气息的诀子。
秋水只觉眼前一暗,眼皮无端便发了沉,下一瞬就当真忽忽悠悠地沉沉睡过去了。
慕惜辞哄睡了那重病的姑娘,继而转身一扫快步赶来的三人,嗓音微微发了凉:“阿衍,派人把这四个败类丢进天牢里住上两日罢。”
“我看,
他们几个不适合继续出现在中集,倒是挺适合住一住大狱。”
“这好说,”赶过来的墨君漓应声点头,边说边摸出只银哨,唤来两只信鹰,“我马上让燕川带两个人来。”
“嗯,动作尽量快一点吧。”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四人的胳膊和腿都被已我敲断了。”
“加上这冰天雪地的……我估摸着,若是燕川他们再多耽搁上一会,这几人大约便剩不下什么命活了。”
好家伙,看来小国师这次是真生气了。
正划拉着纸条的墨君漓闻此沉默一瞬,而后从善如流地点了脑袋:“……好的,我让燕川他们立刻过来。”
“这、这些人的胳膊腿都断了啊?”缓过神来的湛凝露掩唇惊呼,“小姐,您这是发了多大的火——您的手没事吧?”
“我的手没什么事,就是踏雪好像伤着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它细看。”慕惜辞蹙眉,
顺势一提衣袖,“凝露,
待会你把它抱回去带给小云迟瞅瞅,治这个,那崽子应当比我顺手。”
“好。”湛凝露颔首,正欲转头好生看看那大黄狗的情况,目光便先凝在了墙边那颗断了一半还沾了血的犬牙上,“……等会,小姐。地上那牙……是踏雪的?”
“它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少女瞠目——她记得那会在裁缝铺掌柜那里瞅见踏雪的时候,这狗子还神采奕奕地跟人讨骨头吃呢。
怎的这中间隔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它就变这么惨了?
“害,别提了,凝露,你一提起这事我就来气。”慕大国师骂骂咧咧,目中陡然又腾上了火气。
“四个二三十岁的大男人,满嘴污言秽语地欺负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还把踏雪当球一样抡来抡去。”
“没把他们当场打死,都算是我今天脾气好,大发慈悲了!”
“阿瑶,过来帮忙搭把手,这巷尾太乱了,秋水姑娘又生得跟我差不多高,
单我自己,
好像是有点抱不利索。”
“诶,好,来了。”慕诗瑶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小跑着赶上来,帮那昏睡过去的秋水仔细裹了裹斗篷和小被。
在帮着慕惜辞把秋水横抱起来的时候,小姑娘忍不住团皱了一张脸:“三姐姐,要不还是我来抱吧。”
“你方才刚跟着人动了那么大的一通手,这会可别再累到了。”
“没事,马车进不来巷子,这里又离着巷口有那么一段距离。”慕惜辞摇头,一番话说了个老气横秋,“单凭你那点力气,只怕走不了多远便撑不住了。”
“还是我来吧,不打紧。”
“那、那要不要等等燕统领他们?”慕诗瑶面露迟疑,她知道墨君漓身为一国皇子,当街抱着个前天香楼里的姑娘定然不大合体统,这事指定是不能找他帮忙的,但她又总觉得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让自家姐姐忙前忙后,好似也不应当。
“或者,还有别的我能帮上忙的活吗?”
“得,找什么燕川。”慕大国师拧着眉头低声一啐,“秋水姑娘都及笄了,为了姑娘家清誉着想,还是我来更合适一些。”
“再者,我这会正在气头上,见了男人就火大。”慕惜辞道,边说边没好气地剜了墨君漓一眼,“怕待会再憋不住,一个不慎多敲断了几个人的腿。”
“至说别的活儿……这样,阿瑶,你等下跟凝露抱一下踏雪,顺带拎上那只提篮罢。”
“咱们离开前得先去趟裁缝铺,知会下掌柜的,不然她明儿瞅不见踏雪,该担心了。”
“好,那我把草垛子上的那套被褥也一同收着,带给掌柜的吧。”慕诗瑶下颌微收,不自觉抠了抠指头,“我看那被子还新着,应当就是掌柜的送秋水姑娘的那一套。”
“不用,你只管拎着提篮就是,被褥留给他们狗男人收。”慕大国师面无表情,临走又狠狠剜了身旁的少年一遭。
“阿瑶凝露,我们走。”
……哎,不是,这说走就走,真不等他啊?
眼睁睁看着几人走远,并无故中了两刀的墨君漓茫然万般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他既委屈又可怜、既弱小又无助。
——关键他还他喵有苦没处说去。
少年哭丧着脸抽了抽鼻子,一面就手在那沾了灰的墙上静静画起了圈圈。
好在燕川等人办事的速度一向极快,他只在那巷子里等了不出一刻,便顺利等到了自家那群任劳任怨的好下属。
燕川等人来时特意多带了一辆马车,如此慕惜辞等人并上踏雪,就不必挤在国公府的那辆马车里了。
众人买齐了给秋水治病所需的草药、与裁缝铺掌柜打过声招呼后便直门儿赶回了国公府。
灵琴与凝露两个姑娘合力飞速收拾出了浮岚轩的厢房,慕诗瑶则赶忙打来了两大盆处理伤口用的净水。
秋水脸上的伤口拖得时日太久,身上的烧也发得太高,这样的病症,即便是慕大国师亲手处理起来,也要费上好一阵的功夫。
帮着她给人治病的几个姑娘端着水盆忙进忙出,一时插不上手的离云迟便只得抱着踏雪,随着墨君漓一同蹲在了庭中的杏树之下。
“踏雪,你不用担心,我师父很厉害的,她一定能治好你的主人。”小道童撸着狗头一本正经地板了小脸,边说边戳了戳踏雪的肚子。
“对了,你这里还疼吗?”
第七五零章 好孩子不可以嘲笑大人
“嗷呜。”被人可劲儿搓着脑袋的踏雪应声呜呜一口,叫完又甩着尾巴,张嘴舔了舔幼童的手心。
后者见它的状态好似颇为不错,不由笑眯眯地弯了圆眼:“嗯,不疼了就好。”
回来的路上他便逮着空替踏雪仔细检查过了,这狗子大约是年岁不大,平日吃得也好,
身子可谓是甚为结实。
它挨了那几个混混那么多下木棍,除了断了半颗狗牙又折了一条后腿、并上几处算不得有多严重的外伤之外,竟没受旁的什么伤。
——只要是没受内伤,剩下的那些个外伤就极好处理了,即便是最严重的那条断腿,也至多不过是要让平素好动的踏雪,它安生当两天乖狗砸。
想过一圈黄狗伤情的离云迟安下心来,
片刻后便颇有闲心地与踏雪一搭、有一搭无地说起了闲话:“对了,
踏雪,
你换过牙(我查了,狗狗会换一次牙)了吗?断了的那颗牙还能不能长出来?”
踏雪闻言晃着狗头耷拉下耳朵:“汪呜——”
——它去年刚换过一次牙,现在好像不能再换了。
“唔……那这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你还有别的牙可以用——或者我们请灵琴姐姐给你炖些软烂的肉吃。”小道童大眼一眨,温声安慰着那失落的狗子。
“汪!”踏雪气哼哼地别过了脑袋,它觉得自己只是断了一颗牙,还没老到那等不能啃骨头的地步。
“嗨呀,我这不是担心嘛。”离云迟鼓着小脸戳了戳狗子的后脑勺,那黄狗作一副伤心之状,硬生生梗着脖子不愿转头看他。
“嘿,我说,小萝卜头,”一旁胡乱团着雪球的墨君漓看这一崽一狗,一问一答唠了个热火朝天,忍不住好奇万般的抻过了脑袋,
“它叫唤的东西,
你都能听懂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扭了头的离云迟不明所以,黑瞳中写满了好奇,“师娘,难道您听不懂踏雪说的话吗?”
少年眉梢一吊:“我为什么要听懂它的话?”——他能大致看出来踏雪的情绪,但他是人又不是狗,为什么要去弄懂狗叫?
“噫~”小道童撇嘴,看向墨君漓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哔——】。
——他就说么,师娘又穷又笨,师父养着他,一定很辛苦。
“……不是,小兔崽子,你那什么眼神,你师娘我又不是狗。”也没这崽子那天生天眼未关的天赋!
“可徒儿看您平常,不是也能听懂雪团的叫声吗?”离云迟静静伸手抱过了狗头。
“雪团是我亲手养大的,踏雪我又不熟。”墨君漓挠头,“这不是很正常吗?”
小道童闻此,瞥向少年的眼神顿时更加嫌弃了:“可是,
徒儿之前也没见过雪团,
也跟它不熟呀。”
“这说到底,还是师娘您太……太那什么了。”
——太笨了。
离云迟垂着脑袋陷入沉默,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告诉自家师娘这残酷的现实,但他又怕这血淋淋的真实会打击到师娘那脆弱的自尊、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
虽然师娘的个子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可他平日的行为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而且,好孩子是不可以这样随意嘲笑大人的。
小道童心下如是想着,墨君漓却被他说得生出了满腹好奇:“太哪什么了?”
“师娘,好孩子不能随便打击大人的自信心。”离云迟一本正经地摇了脑袋,拒绝回答少年人这愚蠢的问题。
被小道童圈在怀里的踏雪闻声仰头,冲着墨君漓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汪——汪!”
这句他听懂了。
这狗子骂他傻【哔——】。
……他就说嘛,花楼这种不利于猫猫狗狗小朋友健康快乐成长的地方,就应该被直接取缔!
等着,他明儿早朝就给老头上书进谏,让他趁早关了那两座倒霉花楼。
最好连教坊司也一起关了——关门大吉!
墨君漓捏着雪球咬牙切齿,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跟踏雪置气,看起来当真更像是个妥妥的大傻【哔——】。
两人一狗(也可能是一人两狗)闲唠间,那许久不见人影的慕大国师终于满面疲态地步出了厢房,离云迟见状,忙不迭抱起踏雪小跑了上去。
“师父师父,怎么样?秋水姐姐没事了吗?”小小的孩童满目紧张,他怀中的踏雪跟着支棱起了一双狗耳:“汪!”
“烧退了,脸上的伤也缝上了。”就手关上房门的慕惜辞倚着门框,顺势接过墨君漓偷摸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顶渗出来的汗珠,“小命肯定是出不了问题了,只是那伤口深,疤也没那么好褪。”
“估计后续伤口长好之后,还要再吃上一个月的药、敷个两三个月的脸。”
“这样。”离云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能好起来就行——这总比她之前连好都好不了要强。”
“那是自然。”小姑娘勾唇笑笑,一面抬手摸了摸小道童的发顶,“那踏雪呢?小云迟给踏雪看得怎么样了。”
“踏雪没受什么内伤,外伤的伤口,徒儿已经跟着师娘给它处理过了。”离云迟乖巧应着,边说边举了怀中狗子,“不过,踏雪断了一条后腿。”
“徒儿不大会接断骨,也不知道给它接的怎么样,师父,还得劳烦您帮忙瞅瞅。”
“我看看。”慕惜辞挑眉,伸手摸了把黄狗的断腿,片刻后眉心微蹙,“是接的不太好,但这没什么事,等下我给它重新接一接。”
“不着急,师父您先歇歇。”小粉面团子放下踏雪,随即跑去院中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搬了把马扎,“师父坐。”
“乖徒儿。”慕大国师心下一暖,继而面无表情地回头剜了墨君漓一眼,眸中凶光毕露。
——狗男人,还没她小徒弟会来事,刀了算了。
猝不及防又中了一刀的少年拧巴着面容,一时说不出来话。
他感觉眼下这情况简直是匪夷所思,他这会好像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就不该呼吸?
或者,他就不该活着?
“阿辞,那什么……”墨君漓凌乱风中,半晌方勉强寻到声线,试探性地开了口。
孰料不待他吐出几字,那话便被慕大国师干脆利落地当场打断:“闭嘴。”
得,惹不起了。
少年望天,乖乖戳在树边当了个大号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