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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三六章 愁呐~

    ……等会,陛下,咱们说的这是同一件事吗??

    我是希望您别给瑶儿乱赐什么县君身份,您搁这要把眉烟抬成平妻?

    这……鸡同鸭讲也不带这样的啊!

    觉察到这一点的慕文华骤然语塞,他这会算是发现了,陛下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压根就不准备改了——

    亏他还那么认真地劝了他老半天。

    慕文华闭了嘴,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多说无益,索性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闷声与云璟帝谢了恩。

    虽说他直到现在,都觉得他们陛下给他闺女的赏赐委实是太过了点,但云璟帝说得也没错——

    眉烟本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好姑娘,

    又懂礼守节,

    她年幼时被自家叔父卖作了扬州瘦马,已然是足够可怜,若再让她一辈子都当那低人一等的寻常妾室,亦确乎是委屈了点。

    加之这年头,女儿家的身份,与她们来日能寻得的婆家身份也确实是息息相关,倘若瑶儿成了陛下亲封的县君,亦的确能得个更好些的姻缘。

    ——至少不必再被他那夫人充作劳什子的媵妾,随嫣儿一同嫁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

    谢过恩的慕文华无声叹出口气来,想到他那个强势又冷漠的夫人,他这脑瓜仁便止不住地阵阵发痛。

    平心而论,他看不好南安王,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做什么陪嫁侍妾。

    奈何嫣儿她就像是眼瞎一般,一门儿心思地吊死在了南安王那棵歪脖子树上,他又没什么本事,既掺和不明白那内宅之事,亦没法想招给瑶儿提一提身份……

    所幸如今是陛下开口,

    主动给那丫头封了县君,他从今往后,倒也不必再忧心此事了。

    只是这消息传回府中之后,嫣儿和他那个夫人,多半要跟着他一通好闹。

    问题是当初那机会就安安生生地摆在那里,这明明是嫣儿她们母女二人,自己放弃的来着。

    哎……愁呐。

    脑袋发痛的慕文华怅然掩面,这时间他甚至生出了两分想要寻个地方躲上几日、待国公府内风平浪静了再赶回府中的心思。

    怎奈他有这贼心没这贼胆,他怕他那快七十岁的老娘发了火,再抄起拐杖削他。

    这老太太下手,可从来不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心下喜忧参半的慕文华满腹惴惴,随慕文敬他们回府之时,亦是满面的心不在焉。

    他下了车便一言不发地将自己锁进了屋子,同他一起回来的慕修宁等人见此倒是不曾惊讶,毕竟二房的那一摊子烂事,在场的几个崽子心中,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清楚。

    “所以,现在怎么说?”慕修宁不甚在意地一耸肩膀,摊了两手,“是先去我那玩会,还是先去浮岚轩,

    给小妹报报喜?”

    “废话,

    当然是去阿辞那里。”听见他这傻货言语的墨君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凭阿辞对慕姐姐的关心程度,这个点,她指定眼巴巴地在浮岚轩里等着咱们带回来的结果呢。”

    “我们若是先去你那里玩了,岂不是要让那小丫头无故多等上一个中午?”

    “阿宁,你这脑子当真是越发不顶用了。”少年嫌弃不已,慕小公爷听罢,面上不由多出了一分讪然:“害,我这不是想着,这结果早就在我们意料之中了嘛。”

    “再说……这都过了晌午了,谁知道那丫头这会有没有午憩。”慕修宁噘着嘴小声辩解,“万一吵了她午休,我该挨揍了。”

    保不齐还得是挨大黄符的揍——他哪有那个扰她的胆子。

    “放心吧,肯定没睡呢。”墨君漓摆手,“虽说这结果是我们早便商定下来的,但商定是商定,最终效果是最终效果,两者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姑娘家的心思本就细腻一些,尤其像阿辞这般(常年忧国忧民以至于)想的(太)多、算的(太)久的,定然更需要这么个‘定心丸’。”

    “再者,慕四姑娘受了老头封赏之事,她还不知道呢——这事儿可不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是哈……你不说我还真要忘了瑶堂妹被封县君的那一茬,”慕修宁不好意思地搓了脑袋,耳尖也被他自己羞愧得隐隐发了烫,“那走,咱们先去浮岚轩给小妹报喜去!”

    拍了板的红袍少年举目望天,推着墨君漓与湛明轩二人一路小跑着赶去了浮岚轩。

    *

    “所以说,陛下不但给阿姐他们赐了婚,还给阿姐额外添上了一整副的嫁妆、半副的仪仗,并准她以郡主之礼出嫁?”

    原本拉着凝露灵琴,蹲在雪地上画着圈玩的慕大国师闻此猛地扔了手中小棍,一双杏眼瞪了个滚圆。

    ——她知道云璟帝素来与墨君漓那抠门的老货不同,是个极大方的人,但她也着实没想到他老人家能大方成这样。

    整整六十四抬的嫁妆,还都是天家郡主的规格……这、这得花多少钱?

    小姑娘心头飞速算了个粗账,只觉一大笔银子“嗖”一下,便在她眼前蒸发了个无影无踪。

    她一面咂嘴感慨着云璟帝赚钱的本事,一面又嫌弃墨君漓花钱的能耐。

    ——怪不得燕川总说陛下不爱见这老货。

    ——她若是陛下,她也不愿意见他。

    嫌弃。

    “可不是,他开始还想给慕姐姐往公主出嫁的规格安排,”墨君漓挑眉,“可惜被国公爷当场按趴了念头。”

    “这会韵堂兄已经回王府琢磨聘礼的礼单去了,我估摸着那圣旨最迟明早便能送到,老头添的那些嫁妆要筹备一阵,差不离能赶一个今年年末、明年年初罢。”

    “对了,阿辞,这一回,这喜事可不止这点呢。”少年笑嘻嘻地抚了掌,“老头封了慕四姑娘为当朝正五品嘉宁县君,又抬了阮姨娘做你二叔的平妻。”

    “这下,你不必再担心萧淑华会把四姑娘当作慕诗嫣的媵妾嫁出去了——她可没本事左右帝王亲封的县君的婚事。”

    “真的!”慕惜辞闻言登时亮了眼睛。

    “那当然,这圣旨应该会跟着给慕姐姐赐婚的那道圣旨一起到,咱们且等着就是。”墨君漓点头。

    “那太好了,这回我就真的不必再担心她了。”慕大国师大喜过望,少顷后眸中忽的多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不过,这样一来。”

    “朝华居的那对母女,心中定然要不是滋味了。”

第七三七章 不是滋味

    萧淑华母女二人的心中,确实很不是滋味。

    帝王给慕惜音赐婚的圣谕是下午申时入的府,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那道抬姨娘阮氏为慕文华平妻、晋封慕诗瑶为“嘉宁县君”的圣旨。

    慕诗嫣在初闻那道赐婚圣旨时,心下虽有些嫉妒,却算不得意外——毕竟国公府的门庭地位摆在那里,那慕惜音又确乎是与晋王世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时。

    加上陛下惯来疼爱他那唯一的侄子,

    她堂兄又平素同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交情甚笃……

    是以,在她堂兄慕修宁与七殿下双双以军功为注、换求帝王恩典的前提之下,云璟帝会欣然应下这两人的请求,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她这份勉强还称得上平静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当俞德庸放下那道赐婚的圣旨、转而拾起另一道册封慕诗瑶的明黄卷轴之时,她的心态便彻底崩了。

    ——圣上亲封的正五品县君?

    她爹才不过是个小小的正五品工部郎中,

    她那平素便不怎么起眼的庶妹,

    这一朝就变成了与她爹平级的正五品县君??

    那小狐狸精凭什么能被封为县君!还有她那老不死的狐狸精娘……她又凭什么能被陛下抬为她爹的平妻?

    怎么……她们栖云馆的这对贱|种,现下是想要骑到她和她娘的头上了不成?!

    慕诗嫣的胸|口因气愤而剧烈地起伏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妒忌乃至嫉恨在俞德庸念罢了圣旨的一瞬,便已将她彻底掩埋。

    她说不清自己心头究竟是股什么样的滋味,她只知道那感觉又酸又涩、又辣又苦。

    大房慕惜音得到的上好姻缘,和慕诗瑶的骤然得势,令她心下五味杂陈,她铁青着面容,只觉自己快要被那感觉给逼得疯了。

    叩在地上、听罢了帝王圣旨的慕家一干人等齐声谢了恩,慕诗嫣不待众人与宫中来的那几个内廷太监们完毕,便先一步扭头回了后院。

    萧淑华见此,只得忙不迭出言替她告了罪,继而拢着裙摆,匆匆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朝华居,萧淑华甫一迈过门槛,立时驱尽了院中忙碌着的下人、重重关上了门。

    “砰!”

    木门阖死时的巨响把慕诗嫣吓了一跳,

    她回了头,眸中带着说不出的幽怨:“娘,您这是做什么,女儿方才,差点就被您吓死了。”

    “我做什么?”萧淑华闻此不由勾唇泄出一声冷笑,她板了脸,眼底刹那布满了阴云,“嫣儿,我还想问你呢,你刚刚在前院那又都做了些什么!”

    “宫里来的人还没走呢,连你大伯都在那跟着俞公公寒暄问好、不曾挪步,你倒好,你还敢扭头就走?”

    “慕诗嫣,这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有本事敢跟着宫里来的人甩脸子!”萧淑华柳眉倒竖,冷声一喝,“你是想要把你自己的脸,一丢便丢到宫里去吗?”

    “娘,我是心里难受。”慕诗嫣瘪嘴,“再说,那圣旨是陛下给大房和栖云馆的那两个贱|种的圣旨,

    又不是给咱们的。”

    “既没咱们娘俩的事儿,

    我又何必在那待着,碍他们的眼?”

    “何况,凭他是谁,再厉害不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嘛!”

    “糊涂东西!那俞公公能是普通的阉人吗?”萧淑华横眉怒斥,骤然拔高了声调,“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既是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是陛下身侧最亲近的奴才,地位非比寻常。”

    “即便是从前安平侯府的侯爷,与当朝的廖相国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尊一句‘公公’,你一个连闺房都没出的世家小姐,怎就有胆量敢跟他甩脸置气!”

    “我看,为娘从前教给你的那些规矩,这是通通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萧淑华满目愤愤,怒其不争。

    “俞公公若真要与你计较起来,他都毋需动手,只管对外放出几句对你不满的话来,保准有大把想要讨好他的人赶来寻你的晦气,届时,你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娘,这、这有这么严重吗?”慕诗嫣闻言,陡然慌了神,“我那会、那会真的只是太生气了。”

    说到底,她就是个没多少见识又眼皮子短浅的世家小姐,刚才赌气说的那两句话,也都是邪火上头、发泄用的气话。

    她经不得吓,更不敢想象,自己若真被那等人物盯上了,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当?”萧淑华吊着眼角,嗤笑着反问一嘴,片刻后她见慕诗嫣当真像是慌张至极、此事过后应当能长个教训的样子,方略略舒缓了眉目,“不过,这次你倒不必这么害怕。”

    “为娘已替你向俞公公告过罪了,想来以公公的身份,他也不会跟你一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小丫头片子计较。”

    “只是嫣儿,他日你若再犯这等不长脑子的毛病,为娘可就真的不会再帮你了。”萧淑华厉声警告,慕诗嫣听罢连忙将头点做了小鸡啄米:“明白,娘,女儿明白。”

    “嗯,你能明白就好。”女人颔首,话毕却又仰头幽幽叹出了口长气,“就是往后这国公府内,可不会似从前那般消停了。”

    “眼下阮眉烟那贱|婢,靠着她那贱|种女儿,竟一路爬成了你爹的平妻,要与我平起平坐……”

    “好在当前国公府的中馈大权,还掌握在为娘手里,要不然,嫣儿,这府中只怕是再没有你我母女二人的立足之地了。”

    “亏我当年见她是个老实本分的,还把她从那鸨|子手里救下来、让她享受到了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萧淑华敛眉轻哂,“她倒好,生了那么个小贱蹄子,让我成日成日的不痛快!”

    “别说了,娘,这事您提起来女儿就止不住地生气。”慕诗嫣气恼不已,作势便要跑出去与阮眉烟等人的麻烦,“不行,越想越气。”

    “这些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啧,娘,您等着,女儿这就去栖云馆于她们好生理论理论去!”

第七三八章 算计

    “等会,蠢货,你要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回来!”

    见慕诗嫣当真要往朝华居外面跑,萧淑华忙不迭一把薅住了她的袖子,当此时刻她心下竟不由微微有些后悔——早知嫣儿真能蠢成这个样子,当初她就把她养得再稍微聪明些了。

    “理论什么理论,你知道你这是在准备干什么吗?”萧淑华皱眉,

    “那阮眉烟的平妻之位是陛下亲口御赐的,你现在若是赶着去找她们母女二人的麻烦,那便是在质疑陛下的决议、实在打他的脸!”

    “嫣儿,你知道这‘抗旨不遵’的罪名,究竟能被人扩到多大吗?”

    “轻则挨一顿训斥、受点皮肉之苦,重则一个不慎,

    被人拿掉了脑袋都说不准!”萧淑华冷嗤。

    “何况,慕诗瑶那‘嘉宁县君’的身份,

    可不似施雅那般,空有郡主之名,却无郡主之实。”

    “别看栖云馆的那小|贱|人只是得封了个小小的五品县君,但陛下赏了她封地、又准她飨着县君的俸禄,那她便是实实在在、能被礼部登入天家玉牒正经县君。”

    “换言之,若单论身份,你这个做嫡姐的,见着她还得给她行礼问安呢!”

    “陛下亲封的五品县君……想来今年的上元宫宴,那皇宫大殿上也该多出她慕诗瑶的一席之地了。”

    “嫣儿,你等着看吧,这小|贱|蹄|子指定会成为京城贵女圈子里的下一个宠儿——她这手头实权,可比常阳郡主要大得多了。”

    “这、那这可不行啊娘,”慕诗嫣慌慌张张,“那小狐狸精先前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而今一露面便要直接踩到女儿的脸上去。”

    “这您要女儿往后如何自处?”

    “我会被那帮碎嘴子的麻烦精们笑话死的!”

    “所以我才说你现在更不能去栖云馆啊——”萧淑华烦躁摔袖,满目不耐,“那边的势头正盛,

    你这会赶上去岂不是在送死?”

    “怎么,

    你是嫌那母女二人的气焰还不够嚣张,

    想要助长他们的势?”

    “嫣儿,动动你那愚蠢的脑子,现下是你去找事的最佳时机吗?”

    “你有这个功夫跑什么栖云馆,不如好好寻思寻思,要怎样才能让南安王开口娶你!”女人抬手,恨恨戳了慕诗嫣的脑门,“你在南安王身边跟着也有个三年了吧?”

    “王爷他可曾说过要迎你为妃?”

    “这……女儿从前曾拐弯抹角地提过几次。”提到了墨书远,慕诗嫣那上头的火气登时便消退了大半。

    她搅着手帕,红着面皮做出副小女儿的姿态,声线细得仿若蚊蚋翁鸣:

    “王爷他总是含含糊糊的,也不给个准话。”

    “是以……是以……”

    “也就是说,你在南安王身边纠缠了整整三年,却连人家的一句口头承诺都没得到。”萧淑华抱胸,觑着慕诗嫣的目光微冷,“废|物。”

    “娘,王爷……王爷他说了,他不想亏待女儿,所以便想着等他先得了权势,再来府上向女儿提亲。”慕诗嫣低声辩解。

    “嗤。”萧淑华闻言不由冷笑出声,

    “天真。”

    “嫣儿,

    你真天真到全然不像是我萧淑华的女儿。”

    “从男人嘴里钻出来的话,你竟也敢相信?”女人说着微抬了下颌,“傻孩子,他这是在诓骗你呢!”

    “等他得了势……等他得势后他指不定都入主东宫,预备着要往那龙椅上爬了!那时他府中,又岂会连一个正妻都没有?”

    话至此处,萧淑华眼神一厉:“还是说,你甘愿做他的妾?”

    妾?

    那不可能,她堂堂国公府二房嫡女,绝对不会甘愿为人妾室的。

    慕诗嫣缓缓攥了拳,尖而长的指甲立时掐入了她的掌心。

    其实她并非浑然不清楚墨书远的意思,她只是……她只是……

    她只是总想多给他留一个机会。

    她只是真的很想要一个,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罢了。

    少女闭目绷紧了咬肌,那指甲已然在她掌心刻出了道道刺目的红痕,她哆嗦了嘴皮,半晌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那……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求您帮帮女儿儿……女儿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办法了。”

    “呵。”萧淑华应声扯了唇角,继而向着慕诗嫣迈出一步,略压低了声线,“嫣儿,你知道当初为娘是怎么嫁进国公府来的吗?”

    慕诗嫣的脸色顿时白下了一半:“知……知道。”

    “知道就好。”萧淑华说着别开了脸,“下月初三,你祖母七十大寿。”

    “老太太的年纪过了七十,那便眼见着剩不了几年的活头了,加上十年前她六十大寿时,你大伯在南疆打仗,府中也不曾设宴庆祝。”

    “于是,你大伯决定趁着你祖母这回七十寿辰,给她风光大办一场,也当是补全了他曾经落下的老人生辰。”

    “届时,朝中要臣都会赶来国公府给你祖母祝寿,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南安王。”

    “至于后面该怎么做……嫣儿,想来这便不用为娘再逐字逐句的教给你了吧?”萧淑华转眸。

    “不、不用……”慕诗嫣摇头,本就发白的脸色这下子不禁变得愈发苍白,“只不过、娘,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会不会有点太、太那什么……”

    “而且,万一王爷他觉察了我们的意图,再与我们发火、翻脸了可怎么是好?”

    “会不会什么?阴险、肮脏、不要脸?”萧淑华低笑,“是啊,这法子就是脏。”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嫣儿,凭你的资质,想要攀上高枝,那就是要不择手段。”

    “至说王爷他会不会发火翻脸,放心,这种事,吃亏的从来都是女儿家,男人有什么可吃亏的?”

    “他既不会吃亏,那又何必发火,再说,祝寿当日,有那么多朝臣在场,王爷他不会、也是没法抵赖的。”

    “抑或,为娘退一万步来讲——你便不会装装无辜、卖卖可怜,把自己伪装成是被他人算计的吗?”

    “别忘了,王爷想要的,一直都是这国公府的兵权。”萧淑华扬眉,“嫣儿,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从头至尾,最想娶的都是慕惜音那个病丫头。”

    “可惜啊,那丫头被陛下赐婚给了晋王世子,而慕惜辞那小蹄|子,又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眼下他要么想法子截了世子爷的婚事,要么就得攥稳了咱们二房的这条线——”

    “所以这到时候,保不准王爷他还会把那把柄,自己送到咱们手上来呢。”

    “你只管等着便是。”萧淑华信心十足,踌躇满志。

第七三九章 这不能说是像,应该说就是

    “你是说,父皇不但给慕家大小姐和晋王世子赐了婚,还将慕氏二房的庶女封为了五品县君?”

    南安王府,墨书远听罢了探子汇报来的消息,拈着棋子的指尖微顿,继而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

    “回王爷,是的,

    不过慕郎中的那名妾室,已被陛下抬为郎中的平妻了,”探子应声拱手,“所以县君眼下,倒也算不得庶女。”

    是平嫡。

    “地位比正嫡略低一些,本王偏生说她是庶女,也没什么问题。”墨书远浑不在意,

    “是单给了封号,

    还是同时赏了封地?此外,玉牒呢?”

    “嘉宁县君飨五品县君俸禄,是有封地的。”探子垂眸,“听说陛下是将那阮氏祖籍所在的那片地域封给县君了,地方不大,物产却十分丰饶。”

    “想来光凭这封地上所出的各式鱼米、丝绸,便足够县君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至说玉牒之事……属下暗中打探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力气,方从礼部那里撬出来些微枝末——您知道,打从礼部尚书换成了何康盛后,那帮老家伙们的嘴巴,便一日赛一日的紧。”

    “说是陛下是有意为县君上玉牒的,只是现下县君的年纪小,所立功绩在外人看来,也稍差了些,怕她一时登得太高,容易为奸人惦记,

    暂还没上。”

    “不过……往后可能会赶在她出嫁前后,

    用‘赏赐’或是‘添彩头’的名号,

    将她正式登入天家的玉牒。”探子说着微微压低了声线,“总之,这位嘉宁县君与相爷家的那位常阳郡主全然不同。”

    “这位更名正言顺,县君该有的封地、封号,赏赐和月俸她都有,虽然品秩不高,可实权却是不小。”

    “嗯,本王知道了。”墨书远闻声垂眉,下颌微敛,“看来父皇他老人家,还当真是倚重慕家。”

    “那……慕大小姐的婚期呢?她和墨倾韵的婚期可曾定了?”

    “定了,原本说是想赶在年前,让晋王府那边过完了三书六礼,便许两人成亲。”探子低头,“但考虑到慕家大小姐的身子才好不久,许受不得冻,便又将婚期推到年后开春了。”

    “陛下请了钦天监的人细细算过了日子,

    最后选在了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墨书远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满打满算,

    四个月不到。”

    “他国公府的嫡长女,有那么恨嫁吗?”捏着棋子的青年满腹恨恨。

    他咬着牙根,说话时指尖亦不自觉地用上了力,被他钳在手中的玉质棋子承受不能,“喀嚓”一声碎作了几片玉渣。

    “……据说是陛下见慕大小姐眼瞅着便要入了双十,”瞥见那碎玉的探子不敢扬声,只得掐着嗓子细声嗫嚅,“觉着女儿家的年华不能这么耽误,想让她赶在二十岁前出嫁。”

    “这才选定的这个日子。”

    “呵,荒唐。”墨书远低眸轻哂,“凭慕惜音那个身份长相,她又不是嫁不出去,父皇他跟着急什么急?”

    “再者,二十岁怎就算得上是耽误了?本王不也二十多岁尚未成婚?”

    是,是,您是二十多了尚未成婚,但您十七八岁那会就差点当爹了。

    听闻墨书远这般言语,探子忍不住在心下偷摸腹诽了一句。

    虽说世人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在某些微妙的时刻,他仍旧会觉得自家主子委实是忒不要脸了些。

    ——馋人家国公府的兵权和慕大小姐的姿色,那您就直说自己是馋人家国公府的兵权和慕大小姐的姿色嘛!

    左右天下男人能有几个不好权钱色的?食色,性也,倒也不必遮遮掩掩。

    何必似这般弯弯绕绕,非说陛下急着要让慕大小姐嫁出去?

    听着反倒是不大坦荡。

    探子在腹中偷偷叨咕了一句又一句,面上却只管将神态放得愈发小心恭敬。

    那边的墨书远杵着棋盘沉吟半晌,良久后蓦地推了棋笥。

    “若本王没记错的话,慕家老夫人是下月初三寿辰?”墨书远转眸,指尖哒哒点上了桌案,“她老人家今年七十了?”

    “是的,主子。”探子点头,下颌微收,“下月初三,慕老夫人七十大寿。”

    “当年老夫人花甲寿辰之时,国公爷恰去了关外打仗,不在京中,国公府便不曾替老夫人好生办过寿,是以,按常理,国公爷今年多半会为他母亲大办一场。”

    “嗯。”墨书远眼睫微垂,声色不变,“依照国公爷的脾性,他今年确乎是能为老夫人好好办一场寿。”

    “那这样,你下去,准备些药来。”

    “药?”探子闻言微怔,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药?”

    墨书远冷嗤一声,皮笑肉不笑:“你说呢?”

    “刚好赶上那慕老夫人七十大寿,这可是天赐的良机,本王若是错过了此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好意?本王可不想让父皇那么轻易地便成全了晋王府和国公府的姻缘。”

    “再者,”

    探子登时意会。

    “……属下明白了。”探子抱拳,片刻后却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不过,主子您若单单是为了国公府的兵权……倒也不必弄这么麻烦吧?”

    “毕竟国公爷又不止慕大小姐那一个女儿不是?”

    “那慕惜辞今年才十三。”墨书远拧头,长眉猛地一蹙,“本王看起来很像是萧弘泽那样的变|态吗?”

    不,这不能说像,应该说就是——

    当年您第一个通房丫鬟跟着您的时候,也就刚过十三、不到十四。

    而且您前两天跟着那几位大人去青楼的时候,点来的那姐儿也最多十四。

    想到此处的探子不由缄默下来,他抿了唇,顾自眼观鼻、鼻观心,企图用这种方式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奈何他脸上的勉强之意实在太过明显,墨书远只回头瞅了那么一眼,立时便想起了自己从前做下的诸多“好事”。

    “……总之你不懂,也不用懂。”墨书远抖抖唇角,“你只管按照本王的吩咐做事便是。”

    “喏。”探子端拳应是,话毕跟着墨书远告罪一声,便麻溜地滚出了王府。

    待那探子走后,墨书远静静盯着那桌上棋笥看了良久,半天方幽幽吐出了口气。

    ——他们当他从前真没考虑过要换个人吗?

    这问题不就是,他一瞅见那慕三,背后就止不住地阵阵蹿毛发凉、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嘛!!

第七四零章 本能恐惧

    那感觉……就像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血汗深仇,那姑娘恨不能直接将他生吞活剥、当场剐死一般。

    回想到慕惜辞样貌的墨书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打从三年前,他在上元宫宴上第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便发现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来是状似恭敬,内里却隐着股连掩饰都懒得多加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更可怕的是,他每每对上那黄毛丫头的眼睛,都会觉得万般心悸——

    寒意会从皮肉之外寸寸地渗入骨髓,

    恐惧会一点一点地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清楚那股无名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几度险些便要被那惧意给逼得发了疯。

    ——尤其是在今年的中元鬼节,他撞见了那群该死的鬼后。

    从那往后,他看见慕惜辞就觉着喉咙发紧、腿肚子发抖,耳边阴风阵阵,到处都像是藏着鬼!

    要不然,他何至于……何至于到现在都得花心思吊着慕诗嫣那个蠢女人!

    杵着棋盘的墨书远忽然泄了气——平心而论,

    慕诗嫣的皮相真算不得多好,充其量也就能占个中游偏上,

    气质还有些放不大开,不像是大家闺秀,更像是小家碧玉。

    毕竟萧淑华的样貌摆在那里,那女人年轻时便生得不如温妘,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顶尖的美人。

    若非他对慕惜辞的那股惧意像是源自于本能,他尝试过数次也未能克服过去……

    那他直接收了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不好吗??

    墨书远心下骂骂咧咧,半晌方冷静下来,细细考虑那下药之事去了。

    国公府的下人,可不似别处的那般好收买,他想在国公府中寻两个肯为他做事的人,还需仔细摸一摸那帮下人们的底细,选出个最易被他拿捏住的来。

    *

    “三姐姐,你说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呀?”皇城宫道之上,绿衣姑娘揪着袖口满面紧张,眸中亦盛尽了压不去的忐忑之意。

    “我们就这样跑来宫里谢恩……会不会不慎打扰了陛下批阅奏章,

    再引得他老人家动怒生气?”

    “他若生了气……又会不会在一怒之下,

    派人将我们直接赶出去?”

    拧巴着袄袖慕诗瑶忧心忡忡,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踏入皇城,刚下马车那会,便险些教守在皇城门外的两串持刀侍卫吓软了腿。

    这会入了皇宫,她胸中揣着的那股惧意更是不减反增——她觉着自己都快被那股忐忑给憋死了!

    “放心吧,不会。”陪着慕诗瑶一同入了宫的慕大国师弯眼笑笑,语调是说不出的自在轻松,“陛下的性子非常随(沙)和(雕)。”

    ——随和到时常跟着阿衍满御书房的上蹿下跳,对着窗外的狗尾巴草嘿嘿傻笑。

    “对人也特别温柔友善。”

    ——对不是人的当然就不怎么温柔,顶多能剩下个友(核)善。

    “上来一阵,有点像是个长不大老(熊)顽(孩)童(子),十分亲(怂)切(【哔——】)。”

    ——她至今记得陛下死命往她爹嘴里塞掰碎了的黄连,并抱着脑袋嗷嗷钻进桌子底下的样子。

    “所以,即便我们当真不慎打扰到了陛下,陛下也不会与我们置气。”慕惜辞轻快抚掌,含笑做了个小小的总结,“再说了,阿瑶。”

    “今儿是陛下准我们来的,

    又不是我们自己突发奇想要赶过来的,他老人家肯定都把时间安排好了——你不必这么紧张的。”

    “这、这样吗?”慕诗瑶咽咽口水,

    脑内紧绷着的那根弦,被慕大国师说得略略松下了些许。

    “当然,阿瑶,我哪里哄骗过你?”慕惜辞咧嘴,“你放松些,快别那么死命揪着你那倒霉袖子啦。”

    “好好的琵琶袖,这会子都快被你拧巴成箭袖了——这样子瞧着可不大成体统。”

    “好、好,我不揪,这就松开。”听见那句“不成体统”,慕诗瑶忙不迭放了她那可怜的袄袖,一面努力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规矩、利落些。

    慕惜辞瞥见她那又傻又有点可爱的样子,憋不住“噗嗤”一声失了笑。

    “阿瑶,我说你啊,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觉?”慕大国师抬手拯救出了她那倒霉的袖子,慢条斯理地拉了拉其上尚未褪尽的几道折痕,满目戏谑。

    “看着呆呆傻傻,像是比平常慢了半拍。”

    “嗯,确实是没大睡好。”慕诗瑶小脸微赧,不大好意思地抬指抠了抠面颊。

    ——其实也不该说是没大睡好,严格来讲,她是打昨儿下午接了那道册封的圣旨、知道今日要入宫谢恩之后,这一整夜便没怎么合上过眼。

    “那怪不得了。”慕惜辞颔首,“不过,这倒也无妨,等下我们谢过了恩,跟陛下知会一声,便早些回府歇息就是了。”

    “好。”小姑娘乖巧应声,她跟着慕大国师,姐妹俩轻声说笑着穿过了两段花圃,恰卡在与云璟帝约定好的时刻,准点赶至了御书房。

    彼时俞德庸正在屋外候着,抬眼瞅见二人过来,面上亦不由露了笑:“县君,慕三小姐,你们来了。”

    “俞公公,咱们又见面了。”慕惜辞唇角一弯,带着慕诗瑶,拱手对着老内监行了个浅浅的礼,“陛下他在里面吗?”

    后者见此,赶忙侧身避去了小姑娘们的这道揖,眸中的笑意却是愈发的浓:“诶唷,我的三小姐,老奴可受不得您和县君的礼。”

    “两位快进去吧,陛下这会,正等着两位呢。”

    “成,那我们就先进屋了,俞公公,改日您有空了,晚辈再请您喝茶。”慕惜辞点头,作势便拉着那手足无措、不知该看往何方的慕诗瑶迈过了门槛。

    对于俞德庸这样忠义之士,她一向是敬重得很,尤其是当她自墨君漓口中得知了俞公公前世的死法之后——

    入了御书房的慕大国师思索着飘移了眼神,浑然不曾注意到慕诗瑶眸中那死灰复燃的紧张之意。

    走神间二人已然穿过了几道屏风,懒洋洋瘫在御案之后的云璟帝转目瞥见这两个入内的半大姑娘,连忙瞬间坐正了身子。

    “哟,小阿辞,你们来了,快快快,进来坐。”墨景耀嘴角一咧,十分热情地冲二人招了手。

    “好嘞。”早就习惯了帝王这副模样的慕惜辞点点脑袋,下意识便往窗边摆着的那几张大椅行去。

    孰料不待她迈开步子,刚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慕诗瑶便两腿一弯,“噗通”一声跪了地。

    ——那巨响登时把她吓清醒了。

第七四一章 不学点好的

    自然,被吓清醒的可不止慕惜辞一个,那端坐桌案之后的墨景耀同样也被慕诗瑶这动作给吓了一跳。

    “卧【哔——】!”可怜的老皇帝听见那震耳的巨响,当即嗷呜一声蹿去了座椅之上,整个人颤巍巍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你你……你这孩子跪什么跪,起来,赶快起来!”云璟帝抓着书架好一通鬼哭狼嚎。

    ——天地良心,

    他给这两个孩子喊过来“谢恩”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的,他就单纯想跟小丫头们唠会嗑,没想收这么大的礼!

    ——跪什么跪,跪什么跪!他都被跪老了还在那跪!

    可恶,他老人家分明还风华正茂着呢,这帮小崽子们究竟是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怎么动不动就要跪,时不时就要拜?

    一点都不考虑他老人家的心里感受!

    墨景耀心下哼哼唧唧,慕诗瑶闻此则是倏然一懵,

    抬头时圆眼内写尽了茫然:“可……可是,陛下,您喊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让我们谢恩的吗?”

    通常来讲,她受了陛下这么大的恩赐,不就是该跪下谢恩的吗?

    慕诗瑶懵懵懂懂,她觉着眼前这场景,好似跟父亲昨夜讲给她、教给她的不大一样。

    不,不对,这也不能说是不大一样。

    应该说是毫不相干。

    小姑娘麻了爪,指尖不由自主地抠上了袖口,云璟帝见状,不禁怅然万般地抬手一糊脑袋:“诶呦,傻孩子,那‘谢恩’是说给旁人听的。”

    “我就是喊你们过来说说话,顺带我也想看看,

    那么胆大心细、敢自己临时设计活捉了西商细作的丫头,

    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再者,

    让你进宫一趟,这不是显得我更重视你一些嘛,也省的让那帮心里没数、脑子有洞的将你轻视了去……总之,别跪了,你快起来。”

    ——他在椅子上站着扒书架可是很累的!

    “啊?”慕诗瑶一愣,被自家老爹灌输了一大通礼义廉耻忠孝仁和各式规矩的小脑袋瓜,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慕大国师见状忍不住扶额叹息了一口,忙不迭赶过去试着将自家小堂妹拉起来、领着塞进了一旁的椅子里:“意思就是……你在接旨那会跪的那一茬,就已经算是谢过恩了,陛下没准备让你再跪。”

    “陛下这会之所以要把你再喊进宫来一趟,也只是为了给你提一提身份、让你坐稳了这个县君之位。”

    “阿瑶,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赶快起来吧。”

    “这、这样的啊。”听过了慕惜辞解释的慕诗瑶怔怔点头。

    但她并未急着起身,只是在认真思索了一番后,仍旧规矩且郑重地俯身给帝王叩了个首。

    “但即便是这样,陛下,民女还是要好好感谢您一番。”慕诗瑶道,

    话毕当真俯了身,“不为别的,

    只为家母——此番若非您亲口下旨提了我娘的身份,她只怕这辈子都只能为人妾室了。”

    还是那种最为寻常、只比下人略好上一点的小妾。

    这年头,能做正室与贵妾的,不但样貌要端庄清丽,德行与出身更是缺一不可,大多数人是一时为妾,一世都难得一个翻身。

    虽说她娘亲的品行不差,平日亦多受下人们的爱戴,可她年少之时曾沦落风尘,单单凭着出身的这一点,娘亲她便已然落了下乘。

    何况,这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落在了国公府上,哪怕她父亲只是府中的二房老爷,并非那慕氏掌权之人,亦绝不敢轻易遗下什么可供他人攻讦的话柄。

    否则,前朝那些平素便眼红大伯权势多时的朝臣们,必将借着这个由头,死命往他们国公府的门庭之上泼脏水,而她身为慕氏子孙,也当真是不愿见到此等情状。

    是以,倘若此次云璟帝不曾开口抬她娘做她爹的平妻,纵然萧淑华他日被她父亲休下了堂,她娘亦定然等不到那所谓的出头之日。

    她爹可能会另娶一个继室,也可能会空置着正房不再娶妻,但无论怎样,他必然不会想着要提一提她娘亲的名分——别说正妻,届时她娘肯定连个贵妾都摸不上。

    虽然……娘亲她多半是不会在意这点名分的,可她实在不忍见她娘一辈子都似这般的逆来顺受。

    ——她已忍够了萧淑华母女的动辄辱骂,她不想让她娘来日再去忍受一位“继室夫人”的欺侮。

    小姑娘想着略略敛了眉眼,这一礼行得也是颇为真心实意。

    冷不防又被人嗷嗷磕了的墨景耀只觉自己的脑瓜仁都要疼炸了——这小孩怎么就这么轴?

    她怎么就能这么轴??

    ——果然是文华那死心眼子养出来的崽子。

    云璟帝心下腹诽,面上却只得无奈又惆怅地摆了手:“得了得了,你谢完就起来吧,小姑娘家年纪没多大,守规矩那个老古董的样子倒是跟你爹一模一样。”

    “就不能跟他学点好的。”墨景耀噘着嘴小声嘟囔,片刻后假咳一声飘了眼珠,“再有,瑶丫头,你真不必这么谢我。”

    “那会我在朝上与你文华说的那些并非假话,你活捉了那西商细作、勘破了敌国奸计的功绩,确实足以令你千古留名,这赏赐,原本就是你应得的。”

    “此外,我下旨抬了你与你娘的身份,倒也不全是为了嘉奖你所立之功。”云璟帝抠脸望天,“我这不是听说了你和明轩的事儿嘛……”

    “想着你那出身,来日许会成为阻碍你与明轩修成正果的一大绊脚石,索性借着这由头,提前给你除了去。”

    “要不然,我还能再多赏你些别的。”

    比如小姑娘家喜欢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

    “陛、陛下,”才坐进椅子里不久的慕诗瑶闻此,登时红透了一张脸,“您从哪听来的这混账话!”

    她豁地起了身,一双粉拳捏得近乎泛了白,热气也从脖颈一路涨上了耳尖:“民女与湛公子……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的!”

    “是是是,你们什么都没有,你们最多也就是一起骑个小马、拉个小弩,放点小箭……”墨景耀摇头晃脑,语调贱兮兮地满是促狭之意,“再喝点小酒罢了。”

    “你放心,老人家我都是过来人了,我懂,我都懂~~”

第七四二章 三姐姐永远滴神

    不,我觉得您还是不要懂的比较好。

    ……不对,您本来也就没搞懂啊!!

    慕诗瑶哆嗦着嘴皮拿手捂了脸,企图以此降下面上那火烧一样的温度。

    孰料那为老不尊的帝王竟似寻到乐子了一般,在一旁疯狂贩起了剑(我没写错字)。

    “矮油~~少女,不要这么害羞嘛~”墨景耀嘿嘿搓手,“老人家我又不会笑话你。”

    是,

    您这是不笑话,但您这个不笑话,比笑话了还让人臊得慌。

    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撇了嘴——她从前可当真没想过,一国帝王竟还能有这么一副样子!

    她之前一直以为,陛下是个十分严肃且颇具威仪的老人,哪成想……

    他还真如三姐姐所说的那般,

    是个随和友善……又长不大的老顽童!

    “咳,陛下,

    您差不多得了,

    ”一旁喝着茶的慕大国师见小姑娘面上带了窘色,忙放下茶盏,轻轻假咳一声,“我四妹妹脸皮薄,是禁不住您这样逗的。”

    “再说了,这种事,还是要顺其自然才对嘛。”

    “哪有像您这般,硬生生薅出来,跟弄那劳什子的拉郎配似的。”

    听见慕惜辞那动静的墨景耀当场坐正,笑意一敛,眼观鼻、鼻观心:“好的小阿辞,没问题的小阿辞,我这就闭嘴,不说了,咱换个话题。”

    好……好家伙,合着三姐姐她不但能完美压制住七殿下,

    还对陛下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呀?

    强,

    好强,

    不愧是她三姐姐,她愿称她为永远滴神。

    慕诗瑶心下偷偷为慕大国师竖起了两根大拇指,她脸上退了烧,原本紧绷着的精神亦跟着悄然放松了些许。

    微微正色后的墨景耀先是过问了一番慕惜音的情况,得知这姑娘的身子早已大好,且这会正开开心心地绣起了来年开春要用的嫁衣后,不由深觉欣慰地松了口气。

    问过了这些,三人聚在一处,又闲闲唠上了几句家常。

    那股子忐忑之意一去,一夜未睡的慕诗瑶几乎是在瞬间就犯了困。

    惯来心细的云璟帝没多时便瞧出了她眼中压着的那点倦意,连忙摆手让慕惜辞带着她赶回了国公府。

    两人踏出御书房时,那天上已然飘起了零星的雪,寒而不厉的冷风裹挟着雪花扑在绿裙姑娘的脸上,登时让她发黏发糊的脑子,又多清醒了三分。

    慕惜辞转眸瞥见她那渐渐清亮起来的眼睛,憋不住笑着抬手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话语中亦是藏不住的揶揄:“怎么样,

    小妮子。”

    “都跟你说了,

    陛下的性子极好,根本就不会跟你生气吧?”

    “嗯,

    陛下他老人家的脾性是挺好的,就是私下里好像有点……有点……”慕诗瑶点头,随即戳着指头细声支吾了起来。

    ——她想说他有点老不正经,但这词听起来,却又着实是对陛下颇为不敬。

    奈何除此之外,她一时还真选不出个合适的词,能被拿来形容那老顽童一样的帝王。

    “有点不大着调,并看起来十分为老不尊。”慕大国师应声挑挑眉梢,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了小姑娘的心声,“甚至可谓是老不正经的,是吧?”

    慕诗瑶忍笑低头:“嗯。”

    “害,你以后习惯了就好,陛下他一直这样。”慕惜辞大咧咧地摆了手。

    为了维持云璟帝与她老爹那点所剩无几的形象,她决定暂时不将某皇帝掰黄连喂人的故事说出去了,免得阿瑶再受到什么不该受的惊吓。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一面伸手挽上了小姑娘的手臂:“走,阿瑶,回府后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跟我上趟集——”

    “我看你那栖云馆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衣裳,趁着这会时日尚早,先给你去裁缝那里裁两套衣裳去。”

    “诶?三姐姐,你怎的突然要张罗着给我裁衣裳呀。”尚未从慕惜辞那句“习惯了就好”中回过神来的慕诗瑶一懵,“咱们上回去燕关前,不是已经裁过一批冬装了吗?”

    “那些衣裳在我那儿还好好的,还能继续穿呢。”

    “嘿,那可不一样。”慕惜辞说着微吊了眼角,“那些是常服,还都是男装,我这次要带你裁的,是冬日里能穿的礼服。”

    慕诗瑶眨眼:“礼、礼服?”

    “对,礼服。”慕大国师面色肃穆,郑重颔首,“阿瑶,现在你已经不是栖云馆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庶女了。”

    “你是陛下亲封的嘉宁县君——并且是那种有封地、有俸禄,来日搞不好还要被登上天家玉牒的正经县君。”

    “这样的你,是有资格、也必须要出席每年的上元宫宴的。”

    “——去参加上元宫宴,却没有身得体合宜的礼服又怎么能行?依二婶的性子,她指定不会给你准备什么漂亮的好衣裳,顶多也就是个‘能看’。”

    “这就不如让我带着你去裁两套衣裳了,左右这会才十一月初,离着上元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足够。”

    “但是,这……三姐姐,这会不会让你太破费了些?”慕诗瑶满目踟蹰,“礼服可比常服贵多了。”

    “再者……二夫人那样在意她的声名,她准备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太过分吧?一个宫宴罢了,我凑合一下也不要紧。”

    “那可不行。”慕大国师杏眼一瞪,“眼下你风头正盛,今年宫宴上等着你出丑之人肯定是不计其数,若你不好好拾掇一番,定然要被旁人看去了笑话。”

    “对于某些人而言,嫉妒是天性,他们看你出丑,只会说是你这个新封的县君不懂规矩、不合体统,却必然不会去寻二婶的麻烦。”

    “何况,你是陛下亲封、又自国公府里出来的县君,你若出了丑,那丢的可不光是二叔的脸,还有我们整个慕家、乃至于陛下的脸面。”

    “——阿瑶,你想让陛下为此丢脸吗?”

    “那自然是不想的。”慕诗瑶用力摇头,她并不希望给云璟帝丢脸。

    “这不就得了。”慕惜辞耸肩,“而且光裁一套礼服还不够,最少得两套,最好是三套以上——”

    “下月初三是祖母的七十大寿,爹爹预备大办一场,为祖母好生庆祝一番,顺带补全他从前遗落的祖母生辰。”

    “届时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会来国公府给祖母祝寿,你这县君到时也免不了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次面、帮着爹爹他们招待招待客人。”

    “这两场大宴,咱们必须得严阵以待!”

第七四三章 忽悠

    “那那那,三姐姐,咱们别等着明天了,要不现在就去中市裁衣裳吧。”

    慕诗瑶被慕大国师这一番话说了个热血澎湃,当即拳头一攥,睁圆了一双眼睛:“这样,还能节省个一天的时间不是?”

    “现在就去倒是没什么问题。”慕惜辞应声回眸,

    眸中诧色微露,“但阿瑶,你想好了吗?”

    “你确定自己不需要先回府睡一觉再说?”

    “我看咱们在御书房的那会,你都快困得都要立地冬眠了。”慕大国师说着一抖眉梢,她盯着小姑娘的面容瞅了半晌,只觉她那眼下青都要翻到眼皮子顶上来了,不禁“噗嗤”一下失了笑。

    “算了算了,阿瑶,

    你还是回去先睡一会吧,衣裳这东西,倒也不差这么一日半日。”慕惜辞温声宽慰。

    “左右我今儿也没来得及知会七殿下——阿瑶,你知道的,你姐姐我对女儿家的衣裳首饰一向是一窍不通,光凭咱俩,许也买不着什么好东西。”

    “再者,我待会给七殿下重新写个条子,还能让他明儿出门时,顺带把小云迟也领出来。”慕大国师含笑弯眼,那笑中无端便多了几分老父亲(?)一般的和蔼慈祥,“眼瞅着到年关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也该给徒弟买两套新衣裳才是。”

    “哦对了,阿瑶,如果可以的话,

    你把阮姨的尺寸也带着吧。”

    “她如今新抬了平妻,按说也当有两套得体合宜的新衣裳了。”慕惜辞抬手一拢鬓边碎发,

    语调轻轻飘飘,

    “还有凝露那丫头……往后她重新做回了靖阳伯府的嫡小姐,亦不能还似从前那般糙了。”

    “我、我娘……”慕诗瑶闻此不受控地飘了眼神,“三姐姐,我娘亲的衣裳,这就、就不好意思再劳你破费了吧?”

    “——若是教她得知了此事,她定然是要骂死我的。”

    “这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反正单单你、凝露和小云迟的衣裳加起来就不下六套了,”慕大国师抱胸说了个理所当然,“且灵琴在我身边跟了多年,我要给凝露买衣裳,定然也不会差了她的。”

    “这样算下来,那便是最少八套,最多能下个十几二十套——我都准备买上十几套衣裳了,还能再差阮姨的那两套三套吗?”慕惜辞浑不在意,“这又花不了几个钱。”

    “所以阿瑶,你不必担心,只管去向阮姨问尺码便是,

    她若问起来,

    只说是我要的就好——她既被陛下抬作了二叔的平妻,

    那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婶子了。”

    “眼下临近年关,

    我这个做晚辈的,给自家婶母买上两套衣服充作新年贺礼,这岂不是很寻常?”

    “寻、寻常吗?”慕诗瑶细声反问——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从前,可没见着三姐姐给萧二夫人送过什么“新年贺礼”。

    “寻常呀。”慕大国师斩钉截铁,她瞅见小姑娘那双懵懂又迟疑的圆眼,登时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慢悠悠挥了挥衣袖,“至说你好奇的那个,我从前为什么没给二婶送过新年礼,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我不喜欢她,她看着我,心里也泛着恶心——那我又何必颠颠赶上去自讨没趣?”

    “省下来的这些银子,都足够让我再请灵琴凝露她们多吃两顿好的了。”

    “这、这样啊。”慕诗瑶歪头,她眼神一晃,眼中显然见的多出了五分迷茫之色,“那我回府后试一试吧,如果要不出来,三姐姐,你可不能说我。”

    “放心吧,不会。”眼见着目的达成的慕大国师温柔一笑,“就算要不出来也没关系,咱们可以直接用上灵琴的尺码,我看那丫头的个头,与阮姨相差不多。”

    “只是她的腰稍稍粗了那么一点——这倒耽误不了多少东西,让裁缝裁衣裳的时候,把灵琴那腰围,略微往下减个一寸半寸的就好。”

    “行,那就这样吧。”慕诗瑶缓缓颔首。

    她本就犯了困,再被慕惜辞拿言语一绕,这会已然晕得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本能告诉她,自家三姐姐说出来的这番话里,指定有用来忽悠她、诓骗她的部分,但她这发黏发晕的脑子却又着实分不出来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迷糊中她蒙叨叨地应下了慕惜辞的话,转而跟着自家姐姐,乖乖出宫登上了马车,回府补觉去也。

    ——直到次日晨起补足了觉,她才骤然惊觉自己前一日在皇城之时,究竟答应了慕惜辞一堆什么东西。

    ……套她娘亲的尺码,上街买衣裳,还有去那劳什子的上元宫宴??

    见鬼,她昨天怎么就能一口气答应下这么多玩意!

    脑子逐步回归清醒的慕诗瑶杵着枕头陷入了沉思,她从前倒是见过那等强买强卖的,但似三姐姐这般强给强送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可能,这就是他们小富婆不足为外人道的神奇爱好吧。

    慕诗瑶哆嗦着指头怅然掩面——现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她又双叒叕要欠三姐姐一个人情,最要命的是,她该怎么跟她老娘开口,要她老娘的衣裳尺码?

    难不成……要她偷摸去寻两件她娘亲的衣裳来,拿尺子量一量?

    可这栖云馆里,也找不到那么长的尺子啊。

    ——她到底为啥要答应三姐姐这么离谱又清奇的要求!

    小姑娘捂着面皮犯了愁,纠结半晌后她干脆将牙一咬,起身飞速换好了衣裳,继而摆出副奔赴法场般的悲壮表情,步伐沉重又坚定地朝着阮眉烟的房间去了。

    问!直接问!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娘亲劈头盖脸地训上一顿嘛!这都不叫事儿!

    慕诗瑶心下努力给自己壮着胆,孰料她这胆气没能坚持住多久,便在瞅见自家亲娘的一瞬散了个一干二净。

    阮眉烟得知慕惜辞想为她裁两套衣裳,而慕诗瑶又是替她来问她衣裳尺码的后果然瞬间拉下了一张脸。

    小姑娘见此,忙不迭搬出了慕惜辞先前忽悠她时说过的那番话——

    什么萧淑华必不会给她们准备太好的衣裳,什么而今朝中无数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们娘俩身上,什么她们若是出了丑,那丢的便是国公府与陛下的脸面。

    总之她拉着她娘好一通分析利弊,总算是在阮眉烟发怒之前,勉强消去了她老人家心头的火。

第七四四章 养这么个师娘,一定很辛苦吧?

    从栖云馆里出来的时候,慕诗瑶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成了干儿。

    虽说她老娘最后究竟是松了口,可她却也仍旧是没能逃过自家娘亲的一顿絮叨。

    听过了那通絮叨,她便觉得自己这脑袋简直能有从前的两个大——她若早知道三姐姐能这么坑她,那会就该早早终结了话题。

    对,她就多余说那句“要不咱们别等明天”!

    她若不说那句话,三姐姐就不会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三姐姐若是不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

    那也便不会拉扯出凝露姑娘。

    若是她们昨儿没拉扯出凝露姑娘,三姐姐亦定然不会想到她老娘;要是三姐姐没想到她娘……那她就不用再挨这顿絮叨了。

    慕诗瑶晃荡着胳膊哭丧了小脸,早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便晃悠悠登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

    在车中等着的几人抬眼瞅见她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但笑不语,慕大国师更是可恨无比地揽着她好一番揶揄。

    笑闹间那马车已然穿过了长街、抵至了中市,他们今日来得早,

    下了马车时,那裁缝铺子才开门不久。

    掌柜照例笑着将几人迎进了铺内,转而招呼伙计们奉上了两壶上好的热茶。

    跟着慕惜辞买过一次衣裳的慕诗瑶,

    这时间早已对自家姐姐那花钱不眨眼的性子习以为常,她得出空来,甚至能颇有闲心地顺带宽慰一番,被自家师父那“豪放”模样吓坏了的离云迟。

    “小、小师叔。”小道童张着小嘴,颤巍巍拉了拉慕诗瑶的衣袖,“师父她……她一直是这么花钱的吗?”

    “对啊,小云迟,”早便麻木不堪的慕诗瑶笑眯眯地弯了眼,一面抬手摸了摸幼童的脑袋,“先前你刚从栖灵山上下来的时候,没见识过你师父花钱的样子吗?”

    “见、见识到了。”离云迟皱眉,认真掰着指头,“但山下小镇里的东西都便宜,师父买了那么多东西,加起来好像都没有她刚刚买下来的那几匹布贵。”

    “喔,那看来是那边的物价问题,

    京城的东西多,要价惯来比别处高些。”慕诗瑶点头,

    “不过没关系,这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云迟,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也不要太纠结你师父花钱时的样子——反正她花上头了一直这么个德行,以后你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可是……”小道童痛苦瘪——他总觉着这不像是什么好习惯。

    上百乃至上千两银子方能得上一匹的布料,他师父买起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那一颗就能值上一两银子的玉石珠子,他师父一买就是一匣不说,还要让裁缝们把它们统统缝在衣服上!

    他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师父她有这么……这么……

    离云迟皱着小脸犯了难,他想说他师父这行为是骄奢淫逸,但仔细想想,那些银子好似又是师父她自己凭本事赚出来的,顶多称得上“奢”,却算不上“逸”。

    但若说是铺张浪费……那好像也不大对。

    毕竟出来前,师父就与他说过了,她今儿要给大家买的,是能“镇得住场子”的礼服。

    他虽不大明白何为“镇得住场子”,但他知道怎么才能镇得住山中的冤魂厉鬼——道行深的前辈先生们,凭自己便能镇得住那些鬼魂;而似他这样道行浅薄的小道童,

    就只能依靠师父给他的那些厉害法器了。

    如此逆推过来,师父是觉得小师叔和凝露姐姐她们还不够厉害,所以需要这种漂亮又华贵的衣服,来压制住旁人,让他们不敢随意轻视她们吗?

    那这就不算是铺张浪费了。

    小家伙寻了个小凳坐下托了腮,他看着自家师父那扔起银子来豪气干云的样子,憋不住幽幽叹出口长长的气。

    他这会总算是明白,师娘为什么会让他喊“师娘”而不是“师爹”了。

    因为师娘他又穷又笨,花钱快,胆子还小。

    他觉得他除了个子高长得好,大约就没什么其他优点了。

    他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的玄门易术,竟还连那部《太上三十六部尊经》都没能背个滚瓜烂熟,学个手诀,也要掰上半天才能打到位。

    他每天都要挨师父的戒尺不说,动不动还要被罚蹲墙角、顶花瓶。

    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师父上次来皇子府的时候,才给过师娘几万两的银票,可他们今儿再出来买衣裳,他师娘兜里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千两了。

    哎~要养这么个憨憨师娘,师父一定很辛苦吧?

    怪不得她只能靠大把花钱来排遣压力了。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离云迟摇头晃脑,一面在心下暗暗下定了决心——他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为师父排忧解难,争取不要让师父再替他操心!

    ——一个师娘就足够师父忙活的了,他绝对绝对不要跟师娘一样天天给师父添麻烦!

    这边的小道童忙着攥拳发誓,那边的慕大国师则已定好了最后一套衣裳,正与掌柜细细算着总账。

    “三小姐,您今儿一共定了八套礼服,十二套常服。”一开张就成了这么大的一单生意,掌柜脸上自是盛满了藏不住的喜气。

    她抱着算盘,指尖的算珠被她打了个飞快,不多时,那一串串的价目便自她口中蹦了出来:“八套礼服共计白银一万三千两,十二套常服总价一千三百两……”

    “再加上您额外要的那些玉珠、金银线绣和毛领、手捂,总计一万五千四百二十两。”

    “三小姐,您是咱们铺子里的常客了,我给您抹个零头,您只消给小人一万五千两就好了,那四百二十两的零碎之物,便算是小人送给您的。”

    “一万五千两……”慕大国师应声蹙眉,预备去取银票的手微微一顿,“掌柜的,您这四百二十两的零头,会不会抹得忒大了点?”

    “不怕亏本吗?”

    “嘿,您这是哪里的话?不会,不会。”那掌柜摆手,面上的笑意分毫不改,“这一万五千两里,小人多少还是能有些赚头的。”

    “虽然指定不如加上那四百多两来得多,但您可是咱们这的大主顾——只要您高兴了,没事愿意多来咱们这店里几趟,小人往后才能赚的更多不是?”

    “这年头的生意可不好做,尤其是咱们这样的小本生意——”

    “想要做好,那定然是不能只图这一时之利……”掌柜道,她正欲再与慕惜辞说上两句好话,余光便瞥见一条黄狗自巷尾缓步走来,她脸上的笑影忽的微变。

    “慕三小姐,您等一下。”

第七四五章 秋水踏雪

    掌柜放了算盘,回身向小铺后院探了身子,一面拨开门上软帘,朝院中招了手:“哎——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备好了、备好了,一早便备好了——那狗来的倒是准时。”在院内忙活着的一小伙计应声颔首,起身时顺带提来只竹编的小篮,“喏,

    掌柜的,给你。”

    “成,你去忙吧,前头还有贵客在,这东西交由我来处理便好。”掌柜点头,自伙计手内接了篮子,便打发她继续干活去了。

    “抱歉,

    三小姐,小人只怕得劳您再等一下了。”取来小提篮的掌柜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

    随即拎着篮子步去了小铺门口。

    彼时那白爪黄狗已然立上了裁缝铺外的那一小片空地,昂首对着铺内“汪汪”吠了两声。

    “来了来了,你可别叫啦,仔细等下再惊到了我的客人。”裁缝铺掌柜没好气地笑骂一句,边说边从篮中取出两块挂着些肉的剩骨头,扔去了地上,“给,快吃吧。”

    “这一天到晚的,就你来的最为及时。”

    “汪呜——”那狗哼哼一声算是答复,继而安生低头啃起了被掌柜扔在地上的骨头。

    一旁的离云迟瞅见那狗子乖巧又通人性的样子,不由大觉有趣,忙不迭迈着短腿,轻手轻脚地蹲去了门边。

    “好乖的狗狗。”小道童托着小脸满目欣喜,他几次想伸手摸摸那黄狗的脑袋,但碍于有他师父在侧,

    他终究是没敢伸出来那个手。

    “掌柜,这是谁家的狗狗,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呀?”离云迟转眸,

    仰着脑袋定定盯上了掌柜的脸面。

    后者见状弯眼笑笑,看着小道童那稚嫩单纯的小脸,略略放轻了声调:“小公子,这是那边花楼里跑出来的狗。”

    “花楼?”离云迟眨眼,一时懵懂,“花楼……是什么楼?”

    他听说过城楼、门楼,还有边城的炮楼,但花楼是什么东西?

    “咳,花楼就是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楼。”冷不防听见“花楼”二字的墨君漓连连假咳,赶忙一把捞了小道童,将他扔去了别处,“是你这样的小萝卜头们不能去的地方。”

    “去,上一边玩儿去,别在这碍事。”

    呸,明明是又穷又笨的师娘您看起来比较碍事才对吧?

    还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楼,师娘您在这忽悠三岁小孩呢?

    ——他看起来哪有那么傻!

    被人抱去一旁的离云迟噘着嘴巴嘟嘟囔囔,

    包子脸上不受控地多了两分嫌弃。

    他鼓着脸,

    静静站在墨君漓背后怒视了他半晌,到底哼唧着去寻灵琴等人玩了。

    ——算了,

    不让问就不让问吧,他已经决定要原谅师娘了,谁让他是从来不给师父惹麻烦的好孩子呢。

    离云迟心下如是想着,慕惜辞则在见到自家小徒弟走远后,转头看了眼铺中掌柜,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掌柜的,话又说回来了。”

    “这花楼的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们花楼养狗,是从来不给狗喂食的吗?”

    “害,慕三小姐,这您有所不知,其实这狗从前是那边花楼里养着的,但从五日之前,它便不再是了。”掌柜道,她低头看那黄狗吃完了骨头,顺手又撂下了提篮。

    慕惜辞垂眸向那提篮内扫了一眼,见那篮中仍装着几只烫面烙饼——这倒不像是做来给狗吃的。

    “喏,快带回去给你主子吃吧——记得吃完了把篮子给我送回来,不然,明儿可没有你们的饭吃了。”掌柜放了提篮,俯身拍了拍黄狗的脑袋。

    那狗乖乖巧巧地拿爪子将那堆碎骨头扒拉到了门边一角,而后立身用前爪给掌柜作了两个揖,这才叼起那只提篮,转身蹿回了巷尾。

    “哦?怎的五日前便不再是了?”慕惜辞挑眉,她这会心下难得被掌柜说的勾起了几分兴趣,“掌柜的,你仔细说说,我想听听。”

    “是这样的,三小姐,那狗名唤‘踏雪’,它主子叫秋水,从前是那楼里的姑娘。”掌柜说着叹息一口,就手拿来了扫帚簸箕,收了门口的那摊碎骨头。

    “这秋水姑娘人长得好,脾气也好,就是命不大好,一直坎坎坷坷的。”

    “先前小人隐约听旁人提起过,说那秋水姑娘原本是京外哪座小县城知县的女儿,亲娘死了后,她继母瞧她不大顺眼,便寻了个机会,趁着知县外出断案时,故意将她领上了大街、丢在了人流最密集的道口上。”

    “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识得回家的路?等她跌跌撞撞摸到街边,她那继母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说到此处,掌柜目中隐约染上了些许不忍。

    “后来与家中人走失之后,她又不幸在那街上遇着了拐子,那拐子见她天生一副好皮囊,便偷摸把她运来了京城、卖进了花楼,做了花魁身边的侍奉丫头。”

    “等着那知县带着人寻到这里,秋水姑娘已然在楼中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她父亲见她随侍在那花魁左右,也不管她一个六七岁的幼童,能不能反抗一群大人们的命令,只顾自嫌她是自甘堕落、辱没他们家的门庭。”

    “那知县自觉面上无光,于是不曾认回秋水姑娘,只说她‘确乎与他女儿生得有几分相像,大约是下人们认错了人’,随后便又带着人走了。”

    “那秋水姑娘自此便算是彻底沦落了风尘——”放了笤帚的掌柜抄着两手,怅然叹出口浊气,“慕三小姐,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可别笑话小人。”

    “小人一直觉着,若那秋水姑娘能安安静静地在那花楼里过一辈子,倒也还算不错——虽说那楼中姐儿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她生得好,一手秦筝(古筝)又弹得艳惊四座。”

    “只要她能把握住年轻时的这几年岁月,努努力亦差不离能赚够让她安度下半辈子的银子——地位虽低些,却起码能吃穿不愁,不至沦落街头。”

    “奈何她的命不好,那花楼的鸨|儿原本是把她当做未来的花魁教养出来的,从前也一直未曾让她接客。”

    “前阵子她刚满了十五,鸨|儿原想在她及笄那日,给她好好办一场梳拢(俗称破|瓜)礼,孰料就在那梳拢前日,她与楼中一姑娘吵了起来,最后竟不慎教人划破了脸。”

第七四六章 人是救不完的

    “青楼里的姑娘被划破了脸,就像是铁匠没了他打铁用的锤子,那梳拢礼办不成了,鸨|儿便临时寻了个别的尚未接过客的姑娘顶了上去。”

    掌柜的说着敛了眉眼,目中不忍之色不由愈深:“后来,赶去给秋水姑娘医脸的郎中说,姑娘脸上的伤口太深,

    来日即便是养好了,也会留下除不去的疤痕。”

    “鸨|儿知道她这么多年辛苦培育出的摇钱树倒了,心中自是恨恼不已,当夜便断了秋水姑娘的药,又将她赶去了柴房居住——”

    “那柴房又脏又破,姑娘住了没有两天,

    便得了极重的风寒,脸上的伤口也因着感染而溃了脓,那鸨|儿见她许是活不久了,

    就干脆把她赶出了花楼。”

    “秋水姑娘走了,踏雪自然也得跟着走——那狗当年就是被秋水姑娘捡回去的,如今它主子失了势,花楼里的人当然也不会给它什么好脸儿。”

    “姑娘从前尝来小店里裁过两套衣裳,与小人也算有那么点微末交情。”话至此处,掌柜的不由连连叹气,“她是个好姑娘,小人实在不忍见她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横死街头。”

    “于是便命人偷偷给她送去了一套被褥,又每日给她和踏雪准备了些许吃食……希望姑娘她能熬过去罢。”

    “哎……其实小人知道,小人最好是能把她接过来,再请郎中给她好生治一治。”

    “但是三小姐……您也看到了,”掌柜面露难色,“小人这里还有这么一大帮子的伙计要养,裁缝铺又是小本生意,油水算不得高,

    姑娘那病治起来,也不知要花进去多少银子……”

    “加之这年头,寻常商户也不敢跟那花楼出来的姑娘们走得太近,

    所以……您明白的,小人是真没法子把她接过来。”

    “嗯,我明白。”慕惜辞点头,随即敛眸自袖中摸出了一万五千零四百两的银票,并将之塞去了掌柜手中,“喏,掌柜的,这些银子你拿好。”

    “——四百二十两的零头实在太多,我只当你是给我抹去了二十两的零头便好,至于余下的那四百两,你也不必太过纠结,权当是我给那位秋水姑娘留下的饭钱罢。”

    “阿瑶,小云迟,灵琴凝露,咱们走吧。”

    “这、三小姐,这如何使得?”那裁缝铺的掌柜一慌,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拦那跨出门去的姑娘。

    孰料后者的身姿极为灵巧,

    轻轻松松地便避开了掌柜伸出去的手臂,

    掌柜的扑了一空,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几人潇洒地登车而去。

    上了车的慕大国师杵着窗框不再言语,余下的几人则是格外的沉默。

    马车四角的车铃悠悠响过了半刻,一直垂着脑袋的慕诗瑶终于忍不住小声开了口:“三姐姐,你刚刚,为什么……哎……”

    “我刚刚怎么?”慕惜辞应声回眸,“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下那位秋水姑娘吗?”

    “可是阿瑶,我已经给掌柜的留下了四百两了呀。”

    “那四百两,无论是给那位秋水姑娘寻医还是置办些别的东西……按说也都差不多够了。”

    “不是,三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姑娘被慕大国师说得陡然烧红了半张脸,“你清楚我的意思的。”

    ——她的意思是,她知道她三姐姐定然有能耐救下那位秋水姑娘,乃至于有本事能让她康复如初。

    “是的,阿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惜辞双手交叠置在腿上,神情平静,“但是阿瑶,天行有常。”

    “这样的人,永远都会存在,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存在——我们不可能救下每一个遭逢不幸之人。”

    “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还此间一个清明的吏|治——唯有吏治足够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情况才会变得更少。”

    “并且即便如此,它也只能被‘减少’,而非‘杜绝’。”

    ——世间永远存在只顾所谓的“脸面”,而不顾子女生死存亡的无情父母;这世间也永远存在喜欢赚黑心钱的拐子。

    明面上的花楼或许能为官府取缔,但藏在暗处的娼|馆却永远除不尽、抓不绝。

    更有甚者,那教坊司便是明晃晃的官||妓||馆,他们今日能救得一个“秋水”,来日这世上又要多出来多少个“春水”?

    人是永远救不完的,就像她前生努力了那么久,也没能护住边关每一个将士、保住城中每一个百姓那样。

    何况……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她亦真的不想再生出旁的事来了。

    慕惜辞闭目无声叹息一口,慕诗瑶却揪着袖口,慢慢咬紧了牙关:“可是……”

    她锁了眉头,目中的挣扎与纠结之意近乎溢出了眼眶,坐在她对面的慕惜辞见此忍不住抖了抖眉梢:“……阿瑶,你真的有那么想救那个秋水姑娘吗?”

    “想。”慕诗瑶重重点头,“三姐姐,我真的很想救她。”

    慕大国师闻言,翘着唇角似笑非笑:“为什么?”

    “因为她经历过的那些事,和我娘实在有些像。”小姑娘说着攥了拳,“只不过,我娘是被她的叔父卖进青楼里的,而这位秋水姑娘,则是被她继母故意弄丢,又遭了拐子。”

    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好姑娘,都是小小年纪,便被人连哄带骗地卖入了花楼。

    虽说其他一些细末之处不尽相同,可她听着那位秋水姑娘的事,仍旧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她娘。

    她想,若是她娘年轻之时遇到了这种事……那她一定会很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罢。

    “那你们呢?你们也想救那位秋水姑娘?”慕惜辞不置可否,只顾自转眸看了眼灵琴与湛凝露。

    “害,救呗,”湛凝露抠着脑袋仰头望天,“小姐,书上不是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一旁的灵琴抱着湛凝露的手臂咽咽口水:“小姐,婢子听姑娘的。”

    “你呢?”慕大国师低头看向身旁的小道童,“小云迟,你怎么说?”

    离云迟搓手:“师父,徒儿觉得那踏雪挺可爱的。”

    得,这就是统统同意要救人的意思了。

    统计完“民意”的慕大国师幽幽叹气,继而抬手一拍自家小徒弟的脑瓜:“那成吧,小云迟,你现在瞅得着踏雪的气机在哪里吗?”

    “看得见,看得见!”离云迟忙不迭将头点成了啄米的小鸡,扒着窗口晃了指头,“在那,就在那边那条小巷子的最里面!”

    “好说。”慕惜辞颔首,而后抬指一敲车厢:“阿衍,调头,咱们往回走!”

第七四七章 千钧一发

    “好嘞!”临时被人抓来充作车夫的少年点头应声,手中马鞭一扬,即刻便调转了马头。

    那马儿拉着车子沿着原路疾驰而去,一行人才刚赶至离云迟指出的那条小巷巷口,就听得那巷子深处,隐隐传来阵急促又近乎声嘶力竭的犬吠。

    “啊,是踏雪的声音!”小道童圆眼微瞪,

    伸手猛地抓住了自家师父的衣袖,“师父,踏雪好像在害怕,它的叫声听起来很紧张!”

    “而且……而且那边可能还不止一个人。”一手扒着车窗的离云迟小脸微白,嘴唇忽的失了三分血色,“徒儿好似看到了四五个人的气机……很浊。”

    “四五个人……”慕惜辞垂眸喃喃,

    随即安抚似的拍了拍小道童的发顶,

    转目抬了眼,

    “好,为师知道了。”

    “阿衍,这马车进得去那巷子吗?”

    “六尺巷,进还是能进去的。”纵着马的墨君漓闻声收缰,降了车速,“但进去了不好调头,地方不够宽,多半得咱们手动把车倒着拉出来。”

    “调不了头那就别往里进了。”慕大国师斩钉截铁,飞速给众人分了工,“阿衍,把车停到巷子口,灵琴和小云迟留下看车,我先过去瞅瞅。”

    “阿衍,等下你带着阿瑶和凝露,慢慢往里面赶。”

    “阿辞,你自己一个人行吗?”刚挺稳了车子的少年蹙眉,“听小萝卜头的意思,

    人好像有点多。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你带着四姑娘和凝露姑娘慢慢赶过去?”

    “没事,

    这时间能呆在这种地方的,顶多也就是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慕惜辞不甚在意地摆了手,顺势撩了车帘,“这样的人,我能一脚一个,问题不大。”

    “再者……也不知道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况,万一……你先过去,恐怕就不太合适了。”小姑娘探着脑袋拧了拧眉头,冲少年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者意会,当即不再阻拦,只默默挪着屁|股给她让出条道来:“那你小心些,别再一个不慎拍死两个。”

    “放心,我有数。”慕大国师的下颌微收,一面就手抓过少年的大氅广袖,伸手自里面抠出把十寸十五方的描金折扇,搁在手里晃了晃,“不过,你扇子得借我用用。”

    “我今儿出门没带剑,只带了一把匕首,那东西出鞘的后果你清楚,

    这可不好乱用。”

    墨君漓瞅着她那动作满目错愕:“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带了扇子……”

    慕惜辞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呵。”

    ——正常人谁家大氅袖子里能冒出来一截不起褶、不打弯的,再说,这老货上回大冬天带着扇子出来的那一茬,她这记得还清清楚楚的呢。

    慕大国师嫌弃不已地翻了个白眼,继而提着扇子蹦下了马车,三两下窜进了小巷。

    少年见状,忍不住蒙叨叨地抬手挠了挠脑袋——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人鄙视了。

    下了车的慕惜辞一路跑向了那小巷尽头,片刻也不敢停歇。

    她离着那巷尾越近,耳畔萦绕着的犬吠之声便越是尖锐凄厉。

    待去着那小巷尽头还有三丈来远时慕惜辞抬了眼,便见两名混混打扮的干瘦男子正拿着木棍轮流截打着踏雪,另有两个乞丐似是正步步往那墙角逼去。

    被人追撵着的踏雪一面躲着木棍,一面嘶吼着试图去撕咬那两个乞丐,小姑娘见它的身上已然挂了彩,原本顺滑干净的狗毛,这时间也已乱成了一团。

    彼时那两个小混混正似猫捉老鼠一般,故意一搭有、一搭无地圆抡了掌中木棍,恶意逗弄着那护主心切的狗子。

    ——每当踏雪即将咬到那两个乞丐的小腿时,混混们便会猛然敲上一棍,把那黄狗抡出三尺来远;但当踏雪挣扎着自地上爬起之时,他们又会放下棍子,好整以暇地等它扑咬上来。

    他们像是玩上了瘾,乞丐们也恶意配合着放慢了脚步——左右那身染重疾的可怜姑娘跑不远也逃不走,这巷子又惯来偏僻,见不到什么人影,他们有的是时间能浪费。

    “嘿,都说那天香楼里的姑娘们个个细皮嫩肉,那老鸨|儿精心调|教出来的花魁,更是精通那等子秘术,其能耐,比之世家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我等‘贱|民’从前自是无福消受这般天堂之乐,可如今嘛……”一乞丐荡||笑着吐出满口的污言秽语,慢悠悠逼近了墙角,“有秋水姑娘在,竟能让我等也有这个福气,品一品那天香楼花魁的滋味儿。”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余下三人畅快而不怀好意的大笑,一混混甩着木棍觑着墙角,眼中异色联翩:“就是啊,秋水姑娘。”

    “听说你从前是被刘妈妈当做花魁调|养出来的,被人赶出楼前还不曾***——”

    “身为花魁,却至死没能体会过那等极乐之味,这可真是太可怜了。”

    “秋水姑娘,反正你眼下也没剩多少活头了,不如便从了我们,虽说你那脸已经毁了,但咱哥几个都不是挑剔的人——女人嘛,脸一蒙,倒也没什么差别。”

    “怎么样啊,秋水姑娘,要不要从了我们?”那混混道,余光瞅见那黄狗嗷呜呜奔窜上来,顺手横出一棍,砸上了它的脑袋。

    “走开,你这烦人的臭狗!”那混混低啐,他使出的力气颇大,踏雪登时被他砸得飞断了半颗狗牙,它整个狗身也似破布袋一般斜飞了出去,撞在小巷的石墙上,“嘭”的一声闷响。

    被人围困在角落里的秋水见此心疼地急出了泪来,奈何她这两日病得实在太重,这会不但四肢软绵绵地生不出半点力气,喉咙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你们……不要……”不要伤害踏雪——

    秋水攥紧了草垛上堆委着的棉被,她颤巍巍地咬了牙,死命挤出了几字。

    孰料她这般的反抗模样,反让那几人心下越发生了气。

    离着秋水最近的那乞丐高高扬了手,作势便要抡她的耳光:“嘿你个臭|婊|子,老子能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到这时候,你反倒跟老子装上什么贞|洁|烈|女了——”

第七四八章 你想活吗?

    那乞丐骂骂咧咧,举在半空中的巴掌眼见着便要重重抡下,孰料一柄描金绘银的折扇竟先一步飞敲上了他的头。

    “诶唷!”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扇子的乞丐捂着脑袋连连后退,方才那一瞬,他只觉一股巨力袭来,令他的大脑霎时便归了空。

    “混账!”立在丈余外的慕惜辞扬声怒喝,她面色阴沉,

    一双杏眼内已然腾满了熊熊的火。

    ——赶到此处之前,她就已料到这边的情况不会太好,但她亦着实没想到这几个地痞流氓竟能无耻下|贱到这等地步!

    就算那秋水姑娘曾经当真是沦落了风尘,那她也容不得他们这般作践——这帮畜生是把人家姑娘当成什么了?!

    竟还把踏雪抡到了墙上——

    混账东西!

    慕惜辞攥了拳,她平生最恨欺男霸女之事,于是忽然间便变得怒不可遏,

    那边的几个混混乞丐循声回头,瞅见那裹着斗篷的半大姑娘,面上笑意不减反增。

    “哟,今儿咱们这是撞见什么大运了,光一个秋水还不够,这说来便又来了个嫩瓜秧……啊!”一混混邪|笑,哪想他那一句污秽之语尚未脱口,下巴便已被人一脚踹脱了出去。

    “既是不会说话,那你这嘴便也不用要了。”劈手夺了混混掌中木棍的慕大国师目色微凉,眼中陡然蒙上了两层凛然杀意。

    虽说过来前她答应了阿衍不杀|人……但她顺手卸这帮人几条胳膊,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左右她就是京中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又不缺钱,这点药费医费,她还是陪得起的。

    ——哦对,那两个乞丐好像也没处花什么医费药费,要不,她还是大发些慈悲,干脆给他们超度了好了。

    小姑娘晃了晃手腕,

    顺势掐诀引来了几道阴煞,先前被她那两下吓懵的混混乞丐们这会总算回了神,当即叫嚣着冲她扑了过来。

    “这臭娘们……兄弟们,

    给她点颜色瞧瞧!”

    混混们张牙舞爪,慕大国师见此却悄然弯了弯唇角——

    她等的就是他们忍不住冲过来,不然这巷子这么窄、巷尾又这么挤,她敲起人来,岂不是要误伤了那缩在墙角的重病姑娘?

    这可不行,她答应了阿瑶他们赶来救人,便定然是要将人全须全尾的救出去的。

    慕惜辞眯着眼睛无声笑笑,继而以棍杵地,足下借力,猛地蹿起了近四尺高——

    奔扑过来的四人一人兜头挨上了一拳一脚并上一道钻心的阴煞,趴在地上刚挣扎起来的踏雪只觉狗眼一花,先前追打过它的那几个混混,这时已然上了墙。

    “汪呜?”蒙叨叨的狗子蒙叨叨地嚎出一口,下一息那根尚粘着他狗毛的木棍便狠狠砸上了几人的手脚。

    慕大国师以一棍子敲碎一截骨头的力度咣咣赏了那四人二十余下,一时间小巷之内鬼哭狼嚎彻响天际,无端觉着爪痛尾巴也跟着痛起来了的踏雪颤巍巍地捂了狗眼。

    “以后若是觉得自己活够了想死,尽管再去胡乱寻人家姑娘家的麻烦。”总算敲解气了的小姑娘一把扔了木棍,

    顺带弯腰拾起了地上躺着那把描金折扇。

    “不过,

    我估计你们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捡了扇子的慕惜辞勾唇冷笑,

    眉目一敛,“毕竟断了胳膊和腿的太监,是没本事招惹姑娘的。”

    “废|物。”她低啐一口,就手解下了身上的裘皮斗篷,转身将之裹到了秋水身上。

    “你想活吗?”小姑娘垂了眼,鸦色的眼睫悄然遮掩去了她大半的瞳孔。

    她静静看着面前才及笄不久的瘦弱少女,她的右脸光洁完整,左脸上却有一道伤痕,近乎贯穿了她半边的脸颊。

    那伤处深几刻骨,这时早已溃了脓,脓水将她面上的皮肉泡得外翻发烂,可即便是这样,慕惜辞仍旧能从她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隐约觑见她从前的风光。

    她分明长了双微挑的媚眼,可眼神却仍似初生幼童一般的清澈干净——

    她本应生了张秾艳到乃至有些媚|俗的面容,但这眼神却恰冲淡了那股艳俗之气,令她无端多了几分楚楚之态,并由此变得娇而不妖、媚而不俗。

    ——这不是阿姐那般绝顶雍容大气的国色,却也是这世间难求的天成媚骨。

    媚而不自知的那种。

    ——怪不得那拐子会将她卖入青楼,怪不得那鸨|儿在她破了相后,并未在第一时间便把她赶出楼去。

    慕惜辞的眼神微晃,一面好脾性地轻声重复一句:“你想活吗?”

    “我能救你,也能治好你的脸。”

    “所以,你想活吗?想从此之后,堂堂正正的活吗?”

    缩在墙角里的秋水怔怔眨眼。

    她早在慕惜辞骤然出现的那一瞬便愣了神,直至现在都没能缓过乏来。

    她定定看着那比她还小上几分的姑娘,以雷霆之势收拾了那几个想要欺负她的混混,并毫不留情地断了他们的四肢——

    她先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青|楼里的姑娘们做的都是卖笑的营生,从最上头的鸨|儿,再到最下面伺候姑娘们梳洗的丫鬟,无一不是娇娇软软、恨不能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挂在他人身上的模样。

    偶尔有两个才高气傲些的花魁娘子,见了那大把洒金扔银的老客,照旧要作出一派半推半就之状……

    鸨|儿命人教她琴棋书画,同样也命人教她何为“顺从”与“依附”,她自小生在这样的地方,还从不知姑娘家竟也能潇洒利落成这般样子。

    原来……花楼外的姑娘们,是可以反抗、不必事事都顺从着他人来的吗?

    秋水倏然有些恍惚,在她脑内深处那段尘封着的记忆里,她隐隐记得曾经的自己也不是花楼中的那副模样。

    但那记忆实在是太久太远,久到早已模糊褪色,教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她也能……似她那般堂堂正正的活吗?

    她抬了头,漆黑的瞳底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目的光亮,她抖了抖嘴唇,干涩到近乎咯了血的嗓子勉强挤出来四个字:“我可以吗?”

    在花楼中蹉跎了十余载岁月的她、早就习惯了花楼里姑娘们那一套生存方式的她……

    这样的她,真的还可以重新站起来吗?

    慕惜辞闻言忽的笑开:“当然。”

第七四九章 见到男人就烦

    小姑娘的笑意极浅,落到秋水眼中,却是比那夏日里的骄阳还要再盛上几分。

    她眨了眼,许久方梦呓般的喃出一个“想”字,慕惜辞闻此,面上的笑影不由愈深。

    “好姑娘,睡会吧。”小姑娘垂了眼,

    伸手虚虚覆上了少女的眉目,暗中掐了个替人调理气息的诀子。

    秋水只觉眼前一暗,眼皮无端便发了沉,下一瞬就当真忽忽悠悠地沉沉睡过去了。

    慕惜辞哄睡了那重病的姑娘,继而转身一扫快步赶来的三人,嗓音微微发了凉:“阿衍,派人把这四个败类丢进天牢里住上两日罢。”

    “我看,

    他们几个不适合继续出现在中集,倒是挺适合住一住大狱。”

    “这好说,”赶过来的墨君漓应声点头,边说边摸出只银哨,唤来两只信鹰,“我马上让燕川带两个人来。”

    “嗯,动作尽量快一点吧。”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四人的胳膊和腿都被已我敲断了。”

    “加上这冰天雪地的……我估摸着,若是燕川他们再多耽搁上一会,这几人大约便剩不下什么命活了。”

    好家伙,看来小国师这次是真生气了。

    正划拉着纸条的墨君漓闻此沉默一瞬,而后从善如流地点了脑袋:“……好的,我让燕川他们立刻过来。”

    “这、这些人的胳膊腿都断了啊?”缓过神来的湛凝露掩唇惊呼,“小姐,您这是发了多大的火——您的手没事吧?”

    “我的手没什么事,就是踏雪好像伤着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它细看。”慕惜辞蹙眉,

    顺势一提衣袖,“凝露,

    待会你把它抱回去带给小云迟瞅瞅,治这个,那崽子应当比我顺手。”

    “好。”湛凝露颔首,正欲转头好生看看那大黄狗的情况,目光便先凝在了墙边那颗断了一半还沾了血的犬牙上,“……等会,小姐。地上那牙……是踏雪的?”

    “它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少女瞠目——她记得那会在裁缝铺掌柜那里瞅见踏雪的时候,这狗子还神采奕奕地跟人讨骨头吃呢。

    怎的这中间隔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它就变这么惨了?

    “害,别提了,凝露,你一提起这事我就来气。”慕大国师骂骂咧咧,目中陡然又腾上了火气。

    “四个二三十岁的大男人,满嘴污言秽语地欺负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还把踏雪当球一样抡来抡去。”

    “没把他们当场打死,都算是我今天脾气好,大发慈悲了!”

    “阿瑶,过来帮忙搭把手,这巷尾太乱了,秋水姑娘又生得跟我差不多高,

    单我自己,

    好像是有点抱不利索。”

    “诶,好,来了。”慕诗瑶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小跑着赶上来,帮那昏睡过去的秋水仔细裹了裹斗篷和小被。

    在帮着慕惜辞把秋水横抱起来的时候,小姑娘忍不住团皱了一张脸:“三姐姐,要不还是我来抱吧。”

    “你方才刚跟着人动了那么大的一通手,这会可别再累到了。”

    “没事,马车进不来巷子,这里又离着巷口有那么一段距离。”慕惜辞摇头,一番话说了个老气横秋,“单凭你那点力气,只怕走不了多远便撑不住了。”

    “还是我来吧,不打紧。”

    “那、那要不要等等燕统领他们?”慕诗瑶面露迟疑,她知道墨君漓身为一国皇子,当街抱着个前天香楼里的姑娘定然不大合体统,这事指定是不能找他帮忙的,但她又总觉得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让自家姐姐忙前忙后,好似也不应当。

    “或者,还有别的我能帮上忙的活吗?”

    “得,找什么燕川。”慕大国师拧着眉头低声一啐,“秋水姑娘都及笄了,为了姑娘家清誉着想,还是我来更合适一些。”

    “再者,我这会正在气头上,见了男人就火大。”慕惜辞道,边说边没好气地剜了墨君漓一眼,“怕待会再憋不住,一个不慎多敲断了几个人的腿。”

    “至说别的活儿……这样,阿瑶,你等下跟凝露抱一下踏雪,顺带拎上那只提篮罢。”

    “咱们离开前得先去趟裁缝铺,知会下掌柜的,不然她明儿瞅不见踏雪,该担心了。”

    “好,那我把草垛子上的那套被褥也一同收着,带给掌柜的吧。”慕诗瑶下颌微收,不自觉抠了抠指头,“我看那被子还新着,应当就是掌柜的送秋水姑娘的那一套。”

    “不用,你只管拎着提篮就是,被褥留给他们狗男人收。”慕大国师面无表情,临走又狠狠剜了身旁的少年一遭。

    “阿瑶凝露,我们走。”

    ……哎,不是,这说走就走,真不等他啊?

    眼睁睁看着几人走远,并无故中了两刀的墨君漓茫然万般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他既委屈又可怜、既弱小又无助。

    ——关键他还他喵有苦没处说去。

    少年哭丧着脸抽了抽鼻子,一面就手在那沾了灰的墙上静静画起了圈圈。

    好在燕川等人办事的速度一向极快,他只在那巷子里等了不出一刻,便顺利等到了自家那群任劳任怨的好下属。

    燕川等人来时特意多带了一辆马车,如此慕惜辞等人并上踏雪,就不必挤在国公府的那辆马车里了。

    众人买齐了给秋水治病所需的草药、与裁缝铺掌柜打过声招呼后便直门儿赶回了国公府。

    灵琴与凝露两个姑娘合力飞速收拾出了浮岚轩的厢房,慕诗瑶则赶忙打来了两大盆处理伤口用的净水。

    秋水脸上的伤口拖得时日太久,身上的烧也发得太高,这样的病症,即便是慕大国师亲手处理起来,也要费上好一阵的功夫。

    帮着她给人治病的几个姑娘端着水盆忙进忙出,一时插不上手的离云迟便只得抱着踏雪,随着墨君漓一同蹲在了庭中的杏树之下。

    “踏雪,你不用担心,我师父很厉害的,她一定能治好你的主人。”小道童撸着狗头一本正经地板了小脸,边说边戳了戳踏雪的肚子。

    “对了,你这里还疼吗?”

第七五零章 好孩子不可以嘲笑大人

    “嗷呜。”被人可劲儿搓着脑袋的踏雪应声呜呜一口,叫完又甩着尾巴,张嘴舔了舔幼童的手心。

    后者见它的状态好似颇为不错,不由笑眯眯地弯了圆眼:“嗯,不疼了就好。”

    回来的路上他便逮着空替踏雪仔细检查过了,这狗子大约是年岁不大,平日吃得也好,

    身子可谓是甚为结实。

    它挨了那几个混混那么多下木棍,除了断了半颗狗牙又折了一条后腿、并上几处算不得有多严重的外伤之外,竟没受旁的什么伤。

    ——只要是没受内伤,剩下的那些个外伤就极好处理了,即便是最严重的那条断腿,也至多不过是要让平素好动的踏雪,它安生当两天乖狗砸。

    想过一圈黄狗伤情的离云迟安下心来,

    片刻后便颇有闲心地与踏雪一搭、有一搭无地说起了闲话:“对了,

    踏雪,

    你换过牙(我查了,狗狗会换一次牙)了吗?断了的那颗牙还能不能长出来?”

    踏雪闻言晃着狗头耷拉下耳朵:“汪呜——”

    ——它去年刚换过一次牙,现在好像不能再换了。

    “唔……那这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你还有别的牙可以用——或者我们请灵琴姐姐给你炖些软烂的肉吃。”小道童大眼一眨,温声安慰着那失落的狗子。

    “汪!”踏雪气哼哼地别过了脑袋,它觉得自己只是断了一颗牙,还没老到那等不能啃骨头的地步。

    “嗨呀,我这不是担心嘛。”离云迟鼓着小脸戳了戳狗子的后脑勺,那黄狗作一副伤心之状,硬生生梗着脖子不愿转头看他。

    “嘿,我说,小萝卜头,”一旁胡乱团着雪球的墨君漓看这一崽一狗,一问一答唠了个热火朝天,忍不住好奇万般的抻过了脑袋,

    “它叫唤的东西,

    你都能听懂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扭了头的离云迟不明所以,黑瞳中写满了好奇,“师娘,难道您听不懂踏雪说的话吗?”

    少年眉梢一吊:“我为什么要听懂它的话?”——他能大致看出来踏雪的情绪,但他是人又不是狗,为什么要去弄懂狗叫?

    “噫~”小道童撇嘴,看向墨君漓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哔——】。

    ——他就说么,师娘又穷又笨,师父养着他,一定很辛苦。

    “……不是,小兔崽子,你那什么眼神,你师娘我又不是狗。”也没这崽子那天生天眼未关的天赋!

    “可徒儿看您平常,不是也能听懂雪团的叫声吗?”离云迟静静伸手抱过了狗头。

    “雪团是我亲手养大的,踏雪我又不熟。”墨君漓挠头,“这不是很正常吗?”

    小道童闻此,瞥向少年的眼神顿时更加嫌弃了:“可是,

    徒儿之前也没见过雪团,

    也跟它不熟呀。”

    “这说到底,还是师娘您太……太那什么了。”

    ——太笨了。

    离云迟垂着脑袋陷入沉默,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告诉自家师娘这残酷的现实,但他又怕这血淋淋的真实会打击到师娘那脆弱的自尊、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

    虽然师娘的个子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可他平日的行为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而且,好孩子是不可以这样随意嘲笑大人的。

    小道童心下如是想着,墨君漓却被他说得生出了满腹好奇:“太哪什么了?”

    “师娘,好孩子不能随便打击大人的自信心。”离云迟一本正经地摇了脑袋,拒绝回答少年人这愚蠢的问题。

    被小道童圈在怀里的踏雪闻声仰头,冲着墨君漓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汪——汪!”

    这句他听懂了。

    这狗子骂他傻【哔——】。

    ……他就说嘛,花楼这种不利于猫猫狗狗小朋友健康快乐成长的地方,就应该被直接取缔!

    等着,他明儿早朝就给老头上书进谏,让他趁早关了那两座倒霉花楼。

    最好连教坊司也一起关了——关门大吉!

    墨君漓捏着雪球咬牙切齿,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跟踏雪置气,看起来当真更像是个妥妥的大傻【哔——】。

    两人一狗(也可能是一人两狗)闲唠间,那许久不见人影的慕大国师终于满面疲态地步出了厢房,离云迟见状,忙不迭抱起踏雪小跑了上去。

    “师父师父,怎么样?秋水姐姐没事了吗?”小小的孩童满目紧张,他怀中的踏雪跟着支棱起了一双狗耳:“汪!”

    “烧退了,脸上的伤也缝上了。”就手关上房门的慕惜辞倚着门框,顺势接过墨君漓偷摸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顶渗出来的汗珠,“小命肯定是出不了问题了,只是那伤口深,疤也没那么好褪。”

    “估计后续伤口长好之后,还要再吃上一个月的药、敷个两三个月的脸。”

    “这样。”离云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能好起来就行——这总比她之前连好都好不了要强。”

    “那是自然。”小姑娘勾唇笑笑,一面抬手摸了摸小道童的发顶,“那踏雪呢?小云迟给踏雪看得怎么样了。”

    “踏雪没受什么内伤,外伤的伤口,徒儿已经跟着师娘给它处理过了。”离云迟乖巧应着,边说边举了怀中狗子,“不过,踏雪断了一条后腿。”

    “徒儿不大会接断骨,也不知道给它接的怎么样,师父,还得劳烦您帮忙瞅瞅。”

    “我看看。”慕惜辞挑眉,伸手摸了把黄狗的断腿,片刻后眉心微蹙,“是接的不太好,但这没什么事,等下我给它重新接一接。”

    “不着急,师父您先歇歇。”小粉面团子放下踏雪,随即跑去院中角落里,吭哧吭哧地搬了把马扎,“师父坐。”

    “乖徒儿。”慕大国师心下一暖,继而面无表情地回头剜了墨君漓一眼,眸中凶光毕露。

    ——狗男人,还没她小徒弟会来事,刀了算了。

    猝不及防又中了一刀的少年拧巴着面容,一时说不出来话。

    他感觉眼下这情况简直是匪夷所思,他这会好像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就不该呼吸?

    或者,他就不该活着?

    “阿辞,那什么……”墨君漓凌乱风中,半晌方勉强寻到声线,试探性地开了口。

    孰料不待他吐出几字,那话便被慕大国师干脆利落地当场打断:“闭嘴。”

    得,惹不起了。

    少年望天,乖乖戳在树边当了个大号摆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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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