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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零六章 溺毙

    两手撑上了窗台的墨书远闻此,身子不由有着刹那的僵硬。

    他应声回头,便见墨书昀擎着只素纱烛灯杵在门边,面上似乎还带着些掩不去的惊诧之色。

    墨书远见状不禁脑仁微痛,他定了定神,继而长长吐息一口,扯下面巾,

    回身端上了满面的笑。

    “三哥好眼力,”一身墨色的青年假意大笑,随即眉目半掩,上前两步,面上悬着的笑意分毫不变,“小弟我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竟还是被你一眼认了出来。”

    “对了,

    三哥,这都夜近三更了,你怎的还没就寝?”

    “这不是这两日被父皇那道禁足令给憋的久了,心下烦闷睡不着嘛。”墨书昀笑笑,顺势将手中灯台搁在了门边的小木案上,“便想着来书房透口气,顺带寻两部话本子解个闷儿。”

    “至说我为何能一眼认得出来你……哈哈,五弟,你我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亲兄弟,为兄自然对你的身高体态熟识万分。”

    “莫说今夜你只不过是换了这一身的黑,便是明日你易了容、装成那街边叫卖的小摊贩,为兄也能一下子认出你来。”

    “说来,五弟,眼下父皇的禁足令不是还没收吗?你怎还跑到我这里来了。”青年垂眸,就手关上了书房的木门。

    其实他跟墨书远说谎了,他不是赶着跑上来透气的。

    他是入夜后就一直无由来的烦躁心慌,干脆便不曾回屋就寝,

    转而跑去府中偏僻处,

    在树下寻了块枯草厚实些的草地,傻愣愣在地上躺了小半个时辰。

    这一躺,便恰瞄见了他那翻墙而入、直冲着他书房走去的五弟。

    那翻进府中的人大抵是心中太过急切,一时竟没瞅见被那常绿老松遮掩去了大半个身子、仄歪歪瘫在地上的他。

    ——今夜的星光太过明朗,明朗到只那么一眼,就让他看清了墨书远的身形,和那被他揣在怀中、隐约现出三两处棱角的锦盒轮廓。

    他与墨书远是自小便呆在一处长大的亲兄弟,他的身形与体态早就被他深深镌入了脑海。

    是以,即便他穿着那一身的夜行衣装,即便他将自己打扮得好似是那梁上的飞贼,他仍旧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于是那一瞬,他的心脏像是无端坠入了深海,那般满带窒息的压迫感险些令他当场溺毙。

    他本想张嘴唤住他那大步疾驰而去的弟弟,孰料那嗓子却先一步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在原地仰躺了半晌,到底沉默着起身,静静踏上了那条通往书房的路——

    他清楚,这便是他命定的结局。

    墨书昀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桌案后的书架,上了大漆的木块在星月之下泛着柔和而零散的光。

    他看着那书架,似是能透过它瞅见其后掩着的那重暗格。

    他知道那格中定然被人塞下了无数书信,

    说不定还有枚匠人们精心仿制出来的金纽玉印,

    并上只小小的、自北疆而来的岫玉小坠。

    青年半垂着的眼睫不住地发了抖,满腹的绝望中又不受控地藏着点微弱而几不可察的希冀,

    他竭力拉扯着想要下垂的唇角,缓缓踱了步,最终于书房中央站定。

    “五弟,你这是……偷着跑出来的吗?”墨书昀故作轻松地弯了眼,墨书远闻言则佯装赧然地点了点头:“对呀,偷跑出来的。”

    “三哥,打父皇那一纸禁令下来,咱兄弟俩可足有七八日不曾再见过一面了。”

    “小弟心中想你实在是想得紧,今夜亦确乎是没能忍住,便趁着府外禁军轮值倒班时偷偷溜了出来。”青年敛眉,一连串的花言巧语,硬生生被他说了个“真心实意”。

    “我原想跑来与你唠两句家常,孰料等到了你府上,才发现这府内的灯都熄了,只剩书房楼下悬着的两只灯笼尚还亮着,便以为是你在这里。”

    “哪想楼下无人,楼上我也没能寻见半条人影——我见那天色已像是入了三更,猜料这时辰你大约是睡了,便收拾了一番,准备趁早打道回府。”

    “结果,没等翻出窗呢,竟恰被三哥你撞了个正着。”墨书远说着咧了嘴,脸上的笑意看起来亦是愈发的真挚,“想来,这大抵就是缘分吧——”

    “连老天爷也不忍心让我白走一趟。”

    “是呢,这当真是缘分。”墨书昀含笑颔首,作势便欲拉着墨书远往书案那头走,“如此,五弟你快坐,趁着这会时辰尚早,为兄陪你好好唠一唠家常。”

    “——对了,要不要我喊人送些茶水点心之类的来?”

    “我记得厨中还有罐没开封的糖桂花,另有白日才做成的栗蓉馅儿,刚好能做你最喜欢吃的栗蓉桂花糕来。”

    “不了不了,三哥,你别忘了,”墨书远连连摆手,唯恐墨书昀一个冲动,当真喊了下人过来,坏了他的事,“这会父皇的禁令还没撤呢,小弟我可是偷着跑出来的。”

    “你这时间喊了府中的下人们来,我悄悄跑出来见你的事不就露了馅了?”

    “此事若再一个不慎,被那嘴上没门的传到了父皇耳中……那小弟我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墨书远嬉笑着告饶:“再者,这大半夜的,原也不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等下我还想掐着子末丑初溜回府呢,三哥,咱可不能惊到了府外守着的禁军。”

    “唔,也是,那就不喊人了。”墨书昀从善如流,“只是五弟,这便得委屈委屈你了——”

    “回头你可别嫌弃为兄不会待客。”

    “放心三哥,,我不嫌弃的,”墨书远勾唇,一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一手悄然摸上了腰间藏着的那把短柄匕首,“小弟哪里会为了这么点事便嫌弃上你?”

    那匕首上嵌着的宝石既冷而硬,掐着金丝的刀柄硌得他指尖生疼,青年的眼中陡然晃出一线晦暗不明的诡秘色泽,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声线跟着目色慢慢发了沉。

    “三哥,没记错的话,当年咱们年幼之时,是不是也常似今夜这般,爱寻上那么个无人之处,闲来夜话?”墨书远道,四寸的雪锋,被他一寸寸地抽出了鞘。

    “是呀,咱们小时候就常背着母妃他们,大半夜的跑出来闲话。”墨书昀闻声微收了下颌,目中禁不住显出两分怀念之色。

    “那时……我们还说,要一辈子同甘共苦,做对方最亲近的好兄弟呢。”

    青年霍然仰头,唇边挂着道比哭还要难看了无数倍的笑。

    “你说对吗……三弟?”

第七零七章 笑话

    墨书昀垮了眉眼,转身仰头时墨书远手中的刀刃已然尽数没入了他的腰腹。

    他抬手攥住了玄衣青年的手腕,掌上用力,将那匕首的刃口又向着自己的腹内推进了几分。

    温热的血流顺着刀刃与刀柄上的金丝攀上了指尖,墨书远只觉自己的指头竟被那赤色灼得不住发了抖。

    他诧然抬眼,便见烛火与星光的映照之下,青年人一双墨色的眼瞳深得恍若两潭静水,那状似静谧的清潭之下,又藏着股难以言明的悲。

    那种绝望至了极处,自心魂纵深之地、层层返上来的悲。

    那悲意令他心惊神悸。

    “你怎么……”

    “你终究是选了这一步。”墨书昀梦呓似的打断了他的话,眉目间的凄凉之感自此便再藏不住。

    他重重捏着墨书远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他的指骨都寸寸泛了白。

    “……为什么?”墨书昀怔怔呢喃,秾艳的绯流浸透了他的衣衫,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也悄然萦绕上了他的鼻端。

    腰腹间的剧痛几近令他晕厥,失血感亦让他眼前不受控地发了花。

    但即便如此,他那一双悲而至极的眼瞳仍旧定定攫紧了面前青年的眼,他抵死支撑,只为求一个答案——

    一个他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的答案。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们这里,真心换不来真心。

    明明他们身上淌着的是相同的血脉,明明他不曾对他有过半点的亏待……

    他知道舅舅与相爷他们看好的是五弟,于是便就此收尽了一身的锋芒。

    世人都说他胸无城府、行事莽撞,都说他高不成低不就,注定登不上那九五之位。

    他们都说他不过是安平侯等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都说他不过是他舅舅留给五弟的一块垫脚石……

    他知道他确乎不过是枚留之无甚大用、弃之又倍显可惜的棋子,知道自己不过是具在他人眼中最好操纵的傀儡——

    可他明明已心甘情愿地做他们掌上的棋子、心甘情愿地当他们手中的傀儡,亦毫无怨言地成了墨书远足下的垫脚石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连最后的那点希冀都不愿给我?”墨书昀轻声发问,他气若游丝,眼角无端便堕下了两颗泪来,面色苍白如纸,“甚至连骗都懒得骗我一下。”

    ——他们哪怕是骗他一下,只骗他那么一下也好啊。

    青年发凉的唇瓣打起了哆嗦,那水珠淌过他的面颊,直直坠在了墨书远那握着刀柄的手上。

    后者但觉手背一凉,那水迹已然散作了小小的两团;那泪分明是冷的,打在他手上,却比冬日里泥炉上那刚烧滚的酒水还要烫。

    “你是……几时知道的?”墨书远答非所问,他顾自捏着那刀柄,瞳仁被眼睫掩在了阴影之下,烛火跃动映出他缓缓绷紧的唇线,教人瞅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他垂了眼,似是想要避去青年人的视线,墨书昀闻此,脸上忽的浮上了层极浅的笑。

    “一开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活的这二十七年,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自欺欺人的那个,从来都只有他。

    墨书昀闭了眼,先前一直攥在墨书远腕子上的手陡然便失了力道。

    他太累了。

    青年扯了扯唇角,咽气时他唇边挂上了道似有若无的笑。

    墨书远见此呼吸不禁有着一瞬间的迟滞。

    他沉默良久,终竟是一言不发地擦去了自己指间的血迹,并取出了暗格内的金纽玉印,将之塞进墨书昀空着的手中,仔细把他摆成了自戕之状。

    “三哥,你的头发乱了。”临走时,墨书远俯身抬指理了理那已死青年鬓边微乱的碎发。

    墨书昀的尸身已渐渐冷了,他伸手过去,余温转瞬便被夜风吹散在了空中。

    他一点一点、慢慢将青年人鬓边垂下的最后一根墨发理顺,起身时那指尖遏制不住地带了细细的颤。

    “三哥,你莫要怪我。”墨书远闭目,低头泄出道无声的叹息,“要怪,就只能怪你的命不好。”

    话毕他便不再看他,径自起身翻出了窗台,跃上房檐后他张嘴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的寒风自咽喉灌入了他的肺腑,冷凌凌刮得他胸腔生疼。

    他知道他自此便再没有兄长了。

    他知道自此便再没人会像他三哥那般真心待他。

    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最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那山巅上的九五之位——

    仅此罢了。

    墨书远心下如是想着,一面就手拉上了面巾。

    青年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之间,除了漫天的星月与书房中那盏尚未燃尽的烛火,此间便再无第二人知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女人的尖叫与哭喊声刺透了黎明。

    *

    “启禀陛下,诚如寒泽宁王所言,微臣此去随聿,果然收获颇丰。”

    翌日早朝,墨景齐拱手细细同帝王汇报着他此行随聿的所历之事,四下里众朝臣一片寂静无声,金銮大殿之上,唯余晋王一人的声响。

    “除大量来处不明的金银外,微臣还在随聿府衙之内,缴获了数封尚未来得及被人发出的信件——”

    墨景齐说着,一面示意身侧小太监呈送上了一摞半新不旧、像是被人搁置了一段时日的书信。

    “其内不但多涉我朝朝中秘事,更绘有北境多出边防哨口,此物微臣不敢擅作主张、私自处置,还请陛下过目。”

    “此外,随聿知县及该县县丞、主簿等,已然被微臣尽数押解回京,眼下人就候在殿外,陛下您可要亲自审问几人一番?”墨景齐道,言讫微微敛了眉目。

    刚接过小太监手中书信的云璟帝闻言广袖稍顿,片刻后略略抬了手:“那就请皇兄把他们传进来罢。”

    “正好也让在场的诸位爱卿,一同做个见证——”

    “看看,此番究竟谁才是那个包藏了狼子野心的叛国之人。”

    “喏。”晋王应声,转身欲去传唤殿外候着的几人。

    孰料不待他扬声唤人,便见一面带急色的小太监踉跄跄闯入了殿中。

    他满目惶恐,步履匆匆,头顶的纱帽亦被跑得有些歪斜。

    众人只见他甫一入殿就猛地扑跪在了地上,头一垂便重重叩了首——

    “不好了,陛下,三殿下……三殿下他薨了!”

    ------题外话------

    老三寄了

第七零八章 畏罪自戕

    此言一出,刹那满殿死寂,云璟帝闻此,捏着那几封信件的手亦不由微微用了力。

    他低眸沉默了半晌,良久后方怅然叹息了一口。

    “你不要惊慌,起来说话。”帝王道,微浊的瞳眸被半垂的眼睫尽数遮掩在了阴影之内,明灭灭教人看不分明,“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薨了呢?”

    “回……回陛下,奴才、奴才也不知。”那小太监闻言却不敢起身,只顾自将脑袋垂得近乎埋了地。

    “奴才只是听那赶来皇城报信的禁军说,殿下昨晚还好好的,入夜后还颇有闲心地去院中枯草地上躺了一会,临近三更时才回的屋。”

    “不过并未在屋中久坐,他说自己心中烦闷,想去书房寻两本话本子解闷,便只换了身衣裳,转头擎了灯就去了书房。”

    “今晨三皇子妃起身用膳时还未瞅见殿下的身影,心中生疑,忙派府内的丫鬟们去书房请人,哪成想丫鬟们才进书房,便见、便见殿下他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丫鬟们……丫鬟们……”话至此处,小太监的舌头已然打了结。

    他哆嗦着嘴唇,支吾了数次,方凑合着将那句话说了个完全:“丫鬟们开始以为殿下是看书乏了,就势枕着桌上的东西睡了,哪想离得近了,方知殿下他那是薨了——”

    “陛下,听三殿下府上的丫鬟们说,殿下是拿着匕首挥刀自|戕的,她们寻见他时,那匕首就被他攥在手里、插在腹中。”

    “除此之外,殿下另一只手中还攥了方金纽玉印,禁军们入府查探情况,又在殿下身后的书架上寻见了个开了门的暗格……格子里的东西,也被他们一一取来了。”

    “陛下,那些东西就在这小包袱里,还请陛下您过目。”小太监道,话毕颤巍巍地自袖中摸出个巴掌大小、一拳来高的小布包。

    他方才跑得急了,一时竟忘了那禁军还交给他过这么个玩意,让他险些便办了错事。

    “德庸,带上来。”云璟帝微一屏息,继而抬手挥了挥广袖。

    “喏。”俞德庸应声躬身,快步赶下去替帝王取来了小太监捧在手中的锦缎包裹。

    那包裹甫一离手,小太监立时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般,即刻便瘫倒在了地。

    “你仔细些,注意点体统。”老内监抖了抖掌中拂尘,顺势薅了把那眼见着便要瘫过去的小太监。

    后者在他的帮助之下,勉强稳跪在了地上,只那神情仍旧是恍惚的,身子也依旧打着颤。

    俞德庸见状无声叹了气,转身碎步赶回了帝王身侧,恭谨地奉上了那只包裹。

    墨景耀瞅见那只锦缎包裹,瞳底晃过一瞬的森寒冰色。

    他知晓墨书昀此番必定会沦为墨书远等人手中的弃子,也知道依墨书远的性子,他指不定便会想法子要置老三于死地。

    但他着实是没能想到,这人下起手来竟能这般干脆利落——畏罪自戕……这出戏,也真亏得他能想得出来!

    那可是他的亲兄弟,朝中那么多皇子里,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亲兄弟!

    云璟帝的面上隐约带上了些许的难过,虽说他并不喜欢墨书昀,也清楚他跟着祝升等人一起,手上亦定然不会干净到哪去。

    可到了今时、当他真正看见这一小包墨书远故意留下来的、让众人看到的“遗物”时,他心中依然会为他而感到不值。

    墨书远不值得他从前那样的真心对待。

    只是眼下这戏还得演。

    帝王的脑仁突然间隐隐作了痛,他闭了闭眼,随即动手打开了那只布包,其内摆着的一摞书信,并上玉坠玉印,登时便跃入了众人的眼帘。

    墨景耀的眼珠微凝,他伸手把那印抓了,放在掌中,细细把玩了起来。

    云璟帝垂着眉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过印面上残存着的红泥,他指腹触到了那印上稍显锋锐、显然是被人刚刻就不久的刀痕……

    片刻后忽的眼神一厉,将那金纽玉印重重地摔去了殿中。

    “铛——”

    那印堕地鸣声刺耳,尖锐的棱角磕在殿中,霎时便碎下一块角来。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帝王觑着那玉印,本就发沉的面容这时间更是仿若滴墨,他定了定神,随手抓来两张信纸,粗粗翻阅一遍后,转而拎上了那只玉坠。

    “寒泽宁王,若朕没猜错的话,想来这玉坠,便是你当日与那皇子结盟用的信物罢?”云璟帝说着把那坠子递给了俞德庸,后者立马遣人将那玉坠拿下去给叶天翰过目。

    在殿中闲闲等了有个两刻的华服青年见此不由得微微挑眉——看来那倒了霉的五皇子,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亲哥哥给他做替死鬼啊。

    就是不知道,这乾平帝王对此又有些什么样的看法。

    叶天翰想着微抬了眼睫,初初定睛便瞅见了墨景耀对他打过去的那点小小眼色。

    见状他瞬间意会,并颇为识时务的懒洋洋吊了声线:“不错,这确实是叶某当日赠予那位皇子的信物。”

    “只不过,当初他在信中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贵国五皇子墨书远,叶某便也一直将他当成了贵国的五殿下,并不知晓这东西怎会到了三皇子手中——”

    “想来,许是有人怕事情暴露,撒了谎吧。”叶天翰道,一面拿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廖祯。

    没记错的话,这人是与先前那个啥啥侯一起的,此事显然也与他有着逃不离的关系。

    “嗯。”帝王颔首,少顷后挥袖示意俞德庸将那些信件分发出去,之前显然动了怒的面容,这时已然恢复了原样。

    “诸位爱卿,你们对此事又有什么看法?”云璟帝淡声问道,叩在扶手龙头上的五指微微紧收,指尖亦被他捏得泛上了青白。

    “这……这应当是畏罪自戕罢?”某刚看过信件的朝臣迟疑开口,话音未落他便已得了满堂的附和。

    “是,是,微臣也觉着像畏罪自戕。”

    “虽说三殿下与五殿下近日被陛下下令禁了足,但王爷昨儿傍晚押着人回京的动静也不算太小。”

    “即便殿下们出不得府门,许也能自守门的禁军们嘴中听到些只言片语……”

    “三殿下又惯来性子莽撞,听闻王爷归京,自知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一个冲动之下,夜半自戕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自戕,总归是还能留得他皇子的体面……”

    ------题外话------

    害,好像手速有所恢复。

    明天挣扎一下看能不能多写。

第七零九章 夷三族,斩立决

    朝臣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间,便已然替墨书昀编出来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自戕缘由”。

    端坐高台龙椅上的帝王见此,只觉心下凉飕飕的想要发笑——这群没脑子的蠢东西……

    云璟帝不着痕迹地勾了唇角,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廖祯的面容,彼时后者听着朝臣们的议论,正慢悠悠放松了背脊。

    墨景耀瞥见他那仿佛心头猛地卸下块巨石的表情,瞳底藏着的凉意不由愈甚。

    ——他时常觉得廖祯等人好似是把他当成了傻子,都到这时候了,竟还以为他能被他们这拙劣不堪的戏码给糊弄住。

    啧,他看这老东西,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帝王敛眸轻哂,暗自腹诽过一番后,转眸跟那立于台下的墨景齐对了对眼神,继而假咳一声,陡然制止住了这满朝的议论。

    “行了,都差不多就得了。”云璟帝虚攥着拳头清了清喉咙,面上状似带了些气恼与不耐,“皇兄,此事你怎么看?”

    “回陛下的话,”晋王应声拱手,当即向前微迈了一步,“若依眼下已有的诸多物证来看,三殿下是‘畏罪自|戕’的可能性,确乎是大上一些。”

    “毕竟,有禁军把守皇子府,想来寻常人也入不得那府门。”

    “加之依那小太监方才所言,皇子府丫鬟们起初入书房时,以为殿下是在休憩,并未觉察到他已薨逝多时,可见屋中不曾有过打斗痕迹,殿下过身之前,多半也不曾挣扎。”

    “且暗格之流,本为屋中隐蔽之处,一般人亦不会知晓那暗格所在……是以,微臣认为,依现下我等已知的种种条件,三殿下更像是自|戕。”

    “不过,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殿下的具体死因,陛下还是得寻仵作入皇子府细细查探一番,方算稳妥。”墨景齐道,话毕静静低下了眼眸。

    “嗯,皇兄所言甚是。”帝王听罢略一颔首,随即挥袂抬了手,“如此,倾韵。”

    墨倾韵闻声出列:“微臣在。”

    “即刻去京中寻两个仵作走一趟三皇子府,让他们好生查一查老三的死因。”云璟帝淡声吩咐,言讫又觉不妥,于是微蹙着眉头补充了一句,“动作越快越好。”

    “微臣领命。”领了命的墨倾韵略略点头,而后快步出了金銮大殿。

    青年人办起事来一向干脆利落,不待缓过神来的朝臣们依次奏禀完自己当禀报的事宜,他便已然提溜着一干瘦仵作,大步流星地回了皇城。

    这一来一去,不过区区半个多时辰。

    “启禀陛下,三殿下的死因,微臣已带着仵作们查清探明了。”放了仵作的墨倾韵端袖行揖,脸上是惯来的镇定从容。

    “哦?那情况如何?”云璟帝闻言微挑了眉梢,原本坐得极端正的身子亦跟着略略向前倾了些许。

    冷不防被人拎上金銮殿的小仵作见状禁不住有些手足无措,他求救似的转头看了眼墨倾韵,见后者对着他鼓励一般地点了点下颌,这才大着胆子、勉强定了心神。

    “回、回陛下的话,三殿下卒于中刀后失血。”小仵作捋了捋舌头,叩在地上颤颤巍巍,“插在殿下腰间的那匕首刃长约莫五寸,且刀身上刻有几道引血沟槽。”

    “此类刀刃入体后不但会伤及人体脏腑,那血槽还会将人体内血液源源不断地引出体外,造成人在中刀后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并最终失因失血而亡。”

    “另外,草民、草民仔细检查过了殿下的尸身与皇子府书房,书房中并无打斗迹象,殿下腰腹上的那处刀口也并无撕裂之象,可见殿下薨逝之前的确未曾挣扎。”

    “能造成此种伤痕的,要么是殿下自己,要么便是与殿下极为亲近之人。”

    “但不管是哪种,殿下在中刀之前,定然是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否则那现场定然不会这般干净。”

    拉开了话匣的小仵作将那验|尸情况一口气说了个干净,话毕便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众朝臣闻此不禁又一次窃窃私语起来——依照这仵作所言,那墨书昀八||九不离,当真就是自戕的了。

    墨景耀至此假意垂眸思索了一阵,少顷后慢条斯理地抬了抬指头:“好,此番辛苦你们了,倾韵,把他送下去罢。”

    “喏。”墨倾韵敛着下颌沉声应是,随后就手又拎起了那双腿已软得不大会走路的小仵作。

    待这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金銮殿外,沉默了许久的墨景齐再度上前开了口:“如此,陛下预备如何处置此事?”

    “按说,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帝王冷笑一口,指尖一下有、一下无地点了龙椅,“朕当革了他的皇家玉牒,查抄三皇子府,将之贬为庶人、当街问斩。”

    “然现今那逆子已然自戕谢罪,独留妻女在世,幼子无辜,朕既不忍伤其幼女,亦不愿见家和有失,便不欲再查抄其府邸、革其玉牒了。”

    “三皇子府,暂留予皇子妃及郡主居住,待郡主满周岁得号封邑之后,再于其封邑之地,另立郡主府。”

    “在此期间,皇子府内用度吃穿,悉如平常,万不能有苛待之举。”

    “至于逆子尸身,便按照寻常亲王之礼葬了罢——这也算是给郡主来日留一份体面。”云璟帝微一沉吟,抬手唤出一人,“何康盛。”

    “臣在。”何康盛闻声应是。

    “此事,朕便将之交由你礼部与宗人府共同处理,定不可出半点差错。”帝王道,半绷着的面容上看不出悲喜。

    “喏,微臣遵旨。”何康盛拱手行礼,领旨后便重回了队伍。

    墨景齐见此对着帝王复行一礼:“既如此,陛下您可还要见那随聿知县,及其手下县丞、主簿?”

    “不必。”墨景耀略一摇头,嗓音是难得见上一次的冰冷淡漠,“传朕旨意,随聿一众县官私通外敌,泄露我朝机密要务,罪大恶极,恕无可恕。”

    “着其知县夷三族(诛三族),余下人等,拉下去,斩立决。”

    “得了,众爱卿,折腾了这么一通,朕也乏了,今日早朝就上到这里,尔等若有他事,且递折子罢。”

    “退朝。”帝王摔袖,继而不待老太监扬声喊出那句“退朝”,转头便离了龙椅。

    ——这一出戏,他真是唱的倦了。

    ------题外话------

    心累老头

第七一零章 封王

    此番皇子通敌叛国一事,究竟以墨书昀身死、随聿知县被诛三族,余下随聿官员当街问斩而告终。

    随聿那一干官员是晌午被禁军们押解至的法场,墨书远下午便收到了帝王传下来的解禁令。

    只是与那解禁令一同抵至了五皇子府的,不但有墨书昀的死讯,更有一道封王的圣旨。

    ——依照云璟帝在那圣旨中所述的意思,这一大摊的事折腾下来,他累了,并估计墨书远也被关得累了。

    为了安抚并补偿他此次受到的惊吓,云璟帝决意下旨封他为当朝亲王,享亲王月俸,食封邑。

    只是此番时间匆忙,他尚未寻到合适的封地,加之墨书昀刚刚过身,礼部忙着筹备他的葬礼,暂且分不出多余人手,而京中也不宜即刻大操大办。

    所以这封王的典仪,此番便一切从了简,只下了圣旨,旁的一应暂省——至于详细仪典,那要等到他成亲之后、他给他定好了封地,再命礼部将那封王礼与他的婚礼,一同补齐。

    ……这就是要把他排除在东宫候选人之外、让他远离天家皇权的意思啊。

    领了旨、谢过恩的墨书远攥着那卷明黄圣旨,指尖不住地发了抖。

    ——乾平的规矩惯与别处不同,皇子一旦封王,那便代表着要就此放弃那九五之位。

    譬如他父皇那一辈里,为了王妃而甘愿放弃皇位、自请封王的晋王墨景齐;又譬如那自知身无帝命、无意皇权,早几年便封王离京、赶赴封地的他大哥墨书衡。

    而眼下……他父皇这是要逼着他弃权放位、给七弟让路了呀。

    锦衣华服的青年陡然扭了脸,放眼纵观乾平现今的朝堂,大皇子墨书衡已离京多时,三皇子墨书昀方身死薨逝。

    四皇子墨书诚则三年之前便因舞弊一事,被父皇贬为了庶人……

    余下的几个皇子里,他二哥墨书礼先天体弱、不良于行,定不能承继大统;六皇子墨书锦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并且,他先前的纨绔样子早就闹了个京中人尽皆知,是以,即便父皇此次将靖阳伯府旧案交给了老六,即便老六此番当真能做出些抢眼的政绩,多半也无济于事。

    毕竟,从前他那不着调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这样深的印象,可不会因为他偶尔做成的那么一两件好事,而发生极大的改变。

    如此,若他再封王食邑离了京……

    那这东宫之位,不就彻底成了墨君漓的囊中之物了吗?

    父皇啊父皇,您还真是偏心偏得明目张胆、偏得厉害!

    墨书远攥拳,本就发了乌的眼珠,这时间霍然一厉——若他父皇此次单是给他封王便也罢了,偏生还省了仪典、略了封邑。

    没有封邑的亲王又能算是什么亲王?

    不过是被搁置在那案子上、供人赏玩的花架子而已。

    更过分的是他那封号——“南安王”?南安?

    他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安安静静、俯首称臣,还是变着花的说他这是不够安分守己?

    荒唐,简直是荒唐!

    青年恨恨拂袖,依着京中那帮长舌妇一样的朝臣们的脾性,想来不出一日,他今儿接到的这封圣旨内容,便会被传遍整个京城。

    他都能想得到,明日朝臣们上朝时会怎样议论于他!

    他们定要嘲笑他这虚假的封王,而后毫不犹豫地爬去墨君漓那里站队,末了再故作唏嘘地摇头感慨两句,说他时运不济、说安平侯府看这样子要大厦倾颓。

    啧,这帮随风而动的墙头草!

    墨书远冷笑着扯了唇角,转身一拳轰上了影壁,涂了大白的墙皮被他这一圈轰得簌簌直落,细小的砖石碎片又刮破了他手上的肉皮。

    指头上传来的刺痛,令他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三分,青年晃了晃脑袋,继而若无其事地收拳拍了拍其上沾了血的泥灰。

    算了,左右他又不需要那些墙头草。

    再者,只要那东宫一日不曾被人定下,他便一日还有那再争的机会——纵然他被父皇封为了亲王又如何?

    只要前朝可用的皇子死到只剩他一个,他不信那储君之位,落不到他的手中。

    青年想着慢慢沉了眼,片刻后又抓着那圣旨拐入了书房。

    当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暂时还不是该如何除去墨君漓与墨书锦——他三哥两日后出殡,他作为他的兄弟,还得赶去三皇子府送他最后一程呢。

    ——顺便再看看,能不能就手骗两个人才回来。

    *

    十一月初一,墨书昀出殡。

    三皇子府中,被临时改作灵堂的皇子府正厅之内,白花花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守在最前头的三皇子妃早便哭得晕过去了几次,此时亦是仄歪着倚在老嬷嬷怀中,满面泪痕。

    虽说云璟帝顾及家和,又念在昔日的父子情分之上,不曾明着下令将墨书昀就此打为那无耻的“叛国贼”,可他死得亦终究是不大光彩。

    朝中人对他的死因心知肚明,是以,除了从前受过墨书昀救命之恩的冯垣,与那奉了帝王之命、前来主持皇子丧仪的何康盛外,京中今日便再无第二人赶来给墨书昀吊唁。

    “皇子妃,您才出月子不久,此时便莫要伤这么大的心了。”冲着那灵枢磕过响头、一身白衣的冯垣满目不忍,强压着胸中的悲痛之意,轻声宽慰着那骤然失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这会您伤这样大的心、动这样大的气,容易落下病根不说,殿下若在天有灵,见到您这样子,定然也不会高兴的。”

    “再有,您想想那刚足月的小郡主——小郡主已经没有父亲了,这时候您若再拖垮了身子,她可怎么办?”

    “好、好,我不哭了,我不继续这么哭了。”倚着老嬷嬷的三皇子妃哭哭啼啼,半晌方略略止了那股子停不下来的抽泣,“冯先生,多谢您了。”

    “难为您这时间还能记得殿下——也难为您这时间还能想着要来送他。”

    “皇子妃,您哪里的话,草民这一条贱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这等救命之恩,草民又怎敢轻易忘怀!”冯垣道,话毕面上竟已挂了泪。

    “何况,草民心中清楚,殿下他行事虽有些乖张,却绝不是那等,能做得出这通敌叛国之事的人。”

    “此事,只怕是……”冯垣说着眼中已现了重重恨意,奈何不待他将那涌到唇边的话说完,便听得灵堂之外,倏然响起道故作悲伤的华丽声线——

    “嫂子,小弟我没来晚吧?”

第七一一章 恶心至极

    冯垣等人应声回头,便见墨书远提着副上好的香烛纸钱,施施然跨过了门槛。

    他半垂着眼睫,眉目间挂着些教人辨不清真假的悲痛之意。

    他入了灵堂,径直朝着那面色憔悴不堪的三皇子妃行去,片刻后又在那妇人身侧站定,俯身放下了手中提着的那篮香烛。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这会还能赶上见三哥最后一面、给他送一送行。”难得换上一身素色的锦衣青年苍白笑笑,起身时他余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冯垣的脸庞,面上霎时多了两分浑然不似作假的惊诧,“呀,彬白先生也在。”

    “……草民冯彬白,见过南安王。”冯垣勉强耐着性子,颇为敷衍地拱手冲墨书远行过一礼,眸中隐着的嫌恶之色近乎懒得遮掩。

    墨书远听见他那显然称不上有多恭敬的语调,倒不曾生气,他只顾自轻拂了广袖,随即含笑弯了弯唇角:“先生多礼了。”

    “本王只是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先生。”

    “王爷您说笑了。”冯垣假笑,而后眉眼一敛,不咸不淡地回复了墨书远一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何况三殿下当年救草民于水火,对草民有再造之恩,而今殿下不幸过了身,草民亦自当赶来送殿下这最后一程。”

    “先生对三哥,倒是极为忠心。”锦衣青年闻声颔首,“这感情,当真是一直好得令本王羡慕。”

    “实不相瞒,本王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似先生这般忠心的下属——”墨书远道,话毕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冯垣一眼,继而转身重新望向了三皇子妃。

    “嫂嫂,小弟前儿才被解了禁足之令,尚未出府,便陡然自那传信的老内监口中听闻了此般噩耗,一时竟大恸而不能自已,时至今日,方略略有所缓和,故此来迟——”

    “还望嫂嫂您能莫要怪罪于小弟。”墨书远敛着眉头说了个情真意切。

    “王爷您能有这份心,便已是极好的了。”三皇子妃抽噎着拿帕子揩了揩脸侧的泪痕,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端方得体些,“妾身又哪里敢怪罪于您。”

    “王爷眼下既然来了,妾身便斗胆请您去看一看殿下罢——殿下生前的友人不多,唯与您格外亲近。”

    “想来您若肯送他这一遭,殿下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高兴的。”

    “是,是,本王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送三哥这一番。”墨书远点头,言讫又陡然压了嗓子,幽幽泄出了一声长叹,“说来,也不知三哥他怎就能这样狠心。”

    “——他怎么就能这般留下嫂嫂你孤儿寡母,独自一人去了。”

    “哎……罢了,不提不提,嫂嫂,您保重身体,本王且先去看看三哥。”墨书远摆手,转而上前,扶着墨书昀的棺木,假模假样地说了好一阵掏心窝子的话。

    那话惹得三皇子妃止不住地又堕下了泪来,灵堂内外跪着的一众丫鬟小厮亦跟着主子们痛哭了好长一阵。

    尚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冯垣冷眼觑着青年脸上那派作秀似的歉然与悲恸,只觉自己心头无端便泛起股说不出的恶心。

    南安王说的那两句话听着倒是漂亮,可细品之下,就能觉察出满满的不对——

    他凭什么只用了这么几句,便将殿下打成了那畏罪自戕的无能懦夫?

    凭什么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吧殿下钉死在了那“抛妻弃女、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

    恶心,至极的恶心,他先前从未见过、更未想过世间竟有人能恶心至此——

    冯垣的双眼发了沉,眸底的厌恶之色险些便要流溢,他在殿下身边跟了近十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

    虽说他们家殿下因着出身的问题,多年以来一直被迫站了安平侯府的队伍、随着他们做下了不少不当做的错事,可他平日再怎么荒唐,也不曾犯下过那等超出底线大过。

    他清楚,殿下骨子里实际上是个良善之辈,往日那一派轻纵嚣张、冲动无脑,亦大多是被他装出来的。

    否则,他当年便不会救那被人扔进巷尾、打得只剩下半口气的他,更不会在他养好伤、讲清了自己的情况后,耐心地劝他以后行事莫要那般轻狂。

    ——当初的殿下并不知道他是正一出身的道士,更没提过要让他报他什么救命之恩,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襄助殿下的。

    所以,殿下他绝不会向外泄露朝中要务,更不会通敌叛国。

    反倒是眼前的这位南安王……

    收回了目光的冯垣无声冷笑——他倒挺像是能叛国通敌的样子的。

    毕竟,他压根便不在意什么兄弟之谊,只在意他的权势与地位。

    并且,依着殿下的性子,若那对着他动刀之人是南安王……他恐怕真的不会去躲。

    如此说来……殿下真有可能是被南安王害死的?

    可他又是怎么躲开的禁军眼线,怎么溜出五皇子府、又潜入三皇子府的?

    莫非——

    冯垣心下蓦然一惊,他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便晃过去了,奈何不待他捉摸住那一闪即逝的思绪,墨书远的嗓音便先一步彻响在了他的耳畔。

    “彬白先生,虽说今儿乃三哥出殡之日,本王与您说这些,难免有点不大合宜。”青年眉目半垂,形容微赧,“但你我二人难能撞见一次,本王这里,亦确乎是有些话想要与先生说。”

    “是以,不知先生您能否赏本王这个脸面,与本王借一步说话?”

    “有王爷您亲自开口,草民自是不敢弗了您的面子。”冯垣定了定神,假意恭维了墨书远一句,继而转头与三皇子妃打了声招呼,“那皇子妃,草民就先随王爷离开片刻,等下便回。”

    “嗯,现下离殿下起灵还有段时间,先生但去便是。”年轻妇人啜泣着点了点头,冯垣听罢又与她好生告了番罪,这才起身随着墨书远走出了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灵堂,墨书远在前方带着冯垣三拐两拐,几下拐入了三皇子府中一处不大起眼的僻静之处。

    “彬白先生,其实本王此番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一身素色锦衣的青年噙笑站定,率先开了口。

    “只是想与先生您商量一桩小事——”

    ------题外话------

    墨书昀吧,本质不算坏,但是站队问题,手上不干净。

    还是比较可惜的,毕竟身不由己。

    冯垣跟他感情这么深,也是因为他对冯垣的确是再造之恩。

    人总是复杂的,哎

第七一二章 无耻

    “先生您看,眼下我三哥已经去了,虽说我嫂嫂出身名门,又生有郡主傍身,可她与我那侄女终究只是女子,当不得大事,加之我三哥死得也不算光彩……”

    “是以,

    这三皇子府中既没了名声,又没了能当家做主的人,他日必将化作一盘聚不拢的散沙。”墨书远长眸含笑,掸着衣袖,说了个气定神闲。

    “而先生您作为三哥曾经麾下的谋士,此番过后,

    亦多少会受到些牵连,

    想要再寻到个合适的栖身之所,恐怕也会有些麻烦。”

    “……所以,王爷您究竟想要说什么?”冯垣冷嗤,看向墨书远的眼神愈发冰冷犀利,瞳底藏着的恨恼嫌恶,几乎便要压制不住。

    ——恶心!

    “没什么,只是本王一向惜才,”墨书远唇角微勾,眸中隐着些旁人难以觉察的势在必得,“不忍见先生您这一身才华,因着三哥薨逝之事而就此埋没于乡野。”

    “便想问问先生——您可愿来本王麾下做事?”

    “至说待遇,先生放心,本王对自己人素来极好,从前三哥能给您的,本王定然也会给您;从前三哥给不了您的,本王现下照样能够给您。”

    “且本王远不似三哥那般冲动莽撞,本王这里,

    可供先生您施展本事的天地也更大——”青年说着猛地一挥广袖,

    眉目上亦多了些显而易见的志得意满。

    他下颌微抬,眸色自信而高傲,仿佛面前的大好山河已然被他尽数掌控了一样。

    “彬白先生,您意下如何?”墨书远挑眉,他状似是在发问,实则那语气里浑不见半点问询的意思。

    冯垣心下对此厌恶至极,但奈何此地是三皇子府,即便他再不想搭理墨书远,总也要顾及着已逝的墨书昀及尚未走出丧夫之痛的皇子妃的面子。

    由是只得按捺着性子,勉强拱手对着那锦衣青年敷衍地行过一礼:“能得王爷垂怜,草民自是荣幸万分。”

    “只是,王爷您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何况如今三殿下的头七尚且未过,草民身为殿下生前的下属,又岂能在这时便转身另头他主?”

    “再者,草民若在这时间就立马背离旧主而去,未免也太不忠不义了些。”冯垣道,话毕深深垂了头,“是以,王爷,

    草民只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哈哈,无妨无妨,

    先生不必挂怀,

    此事也是本王太冒失了些,竟不慎唐突了先生。”墨书远闻言面色陡然一沉,片刻后却又渐渐恢复了原样,“”

    他朗声大笑,继而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冯垣的肩膀:“要不这样,彬白先生,待三哥出了七七,本王再来寻您。”

    “而在那七七之前,您且先好好思考思考本王说的话。”

    “本王真的是很钦慕于先生您的才华,所以才不忍见您浪费了这一身的本事。”

    “并且,本王当真与三哥不同——本王有这个自信,本王会比三哥更值得先生您追随。”

    “如此,先生,本王言尽于此,今日来此本为送一送三哥——现今三哥已送过了,本王府中尚有要务须得本王处理,便不多留了。”

    “先生,咱们来日再会。”墨书远说着端了端衣袖,冯垣应声对着他敛眸行了礼:“草民恭送王爷。”

    待墨书远抬了步,冯垣抬眼瞅着青年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自己的胸腔都要被他气得炸开。

    ——无耻,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三殿下分明极有可能就是被他害的,他这会又怎能这般轻描淡写地议论着他?

    还有那劳什子的待遇、劳什子的不同?

    是,他南安王是与三殿下不同,他与三殿下最大的不同,便是殿下他骨子里尚是个能明辨是非对错的寻常人,而他南安王明白着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真想……干脆宰了他给殿下报仇雪恨!

    一身素衣的道士咬着压根哆嗦了嘴唇,他身子发颤,一手不受控地伸去怀中,自袖内摸出柄被他随身携带多时的七寸短刃。

    他捏着那匕首,下意识便想冲上前去捅了那满嘴假仁假义、虚伪至极还自觉高尚的无耻之徒,孰料不待他将那短刃抽出刀鞘,便有一人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冯道友,这般冲动之事,咱们可做它不得。”青年藏笑的嗓音骤然响在耳侧,冯垣诧然回首,只见身着宽大素衫的解斯年一手按着他的手腕,另一手则提溜着一副崭新的香烛纸钱。

    “这可是天家之人,是陛下前两日才封出来的南安王——谋害皇族,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自然,冯道友,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但你死了不要紧,你可曾想过主人家?”

    “这是三皇子府,今儿是三殿下的出殡之日,倘若南安王今日折在这了,你让三皇子妃和郡主,往后怎么自处?”

    他眉目半弯,周身带着股教人说不清明的悠然之意,好似他并非前来吊唁的宾客,只是偶然路过此处、顺便看了场大戏的游人,飘忽而难以捉摸。

    “解斯年?”冯垣蹙眉,“你几时来的?”

    “不对,你怎么来了?”

    “害,我刚到——刚从小门进来,就看着你在这舞着匕首想要捅人,赶紧跑过来拦你一拦。”青年耸肩,漫不经心地跟冯垣解释一句,随即拎了拎手里的提篮。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喏,受相爷之命,前来替他送一送三殿下呗。”

    “这样。”冯垣闻言微怔,先前紧绷着的身子跟着略略舒缓了三分。

    “那你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怎会拐来了这里?”冯垣狐疑。

    ——虽说这地方附近确乎是有一道小门,且从那小门进来的人,走不了两步也确乎能瞅见他与南安王……但解斯年这人又为何会放着大门不走,偏要拐来这里?

    难道,他在廖相国麾下,和墨书远是一伙的?

    “为了避嫌咯。”解斯年摊手,“冯道友,你别忘了,陛下三年前可是下了明令,不让我再做皇子谋士的。”

    “所以说,即便我这回是帮着相爷做事,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地出入一国皇子府的。”

    “不过话说回来,冯道友,你刚才怎会那样冒失?”

第七一三章 他凭本事偷听

    他刚才……确实是挺冲动的。

    主要是一时气上了头。

    冯垣闻声不由沉默,其实他那发烫发昏的脑子,早在解斯年按住他手腕的一刹,便已全然清醒过来了,并且,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后怕。

    正如解斯年所言,倘若他刚刚真捅出了那把刀去,

    能不能杀|死墨书远还是两说,关键他这一刀下去,不但要交代进去他这一条小命,还得连累着皇子妃与小郡主陪着他一同倒霉。

    那便当真犯不上了。

    素衣道人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说实话,如有可能,他倒是极想与人好生说道说道墨书远方才的那一番无耻行径。

    但眼下他面前的人,

    偏生又是解斯年——

    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人从前就一直在相爷手下做事,

    五年多前突然便转去了四殿下那里;三年前,四殿下因着舞弊一事被陛下贬为了庶人,他才又一次回到了相爷门下。

    如此算来,解斯年应当从头至尾都是相爷的人——相爷惯来与安平侯的关系最好,安平侯又一向看重南安王……

    那这厮四舍五入,也能算作是南安王那边的术士。

    ——这话就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憋了一肚子话没处宣泄的冯垣忍不住怅然叹息一口,继而抬臂冲解斯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解道友,都是些糟心之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既然冯道友你不想说,那解某亦自然是没那等逼你开口的道理。”解斯年应声挑眉,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拢鬓边散下来的碎发,“左右那南安王脑子里装着的,拢共也就那么几件事。”

    “我稍微一想,便也能猜个八||九不离。”

    “哦?是吗。”冯垣眼角一吊,不置可否。

    “看来冯道友是不相信解某的话了。”解斯年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

    不动声色地给冯垣下起套来,“那解某,便给冯道友好生猜上一猜。”

    “据我所知,南安王先前一直垂涎于冯道友你的本事,曾多次与三殿下提出过,要让你去那头做事。”

    “结合南安王的性子,再加上冯道友你被他气成的那个样子……”

    “冯道友,若解某所料没错,南安王方才是又向您递送橄榄枝了是吧?”解斯年眉眼微弯,编起话来全然不打草稿,“而且,王爷应该还明里暗里,把三殿下好一顿贬低?”

    实际上,他确实是知道墨书远想骗走冯垣的时日已久,但他出言贬斥墨书昀的那段,可不是他猜出来的。

    他只是猜到,墨书远今日必会借着给墨书昀送最后一程的由子,跑来忽悠冯垣,于是昨儿便主动自廖祯那里接下了赶来吊唁的任务,

    并早早蹲守在了三皇子府外。

    ——他今儿分明是亲眼看着墨书远进的三皇子府、凭本事偷听到两人全程的对话哒!

    解斯年心下得意地翘了尾巴,面上却装了个丁点不露,

    他老神在在地提着香烛叉了腰,仿佛他所说的一切当真是他猜出来的一样。

    “……解道友,看不出来啊。”冯垣听罢呼吸滞了一瞬,片刻后方满面复杂地开了口,“你对南安王,倒是挺了解的。”

    “害,这哪称得上是了解。”解斯年说着冲着无人处飞速翻了个白眼,“我这明明是被南安王骚扰多了,出经验了才对。”

    骚、骚扰……

    “……解道友说起话来,当真有趣。”冯垣闻言不由抖了唇角,他原以为解斯年是墨书远的人,可现在看来……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道友这样在背后议论主子,就不怕被王爷听到了,反受了责罚吗?”冯垣抬眼,佯装不经意地试探了一句。

    解斯年听出了他话中的探寻之意,当即颇为不屑地抖了眉梢:“他是南安王府的主子,又不是解某的主子。”

    “冯道友,你不会又忘了吧,解某是当不得皇子谋士的。”

    “再者,我虽为廖相国的门客,却也不是那等分不清是非对错之人,南安王的性子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道友在此,便不必以这东西来试探解某了。”

    “——解某还没糊涂到那般地步。”解斯年直截了当地回应了冯垣的话,这般的坦率言辞,反倒令冯垣将心中的戒备又多放下了三分。

    “冯道友,实不相瞒。”青年瞥着眼前的素衣道人,慢悠悠地出了声,“若非解某心中尚顾念着相爷的知遇之恩,我早便另寻明主了。”

    “南安王的品性着实是差了一些,且相爷和侯爷他们,越上年纪,越有些老糊涂了的意思。”

    “所以啊……”

    所以他早在差不离十年前,就弃暗投明,投奔他家主子去啦!

    至于墨书远和那劳什子的廖祯、祝升?

    那不就是一群定期给他送银子的冤大头吗?

    解斯年咂嘴腹诽,脸上的神色分毫不变。

    孰料他这一番话落到了冯垣耳中,反倒让后者微有些汗颜。

    一身素衣的道人看着那神情犹自闲适不已的青年,不禁抬手挠着脑袋放柔了语调:“解道友,对不住,刚才是冯某多心了。”

    “不妨事,冯道友,我能理解。”解斯年摆手,言讫陡然调转了话锋,“但这话又说回来了,南安王可不是那等轻易便能放弃的脾性。”

    “冯道友,现如今你可谓是已经被他盯上了——那接下来的日子,你准备怎么办?”

    提起这件事,冯垣的脑壳登时便大了不下两圈,他按着眉心,头痛万分地吐出口浊气:“这能怎么办,能推就推,不能推就跑呗。”

    “解道友,莫非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倒提不上。”解斯年敛眸笑笑,而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但我若是你,我定不会跑。”

    “——我会答应下南安王邀请,并想尽办法成为他的头号心腹,暗中搜罗他多年来所犯恶事的诸多罪证,待他彻底放松了警惕,再将之一举捅到陛下那里,为三殿下报仇。”

    “解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垣闻此骤然抬头,声线亦跟着猛地拔高了数分。

    “字面上的意思。”解斯年目色平静,神情淡漠,“冯道友,难道你还真以为三殿下

第七一四章 能啊,为啥不能

    “这自是不能,我了解殿下的性子,他虽称不上什么刚正不阿之人,但这等涉及原则与底线的错误,亦决计不会犯。”

    冯垣连忙开口替墨书昀说了两句公道话,解斯年闻此,不禁弯着唇角笑了笑:“你看,

    这不就得了。”

    “所以说啊,冯道友,我若是你,便不会急着跑。”

    素衣道人应声沉默。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此事是南安王动手做的?”冯垣蹙眉,满目警惕。

    此事关乎墨书昀的死因,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小心再小心。

    “冯道友,

    你说呢?”解斯年眉头一挑,

    淡声反问,

    冯垣听罢,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目中颜色不由得愈发凝重。

    “解道友……你……你真正的主子,应当不是南安王,也不是廖相国罢?”道人抿唇,缩在袖中的两手陡然攥紧成拳,他的唇线被他绷得既平又直,连带着面容都跟着严肃了起来。

    “谁知道呢。”解斯年不置可否,答非所问,“总之,冯道友,你仔细想想。”

    “放眼这京城之内,既能有那个本事,避得开皇子府外守着的一众禁军;又有那个能耐拿得到,当初寒泽宁王递送到乾平来、做信物用的玉坠及信件的,拢共能有几个?”

    “咱们别的且先不说,

    就说那几封书信——这是寒泽亲王送过来的东西,

    可不是寻常游商采买货品用的单子,单这一个玩意,便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到的。”

    “加上前两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那枚仿得极像的金纽玉印,再回想一下安平侯和廖相国平日对南安王与三殿下不同的态度……”

    解斯年的声线微微压低,对着冯垣慢声细语,循循善诱:“冯道友,这世间有一等计谋叫‘弃车保帅、丢卒保车’。”

    “还有两句老话,一句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另一句叫‘有备无患’。”

    “在廖相国和安平侯的眼中,谁是‘车’、谁是‘帅’,这还不够明显吗?”

    “你的意思是……”冯垣喃喃,面色陡然便惨白了三分。

    ——依照解斯年的意思,在侯府一脉的利益链条之内,三殿下从来都是那个随时能被抛弃的、随时都能被推出去替“帅”挡刀的“车”!

    ——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这一手的准备了!

    ……是了,倘若他们是从一开始便准备下了这一步棋,那么那暗格里的东西完全可以是在此事被人抖落出去之前、禁军还不曾包围两府的时候,便已被塞进去的。

    甚至,

    只要他们提前做了这样的准备,即便是等到陛下派来了禁军、东窗事发,他们亦能派人仔细观察着禁军把守府门时的缺漏,并卡在这最后的时机,再把殿下往那火坑里推上一把。

    ——禁军们是人又不是木头,人总要吃喝拉撒、总要换岗轮值吧?

    那这时间,不就成了南安王溜出自己府中的最佳时刻?

    若他未曾记错,南安王的武艺好似不错,虽不是那等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却也是个中的一把好手。

    于他而言,只要他手下之人能摸清禁军们换值的规律,再给他寻好最合适的出府路线……避开那么几个皇城禁军的眼线,这便算不得什么克服不了的大麻烦。

    如此说来……

    冯垣的脸色越想越是难看,最后几近是青白成了土中的白垩。

    解斯年见状闲闲一抖眉梢:“嗯,冯道友,你明白了就好。”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给三殿下上炷香、烧点纸去了。”

    “等等,解道友,留步。”冯垣抬眼见解斯年当真转身欲走,连忙伸手拦住了这险些离去的清瘦青年,目中禁不住多了些赧然,“那什么……解道友。”

    “你觉得,冯某真的能成功吗?”

    “我真的能替三殿下报仇雪恨吗?”冯垣敛眉,说着便微微低下了脑袋。

    虽说墨书昀的手上着实不算有多干净,但他清楚他的秉性,也委实不愿他平白无故就背了这样大的罪名。

    ——自毁城墙、勾结外敌,背君叛国、意图谋反。

    这罪名桩桩件件,累到一起便是数典忘祖,是不忠不孝、是不仁不义。

    这样的无妄之灾,怎么说都忒大了些。

    所以,他想替他报仇,甚至想帮他正名,可他没有底气。

    他清楚自己的本事,也清楚侯府一脉在朝中的势力,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能为他的恩人,办成这最后一件事——

    “能啊,为什么不能?”解斯年回头,眉目间犹自挂着那派闲适轻松的笑,“那南安王的身上又不干净,他手头攒着的腌臜事可多着呢。”

    “再者,凡事只要是造了假,总归会有破绽。”

    “冯道友,待你混成了南安王身边的心腹之后,就能找见那些疏漏之处了。”解斯年弯眼,“得了,冯道友,解某言尽于此。”

    “再说多可就不美了——我先进去给殿下上香了啊,不然时辰耽搁得太多,等下回了相府,又好被相爷捉着问东问西啦。”

    解斯年嬉皮笑脸,抬臂一晃手中提着的竹篮:“冯道友,咱们回见!”

    “诶~再等一下!”冯垣扬声,再度喝住了要跑没跑成的解斯年,面上赧色不由愈重,“此事……多谢道友你提点了。”

    “来日道友你若有能用得上冯某的地方,冯某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害,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解斯年耸肩,不甚在意地摇了摇脑袋,“放心吧,冯道友,赴汤蹈火便不必了。”

    “不过用,那解某肯定是有能要得上道友你帮忙的地方——你就安心等着罢。”

    “走了走了,告辞。”青年摆手,话毕也不待冯垣有所反应,几步便溜去了灵堂之内。

    彼时那三皇子妃已彻底止了哭,正红着眼眶给墨书昀诵经烧纸。

    解斯年入了灵堂,温声与那柔弱妇人交谈了两句、表明了来意,继而随着那一地的丫鬟小厮们一同诵了段经、燃上了两根香烛,晃了一圈,露了个脸,不多时便辞别了三皇子妃,顾自顺小门离去了。

    他离去时,冯垣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抖了抖眉梢。

    都说什么样的主子便能养出什么样的下属,他看着解斯年的样子,好似大概能猜出来他主子到底是谁了。

第七一五章 当个人吧

    出了皇子府的解斯年晃悠着拐去无人的巷尾,吹哨唤来了只递信的苍鹰。

    冯垣此人,性子虽十分轻纵狂放,却颇有傲骨,凡是他答应过的东西,便定然能够做到,决不食言。

    是以,

    眼下他既说出了那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他就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

    ——冯垣这颗棋子,至此便算是埋得稳了,他也该将此事好生讲给主子听听。

    装好了信筒的青年如是想着,一面放飞了怀中抱着的苍鹰。

    他仰头看着鸟儿的羽翼割裂了天幕中,

    那半浓不薄的云翳,听着鹰唳声渐渐消失在京中的重檐之后,半晌方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

    ——要变天了。

    *

    待那送信的苍鹰飞抵七皇子府的时候,

    空中已然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

    在院中抱着木剑、认认真真练习着剑术的离云迟听到那鹰唳由远及近,禁不住豁地亮了双漆黑的眼瞳。

    “鸟鸟!”被那鸟鸣吸引了全部注意的小道童兴高采烈,二尺来长的小木剑险些被他舞出了花儿,“师娘,您养的鸟鸟飞回来了!”

    他喊着扔了那剑,三两步上前张开了自己短短的两条手臂,那正欲落地的苍鹰见是他来,忙不迭两翼一翻,转身拐落去了离云迟身旁的兵器架子上。

    ——开玩笑,这么点个小东西哪里能受得了它的爪力?

    若它当真不慎落在了这小团子身上,再伤了人,它只怕是会被主子们立马抓去拔毛焯水,炖成鸟汤罢?

    它从前可是听带着它们长大的雪老大说(咕)过,表现不好的鸟,都会被主子们拎走炖汤的。

    ——它的鹰生才刚开始,它还不想英(鹰)年早逝,就此变成桌上的一盆汤。

    信鹰紧张万般地盯紧了离云迟,

    身上的羽毛亦微有些炸,它本想把信送到、捞两口吃食便走,孰料那小道童瞥见它戳在那架子上,神情却像是愈发开心。

    “鸟鸟飞到这里来了。”离云迟蹦跶着扑上前去,踮着脚尖,一把将那苍鹰抱了个满怀。

    猝不及防便被人扑个正着的信鹰颇为无措地蜷了蜷脚爪,一时僵成了只假鹰。

    救……救、救命!

    它不敢动,它不敢动!

    苍鹰瞪着眼睛麻了一身的鸟毛,它没胆子挣开离云迟的魔爪,更没胆子将这比它翼展长不了多少的小东西一爪蹬出去。

    它只能杵在原地任那小团子在它身上撸来撸去、为所欲为——

    直到闻声赶出来的墨君漓,一手提溜起了那把鹰当鸽子搓了的小道童。

    “鸟什么鸟,小萝卜头,我都跟你说了几次了,这是鹰,是送信的苍鹰。”拎着离云迟腰带的少年嫌弃不已,“它不是雪团那样的肥鸽子,你也不能总这样撸它。”

    “可是师娘,难道鹰就不是鸟了吗?”被人拎得双脚离地的小道童奋力辩解,小胳膊小腿不断在空中挥舞着比比划划。

    “是鸟,但它不是你能随便搓的鸟。”墨君漓说着闲闲吊了眉梢,顺手接过那只被离云迟彻底搓炸了毛的可怜信鹰。

    “为什么呀?”粉面团子鼓着小脸据理力争,

    “为什么同样都是鸟,徒儿可以随便抱雪团,却不能随便抱信鹰?”

    “因为鹰的爪子比较锋锐,腿也比较有力,”少年歪头,“你长得这么小,很容易被它伤到呀。”

    “喏,不信你看。”墨君漓下颌微扬,边说边把那信鹰托到了离云迟面前。

    苍鹰见状,很是配合地冲着道童抻了抻爪子,铜钩般的鹰爪登时让那小团子苍白了一张小脸。

    “原来鹰的爪子这么可怕呀,徒儿从前都没有注意。”离云迟嗫嚅着挠了脑袋,精神眼见着便萎靡了三分。

    墨君漓本以为这小崽子这会总算能消停点了,孰料不待他跨过门槛,便见那蔫头耷脑的小道童猛地重新支棱了起来。

    “师娘,徒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离云迟仰头亮了一双圆眼,“我们可以把信鹰的爪子尖尖剪掉、磨平,这样它就不会抓伤人了!”

    ……

    “嘎?!”杵在少年手臂上的信鹰当场被吓出了鸭子叫,墨君漓听罢则不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少顷才略略回过神。

    “我说,小云迟呀。”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放下小道童,颇有些头疼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师娘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嗯?师娘您说。”离云迟站定,小手微敛,抱在腹前,一副虚心受教之状。

    “咱以后跟你师父学东西的时候,”墨君漓说着皱巴了一张俊脸,“能不能只学她的玄门本事,不要学她的整日不爱当人、不干人事啊?”

    ——他本来就已经很不爱当人了,小国师比他不当人的时间还多。

    府中有他们两个不乐意当人的倒霉玩意就已经够了,这若再加上一个离云迟……

    以后燕川宛白他们,会集体造反的吧?

    或者……不待燕川他们造反,他养的这些信鹰信鸽就要先反起来了。

    “不爱当人、不干人事。”拢着小手的小道童懵懵懂懂,“师娘,什么叫不爱当人、不干人事呀?”

    “这个……我怎么给你形容呢……”墨君漓咂嘴搓了脑袋。

    他正欲给这小萝卜头寻个简单明了又易懂的例子,便听得一声木门吱嘎,一身利落男装的慕大国师陡然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两个在外面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慕惜辞倚着门框抱了胸,下颌一抬,扬了眉眼,“接个信鹰都能废上这么半天。”

    “《太上三十六部尊经》背完了吗?知道《妙真经》第二页第三行第八个字是什么叫什么怎么写吗?”

    “还有前儿留给你俩的《道法会元》第一百七十九至第一百八十七卷(一共268卷)的《上清五元玉册九灵飞步章奏秘法》,学懂了吗看会了没知道干啥用的不?”

    慕大国师一口气吐出了一长串的问题,砸得那一大一小脑仁止不住地一阵发痛,盯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来话。

    “你们看我干嘛?我脸上有经?”抱着胸的慕大国师见此冷嗤,面上的嫌弃之色愈发不加掩饰,“不知道就赶紧滚回去背,别等着我抽查再一个字答不上来挨抽。”

    “……小萝卜头,你看见没有。”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略略找回嗓音的墨君漓按着离云迟的脑袋抖抖唇角,抬手一指那倚着门的半大姑娘,声线悲痛。

    “这就叫不当人、不干人事!”

第七一六章 蹲墙角

    离云迟听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边的慕大国师闻此,登时高高吊起了眼角。

    小道童只见自家师尊的细眉一竖,两步上前,脚尖一踮,一把便揪了他那倒霉师娘的耳朵。

    “阿衍,你刚刚说谁不当人、不干人事呢?”慕惜辞弯着眼睛似笑非笑,

    指头上绷着的暗劲,悄然便又强了三分。

    墨君漓被她揪了个龇牙咧嘴,当即缩着脖子连连告了饶:“没,没说谁,我说我自己呢,阿辞,我刚才那是说我自己呢!”

    “哦?是吗。”小姑娘咧嘴微笑,

    那笑忽的令在场的两人一鸟不寒而栗,

    “我看怎么不像呢。”

    “错觉,

    错觉——国师大人,这一定是您老人家不慎生出来的错觉!”被人拧了耳朵的少年惊声尖叫。

    他能感觉得到,慕大国师掐在他耳朵上的指头不但越发用力,另一只尚且空着的手,仿佛也开始动弹了起来。

    ——这他喵怕不是要掐诀起势削他哦!

    墨君漓心下一凛,正欲开口再好生说两句软话、哄哄这濒临炸毛的姑娘,便听得耳畔传来阵阴恻恻的笑:“错觉?”

    “还老人家?”这四个字被慕大国师说了个婉转起伏如山路九曲,少年听见她这动静,立时被吓得软了双膝。

    他哆嗦着嘴唇,身形不受控地晃了又晃,试图抵死挣扎:“嘴瓢,嘴瓢,我们家国师大人永远风华正茂芳华永存……”

    “诶诶诶阿辞,阿辞你冷静点,我错了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咱犯不上!徒弟,

    小萝卜头,

    小云迟,救命、救命啊~~”

    “你师父她要谋杀……嗷——”

    墨君漓哀嚎着被小姑娘连拖带拽地薅回了屋内,先前戳在少年手臂上、毛都被人搓炸成球的信鹰亦扑扇着翅膀逃离了灾难现场。

    离云迟下意识伸手抱过那显然受了惊吓的可怜苍鹰,一面抚着它头顶凌乱的羽毛,一面对着墨君漓消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师娘,您放心。”抱着鹰的小道童一本正经,“等到明年清明的时候,徒儿一定会记得给您多上两炷香的。”

    *

    两刻之后,七皇子府书房。

    墨君漓两手抱头蹲在了墙角,在他左侧一丈开外,雪团正踩在梳好了毛的信鹰头上,跟离云迟耐心数着苍鹰头顶新换出来羽毛。

    慕大国师则端坐在了书案之后,这会正扒拉着信鹰刚送到的那张字条。

    “所以……冯垣现在,算是被解斯年策反、忽悠进我们的阵营了?”放了纸条的小姑娘闲闲挑了眉梢,指尖哒哒点上了桌面。

    “嗯,算是半个自己人吧。”少年捏着耳朵点了点头,张嘴时声线内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

    “毕竟此人的性子虽然狂放,

    办事却还是极靠谱的,

    一向是言出必行。”

    “眼下他既答应了解斯年,他日我们有了能用上他的地方,他便定然不会推辞,更不会耍赖。”

    “如此,倒也不错。”慕惜辞敛眉沉吟,“刚好我们这里缺一个,能帮忙瞅瞅墨书远身边的那两个巫医与蛊师,究竟长成什么样子的人不是?”

    “我看这活计,改日派给他来,倒是正合适。”

    ——这种事对于冯垣而言,既没什么难度,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左右他都准备跟着墨书远假意投诚了,那为了来日能更好的辅佐主君,他想好生了解一下自己的同僚,岂不是很寻常?

    “确实合适。”墨君漓颔首,他趁着小姑娘状似不大注意,顺势就欲偷摸往前挪上几步、溜出墙角。

    孰料不待他挪出两步,一直低头看着桌上字条的慕大国师便陡然抬了头,小姑娘瞧见他那将跑未跑的样子,顿时眼神一厉:“蹲回去。”

    “让你动了吗?”

    “哎……诶。”少年委委屈屈地抽了鼻子,继而可怜兮兮地重新缩回了角落里,他看着不远处玩得正欢的一人二鸟,眸中不禁流露出了几分歆羡之意。

    ……还是当小孩子好啊,小孩子犯了错都不会受重罚,顶多挨一顿训斥,打两下手心。

    ——至少不会如他一般,挨了一顿胖揍、吃了两道黄符,还得把自己缩成球、塞进墙角里!

    “不过,话说回来,阿衍,我先前让你派人去西商、桑若两地查的那些东西,都查完了吗?”慕惜辞垂眸放了那纸条,就手抽出张空白宣纸,提笔涂上了几个小字。

    “还有燕川那头……他们都去了有个五六天了吧?这会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没呢,西商和桑若离着乾平都有一段距离,我这光是递信就且得递上两天。”墨君漓搓着耳朵,微放轻了声调,“加之那两处小国地方虽不大,国中人却比占地还少。”

    “平均算下来,称得上是‘地广人稀’,观风阁的人想要一个城一个城地查过去,得费上好大的功夫呢。”

    “我估摸着,他们能在年底前把消息递回来,就已经算得上是手脚麻利了。”少年呲牙,“至说燕川那头……”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情况,按说祝承煦应该在几日前就赶到了江南,这时间差不离能被他们抓了,绑着押回来了才对。”

    “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要不咱们再等两天看看,反正六哥那边也还剩着几个朝臣没审完,倒也不急。”墨君漓道,现下墨书锦可谓是在京中混了风生水起。

    打他自老头那边坑骗来了圣旨与御赐金牌,这厮便彻底暴露了其纨绔秉性。

    一群倒了血霉的朝臣们,被他带着一帮纨绔审得痛苦万分,心灵上遭受到的暴击,加起来差不离能毁灭掉整个乾平。

    奈何那审人的金牌在胸、圣旨在头,他们抬头就能瞅见那明晃晃的帝王圣旨,低头便可瞧见那沉甸甸的帝王金令,不敢怒,更不敢言。

    所以,他瞧着墨书锦这阵子玩的可上头着呢,估计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那他们这边偶尔耽误个一日半日,倒也不会妨事。

    “这倒也是,”慕大国师应声点了点下颌,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毛笔,“我看六殿下这次,玩的是挺开心的。”

    “那就再等两日罢。”慕惜辞道,她刚想出言让那缩着的墨君漓起身,却听得窗外倏然响起一阵羽翼扑扇声响。

    她闻声转眸,便见一信鹰自窗缝里挤进了屋内,“啪”一下落去窗台之上。

第七一七章 不是人的他都喜欢

    那信鹰踩稳了窗台,脑袋一歪,淡琥珀色的鸟眼直勾勾地盯着在地上数着鸟毛的一人两鸟,目中明晃晃地挂上了嫌弃。

    雪团见状,扒拉着苍鹰头上羽毛的爪子一僵,黑豆眼中即刻便腾满了怒火,肥鸽子咕咕叫着用力拍了翅膀,

    小道童见它似是有些失控,忙不迭一把将之揣进了怀里。

    “雪团,不可以跟鸟鸟打架!”离云迟抱着鸽子满面认真,一本正经地训斥起那肥得流油的鸽子来,“这会师父和师娘就在这里,信鹰又是带着信回来的。”

    “你要想去打它,起码要等到师父他们看过了信再说——师娘说过,好孩子和好鸽子是不会耽误大人们办正事的。”

    呵呸!谁要当好鸽子啊,

    这小鸟崽子长大了都会在咕头上撒野了看不出来吗?

    看看它那轻蔑的眼神,

    再看看它那身乱七八糟的毛……

    不行,撒手,你快撒手!

    “咕咕!”雪团奋力挣扎,扑腾间落了一地的毛毛。

    离云迟听见它那一连串的“咕”,却只将它抱得更紧:“不可以,雪团,再生气都不可以!”

    “咕!咕!!”被人抱得完全张不开羽翼的雪团无能狂怒,另一边瞅着他们一人三鸟看了半晌的一高一矮则不受控地抽了抽眼皮。

    “……阿辞,你说这小萝卜头为啥这么喜欢鸟?”被罚捏着耳朵蹲了墙角的墨君漓见此抖了眉梢,“他到这半个多月,府里的信鹰信鸽,和树上住着的那几只喜鹊,都快被他撸秃了。”

    “最离谱的是,那几只鸟还真挺愿意跟他玩。”少年咂嘴。

    虽说能被他养在府中的信鹰信鸽大多聪慧亲人,但再怎么聪慧亲人,也不至能跟人亲近到傻站在那任旁人上下其手、胡作非为的地步——可离云迟这小豆包偏生就做到了。

    别看这会那两只信鹰貌似是不怎么愿意理他,实际它俩那是怕伤了崽子被人责罚。

    ——它们若真不愿意跟那小道童玩,

    早就扔下信筒,翅膀一拍便飞去几里之外了,哪还能乖乖在这跟他闹腾?

    离谱,这是真离谱。

    “害,他是挺喜欢鸟的。”慕大国师凉飕飕吊了眼角,“准确点说,不是人的东西他都喜欢。”

    “好家伙,这么凶残?”墨君漓目露诧色,“平常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哇!”

    “废话,他不大喜欢人是因为天生的天眼未关,又不是因为别的。”小姑娘撇嘴低啐一口,一面起身行去了窗边,取下了鹰腿上绑着的小竹筒,将之扔进了墨君漓怀中。

    “喏,你们观风阁的信,你自己看。”

    “还有,你别继续蹲墙角了,出来吧。”慕惜辞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继而略略放轻了音调,“大多数人身上的气机十分紊乱驳杂,

    小云迟看到这样的气机,

    可能会不大舒服。”

    “且他年纪尚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又不大会隐藏情绪。”

    “他看着不舒服,自然就不会喜欢跟人待在一处——但鸟畜与人不同,它们身上没那么多杂乱的气机,他定然更喜欢它们一些。”

    “至说这些鸟儿为什么也很愿意陪他玩——”慕大国师说着回眸望了那三鸟一人一眼,不甚在意地耸了肩,“很简单,因为有时候,动物的本能比人要更强上一些。”

    “小云迟天生便是修行的料子,周身灵气足得很,这对这些蒙昧半开的鸟雀来说,有很强的吸引力,它们当然喜欢跟他亲近。”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

    “说实话,阿衍,若非你这皇子府的风水确乎不错,且小云迟又眼见着便要七岁、到了那需要分席的年龄了,我还真不放心让他住在你这皇子府里。”

    “他这体质,可是这世间最为难寻的材料,若被放出去了,定会令天下修习邪术之人趋之若鹜。”慕惜辞冷笑着一指那边跟三只鸟玩了个不亦乐乎的小道童。

    “这也是抱一道人在收到了师修齐发去的信件后,早早便将小云迟送到栖灵山去的根本原因。”

    “——他不敢让师修齐见到小云迟,他怕那丧心病狂的玩意,见了他会动什么不该动的邪念,再把他捉去炼成人傀。”

    “这样……”墨君漓若有所思地点了头,片刻后却猛然蹙了眉,“等会,那他现在住在我这真的没问题吗?”

    “阿辞,我可没你和你师父的那两下本事。”

    “没事,你当临出流云观前,我塞给他的那些法器都是摆设?”慕大国师耸肩,“那些可足够他防身用的了,而且你这帝王命格尊贵得很,也足以遮掩他身上的气机。”

    “成,那我就放心了。”少年颔首,微松了口气,“对了,小云迟的那个看着人不大舒服……是像灵宫圣女之前那样吗?”

    他记得叶知风头一次来乾平那会,就是被他们身上的各式气机晃得差点瞎了。

    莫非小萝卜头看他们也是这个效果?

    “不一样,叶姐姐那是望气术。”小姑娘摇头,“望气术观的主要是‘气’,小云迟的阴阳眼能观的可不止是‘气’。”

    “眼下他还小,道行也浅,看多看少,暂且还都看运气。”

    “但倘若等他年纪再长上一些、道行再深上一点——不必太深,有解斯年那个水平就行——那时他便能一眼看穿人之祸福了。”

    “待他再厉害点,厉害到有我这个道行的时候,别说祸福,生死他都能断得,再加上观过去、判未来……这感觉,可比叶姐姐那单纯被晃瞎了要难受多了。”

    “嘶~”墨君漓闻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这么说来,有一双阴阳眼,岂不是等于拥有了个修行上的作弊利器?”

    “这可比不少道士终其一生所求的‘神通’要厉害得多了吧。”

    “不会。”慕大国师应声轻嗤,“不是每一个有阴阳眼的孩子,都有命长大。”

    “更不是每一个身怀天眼之人,都有那个缘法能进观修行。”

    “大多数人在十几岁乃至几岁的时候,便会被这阴阳眼给拖耗死了——这东西招灵不假,但它更招阴。”

    “寻常人悟性不够,体质又差,哪里能受得了这等折腾?像小云迟这样天赋悟性与运道俱佳的,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再者,前生那会,我可没在流云观中见到过他,”慕惜辞叹气,“他今世的运道,搞不好也是天道重新补偿给他的。”

    “好了,阿衍,赶紧看你的信吧,这封说不准就是燕川他们发回来的,你别误了正事。”

第七一八章 能一样吗?

    “好嘞,这就看。”墨君漓应声,当即拆了那只看着好似比平常大了两圈的小信筒,并从中取出了两张快被卷成小棍的信。

    少年展了信纸,低头静静看了半晌,禁不住渐渐蹙紧了眉头。

    慕惜辞瞥着他那越拧越紧、越皱越深的眉心,不由好奇地吊了眉梢:“怎么,

    燕川他们真出事了?”

    “……这信的确是燕川他们送回来的。”墨君漓垂眸,“他们也确乎是遇到了点麻烦——”

    “但这出了事的却不是燕川。”少年道,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狰狞,“是祝承煦。”

    “他?”慕大国师闻言微怔,脑筋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他不是被祝升派去刺杀晁陵的妻儿老母了吗?又能出什么事?”

    “我记得燕川、宛白他们,

    下手一向是极有分寸的啊。”

    观风阁的人办事素来稳重靠谱,

    尺度亦拿捏得极为精妙,是说会活捉便绝不会带回两具尸首的程度,那祝承煦犯在他们手中,能遇上什么问题?

    “对啊,燕川他们是很有分寸,”墨君漓满目恹恹,“但那祝承煦自己心里没数呀——”

    “燕川在信中说,祝家养着的那几个死士在跟我们的人打斗时,拼死给祝承煦撕开了一道豁口,让他快走。”

    “燕川他们顾念着此番要捉的是活口而不是尸首,便没敢下什么死手,只一面对付着那几个死士,一面往祝承煦逃跑的方向,扔了绊马用的飞钩和绳索。”

    “按说那祝承煦若不乱动的话,至多也就是被绊飞出去、摔上个狗啃泥,哪成想这人纯属人菜瘾大,非要纵着马躲那两道飞钩和绊马索——”

    “结果,

    那绊马索是躲过了,钩子却没躲过。”墨君漓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并且,

    他不但没躲过那飞钩,还让原本该钩在树上的钩子,直接钩上了马腿。”

    “那马吃痛受了惊,当场就尥蹶子给祝承煦甩下去了,完事儿还冲过去补了两蹄子——”

    “那姓祝的被摔了个猝不及防,本就是脑袋先着的地,这下更好,肚子和脸又挨了好几下。”少年撇嘴。

    “更惨的是,祝家富贵惯了,府中的马,都是不亚于军中战马的千里宝马——那马性原就烈极,受惊后更是烈得不成样子。”

    “等着燕川他们捆了那些个死士、又花了小半刻治住了那发狂的马儿,把祝承煦从马蹄子底下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进气赶不上出气了。”

    “阿辞,宛白的医术,你是见识过的,”墨君漓摊手叹气,

    “她虽是个不错的医者,

    但离着生死人、肉白骨的水平,还着实差得远了些。”

    “她拼尽一身医术,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折腾了足有一个晚上,到底是没能吊住祝承煦的那最后一口气。”

    “……所以,祝承煦这是死在自己的坐骑脚下了?”慕惜辞木着脸轻声喃喃,听完了这一连串的后果前因,她只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他是被自家养的马,活活踩死的?”

    “是的,他是被自家养出来的坐骑,硬生生踩死的。”墨君漓点头,下一瞬便又陡然丧了气,“哎……原本我还想捉了他做个活口,送到老头那里当人证的。”

    “现在好了,人证当场被马踩得归了天了,我还得想法子善后。”

    “命苦呦——”少年垂头丧气,抚胸顿足,那样子活似不慎死了百八十个亲爹。

    慕大国师瞅着他那皱成了团的俊脸,只觉今天的墨七殿下依旧孝得令她叹为观止。

    “那眼下祝承煦依旧死了,你又准备怎么办?”小姑娘歪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仿佛假哭上了瘾的少年,心情略微有些微妙。

    “能怎么办,”墨君漓摆手说了个轻描淡写,“按照原计划,进宫,忽悠老头,再让老头想法子压迫六哥呗!”

    依照他先前的计划,祝承煦落网后,便会即刻被燕川等人送去六皇子府,再经由墨书锦的途径押入宫中,最终扔去前朝。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会以为,祝承煦是他六哥奉了他们老子的命捉来的,与他七皇子府浑然无关。

    而他这个真正在背后上蹿下跳、出了不少力的人,也便能继续神隐了。

    但这会嘛……

    祝承煦凉透了,害得他无由来地少了个活口人证不说,还凭空多出好些个麻烦。

    “……那按你这原计划,祝承煦死了活了,有什么区别吗?”想了一圈没大想明白的慕大国师骤然团了脸,“你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露面?”

    “有啊,当然有啊!”少年叉腰,梗着脖子答了个理直气壮,“阿辞,六哥的胆子有多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若那祝承煦是个活的,我让他帮忙背这一锅,他许还能乐意背些;但现下祝承煦他是个死的,凭他那芝麻大小的胆子,他哪里敢再背这个锅!”

    “这就得让我无故多跑皇宫一趟,还得再同大伯讨要一个人情——寻常侍卫可按不住那发了狂的千里马,这便须得劳烦大伯帮忙写道虚假的禁军调令了。”

    “再加上燕川他们不日还要把那尸首运回京中,京城里尚差一个能搁置祝承煦尸首的地方……好在这会是冬天,尸体腐烂得慢,一时半会也臭不了。”

    “倘若这是夏天,我还得花大价钱给祝承煦的尸身做防腐防蛀!”

    “阿辞,你知道做一套上好的防腐防蛀要花多少银子吗?”

    “三千两!”墨君漓痛心疾首,“三千两,我干点啥不好,非要给他这倒霉玩意折腾尸首!”

    “而且这种活儿,鹤泠肯定不乐意给我走观风阁的公账,从人到钱,样样都得我自己出。”

    “这三千两要真下去,我这月指定又要喝西北风了。”少年泪目望天,“再者,祝承煦还是祝升最喜爱的孙子。”

    “他一死,祝升心中对六哥的恨意,定然要再翻上几倍,原本可能只有一个屋子那么大,现在绝对最少有皇城那么大。”

    “他那人又平素没什么脑子,为防他哪天一个抽风要请人来暗|杀六哥,我又得派人保护六哥的安危,直到侯府彻底垮台——”

    “这个账,鹤泠显然也不会放过。”墨君漓眼泪汪汪,“这能一样吗?”

    “这能叫没有区别吗??”

第七一九章 不是什么大钱

    ……好家伙,这不还是穷的问题吗?

    听完了一圈的慕大国师不受控地抽了抽嘴皮,沉默半晌后方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线:“……要花多少银子?”

    那边哭着穷的墨君漓闻言微怔:“啥?”

    “后续请人保护墨书锦,一共要花多少银子?”慕惜辞抬眼,“麻溜的,给个价。”

    “……你等会,我算算啊。”少年瘪嘴,

    抽着鼻子摸出了算盘,“观风阁接这种保人的活儿,都是按天和人头计算,一个寻常暗卫,一天是一两银子,顶尖高手则需要百两左右。”

    “考虑到六哥那能玩能浪的性子,和祝升那倒霉老东西能找到的刺客水平……给六哥弄来十个八个中等身手的暗卫护着,

    也就差不多了。”

    “……一个人一天是四十两,

    八个人是三百二十两,

    一月是九千六百两。”

    “再按照保他一到三个月来计算——祝升那老东西脾气差脑子又不大好使,肯定忍不过三个月的——这就是九千六百两到两万八千八百两。”

    “大概……一到三万两银子吧。”墨君漓边说边抬了头,本就通红的眼眶这时间不由红得愈甚。

    三万两……这不就是在要他的狗命吗!!

    “嗯,还行,不贵。”慕大国师应声颔首,继而很是漫不经心地自怀里掏出了六张五千两的银票,随手将之拍去少年手中,“喏,三万两拿好。”

    “这钱,我给你出了。”

    猝不及防便被三万两天降巨款砸了脑袋的墨君漓当场傻眼:“……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多银子?”

    那可是整整三万两……够买上百匹上等军马的三万两,这小丫头片子花起来的感觉,怎么跟着扔出去三文钱差不多?

    不对,这三万两许还抵不上三文钱呢——毕竟在国师大人的手下,三文钱尚能用来定爻起卦,但这三万两却是实实在在的形(毫)同(无)废(卵)纸(用)。

    嘶~可恶,他也好想这么随随便便地丢给人三万两啊!!

    墨君漓痛心疾首,

    他果然仇富!

    “哦,昨儿下午去了趟梦生楼,

    顺便给人解了点事儿,收了点供奉。”慕惜辞抬指说了个轻描淡写,“然后昨晚换衣裳的时候又忘了把它们拿出来,今早就一起带过来了。”

    “其实我这还有一万两,你手头的银子够花吗?不够先把这一万两拿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钱。”

    四万两……还不是什么大钱。

    少年膝盖一痛,两腿一抖,险些原地滑跪了下去,好在他反应一向迅速,不待身子失衡便已先杵稳了身后的书柜,这才免去了一桩惨案。

    “但是阿辞,这……这不大好吧?”掐着那三万两银票的墨君漓扭扭捏捏,“哪有我的人办差了事儿,后续反倒让你来出钱的道理。”

    “那你自己出?”慕大国师闻声挑眉,“你现在手里有那么多银子吗?”

    墨·穷鬼·君·被戳心窝子·漓听罢立地望天泪崩:“这个真没有……”

    慕惜辞摊手:“这不就得了。”

    “可你这……你这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少年挠头,“并且显得我有点像小白脸。”

    ——虽说他平常的确自诩是个吃软饭的,但他貌似还真没那个事事都要依靠小国师、安安静静当小白脸的想法,

    最多也就是个调侃……吧?

    墨君漓纠结着不大确定了起来,慕大国师闻此则是似笑非笑地横了杏眼,冷酷无情地拆穿了他:“难道你不是?”

    某吃软饭的不吭声了,

    半天才嗫嚅着挤出一句极小声的辩解:“……倒也没有那么白。”

    “怎么,还用我给你找个镜子比量比量,让你看看你自己究竟有多白?”慕惜辞冷笑,话毕一把将那几张银票尽数塞去了少年怀中,“拿着吧,这又没什么外人。”

    ——不必跟她装这等大尾巴狼。

    “可是……”墨君漓试图抵死挣扎。

    “别磨磨唧唧的,要么拿,要么就不拿,”耐心濒临消耗殆尽的慕大国师没好气地凶了他一嘴,“再‘可是’,小心我把你脑袋薅下来给小云迟当球踢。”

    “你这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凶我。”少年噘着嘴小声嘟囔,余光瞥见小姑娘面上显然更变了脸色,忙不迭狗腿万般地表演了个当场投降,“小人谢过国师大人的赏赐!”

    “国师大人大恩大德,小人此生无以为报,”墨君漓做西子捧心之状,佯装出一派感激涕零,“唯有以身相……”

    “闭嘴,”慕惜辞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去。”

    “有空跟我在这贫嘴,不如赶紧进宫找陛下忽悠六殿下。”

    “对了,燕川他们几时回来?”

    “唔,这信是他们昨儿一早发出来的,这会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墨君漓沉吟,“从那江南小城到京城,约莫有个三日多点的路。”

    “我估摸着,他们差不离后天晌午能抵达京城吧。”

    “后天晌午?”小姑娘闻言微怔,“那不就是初四中午?”

    “他们若是初四回来的话,陛下那边,差不离会赶在初五或是初六的早朝上拎出此事。”

    “墨书昀应当是十月二十八死的……嚯,这岂不是说,墨书昀刚出头七,安平侯府就得垮了台了?”

    慕惜辞抖眉:“这花活耍的,听起来可是挺接地府。”

    ——总之是一点都不阳间。

    “嗯,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少年低头扒拉了着指头,片刻后认真颔了首,“至说接地府……的确是有点,只不过,这也算是他安平侯府活该。”

    “毕竟墨书昀就是被他们联手算计着弄死的,安平侯府会在他头七前后垮台,这里头也难保没有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意思。”

    “总归,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墨君漓耸肩,“说起来,阿辞,等下你要跟我一起进宫吗?”

    小姑娘被他这话问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我?”

    “对。”少年点头说了个神神秘秘,“我估计光凭我和老头是按不住六哥的,老头这回搞不好,得请动宫中一尊神隐已久的大神。”

    墨君漓幸灾乐祸:“到时候,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第七二零章 孩子大了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哟呵,宫中一尊神隐多时的大神?

    她从前怎不清楚那皇宫里头还有这样一号厉害的人物?

    慕惜辞眉尖一挑,听闻有戏可看,她登时饶有兴致地亮了一双杏眼:“哪尊大神?阿衍,要不你提前给我讲讲?”

    “提前讲了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墨君漓嬉皮笑脸,颇为胆大包天地拒绝了慕大国师,“至于那尊大神姓甚名谁——阿辞,

    你随我一同进宫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啧,这搞得还挺神秘。

    小姑娘听罢,似笑非笑地抱了胸。

    按说看这老货这么欠揍的表情,她该狠狠打他一顿的。

    但考虑到这人等下还要进宫面圣,且她对那传说中的“后宫大神”亦确乎是好奇得很,

    便且先放过他一回,

    把这事儿攒着,往后寻了机会,

    一齐翻出来揍他。

    慕大国师心下如是想着,一面轻轻巧巧地收了下颌:“那成吧,收拾一下,咱们几时走?”

    “我看看……就现在吧,这个点时间正好。”少年抬头瞅了眼窗外,继而飞速拍了板,“咱们这会进宫,还赶得上蹭老头一顿午膳。”

    “宫中的点心可做得比咱府里的好吃,你一定喜欢。”墨君漓咧嘴,“回来前儿,还能顺便给小萝卜头带回来点。”

    “可以,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拿太多,”慕惜辞眉头微蹙,“小孩子贪甜,小云迟眼下又正是换牙的年纪,

    你仔细些,别让他吃坏了一口牙。”

    “……国师大人。”少年应声扯了扯唇角,回头看向小姑娘时,

    眼中不禁盛满了尽是促狭的笑,“这话若是由灵琴燕川他们来说,我听着许还觉着可靠一些。”

    “但若是国师大人你嘛……”墨君漓歪头,意味深长地拖了声调,“也不知前年那会,是谁吃点心多了,把自己吃得牙疼上火,难受了好几天。”

    “——直到那坏了的乳牙掉了才消停。”

    “……那还不是怪你天天往浮岚轩里送那么多甜食!”冷不防被人掀了老底的慕大国师恼羞成怒,当即抬手捣了少年一拳,气哼哼鼓了一张脸。

    “糖画、糖稀,栗子糕、绿豆糕、枣泥馅饼、桃花酥,还有荷花点心……”

    “你天天送这么多点心来,浮岚轩里四个人加起来吃都吃不完,流霞苑和栖云馆的丫鬟们见着这糕点都打怵了,这会还好意思说我的牙!”

    “诶~别打别打。”墨君漓呲牙,绝口不提慕大国师自己贪嘴牙疼之事,麻利地背上了这口大黑锅,“成,

    成,赖我赖我,这事都赖我。”

    “阿辞,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先下去换身衣裳,这身不太能见人——等我换完了,咱们一起进宫。”

    少年话毕便脚底抹了油,他身上这件衫子,早在先前蹲墙角的时候就被搓得不像样子了,这会委实是见不了人。

    嚯,这速度,跑得跟兔子似的。

    慕惜辞见状耸了耸肩,随即不甚在意地眼眉一敛,踱去离云迟身边,顺带又给他布置下了两篇算不得难背的口诀。

    小道童听闻二人待会要进宫面圣,可能整个下午都不会回府,立即乖巧万般地表示自己会按时完成师父和师娘给他留下的任务,绝对不会贪玩,更不会到处乱跑。

    得了保证的慕大国师至此安下心来,颇为欣慰地与墨君漓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两人抵至皇城时还未到饭点,批过奏章的墨景耀抬头瞅见崽子们过来,忙不迭命那尚食局临时多加了几道菜。

    用过午膳,三人方详细谈论起有关祝承煦不慎坠马而亡的事来。

    云璟帝听罢墨君漓的打算之后沉默了良久,半晌招手唤来了小太监,命他走一趟晋王府与京中府衙,将晋王墨景齐与墨书锦喊来,而后又让俞德庸去平宁宫请来了李妙竹。

    彼时李妙竹才吃过午饭,正欲把她那精铁九节鞭掏出来好生擦拭一番午憩,就听得俞公公带过来的帝王传召,二话不说,登时便将那鞭子一抄,广袖一拢,气势汹汹地赶去了御书房。

    “陛下,听说您找臣妾有事。”冲进屋内的李妙竹大步流星,袖中藏着的九节铁鞭被她捏了个噼啪作响。

    她笑意温婉,脱口的话却是阴恻至极,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是锦儿他又惹了什么麻烦、您管不住他了吗?”没看清屋中几人样貌的李妙竹弯眼,作势抖了抖袖中铁鞭,“这好说,孩子大了不听话,多半是欠打——”

    “打一顿就好了。”女人勾唇,袖内铁鞭碰撞而生出的金鸣声清脆震耳,守在御书房里等人的两小一大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

    那鞭尾悄然钻出了女人的广袖,墨君漓见此,下意识地牵了牵自家小姑娘的衣角。

    “看见没,阿辞,这就是我说的那尊大神。”少年眨着眼睛跟慕惜辞咬起了耳朵,“六哥他老娘,李妙竹李昭仪,耍鞭的一把好手,神隐宫中数十年的大神。”

    “看见了,果然是大神。”慕大国师轻轻颔首,继而嘴唇无声一动,比出个口型——她觉得墨书锦能活到这么大真是个奇迹,但这话她不敢直接说。

    害,别说了,老头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他也不敢跟李昭仪明说。

    墨君漓摊手,他前生便一直认为这大神是女中豪杰,只可惜早年时运不济,被他皇祖父挑中了指给了老头。

    不然,就她这脾性这手段这本事,这若放在战场上,妥妥又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嘛!

    “……啊哈哈,妙竹你不必这么激动,这、这锦儿现下还没来呢,而且这回犯了事儿的也真不是他。”墨景耀讪然假笑,连忙替墨书锦说上了几句好话。

    瞧李妙竹现在这个样子,他今儿若不提前帮墨书锦把他老娘说通、安抚好了,这倒霉崽子今天指不定就得有命来、没命走。

    “是祝升和祝承煦自己作的大死,完了明面上阿衍这次又没插手过此事……所以我们便想着,让锦儿暂时替他担上一担,回头我也好有理由给他多加些功绩。”

    “但锦儿的性子你清楚,这活他肯定不乐意干,我怕我们几个按不住他,这才去平宁宫请了你来……你别激动,等下也别太冲动,他没犯事,真没犯事。”

    ——甚至最近这点活儿干得还挺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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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