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六章 赢
叶知风闻声有着瞬间的怔愣,她懵了又懵,片刻方才略略回过神来。
“慕小姐?”少女缓慢地眨了眼,原本濒临涣散的瞳眸,亦陡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目的光辉,“你们几时到的,你怎的也跟着来了?”
“害,
刚到不久,我要帮着他们引煞布阵,就没跟着大团,自己先蹿过来了,哪想到正好看见你在这愣神……”才杀了人的慕大国师利落收剑,一面抬手指了指数千西商大军后那一连串翻动着的旌旗。
叶知风循着她指出的方向举目望去,
果然瞅见了那已跟着西商之人交上了手、甚至隐隐有了要将之包围之势的乾平军|队。
“我们估摸着西大门这边西商的兵马应当是最多,所以这头由我和阿衍负责;我二哥、明轩和燕川他们各带了三千五百人,赶去支援其他三方了。”慕惜辞耸肩,
语调甚是轻描淡写。
“叶姐姐,给你们的人发个讯号吧,让他们要么缩好,要么赶紧从那城墙上下去。”
“免得等下打起来,再不慎被流矢飞箭一类的玩意刮到,我们这回带过来的弓弩,只怕是有点凶。”
“另外……叶姐姐,你们这北疆的雪道可真难走。”小姑娘说着吊了眉梢,嫌弃不已地嘟囔一嘴。
“得了,叶姐姐,我先接着布阵去了,待会打完收工,咱们再抽工夫好好叙旧——”慕惜辞话毕就手往那城墙冰面上钉下根金尾银针,随即纵身蹿去了下一处城楼。
被留在城楼上的叶知风,
眼下还有些晕乎乎的如在梦中,一时不敢相信援军竟真的到了。
她晃了晃脑袋,
下意识抬手重重掐上了自己的手臂。
刺痛令她发蒙的脑子骤然清醒,
她忙不迭摸出袖中揣着的信号烟花。
晃眼的火线陡然窜上这黎明的天空,
伴着天光在空中绽出千万朵亮金的花火。
寒泽将士们瞅见那代表着“援军已至”的信号烟花愣了又愣,半晌后人群中忽的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是援军,乾平的援军到了,我们寒泽有救了!”
同样瞧见了那烟花的徐风朔亦有着一瞬的失神,他木然仰头,先前早就如灌铅般沉重的手臂,在这一息倏然涌出了用不完的力道。
他竭力放开那干涩了多时的嗓子,重重举起那杆已然分不清颜色的长枪:“援军已至,还有余力的寒泽将士——随我出城杀敌!”
“杀!!”
“杀啊——”杀声只一刹那便震彻了天地,尚有余力的将士们随着小将嘶吼怒鸣着冲下了那覆了冰的城墙。
那城门只略略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众人便迫不及待地抄着兵刃冲了出去。
接连数月来无止境内|战的挣扎、整整两日两夜龟缩守城的憋闷,和险些便要做那亡国之徒的悲愤……
种种复杂又激烈的情绪,早在将士们心中酝酿得近乎发酵,他们若再不想个法子将之发泄出去,只怕人便要先一步被逼得发了疯。
于是这百余人攥紧了手中兵戈,杀敌时竟爆发出了万人不可匹敌的可怖气势。
众人出城时,慕惜辞已然设好了那方张开足有百余丈的大阵。
那阵势一开,
西商之人只觉眼前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迷雾,小姑娘的面色亦即刻便惨白了三分。
看来……同时影响到两千余人,
这就是她当前的上限了。
立在城楼之上的慕大国师抬手扶了扶发昏的脑袋,继而低头瞅了瞅那几近杀|疯了的寒泽兵士。
她挑了眉,点着虚空冲墨君漓打了个只有他二人才能看懂的手势,后者意会,当即挥袖勒马,命弓手搬出那百来台新得的弓弩。
扳机轻响,箭矢破空,那西商的数千大军登时便被灭去了百人,弓弩连发间战局被缩小了不知凡几。
先前围困了寒泽足足两日、差点破了这北疆皇都的西商大军,而今竟不足半个时辰,就已被众人围剿殆尽。
叶知风盯着那城楼下的战局不由发了愣,立在那尸山血海之中的徐风朔亦不受控地犯了懵。
他们这是……赢了?
他们先前还险些被大漠西商灭了国,如今就这样赢了?
这胜利来得太过轻松,轻松地恍若是做了一场大梦,许久后叶知风才颤着手点燃那支代表“获胜”的烟花,回应她的,是三朵相同的淡绿焰火。
“赢了……”不知是谁憋不住轻轻呢喃出了声,这呢喃霎时如心上钟罄,猛地唤醒了失神的众人。
“真的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寒泽不会灭了!”尖叫欢呼之声此起彼伏,那狂欢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震天的大哭。
滚烫的热泪冲刷了将士们面上发泞的血污,百姓们相拥着哭作了一个个小团,那性子惯来清冷的少女颌下亦堕了灼人的水。
哭闹欢笑声中徐风朔渐渐回了神,他的脑子只发热狂喜了那么一息半瞬,顷刻便又冷了个透底。
他与那帮懵懂无知的百姓们不同,他是寒泽的军|人,是疆场上领兵作战的将,他自然能品得出这一战轻松获胜的背后,所隐藏着的那千般味道。
真正厉害的从来不是他们寒泽,若单论兵力,寒泽即便是倾尽举国之力,亦不可能抵挡住那来势汹汹的西商大军。
让他们战胜了西商的分明是乾平的军|队,最可怕的,分明是那乾平的军队!
青年的眼瞳不住地皱缩起来,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西大门处大约来了四千余名乾平将士,打头的那八百余人,个个都有以一当三之势。
且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三千余人亦均是个中好手,即便偶有个别素质较差的,拎出来放在寒泽,也能做他们寒泽的精锐。
更为恐怖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那些武器……乾平的武备,比他们寒泽强上了太多。
他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弓弩,不仅可以数支连发,每一支的威力还都不逊于寻常弓弩……甚至细算下来,那些弩箭的威力,应当是比寻常弓弩还要大些。
假若西商攻打寒泽时便用上了这样的弩箭……
那他们的冰盾,可还抵挡得住?
第六四七章 所图者何
挡不住的。
不管他怎么去算,那箭都是挡不住的。
徐风朔瞳仁不受控地发了抖,好在今日的乾平尚是他们寒泽的盟友,若他日,乾平与寒泽间的和约作废不再生效,两国兵戈相向……
想到此处的青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攥着长枪的手亦跟着起了颤,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怔愣间有一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徐风朔心下一惊,下意识猛地回过头去,转眸便瞅见了那眉目含笑的矜贵少年。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收了手的墨君漓笑意盈盈,语调温和而不带分毫刻意,“在下姓墨,行七,你唤我声墨七便好——”
方才率军收拾西商残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青年小将的年纪不大,武艺倒是极好。
且他方才带着那百余名寒泽将士出城冲杀的动作也极为利落,是个难得的将才……往后也极适合被留在寒泽,帮着圣女稳定国中局势。
墨七。
若他没记错的话,“墨”是乾平的国姓。
这姓氏可不算常见,而且眼前这人举手投足间隐隐含着的天家气度……
徐风朔的眼底倏然闪过一线暗光,他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片刻后拱手微微垂了眉眼:“卑职寒泽龙虎将军徐风朔,见过乾平七殿下。”
“殿下,您只管喊小人的名字就是。”
啧,反应倒是挺快的,就是忒规矩了些。
墨君漓抖了抖眉梢,继而不甚在意地耸了肩:“这是寒泽又不是乾平,徐大哥便不必‘殿下’‘殿下’的叫着了。”
“话说回来,徐大哥你怎在这里发上呆了?眼下战事已了,徐大哥不进城安抚安抚那些心情激荡的将士和百姓吗?”
“殿下,礼不可废,即便这里并非乾平境内,小人也得区分着上下尊卑。”徐风朔沉声应道,他腰杆挺的笔直,姿态亦不卑不亢,“至说安抚之事……”
“殿下,卑职是武将,并非文臣,若为稳定军心,小人尚且能说上两句,可若是为安抚百姓……那小人便委实不会了。”
“——想来安抚百姓之事,自有朝中诸位大人们从旁出力,这倒也轮不到小人一介莽夫插手。”徐风朔道,话毕又颇为恭谨地欠了欠身。
……这嘴皮子不是挺溜道的吗?
这还能叫不会说?
这要是都能算得上不会说,那阿宁这辈子大概就是没长过嘴吧。
墨君漓闻言不由低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抬手挠了挠头:“既然徐大哥不必忙着安抚百姓,那便帮我们引个路可好?”
“引路?”徐风朔微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少年让他引的究竟是哪一条路。
他正欲出言再追问两句,抬眼便见墨君漓笑着一指那数千名乾平大军之后:“对呀,引路。”
“我们来时想着寒泽冬日多苦寒,境中惯来缺衣少粮,加之前几月四王内|斗,库中定然消耗甚广。”
“这一战打下来,贵国将士们许是要断粮了,便特意多拉了两车粮食、草药一类的玩意过来。”少年弯眼,“喏,就在那边。”
“——这便需要徐大哥你帮忙寻个能放这些东西的地方,再带个路了。”
“当然,东西不多,就几车,但稍省着些,当也够贵国京中军|民们吃上一阵子了。”墨君漓微笑。
来之前他和小国师都仔细计算过了,寒泽惯来人少,一个皇都内连军带民,所有活人加起来,也就十万人上下,这还不足他们乾京的五分之一。
且这皇都之内,又并非所有人家里都半点存量不剩,真正需要这粮食的,满打满算,也就城中遭灾最严重的那么两三万人。
是以,这几车的粮食加上两车的冬菜、草药,大约能够寒泽皇都军|民凑合着吃上一个来月。
——这么长时间,足够叶知风他们想法子从其他地区筹措些米粮过来了。
“这、这……”徐风朔闻此不禁诧然瞠目,他的嘴皮抖了又抖,半晌却仍旧没能“这”出个所以然来。
——他没想到乾平之人不但出兵解了他们的灭国之危,竟还带来了粮草!
“……七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擅作主张,”青年抱拳,冲着墨君漓匆匆行过一礼,转而比出个“请”的首饰,“还请您随小人进城稍等片刻,容小人进去回禀一番圣女殿下。”
“待我家殿下明确示下,卑职再带您去寻城中粮仓。”
“没问题。”墨君漓轻松颔首,他虽看出了青年小将眸底藏着的迟疑,心下却并不曾在意。
毕竟这事若换了他,他心中想的,只怕是要比徐风朔还要多。
少年摊手,跟着徐风朔进城前,他又吩咐了一番乾平将士,让他们帮着寒泽人尽快收拾了那一地的破破烂烂的断|肢|残|尸,顺带再清点一下西商的俘虏。
免得举目望去,城外到处都红瞎瞎的(北方方言,常见于东北等地,红得很难看),易脏到花花草草和小朋友的眼。
与墨君漓极其放松自在的心态不同,徐风朔的心头简直是乱成了一团麻草。
他想不通,更想不明白墨君漓等人为何会这样做——
他能懂他们为什么愿意出兵襄助寒泽,却死活猜不透他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功夫,给他们多运来那几车的粮草。
他可不信,单凭那一纸和约,便能让乾平对他们寒泽这所谓的“盟友”,尽心尽力地做到这种程度。
国与国之间从不存在真正的友谊,这世上靠谱的,只有永恒的利益。
那么……他们乾平所图的是什么?
他们想从寒泽这里得到什么?
换句话讲……眼下的乾平,还有什么是值得乾平这样大的强国,去这般费心图谋的?
他想不出来,或者说,他能想到的,唯有——
徐风朔悚然一惊,浑身的寒毛都在这一瞬根根倒竖起来,这时间他也记不得要管跟在他身后的墨君漓了,顾自大步奔回城中,又几步翻上了城楼。
“圣女殿下,乾平的七殿下说他们带了……咦?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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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有推,九号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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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先试试日六发四,存够爆更的一万字就尽量日六,我要完结!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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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八章 亲人呐!!
刚上得城楼、正欲与叶知风汇报乾平送粮之事的徐风朔,抬眼瞥见自家圣女身侧站着的那名玄衣姑娘,脑袋猛然卡了壳。
他记得那会他率兵出城时,圣女殿下还是一人站在这城楼上,这会乾平之人尚未进城,怎就又突然冒出来了个眼生的姑娘?
关键这小姑娘什么时候上来的,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虽说他们这都城的城楼建的颇大,方才那阵子他也一直忙着在前头带兵杀敌,但他好歹是自小习武的练家子,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了七八年……
就算是连日劳累,精神略有不济,这警惕性怎么也不该差到这么个大活人窜上城楼,他都觉察不到吧?
想到这一点的徐风朔满目警觉,下意识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半大姑娘。
他见她的衣着打扮俱是乾平之人所着的样式,心下绷着的弦略略松了一瞬,随即便又猛地提了口气。
——乾平何时又出了这样厉害的姑娘?他怎么从没听人说过!
“徐将军,这位是慕家三小姐,今日随乾平援军一同过来的,”冷不防见到徐风朔,叶知风也跟着他愣了又愣,好在她的反应速度一向较快,没两息便顺利回了神,“是我之前出使乾平时结识的好友。”
“原是慕小姐,卑职适才失仪,还望小姐莫怪。”徐风朔垂眸拱手,继而佯装不经意地“随口一提”,“说来,小姐您是几时来的,卑职先前神游,竟没注意到您。”
嚯,这小孩人不大,警惕性倒挺高。
慕·自觉年近半百上了年纪·惜辞闲闲挑眉,一面自袖中慢悠悠地摸出张符纸,拈在指间把玩了片刻:“比乾平大军来的略微早上一点。”
“不过,徐将军,我是个术士,方才离群设阵时怕引起贵国军|民恐慌,行动间便有意拍符掐诀干扰了一下他人的五感,略降低了自己的存在……”
“且您那时又精神紧绷盯着战场,是以一时没瞧见我翻上城楼,倒也正常。”慕大国师弯眼轻笑,话毕当着徐风朔的面,捏着符纸掐了道手诀。
青年立在两人对面的眨了眨眼,发现她此刻在他眼中的存在感便果然低了不止一度。
眼下若非他刻意逼着自己盯紧了这半大的姑娘,一个晃神间便极易将她忽视过去。
原是术士手段,那就不足为……等等,先是援军,后是粮草,现在这怎么又连术士都冒出来了??
他们乾平到底是想干什么!
徐风朔炸了毛,刚略微舒缓了三分的背脊,登时便又重新紧绷起来,他紧张又忌惮不已地锁紧了慕惜辞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登上城楼是为了什么事。
“咳……徐将军,您刚才说七殿下他们……”觉察到气氛不大对劲的叶知风连忙出声假咳,“怎么来着?”
徐风朔闻言一个激灵,倏地便回了神:“啊对,是这样,殿下,乾平七殿下说他们给咱们带来了几车粮草,问仓库在什么地方……殿下,您看……”
青年抿唇,想着现下慕惜辞还在场,话至此处他便不肯再继续往下说了。
叶知风听罢怔了一瞬,而后满面惊喜地转头攥住了慕大国师的手:“慕小姐,你们怎还运了这东西过来?”
“嗐,这不是猜你们这内|战打的,多半又要断粮了嘛。”慕惜辞浑不在意地耸了肩,“顺便就给你们带了点——”
“没多少,顶多够吃一个月的,毕竟大冬天,哪都差粮。”
“但这么长时间,应该够你派人从别的地方筹措些粮草来了吧?”
“够了够了,半个月都够了。”叶知风重重点头,抱着小姑娘嚎了个热泪盈眶,“呜呜,姐妹,亲人呐——”
“那必须得是亲人,好了好了,叶姐姐,你收敛点,你们这小徐将军还在场呢。”慕大国师安抚似的摸了摸少女的发顶,一面提醒她注意她那圣女的形象。
叶知风闻此陡然僵了面皮,忙不迭松手将身板站了个笔直,并甚为心虚地举目望了天:“徐将军,其实您刚刚什么都没看到是吧?”
不,他看到了,他全看到了,但他不敢说。
徐风朔应声沉默,甚为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他从未想过自家圣女私底下竟还有这么……的一面。
“那殿下,那些粮草?”青年眼神一飘,这时间的叶知风早重端起了她那清冷缥缈的圣女架子,方才的一切都好似是他的错觉。
“咳,那什么,徐将军,既然人家乾平都好心把那些粮草给咱们送来了,”叶知风疯狂假咳,试图转移徐风朔的注意力,“咱们也不好再叫人家将东西原模原样地带回去。”
“那就劳烦您给他们引个路罢。”
“喏。”徐风朔低头应是,答应完却又忍不住转眸重新看了眼自家圣女,目中复杂之情更甚。“只是,殿下,您知道……”
“徐将军,知风清楚您心中的顾虑。”叶知风敛眸打断了青年的话,“但我心下亦自有我的考量。”
“具体问题,等着皇都局势稳定下来,知风自然会与朝中诸位大臣们详细商议——若将军您心头仍有疑议,便请留到那时再与知风细论罢。”
少女言讫就转过了身去不再理他,徐风朔见此自是不敢继续出言惹她,于是青年小将与她告罪一声,便动身离了城楼,忧心忡忡地下去给墨君漓等人引路去也。
送走了徐风朔,叶知风二人又杵在原地胡乱闲聊了两句,直到见那城外的残局基本被打扫了个八||九不离,四下的百姓们亦基本退去了先前那股子上头的大悲大喜,方携手一起下了城楼,各自忙碌去了。
皇都的战事一了,善后与安抚百姓的重任,顷刻便压上了叶知风的肩头,若非有徐风朔、陆丘等人从旁协助,她这会只怕是要忙一个晕头转向。
与此同时,收了阵势的慕大国师同样也落不着清闲——他们乾平的将士虽没怎么受伤,可寒泽的军|民们却是个个都伤得厉害。
——随军而来的军|医都派出去帮忙,人手尚且还不大够用。
她杵在一旁看了片刻,到底是没能忍住,薅上跟过来长见识的慕诗瑶与略通医术的墨君漓,袖子一撸,扭头便扎进了那救治伤患的医者队伍。
?
?小徐:疯狂阴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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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姐姐:姐妹,亲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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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
?
哈哈哈哈哈不要怪小徐天天阴谋论,毕竟这事换正常人都得阴谋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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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搞事的是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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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他们家圣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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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姐姐的沙雕本质要盖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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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九章 意 外
“……来吧,明轩,说说你这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寒泽灵宫,慕大国师一把扔了自己手头的纱布绷带,凉飕飕吊了眼角。
她对面,湛明轩低头捂着手臂,做错了事的小朋友一般满面羞愧、支支吾吾:“意……意外……”
少年话毕不禁将头压得更低,他指缝间露出的纱布上隐隐泛了红,褪下去的衣衫上亦跟着湿了一块,看起来像是受了不轻的外伤。
“意外?”慕惜辞闻言被他气得当场发了笑,她指着湛明轩那条将将上了药、包扎好的胳膊,高高扬了眉梢,“那你给我好好说说——”
“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你受这么蠢的伤?”
刀伤,还是四寸余长、三分来深,竖着划出来的刀伤!
还在胳膊后头!
“但凡你这伤口是斜着来或是横着来的,我也就不说你了,可你自己看看——竖着,竖着的伤口!”慕大国师冷笑着咧了嘴,“你是站在那任人家胡乱划了吗?”
她在这帮着治了快一上午的伤员了,湛明轩还真是她今儿治的头一个乾平之人——
这事儿她今天算是想不明白了,人家年纪大些的寻常将士都没受伤,湛明轩这武艺高强的年轻人,怎就把自己玩成了这个蠢样?
“没、没有……”湛明轩瘪了嘴,他想哭。
“小、小妹,你别训明轩了,这事我给他作证,”送湛明轩过来,并目睹了全程的慕小公爷在一旁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真是、这真是意外哈哈哈——”
“哦?这样。”慕惜辞转眸,目光凉得更甚,“那二哥,你说说,这又是怎么个意外法?”
“害,是这样,东大门处的人少,我那头打完收拾利索,就去南边帮明轩了,等赶到地方的时候,这小子也刚刚收工。”慕修宁说着一指那脸都烫成熟虾子的少年。
“将士们忙着打扫战场,百姓们也正在那股子兴奋劲儿上,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大概是高兴过了头,乐着乐着就往那城墙上头爬,结果一个不慎,栽下去了。”
“当时明轩离得近,立马窜上去救人,哪成想,孩子是救到了,自己脚底下发滑也跟着重重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说,胳膊还正正好摔在了一把刃口朝上的大刀上!”
“且他抱着小孩,摔倒后又往后滑了有个小一尺,这才被那刀划破了衣裳、割到了胳膊。”慕小公爷幸灾乐祸,笑得肚子发痛。
“后来我检查过了,小妹,满场得有上千把刀,就那么一把是刀刃朝上卡在冰缝子里的,刚好就被明轩给摔上了,这千分之一的概率,你说它巧不巧?”
……这应该已经不单单是巧合不巧合的问题了吧?
这是明轩他喵的最近流年不利“撞大运”了吧!!
听罢了前因后果的慕惜辞骤然语塞,她活这么久,还真第一回见到救人都能倒霉成这样的。
“得得得,没什么事你俩就赶紧给我滚蛋,外面还有不少人等着治呢。”心累不已的慕大国师挥手赶人,一面转头喊了声正忙着收拾桌上东西的半大姑娘,“阿瑶。”
慕诗瑶应声抬头:“诶,三姐姐,怎么了?”
“我这两日不想见这糟心犊子了。”慕惜辞下颌微抬,遥遥一指湛明轩,“但他那伤口,绷带不换不行——明儿起,明轩的绷带便由你来换吧。”
“啊?这、这由我来换是不是不太好?”慕诗瑶闻此微怔,随即陡然红了面颊,“要不然、要不然还是让明远堂兄帮着湛公子换罢?”
“别了,阿瑶,二哥那打绷带的水平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怕他一个不小心,再给明轩的伤口折腾裂了。”慕大国师叹息,“还是你来吧,你心细,手也稳,我放心些。”
“再者,那伤是在手臂,又不是腰腹,回头让明轩穿个宽松点的衣裳,袖子往上一挽便能换得,也不必忧心逾矩失仪——你又何须这般紧张?”
明远堂兄的包扎水平……
嗯,那的确是能罢活人勒死、死人缠活了的恐怖存在。
小姑娘听到这话,神情不由有着刹那的恍惚。
“这样啊……”悄然被人劝动的慕诗瑶眼神一飘,声线细细,“那好吧。”
“成,那就这么定了——二哥明轩,你俩快滚。”慕惜辞点头,扭头复又轰起了人,两个姑娘在灵宫忙活了一日,直到晚膳之后,方才彻底清闲下来。
“行了,这下寒泽都城的事儿便算是了了。”累到头昏脑涨的慕大国师蹦跶着将自己摔进床榻,老咸鱼一般摊平了两臂。
“等着明儿起来,让二哥带上三五千人,把寒泽境内剩下的那四千多点西商之人抓了,咱们就能等叶姐姐那头稳住朝堂,麻溜利索地打道回府了。”
“——这时间过得还挺快。”
“的确是挺快的。”杵在窗前的慕诗瑶闻声点头,却不曾随着自家堂姐一同躺下。
今日是她头一回亲眼见识到真正的战场,也是她头一回跟着大家救治了那么多百姓。
白日里所见的种种,到现在都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而这,又令她睡意全无,浑然不觉得困。
战争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得多。
小姑娘缓慢地眨了眼,在头次见到那满地被冻凝的血液,与分不清个数的断|肢|残|尸时,她也曾有着瞬间的反胃想吐。
但这感觉只存在了那么短短的一小阵功夫,没多时就被那股说不清的悲凉之意,所全然取代。
她看着城中那无数欢呼痛哭、嘶吼庆贺着胜利的寒泽百姓,忽然便明白了为何“青山埋骨、马革裹尸”才是她慕家儿女命中注定的归处。
她也想……如三姐姐和明远堂兄那般,尽自己的本事,去守护她的故国。
慕诗瑶垂了眼,片刻后起身抓过了架子上的毛裘大氅,慕惜辞瞥见她的动作禁不住微微挑了眉:“心里乱,睡不着?”
“嗯,有点。”慕诗瑶颔首,顺势提了灯笼、推了门,“三姐姐,我想自己出去走走,一会回来,你不必等我,先睡吧。”
“行,你去吧,注意安全——”慕大国师蹙着眉头出言叮嘱,“匕首带好了没?”
慕诗瑶弯眼:“带了,就塞在袖子里,遇事随时能掏出来。”
“带着就好。”慕惜辞下颌微点,她支着脑袋,见小姑娘面上气色如常,不但没什么凶险之相,反倒隐约有那么一番际遇,便安心地继续瘫回去了。
——伤不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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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助攻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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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阿瑶安排了个新鲜小玩意
?
让你们看看阿瑶这一个月在燕关呆的变异成啥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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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零章 你以为我真信?
慕诗瑶出了门,打着灯笼,茫然举目望了四周。
这时间她心里着实乱得厉害,一时半会也理不清个头绪,更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她想去檐下吹一吹冷风,又想跑到院子里去抓一把凉滋滋的雪,更想寻个开阔些的地方仰头观一会天上的弦月,或是丢了灯笼,将自己整个埋进那满地的积雪里,翻个身、打个滚。
她想做的事有很多,可这么多事里,又没有哪一个是她非做不可的。
于是小姑娘在廊上低头纠结了半晌,索性便弃了方向,漫无目的地闷头瞎逛,看着哪条路顺眼,就往哪条路上走。
——反正她也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灵宫的一切于她而言,又都是陌生且新奇的,那便干脆听天由命去吧,待会走到哪里犯了累,她便在哪里停下来歇一歇。
*
灵宫仓库之前,身披墨色斗篷的小侍女躲在树后,一手攥着火油,一手提着盏昏暗小灯,满目紧张地观察着四下的动响。
她见方圆十丈内确乎像是瞅不着人影,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去了仓库的大门边上。
她本是西商之人,是西商皇室秘密培养出来的细作,五年前奉君主之命潜入寒泽,混入灵宫,成了灵宫内的一名小小侍女。
原本她是想当圣女的心腹,奈何叶知风素来不喜排场,身侧又已然有了那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阿洛。
她近不得灵宫圣女的身,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当了圣女院子里的寻常侍女。
好在叶知风对下人们一向态度温和,平日有什么新鲜事,倒也愿意与他们说上一说,这些年,她亦没少给自家的君王递送去寒泽皇都的诸般秘事。
她在灵宫隐忍了五年,原本以为经此一遭,西商吞并了寒泽,她便能跟着大军回到故乡,却不想那乾平横插一手乱了他们的计划,让她盼望了足足一千五百余天的归家美梦,一朝化作了一团无根的影。
想到此处的细作不由面上忿忿,她拎着提灯,自怀中摸出了一把铁丝。
——白日里寒泽刚刚获胜,众人紧绷着的精神一松,先前死守硬撑了两日有余的疲惫,必会在此时猛烈反扑。
今夜定是这灵宫上下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同样也是他们能够逃跑的唯一机会。
细作摩挲着锁孔,抬眼看了看面前大门紧闭的仓库——今儿乾平之人送来的粮草就存放在这里,这地方若是起了火,整个灵宫肯定会乱成一团罢?
小细作无声咧了嘴,她的任务,便是趁众人不备之时点了这灵宫的粮仓,再掐着他们忙着救火的时间,潜入关押西商俘虏之处,救出他们的将军。
虽说……在灵宫的这几年,圣女对她的确不错,这满满一仓的粮食若被火烧了,亦当真可惜。
但为了他们陛下的皇图霸业,为了她能早日回到家乡……她只能选择对不起圣女殿下了。
“各偏其国,各为其主,殿下,若来日觉察到此事,您可千万不要怪我……”细作梦呓似的轻声呢喃着,一面捏着手中铁丝,细细折腾起那只铜锁。
铁丝勾|弄着锁芯的咔哒声细小而清脆,小细作听着那动静,缓缓屏住了呼吸。
在她即将捅开门锁的一瞬,她身后陡然响起道少女的声线,那声音骇得她指尖一抖,原本卡上锁簧的铁丝登时断在了锁孔之内。
“谁在那里?”慕诗瑶提溜着手中灯笼,蹙着眉头,小心上前几步。
方才她散步时神游了一阵,回神时便发现自己竟不知觉间逛到了灵宫仓库附近。
见天色已晚,她正欲原路折返、回房休息,孰料这甫一转身,余光就瞥见那库房门前立了道暗色人影,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溜门撬锁。
她本想先行回屋去喊自家堂姐,刚要迈步,却又怕这一来一回太耗时间,待她回来时,这恶人便早已远走高飞。
是以,几番思量下,她决意先上去唬一唬那无名小贼。
——左右她袖中藏了刀,先前在燕关时,又与明远堂兄他们学了不少搏杀的技巧、认了那致命的死穴,她并非手无寸铁,亦非什么都不懂的娇娇小姐。
她没本事藏匿身形,更做不到站在人身后都能悄无声息。
但她的样貌便是她最大的武器,只要她让那贼人觉得她人畜无害、放松了警惕,那她便有机会先发制人,一击必胜。
慕诗瑶打定了主意,抬步前行时悄然捏上了袖中的小刀,听见她喊声的小细作绷着唇角,强作镇定地回了身,垂眸行礼时,她漆黑的瞳底陡然闪过一线浓郁的杀意。
——从这姑娘的衣着打扮看,她应当是乾平来的客人,且看着身量单薄、下盘虚浮,多半没习过武。
这样更好,没习过武的小姑娘才最是好杀。
刚巧她白日还愁着要如何摧毁乾平、寒泽两国的同盟,晚上她便自己送上来了。
能随着乾平大军来寒泽的姑娘身份定然不低,只要她杀了她,再将她的死嫁祸给灵宫……那她就能轻易挑起这两国间的矛盾了。
小细作心下如是想着,面上越发低顺了眉眼。
“啊,你是灵宫的人?”慕诗瑶瞅着细作斗篷下穿着的那身侍女服制,故作惊诧地扬了眉,“怎的半夜跑到这里来了,还穿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回姑娘的话,是圣女殿下屋中的灯熄了,命奴婢来仓库取些新的蜡烛来。”小细作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说辞,乖巧答道,“至于冷……”
“劳姑娘关心了,奴婢自小生活在寒泽,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天气,不觉得冷的。”
“这样呀。”慕诗瑶不动声色地晃了眼珠,继而冲着那小细作温和笑笑,“不觉得冷就好,那你快取蜡烛罢,我只是心情烦闷出来走走,刚好路过这里……”
“便不打扰你的差事了。”
“喏。”细作应声颔首,转过身去,佯装摸索起了钥匙。
慕诗瑶见状调头欲走,小细作听见她离去的动静,踮着脚尖尾随而上,顺势摸出腰间藏着的弯刀。
她看着半大姑娘那清瘦单薄的背影,沉着眼睛,猛地挥出一刀,谁料那姑娘竟似背后长了眼一般,倏然矮下了身形。
一击落空,小细作只觉腰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方才屈身避过她一击的小姑娘冷凌凌地抬了眼,手下用力,掌中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分。
“你以为,我还真相信你的鬼话啊?”
?
?阿瑶被阿辞教坏了(bush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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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一章 你想试试吗?
薄如蝉翼的锋锐刀刃,轻而易举地割穿了细作身上的单薄衣衫,狠狠将她的腰腹贯穿。
慕诗瑶冷着眼,抽刀时就势一把夺了细作手中攥着的弯刀,横肘卸了她的下巴。
巨力击得那细作跌进了雪地,素色之上登时绽开了朵秾艳的花。
她方才动手时,特意选了人腰腹上最为薄弱、不致命却又易令人疼痛难忍的地方下了刀,这细作一时半会当是爬不起来的。
小姑娘敛了眉,她记得三姐姐从前曾与她说过,似这般潜伏于他国多时的细作,口中大多藏了随时能夺人性命的剧毒。
是以,在抓到此类细作之时,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拆了他们的下颌,防止他们服毒自尽。
慕诗瑶如是回想着自家堂姐教给她的话,手下则是半点都不曾含糊,放倒了细作,她忍不住杵着双膝微微喘|息了一阵——
她到底是不曾习武,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爆发式地施展下来,着实是费了她不少力气。
好在,这效果还算不错。
收了刀的小姑娘甩了甩手,这一刻她冷静大胆得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姑娘。
她一言不发地上前几步,抬腿冲着那正欲爬起来开逃的细作腰上补了一脚,刚撑起来半截身子的细作顿时重新瘫了地。
慕诗瑶放眼四周看了片刻,最后叹息一声,俯身拆了那细作半截裙摆,拿刀将之裁作了几根布条。
继而用那布条把细作的手脚结实绑了、粗粗包了包她腰上的伤,确保她既不会有机会挣开手脚逃跑、又不会因失血过多半路死亡后,耐心抻平了细作身上披着的斗篷。
——她本想回去喊人过来,又怕那细作受着重伤在雪地里多躺上这么一刻两刻,会被这风雪冻得当场魂归极乐,便只得自己想个损招,将她一同带回去了。
铺着斗篷的慕诗瑶看着那细作幽幽吐出口气来,随即闷头拿布条把她牢牢捆在了斗篷上。
做完了这些,她起身带上了那柄缴来的弯刀、拎上那盏堕地后便熄了的小提灯,拽着斗篷上墨色兜帽,拖尸体一般拖着那细作,大步行回了住处。
被人捆在斗篷上、拖着走出了数尺的细作只觉自己恍惚惚如在噩梦之中。
那会她中刀后,原想忍痛回手再给慕诗瑶来上一刀,孰料这一动便立时又牵动了腰腹上的伤。
钻心的剧痛震得她四肢发了抖,她掌心亦不受控地渗满了冰凉的冷汗。
汗液附着在刀柄上,令那刀柄瞬间变得湿滑无比,她指尖一颤,险些便让那弯刀脱了手。
她勉强稳住了手里的刀,收臂间那北疆冬日的凛冽寒风,又自那伤口处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冻得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由是她眼前一花,神情亦有着霎时的怔忪,此番不待她回神,下一息,她便已然被人利落地夺了刀刃、卸了下巴。
见鬼,这姑娘的下盘虚浮成那样,不该是没习过武吗?
这动起手来,怎么会……怎么会这般又稳又狠!
被痛意扎得糊了脑子的她浑噩暗想,下意识便欲爬起来开溜。
——打入了灵宫后,为了隐藏身份,她差不离得有个五年不曾继续练武了,身手早就退化了不止一星半点。
眼下这情况是敌强她弱,她知道自己今夜定然是杀不了人、也点不了那粮仓了。
——这便不如趁着自己还有些意识,赶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免得等下被巡夜之人察觉,那便当真是跑不了了。
她这样想着,拼了命地挣扎着半撑了身。
有那么几个刹那,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逃离了这片苦海,哪成想那看似柔弱的半大姑娘竟缓过了乏来,还一脚踏在了她的伤口上!
魔鬼……乾平的人都是魔鬼!
被捆成粽子了的小细作惊恐瞠目,点点的猩红染透布帛又打湿了斗篷,而她浑然不知自己将被带往什么样的地方——
*
“所以,你还是不肯说,其他几个细作眼下的匿身之所是吗?”
灵宫一间空置的厢房之内,慕惜辞点着桌面,懒懒抬了下颌。
在她对面,那被慕诗瑶抓获的小细作已然被人五花大绑地捆上了木椅。
“废话!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就算你们要杀了我,我也是不会背叛我的母国的。”侍女打扮的细作梗着脖子不愿低头,“你们还是赶快杀了我吧!”
她腰间的伤处早便止了血,口中的毒|丸|药|囊亦尽数为人所卸,甚至便连她身侧都站了个随时防备她咬舌自尽的红衣少年。
——她现下俨然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既无路可逃,也无处可避。
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她方才还不如干脆死在雪地里算了。
小细作恨恨咬牙,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之意。
“嚯,没想到啊,嘴还挺硬。”慕大国师歪着脑袋扬了眉梢,随手自怀里摸出两个瓷瓶,顺势将之塞去燕川掌中,“一样一颗,燕大统领,上!”
“好的,小姐。”青年颔首,应声拔盖,利落地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
他箭步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单手掐上了那细作的下巴,而后指尖微弹,那两粒丹丸当即便钻入了细作的嘴中。
丹丸入口,眨眼被那细作的唾液化成两股泛苦的药液,顺着她的喉管淌入腹中,消失不见。
燕川松了手,小细作被那药呛得不住地低头咳嗽,咳完后她又恶狠狠地抬头瞪了眼:“就算你给我喂了毒药也没用。”
“不过是死得痛苦点而已……那我也是不会说的!”
“谁说我给你喂的是毒药了?”慕惜辞闻言不由敛眸泄出一声轻哂,少顷后凉飕飕吊了眼角,“那是帮着你护住心脉、保证你能一直清醒着而昏不过去的药。”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内,无论我对你用上什么样的手段,你都死不了也晕不了——”
“哪怕是我拿银针同时扎了你周身一百零八道大穴,拿錾刻首饰用的小铁锤、把你浑身的骨头一截一截地敲成渣滓……你都不会昏,也不会死。”
慕大国师说着,笑吟吟地弯了一双杏眼,继而杵着手肘交叉了十指,向前松松托了下巴:
“——姑娘,你想试试吗?”
?
?怎么感觉阿辞一到战场上
?
整个人这个抖s之魂都爆发出来了
?
原形毕露简直是
?
之前什么乖巧端庄稳重都他妈是装的吧
?
你丫从实招来,上辈子你要体质好点是不是得自己杀穿人家千军万马啊我擦
?
不过阿瑶真的很够沉着冷静大胆心细了
?
是慕家人的风范
?
这个细作惨是真的惨
?
你说你没事闲的招惹这帮人干啥
?
完,给自家加了个加速灭国的buff吧
?
本来阿辞就对恁大漠有阴影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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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二章 给你个痛快
小姑娘的语调分明最是轻松自如,可那话中隐隐藏着的森然之意,却令那细作不寒而栗。
小细作的齿关打了颤,她满目不可置信地盯着桌案对面,那一身玄衣的半大姑娘看了半晌,无端哆嗦了嘴唇。
——魔鬼……她这才是真正的魔鬼!!
这世上……怎会有人能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恐怖的话来!
她瞪大了眼,瞳仁不受控地发了抖,但尽管如此,她仍旧不肯屈服,顾自梗着脖子,强作了一派硬气:“那……那也不过只是三个时辰罢了。”
“只要我挨过了这三个时辰,照样会死会晕!”
“姑娘,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一件事。”慕惜辞应声挽唇笑开,轻飘飘抬手一指燕川手中攥着的两只瓷瓶,“一粒丹丸,的确只能保住你的心脉三个时辰。”
“但这瓶中拢共装了三十六粒——这便是一百零八个时辰,九天。”
“而我这里,还有一套尚未开封的药。”她弯眼,漫不经心地自怀中重新摸出两只装了药的瓷瓶,瞳底凉飕飕沁了寒,“也就是说,只要我想——”
“我可以不间断地让你清醒并痛苦上十八天。”
“别忘了,这两方药,一方护的是你的心脉,另一方,则是让你保持意识的清醒。”
“所以,在这药尚能起作用的时候,你是想睡也睡不着的。”
“精神与躯壳疲惫到极点,意识却被迫清醒……姑娘,这样的滋味,你想尝试一下吗?”慕大国师悠悠放轻了音调。
她面上带着笑,心下却止不住地涌上了一股股的无名业火——审问了这么久,她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
烦,很烦。
这两日的寒泽皇都附近委实死了不少人,三更半夜里那窗外的阴风过境与游魂哀泣声,已经就够让她心烦的了,这小细作竟还在这与她磨磨唧唧!
且早在他们自这细作身上搜出铁丝与火油、灵宫之人检查过仓库,确认那门锁被半截铁丝堵了锁眼后,她便已然猜出了这细作原本的意图。
只那灵宫仓库离着关押寒泽战|俘的地方颇有段距离,单凭这细作一人,显然不能在放火烧仓的同时,利落地救出那些被扣押了的战俘。
是以,若非他们想追问出余下几个西商细作的下落,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若非现下的皇都阴煞太盛,不便胡乱起卦,她早就忍不住想要杀了这嘴硬又事多的细作了!
小姑娘心中如是想着,眼底的杀意不由愈发浓烈。
那小细作早在听见那句“清醒并痛苦上十八天”的时候,身子便已然抖得像是犯了病——被迫清醒十八天……
十八天……她会直接疯掉吧?
细作的脸上现出了藏不住的惧意,嘴上却硬撑着不肯服软,慕惜辞见此不由得稍显头痛地抬手扶额,怅然一声叹息:“啧,姑娘,我可是已经提醒过你了。”
“——这是你自己选的。”她话毕,翻手弹出袖中藏着的几根金尾银针,精准地扎上了那细作周身的几处要穴,顺势掐了道诀。
不可名状的痛感即刻席遍了细作的全身,她觉得自己身体仿佛是要被人拿锯子生生割裂一般,又好似已然被架在了千万根钢钉钉就的木架之上。
她的腹中发了绞,肠子像是被打作了一团理不通的结。
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令她不受控地反了胃,她涕泗横流,口中亦溢出了道道的酸水。
她感觉自己皮囊之上仿若是爬满了无数的蚂蚁,每一个毛孔都带着让人悚然的刺痛之意。
她想喊,可胃中的东西却堵得她嗓子发痛喊不出声音;她想一头撞死自己,可那麻绳又绑得她低不下头去。
有那么几个刹那,她以为自己马上便要被难受得昏厥过去,可那点晕眩持续了仅仅那么半息,她的脑子立马便又恢复了清明。
甚至,每假晕那么一次之后,她的意识都会变得比先前还要清醒。
她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还不能晕过去!
那魔鬼说的都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死不了也昏不过去……哪怕她痛到浑身的皮肉都恍惚要被炸开,哪怕她吐得连胃肠都被翻倒过来,只要那药劲儿未过,她便得一直这般清醒!
救命……救命!
她宁愿死,让她死吧,快让她死!!
痛至极处的细作拼命挣扎着扭动了身子,奈何她的四肢早已被牢牢绑在了那张雕花大椅之上。
任凭她将那寸粗的麻绳都扭得深深勒进了皮肉、才缝合了不久的伤口亦隐隐渗了血,那绳索仍旧见不到又半分的松动——
“姑娘,你考虑好了吗?”慕惜辞冷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是继续这样忍受十八天乃至更长时间的痛苦,还是乖乖说出那些人的下落?”
“若是选择乖乖说出他们的下落的话——”
“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说。”被那几根银针扎得几近疯癫的小细作有气无力地哑声呢喃。
当活着比死了还要令人恐惧的时候,什么君上什么故国什么信念,这一切,便都通通敌不过她求一个痛快的欲望了。
再者……她还可以说谎。
细作发浊的眼瞳深处陡然闪过一线暗光,慕大国师瞥见那光色,不禁勾着唇角低眸轻哂:“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耍这种没用的小心思。”
“我还没傻到连真假话都分辨不出来。”慕惜辞道,一面佯装不经意地动动指尖,换了道诀,小细作只觉身上才隐隐退去的痛意,立时便又反了上来。
“只有当我们的人,把你的同伙统统抓住、收押之后,我才会放你个痛快。”
“是以,你最好莫要试图与我玩什么手段。”
“你……你简直不是人……”那细作咬着牙根颤了齿关,禁不住生了满目的绝望——
她知道她已没得选了。
细作投了降,几下便交代清楚了同谋之人的藏身之处。
得了令的燕川带上十数号尚醒着的人,依着细作给出的地点,没多时便将余下的几个西商细作尽数抓获。
抓了人的慕大国师循着先前与那细作的约定,摸出随身带着的那把辛金匕首,收诀取针,赏了她个痛快。
匕首上千年的阴煞轻松将那细作的心脏震了个粉碎,就算那药再是厉害,亦绝对护不住这样碎成渣滓的心脉。
然而众人并不知晓其中关窍,他们只见小姑娘果决无比,一刀便解决了那挣扎多时的细作,于是他们再看向慕惜辞时,眼中已然带了敬畏。
第六五三章 她之前就这么凶吗?
慕惜辞抽了刀,立时有血花顺着那刀刃淋漓而下,她自怀中摸出方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了刀身上沾染着的赤,顺带抬手给那小细作阖了眼。
暗金色的纤薄刃口映折出一线寒光,刀鞘上密布的繁复符文,又为这匕首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之意。
慕大国师垂了眼,低头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含煞辛金,燕川见此忍不住后退半步,轻轻拉了拉自家主子的衣袖。
“主子,小姐她是一直这么凶的吗?”青年咽着口水细声发问,离着二人较近的湛明轩闻声亦跟着偷偷竖起了耳朵。
——他记得从前他在浮岚轩时,自家小姐虽也有些剽悍,却亦着实不曾凶残到这般田地。
难道说……是边关战场激发了自家小姐什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玄衣少年挠了脑袋,下意识往墨君漓二人的方向小小地挪了一步,便听得某皇子梦呓似的微抖了声线:“差不多吧,只是从前人在京中,她多少还有点端着,放不开。”
“要不然……我能一直安静如鸡地吃软饭吗?”
吃软饭这种事,当初他是极力反对、努力拒绝的。
奈何小国师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那时又委实穷了个叮当作响,一个没把持住便不慎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后来才渐渐发现……
软饭,是真他喵真香。
墨君漓颤巍巍地抬手捂了脸,关键是玄门易术这一途上他是真不行。
且打“妄生道人”的名号在京中彻底打响后,那小丫头的赚钱速度就顶上了不止十个他,这下他那软饭便成了不吃都没地方倒了。
当然,其实最本质的问题,还是他看着自家小姑娘玩的好似是颇为高兴,索性便纵着由她的性子去了。
虽说这原因说出来他估摸着也没人相信,毕竟他想了这么久,也没弄明白他这堂堂两世皇子、一代帝王,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混成了国师大人身边的小道童的——
这就让人挺想原地汪两下的。
少年怅然摸鼻,那回答却让身侧的两人止不住地轻轻战栗。
——合着平时小姐面对他们时,已经很是温柔和蔼了,他们心中一定要记挂着小姐这份体贴恩情,往后……
为小姐马首是瞻。
湛明轩二人在心下愉快地站定了慕惜辞的队伍,并麻溜地将墨君漓、慕修宁等人抛诸了脑后。
西商的细作既已被一一抓获,众人便没了再在这小厢房里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将士们抬走了细作的尸首,叶知风又调来了几名巡夜侍卫快速打扫了一番厢房。
带着慕诗瑶回了房间的慕大国师倚着房门长长呼出口气来,忙了这么大半个晚上,她倒真有些倦了。
叹完了气的慕惜辞抬眼瞅了瞅打进屋后,便一直杵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自家堂妹。
她见她眸中似有些怔愣,面上也仿佛带了些恍惚,忍不住上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阿瑶,你还好吗?”慕大国师竭力放轻了声调,试图让自己那杀意未褪的嗓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可曾被方才的那些事吓到?”
“没,三姐姐,我没事。”慕诗瑶应声回头,随即微微晃了脑袋,“也不曾被方才的东西吓到——”
“那细作是敌非友,若我们轻放了她,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自己……三姐姐,这个道理,诗瑶还是明白的。”
“不过,要说不适应,肯定还是有点的。”小姑娘说着讪笑一声,吐了吐舌头,“毕竟……在来寒泽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也能下这样的狠手,去捉那劳什子的细作。”
“有点刺激,也有点不敢置信。”
“那细作……真的是我一个人抓回来的吗?原来我也能这么有用?”慕诗瑶道,眼中仍旧盛着慢慢的迟疑。
她抓细作的那会看似心态沉着、动作老练,实则不等待她拖着那细作赶回灵宫,她心下便已全然慌了神。
回头去看时她只遏制不住地生出了满心后怕——若那细作不曾这般轻敌,或是她当时闪躲的动作再慢上那么一星半点……
说到底,她没习过武,先前也没见过其他的什么细作。
她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压根儿就是个零,今夜若非她胆子大、运气好又足够出其不意,那丢了小命的,只怕便要成了她。
看来,她还是忒莽撞了些。
慕诗瑶颇为懊恼地搓了脑袋,慕大国师见状不由弯着眼睛轻笑一声:“但阿瑶今夜的确是做到了呀,而且做得很好。”
“遇事沉着冷静,胆大心细,反应迅速,动作果断而不拖泥带水……阿瑶,你做得真的不错,这才是我们慕家人行事该有的风范。”
“而且,那细作切切实实是被你一人捉拿回来的,阿瑶,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啦。”慕惜辞笑笑。
“白日才打赢了仗,今夜正是灵宫守卫最为松懈之时,假若今晚真不慎被这帮西商细作得了手、成了事……那后果,便当真是不堪设想了。”
粮仓被毁,那受冻挨饿的,可就成了寒泽皇都内数万名的将士与百姓。
且若乾平白天才送来的粮草,入夜便被人尽数烧毁了去,那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都势必会影响到两国得之不易的同盟关系……
这就是着实不美了。
慕大国师想着沉了眼珠,她靠着窗台,又温声宽慰了自家堂妹两句,转而劝着那小姑娘上榻就了寝。
次日晨起用过早膳,慕修宁颇为随意地点出了五千名精锐将士,继而拎上燕川,扛了长枪,上马扬鞭,带着众人帮寒泽继续收复失地去也。
没了主帅的西商军队,就是一盘零散的砂,慕小公爷领着那五千将士打了不过五日,便顺利拿下了那北疆的半壁江山。
留守在寒泽皇都的墨君漓二人细细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一改之前的决定,放弃了押着叶天翰麾下臣子提早回京的计划,改换为趁着叶知风重建都城的空档,先行去一趟栖灵山,寻一寻陵遥散人。
这样一来,等他们从栖灵山出来,寒泽这头亦能差不多了事。
他们那会想了又想,总觉得单独押解着寒泽臣子归京,反倒易打草惊蛇,令墨书远等人生出警惕。
这便不如把那归期往后延上两日,先去栖灵山,再与慕修宁等人在京外碰面,一同回京。
如此,也好打他侯府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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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强攻打成了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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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四章 未寄出的思念
二人打定了主意,当日便辞别了叶知风等人、赶出了寒泽皇城。
彼时慕修宁尚在寒泽西境帮着他们重整边关防线,慕惜辞两人此般的行径,倒也算是先斩后奏。
——咳,希望来日回京,二哥不要与他们闹什么别扭吧。
自觉心下理亏的慕大国师望天摸鼻,一旁的墨君漓则认真思考起,该如何避开自家未来大舅子那必然存在的愤怒一击。
以他对慕修宁的了解,几人回京后他免不了要挨这崽子一顿暴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早做好充足的准备。
比如,多弄来两套贴身软甲,或是临时练一个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玩意……
踏上了行程的两人好一通胡思乱想,策马冲着那栖灵山的方向一路奔去。
路过燕关时,墨君漓顺带入关取出了燕川送来的那只木盒——那会他本想等着得空再开盒看看里面装着的手书,孰料寒泽境内战事四起后他们竟一忙便忙到了现在。
好在眼下北疆之内大局已定,后续也无需他们再耗费上多少力气,而他亦算是寻到了空闲,能好生看一看这盒中塞着的诸多信件了。
入了客栈、换下大氅的少年坐上桌前,瞅着小案上摆着的那只尺方木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指尖触及那盒上锁扣时他的指头都在不住地抖,他分明活了两世,却仍旧逃不出那一句“近乡情怯”。
这里装着的……应该都是娘亲当年写给舅舅的家书罢?
墨君漓如是想着,神情不受控地有着刹那的怔忪,他咬牙掀开了那盒上的木盖,半垂的眼睫隐隐发了颤。
盒内果然装着一摞摞被摆放整齐的陈年手书,那信笺的纸面泛了黄,折痕与边角处也被人摩挲得隐隐起了毛。
可即便那信的折痕与边角都起了毛,亦无一封信的纸面又哪怕半分的脏污与破损,足见那收信之人是有多珍惜它们。
……娘亲寄出去的这些信,一定是被舅舅来回翻看过无数次了。
少年怔怔盯着盒中的信,他缓了许久方小心捧出了那摞信纸。
那诸多信笺之下,还放了只比巴掌略大一点的小匣,墨君漓抱着手中信件沉默了片刻,到底决定先看一看手头的信。
正如他先前所料,除了最后一封,余下的信件,皆是他娘亲写给他舅舅的。
墨君漓默诵着那些手书,被长睫掩了一半的眼瞳禁不住晃了又晃。
信中妇人的语调,永远轻盈明快如同那尚未出阁的半大姑娘,他看着她絮絮叨叨,与自家兄长讲述了一件又一件零碎而有趣的小事。
什么她今日跟墨景耀因为吃什么而吵了一架,吵输了后气不过跑去了御膳房,对着帝王的御膳狠狠加了把盐、洒了把碱,齁得云璟帝一晚上没吃下多少东西,只惨兮兮地喝了个水饱。
什么她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院子里那棵老树上住着的鸟儿今春新下了多少蛋、孵出了多少只小鸟。
什么上元节,她嫌宫中的花灯做起来又丑又麻烦,自己拉着丫鬟婆子们动手乱做,险些点着了她的三生殿……
诸如此类的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墨君漓看过那些信后,只觉他娘像极了被人宠着而不曾长大的小姑娘。
他念着那些信,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又弯,直到那一摞的信件,被他看到只剩下那么薄薄的三五页信纸,信中妇人轻盈明快的笔调,陡然一变。
那股沉郁之感,是从温妘过世后开始的。
在元清寄给元濉的最后一封手书里,她赫然写了这样一段话:
“哥,妘妘走了。
“宫人们递回来的消息,说她是难产后血崩,可我总觉得她走得蹊跷。
“此事该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哥,不瞒你说,妘妘没了,我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下去了一个角落,我隐隐有种感觉……我大概也没多少活头了。
“你看啊皇兄,我都给您写了不知几十还是几百封信了,可您从来没给我回过哪怕那么半个字的信。
“我知道出了扶离,我便不再是你元氏的人……但我没想到您竟真这般狠心。
“罢了,没有回信便没有回信罢,左右我亦没多少命在了。”
那封信的末尾,他娘亲终于憋不下了那满腔的怨气,用了敬称、称了皇兄。
打那之后她再未给舅舅写过半封信,哪怕后来他带她偷偷潜回了扶离、在上京玩了整整一月,她亦不曾跟他打过丁点招呼。
温妘的死便是一个致命的节点,从那时起,她便大约是以为她的兄长,将她全然背弃了。
墨君漓静静捏紧了掌中信纸,嘴唇亦被他绷成了一道平且直的线。
他沉默良久,半晌方叹息着看向那被放在末尾、几乎压了箱底的两张信纸,定睛时瞳中不禁晃过了一线惊诧。
——那是舅舅写给他娘亲的信,是一封断断续续写了近十个年头,从不曾寄出去过的信。
帝王的字迹惯来如银钩铁画,大气而遒劲,只那短短两页纸的信件,却被修改了不下十次。
少年数着纸上被人勾涂掉的大片墨团,恍惚便似是瞧见了那临窗而坐、纠结不已的帝王。
他想给他这唯一的妹妹好好回一封家书,可他的身份又阻拦着他,让他死命将一切的温情都深埋在腹中,沤成一滩吐不出的水。
于是新墨覆盖了旧痕,尺长的纸面上多出了数不尽的暗色坑洞。
当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暗中给小妹递上那封迟来数年的信件之时,他那唯一的妹妹,却已然客死在了他乡。
墨君漓拿指尖缓缓触碰着那些被尘封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墨字,眼眶无端便泛上了点点的酸涩之意。
他抬手取出盒底放着的那只小匣,匣角的包金扣上镂刻着他娘曾经最爱的花儿。
他抚着那雕镂了暗花的匣面,许久才敢拉开其上的小扣。
那匣盖抽离,霎时露出其内放着的两把嵌玉掐丝的长命锁,并上那只鼓面褪色多时的拨浪鼓。
那锁上刻着他与乐绾的小名,波浪鼓的小把手上亦藏着他娘出阁前用过的小字。
——是一匣未被寄出的思念。
第六五五章 莫得地位
泪珠涌出眼眶的时候悄无声息,少年只听得一声“啪嗒”闷响,那匣底垫着的夹棉锦缎上已然多出了一小块深色的水痕。
他手忙脚乱地抬指去擦,孰料那水色却是越洇越大。
墨君漓只觉自己眼下像是无端开了闸,他也不知道他怎就能淌出那么多的泪来。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将那匣子推至一旁,任断线似的水珠打上桌案,滴滴答答。
“掌柜说他这的绿茶都吃完了,我便点了壶黄茶上来……阿衍?”先前下楼觅食的慕惜辞端着食盘回了屋,抬眼见少年杵在案边哭了个惨惨戚戚,不由得怔了又怔。
——她就下楼买点吃食的功夫,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刻,这人怎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惨样儿?
“你这……阿衍,你怎的突然哭成这个样子?”小姑娘撂了食盘,匆匆上前捧了墨君漓的脸颊,左右看了看。
少年眼角溢出的泪珠顺着她掌心淌进了衣袖,慕惜辞余光瞥见桌边放着的木匣与手书,心下忽的多了几分了然。
他原是看了这些东西呀。
小姑娘无声叹息一口,踮脚将他的脑袋压上了自己的肩头,奈何这么一来,墨君漓反倒是不敢再继续哭了——
他怕他一个不慎哭穿了小国师的衣裳,再让小姑娘大冬天里的挨了冻。
“没事,只是我刚看了娘亲从前写给舅舅的信,又翻到了舅舅没寄出去的回信,和他打给我与乐绾的长命锁。”少年哑着嗓子抽了鼻子,“一时没憋住。”
慕大国师的声线平静:“没憋住就哭出来,继续哭,哭到够为止。”
“不敢哭了。”墨君漓说着瘪了嘴,“我怕弄湿了你衣裳,等下教你受了冻。”
“不会的,客栈里很暖和。”慕惜辞眨眼,“而且我带了备用的衣裳。”
少年不曾答话,顾自伸手抱紧了身前的半大姑娘。
“舅舅他当年,一定是很想给娘亲回上封信的。”墨君漓垂了眼,眼角立时又有水珠冲出了眼眶,“但他不敢。”
怕两国的朝臣们肆意揣度反伤了他最重要的妹妹,又怕那信一寄出去,思念便会抑制不住地决了堤。
帝王,尤其是扶离的帝王,是不能有那么多“无用”的情感的。
“阿辞,你说这事多可笑啊。”少年咧嘴,脱口的笑意是说不出的苦涩哀戚,“他分明是那九五之位上的帝王,却连一封小小的家书,都不敢给自己的妹妹写。”
“世人看着那峰巅之上总觉得是风光无限,实则正是这样的地方才最为孤单寂寥……天知道前生时,我有多羡慕那些亲友俱在的寻常百姓。”
“人嘛……总是会向往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慕惜辞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少年的发顶,“至说文煜帝……”
“大约是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东西。”
“阿衍,你哭过后还难受吗?”小姑娘放轻了声调,缓慢地眨了眼睛。
其实她不太会安慰别人,但让她光看着墨君漓哭成傻狗却一言不发,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好多了。”少年不大好意思地闷闷应了声,此事本就是他一段“触景伤情”般的情绪上了头。
且他肚子里积压的东西多了,这会借着由子发泄一番,便也好了个八||九不离。
此外,他发觉自己现在好似越发适应他那见了鬼的“软饭”定位了。
——总觉得自己未来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虽说本来也就没什么地位。
“嗯。”慕大国师闻声颔首,原本放得极轻极柔的嗓音这时间倏然一沉,“好多了就赶紧给我把桌子收拾起来滚去吃饭,一会菜都他喵的凉了!”
墨君漓当场投降认怂:“是是是……”
*
栖灵山就在乾平西侧临近扶离的地方,那地角算不得有多偏僻,可出入山林的法子却十分微妙。
有那运道好的,径直走进去,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跨过一座半大不小的山峰,走出山去,也不过耗上那么个把个时辰。
可若撞见那运气不好的,即便是寻了在当地生活了数十年的老人充作向导,随着他走上整整一日,亦绕不出那一小片山脚。
且那大山每逢荒年,便会自动现出条平日见不着的平整小道,任由附近的百姓们进山采些野果野菜来果腹充饥。
心诚的久病之人,或能进山碰得一株救命良药;久困于世俗之事的迷途者,也有可能听到一两句“天外仙音”的教导。
村民们偶尔会撞见位看不清面容的道长进村施药,山巅亦不时现出道虹色的霞光。
于是世人们都说,这栖灵山上,住了仙人。
那施药的道长,便是仙人的化身。
慕惜辞听着耳畔百姓们传诵着的“仙人事迹”,仰头看向数里之外,那隐没于烟云之间的负雪苍山。
隔世之后,她终于又回到了这座承载了她前生六载岁月的栖灵山。
师父他……应该还在那山上罢?
小姑娘的眼底无由来地闪过了一线慌,心头陡然便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恐惧。
她怕那山脚上设着的阵法已不再是她熟识那一道,怕山巅的观中不再名唤“流云”,亦怕那观中不再有那“陵遥”的道人。
她怕前生的一切就此会成为一场浮生大梦,怕她其实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师父。
她怕这两世的种种,都只不过是她临死前见着的一段可笑幻象。
慕惜辞的眼睫发了颤,她下意识攥紧了身侧少年的手掌,墨君漓拍着她的手臂放缓了声线:“好姑娘,别怕。”
小姑娘不曾说话,只静默地将少年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二人静默穿行过那座小小的村庄,又在栖灵山的山脚之下停驻了脚步。
慕惜辞站在记忆中回山的入口处踌躇了良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掐了道灵诀,聚出一绺浅而薄的山灵之气。
她想探探……这山中迷阵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一道。
那灵气穿过迷阵,带回一股沁凉的风,扑在她脸上,凉滋滋,带着股说道不明的欣喜之意。
像是那山灵在迎接它久别重逢的老友,又似是这阵法牵引着迷了路的孩童……
总之这阵还是她记忆里的那道阵,这山,也还是她所熟识的那座山。
——除了她,这山中的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
?来,猜猜阿辞这次见到师父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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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六章 树上疤
“阿衍你看这里,这地方有个小山洞,旁边还生了棵野果树。以前我每次与师父生气了,都会跑到这地方躲一躲,躲到傍晚气消了就回去。”
“还有这里,这后面有个小水潭,从那头的小路可以过去,这会是初冬,鱼都有些犯懒了,等到春夏漫潭水草鱼虾的时候,才最是热闹。”
栖灵山山路之上,小姑娘如同刚被人放归山林的鸟儿一般,拉着少年好一通叽叽喳喳。
每路过一处特殊些的山潭树洞,她总要从记忆深处翻出些有趣的小事说与墨君漓听。
少年听着她欢声絮叨着那些零碎旧事,看着她愈加变得张皇无措的眼睛,忍不住将她拉得越来越紧。
他知道她在害怕,且那恐惧会随着她一步步登上山顶,而变得愈发强烈。
眼下乾平的西境尚是初冬,那山道上亦只积了一层薄薄的、脆如冰壳似的雪。
路上那还未腐烂殆尽的枯枝落叶,已被雪水沤得微软,两人穿行于这样的林间小道上,只听得耳畔薄冰碎裂之声清脆不断,脚下却绵得像是踩上了不曾发泞的泥。
“阿衍,你看到那头的那棵老榆树了吗?”慕惜辞抓住墨君漓的手,遥遥一指十丈外的那棵老树,语调兴奋,“前生刚上山那会我长得小,师父总说我矮得连它最下面的叶子都折不到,蹦起来都折不到。”
“后来有天我生了气,当真跑去蹦着折它垂下来的叶子,”小姑娘咧嘴讪笑,“结果人太矮,树叶没摘到,反把自己摔了个马趴。”
“师父跑出来找我,见我摔在地上不肯起来,憋不住发了笑,后来他为了哄我,就拿法剑按照我当时的身高,在那老树的树干上划了一道。”
“他说这树是长了十来年的老树了,现在一年也就能长个三五寸,跟我长得速度差不多——他这样划上一道,我就能跟着那树一起长高了。”
“甚至能长过这老树,长到天上那么高。”
“其实这话,就是他说来哄骗小孩子玩的。”慕大国师说着笑弯了一双杏眼,“我知道,但我当时还是被他这么哄好了。”
“那阿辞后来长过那棵树了吗?”墨君漓跟着她勾了唇角。
他听她讲那些陈年旧事,恍惚便像是看见了那老顽童似的道人拿着法剑,戳着那棵老榆树,胡乱诓骗着那摔了自己一身泥土草叶的小小姑娘。
“长过了,当然长过了。”慕惜辞呲牙,“毕竟树长高主要长的是上面,下边长得很慢,我第二年便长过它了,等到下山的时候,那斫痕比我发顶还矮上半尺呢。”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啦。”
这一世的她不曾被师父捡回流云观来,师父自然也就不用再哄那傻兮兮把自己摔趴下来的小徒弟了。
这一切注定只能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你看,这树上果然再没有那法剑划刻出来的痕迹了。”走到那棵老树边上的小姑娘怔怔抚着那树光滑完整、浑不见半点伤痕的树皮,无端便红了眼眶。
——这一切,当真只能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之意陡然便将她尽数围拢。
墨君漓见状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孰料他的目光却在这一瞬,被那树上一处奇特的疤痕牢牢吸引住了。
那像是被利器割出的斫痕,三寸宽窄,就在他头顶一尺的位置。
这大约是处老伤痕了,上下增长的榆木已然将它挤压成了一道指深的小凹陷,他瞅着那处凹陷,禁不住轻颤了嗓音:“阿辞,你快看——”
“你快看上面,你头顶一尺七寸的那个位置,那是不是你说的划痕?”
“什么?”慕惜辞倏然瞠目,下意识循着少年所述的方向抬了眼,她后退两步,仰头盯着那树干细细端详了一番,果真瞧见了那道凹下去的小小痕迹。
“这……这可能是巧合吧。”小姑娘懵了神,心脏亦跟着不受控地怦怦直跳起来。
她慢慢回想着进山后所见的种种,那些令她熟识至极的山中灵气与阵法,还有面前的这棵老榆树。
这树,树干生得好似比她当年刚下山时,还要粗上一些。
这……不会吧。
慕惜辞脑中忽的闪过一线灵光,她突然想到种不大现实、至少这世间绝不该出现的可能——
小姑娘眼中的张皇之意更甚,但下一息她又骤然想起一桩事来——连她和墨君漓都能死而复生,重活一世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是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阿衍,你跟我来。”慕惜辞定了定心神,而后拉着少年,大步向着记忆中山顶的流云观方向行去。
重生后,她从未有哪一刻似这一刻这般想要快点赶回流云观去。
之前她怕故人相逢却不识,怕师父不再认她,也怕她心底藏着的这最后的归处不再是她的归处……而现在,她只想尽快跑回去。
也许是她想得岔了,师父有那样深的道行……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瞒得了他?
小姑娘匆匆跨过一方横亘在山路中央的青石,无由来地便回想起前生时师父跟她说过的话。
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回栖灵山的路,若是记得路,回家后还可以随时来山里找他。
可她前生却忙得没寻到空闲找他……今生也是等到这时才生出勇气寻他。
说不准……他那话指的就是现在呢?
慕惜辞只觉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滩浆糊,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带着墨君漓在那山中按着阵法,七拐八拐地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在巳正前抵至了山顶的那座小道观前。
小姑娘杵着膝盖喘了阵粗气,半晌才敢抬眸瞅向那道观。
门上悬着的石青匾额仍旧是她记忆里的那副样子,只是那扇紧闭着的木门与墙上的青瓦,似乎比她印象中的要略微老旧一些。
这门上不曾落锁,观中应该是有人的罢?
立在门边的慕惜辞满目迟疑,她站在那里怔愣了良久,直到额上的汗珠被山风吹得泛凉干透,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叩响了那道门。
?
?今天也是可恶的断章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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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七章 寻故人
空旷的叩门之声霎时响彻了这方天地,那门中却久久都无人应答。
慕惜辞见此不由愈发慌了神——难道今日观中没人?
可这不应该呀,那道观的大门,分明不曾上锁。
——虽说寻常人受了山脚诸多迷阵的影响,无缘之人确乎是上不得这山巅,但那阵又困不了经年生活在山中的动物。
前生那只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大黄狗,不就整日在道观门外打转蹭饭?
是以,即便这山中并无访客,师父他老人家在离观之时,仍旧会习惯性地在门上挂一把锁。
那……是她刚才敲门的声音小了,观里的人没有听到?
小姑娘眨了眼,半晌才试探性地伸手重新敲了门。
她这回用的力道比上次稍大了些,那叩门声被偏大发空的院子一荡,亦较之先前响了不知凡几。
敲过了门,慕惜辞的心头禁不住越加忐忑,她下意识地蜷了手指,掌心也被她掐出了几道红痕。
墨君漓转眸瞥见小姑娘那被自己捏得泛白发青的指节,忙不迭上前捉过她缩紧的拳,小心展开那几根细长的指头。
两人又站在那流云观外等了一阵,好在这一次,那观中传来了木门开合的动响。
“吱嘎——”
稍有些老旧的户枢转动时鸣声酸牙,二人屏住了呼吸,却见那门缝里陡然探出颗小小的脑袋。
慕惜辞见此,脑内无端便是一空,那作道童打扮的半大孩子则慢悠悠地抬了头。
“两位施主,你们来这找谁呀?”六七岁的小道童眨了眼,脆生生地问出一句,眸中略带紧张。
这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吗?
小姑娘看着那道童不禁晃了神,良久才梦呓似的应了声:“请问……这里是陵遥散人的住处吗?”
“是呀,这里的确是陵遥先生的道观。”道童颔首,他见两人满身功德,不像恶人,心下绷着的那根弦亦跟着放松了些许,索性便将那门开得大了些,大大方方地站到了二人面前。
“只是现下先生不在观中,”道童道,一面似模似样地端手行了个礼,“这位施主,您找先生有什么事吗?”
“不在呀……”慕惜辞闻言微怔,黑亮的杏眼立时便黯下三分,她敛了敛眸,唇边勾出道极为勉强苍白的笑,“若是不在便算了……我只是……我只是想来寻一寻故人。”
“对了,小道友,那你可知,先生他几时会回来?”
“不会回来了。”小道童摇头,白嫩的小脸上倏然现出了三分落寞,“先生他老人家昨日便羽化登仙了,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
“羽、羽化?”慕惜辞茫然地瞪大了眼,“你是说……师……先生他驾鹤西去了??”
这般的消息太过突然,突然到令她浑然来不及反应。
理不清的酸涩之意只在一刹便将她彻底席卷,她的脑子发了麻,眼眶亦瞬间变得通红通红,她喉咙哑得像灌满了细砂,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滚不出泪来。
——她好像已难过到哭不出来了。
“这位施主,不是驾鹤西去,是羽化登仙!”小道童板着一张包子脸,一本正经地纠正着小姑娘的说辞,“先生是成仙了,才不是辞世了哩。”
“小童可是亲眼看着先生他登仙的,而且先生走前还给我留了任务呢,说是让我等人,等……”
小道童端着小手,仔细回想着道人临去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大眼忽的一亮:“对,等故人!我想起来了,先生让小童等他的两位故人!”
他话毕,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便是两人,且慕惜辞适才问询起陵遥下落时,曾提到一句“故人”。
“故人……故人。”小道童撅着小嘴嘀嘀咕咕,而后又将眼前的两人上上下下,细细端详了一遭,猛地抚了掌。
“这位施主,我观您身上的灵韵与先生大类,像是师出同门,想来您便是被先生常日挂在嘴边的那位‘妄生’先生罢!”
“……我的道号的确是‘妄生’。”慕惜辞哑着嗓子轻声回道,这小童话不但没让她心下轻松半分,反而是愈加难过了。
师父还记得她……他一直挂念着她。
可她却迟了这么久才敢来看他,甚至还来得晚了。
“那就是了,先生说过,您是他在这里收过的唯一的弟子,心中惦念得紧。”小道童笑笑,转身用力推开了道观的大门,“妄生先生,您二位既到了,便请随小童来吧。”
“先生在观中给您留了书信,还请两位进院小坐片刻,小童这就帮您把那书信拿来。”
慕惜辞闻声怔怔,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墨君漓见状不由得怅然叹息一口,略上前半步,对着道童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应该的,二位快请进来。”道童弯眼,迈着一双小短腿,蹬蹬引着两人入了道观。
观中的一切仍旧与小姑娘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稍旧了些,像是被时光狠狠磋磨了。
跨过门槛时,慕惜辞近乎本能地抬眼一扫身侧的白墙,这一扫,恰瞧见了那墙上法剑刻出来的道道痕迹——这是前生时,师父记录她每年身高的地方。
果然,栖灵山内的一切,是不曾“重生”的。
只是她不清楚,这些又与师父有着什么样的干系。
小姑娘驻了足,伸手摸了摸那墙上的剑痕,指尖不受控地打了细细的颤,才被压下去没多久的泪意这时间又猛然上涌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那哆嗦的唇|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两位稍等,小童马上去取信。”小道童见慕惜辞盯着那墙上的痕迹发了愣,很是识时务地没再领着二人往院内走,转而甚为贴心地给墨君漓搬了把小凳子坐。
少年低头瞅着那把尚不足他小腿高的小凳,哭笑不得地跟小童道了谢,继而默默将那凳子挪去了一旁,重新陪着慕惜辞盯了那墙面。
小道童撒着短腿跑了个飞快,不多时便取来了书信,并将之交到了慕惜辞手中。
“给,妄生先生,先生登仙前给您留的信。”道童仰了头,待小姑娘拿上信后,他眼中悄然多了两分如释重负。
慕惜辞接了信,许久方缓缓取出信封中的两页宣纸。
她展了信,十四个围成一环的潇洒小字登时便跃入了她的眼帘。
小姑娘拈着那信纸垂眸辨认了片刻,这才认出那是一首首尾相连的环形小诗:
前生寻梦经此门,
梦经此门忘我身。
忘我身为闻心法,
为闻心法前生寻。
?
?这不好打成环形的我就拆开了
?
你们可以纸上写一下,是环形的!
?
夸我夸我夸我快夸我!
?
其实这首诗是我大概16-17年某年过年写的
?
具体是16还是17我忘了
?
反正是写这本书开始都没想起来这茬,后来构思到这段的时候
?
突然发现
?
我擦,这首可以用啊!
?
而且意境、内涵都跟阿辞前生今世和这次的行为无比契合
?
前生的失忆也好啊修行也好啊,今生为了寻前生再来流云观也好啊还有她觉得一切都像是梦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完美!!
?
原来还想改改,后来仔细一寻思,改个屁,就这么用!!
?
另外,这个小道童会是阿辞的徒弟,他天生阴阳眼所以看到了两人身上的功德,后面(下章或者下下章)会讲
?
以及,师父的确是羽化登仙了没有死,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个仙,上本书的楼白,没看过的想知道细节的可以去翻翻
?
栖灵山没跟着时间回溯也是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很属于这个世界,这样子。
?
当然这都是些番外彩蛋了,这里讲,主要是为了解释阿辞怂怂为啥可以重生
?
和师父师祖与天道有很大的关系。
?
????
第六五八章 缘法
原来……师父他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的今生前世,包括她曾经的失忆与今时的愿景……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慕惜辞的眼睫微颤,一大颗泪珠不受控地便自她眼中滴落,啪地一声坠在纸面上,洇开一小团淡色的墨。
小姑娘连忙伸指擦去那点水迹,强忍着心头那股汹涌的悲意,
逼着自己继续向下看去。
跟在那环形诗之后的,是陵遥散人写给她的一封信,慕惜辞看着信上那潇洒而飘逸的字迹,诵着那她所熟识的、轻快而不正经的笔调,眼角的泪流得愈发凶。
“妄生吾徒,见信如晤。
“为师前日夜观星象,
见你劫星已逝而命星骤显,芒彩大作,
料是你已渡尽生死大劫,
心中甚慰,一时不察多喝了二两酒,醉后不慎惊动天地道法,被迫登仙去也。
“今生尚未得见吾徒,为师心中亦多怅然生憾,然你我二人师徒缘分未尽,他日亦自有再逢之时,尔切莫过度伤怀。
“至说尔等所寻‘扶离道士’,那厮姓师,名修齐,耄耋之年的老咸萝卜干一条,道号为师记不得了,大约是个“守元”、“正鸿”之流,总之难听得很,不提也罢。
“此人自幼天赋极佳,
年少时尝为此间玄门第一人,天资不在你之下,
怎奈三缺犯寿,天命不长,纵然做遍世间功德,亦难长逾古稀,故于六十余年前,着手找寻延寿之法。
“说白了,这老咸萝卜干自小掐尖要强,见自己天命缺寿便满腹不甘,要死要活地给自己续命,后头干脆玩上禁术邪法——到处偷人家大运。
“他上辈子坑完江淮那十几万条人命就被天道拿大雷劈了,这辈子几次折腾不成,暂时还留着半条小命。
“此事,要不是为师身上的限制颇多,天道不许为师插手凡间之务,怕为师影响了天运,为师早一巴掌扇飞他……
“罢了罢了,好在问题不大,那厮作恶多时,身上功德早已耗得干净,
凭我们小妄生身上的救世之功,一个能打三个他,届时你若遇了他,倒也不必怕,揍他!
“可劲儿揍他!拿板砖……不,不行,女孩子要矜持优雅,不能拿板砖……那就拿棒槌揍他!!
“至于那观中小童,这是抱一那老家伙的座下道童,三岁上山,已做了三年的洒扫童子,验了心性。
“抱一本想等他满幼学之年后正式收他为徒,孰料不等小家伙足岁,他先被师修齐那老萝卜干子找上门来,那厮想找他合作,共盗世间大运。
“抱一不肯,便与那姓师的斗了法……结果显而易见,他临死将那小童托付了为师。
“为师见他生来天眼未关,可直断阴阳,心性佳,根骨也不错,便将他留在观中做了童子。
“这孩子学起东西倒是认真,你若高兴,也可留他做个童子,帮着抄经敬香……倒也不错。
“若是不高兴,你且将他带出栖灵山,随意寻个看起来顺眼的山寺道观,把他送出去便是了——左右他根性好,不愁没有地方去。
“得了,写了这么多字,为师的手腕子都酸了,天道也在那头催上命啦……
“小妄生,你别担心,你师父我真没死,活得好好的呢——就是时辰到了,得回该回的地方去啦!
“另:为师在道观正殿道祖神龛后头放了只木箱,里头装着为师和你师祖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各式法器,你看着使唤,喜欢就用,不喜欢就拆了当球踢。
“再一个,姓墨的那小子不错,关键是结实抗揍好说话。
“师,陵遥留书。”
“师父,您这真是……”慕惜辞抱着那两张信纸哭了个泪花满面,她的领口已然被泪打了个透湿,手中信笺上亦沾了不少的水。
墨君漓见状,静静取下自己脖子上围着的毛领,将小姑娘湿透的领口围了个严严实实,顺带摸出帕子,慢慢擦了她脸上的泪。
“阿辞,要不我们先进屋吧。”少年放轻了声调,“这地方是风口,我怕你在这站得久了,容易受风着凉。”
“我没事,阿衍,你不必管我。”慕惜辞抽噎着微微摇头,“我哭一会就好。”
“一小会就好。”
“哎……”墨君漓见此不由垂眸叹息一口,继而抬手将小姑娘的脑袋扣在了自己怀中,拉了拉披风,“那你就这么哭吧,这样,我给你着挡风。”
慕惜辞不曾答话,只捂着眼睛哭得更狠了。
她哭了约莫有半刻,直到眼底的泪基本要淌得尽了,方渐渐止了哭。
她心下这时间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虽说师父在信中说了让她不必伤怀,更不必担心,可这却令她愈发难受。
“阿衍,师父是认得我的,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小姑娘哑了嗓子,开口时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你说……若我从前胆子再大一些、勇气再足一点。”
“再早几日便张罗着要来栖灵山……是不是就能见到师父了?”
“那时我怎就有那么多的顾虑……那时我怎就会忧心那么多不该忧心的问题?”
“他是我师父,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是我的师父——莫说他是什么都知道,即便他对那劳什子的前世今生一无所知、当真不认得我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认得他就好了呀,明明我认得他就好了呀——”慕惜辞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纸,声线中不由自主地便又带了哭腔。
墨君漓闻言不禁沉默了少顷,片刻后安抚似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阿辞,大约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缘法’。”
“再者,陵遥先生不是在信中说了吗?他说你们的师徒缘分未尽,他日亦自有重逢之时……所以,你们一定还会见面的,我们要相信他老人家呀。”
“缘法……”慕惜辞发了愣,怔怔随着少年所述的呢喃了一句,而后缓缓闭了眼,“是了,这大概便是缘法。”
“……阿衍,你说的对,师父他的道行那样深,连此间的天道都会畏惧于他……他说我们的师徒缘未尽,那就一定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也好,也好,只要师父他老人家没事便好。”小姑娘说着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举目望了天,“好了,阿衍,我们先进去吧,师父说他在神龛后给我留了些东西。”
“对了,那个小道童呢?”
第六五九章 收徒
墨君漓闻此不由僵了面皮,他方才只顾哄自家的小国师了,一时还真没注意那小道童跑去了哪里。
“大约……进屋了?”少年挠头,眸中难得带了满满的不确定之意。
慕大国师见状禁不住抽了抽唇角,继而将那两页信纸小心叠好收进了袖中,率先迈步入了观中正殿。
二人在流云观中寻了整整一圈,最后总算在道观尽西角落里的小庖厨外,寻到了小童的身影。
彼时那六七岁的幼龄稚童正蹲在地上,认真扇着小炉中的火,那红泥制成的小炉之上,又置了只不大的小水壶。
“你这怎还烧上水啦?”见那小童没事,慕惜辞心头下意识便松了口气,她低头盯着那小道童娴熟的烧水动作看了半晌,忍不住轻轻开口出了声。
孰料她这一出声,反让那小童受了个浅浅的惊吓,他小手一抖,险些便被那炉火燎了袖子,慕惜辞见此,忙不迭上前一步将他抱离了小炉:“小心些。”
“啊……妄生先生,谢谢您。”被人抱出三尺外的小道童愣了愣,而后连忙与慕大国师道了谢。
“山路难行,小童看您两位徒步来此,猜料二位现下许会有些口渴,便想烧些水,给您沏点茶来。”道童道,边说边扬了张包子似的白嫩小脸。
他鼻头因生火而蹭上了些许炭灰,道袍上也沾了不少的灰泥,但他那一双黑圆的大眼仍旧澄澈透亮,像是两丸墨色的美玉。
“你这想的倒是周全。”慕惜辞弯了眼,俯身放下了那刚长过她腰节的小小孩童,顺带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挺厉害,这么小就会生火烧水了。”
“烧水算什么,我还会自己做饭哩。”小道童仰头,甚为自豪的咧了嘴,“从前的抱一先生还夸小童做得好呢。”
“嚯,那你这是真厉害。”慕大国师稍显惊诧的张了眼,“比我强多了。”
“诶?妄生先生不会做饭吗?”道童懵然挠头,对此似是有些始料未及——他一直以为先生们都是无所不能的。
“不会,一点不会,但论炸厨房倒很是在行,从前我还在这观里的时候,师父从不敢卸下小厨房的锁。”慕惜辞闲闲摊手,“他怕我一个不慎,把整个道观炸了。”
“怪不得先生开始时,怎么也不愿让我碰庖厨里的锅碗瓢盆……”小童喃喃,说话间,他不经意瞅见了小姑娘脸上将将干透的泪痕,大眼一眨,猛地拍了脑门,“诶呀,妄生先生,您等一下。”
“嗯?”慕大国师挑了眉,正欲问那小童子这会是又想到了什么,便见道童蹬着短腿在院中跑来跑去,不多时带回一方布巾、一只装了一盆底水的小木盆。
他赶回慕惜辞面前时,那小壶里的水刚刚烧开。
帮他在炉边守着火的墨君漓只见那小家伙吭哧吭哧地提了水壶,往盆中倒了小半壶的热水,随即将那布巾浸入水中,泡出块温热的湿帕子。
墨君漓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小道童颠颠将那帕子递到了自家小国师眼前。
——见鬼,这小萝卜头怎么这么会来事!
蹲在小炉旁的少年,忽生出满腹的危机之感。
“喏,先生,给您擦擦脸。”道童举着帕子,满目期待地看向了面前的姑娘,慕惜辞瞧见他这乖巧的样子却不由失了笑。
幼童的力气还小,是以那帕子不曾被人拧得太干,落到慕大国师手中时,尚且滴着水。
但她未尝在意这些,只笑着低头接了帕子,并用着它,认认真真地擦了把脸。
“多谢。”慕惜辞笑笑,就着那盆中温水洗了洗布巾,又顺带帮小道童擦了鼻尖上的黑灰,“话说回来,小道友,我那时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妄生先生,我叫离云迟,今年六岁。”道童干脆应着,“不过,再过两个月我就七岁了。”
“再过两个月七岁……那你是腊月生的呀。”慕大国师杵着下巴眨了眼,腊月生的,这生日可是够小。
“对,小童是腊月的生辰。”离云迟重重点头,他瞅着身前的两人,片刻后那晶亮的圆眼却倏地一暗,“对了,先生,你们看完了信,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嗯,我们准备等下拿了东西,再拜过前殿的道祖、奉过香就走。”慕惜辞颔首,此话一出,离云迟面上的血色显然见的便又消下了三分。
她瞧着他那愈发苍白的包子脸,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
离云迟闻声猛地抬了头。
“你的情况,师父在信中写了,我也已经了解过了。”慕惜辞道,一面缓缓蹲了身,“包括你的阴阳眼,和抱一前辈的事……这些我都大致清楚了。”
“然后我想问的就是,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跟着我们一起走?”
“我的道行虽比不上师父,却也比寻常道士们要深厚一些,旁的不敢说,至少教你是足够的了。”慕大国师弯眼笑笑,“所以,小云迟,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在逼你……若你不想拜我为师,我也可以帮你寻一处稳妥的道观——”
“你这么小,自己住在栖灵山上总归是不大方便的,还是得跟着大家一起生活才好。”
“我……我——”离云迟闻言怔怔,“我”了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线,“先生、妄生先生,我真的可以拜您为师吗?”
“可以呀,只要你愿意,那就没问题。”慕惜辞说着单手托了腮,“我不骗你。”
“那……我、我愿意!”离云迟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
慕大国师见状,轻巧的打了个指响,起身拉上了那矮矮的小粉面团子:“那成,走,咱们去三清殿供拜师茶去——阿衍,把火熄了、水提上,看茶!”
好家伙,这就直接进到收徒的流程了。
挺突(秃)然的。
被人冷落多时、又冷不防被点了名的墨君漓心下幽幽怨怨,他觉得自己在自家小姑娘心目中的地位越发的岌岌可危。
——他这会看离云迟,忽然就感觉不大顺眼了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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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徒弟一句话拿下怂怂
?
说的是啥你们可以猜猜看
?
反正小徒弟挺可爱的,后面立老大功
?
感觉离云迟这个人设,放别的文里妥妥男主配置
?
以后要是心情好想写古言了,可以考虑单给他开一本哈哈哈哈
?
明天请假,主要秒杀掉均订,顺带睡觉+肝稿,这两天人都熬傻了,作息颠倒真要不得
?
大家千万别学我
?
这会高考的应该没有看书的了吧,就不祝大家高考旗开得胜啥的了(如果有,赶紧检查检查自己身份证准考证铅笔尺子橡皮带齐没有!!)
?
其他年级的小朋友们,好好写作业去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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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零章 拜师
“等、等一下,妄生先生,我们可不可以等下再行拜师礼呀?”离云迟伸手拉了拉慕大国师的衣袖,圆眼内写满恳切,“就等一会,一刻,不,半刻就好。”
“可以呀,不过小云迟,你这是心中还有什么疑虑吗?”慕惜辞挑了眉,甚有耐心地蹲了身。
——往日都是别人低头俯身的跟她说话,今儿好容易逮着个比她还矮的,她自是耐性十足。
“没,能拜先生为师,是弟子平生之幸,弟子心下怎敢有什么疑虑?”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用力摇了头,包子脸上不禁微微泛了粉。
“弟子只是……弟子只是想在拜师之前,先给抱一先生敬两炷香、磕个头。”
“弟子与抱一先生虽无那等师徒之缘,可弟子先前终究在先生门下长了三年有余。”离云迟道,面上颇有些不大好意思,“加之抱一先生从前对弟子也多有照拂……”
“是以,弟子想先给他上炷香,把弟子马上便要有师父的好消息,分享给他老人家听。”
“……妄生先生,您不会介意吧?”孩童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慕惜辞闻此却不由满面慨然。
“好孩子。”小姑娘弯眼笑笑,抬手摸了摸离云迟的发顶,“这我哪里会介意?若你拜了师,便将之前的几位先生都忘却了,我反倒会忧心你的品行。”
“走吧,小云迟,观里有抱一前辈的灵位吗?”慕大国师说着起了身,神情是难得的温柔和蔼,“我跟你一块儿,我们一起去给他上香。”
“有的,就在三清殿的偏殿,陵遥先生在抱一先生仙逝后,特意为他立的。”离云迟点头,引着慕惜辞,率先迈开了小短腿,“弟子每逢年节都会给他上香。”
“这好说,走,咱们给他上香去。”慕惜辞颔首,跟着小道童离开前,她还不忘回头扫了眼那刚熄了炉火、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矜贵少年,“阿衍,你先去前头泡茶,我跟小云迟给抱一前辈上了香就来。”
“茶叶和茶壶就在正殿左侧的小桌案上,你自己看着弄。”
“诶,好。”墨君漓应声收了下颌,随即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怔怔看着那一大一小并肩去了偏殿,心头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强。
这小萝卜头……长大了指定是个人间祸害呀。
——他怎么就能这么会来事!!
墨君漓皱了眉,半晌后认命似的苦着脸,拎上水壶去了三清殿。
彼时慕惜辞二人亦已抵至了偏殿,离云迟搬着小凳取来案子上摆着的线香,乖乖巧巧地给慕大国师分出三根,自己又倒出来同样的三根。
慕惜辞敬了香,甚为认真地给那仙去多时的老道士端手行了个玄门的礼,离云迟则干脆利落地在跪那垫子上,砰砰叩了三个响头。
叩首后,小家伙又杵在那灵位前跟着木牌好一阵子的絮絮叨叨。
从近来山中的趣事,到今日他即将拜得师尊的欣喜,末了又好生谢过了抱一先前对他的教养之恩……
这一大通的零碎玩意念叨下来,他果然耗上了小半刻,待到最后一句话说完,离云迟方红着小脸,慢慢撑起了身。
“妄生先生,弟子好了。”小道童拱了手,对着慕惜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我们可以走了。”
“成,我估摸着这时间,阿衍也应该泡好茶了。”慕大国师含笑勾唇,“来,我带着你去正殿。”
“嗯!”离云迟用力点了脑袋,任慕惜辞牵着他一步步踏出了这方偏殿。
正殿之中,墨君漓已然帮二人备好了净手用的清水与敬茶用的香茗。
两人循着玄门拜师的礼仪,依次行了净手正冠、敬香上表、三礼九叩与敬茶赐名。
最先行礼之人是慕惜辞,她身为新晋师尊,自然要先徒儿一步,向那神龛之上的三清道祖敬香、上书表文。
待她行罢了三礼九叩的大礼、坐上殿中主位之后,离云迟方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整理过衣冠,给那道祖敬过香,再分别对着三清神像与自家师尊,行了一番三礼九叩。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小道童脆生生地叩了首,继而接过墨君漓帮忙递上来的一盏清茶,半垂着大眼,将那茶杯端过了头顶,“请师父喝茶。”
慕惜辞见状不语,只静静端起那茶盏浅啜了一口,脸上随即便浮了笑:“如此,从今往后,我即是你的师父了。”
“小云迟,为师今日赐你一方道号——”她边说边低头瞅了瞅幼童澄澈通明的眼睛,只觉他一双黑瞳透得既像是两泓静水,又像是天边的霜月,于是心念忽的一动,一句话登时脱了口,“便叫‘玄霁’可好?”
“弟子玄霁,谢师父赐名。”离云迟麻利应声,嗓音内是掩不去的欢欣之意。
二人行罢了拜师礼,慕惜辞不待墨君漓将那满桌的茶壶杯盏拾掇干净,便先一步起身拉上了自家小徒弟:“走,小云迟,我们看看你师祖都留了些什么好东西去!”
“你师祖在信上说他给为师留了整整一箱子的法器——这么些法器,我一个人根本用不完,放在那不动也是浪费,这下正好给你挑上两件,就当是为师给你的拜师礼了。”
“哇——师父,徒儿这么早便能有法器用了吗?”离云迟惊诧,纵然他一贯乖巧沉稳,这会亦禁不住兴奋万分地蹦了两蹦,“徒儿还从没见过先生们的法器呢!”
“当然,你师祖他们可是做法器的行家——”慕惜辞抬手说了个轻描淡写,“不过那法器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比普通法尺法剑厉害亿点点的法尺法剑罢了。”
是的,她师父师祖做出来的法器也没有多特别,只是他们仗着自己的道行深厚,做出来的东西,比寻常开光之物,好用上那么亿~点~点~而已。
真的只有亿·点点,最多也只能媲美人家传了数百年的祖传法器啦——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一面牵着自家小包子徒弟,翻出了陵遥留给她的那一大箱法器。
师徒俩瞅见那堆法器便上了头,叽喳讨论间,浑然不曾觉察到不远处那擦桌少年愈发哀怨的脸。
——徒弟什么的,果然很讨厌啊!!
墨君漓摔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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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好乖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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