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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一六章 成网

    李尚书……路惊鸿。

    该死,她怎么能把这些都忽略了去?

    快步迈出宫门的元灵薇行色匆匆,她登上马车,强按捺住心头那股不断上涌的犹疑与火气,沉声吩咐车夫尽快驱车回府,而后慢慢咬紧了牙关。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她不过是位初为人母、尚有些天真而不谙世事的二十岁年轻妇人。

    彼时路惊鸿将将得封宣宁侯爵,又与同样刚得擢升、成功晋为正三品工部侍郎的李大人玩得颇开、走得颇近。

    那李大人身侧的几个拥趸见他二人纷纷右迁,便提议要办一个小型会宴,以贺两人升官之喜。

    按说,她那男人是那群人中唯一的超品侯爵(封爵的一般不在品秩之内),资历又最为浅薄,这会宴便理应设在公主府,由他做东,宴请众人。

    奈何她那时才生产不久,尚未出月,气血两虚不愿见客,又嫌那帮子朝臣多事,不准路惊鸿在府中设宴。

    只单给他额外批了八千两的白银,叫他京中寻个别庄别院,或是劳什子的酒馆酒楼,一行人自行去那头闹去,莫来碍她的眼。

    她男人自来便知道她的脾性,那时候的她确乎是需要静心调养,他倒也没生出什么意见,只安安静静拿上了银票,乖乖与他那些同僚们宴饮去了。

    后来宴饮当日,那一行人近乎玩了个通宵达旦。

    二更之时,曾有李大人府上的小厮跑来公主府禀事,说那几位大人玩的狠了,这会正醉得不省人事,路惊鸿怕他那一身的酒气惹得她心生不快,今夜便借住于李府,次日醒酒梳洗过后,再回府中。

    她当日窝在榻里想着,左右次日休沐,众人无需上朝,且那行人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一二,个个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这于男人而言,倒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以,他们偶尔浪的狠了、喝的大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者,她脾气不好,平素又不大喜人喝酒,加之那阵子她身子未愈,心情难免烦闷,若真眼见了自家男人喝了个烂醉,指不定就又得大动一番肝火,反倒伤身。

    ——这便不如随他们去了,反正也只是借宿个这么一日半日,又不是常住长留,那李大人还能把当朝驸马给活剥生吃了不成?

    由是她不曾细究,只让府内家丁们提早关门下了钥,便未继续管顾过了。

    这时想想……他当日“借宿”李府,恐怕不只是因着“烂醉”二字这么简单。

    而且,她方才仔细回想了一下,若她的记忆未尝出错,她家那个狗男人,好像也就是从那时起,就跟着那李大人越走越近了。

    元灵薇恨恨捏紧了缩在袖中的手。

    当年她也不是没怀疑过路惊鸿在外与人有染,只是那会他二人感情尚好,正值如胶似漆之时,女人对情|爱的本能依恋到底是压过了她的天性直觉,她未曾深思,自然也未曾过多计较。

    但现在。

    一旦仅存于她脑中的那道完美且虚幻的、有关“夫君”的假象碎裂,她自那等留恋与悸动中脱了身,她冷静下来,从前的一切疑点、一切便都刹那浮出了水面。

    她循着那些疑点寸寸摸索过去,越摸便越发觉得那像是一张网,一张铺天盖地、只将她一人困在网中、蒙在鼓内的网。

    她耐着心思,慢慢将那些疑点一一串联、排列,于是那网倏然间便立在了她的眼前。

    她随着那网又往细处摸去,这一回,她轻易地寻到了路惊鸿往日更多的不同寻常、更多的——心怀鬼胎。

    比如,从十五年前起,他便与那李大人越发亲近,时不常留宿李府,一留就是一日。

    又比如,从十三年前起,每年的七月十八,路惊鸿必定会找出个理由,离家半日,不知所踪。

    再比如,从十年前起,她公主府内便三不五时地丢一些不起眼的零碎首饰。

    那些首饰大多是陈年旧款,被她搁置多时,她一直以为是府中手脚不干净下人们偷了首饰换钱,便与路惊鸿说了说。

    她原想严查,但她男人却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丢了的这些东西,她既不喜欢,又算不得贵重,倒也犯不上由此断了他人生路,她觉得有些道理,就依了。

    更比如,从八年前的某一日起,她那男人突然便了解起了京中妇人们时兴的料子、时兴的衣裙样式,他自述是为了给她多买些漂亮衣裳,可他花出去的那些钱,却总与府内中馈对不上账。

    有时差个三钱五钱,有时差个七两八两,最多一次差出了足足百两,她向他提及此事,他只说那百两是他顺带给朝中某大人买了个不大不小的生辰贺礼……

    而那三钱五钱、七两八两,则是城中物价浮动,衣裳铺子的掌柜又惯爱宰客,他不屑与人争辩,公主府总归也不差这点小钱。

    她长在深宫,甚少亲自去那劳什子的商铺,原也不清楚所谓的“城中物价”,加之她那时候被情爱迷了眼,竟也不疑有他,就这样轻轻松松被人蒙骗了去。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啧,这么一想,她还真是小看了她这一路靠着她上位的“好夫君”!

    元灵薇的面容刹那狰狞,这事细细想来也是怪她。

    怪她当初以为路惊鸿会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他那爵位并非是凭着他当日的政绩、当日的能力,而是父皇见她初次生产时受罪太多,想着顺水推舟给她增一增面子、多两份赏赐……

    结果,这狗玩意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女人被这事气得齿关发抖,将将有些显怀的肚子霎时便生出了阵阵的绞痛,她捂着腰腹逼迫自己静心宁神——

    男人是男人,孩子是孩子,那男人她估计多半是不能要了,但这个孩子,她还是想把她好好生下来的。

    勉强定了心神的元灵薇深深呼吸,待那马车停稳,她即刻忍痛大步下了马车。

    公主府内有常驻的府医,下车后,她一面派人请来府医,一面又唤来了府内管事,让他着手去查路惊鸿不在府内时的行踪。

    她现下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路惊鸿那狗男人当真做了对不起她、对不起府中孩子们的事——

    她便要立刻将他和路家,通通以“欺君之罪”,流放到边关吃沙去!

    ?

    ?所以说,一个女人不在意感情的时候

    ?

    真的还挺恐怖的

    ?

    今天只睡了可能四五个点,我现在脑子不大好使

    ?

    凌晨那章不知道能不能写,要是不能的话我就提前睡觉了明下午起来肝

    ?

    要是能就正常发

    ?

    ????

第六一七章 他那倒霉腿

    “……我说老妹,你要不换个地方待呗?”

    燕关演武场,提溜着长戟的红衣少年,下意识拿空着的手搓了搓无端发毛的背脊。

    他身后三尺之处,慕惜辞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晨练演兵。

    “你这老这么待在我身后……我多少有点不大自在。”慕修宁说着不受控地打了寒噤,前两日才褪了淤青的小腿,

    这会无由来的便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说来这事也是奇怪,他记得那夜他“不慎”被瑶堂妹拿两碗烧刀子撂翻了后明明没做什么,结果次日晨起时,他那可怜两条腿上,竟莫名其妙地起了大片淤青。

    且不光是淤青,他那两根倒霉腿骨还疼得发麻、麻得发痒,也不知是他烂醉后撞到了什么不该撞的,

    还是湛明轩等人将他拎回营房时,

    不小心有了磕碰。

    按说这也不应该,毕竟冬日衣衫厚重,即便似他这样年轻体健的习武之人,在燕关亦得穿上厚厚的棉裤皂靴。

    是以,就算真有所磕碰,他这腿,怎么也不至于被磕成那个惨样子吧?

    搓着背脊的慕修宁转手挠了头,其实他那会还想过,会不会是那两个将他拖回营房的好兄弟“公报私仇”,趁机玩命似的往他腿上踹了两脚。

    但他后来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大对味儿——墨君漓那小兔崽子能不能动脚他说不好,可明轩这么正直靠谱的兄弟,指定是不会乘人之危,下此毒脚的。

    再说,依明轩的性子,哪怕殿下他半夜抽风真要抬腿踹他,湛明轩亦决计不会坐视不理的——所以,

    他那腿,

    好似也不像是被这俩人踢出来的。

    那能是谁,这又能是谁?

    难不成真是他流年不利倒霉催,隔着靴子棉裤,硬生生摔出了两腿青?

    慕修宁心下如是腹诽,一面偷摸摸向着远离自家小妹的方向挪了一步——不知是不是那日他被打出来的阴影,现在他一看到自家妹子,他就浑身难受腿发疼!

    “人家等下还要带着这帮大小崽子们排演兵阵呢……”红衣少年别着脑袋细声嘟囔,“你在这有点影响我发挥。”

    “嗯,影响?”慕大国师应声挑眉,凉飕飕开了口,“那二哥,你展开说说,怎么个影响法。”

    “我在这是不让你带着将士们晨练演兵了,还是不让你玩枪耍戟了?”

    “再说,我留在这,不是也能防止你耍滑偷懒嘛。”慕惜辞嬉皮笑脸。

    自从湛明轩被她派去教慕诗瑶骑马后,关内这带兵晨练与批阅公文的任务,便通通落到了慕修宁头上。

    少年人平日懒散惯了,冷不防被人丢来这么多活计要干,当场便耍赖撂了挑子,死活不愿干活。

    最后还是被她和墨君漓一左一右压着按进了椅子里,生生枯坐了一个下午,

    方不情不愿地动弹起来。

    ——她这可是合理监工。

    不,这不是让不让和偷奸耍滑的问题。

    这是你在这,就会对我幼小且脆弱的心灵造成巨大影响的问题。

    慕修宁仰头望天抽了抽鼻子,他现在就特别想拎着他妹的领子,把这崽子溜溜提溜到演武场的边儿上去,但他不敢,没胆子。

    怂。

    “关键你在那,我老担心自己等下耍戟耍开了,会甩到你。”慕小公爷低着脑袋胡乱扯了个借口,试图以此掩饰那天后,他对他老妹新生出来的本能恐惧。

    “放心,甩不到的,二哥,你要实在忧心,我往旁边走走便是。”慕惜辞摊手,浑不在意地向着小台边缘走了两步,寻了个视角与先前一样上佳的地方站了,双目仍旧锁紧了台下的一众兵士。

    “好了,二哥,你练你的兵,我就在这看看,不会打扰到你的。”慕大国师挥袖,收手时顺带亦收了面上的笑。

    彻底寻不到理由的慕修宁见状只好妥协认命,他攥着长戟挽了个花,继而放开嗓门,扬声喊了句“列阵”。

    场中兵士们应声快步跑动起来,几息便排出个成型的兵阵,慕惜辞瞅着台下将士们排出的阵势慢慢沉了眼珠,黑瞳之下波流涌动。

    ——正如她先前所料,眼下燕关的练兵之法尚未革新。

    除了将士们手中所持兵刃有所不同、身上的战甲也较先前有了长足的发展,其余的玩意删删减减,大体仍旧是祖辈传下来的那一套老东西。

    实用倒是还算实用,就是这变化也忒少了些。

    变化少,就极易被人勘破下一步的动作——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小姑娘想着敛了眉眼。

    前生时,她曾仔细研究过自家二哥在大漠西商打的那场致命败仗。

    后来她发现,除了因情报有误、支援不利而造成的两方兵力相差较大,致使乾平军队身陷重围之外,慕氏所用的兵阵较为保守、主将大漠作|战经验不足等,同样是导致那场战|争失利的重要原因。

    也正是从那时起,她才彻底定下主意,着手依着九宫八卦为基、奇门遁甲为体,重新排布出了新的兵阵,又制了新的令旗。

    打那之后,乾平便再没见过那样惨烈的战|役了。

    所以,这练兵之法,今生肯定也还是要改的,不改,未来照样会遇到与当年那场大漠之战类似的状况,只是主将不一定是她二哥而已。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

    慕大国师戳着下巴,深深蹙了细眉。

    最大的问题,便是天下除她之外,无人玩得转她那奇门演兵之法。

    那东西,对主帅奇门功底的要求,太深了些。

    ——这就很是棘手,玄门易术,惯来是玩得好的便有奇效,玩不好多半会先反伤自身……

    且不是人人都有那等修习奇门的天赋,她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一股脑的都教给二哥、明轩和她爹爹。

    她得想个合适的法子,尽可能把这奇门演兵之术简化一下,让它变得通俗易懂、好学一些,不然,只有她一人使得的演兵法,她革新出来了也没多大意义。

    这辈子,她可不想再尝一尝那等连轴的滋味。

    想到此处,慕惜辞无声叹出口气来,她托着腮,闲闲望向台下,忽的又想起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说起来,她设计的那套令旗,最好也要改一改。

第六一八章 视与听

    令旗这东西虽然好做,但使用起来却着实是有些麻烦。

    一来,那令旗若想为整个战场中的将士们所见,旗身便必定要被做得格外大些。

    寻常四尺宽的旗子,至多只能让方圆十丈内的将士们看个大概,六尺的旗子也就能看个二三十丈。

    并且,这还只是个大体颜色,

    想令他们准确辨别那旗子的底色是黑是白、镶不镶边,旗子内绘的究竟是哪个卦象,便还需将旗子制得更大。

    再加上似北疆草场与西北大漠这样原本就十分开阔的地界,那战局一铺开,少说也能漫开个三十多丈,百丈长的战线也不是没有。

    ——为了满足这等战|场的需要,

    前生她手头的那些令旗,一制少说也得有个丈宽。

    丈宽的令旗,凭她自己,当然是挥舞不来的,是以前生之时,每逢两|军|开|战,她身后还得跟着三五个帮忙会旗下令的兵士……

    二来,八卦奇门一类的玩意,对寻常人而言,终究太过虚无缥缈了些。

    那四、八、十六、三十二的变化再怎么简单,将士们想要将之牢牢记住,仍旧是有些困难。

    前生她费了足足两年,才让那八万剩余的慕家军把这些令旗刻进脑子、化成本能,而今生她要面对的慕家军,可不止八万。

    ——整整十五万的慕家军,近乎是她前世接管军令时的两倍,这么多人中,

    会有多少人对这八卦图纹浑然不解,又会有多少人死记硬背都背不下来?

    这可真是让她想想就觉得脑瓜仁疼。

    再者,

    虽说这辈子他们的时间相对充裕,但再充裕,

    又能多出来几年?

    与其将时辰全然浪费在教将士们如何认卦、记卦上,她不如自己先行费点功夫,好生优化下那奇门演兵之法……

    嘶~这种事,果然是越想越麻烦,麻烦得她现在好想就地躺平。

    但这不行,她可没什么躺平的余地,这东西必须得改。

    慕大国师默默抿紧了嘴唇,其实单用那令旗的弊端还不止于此——

    战|场之上,战局一息万变,丈宽的令旗,不仅挥起来麻烦,换起来更是麻烦。

    且这东西只适宜风静雨小天又晴些的好天气使用,倘若那天下了大雨、起了雾,或是刮了什么能卷得满天黄沙的狂风,这黑白的旗子,便不大易用得了、看得清了。

    还有……若遇战事正酣之时,也不好随便更换令旗,将士们在那等生死之刻,十有八|九是记不得要回头看劳什子的令旗、分辨旗面上那劳什子的卦象的。

    ——这也就是她奇门学得好,

    加上演兵之法又特殊,前生研究出来这奇门演兵法后,在战场上便一直是压着对面打,压根没让将士们有机会陷入什么生死之刻。

    不然……这排兵法早就废了。

    她现在需要一种……比令旗更能易被刻进人的骨子里成为本能,能让将士们无需刻意回头去看,便可直接得到命令的媒介。

    眼耳鼻舌身,色声香味触。

    嗅觉、味觉和触觉定然是不能用了,令旗本身调动的便是将士们的视觉,那听觉……

    声音?

    用音律或节拍来表示具体兵阵,再化用耳熟能详的小调或通俗好记的山歌,来排演阵列位序,可不可行?

    不说别的,单论战场之上,声音较不同色的令旗,应当是要更易为人注意的多了。

    而且军中本就有些乐器,两军开战之前与平日晨练之中,还要击鼓鸣金、吹角拉号呢。

    思索中的小姑娘倏然打了个指响,她觉得这好似是有些可行性。

    ——有点搞头,只是眼下还有些零碎细节,她暂还未能想得清楚。

    比如那个音律问题,虽说大部分人应当是能辨别出“宫商角徵羽”这五音的,但世间五音不全之人也不在少数。

    且这东西和令旗一样,听见是一回事、看见是一回事,想要分辨出它是宫商角还是乾坤震兑,这便要费一点心思了。

    这就不如换做节拍,比如一下两下,或是一长一短,一短一长这种……

    ——让她想想,让她慢慢想想。

    慕惜辞蹙着眉,细长的指头一下有、一下无的摩挲了下巴,这法子应该是可行的,但她总觉得这会还差了口气,缺了点东西。

    到底是缺了……

    “阿辞,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少年刻意压低的声线骤然响在耳侧,沉思中的慕大国师被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下意识反手拍上张符去。

    妈哒,狗男人。

    小姑娘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又跳,她猛地蹿开半步,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墨君漓一眼,同样放低了嗓音:“神经病啊你,突然冒出来,我刚刚差点就掏符了。”

    “你几时来的,我方才怎么没注意到?”

    “……阿辞,我来许久了,都看着阿宁带着将士们换过两套兵阵了。”少年眨巴着眼睛,无辜满面,“只是那会见你一直在想事,且看起来还挺认真的,就没好意思出声打扰。”

    “但这会阿宁那边的晨练眼见着就要结束了,你若再不回神,他那大嗓门等下指定要给你吓个好歹,这才……”

    墨君漓说着故意重重叹了口气,作西子捧心状:“哎,结果你这小丫头非但不领情,还扬言要掏符拍我,我这颗脆弱又可怜的……”

    “得得得,阿衍,你少跟我贫这个。”慕大国师被少年那样子恶心了个够呛,忙不迭摆手制止了他这恶劣行径,继而轻挑了眉梢,“说吧,你这时间找我,有什么事?”

    “啧,你这话说得好像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一样。”墨君漓咂嘴。

    虽说在燕关之内,他的确不好总来找他家小姑娘,但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也不至于将话说得这么冷酷无情吧?

    他越听越觉着她像天天浪迹秦|楼|楚|馆里,提|了|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渣没边儿的那种。

    “你说呢?”慕惜辞似笑非笑,两手抱胸,“有事快说,没事我可就走了。”

    “诶~别介,有事有事,我这个点来寻你,还敢当着阿宁的面儿,当然是有事。”墨君漓满目幽怨,“你急什么?”

第六一九章 活!撕!了!他!

    慕大国师不为所动,只静静张着双墨色的眼瞳,盯紧了少年的眼睛。

    “那你倒是说啊。”小姑娘的声线既平又直不起波澜,眸底带着满满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墨君漓被她瞅得浑身发毛,当即乖乖举手投了降。

    “成成成,我说我说,

    我马上说。”少年瘪嘴,一张俊脸几乎拧成了苦瓜,“白景真那头来信了,说舅舅出殡后,他寻了个机会,拐弯抹角提醒了元灵薇。”

    “眼下元灵薇已对路惊鸿起了疑心,

    正派人查着他平日的动向,想来不等新帝登基,扶离新一任的摄政王,便要与他们当朝少师打起来了。”

    “届时朝中指定是上上下下动荡不堪……他让我们抓好这个机会别浪费,还说会继续给我们递信的。”

    “另外,”墨君漓仰了仰头,怅然叹出口气来,“白公子说,他遵照舅舅不想入皇陵的遗愿,将舅舅的尸身,葬在扶离上京之外的沧澜山上了。”

    “……你等会,这话我听着有点懵。”慕惜辞怔怔,“头一句我听明白了,白公子果然如我们所料,对元灵芷心生绝望,并转头挑拨了元灵薇夫妇的关系。”

    “可后面那两句又是怎么回事?”

    “白公子他……提醒我们要抓好机会?”小姑娘目露茫然,“虽说这情况,大致也还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但他这转变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我原以为,他至少要等到熙华公主登基上位一段时间后,

    才会彻底放弃元氏皇族的。”

    “还有文煜帝的尸身……他怎又突然便不想入皇陵了?”

    “唔,白公子的转变,应当是与舅舅有关。”少年低眸稍作沉吟,“他在信中写了,说舅舅先前曾几次三番地与他提起,若元灵芷不堪大用,便让他跟着我。”

    “那他这是……投诚?”慕大国师应声挑眉。

    “倒也不算,说他这是提前坦白两句、知会一声才更为贴切。”墨君漓抿唇,“毕竟他在信里也说了,虽说有舅舅的遗嘱在,他大概率会与我们同盟……”

    “但在那之前,身为扶离子民,他想最后再试一次,看看这位新任的女帝,究竟有没有那扶得起的可能。”

    “至于舅舅的尸首。”少年弯了弯眉眼,唇边难得带上了点轻松的笑,“舅舅生前跟白公子说过,他觉得元氏的江山,大半要终在他手上了,

    他没脸去见元家的列祖列宗。”

    “并且,他这一生都被困在宫闱之内,着实是倦了,死后也不想再入那地下的皇城——他做够了帝王,来生只想做那纯纯粹粹的‘元濉’。”

    “白公子被他说动了……我也是。”墨君漓笑笑,“阿辞,我觉得这样挺好。”

    小姑娘听罢骤然沉默。

    “……的确挺好。”慕惜辞跟着少年举目叹息了一口。

    帝位这种东西,唯有坐上了,才知它究竟有多令人痛苦。

    若说皇城是一座金丝编就的巨大囚笼,那九五之位,便是囚笼内金雕玉砌堆出来、嵌了无数暗箭钢钉的老|虎|凳。

    外人看着唯觉亮丽光鲜,实则坐上去、任意一动,便是一整片淋漓的血。

    除了被权势物|欲眯了眼的疯魔之人,可因贪念暂且忘却了这份苦痛,醉生梦死。

    可到头来,他亦注定会溺毙于这份梦死醉生。

    ——还是解脱了的好。

    “不过说到这来信,”叹息过的慕大国师敛了敛眉目,按着自己暂且将那音律列阵之事搁却片刻,转而抬了眼,“寒泽那头……”

    “殿下,小妹,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陡然扬起的少年声线猛地打断了小姑娘的话。

    二人应声回头,便见一身火色红衣的少年提着长戟,大步流星地赶往二人所在之地。

    他气势汹汹,目中的凶光乍隐乍现,他的视线紧紧锁在了二人身上,行走间有随手拿长戟挽出几个利落的花儿。

    长戟的尖刃割破空气声声作响,墨君漓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利刃破空之声,只觉他那长戟好像就是直冲着他来的。

    ……总觉得要不是有阿辞在场,他未来大舅子手里这戟,能直接穿透他的脑壳、掀了他的天灵盖。

    嘶~天地良心,他今天真的什么也没干,就跟着小国师说了几句话、唠了点正事儿,阿宁不会是连这都忍不了,这都要削他灭口吧?

    少年扯着唇角咽了咽口水,他瞅着慕修宁的那副样子,下意识便往小姑娘的身后挪了挪。

    “介不介意,带上我一个啊?”耍着长戟的红衣少年森森呲牙,那眼神凶的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墨君漓活撕了去。

    方才他晨练结束,甫一遣散众人,扭头就瞅见墨君漓那小兔崽子又在勾搭他妹,心头那火气登时便不打一处来。

    好,很好,殿下果然是勇气甚佳。

    ——他今天非拧了他的脑袋瓜不可!

    慕修宁咬牙切齿,慕大国师见此,不紧不慢地向前迈出一步,她下颌微抬,从容不迫地对上了自家兄长的眼珠。

    “二哥,我们方才在说有关扶离和寒泽两国的事。”小姑娘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抬手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殿下刚与我说完他今儿才收到的、自扶离传来的信。”

    “我正想问问他,寒泽叶姐姐那里,有没有递来什么新的消息。”

    “都是正事——二哥,这我自然是不介意多带你一个的,”慕惜辞边说边抖了眉梢,“但是二哥,你确定你真要与我们一起听这些吗?”

    “啊?都、都是正事?”听见“正事”二字,慕修宁周身攒着的气势登时便被人卸了大半。

    他过来前,曾在脑内幻想了无数种二人可能在聊的话题,从燕关的各式吃食到北疆的风雪,再到某小兔崽子臭不要脸的嘘寒问暖或者恶意引导……

    ——他想尽了世间千万种可能,独独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真杵在这大风大雪里,唠了半天的正事。

    还是他最头疼的、连想都不想去想的、有关邻国境况的正事。

    可恶,这帮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变着花儿的算计隔壁,就不会觉得脑袋大、转不过来弯儿吗?

    慕小公爷捏着长戟,神情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挠着脑袋,原地怔愣了半晌,良久才不大好意思地搓了搓指头:“这……也不是不行。”

    “不过,外头这风雪这么大,总归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小妹,殿下,要不你们俩同我一起去我办公之处再唠?”

第六二零章 待会你可不能跑

    “那边还能暖和一些。”慕修宁道,其实他对那劳什子的寒泽与扶离,压根没半个铜板的兴趣,但他单纯就不想让墨君漓单独和他小妹在一起。

    兄(mei)长(kong)的天然本能告诉他,如果他真没看住,不慎让墨君漓那小兔崽子和自家宝贝妹妹单独处在了一处,定然会生出些不堪设想可怕后果。

    啧,

    这种事,越想越觉得手痒。

    慕小公爷呲了呲牙,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长戟的刃口,往地上又提了一寸。

    墨君漓一向眼尖,红衣少年方才的那点动作浑然不曾逃过他的眼,他见此,亦不由悄然朝着小姑娘身后多挪了半步。

    ——为了他的小命着想,他这会还是乖乖认怂吃软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比较好,嗯。

    “难得二哥如此盛情相邀,我等自然不会推辞。”慕大国师闻声弯眼,言笑晏晏,“不过二哥,我得提前提醒你一句——”

    “我们此番商讨之事,不仅关乎到乾平与寒泽两国之间的关系,更关乎未来几年内整个北疆的局|势,非同小可,等下你可不能听了一半就嚷嚷着无聊要走。”

    “咕——”慕修宁听罢应声咽了咽口水。

    这……他们这两个崽子突然就聊这么大的吗?

    少年人不受控地抖了抖唇角,什么两国的关系、北疆的局|势……他们这帮转脑袋瓜玩朝斗的人,果然很可怕。

    ——这说的都让他有点不想跟着他们跑了。

    慕修宁偷摸抠了抠掌中的长戟,片刻后果断掐灭了心中初初萌生的退意。

    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放任七殿下那混蛋崽子跟自家小妹一起,他还不如耐着性子,勉强听听那些啰啰嗦嗦又弯弯绕绕的东西。

    毕竟,

    听他们叨叨一顿这个,

    他至多会多犯两天的困;但若是放墨君漓跟着他老妹瞎混……那他失去的,

    可就成了自家的宝贝妹妹了。

    “成,

    不走就不走,小妹你放心,今儿我一定好好从头听到尾,绝对不走神、不打岔,不嚷嚷无聊。”慕小公爷举着指头作一派信誓旦旦之状。

    慕大国师闻此浅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了解自家二哥的性子,他若说他等下不走,那还有些可能;可他要是说他今日一定能不走神地从头听到尾……那做梦。

    “那,二哥,你带路吧。”小姑娘懒洋洋地抬手掏了掏耳朵。

    她哥提这话之前,她还没那个感觉,可打从她二哥说屋子里比这更暖和后,她竟真觉着这演武场的风,吹得有些大了。

    啧,她这辈子当真是越大越娇气、越大越矫情。

    慕惜辞闲闲咂了嘴,抄手跟上了自家兄长的脚步。

    慕修宁引着二人一路赶至了他平日办公的小楼,慕大国师抬眼瞅见那桌上堆成了小山的军中公文,

    眼皮子登时便是一跳。

    “二哥,你昨儿是不是又偷懒了。”小姑娘指着那堆公文,

    静静翻出了杏眼的下三白。

    刚撂下长戟的慕小公爷见状讪笑望天:“诶鸭——”

    他忘了在小妹他们进屋之前,

    要先把那堆该死的公文藏起来了。

    “咳,这些玩意,我等下就会看的,殿下小妹,你们赶紧先说正事吧。”红衣少年呲牙装傻,一面脱了身上的斗篷,掩耳盗铃似的将之往那桌上一盖,挡去了满桌狼藉。

    “正事要紧,诶嘿,正事要紧。”

    这会倒记得说什么正事要紧了。

    慕惜辞心下嫌弃不已,但想着这好歹是自家二哥,她又不能给人当场度化,让他来一出重新投胎、好好做人。

    这便只得吊着眼角,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继而随手拖过张椅子,转身落了座。

    “那殿下,我们继续说那会没说完的东西。”小姑娘轻咳两下清了喉咙,眨眼进入了“议事”的状态,“除了扶离,寒泽近期可有什么消息?”

    “陆丘或是叶姐姐来过信了没有,他们四王内|乱打到哪一步了?”

    “圣女那边暂时没什么新的消息,不过陆丘昨儿半夜倒是递过来了份手书。”同样坐定的墨君漓十指交握,两肘撑上了座椅扶手。

    “我今早连着白公子从扶离递来的那封一起看的,方才还没来得及跟你细说。”

    慕惜辞闻言下颌微收,满目严肃:“情况如何?”

    “很乱,甚至比我们先前预想的还要乱些。”少年挽唇轻哂,“先是叶天霖在圣女的‘提醒’下,着手查了叶天翰——这不查还不要紧,一查便查出来了不少问题。”

    “那叶天翰也算是个人物,早先寒泽四位皇子中,唯他年龄最幼,母族又都是文官,他手中无甚兵权,便转头在外求了同盟,又将目光投在‘财’上。”

    “也就是说,他除了与墨书远那狗玩意联手之外,还经了商?”慕大国师眉梢一挑,“规模呢?能占多少成。”

    墨君漓闻此,唇角勾着的笑意不变,慢悠悠伸出了两根指头:“大概两成。”

    “叶天翰暗中所开的商铺遍布了整个寒泽,手头又攥着寒泽境内近两成的财富,光是在寒泽皇都的坊市之内,便有超过五成的铺子,实际是挂在他名下的。”

    “当然,两成看着虽多,不过考虑到整个寒泽的体量,实际倒也没多少钱。”

    至少比着观风阁是差得远了,他估计也就约等于一个梦生楼再加上大半个小国师。

    说到底,寒泽的国情在那摆着,百姓们的需求也就那些,那叶天翰再是经商上的天纵奇才,总也翻不过花去。

    再者,他还得仔细着朝堂,亦未必能分得出全部心力。

    “但两成财富,也足够他做成许多事,并影响寒泽前朝的总体格局了。”慕大国师敛眸沉吟,“那叶天霖是没抓到人?”

    “狡兔三窟嘛,叶天翰自然是没那么容易被抓到的。”少年耸肩,“叶天霖查出他与墨书远有往来的事后,便给他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眼下他是跑了,但他麾下几个臣子却没来得及跑,被叶天霖抓了个正着。”

    “叶天霖发现他遁逃后,命人连夜封锁了寒泽疆界,尤其皇都附近,近来是只进不出;接着他又一口气派出了手头近半的兵马,去追查叶天翰的下落。”

    “若我所料没错,叶天翰这会多半还没来得及跑出京畿。”

第六二一章 内乱

    有陆丘在旁帮着“出谋划策”,叶天霖此番的动作还算是干脆利落。

    他是彻底查清了叶天翰与墨书远互通书信之事,并在拿到了切实物证后才动的手,又在觉察叶天翰已然金蝉脱壳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命人封锁了城门、捉拿了他麾下臣子。

    是以,叶天翰极有可能尚未来得及跑出京畿地界,便已被困在了寒泽都城之内。

    只他名下的铺子太多,

    各式商铺、酒楼内,可供他藏身的仓库暗格更是不知能数出来多少个。

    即便叶天霖已派出去了手头的半数兵马,想要将这些铺子一一查遍,仍旧要耗上不少时间。

    ——这还未必能一圈便揪得住他。

    “可以,很精彩。”听到此处的慕大国师不由抬手抚了掌,“叶天翰演来的这出戏,可比我们先前预计的要精彩多了。”

    “那余下的叶天恒与叶天肃二人呢,他们可曾动手了?”

    “叶天霖派出了手中半数兵力去捉拿叶天翰,皇城内禁军守备自会显出疏漏之处。”墨君漓低眸轻嗤一口,眉间笑意愈发轻挑戏谑,“这可是造反的最佳时刻。”

    “那两人又怎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所以,他们反了。”慕惜辞轻笑。

    “当然。”少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语调微缓,“先是叶天恒向着都城百姓们分发了讨伐叶天霖的檄文,叶天肃那头紧跟着他扯起‘伐无道’的大旗。”

    “这两人征讨叶天霖的由子,倒是我们先前教给圣女的相差无几——”

    “不尊神女、不敬灵宫,无故囚禁灵宫圣女,枉顾天下百姓的安危,意图谋害圣女、损毁两国盟约,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诸如背信弃义、横征暴敛之类的名头。”

    “总之杂七杂八的垒在一起,那两人一口气给叶天霖戴上了十几层的高帽,陆丘见叶天恒那檄文写的颇有些意思,还给我递来了一份儿。”

    墨君漓轻松耸肩:“阿辞,你要看吗?要看待会我给你取来。”

    “行啊,那你等下便把它拿过来罢。”慕惜辞乐了,“说真的,我这还是头一次亲眼见着征讨一国君王的檄文呢。”

    “成,

    那我一会就把那檄文拿来。”少年颔首,略略调整了思绪,继续讲起寒泽境内的现状来,“接着讲正事。”

    “叶天恒的封地在寒泽东,叶天肃的封地则在皇都以西,眼下两人已齐齐出了兵,一东一西,呈合围之势将整个寒泽皇城封困在内。”

    “不过,这两人显然既不想让叶天翰趁乱逃走,又不想让那被外派的上万兵马得以及时赶回,襄助叶天霖。”

    “是以那反旗虽已立稳,那两人却均不曾直接对上那些封锁了京畿的兵士——”

    “想来,他们应当是早就调齐了兵马,并命他们好生潜伏在了皇都之内,只待叶天霖上头失智抽调了皇城的守|备|军,便即刻分发檄文、立旗造反。”

    “嗯,看来这两人倒还有些脑子。”慕大国师抬指轻轻击打着节拍,

    “没蠢到不可救药。”

    “这样一来,

    只要他们能及时拦截住皇宫内向外递出的信儿,

    那些在外搜寻着叶天翰的将士们,

    便一时半会收不到宫中兵变、君王遇险的消息。”

    “他们收不到消息,自然会以为皇城之内风平浪静……且他们倒也不必拦上太久,哪怕只略微阻拦个三日五日,亦足够他们将整个寒泽皇都闹个地翻天。”

    “对了,殿下。”小姑娘抖抖眉梢,转眸看了眼身侧的矜贵少年,“叶姐姐呢?她怎么样了。”

    “圣女?她现在可好着呢。”墨君漓咧嘴,“且她那灵宫……这会差不离得是寒泽境内,最热闹的地方了。”

    “叶天恒等人相继起兵之后,皇都内曾生出过好大一场动荡,叶天霖为抵挡住那二人攻势,便将先前看守灵宫的兵力全部召回了。”

    “灵宫外没了重兵把守,叶知风就势大开了灵宫,广纳皇都之内,遭了殃灾的无辜百姓。”少年低头,漫不经心地一掸衣摆。

    “被四王内斗战火所波及到的百姓们几乎都跑去了灵宫,甚至有些身在朝中,却一直秉持着中立的官员也跑去了那里。”

    “目前叶天霖已有五日不曾上朝了,现下的寒泽,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很好。”慕大国师含笑弯眼,“那寒泽的百姓们呢?”

    “他们对此,又有什么反应。”

    “反应?那可就多了。”墨君漓慢悠悠向后倚了倚,“激奋的怒骂的抱怨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只不过,这千万般反应之内,唯有两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其一,除圣女外,百姓们并不信任任何皇族,包括那发了檄文的叶天恒和举着‘伐无道’大旗的叶天肃。”

    “他们认为这帮人与叶天霖等人没什么不同——否则,怎会在圣女被软禁了整整一年后,才将此事公之于众、又借故打出了这样旗号?”

    “其二,百姓们觉得,与其让四个昏庸无道的骗子登基上位,他们不如干脆拥护了自家圣女——顺便一提,那几个跑去灵宫避难的中立官员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嚯,叶姐姐这倒是误打误撞了。”慕惜辞掩唇轻笑。

    依她对叶知风的认知,她起初大开灵宫之时,多半并未想过要得到什么百姓们的拥护与爱戴,单纯是怕她那四个蠢货兄长打起来,误伤到了百姓,没成想……

    这还真叫她撞上了。

    挺好,如此,她后面再假哭起来,那效果定然会更为出类拔群。

    单手托腮的小姑娘如是想着,一面悠悠吊了眼角:“并且,寒泽的百姓们,可比他们的君王要聪明多了。”

    “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嘛。”少年杵着扶手说了个轻描淡写,“再说,百姓们的眼睛本也亮着,谁在那里装模作样,谁又对他们真心实意,他们心里清楚。”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不管到何时都是对的。

    “这是自然。”慕惜辞点头,继而捋着耳侧散下的几根碎发,略略扬了眉梢,“那现在,我们便只需等着西商那头的‘好消息’了。”

    “嗯,我估计我们这次,不会等的太久。”墨君漓应声微收了下颌,“据观风阁内的探子来报,眼下西商已经在两国边|境之处,增设了不少兵马了。”

    “不多,拢共一万两千来人,加上西商边关原本就的八千戍边军。”

    “大概两万。”

第六二二章 啥玩意,哪呢

    两万人。

    好家伙,整个寒泽,哪怕算上了各方的预|备|役,加起来拢共也不过那么五六万的兵马,何况眼下寒泽境内四王内乱,边关所陈设的兵力又被大大削减……

    西商这一口气在两国边境堆上了两万人,看来,他们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推到寒泽皇都、就此拿下北疆的半壁江山呐。

    “那西商国君,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慕惜辞听罢,转眸一声冷笑,“可惜他这运气不好,正正好撞在咱们提前设下的大局中了。”

    “谁说不是呢。”墨君漓弯着唇角,凉飕飕掀了眼皮,“想来不出一月,我们这便该有场极好的大戏看了。”

    “你说是吧,阿宁?”少年轻笑,顺势转头瞅了眼桌案后的红衣少年。

    他本想提醒他,从今日起便可加紧练兵,省的回头到了要“支援”寒泽打西商的时候,将士们安闲得久了,一时适应不了战场上生死厮杀的节奏。

    孰料他这一回头,便见少年人在那撑着一派昏昏欲睡,也不知他到底是听了多少、听懂了没有。

    ——现下的慕修宁正眯缝着眼睛,眉头似蹙非蹙,他唇边挂着点可疑的水迹,脑袋一下一下点了个如小鸡啄米,仿佛下一秒就可身子一歪,当场梦会那周公。

    “……阿宁!”墨君漓见他这副样子,心头的气登时便不打一处来。

    他立时板了脸,沉着嗓子放开了声音,岂料那半睡半醒的浑然没曾听见他的呼喝,仍旧顾自在那神游会见着周公。

    少年被他气得发了笑,这回干脆一巴掌拍上了桌案:“阿宁!”

    巨响吓醒了那迷糊的红衣少年,颤动的桌面又猛然将他的睡意绞了个稀碎。

    慕修宁被这动静吓了个半死,睁眼便下意识地进入了警|备状态。

    “哈?怎么了、啥玩意,哪出事了?”慕小公爷瞪着眼睛胡乱拧了头,“我戟呢,我戟呢?什么边境两万人,哪来的两万人??”

    他一面抬袖粗粗擦了擦嘴巴,一面又伸手寻摸起他的戟来。

    墨君漓抽着眼皮不想说话,并且这一次,连慕惜辞也不想理她家这倒霉的二哥了。

    ——说好了今儿他要从头听到尾,绝不走神、不打岔,不嚷嚷无聊要走呢?

    这该睡不还是睡过去了。

    慕大国师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继而按着胸前衣襟,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二哥,方才我们收到从寒泽来的密报,信上说叶天霖联合了西商国君,要对我们乾平开战呢。”

    “这会那两万余人的两国|联|军,都已经赶到燕关之外了!”

    “啊??”慕修宁闻言倏然瞠目,“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不早点跟我说!”

    “寒泽这帮没皮没脸又背信弃义的孙子,两国这才刚议和完毕多久,两个月不到就又开始了!”慕小公爷满嘴的骂骂咧咧。

    “人都集结了没有,我怎么没听见开战的鼓声呀?哨|兵都睡着了??”

    他匆忙起身,又随手抓起了桌上的斗篷,作势便要取来墙边挂着的戟,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向着门外走了两步,忽然觉察出点不对的味儿来。

    ——不是说都兵临城下了吗?这俩人怎么这么镇定,连动都不动上一下?

    “……殿下,小妹,你们两个不走吗?”慕修宁拧巴着俊脸目露狐疑,“对面不是都打到燕关来了?”

    “二哥,你说呢?”慕惜辞抱着胸笑得险些岔了气,墨君漓则立在那里,静静拿看傻子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慕修宁。

    后者原地怔愣了许久,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俩崽子联手耍了,当下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口猩甜老血,卡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啧,真过分。”慕小公爷垮着嘴巴好一阵嘟囔,而后恹恹地放下长戟、扔了斗篷,重新缩回了椅子。

    “殿下,我小妹她年纪小喜欢闹就算了,你在旁边,怎么也不拦着她点。”慕修宁挠头,言辞间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真不够兄弟。”

    “拦?怎么拦、拿什么拦,你敢吗?”墨君漓说着轻松耸肩,“你敢不敢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敢。”

    他就是一吃软饭的,小国师要闹的时候,他没颠颠地给她递刀,就已经是十分顾念这兄弟情谊了,又哪里敢上手去拦?

    真要拦了,这小丫头不得当场一道黄符拍死他!

    “嘁。”慕修宁呲牙低啐一口,随即闷闷不乐地抄了手,慕惜辞见此,笑吟吟地往桌子上一撑,扬了扬细眉:“二哥,你生气啦?”

    “没,我哪敢呐。”少年人仰着脑袋吸了吸鼻子,这是自家的妹子——甭管有多闹多气人,他也得好生宠着。

    要不然,一转头就该被墨君漓那小兔崽子拐跑,成别人家的妹妹了。

    “嗯,不敢就对了。”慕大国师顺杆爬架,应声重重点了头,面上的笑意一息尽敛,嗓音也倏然发了沉,“二哥,咱先前说好了的不走神呢?”

    “你知道我们刚刚说的有关哪儿的事吗,你就敢在那睁着眼睛梦会周公!”

    慕惜辞拍着桌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自家兄长,末了又将墨君漓方才所述之事删减一番,捡了重点,好生说给了慕修宁听。

    听了训的慕小公爷自知理亏,当即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当起了怂鹌鹑。

    “……所以,从明儿起,你该抓紧练兵就得抓紧练兵。”发过火的慕大国师面色稍霁,“还有这些公文,这玩意也不能继续拖了,必须尽快处理出来,二哥,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练,绝对练,这些公文也不必拖到明天,等下我就看!”慕修宁嗷嗷点头,恨不能将脑袋直接点出火星子,“小妹,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的话……”红衣少年咧嘴讪笑,他现下当真是怕了他家妹子,这小丫头骂起人来,那嘴皮简直都不打磕绊,凶的吓人!

    “哟,难得你还撵起我来了。”慕惜辞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她盯着自家兄长看了半晌,良久才收回了目光,转身挥了衣袖。

    “得了二哥,你自己慢慢批着公务吧,我去看看阿瑶的骑马学得怎么样了。”

    ?

    ?阿辞成功成为二哥的心理阴影了哈哈哈哈哈

    ?

    ????

第六二三章 他那何止是受了影响

    “让你们暗中递给静淑殿下的那些物料,你们可都给她递过去了?”

    上京官邸,白景真整理着桌上散落的奏章,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眼下尚未出大行皇帝的丧期,元灵芷本该以储君的身份在朝理政。

    奈何这姑娘的帝王制衡之术习得实在是一塌糊涂,又惯来厌烦文臣们的咬文嚼字,便干脆将所有的政|事与奏章,一应推给了他这个太子太师。

    ……得了这么个储君,他这太子太师当的,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拾掇着奏章的青年唇角微抽,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起桌子。

    “回大人,有关宣宁侯在外私养外室的部分,奴才等,已将之尽数传递到殿下手上了。”那死士半垂着脑袋,应声收了下颌,大半张面容被掩在了阴影之内,教人看不分明。

    “除此之外,余下的物料尚在奴才手中。”死士话至此处,呼吸微滞,“静淑殿下似乎并未想过侯爷会豢养私兵,由是未曾向下继续追查……”

    “奴才等故此还未寻到合适的传信时机,还望大人恕罪。”死士话毕,衣摆一撩,猛然单膝跪了地。

    “这样就可以了,此事须得循序渐进,余下的物料,本也毋需现在便递送出去,”白景真抬臂挥手,神色轻松至极,“起来罢,你们办的很好。”

    “谢大人。”死士敛眸应道,起身后仍旧照例半垂了脑袋,静静立在的桌案之前。

    收好满桌奏章的白景真见状不禁轻叹了口气。

    陛下知道储君不堪大用,死前便将皇城内的禁军调令,并上能调动三十六名天家死士的唯一令牌,一齐交给了他。

    这虽大大方便了他私下行事,却也让他身上的压力倍增。

    ……总觉得折腾不好扶离的这一大团烂摊子,就是对不起陛下。

    青年抬手扶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他正欲胡乱叮嘱那死士两句,让他先退下去好好休息,孰料不待他开口,府内管事便先一步赶至了书房。

    “大人,静淑殿下来了。”中年管事垂着眼睛行了一礼,声线平缓,波澜不惊,“说是来致谢的。”

    “大人,您看,老奴是出去与殿下说声,您现下正忙,不方便见客;还是将她好生请进来?”

    “殿下难得纡尊降贵跑来京中官邸,我这做臣子的,又岂有不见的道理?”白景真不假思索,弯唇浅笑,“劳管事把她引去正厅罢,我换身衣裳,即刻便到。”

    “喏。”管事颔首,小退两步,转身出了书房,那留在桌边的死士见状,亦颇为识趣地拱了手:“即是殿下来了,那大人,奴才便先告退了。”

    “嗯,你回去歇歇吧,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们了。”白景真点头,目送着死士翻上窗沿,又自窗子跃离了官邸,转去侧间换了身适宜见客的衣衫,大步赶去了前院。

    白景真赶到正厅之时,元灵薇正心不在焉地品着杯中茶水。

    她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响,下意识循声回了头,稍显涣散的墨色眼瞳,在瞥见青年的刹那,微微一亮。

    “微臣,见过殿下。”白景真眼帘半耷,端袖行揖,“却不知殿下今日亲临寒舍,所为何事?”

    “白大人,您又多礼了。”元灵薇温和笑笑,起身简单回过一礼,“本宫此来贵府,是想好生答谢一番,大人上回的提点之情。”

    “哦?提点。”青年闻此故作惊诧,他佯装一派浑不知情,收手时顺势屏退了厅中下人,做出个“请”的姿势,“殿下,您坐。”

    “——这么说,侯爷当真是受了那李大人的影响,染了一身的风流习气?”

    “呵,他何止是受了影响,他那简直是学到了十成的精髓!”元灵薇闻声勾唇冷呵,眉间郁色难掩,眼中寒意闪烁。

    “白大人,此事说出来只怕是要遭您笑话。”元灵薇敛眉轻哂,那笑也说不出是对着路惊鸿,还是对着她自己,“路惊鸿那狗男人,不但平日随着李尚书四处寻花问柳,还在京郊几处宅子里,背着本宫养了近十房的外室——”

    “且他不仅是养了近十房外室小妾,他这是连儿子生了都不止十个——加上那零零碎碎的五六个庶女,本宫竟在一夜之间,多出二十几个素未谋面的庶出子女!”

    “二十几个,本宫与他成婚近二十载,至今也不过刚得了三个女儿,他这到底是从哪弄出来的时间、从哪抠出来的精力,去造出来这二十几个儿女!!”

    元灵薇的声线不受控地越拔越高。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起初查到路惊鸿私下纳了外室,还只当他是在府中压抑的久了,憋不住在外养两个女人玩玩。

    哪成想,她这一查便出十来个外室女子,还翻出来了二十几个、由那些女人所生的孩子!

    他这是憋的吗?她看,他这分明是不将她这天家公主放在眼里!

    他这是藐视皇族!

    “怪不得他无端关注起了京中时兴的衣裳样式……怪不得本宫妆奁里废置的首饰一件接一件的少……原都是被他拿出去,哄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狐媚子们了。”

    “合着本宫堂堂天家的玉叶金枝,竟敌不过那群乡野来的粗鄙女人——”元灵薇冷笑阵阵,玉手虚攥,将大椅扶手拍了个砰砰作响。

    “白大人,您说此事可笑不可笑?”她下颌微收,目光直直盯上了白景真的眼。

    青年觑见她眼底再抑制不住的恨恼之意,又在那恨恼之下寻到了一抹浅淡却濒临扭曲的疯狂。

    他知道当下的时辰正好,倘若他错过了今日,便再寻不到这样绝妙的机会,于是他闻声沉默,片刻后方思索着开了口:“侯爷此番,做的确乎是太过失度。”

    “那殿下,您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白大人,不瞒您说,本宫今日来此,本就是存了想让您帮着本宫参谋一二的意思。”元灵薇道,一通发泄之后她的心态像是平复了不少,这会嗓音已不如先前那般高亢了。

    “眼下仍在父皇丧期,本宫不愿以这等腌臜之事,扰了父皇身后安宁。”

    “是以,本宫预备在丧期结束、熙华登基掌权后,再行与那狗男人发难。”元灵薇说着松了拳头,向后一倚。

    “就……定一个藐视皇族、以下犯上,借此革了他的官职、将路家赶出京城——”

    “您看,这样可好?”

    ?

    ?。。路惊鸿腰子挺好

    ?

    ????

第六二四章 要斩草,必除根

    白景真听罢不曾急着言语,他只垂眸端着茶盏,静静盯着那水面上的两朵浮沫,良久方低头浅呷了一口,神色仍旧如先前那般淡漠而教人看不分明。

    元灵薇见此不由略略慌了心神,她坐正了身子,放在大椅两侧扶手上的指头蜷了又蜷,

    目中隐约带了点紧张之意:“白大人,您这……”

    “莫非,是本宫想出来的法子不好?”

    “殿下,您想听微臣说实话吗?”放了茶盏的青年答非所问,顾自抬手理了理微微发皱的广袖。

    “本宫自然是想听实话的。”元灵薇闻言一怔,随即温和笑笑,“白大人,

    您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便是,

    本宫定不会因此而怪罪大人的。”

    “如此,殿下,便请您恕微臣直言了。”白景真应声颔首,绷紧的唇角微舒,“殿下,微臣以为,您目前的法子,可行性并不太高。”

    “哦?大人何出此言?”元灵薇眉梢轻挑,单手抵了下颌。

    “殿下,您想,侯爷在朝为官已近二十载,所提携过的路氏子孙亦数不胜数,再加上他这些年所收的宾客、门徒,路氏一党的根系,可谓是遍布了大半个朝堂。”

    “朝中之事,

    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青年淡声分析着朝中情势,

    “且不说眼下您给出的这两道罪名,

    委实太过薄弱了些,全然不够给侯爷定什么重罪。”

    “即便您真凭着这名号,勉强革了宣宁侯的职,掌控着近半个朝堂的路家,也决计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甚至,哪怕您依着这些罪名,强行将路氏驱逐出京,朝中依然会有无数路氏门客,为路家及侯爷求情——”

    “加之朝中局势又一向动荡不定,那平衡本就维持得分外微妙,若您毫无准备,便贸然打破了这份平衡,那么咱们扶离,必将陷入新一轮的无尽动荡。”

    “殿下,微臣请您仔细想想,”白景真道,转眸锁紧了女人的双眼,

    “为了此事便要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前朝,

    再度变得动荡不堪,这真的值得吗?”

    元灵薇闻声不禁久久沉默。

    “那……白大人的意思是,

    让本宫就这样揭过此事、放过驸马,继续充聋作哑?”元灵薇话毕抿唇。

    为了她这点私事,便惹得朝野动荡、社稷不安,当然不值;可若要让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原谅了路惊鸿,她心下也是千万个不甘。

    “怎会?”青年闭目轻哂,转而重新端了茶盏。“殿下,您要知道,人做错了事,便理应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代价。”

    “殿下,微臣从不认为,您该就此原谅宣宁侯,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暂且急它不得。”

    “殿下您看,世人都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所以,若依照微臣的意思,要么您就不要动手,要么您出手便得出那等狠手、死手——万不可给路氏留下半点活路。”

    狠手、死手,不能留下半点活路。

    元灵薇闻此晃了眼神,她敛眸思索半晌,良久后若有所感地略一转头,仔细出言试探了青年一番:“如此说来……听白大人的语气,您当是已经想到,能对付路氏的合适法子了?”

    “殿下说笑了,法子倒是算不上,微臣只是心中略微有些想法。”白景真饮茶低笑,继而不紧不慢地撂了杯盏、拈过块盘中茶点。

    “殿下,不知您可曾听说过,当初陛下病重之时,曾有人提议,可立您或宣宁侯为下一任储君?”

    “此事本宫自是清楚,那时还曾有老臣来我公主府上劝说于本宫……只是后来父皇经过诸多考量之后,到底是立了熙华,此事也便再无人提及了。”元灵薇无声轻叹口气。

    “想来父皇后面改变了主意,也是忧心路家势大,若本宫登基为帝,路氏会借此以外戚的身份全面干预朝中政|事,乃至生出不臣之心罢。”

    “白大人,不瞒您讲,此事,本宫当日也是着实忧心过一番的。”元灵薇说着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痛的眉心,语调微微和缓,“大人这是想以‘谋反’之名给路氏定罪?”

    “可现下即将登上那九五之位的,既非本宫,也非路惊鸿呀。”

    “我们又当从何处搜寻来路氏意图谋反的证据?”

    “殿下,您要清楚,暂时不曾谋反,不代表我们寻不到他们想要谋反的罪证。”白景真眉眼轻弯,而后懒懒一理鬓边散落的几根碎发,“殿下可还记得,那被侯爷养在京外的二十多个孩子?”

    “您想想,以路家当前的权势,若当日真为您或改了姓的侯爷做了储君,这扶离的江山,最终会便宜了谁?”

    “眼下的路家称得起一句‘权倾朝野’,若真让他们有机会摸到那天下权柄,来日得了便宜的,当然就会成了……”被路惊鸿养在京外的那些外室和孩子!

    元灵薇不假思索,这话甫一脱口,她便立马清醒过来。

    ——路家的权势本就隐隐有了与天家分庭抗礼的势头,若她或路惊鸿登基,路惊鸿必会借此努力为路氏争取更多的权与利。

    待到哪一日,路氏彻底掌控了整个朝堂,路惊鸿那狗男人,便能顺理成章地篡权夺位了!

    就算他被改了姓名能怎样?

    大权在手,届时他寻亦个好听的名头,再把姓改回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就算那称帝的是她而非路惊鸿那狗男人又能怎样?

    她手无实权,被人逼着“让贤禅位”,不也寻常?

    甚至哪怕是现在……熙华登基之后,他也能寻到千万种法子,慢慢架空了熙华与她,再行那等谋逆之事!

    元灵薇的指尖寸寸冰凉,心只一息便堕到了谷底,她回忆着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只觉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恶心。

    她忽想起两人许多年前的那次初见。

    彼时她不过是个将将及笄半大少女,新科状元游街之时,她立在长街两侧的花楼之上。

    她看青年人骑着那匹高头大马,慢悠悠踏过满街的青石,偶尔勒马任街头的幼童抱着狸奴小跑而过,温文尔雅,又恰一派春风得意。

    她初时只觉得他皮囊清秀养眼,后来才知他文采斐然,满腹华章。

    她记起他在街上勒马等候幼童先行过街的样子,心下认定他是个极温柔的书生,自此一颗芳心错付——

第六二五章 都是算计

    现在想想……这世间怎就有这样多的巧合?

    新科三鼎甲踏花游街是何等重要之事,沿街的百姓们再是兴奋好奇,又怎会任由自家孩子抱着猫狗在街上穿来行去?

    哪怕是孩童年幼不懂事,见到热闹便忍不住想要往上凑,那些做大人的,怎么也会在一旁阻一阻、拦一拦。

    又或者,退一万步讲,纵然真有那等生性顽皮,浑然不顾长辈的劝阻,非要往那长街中央走的孩子,这也该是少数,偶尔见那么一个两个,就算是顶了天。

    可她这会再回想起来,她当日见到的、被路惊鸿勒马让路的孩童便不下两个,再加上那突然跑出人群的猫猫狗狗,还有那些无故滚到路中央的菜篮、竹筐……

    好好的状元游街,怎就会冒出这么多不该冒出来的东西!

    ——是了,好好的踏花游街,当然不会冒出来这么多不该冒出来的东西,除非,这一切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出来的!

    那踏花踏的是整个上京的花,游街游的也是整个上京的街,那些孩子们,怎不跑去别的地方、偏偏要出现在那条两侧满是茶室花楼的街?

    这明明是路惊鸿一早便算计好的。

    他知道三鼎甲游街当日,会有不少适龄未婚的世家小姐,赶去那街上的茶室花楼里吃茶观景,顺带沾一沾状元郎的喜气、凑一凑热闹,顺带看看,能不能捡一个如意郎君。

    十五六岁初及笄的姑娘们,最是向往那所谓的“爱情”,她们很容易便因为一张面皮、一句问候,一个笑容乃至一个眼神而萌动了春心。

    路惊鸿正是抓准了这一点,由是刻意在那一日安排出了这样的大戏——

    他是落拓小世家里出来的寒门子,虽确有真才实学,却也极易因着这才气,而被他人排挤打压。

    他不似那些自大世家出来的进士们一般,甫一入朝,便可踏上那条亲友们提前为他们铺好的锦绣大路。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靠不上,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初出闺阁不久、尚不谙世事、不知人情险恶的世家小姐们的身上。

    ——孩子们多好买通啊。

    一块糖、一枚铜板,只要是他们觉得能玩且好玩的东西,即便是一片削好的碎木片,都能轻易夺得他们的青眼、让他们替人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在看到有人骑马游街时,抱着猫儿穿一穿长街;比如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将街角的废菜篮踢到大路上。

    再比如,见到踏花的队伍遥遥赶来的时候,扯开嗓子,拍手唱些儿歌、喊两句“状元郎来咯”……

    也许路惊鸿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当日会撞见些什么样的人物,他只无差别地铺开了那张捕鱼的大网,而她,只是一尾不慎落入网中、又被他捞起来的游鱼。

    是那网中最大的鱼,能帮着他一步登天、平步青云的鱼。

    想到了这一点的元灵薇四肢渐渐发了麻,她心口一抽一抽,针扎似的疼。

    这时间她再回头看去,只觉当年的自己当真是天真幼稚,可笑万分。

    什么温文尔雅、端方如玉的谦谦君子,什么满腹经纶、文采斐然的寒门书生,什么惊鸿一瞥、天定良缘。

    当初一见钟了情的人是她,执意要嫁给路惊鸿的人也是她。

    帮着路惊鸿一步步做大了路家的人还是她;眼看着路氏日渐多了不该有的野心,却顾念着夫妻之情不肯将之上报给父皇的依然是她。

    甚至在直到了路惊鸿私养外室之后、查出那二十几个孩子之前,心中不断给他找着理由、试图去原谅他的人仍旧是她。

    ——自始至终,这姻缘都不过是一场一环扣着一环、精妙绝伦的连环大计;把这出假戏当做了真情的,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个。

    哈、哈——

    元灵薇张了张嘴,她想要笑,可那发堵发涩的嗓子却像是被塞满了石头,她笑不出声,也说不出话。

    她的眼眶泛了红,血丝自眼底攀上了瞳仁,那赤色晃得她如疯如魔。

    她下意识伸手抱紧了那隐隐发痛的小腹,继而逼着自己深深呼吸了两口,勉强定下了心神。

    “……只是,白大人,光凭那些外室与孩子,我们也没法子直接说他路家有谋反之心吧?”元灵薇哑声挤出两句。

    眼下她的脑袋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从前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道理,而今她只消在脑内过上一次,便可大致分明。

    “他大可以说些诸如‘不忍见路家绝后’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从而将之推脱过去,大事化小。”元灵薇说着吸了吸鼻子,“想来以大人的聪慧,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是以,白大人,咱们今日话都说到这了,便也没那个必要再兜什么圈子了,您不妨与本宫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心头,到底还有些什么样的想法?”

    “殿下果然聪慧非常。”白景真应声半耷了眼睫,唇边微微浮了笑。

    他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若单论脑子,这元灵薇确乎是称得上一句“聪明”。

    只她的眼光实在是不好,眼界窄不说,认人识人的能力又委实太差,担不起重任,也成不了大事。

    “其实微臣的思路很简单。”青年道,顺手掰开了那块茶点,露出其内裹着的层层软馅儿,“微臣只是认为,似侯爷那般心思缜密之人,决计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他路氏既已生了不臣之心、有了那犯上作乱的念头,私下便必然会做出充足的准备——”

    “殿下,我们大可从他们可能做出的准备处着手。”

    “他们可能做出的准备……”元灵薇喃喃蹙眉,抬指点了点下颌,“白大人,这东西,本宫有些不大明白。”

    “您能给个具体些的例子吗?”

    “当然可以,这很简单。”白景真含笑弯眼,“殿下,您别忘了,路氏,可都是些文臣。”

    “——文臣最缺的,又能有什么东西?”

    文臣最缺能有什么,那肯定是兵权呗。

    元灵薇眉梢微挑,近乎本能地就要答上一句,孰料不待那两句脱口,她便已满目恍然。

    是了,路氏最缺的便是兵权,他现下既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指不定手头早就养上了不该养的东西!

    “本宫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元灵薇颔首,话毕匆匆起身与青年告了别,“如此,本宫便先回去派人彻查此事了,白大人,咱们下次再聊。”

    “大人留步,莫送。”

    ?

    ?元灵薇黑化完毕

    ?

    ????

第六二六章 你们拆墙了?(小修)

    观风阁众人往日的动作一向迅速,这回却破天荒的迟来了数日。

    墨君漓那信儿是九月初六发出去的,按照阁中人平常的速度,他原以为他们九月初十便可派够了人手赶来燕关,孰料这次竟一等,便直直等到了九月十七。

    待那送信苍鹰飞抵边城时,少年已在关内闲到浑身生了长毛。

    他听见那道钉穿了风雪的鹰唳,仰头瞅见那线由远及近的棕褐鸟影,忙不迭扔了手头的那节枯黄草杆,起身接住那送信的鹰。

    好家伙,他们可算是过来了,再不来,他都要待的无聊死了。

    读过信的墨君漓抱着苍鹰,幽幽叹出口发白的气。

    ——他家小姑娘近日寻到了新乐子,无事便带着慕诗瑶跑去关内军医处,帮人家救治救治伤员、改良改良药方,顺带教她家小姐妹辨草识药,每日忙得不亦乐乎,压根就没什么心思理他。

    她不理他,他也不好意思整日没事便往人家姑娘的院子里跑。

    他本想帮着慕修宁练一练兵,哪成想,关内将士们的武艺着实算不上厉害,众人被他轮番暴揍过两次就已纷纷对他敬而远之了。

    这一来二去,他这堂堂观风阁主、乾平皇子,竟成了整个燕关之内,最清闲而无所事事的那个。

    有几次给他闲的,差点就想帮着慕修宁处理军中公务了!

    想到此处,墨君漓的呼吸微滞。

    好在他的自控力强,脑袋清醒的也足够快,没真跑过去帮阿宁批什么公文、看什么公务。

    不然,小国师指定要嫌他给她哥惯出一身懒毛病,搞不好那丫头生了气,还要摸出两张黄符,顺就手度他归个西。

    嘶——

    少年偷偷倒抽了口凉气,一面翻身上马,向着关外奔去。

    待他赶至关口,燕川等人亦恰赶着几辆四马并驱的大板车,将将抵至燕关之前。

    “我说这回你们怎来得这样晚,原是他们先跑回京中,请了你来。”墨君漓老远瞅见自家的暗卫头子,懒洋洋拉高了声调。

    押送几名死士离关回京,原不是什么难事,他本以为阁中会随便派个宛白、鹤泠一类心思缜密又惯善易容的人过来,却不想他们此番竟请动了燕川。

    ——也是稀奇。

    “怎么,京中的事都忙完了?”少年挑眉,摸出通行令牌,示意守门的兵士们给几人放行。

    燕川闻言不曾言语,只顾自重新驱动了马车,那板车上装着的东西似乎极重,马蹄踏过,车辙在雪地上留出几趟深足一尺的狰狞辙痕。

    墨君漓看着那几道痕迹,不由吊着眼角扬了眉梢:“什么东西这么重,你们总该不会是把皇子府的围墙拆过来了吧?”

    “我这信里只说让你们过来押人,也没说关内缺砖啊。”

    “……主子,麻烦您不要总用您那清奇且异于常人的思维,来揣度我们寻常凡人。”费力控制着马匹的燕川没能绷住,一下子便被他这话气得发了笑。

    其实他很想揪着他家主子的领子,问问他的脑袋是不是进水冒泡且有病,但他既不是鹤泠,也不是小姐,他怂,他不敢。

    “属下是见您那信送到时,刚好赶上第一批改良的弓弩即将完工。”

    “属下想着这些东西,您这接下来许能用上,便索性在京中多等了两日,等着这几台弩箭意彻底做成、装车了,方才动的身。”

    “到您这,怎就成属下拆了您皇子府上的围墙了。”燕川忍不住偷摸翻了个白眼,满腹的怨念与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得了,主子,您看看,这堆东西该往哪放?”

    他每天额外白干这么多活儿,他这无良主子不给他涨工钱也就算了,现在竟还好意思怀疑他带头拆他老家!

    ——呸!等他这次回去,他定要再在那护身软甲上卸下两根银丝来。

    燕川心下腹诽,墨君漓则在听见那“改良机括”的一瞬便亮了眼睛。

    这会想想也是,慕姐姐给他的那几张图纸,是在八月送到匠人们手中的,眼下这都九月十几了。

    刨除那些复杂且需多次试验、校正的各式火器,这些常用、常见的改良弓弩,确实也该被做出来了。

    “害,我这不是顺嘴活跃下气氛嘛。”墨君漓呲牙讪笑,搓着手胡乱扯出来个借口,继而飘着眼神假咳一声,瞬间正色,“至于这些东西……”

    “你们先把它们拉到那边的空地上吧,我去小楼找一找阿宁,问问他准备怎么放。”

    “对了,这回你们一共带过来了多少武|备?”

    “没多少,慕大小姐设计的机括太精妙,工匠们不好上手,第一批做起来的效率不高,数量也不多。”燕川回头扫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几辆马车,耸了耸肩。

    “出发前属下点了点,手持式的神臂弩最多,有二百台;做工最为复杂的三弓弩最少,拢共八台。”

    “余下还有一百五十台改良连弩,十五台二弓四矢的床子弩……加上些零零碎碎,工匠们顺带做出来的小弓小箭,总计手持弓弩四百台,置地式大型弓弩二十三台。”

    “嚯,这数量也不少嘛。”怪不得那拉车的马都被累成这样了,车轮也能入雪那么深。

    墨君漓咂嘴咋舌,燕川则恹恹地垮了脸:“不多,主子,您别高兴得太早,属下这还没说完呢。”

    “您别看着数量好像不少,但此番我怕您等急了,走得比较匆忙,匠人们制好了弓弩,还没来得及挨个试过,东西便已被属下拿过来,先一步装了车。”

    “所以,这几百台弩箭里,可能会有那么一二十台不大好用……您和小公爷把它们用到战场上之前,最好先寻个地方,仔细试上一试。”

    “唔……这样,成,我清楚了。”墨君漓稍加思索,轻轻点了头,“除了这个,燕川,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的话,我就去找阿宁来了。”

    ——左右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问题,眼下离着西商出兵尚有那么段功夫,就四百来台弓弩,他多寻上几个人,动作快些,一两日也便试出来了。

    “有,主子,白公子托人自扶离送了包东西过来,属下出门时也顺手给您拿来了。”燕川道,话毕自袋子里摸出只尺方的木盒,递到少年怀中。

    墨君漓低头瞥见那只木盒,眼瞳不受控地微微一缩。

    ?

    ?有点匆忙,我要改一下,你们明早再看吧!!!

    ?

    我改完了,小修字句,好困,感觉这两天睡眠又差又睡不醒

    ?

    正文完结必须好好睡两天,啥也不干

    ?

    ????

第六二七章 一!文!钱!

    少年的手发了抖,指尖悄然攀上了盒盖,下意识便想打开那尺方的木盒。

    他按捺着心绪深深呼吸数次,良久才勉强压制住了心头那股想要开盒看看的冲动,继而长长吐出口气来。

    他记得白景真先前在信中曾与他说过,他差人自扶离送过来的,是舅舅与娘亲旧年通信的家信手书。

    ——这样的东西,

    他还是等到回了营房、四下无人时再看罢。

    “好,多谢。”墨君漓闭了闭眼,掩在长睫下的眼瞳微微打了颤,“燕川,这一路辛苦你了。”

    “辛不辛苦的倒不妨事,”燕川眯缝着眼睛,声线拉得又平又直,“关键是,主子,这种事,您能不能别每次都只是嘴上说说。”

    涨工钱啊!!

    光说有个鸡|毛用,无良主子你倒是给我们涨涨工钱啊!!

    他喵的,京城的粮价都涨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那倒霉皇子府暗卫头子的工钱怎么还没涨?

    燕川面无表情地的盯紧了自家主子,那表情,只差将“涨工钱”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墨君漓闻此陡然一噎,一张脸霎时便绷成了僵硬的白板。

    “啊这……燕川,你很缺皇子府的那点工钱吗?”说话间,少年的嘴皮不受控地抽了又抽——若他没记错的话,燕川和宛白他们,仿佛是比他还要富上不少的?

    “再说,工钱这种事不是一直归着鹤泠管的吗?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不缺啊。”燕川说着摊了手,“但形式总归是很有必要的嘛。”

    “再者,竹子您看,属下这都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要琢磨着娶个媳妇的年纪了,

    这您还不让属下想法子多弄点银子、存点老婆本?”

    “至于鹤泠——主子您也不想想,

    属下要是有那个胆子找鹤泠,哪里会来这找您?”燕川望天,那铁公鸡一样的“衣食父母”,他可不敢随意招惹。

    要招惹,那也得是想法子让自家主子打头阵去。

    “哦对了,说到鹤泠——主子,属下看这两日阁中事务颇多,阁中之人也甚是忙碌,不如属下回去便跟鹤泠说说,让他看着过两日再招点人手来吧。”

    燕川微笑:“免得回头阁里遇着事,人再不够用。”

    “这人数嘛,倒也不用多,属下觉着,百十个人便差不多够了——您看怎么样?”

    “……燕川,你这仿佛是在威胁我。”墨君漓闻此倏然警觉——按照观风阁中的规矩,新人入阁头一个月的吃穿用度,那可都是要从他的份例里扣的!

    通常来说,养一个新人,

    第一个月各式饮食、衣装武器等零碎之物加在一起,

    大约要耗费五十来两,而阁中每月给他的份例是雷打不动的六千两……

    假若下月阁中当真新招了百十个新人,那岂不是说,他下月只有千八百两的银子能用?

    算过一番账的墨君漓突然麻了,燕川闻言不甚在意地摊了手,神情甚是轻描淡写:“也许吧,谁知道呢。”

    “得了,主子,您快去找小公爷罢,我等先将这些东西拉到空地上去——主子,咱们回见!”燕川道,话毕作势便要扬鞭驱车。

    墨君漓见状忙不迭一把拉住了青年的衣袖,面上笑意甚为和蔼:“诶~别着急走嘛燕川,不就是涨工钱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涨!明儿我就给你涨!”

    “那……主子,准备给属下涨多少?”燕川应声撂了赶马鞭,好整以暇地抱了胸。

    他赌十两银子,他主子绝对不会给他涨超过一两银子的工钱。

    搞不好最后,只能涨那么区区的一二百文。

    不过一二百文倒也可以,毕竟他也不是真想坑他家主子的钱,他只是对他每日给他找一堆额外活计,还不给他涨工钱的行为,表达一下强烈的抗议。

    ——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燕川如是想着,孰料那边的少年却弯着眼睛咧了嘴,继而果断又不假思索地竖起一根指头,挺胸抬头,理直气壮:“一!文!钱!”

    他那句“一文钱”吼了个惊天动地,稍显空旷的燕关之内,很快便荡起了他的回声,道旁枯枝上覆着的积雪被他的声音震落,扑簌簌打了燕川一脸。

    燕川听着那魔性又不绝于耳的“一文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雪,只觉自己方才满腹的体贴通通都喂了狗。

    呵,男人。

    青年拿看傻子的眼神转头扫了墨君漓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驱动了马车,他就不该指望他这个无良主子,下月直接跟鹤泠说他这人手不够,让他多招点人便是。

    少年瞅着他那副样子心觉不妙,连忙驱马追上去开始了无穷的碎碎念:“别这样燕川,那一文钱也是钱嘛,你不能因为它是一文钱就嫌弃它……”

    “一文钱怎么了?一文钱还能买一只包子、一张糖画,一支糖葫芦或是一根小麻花呢——啧,你看看你这态度,诶~等会,你别加速呀!”

    墨君漓追着燕川念了整整一路,最后此事以燕川忍无可忍,被迫接下这一文钱的涨薪而告终。

    达成所愿的少年心情甚佳地去了小楼,不多时便喊来了慕修宁与湛明轩。

    三人并上燕川,四人凑在一起稍一合计,最后决定先喊人来把它们搬去校场附近的小仓库,再趁着眼下时辰尚早,一样装上两个,摆开来,试试威力。

    四人拿定了主意,当即喊人的喊人、拆车的拆车,一行人分头行动了不到两刻,那燕关校场之上,便已然摆上了一整排的新弓弩。

    “嚯,殿下,你手下工匠们速度可真挺快。”临时被人从军|医处挖出来的慕大国师低头抚着那些弩箭,就手抄起支改良的神臂弩,上下细细翻看了一番,“我还以为,咱们这回用不上它们了呢。”

    “其实算不得快,图纸都送过去一个月了。”墨君漓耸肩,语调闲闲,“但这的确是挺赶巧,我原本也没想过,咱们这次能用上它们。”

    “嗯,是赶巧,但这巧赶的也着实是好。”慕惜辞颔首,一面摇上弓弦、装了箭矢。

    她小心端起弩臂,随即略略矮下了身子,一手扶稳了弩箭,令一手则把上了扳|机,遥遥瞄准了百丈外的那只草靶。

    一旁摆弄着床弩铰链的慕修宁见她这动作登时乐了:“行啊小妹,你这动作可挺标准,没想到你还会用这东西呢。”

    “不过刚才我看过了,这弦的劲儿可挺大,你能撑得住吗?”

    慕大国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不曾应他,只默默扣动了扳|机。

第六二八章 全家最下饭的那个

    那箭离了弦,流星一般飚|射出去,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慕修宁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箭已然命中了百丈外的草靶。

    他怔了怔,下意识回头望了眼自家小妹,却见小姑娘的身子只微微晃动了那么一下,便甚为漫不经心地放了弩。

    “嚯擦,

    小妹,你这身板有那么结实吗?”少年人诧然不已地瞪大了眼,“那弦我方才试着拉过了,是实打实的六钧(即张力有六钧,六钧是一百八十斤)强弦。”

    “六钧都足顶上两个半的你了,你这是怎么站得稳的?”慕修宁边说,边围着自家小妹上上下下好一通乱看,

    看到最后,仍旧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虽说弩箭操作起来比弓简单,且那神臂弩上有自带了钩子摇手,力气稍大些的姑娘家也能摇得开这弓弦。

    可那弦到底是六钧的强弦,寻常的军中精锐都未必能受得了那弦上之力,这小丫头片子究竟是怎么站住的?

    “就那么站的呗,”慕惜辞说着,不甚在意地耸了肩,“这神臂弩本就是改良过的,后半截弩臂又被加长了一截,可以抵在肩上,我好歹习过武,下盘没那么虚,当然能站得住——”

    “至于具体是什么感觉……二哥,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小姑娘道,话毕就手将那弩箭递到了自家二哥面前,

    “喏,试试。”

    “瞧你这话说的……这改良的神臂弩真有那么邪乎?”慕修宁扭了眉,

    半信半疑地接过慕大国师递来的改良弩箭。

    他学着她刚才的样子,

    摇弦上劲儿,

    搭上箭矢,一手抓着弩臂端稳了弓弩,另一手搭上了扳机。

    长出来的那截弩臂被他抵上了肩头,少年人盯着百丈外的那只草靶,深深呼吸一口,而后定下心神,小心瞄准了那草靶的靶心,手指微动,扣下扳|机——

    那箭照旧只一息便在众人眼中失了身形,熟悉的闷响传来,四个习武之人应声细眺了远方。

    他们只见那一前一后发出去的两只箭,箭头均已穿透了靶心,这会正直直向外支棱着半截箭杆。

    看来是这弩箭奔出百丈后仍有余力,若无这草靶,指不定还要继续向远处奔窜个数丈。

    众人见状不由缄默,几人依着那箭矢的样子大致估算了一番,最后得出这改良后的神臂弩射程,

    大约是在一百二十至一百四十丈之间,比先前的神臂弩射程远了约莫二十丈。

    且他们这算的仅是那箭矢仍有穿透力的范围,若单论那箭矢能在空中飞行的距离,

    那就不清楚具体能有多远了。

    最要紧的是,这改良后的神臂弩,不仅射程比原本的神臂弩射程要远上不少,操作起来的难度也被削减了大半,并且这弓弦上的力道……

    墨君漓等人问询似的转头看向了慕修宁,后者茫然又稍显无措地抬手挠了挠脑袋:“别说,按照我小妹讲的那个姿势端了弩后,感觉好像是真没多少力道。”

    “只要下盘稳一点,不是那种被风一吹就倒的腿脚,基本都能站得住,只是这弩的弩臂长了些,好似比寻常神臂弩略微重了点、大了点,但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殿下,你这是从哪弄来的宝贝?”慕小公爷抱着那弩箭不肯撒手,眸中的喜气几乎要溢出眼眶。

    “这可真是好东西,军中将士们若都能装备上这样的弩箭,咱们乾平的兵力水平,起码能再上一个台阶!”

    “醒醒,阿宁,这可不是我弄来的,我没那个本事。”墨君漓闻声懒懒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随即凉飕飕吊了眉梢,“这些改良弓弩,都是慕姐姐设计出来的。”

    “我只是拿了她给的图纸,又紧急调来了一批厉害些的匠人罢了。”

    “我阿姐?”慕修宁闻言傻了眼,“阿姐她还有这么一手的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呵,二哥,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一旁的慕大国师两手抱胸,接过话茬,“而且咱阿姐画出来的图纸可不止这点,后面还有各式各样的改良火器呢。”

    “只是那些东西制作、调试起来的工序太过繁琐,匠人们一时半会还拿不出成品……要不然,这会我们试的就不该是什么神臂弩,而是新制的火铳了。”

    “恕我直言,二哥。”慕惜辞眼神幽幽,伸手大咧咧一拍自家兄长的肩膀,语调微凉,“若非阿姐的身子骨差,年幼时不曾习武,这会也上不得战场。”

    “我估计你这‘小公爷’的头衔,这时间恐怕都得尽数归了她。”

    “……小妹,你这话说的我貌似是咱们家最下饭的那一个。”慕小公爷欲哭无泪。

    ——好家伙,在他家,他老爹纵横沙场二十余年,不仅带兵打仗的经验比他丰富,武艺也比他要略胜一筹,揍起他来就像是在打小孩。

    他二叔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风雅文士,单诗书这一块上,便胜过他不知凡几。

    再看他这几个姐姐妹妹,他姐能徒手改良各式弓弩火器,不到十岁便训出了名震天下的斥候小队;他小妹不但脑子比他好使,武功亦没比他逊色太多。

    而且这小丫头还会医术,改良出来的药方,能令他军中最为年长的老军|医都赞不绝口!

    哪怕是瑶堂妹,她的酒量都比他大!那妮子喝烧刀子完全不上头、不卡壳!!

    可恶,这么一想,他仿佛只比慕诗嫣那倒霉玩意强上那么一点点……

    问题是,那萧淑华母女本也不像他们慕家的人啊。

    ——果然还是全家最下饭的那个,他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擦地板吧。

    少年紧紧抱了弩箭,身上的红衣无端便显出了三分萧瑟,他瘪了嘴,顾自抽了抽发涩鼻子。

    ——他想哭,但并不能哭出来。

    慕修宁可怜巴巴地眨了眼,墨君漓见状上前一步,安抚似的抬臂一拍少年人的肩头,神情温柔而和蔼:“自信点,阿宁。”

    “把‘貌似’那两个字去掉,你就是你们家最下饭的那个,没错。”

    “?”

    慕小公爷闻此微怔,继而放了手中弩箭,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一言不发,拔腿对墨君漓展开了追杀。

    ——这话他说可以,但别人说,不行!

第六二九章 紧张

    啧,果然,只要跟二哥凑在一起,阿衍也会变成幼稚的小二傻子。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围着校场撒丫子狂奔的高挑少年,凉飕飕地漂移了眼神。

    这真不是她有意嫌弃他俩,关键是这俩人一个十八、一个十九,眼见着都是要加冠的年纪了,

    怎还跟着那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一般,抄着两根木棍都能玩成这个德行?

    他们乾平有这么个皇子和这么个未来国公,那还真是国门不幸。

    小姑娘憋不住望天翻了两个白眼,一面慢悠悠收回了目光。

    转眸时她瞥见慕诗瑶盯着那两台神臂弩,满目的心向往之,不由微微挑了眉梢。

    墨君漓等人去军|医处寻她时,

    她正教着这丫头如何辨认北疆山林中常见的草药,离开前便就手将她也拉上了。

    她原以为,阿瑶这小妮子是不会喜欢这些弩啊箭啊的,没成想,看她这样子……她好像对这东西还挺有兴趣?

    “阿瑶,你也想试试这神臂弩吗?”慕惜辞凑上前去抻了脑袋,继而略略放轻了声调,“想试的话,可以上手试试看,左右这弩被阿姐改良过了,好开得很。”

    “啊?”冷不防被人点了名号的慕诗瑶怔了又怔,片刻方慢慢缓过神来。

    她转头看了眼自家堂姐,面上隐隐现出点不大明显的赧色,慕诗瑶红着小脸半垂下了脑袋,嗫嚅着咬了咬唇:“我是有一点想试。”

    “但是三姐姐,这神臂弩对我而言好似重了些,且我的下盘不大稳,应当拿不住,也打不出去箭矢。”

    “害,

    没事,不就是下盘和力气的问题嘛,这好说。”慕大国师说着不甚在意地打了个指响,回头瞅了瞅在一旁摆弄着连弩的湛明轩,唇边挂了笑。

    “明轩,阿瑶想试试神臂弩,我估计她这小胳膊小腿端不了弩箭,你过来帮着搭把手。”

    “好的,小姐。”湛明轩应声颔首,当即放了手中连弩,缓步上前,对着慕诗瑶微一欠身,“四姑娘,明轩失礼了。”

    “没、没事……”小姑娘用力摇了头,她心下紧张的要命,本就泛了红的小脸这下更是直直红了个彻底。

    她发现了,打从上次被湛明轩手把手带着教了几天骑马后,她便有那么点不敢直视这素爱玄衣的清隽少年。

    要说这事她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离谱。

    从前湛明轩还在自家三姐姐那里当侍卫的时候,她平日去浮岚轩寻三姐姐玩,倒也没少见他,可她当时碰见他,心中怎就没有现在这般紧张?

    小姑娘的嘴唇隐约打了哆嗦,

    她脸上像是起了火,手心却悄然渗满了凉津津的汗。

    那汗将她的两手打得又湿又滑,她本欲试着伸手去抓那台神臂弩,孰料却险些被那滑脱的弓弩打伤了胳膊。

    好在湛明轩眼疾手快,在那弓弩脱出慕诗瑶掌心的一瞬,便一把捞稳了那失控的弩臂,这才免去了小姑娘的一场无妄之灾。

    “四姑娘,小心。”少年干净的声线骤然响在了耳侧,温和而带着点发暖的热气。

    慕诗瑶只觉自己的耳根子都要被那热气腾的烧灼开来,那边跑累、闹够了的慕修宁二人回时见此,不禁齐齐抖了眉梢。

    “行啊小妹,我这一个没注意,你就把明轩给安排出去了?”慕小公爷压着嗓子拿手肘杵了杵小姑娘的手臂,满面的揶揄与促狭,“他俩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可能是意外吧。”慕惜辞摊手,同样跟着放轻了声调,“开始我只是想找个人教阿瑶骑马,想着殿下的身份不方便,你这性子偏急,又不大合适……”

    “关内那几个守备更不大合宜,我挑来挑去,觉着还是明轩稳重靠谱,加上之前明轩在浮岚轩做过事,与阿瑶也算是旧相识,便让他帮忙教了。”

    慕大国师说着抬了抬下颌,扬了细眉:“喏,这几天的骑马学下来,这俩人就成这样了呗。”

    “不过,成这样了就成这样罢,我看他俩的脾气还挺合适,样貌也登对,若真成了,倒也不是坏事。”

    “那倒确实不是坏事,瑶堂妹的性子可比那谁要强得多了。”慕修宁点头,“只是她的出身略在世人眼中差了点,咱们是没什么意见,京中那帮碎嘴子可不一定。”

    “没事,这些都是小问题,好处理。”慕惜辞轻咳,“关键还是得看他俩的意思,别的都好说。”

    “嗯,也是。”慕小公爷抱胸微收了下颌,双眼一动不动地锁紧了一丈外、摆弄着神臂弩的两人。

    彼时湛明轩已帮着慕诗瑶扶稳了弓弩,又温声教导着小丫头单手扣上了弩下扳|机。

    延长弩臂抵上了小姑娘的肩膀,又教她的背脊虚虚贴在了少年怀中。

    自幼便习惯于教自家妹子舞刀弄剑、挽弓端弩的湛明轩浑然不曾觉察到这动作有哪里不对,慕诗瑶却已快被自己的心跳给吵死了。

    “四姑娘,看见百丈外的那只靶子了没?我们得把弩端得略高一些,瞄准靶子顶端,这样才能命中靶心。”

    湛明轩细细解释着要怎样才能将那箭矢稳准狠地射中草靶,小姑娘却只囫囵听进了个大概。

    这会她的脑子都要黏成浆糊了,压根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靶子与靶心,也看不清百丈外的那只红心草靶。

    少年玄色的衣衫上带着股边城独有的风雪气息,那味道让她不自觉回想起前阵子学骑马的那一小段时日。

    起初她不识马性,也不知要蹬紧马镫,每每上马总要被马儿颠得摔下鞍去,可湛明轩却每一次都能又稳又及时的接住她。

    那会他身上沾着的,好像也是这么股雪味。

    慕诗瑶抓着扳机好一通胡思乱想,湛明轩见她状似是握力不够、捏不动扳|机,不由得弯眼轻笑一声,抬手覆上了小姑娘的指头。

    “四姑娘,您别担心,我会跟着您一同扣扳|机的。”少年道,一面重新瞄准了靶子,数着拍子,帮慕诗瑶放出了箭矢。

    那箭飚出去时,小姑娘的身形不受控的向后栽仰,这回她可是结结实实地栽人家怀里了。

    “看,这样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简单?”湛明轩笑笑,放了那弓弩后,小心扶正了慕诗瑶的身形,随即背着手后退半步,悄悄烫了一对耳尖。

第六三零章 乐器控兵

    “啧。”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慕大国师不由凉飕飕咂了嘴。

    她眼皮一耷,一言不发地向后退去一步,顺带扯着一左一右两个少年的衣袖,将二人往自己面前一拉,把自己结结实实地藏在了这两人的身后。

    慕修宁对此不明所以:“小妹,你这是做什么?”

    慕惜辞神情恹恹:“看着有点撑得慌,

    怕再看会,等下会吃不下去饭。”

    墨君漓闻此不禁有着一息的沉默:“别说,阿辞,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有点撑。”

    尤其是在他心上人明明就在身后,他却连个小手都不敢拉的情况下。

    这时候看着湛明轩和慕诗瑶他俩的样子,真的好撑啊——

    少年矜贵精致的面容不受控地扭了又扭,这感觉,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按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什么不可描述的粮。

    又齁又噎且发撑。

    冷不防被人喂了一脸粮的三人静默下来,

    相互对视了一眼,继而十分默契地齐齐转头,绿着眼睛,定定看向了燕川。

    不如……

    先前游离在众人之外、顾自落得个清闲自在的燕川背脊无端一凉,身上刹那便生了无尽的恶寒。

    他瞅着三人哆嗦了嘴皮,正欲后退两步、拔腿开溜,便被墨君漓二人饿虎扑食一般逮了个正着。

    两个少年不由分说地将燕川架去了三人身前,慕修宁甚至满带同情地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随即麻溜地矮了身子、缩了脑袋。

    ——诶嘿,眼不见,胃不撑,计划通!

    看不到那头噎人画面的三人心旷神怡,被迫当了人形玄关的燕川只觉心累无比——他们几个嫌撑,难道他就不觉得撑得慌吗?

    想闹,但并没有那个胆子。

    燕川心下腹诽,

    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就地蹲好的慕大国师伸手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衣袖,

    神情庄重而严肃:“二哥,

    眼下咱们慕家军平日排兵演练时,都能用到那些乐器?”

    “乐器?”慕修宁闻言微怔,少顷后抬臂挠了挠脑袋,思索着开了口,“你等会,我想想啊……”

    “行军时通常就是鼓,钲,角,铙(音‘挠’),铎(音‘夺’)这五种,再加上平时喊营中将士们起床用的大铜锣,拢共六种。”

    “小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事,就是想大概了解一下。”慕惜辞摇头,一面斟酌着组织了语言,将自己的想法,慢慢讲给了他听。

    “是这样的,二哥,

    我在思考能不能利用军中现有的乐器,

    排演出一种新的指挥方式,

    来尽可能的取代令旗。”

    “毕竟令旗这东西还需要刻意用眼睛看,万一两军打得正酣,生死之间,将士们便极易忘记要去看那什么令旗了。”

    “而声音则与之不同,无需刻意,只要我们训练得足够久,便可以将这东西演化成将士们的本能,就像目前所有人都清楚,听到鼓声就是开战,听到钲响便是收兵一样。”

    小姑娘说着眨了眨眼:“但当下的军|乐控兵法太糙了,大多都只是提供一个进攻或撤退的节奏,并不能代表具体的阵势,还是得配合令旗。”

    “所以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把这东西细化一些,赋予每个乐器不同的详细含义,再根据声响数、节奏和多乐组合,来表示具体的作|战方法。”

    “比如说……”

    “等、等会,小妹,你慢点说,我有点晕。”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脑袋“军|乐”、“阵势”的慕小公爷脑仁隐痛,“令旗传令容易不到位,这个我听懂了。”

    “这确实,之前跟着咱老爹打寒泽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虽说咱们慕家的军队也算是训练有素,可到战场那种环境里,打到后头难免会有人上头。”

    “一旦上了头,别说是主将手里的那杆令旗了,能分得清哪是自家人、哪是敌军就不错了。”慕修宁皱眉,“所以你说要改这个,这的确是可以尝试尝试的。”

    “但后面呢?什么细化,怎么细化?”

    “嗐,二哥,你别急嘛,我这不是刚要说。”慕惜辞咧嘴嘿嘿一笑,而后抱着膝盖向后挪了挪,露出一小片尚未被尽数踩实的雪地。

    “二哥,这东西我暂时还没想全,就先举个简单的例子哈。”

    “比方说这个鼓,通常都是开战之时按节奏连敲一阵,后续又分别会在战|场中期和后期再敲两段,中间是空置区,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我们可不可以在空置的这两段时间内,赋予鼓以不同的意义。”慕大国师伸着指头在雪地上比比划划。

    墨君漓看小姑娘的指尖被冷雪冻得通红,连忙拧着眉头,给她薅来了一截小木棍。

    “多谢。”慕惜辞小声道了谢,接过木棍,继续在那雪上好一阵划拉,“就按照鼓原本的意思向下延伸。”

    “我们可以这样假定:在无需起鼓的时间段内,一声重鼓代表继续前进对冲;两声重鼓左右绕开,包围前进。”

    “再按照这个思路顺推至钲,角,铙,铎,锣,一声钲可以是边打边退,两声就是分批次后退。”

    “这是单纯的前进法和后退法,我们还可以接着利用剩下的几种乐器,将平常能用到的战术仔细划分开来,比方常见的雁形阵、八门阵,长蛇阵……之类的东西。”

    “还是随便举个例子,就先说一字长蛇阵,假定用锣来控制长蛇阵的每个部位——一声头,二声尾,三声连敲是蛇身;再用铙和铎象征左右,比如左铙右铎。”

    “如此一来,假如我敲了一声鼓,一声锣和一声铎,那这就代表着‘蛇头向右前直行’;与之相似,假如我敲了两声鼓,两声锣和一声铙,便是‘蛇尾向左前甩尾包围’。”

    “这样主帅指挥作战时,就有机会省去大部分令旗了。”小姑娘的目光灼灼,“同时,我们还可以化用一些常见的小令小调。”

    “把开战前的那段鼓也给改了,直接用小调代表本次将要用到的阵型或者阵势……也省的眼下兵阵的变化不大,我们阵一排开,便让对面瞧出了门道。”

    “当然,具体每个乐器代表什么样的指令、怎么敲、怎么走,还有待商榷,我只是想跟你们提一提这个思路——二哥,殿下,你们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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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