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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八六章 分析利弊(修)

    “是……这样吗?”阮眉烟闻言又是一阵恍惚,她倚着小案慢慢思索了许久,半晌眼中才渐渐恢复了点点光色,“此事……是三小姐他们,帮你设的局?”

    “对呀,娘,所以一切都在女儿的意料之内,您真的不用担心的。”慕诗瑶心平气和,温声给自家娘亲分析着此行利弊。

    “娘,您看,此番来回有三姐姐和七殿下在,走的又都是官道,这一路上也不途经什么穷山恶水,多半是没事的。”

    “至说到了边关——明远堂兄和湛公子眼下都在燕关呢,那还有咱们慕家的一万精兵,只要女儿乖乖跟着三姐姐走,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何况,父亲也说了,等着年末女儿回了京,陛下那头还另有封赏呢。”慕诗瑶道,“娘,您仔细想想,能得陛下的赏赐,这是何等的殊荣——”

    “若女儿真有了宫中赏赐下来的物什,等着来日嫁了人,夫家许也会高看女儿一眼,对女儿好些。”

    “并且,夫人大约也不敢给女儿定那等太过离谱的婚事了。”

    “再说,哪怕是没有这些好处,娘,女儿也是想去走这一趟的。”小姑娘的小脸平静万分,黑瞳坚定无比,“毕竟出嫁之前,女儿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愿了。”

    “……你这孩子。”心生动摇了的阮眉烟怅然叹气,抬手点了点慕诗瑶的眉心,“你这孩子一贯是个有想法的,为娘怎么说,都说不过你。”

    “你心下既已想的透彻,又早早与三小姐他们商议着敲定了主意,娘自是不会再阻拦于你。”

    “——那么,瑶儿,你便跟着三小姐他们去罢。”阮眉烟倏然攥紧了拳头,平素柔弱纤瘦的身板,而今挺得像是竿不折于风的苍翠玉竹,“若你能借着这个机会,全了心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有一点,你千万记住——凡事安全为上,切莫伤到自己。”

    “没问题的,娘,女儿记住了。”慕诗瑶郑重点头,末了又陪着自家娘亲唠了好一会子的家常话。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彻底安抚住了这心神不宁的女人,待后者安生用了午膳、进屋小憩,早已临近了未末时分。

    出了栖云馆的慕诗瑶仰头看了眼天色,忍不住无声叹出口气来。

    她原想午憩过后再去浮岚轩找慕惜辞议事,哪想到单是要哄好她娘,她便用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下倒好,她也不用睡了,只管跑去浮岚轩就是。

    小姑娘叹息着整理了衣装,大步朝着浮岚轩行去。

    彼时慕惜辞刚听完湛凝露汇报上来的楼中账目,正百无聊赖地胡乱划拉着符文,转眸恰隔窗望见灵琴引着慕诗瑶入了院,不禁面上微露了喜色。

    她还以为这妮子得今晚才能得到消息,明日方能来轩中寻她呢,却不想她竟今日便赶过来了,倒让她好生惊喜。

    不过这样也好,来得早些,留给她准备行李的时间也会更充裕点。

    慕大国师心中如是暗忖,一面提了裙摆,哒哒小跑着奔下了楼。

    一身浅绿衣装的慕诗瑶迎面瞅见那跑出主屋的半大姑娘,登时红透了一双眼眶。

    她看着满面笑影的慕惜辞,裙摆微拢,作势便要行上大礼,骇得灵琴与慕大国师连忙伸手拉住了她。

    “阿瑶,你这是做什么?”慕惜辞着实是被她那动作给吓了一跳,说话时舌尖都微微打了结,“这四六不着的日子,又不是逢年过节,你怎还要行上这等大礼了!”

    “日子虽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可今日之事,于诗瑶而言,委实意义非凡。”小姑娘弯眼笑笑,“三姐姐,大恩不言谢,诗瑶也没什么报答你的,你便让我行了这礼罢。”

    “害,我道是什么,原是为了这个。”慕大国师闻此,心头不由轻轻松了口气,她见慕诗瑶的样子,还以为是阮姨娘那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结果,竟是这个。

    “阿瑶,你我本是自家姐妹,理应相互扶持,你无需与我这般客气。”

    “况且,此番我不过是托陛下与爹爹,配合我们演了出微不足道的戏码、换了个粮草督运罢了。”

    “即便没有此事,那些冬装粮草,也当被送往燕关——真要论起来,你最该谢的人,也应当是陛下才对,我没出多少力的。”

    “那不一样。”慕诗瑶认真摇了头,小脸倏然绷起了一派认真严肃,“若是没有三姐姐向陛下提议,陛下定然也不会知晓此事,是以,这谢还是免不了的。”

    “至于陛下那头——我倒是极想当面与他致谢,只是姐姐,你清楚,依诗瑶的身份,想来是进不了宫、也没那个机会面见圣上的。”

    小姑娘说着,面上禁不住滑过一线几不可察的小小失落。

    慕惜辞瞅着她那派正经至极又暗含怅惘的样子,无端便想起了自家那轴得发木的二叔,憋不住当场失了笑:“瞧你这脸皮子绷的,跟宫中上了年纪的教习嬷嬷似的。”

    “放心吧阿瑶,你应当是有机会见到陛下他老人家的。”慕大国师抬手一戳小姑娘的面颊,柔软细滑的触感令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别忘了,从燕关回来,你要接受陛下的封赏呢。”

    “——到时受了赏,你还得进宫跟他谢恩呀。”

    “这、三姐姐,这谢恩还得进宫吗?”慕诗瑶诧然瞠目,一时懵懂。

    “一般来说,若是赏赐较为丰厚,自然是要进宫谢恩的。”慕惜辞点头,“回头再看看陛下赐下来的赏赐有多少吧——”

    “若是不多,用不上进宫谢恩也不要紧,你可以写封答谢用的信,等着我得空逮住了七殿下,让他帮你捎带给陛下去。”

    逮、逮住?

    慕诗瑶木着面容眨了眨眼,她总觉得自家三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逮住七殿下?

    七殿下好歹是一国皇子,三姐姐这话真能这样说吗?

    “好了,阿瑶,先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谈点正事。”慕大国师假咳一声,硬生生转开了话题,“你会骑马吗?”

    “栖云馆中可有便于活动的冬装?”

    ?

    ?我他吗现在整个人都是麻的,要不是没积分了我今天就请假了

    ?

    芝麻球嗝屁了(我养了两年鸟)

    ?

    而且是x尽鸟亡那种嗝屁

    ?

    对,x尽鸟亡,没生病,没感染,有水有粮有药

    ?

    他是公鸟,鸟爹,我这么说,母鸟两年下了八窝,头四窝孵了,后四窝我没让孵,拆了繁殖箱还下!!!!!!

    ?

    至于为什么没分笼,分过,都失败了,会打,和别的鸟打,往死里打,分不开

    ?

    我他吗麻了啊

    ?

    早上睡觉还好好的,睡醒鸟没了

    ?

    他大爷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写啥,一周没俩鸟,咋,今年虎年我不利养鸟?

    ?

    有空这章会修改一下,暂时不知道修啥

    ?

    凑合看,有点水

    ?

    明天能不能写出来看天意,不行得请假了

    ?

    艹

    ?

    捏吗,就是那种,难受吧,想到它这个死法,啊,马上风

    ?

    我他吗就难受不起来

    ?

    不难受吧,我他吗也是真难受

    ?

    我养了两年的鸟,两年,两年前我病最狠那会买的鸟

    ?

    我靠

    ?

    ????

第五八七章 富婆阿辞

    他们此行燕关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越往北上,那路便越是难走,穿林越山都是寻常事。

    尤其是这时节,北疆那头早已飘了万里的雪,他们搞不好还得过一小段积了冰的冻土。

    这样的地方可不好行车,若是车轮和马蹄在冰面上打了滑难以前行,

    他们便得推着车、拉着马,一路走过那段路了。

    ——这样的地方,姑娘家常日穿着的绣鞋长裙就不方便了,是以,即便此番会有马车随行,她们两个,也仍旧要多带些轻便男装。

    甚至说,将要带过去的衣裳,通通换成男装都行。

    “这,

    三姐姐,马我确乎是不大会骑,至说轻便些的冬装……”慕诗瑶闻此略一沉吟,“男装没有,倒是有两套小琵琶袖的交领夹棉袄子,三姐姐,这种能行吗?”

    “琵琶袖的袄子……这多少还是累赘了些,最好是要窄袖。”慕惜辞弯眼笑笑,“没关系,阿瑶,若你那头没有合适的衣装也无所谓,咱们上街裁两套就是了。”

    “裁、裁两套?”小姑娘的脑袋被慕大国师脱口的言辞冲得发了昏,“现在吗?”

    “不然呢,等到明天不就晚了?”慕惜辞闲闲摊手,“左右这会刚入申时,从咱们国公府去到中市,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眼下是秋日,

    中市戌正闭市,

    若是我们的动作快些,赶在酉正便能回来了。”

    “那、那裁衣裳所要耗费的银钱呢?”慕诗瑶面露迟疑,“三姐姐,我们的工期这样赶,应当会多花许多银子的吧?”

    “没事,花不了多少,放心,你三姐姐我可不差这点小钱。”慕惜辞咧嘴,“这几套衣裳,权当是姐姐提前送你的生辰礼了,你不必把它们放在心上。”

    “灵琴,快去管事那要来辆跑得快些的马车;凝露,带上银子,咱们收拾收拾便走。”

    “好嘞!不过小姐,您今儿准备带多少银子呀?”先前坐在树下扒拉账本的湛凝露顺势探过了脑袋,灵琴则在应声后转身出院,要马车去了。

    “咱们轩中还剩下多少银子?”慕大国师冷不防被少女问了个正着,下意识噎了又噎。

    她平日只管算卦赚钱,

    并不计较具体账目,

    湛凝露每每去书房给她报账,她也只囫囵听个大概,过耳就忘。

    按说此番她既要送慕诗瑶衣裳,那自是该挑好的买,可她又怕这小妮子心思惯来细腻敏感,她若真闷头照着最好最贵的东西买,花出去的银钱太多,她心中会过意不去。

    所以,她便不如干脆让凝露报一报轩中的余账,定好带多少银子出去的同时,又顺带给慕诗瑶那小妮子宽一宽心。

    “稍等,我算算。”湛凝露呲牙,翻手摸出袖中藏着的十一档紫竹包银的白玉算盘,清脆的鸣玉之声霎时响彻了整个小院。

    慕诗瑶早在她摸出那只风雅至极、又奢华无比的算盘刹那,便已目瞪口呆。

    原来……凝露姑娘竟是这轩中的账房先生吗?

    小姑娘茫然眨眼,慕惜辞则趁着湛凝露扒拉算盘的空档,吹响了随身携带的小银哨。

    那哨声响过不久,便有一只肥成糯米团子似的雪白信鸽翩然而至,雪团落上慕惜辞的肩头,撒娇一般蹭了蹭她的面颊,黑豆眼一眯,发出一串黏糊糊的“咕咕”声。

    “好啦,我知道你想跟着我玩,但今儿真不行,我还有信要让你帮我传呢。”慕大国师抬手顺了顺鸽子的白毛,就近向湛凝露借了纸笔,写了道纸条。

    “我不大会挑料子,也不是很懂近期的行情,咱们若想买到合适的衣裳,还得请个专善此道的才是。”慕惜辞温声与慕诗瑶解释,一面装好信筒,放飞了鸽子。

    半大姑娘满目懵懂,她怔怔仰头看着雪团扑扇着羽翼窜上天空,眨眼消失在青瓦之上。

    ……好肥美的鸽子,烤起来应该很好吃。

    慕诗瑶的思路无端一歪,那头的湛凝露亦恰翻完了账本,笑吟吟地起了身。

    “小姐,我算完了,这三年来梦生楼的盈利,加上您自己在顶楼所做那档生意赚的钱,加起来拢共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两。”

    “刨除接下来一季度为保证梦生楼正常运转所需的本金,和这几年轩中的支出,再去掉三成未来可能用于开设新商铺、举办新活动的备用金,以及一成不可动用的固定救急金——”

    湛凝露低眸扒了扒算盘珠子,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您手头可动用的流动金,大约还有白银七十二万一千三百两。”

    “咦,咱们这些年竟然攒了这么多钱了吗?”慕惜辞咂嘴,轻描淡写地抬了手,“那就先揣个两万两吧,刚好快到冬天了,也该给你和灵琴多裁两套衣裳穿穿了。”

    “得嘞,小姐,我这就去取银子来。”湛凝露点头,乐颠颠跑去屋内翻出一摞千两银票,数出二十张往兜里那么一揣,了事,“好了,小姐,我们可以出发了。”

    “嗯,走吧,这会灵琴应该备好马车了。”阿衍也该收到信、往中市那头走了。

    慕大国师不甚在意地伸手理了理衣袖,拉上慕诗瑶便朝着那府外走。

    后者呆若木鸡,怔愣愣任她牵着出了浮岚轩,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七十二万两白银,这还只是可随意动用的……三年赚下一百二十三万两,那一年又得赚多少钱?

    “……三姐姐,你这不会是出去打家劫舍了吧?”慕诗瑶木着小脸茫然发问,她麻了,她这会是真从头麻到了尾。

    ——七十二万两,她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那么多钱。

    怪不得三姐姐说做衣裳的银子是“小钱”,赶工期加急所耗的那八两十两的钱财,跟着这么多的银子比,的确是小钱。

    “害,那怎么可能?你这妮子的脑袋里,一天天在想些什么呢。”慕惜辞含笑摆手,“安心吧阿瑶,这些钱可干净着,都是我一点点赚来的。”

    “对呀,四姑娘,您放心便是,”湛·小财迷·管家婆·凝露应声接话,“中市那座梦生楼,就是我们小姐与沈掌柜一同开的,光楼里的流水,一个月便能分得两三千两。”

    “何况小姐还有自己的生意——那生意,一单最少能赚五千两,哪怕小姐她一个月只接五单,一年也能赚足三十万两。”

    “这么多。”慕诗瑶喃喃。

    其实湛凝露这一番话说得极快,她听到最后,也仍有些云里雾里。

    但这并不妨碍她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个三姐姐呀,富的不折不扣!

第五八八章 晕成这样不容易

    “不过,三姐姐你自己的那档生意……又是档什么样的生意呀?”慕诗瑶挠着脑袋懵懵懂懂。

    在她的认知之内,酒楼、商行这样的东西,便已算极为赚钱的行当了——比开酒楼还要赚钱的生意,又会是什么?

    总不会是青楼|赌|坊一类的……

    想到青楼|赌|坊,小姑娘的面上陡然晃过一线慌乱——那秦楼楚馆暂且不提,依照乾平律法,京中可是万万开不得|赌|坊的呀!

    “唔,算卦批命,化煞问诊,基本就接这四类吧。”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一摊手,“其实我没定过具体价目,是那帮来求事的人自己看着给的。”

    左右此番从燕关回来,她这“妄生道人”的身份,便要被慢慢翻上明面、公之于众了,她提早个一年半载的告诉阿瑶,倒也无妨。

    免得回头到了燕关,这小妮子看到她出手救人、临关摆阵,再凭空受上一波的惊吓。

    “算、算卦批命?”慕诗瑶闻此,刚缓过三分的脑瓜登时又重新麻了个彻底。

    她前一息还在思考,除了酒楼外,自家姐姐究竟还做了些什么生意,后一息便听见了这句“算卦批命、化煞问诊”,大脑当场便宕了机。

    “……三姐姐,你几时学了这算卦批命的本事,这不是道士们的活计吗?”慕诗瑶眨眼,她平素觉着自己还算聪明,今儿这脑子,却着实是有些不大够用。

    “很早之前便学了,只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跟你细说过。”慕惜辞弯眼,率先跨过门槛、登上马车,“好了阿瑶,我们不必纠结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上车。”

    “咱们得先去把此次要带的衣裳裁了,余下那些零碎,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讲——”

    “诶,好。”小姑娘怔怔点头,游魂似的飘上了马车,她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她觉得她大概是还在做梦。

    国公府内养着的马儿,大多是由前线退役下来、略上了些年纪的战马,是以,那马车也比寻常人家的马车要快上不少。

    在好马的加持之下,原本需要耗费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被压进了两刻之内。

    浮岚轩的几人早便适应了自家马车这般的风驰电掣,下车后亦面色如常,唯独从前甚少坐车的慕诗瑶被那马儿跑的晕了脑袋,落地后扶着那车身,止不住地便是一阵干呕。

    “四姑娘,您没事吧?”拍着小姑娘背脊的灵琴满面忧色,眸中不由多了些许懊恼之意,“都怪婢子大意,只记得小姐说动作快些,要忘了姑娘惯来不常出门。”

    “婢子该问管事要匹慢点的马的——”

    “没、没事,灵琴姑娘,我们的时间本就紧迫,合该寻一匹快马,”慕诗瑶白着面色摆了手,忙不迭制止了灵琴的碎碎念,“是我自己适应不来……不要紧。”

    ——好在她晌午吃的不多,不然这会是要当众失仪了。

    慕诗瑶木着小脸如是胡思乱想,那边的慕惜辞见此,蹙着眉头上前捏了她的手腕,半晌后禁不住凉飕飕吊了眼角:“啧,还好今儿先出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毛病。”

    “阿瑶,我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坐车能晕成你这样的。”慕大国师咂嘴咋舌,“得了,呆会出了裁缝铺,你再跟我去趟药铺,抓两副药罢。”

    “不然此番这一来一回,可有你受的。”

    “……三姐姐,运粮队伍的行进速度会很快吗?”慕诗瑶闻此倏然警觉,刚恢复了两分血色的脸颊霎时便又白了下去。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今儿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坐车能晕成这样啊!

    “不快,但山道多,会很颠。”慕惜辞闲闲耸肩,“所以我才问你会不会骑马——走山路,骑马比坐车舒服一点。”

    “不过问题不大,我会帮你开两副治晕的药,你在路上勤吃着就是。”

    “走吧,咱们先进铺子里挑挑衣裳的样式,顺便等等我喊的……”那个很会挑料子讲价的老货。

    慕大国师不甚在意地松了手,正欲拉着慕诗瑶入铺,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阵悠长马鸣。

    她循声回头,恰瞥见那赶车的燕川,眉梢一抖:“哟,人来了。”

    “我没来晚吧?”下了车少年弯着眉眼,笑意盈盈,眼下分明已是秋时,他手中却偏转了把嵌着玉的乌木折扇,“阿辞,难得见你邀我来裁缝铺,可是轩中缺衣裳了?”

    “若是缺衣裳,你只管和我说便是,何必亲自跑来……”裁缝铺。

    墨君漓边说边睁眼定了睛,目光却又在触及慕诗瑶的一刹骤然一抖,脸皮当场僵成了砖头。

    ——慕惜辞在信中只说自己要上街买衣裳,请他过来帮着挑料讲价,却并未说她究竟要给谁买衣裳……他下意识便将那要买衣裳的当成了他家小国师了!

    结果?嗯??

    见鬼,早知道他就不耍帅装【哔——】拿什么扇子了,若单是灵琴与湛凝露便也罢了,那俩总归是熟人,平常也没少见他发疯,但另一个瞧着眼生的姑娘又是谁?

    慕诗瑶?

    ……听说慕诗瑶是慕文华一手教到大的,慕文华的性子一向古板严肃,他教出来的女儿岂不也该是个小古板严肃?

    那他刚刚那个造型——

    少年颤巍巍地咽了口水,看阿辞平日里的样子,她好像还挺在意她这个小堂妹的,国公爷也蛮在意他那个亲弟弟。

    ——万一这两人对他印象不好,回头再在他想娶阿辞的时候,提出了什么反对意见……那他不就没了?

    越想越歪、越想越远的墨君漓傻愣愣地杵在了原地,慕惜辞见此不禁哆嗦了嘴皮。

    她知道这老东西脑袋里平素有包且冒泡,但她没想到他大白天的也能冒泡到这等地步。

    八月末的天气拿扇子,还他喵是十寸的大扇子——他是觉得这玩意能扇没他脑子里的水吗?

    “咳,殿下,轩中不曾缺什么衣裳。”慕大国师攥拳假咳,强行拉回众人的注意,“我是想给我这个小妹裁几套出行用的男装。”

    “殿下,这是我家四妹妹诗瑶;阿瑶,这位是七殿下——”

    ?

    ?阿瑶这几章的表情一直是!!!∑(?Д?ノ)ノ和(=△=|||)这样的

    ?

    然后那什么,怂怂这个造型的确给阿瑶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

    她觉得

    ?

    这皇子有病

    ?

    虽然更有病的还在后面

    ?

    明天请假一天,思考人生,加更2-5号找机会加一下

    ?

    这两天逼事太多我捋捋,脑子乱了

    ?

    尤其昨晚写着写着我发现奶黄包和蛋卷(蛋卷是奶黄包和芝麻球生的)搞一起了

    ?

    我现在整个貂都不是很好

    ?

    捏吗

    ?

    ????

第五八九章 随!便!花!

    嗯,今日的七殿下,果然还是脑壳有病的一如既往呢。

    缩在慕惜辞身后的湛凝露二人如是默想,一面无声冲着墨君漓福身行了一礼。

    ——按说她们这些做侍女的,理应跟在自家小姐后面一同向着少年行礼问安,奈何瞧眼下这样子,她们家小姐大抵是不准备行什么礼、问什么安了,但她们这礼数却是不能废。

    待一礼行罢,灵琴起身收回目光时,还顺便瞅了眼自家四姑娘——十三岁半大姑娘的表情既尴尬又迷茫,想来是没少受到惊吓。

    “小女诗瑶,见……见过七殿下。”慕诗瑶木着手脚僵硬行礼。

    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位据说是乾平最为受宠的七皇子,只偶尔自府中丫鬟婆子们的嘴里听得一两句琐碎闲话。

    众人都道这七殿下是整个乾平七位皇子中,最为知礼守礼、温和正直之人;哪成想今日一见,她方知他是这么个知礼温和法儿?

    ——他这温和个【哔——】的温和,这分明是风骚浪荡加【哔哔——】吧!

    这可真是难为她明远堂哥了,竟能忍着跟这样“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皇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友人……罪过,罪过。

    慕诗瑶瞳孔剧颤,一时也不知该摆出副什么样的姿态,只得硬邦邦勾起个比哭还难看些的笑,将自己的那张脸咧成了个假面。

    “啊哈哈,原来是慕四小姐,免礼免礼,先前我只听阿辞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真是进退得宜,乖巧懂礼,颇有乃父之风。”墨君漓尬笑,边笑边对着慕大国师投去个求救的眼神。

    他常年习武,眼神惯来比常人要更好些,方才自然不曾错过慕诗瑶面上一闪而逝的那点震惊与怀疑。

    若他所料没错,眼下他这未来小姨子,已然在心中给他画上个大大的叉了。

    要是他再不想出写法子拯救他那岌岌可危的形象,来日想去国公府安生提亲,那可真要成了白日做梦。

    “咳,那什么,阿辞,慕四小姐,既是要裁衣裳,那我们便快些进店里去吧。”墨君漓捏拳假咳,“我们都在这站了有段时间了,再站下去,恐会误了人家的生意。”

    他话毕,正欲就手将那折扇收进袖笼,便见慕诗瑶直勾勾盯上了他捏着扇子的手。

    少年见此,嘴皮一抖,下意识反手将那扇子扔去了燕川怀中:“燕川,你自己的扇子自己拿好,莫要天天放在我这里——哪有大秋天还打扇子的!”

    呸!这明明就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带出来的倒霉玩意。

    猝不及防被扣上了一口天降大锅的燕川敢怒不敢言,他趁人不备飞速翻了个白眼,而后接了扇子勾唇假笑:“啊对对对,主子说的对,属下下回一定自己拿。”

    慕四姑娘的眼瞳,只一瞬便震颤得更厉害了。

    嘶~假,太假了兄弟,你这是拿着阿瑶当三岁小孩子骗呢。

    瞅见这一幕的慕大国师禁不住狂跳了眉心。

    这时间她忽然就有那么点后悔——她明知道墨君漓这老货的脑袋瓜子一向转的有些问题,怎还敢在这样的日子喊他出来呢?

    现在,她只希望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接连遭受数番惊吓的自家小堂妹能撑住别崩。

    ——福生无量天尊,希望人没事。

    慕惜辞心下腹诽,继而抓过慕诗瑶的手,径直跨过了门槛。

    得,这下不光慕诗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了,阿辞也开始嫌弃他了。

    墨君漓含泪望天,抽着鼻子垮了嘴,片刻后他一正衣衫,恢复一派矜贵风雅的皇子风度,跟着几个姑娘家缓步入了小铺。

    这时间裁缝铺子里往来的客人不多,那掌柜甫一见几人入内,立时便盈盈含笑赶了过来。

    她这铺子虽不算大,裁缝却是京中一顶一的好,比之宫中的绣娘亦不遑多让。

    往日来她这裁衣服的大抵非富即贵,墨君漓从前亦没少来这给自家小姑娘买衣裳,是以,她自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打头阵的慕大国师,与被落在了末尾的某个皇子。

    “我道今日那街上的喜鹊怎会无端叫得这般欢快,原是来了贵客。”老板娘温声弯眼,引着几人向铺内走去,“七殿下,慕三小姐,许久未见,却不知两位,今儿又想裁些什么样的衣裳、用什么样的料子?”

    “掌柜的嘴,素来这般讨人喜欢。”慕惜辞应声笑笑,顺势将慕诗瑶往前推了推,“只是我今日来此,并非是想给自己裁衣裳的。”

    “烦请掌柜寻人给我这个小妹量一量尺寸,我预备给她裁几套轻便的男装,再给我这两个丫鬟裁些新冬装。”

    “男装要直裰和圆领,一样两套,袖子做得窄些,要方便活动,再配两件大氅;女装便按照短袄长袄各一套来;至于料子……”慕大国师说着抬眸扫了眼墨君漓。

    “咳咳,阿辞,这要看你的需求和预算。”被人遗忘许久的少年轻咳,“不同价位和样式的料子,做出来的效果不大一样。”

    “不过,我今儿带了……”

    “唔,男装要结实,保暖,耐磨抗造;”慕惜辞微一沉吟,打断了少年未说完的话,“女装倒是没什么特殊需求,正常冬装即可。”

    “至说预算嘛……”慕大国师挥袖说了个轻描淡写,“预算白银两万两,这个限度之内,随便花。”

    两、两万两。

    还是随便花。

    墨君漓闻此喉咙一甜,一口老血险些当场涌出了喉头。

    好家伙,他家小国师原来有这么富的吗?

    这么多银子,都差不离能盘下这家店了。

    他刚刚还想让她不要在意价位,他今儿带了(跟老头刚坑的)五千两银子出来,怎么都应该够了,结果这丫头反手摆出来两万两!

    果然,跟国师大人一比,他就是个混吃等死啃软饭的。

    少年这般想着,偷偷拿羡慕又崇拜的眼神瞄了慕惜辞一眼——两万两,随便花,呜呜,他也好想这么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种话!

    “既然预算足够,那便无需太过纠结了。”墨君漓怅然摸鼻,张口向掌柜点出几样合适的料子,又详细交代了做这些衣裳时所需注意的个别细节,顺带定了花色。

    慕惜辞不懂这些,她只管在最后挥手,让那拿着银票的湛凝露掏钱付账。

    那挥手时轻松写意的动作、那花钱时浑不在意的神情,免不了让少年又是好一顿的心生羡慕。

    ——他也想这么花钱!

    ?

    ?阿辞宛如人间霸总,问就是买买买

    ?

    花花花,随便花

    ?

    怂怂咬手绢:人家也想这么花呜呜呜呜

    ?

    怂怂现在在阿瑶心目中的好感度和形象已经跌至谷底

    ?

    如果不是后面还要去燕关,有机会扭转形象

    ?

    他以后提亲真的会被二房父女集体反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第五九零章 血煞之气

    有墨君漓这么个对衣裳料子甚有研究的人在场,那几件衣服买起来自然十分利落。

    几人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成功定下了要买的所有衣裳,慕大国师又特意付过了双倍的赶工费,与掌柜商议好,三日后便来铺中取裁给慕诗瑶的那几套男装。

    这工期确乎是紧得很,可掌柜与铺中裁缝得了足量的银钱,自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满面笑影的将这几位“金主儿”好生送出了铺子。

    众人离了裁缝铺,拐去中市铁匠铺,给慕诗瑶配了把轻便趁手的匕首。

    ——虽说国公府中不缺兵刃,但慕诗瑶毕竟是个不曾习武的娇弱姑娘,寻常的刀枪剑戟莫说是用,单拿都未必能拿得稳当。

    奈何那燕关究竟是边城之地,远不如京中来的繁华安稳,一路上也保不齐会遇到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匪徒,妄图劫掠朝廷运往边关的过冬钱粮。

    是以,那防身之物,仍旧是必不可少。

    慕惜辞与墨君漓商议了半晌,二人细细试探过慕诗瑶的手劲儿、估算过她的体力后,方才在铁匠铺子里选出了那把工艺精巧又不至太过压手的小匕首。

    那匕首长约七寸,镂空的刀鞘,四寸五分的刀身,刃口薄如蝉翼,极适合姑娘家拿来防身。

    慕诗瑶得了那刀,当即对它爱不释手,她拿着它顺势把玩了两番,便亮着眼睛,仔细将之收进了衣袖。

    一行人买过匕首,又到药铺抓了两剂治晕的药,这才提着这些零碎物件,转头去了梦生楼。

    眼下天头已入了酉时,离着中集闭市也只剩了那么个把个时辰,楼中用膳之人早便走了个八||九不离。

    大堂之内,除了一两桌用饭慢些的零星散客,唯余几个忙着拾掇碗筷、擦拭桌椅的小伙计。

    “七殿下、小姐,你们来了,今日几位可要在楼中用膳?”几人甫一跨过门槛,迎面便瞅见了匆匆赶来的沈岐。

    后者一面与众人打着招呼,一面悄然给慕惜辞递去个稍显隐晦的眼神。

    慕大国师循着他目光示意的方向,不着痕迹地调转了眼眸,果然在大堂尽东头的角落里,瞧见了个面相看起来颇为不善、打扮也略有些怪异的食客。

    那人虽着了身书生们爱穿的淡色襕衫又扣了幅巾,人却生得五大三粗,阔面,方鼻,两道扫帚似的断尾粗眉斜指,三寸长的肉疤,蜈蚣似的贯了他的右眼。

    并且……这人身上还带这些不大明显的血煞气。

    若她未尝眼花看错,此人手上,应当是沾过血的。

    ——那他又怎会作这一副儒生打扮?

    这年头的儒生,手上都能犯着他人性命了?

    慕惜辞静默敛眸,面上神色却浑不见半点异常:“今儿这时辰晚了些,便不在您这楼里用了。”

    “沈掌柜,烦请您看着做几样楼中的招牌好菜,装到食盒里,我等好将之带回府中用。”

    “至说那些食盒碗碟,我明日自会遣人给您洗净擦干、好好送回来的。”

    “小姐言重了,碗碟本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您回头看着何时方便,再何时差人送过来就是,倒也不必这般着急。”沈岐弯眼笑笑,抬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既如此,几位便先随沈某去楼上坐坐罢。”

    “那饭菜做出来需得耗上一阵功夫,几位且在楼上稍歇片刻,沈某也好为您几个备上些茶水果盘,权当是打发时间。”

    “那便有劳沈掌柜了。”慕惜辞含笑颔首,随着沈岐一路入了“云山颠”。

    后者在给几人开过门后便下楼端了茶水,慕大国师则在那雅间房门关闭的一霎,登时敛了笑。

    “阿衍,你看见刚刚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没?”慕惜辞蹙眉沉声,小脸微皱,“那人有些奇怪。”

    “他身上带着股散不尽的血煞之气,虽然不浓,却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看见了,沈掌柜指出来的那个不是?”墨君漓应声点头,跟着小姑娘一同拧巴了眉头,“那人看着的确面相不善,而且我瞧着还有点眼熟。”

    “好似是在谁家见着过……只这功夫冷不防见到,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他是哪一家的人。”

    “不过,阿辞,你说的那股‘散不尽的血煞之气’,是指……那个?”少年挑眉,抬手在下巴底下比划了两下,“就那个?”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慕大国师重重一收下颌,“所以我才觉着奇怪……他这分明一身儒生的打扮,坐姿、举止看着也算端正得宜。”

    “按说不该有这样一身血煞之气,也不该生得这一般气度……可他面上又确乎不带丁点书卷气。”

    虽说军中亦不乏有似湛明轩那般,看着一派清瘦文弱,实则动起手来凶悍无比的小将;读书人里也有不少样貌凶恶,却学富五车的儒生。

    可这两类人的外表与身份的反差再怎么大,身上总归是有着些与本职相符的气度。

    比方说,湛明轩的性情再是温柔,眉眼间含着的坚毅与锋锐却怎么也藏不住;那些儒生的面皮看起来再是凶煞,举手投足间亦总带着文人的那股书卷味道。

    但那食客却与他们不同,她在他脸上,当真是一点读书人的影子都寻不到。

    “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墨君漓挠头,顺手给自家小姑娘拉开了把椅子,“阿辞,要不我们先坐下等会吧,左右沈掌柜都去端茶水了不是?”

    “他既让我们看到了那食客,又费此周章我们引上了这雅间,自然是准备要与我们商议此事的……那便不如安生等上一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理也是这个理。”慕惜辞叹息着拂袖落座,就手把慕诗瑶按进了身侧大椅,“但我心头总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不知是指向何处。”

    少年闻此立时警觉:“阿辞,你别吓我,你这预感,该不会是指向此番燕关之行吧?”

    “……那倒不是。”慕大国师见状不由得眼皮子一跳,“若是指向燕关之行,我反而不会这般忧心了。”

    现下慕文敬等人的命劫刚过,离着她兄姐的命劫尚有好长一段时日,燕关那头他们又已然部署完全,怎么说都招不来解决不了的灾祸。

    是以,若这感觉真指向燕关,她反倒不必担忧。

    ?

    ?这个人物身份应该还挺明显的大概

    ?

    。虽然我觉得你们不会记得

    ?

    可以猜猜看,但无奖

    ?

    顺便打劫月票,这月孩子想挂月票榜蹭流量

    ?

    qaq

    ?

    ????

第五九一章 还真是求医的

    “害,只要不是针对此次燕关之行的便好。”墨君漓闻言心下悬着的那口气微松,而后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旁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嚯,你倒是看得挺‘通透’的。”慕大国师听罢,不由似笑非笑地吊了眉梢,“就不怕临出事时,手头既没有‘将’,也没有‘土’?”

    “这有什么通透不通透的。”少年说着单手托了腮,“若真有那么一天,那就只能说明,我们提前做下的准备还不够充分,棋差一招又多欠考量——”

    “那便叫活该。”

    “这么一想,到也是。”慕惜辞低眸轻笑。

    话至此处,她心头藏着那点忧虑当真被人说散了大半,当下也不再纠结什么预感不预感的了,只静静收敛了眉眼,垂头算计起此去燕关要做的事来。

    此番他们的动作宜快不宜慢,最好是能速战速决,在两个月内解决寒泽境内的一切问题,麻利押着叶天翰手下之人与墨书远派去北疆的探子回京。

    慕惜辞如是想着,眸色不禁又深了几分。

    思索间,那先前下楼去端茶水的沈岐已然去而复返,他推了门,清幽的茶香登时荡了一室。

    慕大国师被那茶味勾的回了神,下意识抬了眸。

    “小姐,殿下,你们的茶水果盘。”沈岐眉间的笑影温润如旧。

    他放下托盘,细心地替屋中每个人各斟上一盏香茶,继而目带迟疑地看了眼慕诗瑶,复又转眸望向了慕惜辞。

    慕诗瑶一向机敏聪慧,她瞅见方才沈岐的那个眼神,如何能不明白他眸中藏着的意思?

    当即拢着裙摆含笑起身,跟着屋中众人福身告了罪:“三姐姐,你们既有要事相商,诗瑶自是不便在场,便先……”

    “无妨。”慕惜辞伸手打断了小姑娘的话,顺势一把将之按回了座椅,“沈掌柜,你有事直说便是,这屋中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你不必忧心。”

    “咦?阿辞,你这是不准备瞒了?”墨君漓闻此抖眉,他原以为慕诗瑶是不知道自家小国师“妄生道人”的身份的,现在看……原竟是知道的?

    “有什么可瞒的。”慕大国师勾唇轻嗤,“左右从燕关回来,至多也就能再瞒上个一年半载。”

    慕修宁的命劫就在两年之后,如无意外,两年内,西商必会偷袭九玄,顺势再进犯乾平西北边陲——

    届时她定不会让身犯命劫的兄长独自领兵出战大漠,等到了那时,她这“妄生道人”的身份,自然便该彻底公之于众了。

    “确实。”少年点头,转而扫了眼沈岐,“那沈掌柜,你就放心说吧,这里确乎无甚外人了。”

    “如此,沈某便不拐弯抹角了。”沈岐应声颔首,心神微定,“小姐,沈某方才让您看的那位食客,便是二皇子殿下府上的管事。”

    “我二哥?”墨君漓讶然瞠目,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颌,“仔细想想,我从前好像的确是在二皇兄府上瞧见过此人,只是一面之缘,印象不深。”

    “不过,二哥府上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求医?”

    “殿下,您说对了,那位管事来此,还真是为了求医。”沈岐稍显无奈的一弯眉眼,“小姐,沈某这次问清楚了。”

    “那管事是听闻‘妄生道人’的医术举世无双,连慕大小姐那令宫中无数太医束手无策的先天病弱,都能医的好,这才起了念头,想让他家主子来此见您。”

    “他之前来过一次,只当时他尚不曾说服二殿下,是私自来的,故未尝说明来意。”

    “而今他已与二殿下商量妥当,殿下已然同意来楼中看病就医——若您愿意替他家主子诊治,无论结果如何,二皇子府都会奉上黄金万两,以作供奉。”

    话至此处,沈岐语调微顿:“且若您真能治愈了二殿下,皇子府会另备一份厚礼答谢。”

    “小姐,您看?”

    “唔,他既这般有诚意,那就让他明日便带着二殿下过来罢。”慕惜辞稍作沉吟,飞速应下,“不过,你得先跟他说好,二殿下那腿能不能治,尚不好说。”

    “得等他明日来此,我仔细看过了,方能给出个定论。”

    “这是自然,小姐放心,沈某定会跟那管事好好说清楚的。”沈岐应是,随即欠身收了托盘,“那么,小姐,沈某便先退下了。”

    “您几个先喝会茶水、吃点点心,待那菜品做好了,沈某即刻便让小二送上来。”

    “好。”慕大国师下颌微收,目送着沈岐出门而去,混不曾觉察到身侧少年发直的眼神。

    黄……黄金万两。

    那不就是十万两的白银?

    呜……要论赚钱狠的,果然还得看这帮术士啊。

    墨君漓的眼眶早在听见那句“黄金万两”的瞬间,便已红了个彻底。

    他那会心里还琢磨着,小国师今日花出去的两万两要从哪里赚回来呢,这小丫头转头便要从他二哥那里五倍坑回了。

    羡慕,十分之羡慕。

    少年眼巴巴地撑了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紧了自家小姑娘。

    半晌后他忽的想起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不对劲啊,他二哥一个不良于行的病秧子,怎的也能拿出来黄金万两?

    单是墨书远那到处偷着开青楼|赌|坊的狗玩意,能一口被解斯年坑去两万两黄金便也罢了,如今怎连他那身虚体弱的二哥墨书礼,都能拍出个黄金万两?

    合着就他最穷呗?

    喵的,别说黄金万两,他手头现在便是连个白银万两都拿不出来啊!

    这么一想,他那六哥墨书锦在各大酒楼、戏园之类的摆宴邀人赏玩之时,尚能连眼都不眨一下;而他,他他【哔——】的……好像每次给自己买件好点的衣裳都得寻思上半天?

    尤其是认识了阿辞之后……在那之前,他虽过的也穷,但每个月手头好歹还是能剩下那么三五百两,给自己添两件好衣裳的。

    但打他遇见了小国师,他那些月例,除了招兵买马和日常必备的花销,余下的好似都给小姑娘买衣裳首饰和各式零嘴点心了。

    这么算算,他那过冬的大氅,还是两年前裁的来着?

    可、可是,给小姑娘买衣裳首饰和零嘴点心,真的很快乐啊——

    他就喜欢给小国师买东西。

    少年低头,纠结不已地抠了手,此时此刻,他突的觉察到了自己的贫穷:“阿辞。”

    慕大国师应声转眸:“嗯?”

    墨君漓忽然间悲愤泪目:“我好穷啊——”

    ?

    ?哇,三百多章那会,二皇子府来过人啊,阿辞说,一年内再来就看,不来就当没这事

    ?

    你们果然都忘了

    ?

    娇妻怂怂:钱都给阿辞买东西了,我好穷

    ?

    霸道阿辞:你才知道你穷?

    ?

    其实怂怂不是真的穷,他只是真的很能花,而且养兵真的好花钱

    ?

    以及,鹤泠真滴很抠

    ?

    ????

第五九二章 踩高跷吧

    好家伙,这老货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贫穷。

    慕惜辞默然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她抖了抖唇角,试探着张了张嘴,半晌方幽幽挤出四个大字:“你才知道?”

    “……”墨君漓膝盖一痛,胸口登时像是被人拿千万根小针炸成了筛子。

    他捂着衣襟作一派痛心疾首、怆然涕下:“扎心了。”

    “哦,那你慢慢扎。”慕大国师不为所动,顾自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沈岐泡茶的手艺一向不错,十分的茶香,一经他手便能被泡足出十二分来。

    ——受用。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一旁的慕诗瑶却一脸惊恐又迷茫地注视着二人,连带手中喝空了的茶盏都忘了放。

    她先前在裁缝铺的时候便发现了,七殿下对着她家三姐姐好似格外亲昵温柔一些。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总归世人都是知道殿下与堂哥自幼便交情甚笃,他爱屋及乌,会对着三姐姐格外好些,也算寻常。

    但眼下的问题是,她怎么觉着,七殿下这个“好”,已经全然超乎了“爱屋及乌”的范畴了?

    三姐姐方才说出的那些话,怎么也不像是世家小姐会对着天家殿下说出来的,倒更似好友之间的玩笑,或者……

    呸呸呸,想什么呢,三姐姐与她同岁,今年才十三——她还小着呢,还不到论那些事的年纪。

    慕诗瑶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甩去脑海中那堆花里胡哨又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错了,是错觉,真正有点问题的,分明应该是七殿下才对。

    ——哪有一国皇子哭着喊着说自己好穷的?

    他这要是都叫穷,那她这样出身不高又无甚闲钱的小庶女,岂不是身无长物、穷得叮咣作响?

    果然,眼前这位乾平的七皇子殿下,根本就不似世人说的那般温和正直、知礼守礼,他脑壳里一定有洞,脑花估计也生得不大正常。

    慕诗瑶如是想着,一面煞有介事地点了头,她认为自己得出的结论十分靠谱,并对“墨君漓脑瓜有点毛病”一事深信不疑。

    她甚至都计划好了,等着从燕关回来,她定要找个机会与自家三姐、堂哥好生说一说这个问题,让他们如有可能,尽早离这位七殿下远些。

    免得被他传染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大疾。

    几人在“云山颠”内又喝了会茶水、吃了阵瓜果,等到楼中后厨将他们点出来的菜品一一做好装盒之后,便拎着那些食盒离去了。

    沈岐心细,特意吩咐厨子按照人数,将一样菜做了三份不说,又耐心寻出了三种样式的六个食盒,以方便几人分辨菜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

    墨君漓与浮岚轩的几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倒是慕诗瑶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姑娘在灵琴的护送之下、带着那两只大食盒回到栖云馆的时候,步子都微微有些飘。

    她感觉自己先前那十三年的经历,加在一起,都远不如今日这一天来得精彩。

    什么脑壳有包的七殿下,什么儒生打扮看着却凶神恶煞的二皇子府管事,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三姐姐的另外一面……

    这些往常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儿竟一朝见了个齐全,且她有种微妙的预感,从今往后,类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而这,又令她倍觉兴奋。

    *

    许是关乎了那缠|绵其身十数年的病痛,次日的墨书礼与其府上管事到的尤其早。

    慕大国师才整理好衣衫、刚在顶楼坐下不久,沈岐便已然带着那主仆二人上了楼。

    “先生,二殿下到了,您收拾好了吗?”照旧一身玉青长衫的沈岐,小心翼翼敲响了房门。

    他也觉着这二殿下今儿到的委实早了些。

    奈何对方是乾平皇子,且带病连年之人,好容易见到些能治愈的希望,亦确乎会分外激动些。

    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领着两人上了顶楼,赶在那管事搬着二殿下的轮椅站定之前,先行叩门提醒着自家小姐。

    嚯,这来的可够及时的。

    初初点好炉中香篆的小姑娘闻此微怔,细长的眉头不由得挑了又挑。

    好在为了出来给人看腿,她今日本就做了十足的准备,不仅裹了胸、垫了肩、扣了面具,还想法子将自己的身高垒高了足足四寸,倒也不怕出去见人。

    “收拾好了,沈掌柜,且请殿下进来罢。”走出了重帘的慕惜辞略略扬声,辨不出老少男女的音调即刻钻入了三人耳廓。

    沈岐闻言,回身对着墨书礼温和一笑,而后轻手推开了房门。

    凶面管事沉默着推动了轮椅,三人入内之时,小姑娘正倚着木桌,翻着手头的一部医书古籍。

    她循声抬眼,瞥见那方款式简约、做工却极为精巧的宽大轮椅,忙放下书卷,拱手结了个太极印(道|家见面礼仪,跟作揖的用处一样)。

    “福生无量天尊。”小姑娘微一躬身,面具外只露了双黝黑而深邃的眼。

    她看着面前端坐轮椅内的清瘦青年,眸中隐隐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贫道梦生楼妄生,见过二殿下。”

    “先生拘礼了,此番当是小子打扰了先生清修才是。”墨书礼拱了手,随他入内的管事跟着他对小姑娘行了个揖。

    这位“妄生道人”的样子,与他们先前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他们原以为,这道人的道行如此深厚,当是个仙风道骨清癯老人,只因那玄门养命益气之法,方令那声线变得尤为年轻一些,哪想到……

    墨书礼眼瞳微深,眼前这道人生的高高瘦瘦,虽看不出老少男女,面具后透着的那双眼倒是极为飘渺澄透。

    且自“他”露在道袍广袖之外的双手来看,“他”的年纪,怎么也不会太大。

    至少应当是没超过三十岁。

    这年头,二十几岁的道人,便能有这样可怖的道行了吗?

    想到此处,墨书礼主仆二人不禁略略晃神,这便让他们浑然不曾注意到身侧沈岐稍显扭曲的面容。

    惯来温润如玉的沈掌柜而今不受控地拧巴了一张脸,他定定盯着自家小姐脚下踩着的那双皂靴,眼中现了点点的惊悚。

    好家伙,这两寸厚的鞋底,和她这凭空拔高了四寸近五寸的个头。

    ——小姐这是在靴子里戳了节高跷吧!

    ?

    ?阿瑶:这皇子脑袋有病,哥哥姐姐快离他远点。

    ?

    话说,有可能这月会找机会多写点省的下个月完结不了正文

    ?

    然后我在思考,你们希望我是多写几章,还是一章多写几个字?

    ?

    反正字数和总价是不会变的,只是一章多几个字可能看起来价位高

    ?

    书城是千字五书币,目前我们都是两千字章节

    ?

    如果是四千字,那就二十书币,如果三千字就是十五,就这个区别

    ?

    但是可能有些人感官不大一样……

    ?

    所以想问问大家比较接受一天更新的章节(可能)变多,还是一章的字数(可能)变多。。

    ?

    ????

第五九三章 问诊

    沈岐的眼神飘了又飘,他越是想着“高跷”,那目光便越发不受控地往慕大国师的鞋底子上瞅。

    嘶~他这完全是移不开视线啊——

    这可不好,小姐眼下正忙着和二殿下相互恭维,是以一时半会还不曾瞅不见他,倘若等下小姐回了神发现他一直在盯她的厚鞋底……

    那他岂不是小命休矣?

    啧,他还是赶快溜出去比较好。

    沈大掌柜如是想着,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干脆利落地选择与屋中另三人告了罪,以“楼中事务繁忙”为由,拔腿开了溜。

    忙于细究墨书礼二人面相的慕惜辞不疑有他,只含笑颔首,目送着沈岐出了屋,继而杏眼微收,重新将眸光转投在了青年身上。

    “福生无量天尊。”小姑娘低了低眉,慢悠悠诵了声圣号,声线微缓,“殿下,贫道方才观殿下的面相,见您眼下泛青,目生倦色,当是近来几日都不得安枕……”

    “怎的,殿下近期是有了什么烦心事吗?可要说与贫道听听。”

    “先生观察的果真细致入微。”墨书礼闻此微怔,随即唇角轻弯,露出个苍白的笑,“小子近日确乎是夜不安寝,却并非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烦心之事。”

    “只是临近九月,天气骤凉,小子惯来体弱,又被那冷气催得发了寒症,各方筋骨疼痛难耐,这才被闹得无法入眠。”

    “不过,说到这寒症,”墨书礼语调稍顿,搭在轮椅两侧扶手上的手倏然一收,嗓音之下悄然带了几分紧张意味,“先生,您看小子这一身的大病小痛……可还有治愈的可能?”

    “殿下,此事可贫道不敢胡乱开口打什么包票。”慕惜辞闻言不为所动,只抬手一指桌上放着的那只腕枕,“至于究竟能不能治愈、要多久方能治愈,还等贫道仔细为您把过脉、看过经络再说。”

    “殿下,请随贫道来。”

    慕惜辞话毕,引着那主仆二人来到方桌之前,又顾自搬来张小凳。

    墨书礼很是自觉地将手撂上那方腕枕,小姑娘则略一屏息,抬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这位道人的个子不矮,手倒是挺小的。

    ——细细长长,白白净净,不像是个男子,竟隐约有些似个姑娘。

    青年垂眉,被掩在乌色眼睫之下瞳眸不禁闪了又闪,他腹中虽藏了千般疑惑,现下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向外说。

    毕竟这道人的嗓音缥缈得厉害,脸上的面具也盖得极为严实,让人既辨不出男女,又分不明“他”的年龄。

    他贸然发问,只会惹得人家心生不快——这便不如憋住了什么都别说,省的无故招灾。

    说不定,是这道人的骨架生来就偏小。

    墨书礼如是暗忖,慕惜辞却浑不曾在意他变幻莫测的眼神,只细细掐着脉。

    青年的脉象衰微而驳杂,其病之重,比之她阿姐从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他是男子,身体较她阿姐略微结实了那么一星半点,且他这病也不全是胎中带来,故此未尝似她阿姐当年那般虚弱,至少不会话说多了便喘不过气来。

    这脉象,不大对劲。

    慕大国师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而后小心掐诀捻出一缕稀薄的灵煞,将之顺着指尖打入青年体内,并一寸寸地慢慢探查起他的经络来。

    从墨书礼的脉象与面相来看,这人的确是略有些先天不足。

    但那点不足,最多是令他比常人要来得体弱多病一些,但凡习个武艺、多锻炼两番便能好上个九成开外,怎么说都不至落得这般消瘦孱弱,连站都站不起来。

    ——先天的病气废不了他这双腿,更不会将他这个人折磨到这等地步,他这身难捱的病痛,八成之上,都是后天得来的。

    这便是元清嫁至乾平之前……宫中人的斗争?

    收了探脉灵煞的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就手探去重帘之后,摸来几根长短不一的金尾银针,开口道了声“得罪”。

    墨书礼闻声一愣,下一瞬,道人指间数枚银针便骤然脱了手。

    冰冷的针尖穿透布帛刺入青年的皮肉,初时他只觉得骨缝生寒,良久才渐渐涌上了些微的痛。

    “殿下,疼吗?”慕惜辞挑了挑眉,顺势将手下银针又往深处推了三分。

    “刚开始不觉得疼,这会感觉到痛了。”墨书礼抿唇,“而且,痛感好像还在慢慢加剧。”

    “嗯。”慕大国师应声颔首,拨了拨那鎏金的针尾,“殿下,等下到了疼的忍不住的时候,再唤贫道。”

    “哦哦,好。”青年点头,感受着那腿部传来的、愈渐难忍的痛意,眉头锁成了疙瘩,“那先生,我这身病……”

    “殿下,您的腿,不是生来便不能行走的吧?”小姑娘抬眸打断了他的话,“还有,您年幼之时,是不是曾落过水?”

    “而且是在深冬,大概十七到十九年前,您七八岁的时候。”

    “这——”墨书礼闻声哑然,他瞠着双目怔了半晌,许久方叹息着点了下颌,“先生果然是料事如神。”

    “正如您所言,小子八岁之前,身体虽亦算不得好,却也不曾病到连身都起不来、路都走不了的地步。”

    “但打长乐八年,小子不慎于隆冬时节跌入御花园的湖水中、得了场大病之后,这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腿脚也是一天赛一天的不听使唤。”

    青年说着怅然长叹:“那大病刚好时,小子唯觉两腿不如从前利落,慢慢便走不得了,待到次年冬月,我已然再站不起来了。”

    “父皇为此,也曾替小子遍请了天下名医,奈何医者们给小子看过病后,都说自己对这病情束手无策。”

    “偶尔有一两个愿意施针开药的,也大多是只管用上那么一月半月,过了那点日子,这腿仍旧是要废回先前那副样子……后来再就寻不来合适的医者了。”

    “是以,我这轮椅,一坐就是十七年。”墨书礼惨然一笑,“实不相瞒,先生,小子原本已经放弃继续寻医了,若非听狄管事说,您曾治好了慕家大小姐的病,我是当真不愿再来此处的。”

    “嘶——先生,您施的这几针可真够疼的,小子这会着实是忍耐不住了,还请您拔了这几根金尾针罢。”

    ?

    ?墨书礼这个人呢

    ?

    他不是坏人,有不大不小、比较关键的作用

    ?

    结局对他而言算是不错的结局

    ?

    但是……嗯,但是

    ?

    但是我就不说但是啥哈哈哈哈哈哈

    ?

    ????

第五九四章 积寒

    半刻。

    慕惜辞盯着青年腿上那十数根金尾银针的眼瞳微深。

    她方才扎的可都是足六经上的关窍大穴,寻常人被扎成这个德行,早便疼的原地蹦起来了。

    反观这位二殿下倒好,他竟足足迟了半刻的时间,才觉得疼痛难忍。

    这小孩这腿上的经络,堵的可真够厉害。

    小姑娘的眼底不受控地跳了又跳,她吐息一口,继而沉眸抬指,飞速拔去墨书礼双腿之上扎着的那些金尾银针,抿了抿唇。

    “先生,怎么样?”墨书礼紧张不已,适才略微放松了些许的手臂,即刻便又紧绷了起来,“小子这病……还有的治吗?”

    慕惜辞闻声不语,只默默伸手捏了捏青年大小腿上的几处筋肉,面具下死死板着的面容倏然一松。

    “能治。”慕大国师收手起身,看着墨书礼缓缓吐出口浊气,“但有些麻烦。”

    “无碍,此病能治就好,至于麻不麻烦……”青年闻言面上一息,随即惨然一笑,“先生,小子已被困在这轮椅上十七年了,行住坐卧皆需他人伸以援手……”

    “想来,这世间应当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吧?”

    “那不一样。”慕惜辞对着墨书礼做出个“稍等”的姿势,略略摇了头,“殿下,稍安勿躁,请听贫道细细道来。”

    青年应声颔首,广袖微端:“先生请讲。”

    “您这病是后天落成的,并非纯粹的先天体弱。”小姑娘声线微沉,指尖轻点了方桌,“您先天的身体的确较常人弱了一些,却也不至弱成慕家大小姐那个样子。”

    “当年隆冬之时,您不慎落入湖水当中,寒气入体,故此生了场大病。”

    “寒气入体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即便您体质较弱,也只需一个经验稍老道些的御医,为您多开两副药性温和的驱寒药,悉心调养一番便可治愈。”

    “是以,按道理讲,只要那入体的寒气被人驱散得足够及时,就不会留下病根。”话至此处,慕惜辞抬了双眸,语调稍顿,“但您体内的寒气,显然是未被除净。”

    “贫道刚才替您把脉之时便发现了,殿下您双腿上的经络淤堵得厉害。”

    “这大约是当初入了您体内、未驱散的寒气顺着经络沉入了双腿,时日久了,积累成疴,从而堵塞了腿足经络……”继而导致他这辈子都再站不起来。

    深冬的水寒刺骨,轻易便可令那寒煞之气钻入人的四肢百骸。

    何况幼童的经络本就细嫩易伤,墨书礼又先天气弱体虚,这般的寒煞入了体,若不及时为人除去,很容易积累成疾,落下病根。

    再加上有心之人买通了太医,或是在皇子所服用的膳食、汤药之内动下小小的手脚……

    无需耗费多大的力气,依墨书礼当日的身体情况,哪怕那有心人只是在他的汤药里略放些绿豆莲子(注:寒性食物)一类的玩意,都能坏了药性,让他体内积寒。

    “但好在,您双腿的经络虽淤堵多时,却不曾彻底堵死,且以您腿上的筋肉状态来看,应当是一直有人替您不时捶腿揉筋……所以,这便还有的治。”

    “只不过,您这经络堵塞的时间实在忒久了些,”慕惜辞目露怅然,“治疗起来,定然会痛苦万般。”

    “并且,纵然贫道有法子替您疏通经络,您十七年不曾行走……能不能恢复到可如寻常人一般任意行走跑跳、恢复到那程度需要多少时日,这还犹未可知。”

    “……那么,先生,您的意思是?”墨书礼蹙眉,指尖轻轻打了颤。

    “能治,只是未必能好全。”小姑娘敛眸沉吟片刻,“殿下,贫道有九成的把握,能令您重新站起来。”

    “但后续能不能正常行走、随意跑跳,便须得看您的毅力与造化了。”

    “九成……好,好,我知道了。”青年长长吐气,缓缓点了头,“不过先生,小子还有一事不明。”

    “先生您方才说,小子这腿内经络淤堵的厉害——那这淤堵了小子经络的,可都是寒气?”

    “若只有寒气一味,为何父皇当年替小子寻遍了天下名医,也未能将它们驱散殆尽?”墨书礼唇角微绷,“先生,据我所知,寒气入体可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

    “实不相瞒,殿下,您体内积攒着的,除了寒气,还有寒毒。”慕惜辞道,嗓音平静,不起波澜,“奈何,那些寒气与寒毒存在的年头太久,贫道一时也分不清那究竟经年的寒气累积成毒,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至说那天下名医……殿下,天家宫中之斗,您当比我清楚才是。”

    “若宫中真有人铁了心想要废去您这一双腿,医者们又如何敢违逆了贵人们的意思?”小姑娘低头轻哂,“这种事,医不好不过是丢了名声,损些钱财。”

    “但若医好了,那丢的,可就是性命了。”

    丢名事小,没命事大,医者救人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是以,殿下,您若真想细究此事,不如想想,您当日落水前后,可曾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至于到底要不要治这双腿,您可回去慢慢思量,考虑清楚了再来寻贫道也不为迟。”慕大国师说着,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上的那几根金尾针。

    “一来,您这腿若治起来,那痛楚恐不亚于断骨穿心,且少说要施上一个月的针、再喝上一年半载的药,您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二来,贫道过几日要出一趟远门,一时也无法为您连日施针。”

    “三来,眼下已近深秋,要不了多久便会入冬,冬日天寒,本就不宜治腿,真要治,最好等到明年开春,天气转暖再说。”

    “这样……好的,先生,小子记住了。”墨书礼稍加思索,郑重点头,“我回去后,会认真考虑先生今日说过的话的。”

    “对了先生,您这一次要出去多久?”

    “两三个月,最迟年末回来。”慕惜辞弯眼笑笑,“这倒不妨事,殿下若想好了,着人来梦生楼,与沈掌柜知会一声便是——”

    “掌柜自会将此事转达给贫道的。”

    “此外,殿下,恕贫道冒昧一句。”小姑娘转眸一扫青年身后立着的凶面管事,“打这位管事入屋后,贫道便注意到了。”

    “管事分明作了书生打扮,举止亦甚为合度合宜,身上为何会隐隐萦绕着股血煞之气?”

    ?

    ?说到这个寒性食物问题

    ?

    我老娘前年还是大前年,反正我还上学那会不在家,有半年一直吃那个婆婆丁(蒲公英,也是寒性的)

    ?

    然后给胃吃坏了,喝凉水都胃疼

    ?

    前阵子偶然听她提起来,她特别理直气壮,说

    ?

    我都把它做熟了还寒吗?

    ?

    。。好家伙,你这要不是我老娘,我今儿非撬开你的天灵盖瞅瞅里头多少水

    ?

    食物的属性跟他喵的生熟有关吗?

    ?

    只要不是烧成了炭,就算是做熟的,它该是寒性基本也都还是寒性啊

    ?

    不可能做熟就是热性,放温了就是温性

    ?

    记住喽,饭,它不能乱吃!!

    ?

    夏天又要到了,记得解暑可以,但别逮着寒性的玩意可劲儿炫啊,炫多了伤身

    ?

    吃伤了脾胃我可不救

    ?

    ????

第五九五章 落草为寇

    “不知狄管事先前是参过军、入过伍,上过战场,”慕大国师弯着眉眼,一番话说得可谓是婉转至极,“还是做过猎户、屠夫一类,常日需要沾血的营生?”

    墨书礼主仆二人闻此先是一愣,而后青年问询一般回头瞅了眼身后的凶面管事,后者对着他微一摇头,随即上前一步,端起袖子拱了手。

    “先生当真道行深厚、敏锐非常。”狄管事咧了嘴,本来凶悍不已的面容,在这笑意的映衬之下,竟多现出了几分老实憨厚,“不过小人不曾入过伍,也未尝做过什么屠户。”

    “只是年轻之时,曾落草为寇,手上犯过条他人的性命罢了。”

    慕惜辞眉梢微挑,顺势发问:“哦?落草为寇?”

    “是的,先生。”狄管事应声颔首,提及这遭陈年旧事,他倒也没觉有什么可避讳的,大大方方地便将之吐了出来,“小人生在易州,世代以伐木为生,是山中樵夫。”

    “小人十二岁那年,恰逢县令为母过寿,苛增税收、大兴土木。”

    “先考为那税款日夜赶工,积劳成疾,一日神情恍惚,不慎为刀锯所伤,后伤口化脓,久不见好,又赶上夏伏,终染病去世,独留小人与母亲相依为命。”

    “彼时小人年龄尚幼,一时做不起那伐木之工,先妣便采桑养蚕,纺纱织布,不时再绣些零碎的荷包香囊,每逢县中开市,拿着那些布匹香囊,去市上换些银钱、买些米粮。”

    “先妣的绣工尚可,如此倒也勉强足够我母子二人糊口度日。”凶面管事一板一眼,说了个文文绉绉。

    “小人十四便开始上山伐木,十五岁时,先妣上街贩布,偶遇县令公子——先生,您别看小人生得五大三粗,先妣当年却着实样貌清秀,年少时,也是十里八乡排得上号的俊俏姑娘。”

    “那公子见先妣风韵犹存,颇有些姿色,竟动了歪心,提前藏在了出县的必经之路上,待先妣卖尽布匹、返家之时,伺机将她掳去,折辱了她。”

    “先妣不堪受辱,回家后当夜便悬梁自尽了。”说到此处,狄管事不由呼吸微滞。

    “小人接连丧了父母,难免失了理智,在变卖家中值钱物件之后,耐着性子在县中蛰伏半月有余,总算寻到了机会,一举杀了那县令公子,为母报仇。”

    “小人自知杀了那公子,县令必会派尽县中衙役,捉拿小人,于是连夜逃出县令,进山投奔了林中匪寇。”

    “孰料小人刚上山不久,易州州牧就下令清剿各地的山匪……小人由是又被捉拿回了县衙大牢。”

    “那县令认出了小人,当即判了小人一个秋后斩首。”狄管事笑笑,“哪成想,许是小人命不该绝,未到秋日,那县令便先因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而被人检举,为州牧革职查办、收押候审了。”

    “因那县令过去所犯的恶事太多,冤|假|错|案的案底也累了足足一摞,州牧派下的几位大人怕无故枉死了无辜百姓,便将牢中犯人一一拉了出去,重新审问判了案。”

    “轮到审问小人的时候,恰赶上殿下随侍从赶往易州寻医,途径本县,借宿县衙。”凶面管事说着敛了敛下颌,端在胸前的两手微收。

    “殿下听闻小人平生之事,心生怜悯,特收小人做了府中小厮,后又悉心教导小人看书习字……”

    “侥幸能入皇子府,小人已是感恩戴德,今竟又得殿下教诲,自是不敢懈怠半分,小人如是跟着殿下习了数年的诗书。”

    “奈何小人出身乡野,身上俗气难退,又生了副粗鄙面相,这才落得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气度。”管事话毕低目,“想来先生看到的那股血煞之气,亦是源自于这段往事。”

    “原来如此。”慕惜辞听罢微一点头。

    易州离着京城足有千里之遥,似这般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地界,的确易养出那等惯好鱼肉乡里的无耻小官。

    她前生做国师时,便曾顺手解决过不少这样的地|方|官|员,这狄管事的运气算是不错,起码既为母报了仇,又寻了个相当好的去处。

    ——同样被这等狗官害得家破人亡,却无处讨还公道的,这世间还不知道有多少。

    小姑娘想着不禁垂下了眼睫,眸中晃过一线不甚分明的怅然,作恶之人是除不尽的,也不是所有入了仕途的学子,都能守住当年读书时的那一颗热血丹心。

    他们能做的,唯有“尽己所能”四字罢了。

    尽己所能早日平了这大争之世,尽己所能拔除他们能寻到的污吏贪官,尽己所能护佑一方百姓……如是而已。

    “不过,说到这个,贫道倒有些好奇了。”慕惜辞无声叹气,转眸定睛,“殿下要寻医,怎不将那医者召入宫中,反而亲自带着侍卫,跑了那般远?”

    “还不是当初年幼性急,既等不得,亦嫌京中拘束。”墨书礼含笑弯眼,“加之那老医者又上了年岁,不便入京,这才央了父皇,让他允了小子出京求医。”

    “这怪不得。”小姑娘眨了眨眼,她倒没想到,这位看着甚有书卷气的皇子,幼年竟也是个急性子。

    知晓了那凶面管事一身血煞之气的由来,慕大国师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她与这主仆二人又谈了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叮嘱过青年让他慎用寒剂,转头就将两人送出了顶楼。

    待狄管事小心把那清瘦病弱的青年连人带椅抱上马车,墨书礼忽的拉住他的衣袖:“狄常,你怎么看?”

    “殿下说的……”狄管事拧了拧眉,“可是治腿之事?”

    青年不语,只轻轻一点下颌。

    “殿下,依奴才看,那‘妄生道人’,确乎是有几分本事。”狄常沉吟,“就是那‘九成把握’和‘后续要看造化’,听着让人有些不安。”

    “不若这样,殿下,您先不急着做那决定,让奴才再帮您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门路,能治您的病。”

    “左右那道人要出一趟远门,年末才能回来,咱们一时半会亦寻不见他的人影,这段时间空着也是空着,再就不如再好生找找了。”

    “若是真寻不到,等着明年开春、这妄生先生回了京,咱们再来楼中找他,也不算迟。”

    ?

    ?这个管事也不是坏人

    ?

    但是大家应该能看出来

    ?

    他脑子不是特别灵光,是有点粗、有点憨的那种

    ?

    所以看了很多书,学了很多东西后就很一板一眼

    ?

    有点故作文雅的意思,当然这里对他而言不是贬义

    ?

    为啥我说这么多

    ?

    嗯我觉得我文中提示的很明显了

    ?

    以及,古代天高皇帝远县官当霸王的还真不少。。

    ?

    ????

第五九六章 册封(修)

    九月初三,扶离皇城。

    元濉静静盯着被宫人们小心置于桌案之上的那尊十二旒(音“流”)帝冕,神情微有些怔忪。

    今日是储君册立之日,为能让那仪典顺利进行,他难得起了个大早,亥初入眠,将入四更鸡鸣之时,

    便强撑着起了身。

    打他卧病在床之后,他好似已经有许久没在四更时起身了。

    好似也……许久没见过那帮恼人的朝臣。

    老人缓缓伸手抚了抚帝王冠冕上垂落的玉珠,雪色的长眉无声松了又松。

    三十五年前,他第一次戴上了这象征着帝王权势的十二旒帝冕,自礼官们手中接过了那方囚困了他三十五年的传国玉玺。

    而三十五年后的今日,他又要戴着这沉重的金玉枷锁,将那由权势、名利,浮华与虚伪构筑出的牢笼,

    向下传递出去——

    不,也许于熙华而言,这倒未必会是座囚笼。

    如果她那愚蠢的脑子能稍稍开窍一些,如果她学得会审时度势……等到阿衍那小兔崽子一统了天下,她许也能得一世的清闲富贵。

    清闲富贵啊……

    帝王的眼瞳暗了又暗,“清闲”二字,曾是他终其一生也求不到的东西。

    如今竟是便宜熙华那个蠢丫头了。

    “陛下,您准备好了吗?”寝宫门外蓦然响起了青年人沉静又平缓的声线,元濉循声抬眼,果然瞅见了一身朝服的白景真。

    “殿下与文武百官,马上便要抵达青阳宫了。”青年说着低垂了眉眼,文煜帝见到他不禁轻勾了唇角:“景真,你怎的过来了。”

    “今儿熙华得封储君,你这个太子太师,没随着他们一同赶往青阳宫吗?”

    “还不是陛下您只立了微臣一个太子太师,

    并未立下其他少师之臣(太子三少和太子三师),储君麾下的六臣不齐,

    独微臣一人前去,

    不大好看。”白景真摊手,“臣索性便与殿下太傅他们告罪一声,来接您了。”

    “这种事,你竟也好意思怪我。”老人闻言忍不住懒洋洋地翻了翻白眼,这是他不想立那储君的三少三师吗?

    这分明是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过,你既来了,那便由你来替朕更衣罢。”元濉笑笑,挥手屏退了屋中宫人。

    他这会衮(音“滚”)服刚穿好一半,还剩些零碎的配饰不曾穿好,倒也不会累人。

    “喏。”白景真应声拱手,继而小心拾起桌上摆着的蔽膝。

    病痛于人最是消磨,文煜帝不过卧床两月有余,原本尚称得上是健壮的身体,而今竟已枯瘦成了一把包着皮的干骨头。

    三个月前还见不到几根白发的青丝,现下也已尽数化作了满头雪色。

    陛下老得不能再老了。

    青年半垂着的眼珠轻轻晃动,不动声色地将那条束衣裳用的大带,又系紧了三分。

    这套衮冕,文煜帝原本穿着是极为合体的,如今他帮着帝王,

    努力把那衣衫上的一切系带都系到了最紧,

    他穿着它,仍旧显出了几分松垮空荡。

    “别试了,景真,那衣裳系不紧的。”老人的嗓音悠悠传来,带着点说不出的轻快意味,“我老了,这衣裳也早就不合体了。”

    “走吧,崽子,咱们该去青阳宫了。”元濉道,顶着帝王衮冕的老人正欲驱着轮椅转身,孰料掌中便先一步被人塞了只雕了龙头的木杖。

    “陛下,这个给您。”白景真放轻了声调,“免得您等下站不稳。”

    从帝王寝宫赶至青阳宫的路上,元濉尚可乘坐舆辇,但依照扶离的礼法,等到了储君受印受带完毕,要向帝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聆听和帝王训诫之时,他便得站着了。

    “你这小子的心思倒是细。”老人低眸看了眼手中的龙头拐杖,眉目间不由多染了两分的笑。

    他欣然收下了那只手杖,甚至就那样顺势将之横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白景真见状微微翕动了嘴唇,但他踟蹰了半晌,究竟什么话都未曾说得出口。

    ……罢了,陛下他自己开心便好。

    青年怅然轻叹,而后缓缓推动了轮椅,木轮碾过地面时吱嘎作响,元濉听着那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忽的抬了头。

    “景真,你还记得我们去见阿衍的那天,回来时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老人的神情和蔼而平静,白景真闻此微怔,随即闭目颔首:“记得。”

    “嗯,记得就好。”帝王应声,自此便不再开口。

    白景真由是沉默着推着他上了轿辇,又随着那轿辇一路去了青阳宫。

    彼时那宫外高台上已站满了百官,身着储君衮冕的元灵芷也早便就了位。

    轿辇落了地,青年搀扶着文煜帝,一步步登上那座雕龙鎏金的御座,等着帝王坐稳,白景真即刻退回了百官之中。

    鼓鸣号响,众臣齐齐叩首,山呼了那声“万岁”。

    元濉觑着那匍匐于地的文武百官,忽觉生出了满腹的无聊厌倦。

    他当真是已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众爱卿平身——传旨吧。”帝王抬袖,待众臣起身后,方示意老太监捧出他拟好多时的圣旨。

    “传旨——”老内监洪声高喝,转而将那方圣旨奉到了宰相面前。

    上了年岁的老宰相颤巍巍取过那圣旨,展开来,竭力放开了嗓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之务、任人之政,无不躬身勤勉,夙夜兢兢,未至倦至,不敢稍逸分毫。

    “朕疾患固久而年近天时,自当仰祖宗之谟烈,承天地之福庆,昭垂天下,托付至重,承祧(音“挑”)统业,端为元良。

    “咨尔皇次女熙华公主元灵芷,性行恭谦,器质冲远,温文孝友,可堪国之重任。

    “今载籍令典,谨告天地,明启宗庙,俯顺社稷,受尔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以荣百年之业,定四海之心。

    辰和三十五年九月。”

    念完了圣旨,随之而来的便是受印受带,等着这一大串的礼节行毕,元濉便在老太监的小心搀扶之下、拄着拐杖,慢慢起身行至了台前。

    受过印鉴的元灵芷见状上前三步,衣摆一拢,结结实实地行了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待她礼毕立身,那高台上的帝王却倏然两眼一花。

    拐杖堕地,木杖击石一声闷响。

    那曾经威名四方的帝王,已然歪着身,闭目仰跌了下去。

    高台之下,白景真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老人闭目之前,曾无声翕合出了两个字。

    “真好。”

    ——他终于再也不用做这扶离的帝王了。

    ——真好。

第五九七章 崩逝,解脱

    喜与丧的转换只在这一瞬之间,方才还喧天着的喜庆锣鼓,眨眼便喑哑了嗓子,只余两道颤巍巍的嗡鸣。

    众人们惊叫着、推搡着涌上了青阳宫的高台,密网似的将那倒在地上老人层层包裹。

    他们刚得了他们的储君,孰料只一息竟又失了他们的帝王。

    慌乱的人群中,白景真恍若是扎进潮水与泥地里一方细长的石。

    他的身子发了僵,脚下又好似生了钉,那钉将他狠狠钉在了那高台之下,身侧人潮奔流如海,透骨风一次次把他贯穿。

    青年想试着挪一挪步子,那小腿却硬邦邦的,浑不听他的使唤。

    他知道陛下已经去了,他知道这便是他终了的天命——

    白景真迷茫又无措地垮了眉眼,一行泪无端便滚了出来,那水珠烫得像是刚灼开的铁水,刺得他面皮骤然生痛。

    他忽的想起老人与他说过的话。

    “待我死后,将我的尸骨,葬在城外的沧澜山上罢。”

    “记得选一个最高的山头,最好是那种……能俯瞰到整个京城的地方。”

    “不要墓碑,最好连坟包都别留。”

    “——将我葬在山上吧。”

    山上……城外的沧澜山上。

    陛下,您是这一世做够了帝王,来生只想当那纯纯粹粹、心无挂碍的“元濉”是吧?

    是了……若陛下不曾生在天家,他许也只是这世间最寻常的父亲、最寻常的兄长,最寻常,却又无比自由的一个“人”。

    普普通通的人。

    青年缓慢地眨了眼,双眸阖死间有泪珠顺着那鸦睫坠落于地。

    现下他终于明白帝王眼中的落寞究竟源自何方,那孤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看似是一派花团锦簇,实则不过是只金丝编就、丝绸装点的冰冷牢笼。

    帝王是不能被当做“人”的。

    或者说,扶离的帝王是不可以变为“人”的。

    为君者固然手握天下之权,享尽山河之富,可他们身上压着的担子也同样重。

    黎民百姓,社稷祖宗,元氏向来无亲王辅政,想要治理好整个江山便得唯靠那一个帝王。

    于是他们要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不敢将情绪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

    分明是血肉之躯,却得如无情神祇般牢牢冰封住心神,不教外头捉摸到丁点的热意——

    “这样单传的皇族,不似天命所归,倒更像是一种难以摆脱的诅咒。”

    这是这世上最为刻毒的诅咒。

    白景真无意识放空了双目,匆忙赶来的御医们拨开人群,奋力挤进了青阳宫中。

    一行人对着被挪去榻上的帝王又是施针又是喂药,直到那点微不可查的脉搏彻底消散,而他们也再无计可施。

    “皇上,驾崩——”先前传旨的老太监甩着拂尘道了声帝崩,高台上下即刻“呼啦啦”跪了一地的臣子。

    那驳杂而辨不清真假的哭声几乎是一刹便响彻了整个殿宇,白景真随着众人怔怔俯身,跪地重重叩了首。

    “……陛下,您终于解脱了。”

    您不必再做这恼人的帝王了。

    *

    帝王驾崩,尸首须得在青阳宫内停灵七日,七日后方可出殡入棺。

    文煜帝之前便已久病在床,是以那停灵、出殡用的丧仪礼器倒是早就准备了个妥当。

    只是扶离众人虽知晓帝王病重,却并未想过他会在储君的册封仪典上当众咽了气,是以,此番帝王崩逝,仍旧是引出了段不大不小的乱子。

    朝臣们在帝王尸首安置妥当后又哭了一番,便各自离去了;刚被册立完毕的太女元灵芷,也在宫人们的宽慰与搀扶下,回了东宫。

    往来的太监宫女们步履匆匆,满宫庄严的藏青大红,不多时便化为了一室的素。

    偌大个青阳宫转眼就只剩了白景真一人,他褪了冠冕呆立殿中,袖中的手指微蜷,一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宫人们认得这位帝王亲封的太子太师,也知道他是自小被大行皇帝一手教到大的,和陛下的感情自与旁人不同,便不曾出言打扰,只任他石雕一般立在那里,静默无声。

    “白大人,您还好吗?”跟在帝王身侧近四十载的老内监躬身唤回了青年的神思,后者迷惘而迟疑地晃了晃眼珠:“大概?”

    时至今日,他心头藏着的、对元濉的那点怨恨早就散了,余下的便只有满腹难捱的酸涩。

    他既难过于他的离世,心头却又止不住地想为他高兴——

    那个连亲妹妹去世都不敢放声痛哭的帝王,总算挣脱了囚困他一世的枷锁,他从今往后,便可只做他的“元濉”。

    他想,他是该替他高兴的。

    可每当他想要试探性地牵起唇角,那明明早已干涩了的眼眶,却仍旧要向上返出泪来。

    所以,他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

    “大人,节哀顺变,另外,陛下生前曾留给老奴一道口谕。”老太监抱着拂尘欠了欠身,一面微微压低了嗓音,“陛下说,让老奴在他死后,带您去一趟御书房。”

    “御书房?”白景真下意识跟着他轻喃出声,老太监顺势低了低脑袋:“是的,御书房。”

    “大人,陛下说,他在御书房给您留了几样东西,要您亲自去取。”老太监说着做出个“请”的姿势,“白大人,请随老奴来。”

    “那便……有劳公公了。”青年恍惚着应了一声,二人顺着院中小门出了青阳宫。

    御书房离着青阳宫尚有一段路程要走,老太监在路上慢声与白景真说起了文煜帝年轻时的种种趣事。

    他讲起长公主当年缝给帝王的那件狐裘,说殿下的女红差极了,那裘衣不过被帝王穿了两次,便已然开了线。

    他说文煜帝舍不得扔了那件开线的狐裘,又怕绣娘们过分细密精致的针脚全然掩去了小姑娘的一片心意。

    于是平素只执笔提剑的帝王头一次拈起了缝补用的针线,就着殿中通明的烛火,笨拙又小心地缝补起衣衫上的那只洞。

    随帝王一同长大、变老的内监絮絮叨叨,一路说了不知多少故去的陈年旧事,待到二人抵达了那间空冷的御书房,发浊的泪珠早已糊遍了他满是褶皱的脸。

    “白大人,让您见笑了。”老内监抽着鼻子抬袖胡乱擦了把面皮,眼中带了点点的赧然。

    他挥了拂尘,遥遥一指那张宽阔的书桌,声线轻颤:“陛下要给您的东西,就在了书桌左下方第二个抽屉里。”

    “您且去寻一寻罢。”

    “多谢。”青年颔首,略一敛眸。

    他走上前去,俯身拉开那方木匣,其内放着物件登时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摞厚厚的手书。

    ?

    ?呜呜,还是把舅舅写嗝屁了

    ?

    我去睡觉,争取早点起来再肝他娘的两章

    ?

    上章那个圣旨委实给我写萎了

    ?

    关键能搜到的样本都很晦涩,用词奇形怪状,照抄不太可能

    ?

    照抄首先,那玩意不能用来形容元灵芷

    ?

    其次,至少得有一半的人看不懂(有些字就贼生僻啊喵的),然后觉得我在水字数

    ?

    所以,就得参考好几个圣旨自己写。。

    ?

    还得简化。。。

    ?

    二百字写了我足足半小时(可能还不止)

    ?

    写完当场就萎了

    ?

    一点都莫得情感那种萎qaq

    ?

    ????

第五九八章 家书

    当扶离国丧的消息越过重山、传入墨君漓等人耳中的时候,一行人早已入了北疆的地界,离着燕关亦只剩了那么百十里的路。

    苍鹰泛灰的羽翼割裂了北境的风雪,少年沉默着自鹰腿上取下那只好似比平日大了不少的装信竹筒,又从筒中倒出了那封被人折作了扎实细条的信。

    他展了信纸,垂眸细细默诵起其上的字句,白景真的笔迹一向苍劲利落,甚为好看,可这一回,他却再无心思,去欣赏他人的字——

    舅舅他终竟是走了。

    比前生还早上几日。

    墨君漓攥着信纸的指尖不住发了抖,其实他昨日便已隐隐有所感知。

    晌午入北境时曾有一线寒意无端自背脊攀起,他望着远处那覆了雪的连绵苍山,只觉眨眼就生了满腹空旷怅惘的悲。

    少年垂了头,一颗水珠骤然挣脱了眼眶,啪地打上纸面,化开了那信笺上新书就的字,洇成一朵混了墨的霜。

    前生他的身边没有阿辞,江淮的大水也不似今世这般早早便退了,他在淮城赈灾两月有余,殚精竭虑,待到被人逼得诈死逃离,已然是九月秋末。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逃到扶离时,舅舅才刚过了头七、出了殡;他那时是九月廿四赶至扶离的,如此算来,舅舅前世是九月十七殡的天。

    今生竟提前了半个月。

    ……大约是他当真做够了这扶离的帝王罢。

    也算是解脱啦。

    少年无声哆嗦了嘴唇,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他深深呼吸一口,立时有北疆刺骨的寒风顺着口鼻,钻入了他的喉咙。

    那夹了雪粒子的冷风割得他喉管生疼,墨君漓却有意借着那股痛意,驱散脑袋里那段令人昏沉的恸。

    那信纸下还附了两张泛了黄的信笺,纸上的字迹仍清晰娟秀,原本锋利而整齐的边缘,却被人经年摩挲,起了层层的毛。

    少年慢慢辨认着那纸上他熟识的笔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悲意霎时如潮水涌起,只一息便将他彻底淹没,心魂被封于重流之内,地上只余下具空荡荡的躯壳。

    墨君漓无意识佝偻了身形,这样反常的举动,又让骑马跟在他身后的慕惜辞不禁缓缓蹙了眉。

    打昨日入了北境这人便不时的神情恍惚,方才接了那苍鹰送来的信后,这状态竟好似是晃神得更厉害了。

    这……怎的了?

    小姑娘唇角微绷,掌中缰绳轻抖,驱马两步赶了上去,她放轻了声调,小心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阿衍,你没事吧?”

    “……没。”墨君漓怔怔摇头,片刻后木然递过了那几张信纸。

    他咧了嘴,鼻头与眼眶却是通红通红的,慕惜辞说不清他那脸究竟是被霜雪冻的还是在难过,更说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哭还是笑。

    “阿辞,我没有舅舅了。”少年垮了眉梢,眸中的水汽又在堕出眼眶的一刹被风吹作了细碎的冰粒。

    那冰粒顺着他的眼睫攀上了鬓角,将少年人鬓边鸦色的碎发凝成了一小绺的霜。

    小姑娘接了信,眼底的颜色不由越发的深。

    一共三页的纸,第一页是白景真写给他们的、有关元濉去世,扶离国丧的消息。

    后两页,则是一封陈年的家书。

    那是初为人母的女儿家写给兄长的家书,泛黄发旧的信笺上的小字工整而娟秀。

    她透过纸上那些满是欣喜与期待意味的词句,恍惚便像是看到了那个临着窗子、咬着笔头,生性活泼的年轻妇人。

    “阿济(小名)吾兄,见字如面。

    “昨儿乾京又下了雨,雷声大,你外甥闹得厉害,整夜都不得安生,奶娘一晚上没合眼,气得我差点拎着他的包袱,把他从那窗子里扔出去。

    “但是耀耀说,小孩子刚生下来就是喜欢哭闹的,尤其被那雷声惊了后——他让我暂且忍一忍,或者干脆先把那臭小子扔去偏殿,等着过两个月长大一些,不那么怕雷怕雨了再接回来。

    “我想了想,觉得扔偏殿是个好主意,不过到底没能忍心,毕竟我再嫌弃他,他也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虽然小孩子真的很麻烦也很能闹人就是了。

    “说到这个,哥,我小时候有他这么能闹吗?我觉得我还挺乖的。

    “宫中的太医说我身子恢复的还算好,这两日耀耀也许我出宫玩了,我上午便跑去国公府找了妘妘。

    “她生的那对龙凤胎可真可爱,男孩结实白胖,一看就知以后得是个上房揭瓦的性子,我还挺喜欢的。

    “小姑娘虽是瘦了点,但长的乖,眼睛黑亮黑亮,特别安静,就是身子不大好,总有些病歪歪的,可能是教先前难产憋着了,妘妘也是跟着操碎了心。

    “哥,你说咱们家阿衍长大了会成什么样子,是乖巧还是调皮?我倒挺想接着生一个女儿,或者让妘妘再来个闺女,这样我们俩就能当儿女亲家啦!

    “哦对,忘了告诉你,耀耀给你外甥起名‘君漓’,我觉得文绉绉的还不明所以,刚好前阵子看玄门的书,顺带就给他取了个小名‘阿衍’。

    “这名字嘛,反正我也是随便那么一起,他若喜欢,长大了留着当字也行,要是不喜欢,那就随他自己胡乱改了。

    “再一个,哥,你说我嫁过来都好几年了,给你写了不知道多少封的家书,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好好回个信呀?

    我这一切都好,勿念。长乐八年秋,七月廿一,妹,清书。”

    “……原来先皇后当年给文煜帝写了这么多家书。”慕惜辞声线微哑,一时说不出心下究竟是番什么样的滋味,“扶离也国丧了。”

    “白景真说,他从御书房的抽屉里收拾出来好多的手书家信,唯这一封他觉着很有必要先让我们看一看,便让苍鹰把它先行送过来了。”少年闭目。

    “余下的,他后续再寻机会着人送来。”

    “仔细算算时间……想来舅舅当年便是收到了这封信,才打消了继续针对国公府与温姨的念头,奈何——”

    元清说想要跟温妘结成儿女亲家,还说喜欢慕家的那对龙凤胎,于是一向疼宠妹妹的元濉软了心,将先前设好的埋伏一一搁置起来,只为让他小妹少跟着温妘一同上火受累。

    只可惜……

    墨君漓的眼瞳暗了又暗,他转头看了眼马上的姑娘,声线轻飘飘的,恍若梦呓:“阿辞,今晚陪我给舅舅祭一杯酒吧。”

    “我想送他一程。”

    ?

    ?。。起床失败,剩下时间肝不出一章了,明天继续努力早起

    ?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难过啊这几天睡睡不着起起不来

    ?

    双倍月票快结束了,容老夫打劫一波

    ?

    交票不鲨,这月想蹭榜

    ?

    ????

第五九九章 “一路走好。”

    “好。”慕惜辞轻轻颔首,随即将那几张信纸仔细叠好,小心塞去了少年掌中。

    当年之事,他们如今看来只剩了满腹的怅然,除了一句“时也命也”,旁的竟是什么都评论不了。

    自然,他们这些个小辈,原也是没资格去信口评说的。

    小姑娘无声垂了眼,文煜帝的猝然崩逝仿佛是在昭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新时代的开始。

    ——从前属于老一辈人的那个时代眼见着便要落下帷幕,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时代。

    而她并不想要引领什么时代,她想要的,唯有那一个近乎于不可能的“天下太平”。

    ——这世间当然没有绝对的太平,但有相对的,她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让那“相对”的太平来得再早一些、持续得再久一些,能庇护到的人再多一些。

    这是师父的愿望,同样也是她的。

    慕惜辞的眼睫抖了又抖,看着元清写给元濉的那封信,想着文煜帝的崩逝和那已悄然拉开的“大争之世”,她无端便想起师父了。

    “小妄生,知道我们玄门之人的天命是什么吗?”

    那年师父的鬓发还不曾化作那一味雪白,而她也不过是将将年满十一的幼童。

    春日的栖灵山上,抽了条的嫩绿枝桠与盛放的百花勾连成了海,道人随手压低一枝未绽的白桃,她只嗅见花苞内隐隐藏着的、扑鼻的暗香。

    “嗯……是为了悟道求长生吗?”尚且年幼的孩童歪了脑袋,杏眼内满是雾似的懵懂。

    道人闻言不禁当场失了笑,他松了花枝,任那花苞在枝头颤成一团隐约透着粉的光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不是哦。”

    “那、那是为了积攒功德吗?”她眨了眼,印象中的师父,不时便要将“功德”二字挂在嘴边,她想着,这许就是他们终生所追求的东西罢。

    “那么,小妄生,你要如何积攒功德?”道人反问,顺势揪了片梢头的嫩叶,吊儿郎当地叼进嘴中,浪荡自在得仿佛是尚未加冠的少年。

    “要……做好事?”她仰头看了眼那团晃动的光,只觉脑袋里像是装了浆糊,一时也分不清个个数。

    “那你是为了攒功德才做好事的吗?”道人继续发问,这一问却教她倏然沉默。

    她从不是为了攒功德才去做好事的,或者说,当她偶尔随师父下山,去救助山脚小村子里的村民时,她脑子里浑然不记得要攒什么功德。

    “师父,徒儿不是为了攒功德才做好事的。”幼童摇头,“徒儿只是觉得……觉得……”

    “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做那些事,对吗?”道人笑笑,“这就对了。”

    “小妄生,你要记得,我们玄门之人,理应盛世济民,乱世渡世,逢迷惘之世救心,入无道之世救道。”

    “强求来的功德不叫功德,强贪来的寿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寿禄……我们流云观只求二字‘心安’,尽能尽之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这就够了。”

    “话说回来,眼下时局动荡,这天下分得太久,倒也到了该出一段太平盛世的时候。”道人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回了观中,“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得见这一出盛世。”

    “不过小妄生,为师观你的命格,说不得你能在这大争之世里,闯荡出一番天地呢——”

    “心安”。

    慕惜辞抬手按了按胸前的衣襟,彼时她年幼不懂什么叫“心安”,只觉凡事顺遂了心意便定会问心无愧。

    直到后来她接掌了慕家的军令入得了边关,她方知这世间最难求的便是那句“心安”。

    尤其对她这种人而言。

    她瞅见那漫天的血色不会心安,看到那满沙场无措的亡魂也不会心安。

    边关将士们缺少粮饷,只得拿硬得像石头似的陈年馒头,就着草根往下咽时她更不会心安。

    ——只要墨书远还坐在那九五之位,还在那不顾百姓与将士们死活地挥霍无度,而她又囿于诸般缘由,不得不为他效命,她便不能、也无法心安。

    小姑娘闭了眼,冷风携着霜雪扑面而至,凉飕飕令她定了心神。

    好在今生她不必再辅佐那该死的墨书远,陛下与墨君漓都会是不错的明君——只这一点便能让她的心再多安上不知凡几,如此,也够了。

    慕惜辞仰头看了看天,那积着雪的浓云好似比先前要薄上了一点。

    众人押着那一车车冬衣粮草,于傍晚时分抵至了入燕关前的最后一座驿馆。

    驿丞见几人风尘仆仆,又是自京中押运粮草而来,忙不迭替众人备好了房间,又端来了饭菜。

    饭后墨君漓向那驿丞讨了坛北疆特有的烈酒,又从驿馆庖厨处借来了几只饮酒用的素色瓷碗。

    那驿丞以为他这京中来的金贵皇子,是受不了北疆的风雪,想要饮酒驱寒,于是特意搬出了馆中最烈的那坛,少年对此但笑不言。

    慕诗瑶那小妮子白日里乘车又犯了恶心,接连吃了两三粒药丸方才粗粗止了晕,这一日的奔波闹得她身心俱疲,她几乎是在脑袋沾上了枕头的刹那,就立马昏睡了过去。

    这倒是极大方便了慕惜辞,她在房中等着那小姑娘睡熟,没费多少力气便轻松溜出了驿馆。

    两人带着那酒坛瓷碗,就近寻了个空旷而不见人烟的小山坡,继而拍了泥封、倒了烈酒。

    “阿辞,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墨君漓低了眉眼,变戏法似的摸出只瓷质茶壶,替慕惜辞斟出碗半温不凉的茶,“那便以茶代酒罢。”

    “只是这茶拿出来便冷了,得委屈你凑合着喝一喝了。”

    “无妨,我原本都准备忍着要喝酒了,没想到你竟还拿了茶来。”小姑娘眉目微舒,轻轻摇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少年不曾说话,只静默地摆好了瓷碗,又寻出了扶离上京的方向。

    ——他是乾平的皇子,不好明着祭拜扶离的帝王,那便让他隔着这重重的山海,给他祭上这一碗的酒。

    二人拢了拢衣摆,跪地端起那两只盛了八分烈酒的碗,雪光映照着瓷碗,那酒面粼粼,恍若是舀了碎玉,酒液落地,打出两串寸深的雪窝。

    “舅舅。”

    ?

    ?我去做个核酸然后睡觉

    ?

    难过

    ?

    ????

第六百章 设伏之处

    少年话毕,转而雪地里端来那碗尚不曾动过的关外白,下颌微仰,毫不犹豫地将之一饮而尽。

    被冰雪冻过的酒液入腹像是在喝刀子,墨君漓只觉一刹便被那冷酒刮花了喉咙,千万柄利刃割得他腹中鲜血淋漓,那腥气上返溢了喉管,呛得他不住地咳。

    舅舅死了,他与扶离最后的那点牵绊便也随之而逝。

    前世的万般恩怨终究被湮没在了时流之内,他隔世回望,只望见一团朦胧又泛了黄的雾。

    看不分明、听不清晰,亦渐渐忘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记得曾有一味痛意深入骨髓,现下竟也不再如当日那般的尖锐与窒息。

    他对扶离,已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少年放了碗,俯身对着那扶离上京的方向重重磕了头,积雪触顶,凉意令他躯壳微微发了颤。

    待那大礼行罢,二人收拾好地上的酒坛杯盏,起身拍去身上沾着的雪粒,沿原路悄声潜回了驿站。

    那雪未停,寒夜里又起了风,二人在地上跪出来坑洞,被北风拿新雪尽数填埋,等着次日朝阳初升,那雪地早已是一派平整。

    几人卯时起的床,运粮的队伍不到辰时便已重新上了路。

    临近边关,驿馆里养着的也都是自前线退下的老战马。

    军马的耐性好,跑得又一向比寻常马匹快些,眼下离着燕关还剩下不到六十里的路,只要他们中途不出什么岔子,未末之前,便能顺利抵达燕关。

    众人顶着风雪,接连赶了八||九日的路,如今马上就要到了终点,原本紧绷的精神,难免便有了些许的松懈。

    慕惜辞见兵士们面上多少都带了掩不去的疲倦,心下却不由得骤生警意。

    她驱马上前,小心扯了扯墨君漓的大氅衣角,杏眼幽幽发了沉:“阿衍,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一路走得有些太顺畅了。”

    “连个坑洞都没遇上。”

    这可不大对劲。

    依她前生南征北战十一年的经验来看,似他们这般武备不齐、又运载了大批冬衣粮草的运粮队伍,理应是各路魑魅魍魉眼中的肥肉才对。

    就算现下并非前世那等动荡至极、民不聊生的乱世,被逼的落草为寇的百姓相对少些,这一路也不该走得这般安宁。

    他们押运的,可是够四万余人吃上三个多月的粮草,这么多米粮,即便任意教人劫去了一车半车,所换得的钱财,也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几年了。

    这世间最不乏那等利欲熏心而不顾性命之辈,她可不信,惯来穷凶极恶之徒,能一夕之间便转了性子。

    何况她现在又不是前世那个声震天下的乾平国师,各方宵小也不会惧她,加之那远在京城的侯府一脉……墨书远他们哪能有这么安生?

    “阿衍,你上次去江淮赈灾的时候,路上有这么消停吗?”小姑娘压低了嗓音,少年闻言思索了片刻,随即轻轻摇头:“没。”

    “上次我压着赈灾钱粮物资去江淮的时候,刚出京城不到百里就被山匪截了一番,不过那些人功夫差,不经打,两下就被我的人逮住扭送官府了。”

    “等着后来快到淮城的那会,又被人拦了一遭……我见那几人原是江淮的百姓,便没送官,只压着他们进了淮城,让他们帮着建了些粥棚一类的玩意。”

    “阿辞,你是怀疑……”墨君漓语调微顿,抬眸瞅了眼远处的茫茫群山,“接下来的这段路,许是被人设了埋伏?”

    “嗯,有点。”慕大国师下颌微收,“关键是,即便那些林中匪寇畏惧于慕家军的名声,不敢来劫我们的粮草,那墨书远等人,也不至这么安宁。”

    “再有,阿衍你想,我们走了快九日,马都换了四五批,人定然也早就累了。”

    “若我是那墨书远,前头九日都不曾派人出手,便必会卡在这最后一日、众人懈怠犯懒之时,安排人设下埋伏。”

    “且那最宜设伏之地……”小姑娘敛眸沉吟,而后抬头与马上的少年对视一眼,唇角轻勾,异口同声:“燕关之外。”

    越往北走,那风雪便越是重。

    眼下官道两旁那积雪不过积了七八寸,初初淹过马儿大半截的小腿,待到等下临近了燕关,那雪就差不离能积到一尺有余,可稳稳掩去半条马腿。

    这样的地方,便太适合设伏了。

    雪积的又厚又深,下层的陈雪硬实一些,即便是马儿踩上去,马蹄也不会下陷太多;上层的雪却疏松暄软,颇为透气。

    人若埋伏在这样的积雪之中,既不会露出多少身形,又不至因喘不过气而窒息。

    长途跋涉而来的兵士们要顾着好不容易运来的米粮,路上又消耗过甚,打起来自然是畏手畏脚又无多少力气。

    而他们二人加上督运副官还要看顾那不会武的慕诗瑶……只要那帮人卡好了设伏的时间,再选好合适的地点,这一击便未必不能不得手。

    即便燕关之内的驻|军反应的够快,这群人当真未尝得手,也能让他们狠狠受一顿伤、流不少血。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

    若换成实际——

    “怎么说,阿辞,你有什么想法吗?”墨君漓低笑,眸底显出道不甚明显的杀意。

    ——打得了舅舅崩逝的消息,他这心头便一直压了股无名的火,若那帮人真这么愿意装他的枪头,那就莫怪他把他们当做沙包出气。

    “想法……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慕大国师含笑弯眼,“阿衍,别忘了,这里是边关。”

    “是打过不知多少仗、流过不知多少血的边关——”

    游荡在边关附近、迟迟不肯离去的孤魂野鬼不知凡几,四下角落里也积了不少旧年的杀伐煞气。

    对于她这样擅长引煞结阵的术士而言,此处便是道天然的阵盘,她费不了多少力气,就可设出笼罩全局的困杀大阵。

    ——且那阵势的威力,相较往日所设,定是只增不减。

    “那待会,你设阵,我动手?”少年扬眉,“我估计剩下几个是用不上了,看他们这样子,能保护好四小姐和粮草就行。”

    “没问题,我设阵,你动手,有漏网的,我再帮你补个刀。”小姑娘点头,“不过,我得先知会阿瑶一声。”

    “免得那妮子等下受惊。”

    ?

    ?下章,大学生暴扣一群小朋友

    ?

    大概就这个既视感(bushi)

    ?

    所以为啥总有人学不乖

    ?

    qwq我恨核酸,明天不做核酸不用熬到六七点,争取四点睡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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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