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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四一章 是博弈,也是豪赌

    “其一,元濉已经看出白公子在说谎,并且猜到他曾落入过我手中,也猜到在背后帮着他处理好一切痕迹的人是我。”

    “或者更进一步,他说不准都有已可能猜出了我们与白公子之间的‘约定’,知晓了我心下所打的算盘。”

    墨君漓抬指弹了弹那张略微发皱的纸条:“当然,我原本就不认为,

    我们此番能将他糊弄个十成十。”

    在他先前的预料之内,元濉或许会觉察到其间潜藏着的些许疑处,并循着这些疑点,大致怀疑到他或者老头身上。

    但这问题不大,毕竟眼下的扶离没有其他多余的选择。

    无论是立静淑公主元灵薇为太女,还是命宣宁侯路惊鸿入赘,这二者都意味着元氏江山的彻底终结,

    意味着元氏三百余年的基业,要被就此拱手相让于路家。

    反观,

    若是册立了熙华公主元灵芷,他们至少还能安稳个三年五载,还有那么一线生机。

    说不准,若那元灵芷当真得了个稳妥靠谱又忠心耿耿的得意郎君,能以一己之力把控住整个扶离朝堂,他们元氏的社稷,还真能再起死回生一番。

    加上白景真可是他那好舅舅一手教养出来的,是世间难得的良才。

    就算他不顾及,他对白景真那份亦师亦父的情谊,总也要惜惜才。

    扶离的前朝究竟有多乱,元濉心中自是比他清楚,没了白景真,他在短时间内,绝找不出第二个能力、身手,乃至忠心都与能他相匹的治世之才。

    他找不出,也知道白景真不是那等能轻易叛国之人,便定然会选择充聋作哑,

    装作不曾察觉到半点疑处的样子,忍着那股疑心,留下白景真一条性命。

    因为他没得选,是以,即便他知道这背后大半是个十足的陷阱,也只能心甘情愿地跳到那陷阱中去。

    ——他先前从未担心过白景真的小命,至多只是思考过,他在赶回扶离之后,会被元濉那老家伙,派人细细盯上好一阵子罢了。

    ——这便是阳谋,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他对他那好舅舅的恶意挑衅。

    他清楚他会看出,埋在“扶立熙华公主元灵芷为储”之下的种种隐患,他也很好奇,好奇他到底会想出什么些样的法子,来解决这些隐患。

    这是场独属于他二人的博弈,亦更似一场史无前例的豪赌。

    扶离的朝堂便是棋局,朝中之人个个都是棋子,至于那元家的江山、扶离的社稷,

    则是被押在赌|局之上的注。

    赢者,

    一统天下;输者,

    一无所有。

    成王败寇。

    ——而他相信自己不会输。

    少年拿舌尖抵了抵自己的上牙膛,唇边的笑意无端带了三分的狞。

    他收好纸条,仔细净手后抄了筷子,重新替小姑娘挑起鱼中的小刺,语调微凉:“其二,元濉虽看出这一切均是我的手笔,却并未怪罪于白公子。”

    “他既不准备治白公子的罪,也不准备就此疏远于他。”

    “他甚至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白景真,让他帮着他递信不说,竟还能令他在信中拐弯抹角地替他说了两句好话。”

    “然后?”慕惜辞接过少年的话头,“阿衍,你就因为这个,便决定要亲自跑一趟扶离,去见见那位扶离的文煜帝?”

    “非也。”墨君漓应声摇头,“不光是为了这个,主要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关于我娘当年出嫁,关于我娘临去前的那点心愿……我想知道他是怎么看这些事的,也想再替你问一问温姨和温府的事。”

    少年说着垂了羽睫:“当然,还想亲眼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前生还在扶离时,白公子曾与我说过,说我的手段虽好,却不比我那舅舅的来得狠辣利落。”

    “不服气?”小姑娘闻此略略转了眸子,“但你亲身前往扶离……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万一他在扶离京城设下天罗地网,故意引你上钩怎么办?”

    “现下的白景真终究还不曾叛国,我们暂也捏不准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慕惜辞皱了眉,“若元濉确实是说服了他,且是将他说服到了他的那一方去——”

    “这便对我们的处境很是不利。”

    “阿衍,我实在放不下心。”

    “自然是不服气的。”墨君漓弯眼笑笑,“再说,难得见他搬出那‘舅舅’的身份,我总得看看他心中揣的是什么主意不是?”

    “至说此事会不会是一计。”少年语调微顿,“不好说,有这种可能。”

    观风阁在扶离之内的触角伸得不算太远,乾京又与扶离京城相去万里之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人能说准,白景真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但,阿辞,我有种预感。”墨君漓面上的笑影一收,认真将碟中挑好的大块鱼肉,尽数拨去了小姑娘碗内,“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后悔。”

    “并且,这一后悔,便是一辈子。”

    他今生委实是不想再后悔了。

    慕惜辞倏然沉默。

    同为重活一世之人,她自是明白少年的这种想法——她今生同样也不想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了。

    但她着实是放不下这个心来……

    小姑娘拿筷子恨恨戳了戳身旁的空瓷碟,半晌闭着眼睛长长呼出口气来:“那阿衍,你去便是,但我有两个条件。”

    少年颔首,乖乖支棱了耳朵:“国师大人,你说。”

    “第一,此事你不能瞒着陛下,走之前得先进宫跟他说一声,听听他的意见,而且,去了扶离后,万不能进皇城。”

    “就算是要见元濉,也未必需要跑到皇城之内——那里完全是人家的地盘,于我们而言,机动性太差。”

    如非必要,龙潭虎穴这种地方,他们还是溜个边扫一眼便差不多得了,全然无需再往深处走。

    左右又不急着现在就推平了整个扶离。

    “放心,我本也不打算瞒着老头,更不准备去劳什子的扶离皇城。”墨君漓含笑应下,“阿辞,你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慕大国师深深吸气,“带上我。”

    少年的笑容只一瞬便僵在了脸上。

第五四二章 我保护你们还差不多

    ……他的确是准备亲自动身走一趟扶离,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想带着他家小姑娘一起去!

    墨君漓陡然慌了神,扶离那是个什么地方,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正如小国师先前所言,此一去是吉是凶,都还不一定呢。

    没人知道白景真到底是被元濉用哪一种法子说服的,也没人清楚,扶离京城内等待着他的,究竟是好茶好酒,还是天罗地网。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她不愿让他去,他又怎会希望小姑娘跟着他一同冒险?

    “阿辞,这不行,这太危险了。”少年奋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别的我都能答应你,但这个绝对不行。”

    “我当然知道那地方危险。”慕惜辞双手交握放了筷子,神情严肃万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

    “总不能真让你单刀赴会,独上鸿门吧?”

    “但这次我不准备带太多人去,除了燕川外,至多再捞上三两个随行的暗卫。”墨君漓咬了咬舌尖,“人少一些,不会太过惹眼,如此,行动起来更为方便。”

    “可这样一来,我这里便匀不出多少人手,多半便保护不了你了。”

    “届时刀剑无眼……”

    “我为什么非要你们的保护。”慕大国师吊着眼角凉凉反问,“阿衍,我的功夫并不差,就算比不上你与二哥,真动起手来,差不离也能跟燕川打个平手。”

    她修了两世的玄门易术,同样也修了两世的内家功夫,细论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高手。

    只是因着女儿家的身体限制,加之她不似墨君漓等人那般,是自小便习武的练家子,这才耐性不足、体力不够,平日也不大愿意直接与人交手。

    实际上,若真打起来,在她巅峰状态下,她也没比燕川他们差到哪去——就是她的巅峰状态维持得不如人家久罢了。

    但她会的,也不光是这点内家功夫呀。

    “别忘了,阿衍,我还有玄术傍身。”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掰了指头,“符阵是最好设的,只要你们能给我拖延出半刻的功夫,我便能因地制宜,设出最合适的杀阵。”

    “有那把青铜匕首在侧,阴煞保准是足够的。”

    “再加上就近引来的些许其他煞气,配合符阵、手诀,不说困死,只说困住——少”慕惜辞低头飞速做了个心算,“说也能困住百十个人。”

    “哪怕这百十个人内有顶尖高手,即便在我的符阵影响下,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自其内内挣脱出来——那也是争取出了一炷香的空白呀!”

    “一炷香的时间,这还不够我们跑出他们的设伏范围吗?”

    她差的是体力,又不是道行。

    单论道行,放眼天下,能比得过她的拢共才几个?

    要不是怕牵连到其他无辜之人,让她多做几日的准备、提前刻点零碎法器,她能把扶离整个京城都塞进符阵里去。

    当然,若她真这么干了,估计阵成之日,多半便是天雷劈她之时——这倒犯不上。

    “再说,扶离皇室不是一直供养着术士吗?”慕大国师蹙眉拍案,“你们总得带一个会玄术的以防意外吧!”

    “术士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万一那文煜帝打了别的主意,铁了心的要将你留在扶离,甚至不惜请动了那术士——你们若毫无防备,不就真中了计了?”

    眼下解斯年的身份还未暴露,他们自然不能带着他一同赶去扶离,除解斯年外,观风阁内能用的术士并不多,且水平参差不齐。

    这种情况之下,带一个半吊子的术士,都不如不带——

    “所以阿衍,你仔细想想,我用得着你们费心保护吗?”小姑娘冷着脸点了桌面,“到时若真交上手来,分明是我保护你们还差不多。”

    墨君漓被她训了个哑口无言。

    那股慌乱与着急之意下了头,少年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小国师所言竟是句句在理。

    他平日只见她懒于动手,一时竟忘了这丫头也是修了两世内家功法之人。

    习武大多先练筋骨皮,后练一口气。

    单拳脚功夫利落的人,至多只能被称一句“武师”,似他们这样内外兼修,才算是正儿八经的习武人士。

    小姑娘是因着修习了玄门易术,于是先修了内家功夫,岁数大些才慢慢练上了拳脚,细论应当是内功远胜于手脚上的功夫,身体跟不上内力,方闹出派耐性不足。

    仔细想想……上个月在淮城林郊,小国师好像就是顶着三日的奔波之苦,扛着九人围剿之困,硬生生杀了两个,困住了七个?

    这种程度,若换了燕川……他能做到吗?

    少年的头皮忽然发了麻,他好好想了想,若这事换了燕川,他倒是能逃,也能比小姑娘多杀两个人,但自己定然是要身负重伤。

    别说脱力了,搞不好老胳膊老腿都得断上两根!

    嘶——

    墨君漓咧着嘴皮倒抽了口凉气,他从前只知道小国师的玄术厉害,今儿一看,她功夫也不差嘛!

    “……那国公爷那头要怎么交代?”少年被慕大国师说得动摇,嗫嚅着放软了声调,事已至此,他心知他是劝不了她了,只得试探着玩一玩曲线救国。

    “这可不像江淮那次,那次他和阿宁远在北疆寒泽,慕姐姐知道实情肯放你走,可国公爷呢?”

    “这回他指定不会放心让你跑那么远的。”

    “那就把实情也告诉他啊。”慕惜辞眼珠一横,目光愈冷,“哪怕我现在不告诉他,过个半年他总也得知道;既然早说晚说都是说,那就干脆一起说了呗!”

    “我们前阵子不是刚吓过陛下吗?”

    小姑娘垂着眼睫说了个轻描淡写:“左右我爹跟陛下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惯来亲如手足。”

    “当兄弟的,有难同当、有惊同受不也很正常?”

    “何况,我爹常年征战沙场,承受力某种程度上讲,应该比陛下高些,我们连保命护心的药都不必准备,端盆冷水或是两块黄连就够了。”

    黄、黄连和冷水。

    墨君漓被她说得喉咙一堵,他一度怀疑国公爷到底是不是这小姑娘的亲爹。

    ——这举动少说得有点私人恩怨,忒狠了点。

    “那这样,阿辞。”少年硬着头皮开了口,“你这第二个条件,我也可以答应,但我同样有个要求。”

    ?

    ?艹,这文越写越像霸道阿辞和她的小娇妻(夫)

    ?

    ????

第五四三章 过招

    慕大国师闻此不由眼珠微沉,她胸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火气隐隐有了上返之势,但她稍加思索,仍旧是耐着性子低了低眉:“讲。”

    “等下回府,你我二人先过上两招。”墨君漓麻着头皮飘了眼神,他觉得自己这会,仿佛是在慕大国师的忍耐底线上反复横跳,

    “若你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阿辞。”

    “那我便即刻带你进宫去寻老头,让他把国公爷叫到宫里来,兵贵神速,此事也耽误不得,我们今日便将话摊开,与他说明白。”

    “但你若走不过十招,那此次赶赴扶离,

    我就不带你了——”

    “阿辞,你看,怎么样?”少年咽咽口水,近乎本能地绷紧了背脊,唯恐小姑娘一言不合,掏出符来揍他。

    “你确定?”慕惜辞似笑非笑地吊了眼角,“没什么禁忌,任我用符使阵?”

    “阿衍,你信不信,若你真放开了任我用符使阵,”小姑娘说着,稍显轻纵地抬了下颌,“这十招下来,你会连我的衣角都摸不到。”

    “我信,所以,自然是有禁忌的。”墨君漓呲牙,“阿辞,

    我们过招的时候,你不能用符用阵,也不能用上你那柄青铜小刀——余下的,便无甚顾忌了。”

    少年话毕,小心翼翼地掀了眼皮:“这样,可以吗?”

    不能用符用阵,也不能用那柄辛金青铜刀。

    那也就是说,她能用的玄门手段,还剩下引煞、掐诀和银针断脉。

    在阿衍的手下走过十招……这倒也够了。

    慕惜辞心下默默计数了一阵,片刻后轻轻点了头:“这好说,我答应你了。”

    “到时若是我赢了,你可不准抵赖。”

    “我的国师大人,小人哪有那个胆子抵赖!”少年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当即麻溜给她新盛了半碗饭来,又将先前的那碗挪到了自己这里。

    二人方才争论了有一段时间,那碗中的饭菜早已经冷得透了,他不愿意让小姑娘吃冷食。

    “瞧你刚刚气得,饭都没吃上几口,”墨君漓抱着瓷碟,

    连嗔带怪,

    “阿辞,

    你先吃着别的,

    我给你重新挑两块鱼肉——上面的估计也凉了,这鱼得翻个面吃了。”

    “就你这老东西事最多。”慕大国师噘着嘴巴一阵嘟囔,顺势给那眼巴巴盯着一桌肉菜瞅了许久的苍鹰添了些吃食,又倒了一小盏清水。

    两人饭后向沈岐讨来了纸笔,给白景真简单写了个回信。

    眼下这扶离去是一定要去的了,但几人会面的时间、地点之类,尚不曾定下,这一往来商量,又要耽搁上不少时日。

    于是二人便索性简单附上了自己的要求,先让那信鹰将信带回去,由白景真、元濉那头,先挑出几个合适的日子,定一定地点。

    这样,等他们这头赶去扶离的人数确定下来,那边的第二封信,多半也该到了——如此,不会太耽误事。

    墨君漓放飞了信鹰,转而引着小姑娘登上了马车,一路回了七皇子府,又二话不说,下车便直门儿奔去了府内设着的练武场。

    二人到了地方,各自从附近的老树上折下段趁手的枯枝,少年歪着脑袋盯着小姑娘看了半晌,禁不住略略扬了眉梢。

    “阿辞,你这身衣裳能行吗?”墨君漓眨眼,“要不要下去换套轻便些的,免得等下施展不开手脚。”

    “不必,我把披风脱了就行。”慕大国师微一摇头,态度颇称得上是轻蔑,“过十招罢了,还用不着换什么衣裳。”

    “想好了吗?”少年挽唇轻笑,不置可否,“今儿我可不会留手。”

    “本也无需你留。”慕惜辞抬着下颌冷哼一声。

    她今日穿的是短袄马面,裙子上前后都设有开口的裙门,只要那披风一去,里头的软料衣裙便不大影响她活动了。

    只是马面多少沉了点,但这问题不大。

    “那成吧。”墨君漓摊着两手叹息一口,目视着小姑娘换下披风,又去了头顶两根稍有些碍事的玉流苏步摇,提上枯枝,整个人气度凛凛,蓄势待发。

    停好马车、跑回来瞅见两人的燕川乐了,他瞧着这事稀奇,忙不迭呼啦啦薅来了半个皇子府的暗卫,又顺手拎过来半个府的侍卫。

    百十号人将那小练武场包围了个彻底,自庖厨内赶过来凑热闹的大师傅看这头气氛火热,乐颠颠捧出了一大篮子的新鲜瓜果,三两下将之洗净切好,依次分了下去。

    “燕统领,您说,这三小姐长得这样娇娇小小,”某黑衫子暗卫啃着甜瓜,悄悄拉扯了燕川的衣袖,“能在咱们主子手头撑过十招吗?”

    “会不会一招就败呀?”

    他来的早,恰听见小姑娘说的那句“过十招”,是以,即便他不清楚,这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大致知道他们今日来此的目标。

    ——对上十招。

    “能不能撑过十招,这说不好,但她指定不会一招就败。”燕川眼瞳微晃,跟着偷摸压低了声线,“你这是没见过小姐动手——别看小姐她生得小,能耐大着呢。”

    “保不齐,在主子手下走过十招,对她而言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他至今都还记得淮城之外那几人的惨状,两个被人一击致命,七个为杀阵所困,自相残杀死了六个,余下一个宿鸿还是半死不活,再想想她当日孤身对上几人时的状态……

    燕川不禁轻轻打了个寒颤,扪心自问,若境况调换,他可做不到他们小姐那样好。

    “咦?三小姐这么厉害的吗!”暗卫瞠目,一时惊得连嘴里的瓜都忘了嚼。

    自家主子的本事,他们这些不时便要被主子抓去练练的暗卫,心下自是最为清楚。

    ——总之这么些年头下来,即便是放眼整个观风阁,能在自家主子手下走过十招的,也都是凤毛麟角。

    至少在眼下跑来练武场看热闹的百十个人里,除了燕统领外,最多也就再有那么三两个,能撑过主子的十招。

    若三小姐能成功走下这十招……那岂不是说,他们这帮暗卫,连人家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都不如?

    “嗯,她手段多着,等下你们可得好好看着。”燕川绷着面容略略点头,“难得见主子动次真格。”

    他估计,自家主子指定是已商量着给小姐设过禁手了,不然,单凭人家那一手玄术,他都怀疑主子他能不能撑过三个回合。

    燕川面无表情地幻想了一下,自家主子被人当场拿符拍死的惨状,继而重新调转回了视线。

    那场中的两人动了。

第五四四章 交手

    两人分列在场中两侧,静静对视了半晌,倏地齐齐动了身形。

    既是要在他手下撑过十招,墨君漓自是当仁不让,手中充剑的枯枝一转,翻手立腕,率先便发起了攻势。

    小姑娘瞅着那截枯枝,

    慢慢眯起了眼睛,她只觉眼前一花,下一息,那裹挟着寒风与冷意的枯树枝子已然窜至了门面!

    慕惜辞见状轻轻挑了眉梢,她神情不变,仍旧是那派稍带轻蔑的漫不经心。

    她踏着禹步,

    拧腰险险避去那劈头而来的一段枯枝,

    同时单手掐诀,飞速引来满手的暗色煞气。

    干瘦的纸条擦过小姑娘的发顶,轻松削下她一小绺细软的青丝。

    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瞅了眼那徐徐落地的一点乌色,指尖微弹,即刻打出两道针似的细细阴煞。

    少年一击未中,正欲逆剑横臂补上一记,那两道疾驰而来的阴煞,却倏然触动了习武之人的本能。

    他忙不迭改了策略,足尖一点,顺势前抵的枯枝,登时完美格挡住了那两道直奔他腰腹丹田要穴去的阴煞。

    暗藏了内力的剑风,刹那化去了那汹汹的煞气,余下的风刀又似那阴煞般,将小姑娘先前的攻击尽数返还。

    慕惜辞匆忙抬袖,掌中枝条稳稳挡上了那道突来的风刃。

    啧,果然拿这么点阴煞,去对付阿衍这种身怀救世之功的承天运者,终究还是太吃力了些。

    慕大国师静默的沉了眼珠,

    待那枝上的内劲散尽,

    她的手腕已然被震得隐隐发了麻。

    奈何墨君漓并未准备给她太多的休整时间,

    下一招在那内劲消弭的一霎便随之而至!

    麻烦——

    小姑娘无声唾骂一口,脚下运着踏罡步斗,闪身退出三尺,继而袄袖一拂,猛地狂飚出数枚金尾银针,根根直冲少年的周身命门!

    小丫头的反应,倒是比他预想中的要快多了。

    墨君漓的眼瞳微亮,从容不迫地调转了手下剑势,拧腕翻花间那银针霎时被枯枝打落,三寸长的银针入地两寸,只余一寸尚颤动着的鎏金针尾。

    那金尾银针令少年的身形有着一瞬的迟滞,慕惜辞抓紧这瞬间的机会,骤然反守为攻!

    方才那一道风刃让她清楚察觉到了二人间的差距,她不是练家子,内功也比不得墨君漓那般浑厚自如。

    再守下去她定然撑不过余下的七招,这便不如换个思路,以攻为守——

    小姑娘的眼神陡然一厉,顺势将手头聚来的煞气通通灌入了枯枝。

    被灌上了她自身灵煞与院中阴煞的枝条顿时变得坚韧无比,

    梢头亦隐约覆了点金石的色泽!

    墨君漓锁紧了慕惜辞掌下的枯树枝子,

    挥袖迎上小姑娘的凶猛来势。

    枯枝交错相抵,立时发出道近乎于金石相撞的清脆嗡鸣,围在练武场外的暗卫侍从们见此不由诧然瞠目,一时竟连手中的瓜果都忘了啃。

    慕惜辞见那剑势被人挡住,再不得寸进半分,干脆借力腾身,凌空翻去了少年身后。

    织着银丝的圈银马面在半空开出朵极夺目的月白花朵,软布绫缎在日色下漾起粼粼的霜波。

    小姑娘落地旋身送出一击,墨君漓背手抬臂,泛着寒芒的枝条利落地截下她的枯枝。

    须臾之间那十招已过,待到二人最后一次对剑之时,那两截枯枝终于再承不住二人的灵煞与内力,只一刹便寸寸崩碎作了漫天残片!

    “好……好家伙,燕统领,三小姐竟然这么强的吗!”之前抱着甜瓜的暗卫叼着瓜皮喃喃惊叹,禁不住用力拽了燕川的衣袖,“说过十招,这还真就撑过去了。”

    “虽说咱家主子好像也多少留了手……但能与主子打成这样的,也确实是少见了。”

    “留手?主子他才没留手。”燕川闻言应声斜了斜眼,“只不过这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没拼全力罢了,该有的可还真半点不少——最多是连招的速度略微慢下一息半瞬。”

    “这倒也正常,毕竟过招不是搏命,小姐又不是自小习武的练家子,而且她也被咱主子设了禁手了。”

    至少,他今天没瞅见他们小姐用符使阵,好像只掐了诀、用了银针。

    “这居然还是被设了禁手!”暗卫听罢不禁瞪大了眼睛,激动中,他一个不慎咬断了一截瓜皮,泛着点点苦意的草味登时散了他一嘴,“那要是没有禁手的话。”

    “三小姐能有多强呀——”

    大概就是能掏两张黄符、一巴掌把他们主子当堂拍死的程度吧。

    燕川眼神一晃,心下偷摸腹诽了两句,面上却佯装出一派一本正经:“很强,比现在还强不少就是了。”

    嘤~这么一说,他们心中突然就多了那么点惭愧。

    围在青年左右两侧的暗卫们不由得面露赧色,齐齐抱着怀中啃剩的瓜皮低了头,心下为自己的“弱小”默默愧疚了一阵,而后抓着自家统领,好一顿叽叽喳喳。

    燕川叫这帮人问了个苦不堪言,从小姑娘哪学来的这身本事、他们有朝一日能不能变得和三小姐一样厉害,再到小姐她还缺不缺暗卫,他听得脑仁发了胀不说,耳朵也快起了老茧。

    奈何练武场中初初停手的二人却对这些浑然不觉,慕惜辞扔了手头那截快碎成渣的树杈,顾自重新穿好了那件被她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披风。

    墨君漓与她一同扔了枯枝,而后俯身蹲了下去,任劳任怨地薅回那些被他打得入地两寸的金尾银针。

    练武场内设的是沙地,那针落地的速度极快,针身无甚大碍,针尖倒是被磨损去了不少,少年低头瞅见那银针惨状,憋不住垂眼沉默了片刻。

    “回头我再命人重新给你打两根金尾针罢。”墨君漓讪笑着将那两根废了的银针收入袖中,起身挠了挠头,“这几根就别用了。”

    “随你的便,左右我那还有不少备用的。”慕大国师不甚在意地耸了肩,抬手一捣少年的胸口,刚跟他打完,她这虎口现在还麻着。

    “不过话说回来,阿衍,这一回,这十招我可算是撑过去了吧?”

第五四五章 他是不是快嗝屁了!

    “算算算,这必须得算。”墨君漓麻溜地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他这会哪里敢与慕大国师玩那出耍赖的戏码?

    何况方才交手之时,他便看出来了,他家小姑娘的这一身武艺真不算差,走一趟扶离,也应当是出不了什么问题。

    再说,

    此行亦未必就有他们想的那么凶险,毕竟他的直觉并未让他对扶离生出太多的抵触情愫,他反而有了种玄之又玄的奇妙预感。

    说不得他们此次,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收获——

    少年闭了闭眼,随即嬉笑着将小姑娘推出了练武场:“阿辞,你且歇歇,我立马叫他们下去备车。”

    “这还差不多。”慕惜辞低声嘀咕一句,

    继而转头看了眼那嬉皮笑脸的少年,“记得再多备一盆冷水,或是带上两块黄连。”

    冷、冷水,黄连。

    墨君漓面上的笑意陡然一僵,他皱巴着面容低眉看了小姑娘半晌,勉强挤出个苦哈哈的笑来:“阿辞,你还真准备给国公爷泼冷水、塞黄连呀?”

    “要不然呢?”慕大国师歪着脑袋说了个理所当然,“万一我爹也被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可不就得用那玩意激一下。”

    “关键是我今儿带出来的那几根银针,刚刚都打废了,身上也没多余的,不能扎他的穴道,不然,照着那几个全身最疼最狠的穴道来两下子也行。”

    小姑娘微一耸肩,语调甚是轻描淡写:“只不过,我爹这久经沙场的,耐痛力应当是比常人高些,搞不好得一口气全扎上才行。”

    “只是那样,

    要耗的针就更多了。”

    “那……那都是哪几个穴位呀?”少年扯扯嘴皮,

    犯贱一般多问了一句。

    慕惜辞闻言颇觉好笑地转过头来,视线静而缓慢地自他身上那几处穴道扫过,而后重新别过了脑袋:“明白了?”

    墨君漓只觉头顶一凉、面上一痛,后脖颈嗖嗖冒了风,借着胸前发堵,四肢发麻,肠胃也阵阵抽了筋。

    他忙不迭捂了脑袋抱了脖子,顺带躬身藏好了胸节腰腹,夹起尾巴麻利溜了,绝口不提那穴位之事——

    他原想跟小国师说,废几根针不要紧,他府上医师那里还有些普通银针可以用,但他仔细想想那些穴道,和国公爷届时有可能被扎成刺猬的样子……

    嗯,他还是不说为妙。

    万一他那未来老丈人以后发现,这银针是他给小姑娘拿上的……

    那他岂不是要小命休矣?

    ——黄连和冷水挺好的,除了一个苦了点,一个湿了点,

    没毛病。

    少年偷摸咽了口口水,

    晃着脑壳,逼自己强行甩去了满脑子花里胡哨的鬼想法,

    安生吩咐燕川他们备车去了。

    皇子府侍从们的手脚一向利落,不多时便已然备好了进宫的马车。

    铜铃摇曳脆鸣着一路向着那皇城奔去,燕川收了马鞭,闲闲哼起支不成调的歌。

    “燕川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慕大国师听着那诡异地介乎于好听与难听之间的曲子,不受控地抽抽唇角,“这好像是我头一次听他哼调子。”

    “唔,可能是你那会在练武场上的表现,深深打击到了府中那帮皮猴子们的自信心吧。”墨君漓抖抖眉梢,“我们走前,那帮崽子已经在练武场重新对上手了。”

    “这挺难得的,燕川前两日还跟我抱怨过,说府里这帮暗卫越来越不听管。”

    “这样一想,那的确是有可能。”慕惜辞一本正经地点了头,至此便不再纠结燕川哼歌的事,顾自琢磨待会该怎么跟自家老爹开口的问题去也。

    ——殊不知,真正令燕大统领开心至此的,实为他脑内幻想出来的、自家主子来日可能被小姑娘当场暴扣的可怜景象。

    嗯~

    一想到自家主子未来数十年的悲惨生活,他就憋不住的好高兴呢~

    燕川如是想着,嘴上的小调亦哼的愈发欢快。

    *

    “什么?那元老鬼嚷嚷着要见你,还说是要以你舅舅的身份?”

    御书房内,墨景耀听罢两个孩子讲述的东西,不禁瞪着眼睛一阵狼嚎鬼叫:“他是不是快嗝屁了,还是吃什么玩意不慎吃坏了脑子?”

    “这事儿也不像那老家伙能干出来的呀!”

    “……倒也不是嚷嚷,就是让人写了封信送过来。”墨君漓捂着耳朵无不怨念,他老子这嗓门倒是一如既往的洪亮,这两声险些没给他吼聋咯。

    而且,老头对元濉的态度……好似也不是他预想中的那般咬牙切齿、恨入骨髓,这多少是有那么点微妙。

    “至于那什么嗝、嗝……咳,他确实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少年呲牙,“据我安排在扶离那头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他至多还能活上一个多月。”

    他们家这老头是年纪越大越不要面子了,什么边边角角的俗俚之语都能往嘴里塞,也不怕吓着宫里的花花草草。

    “嚯,那他这辫子翘的还挺早。”云璟帝音调微凉,嗖嗖吊了眉梢,“活该,一早就让他悠着点悠着点,别天天盯着那两个子嗣瞅——”

    “他们扶离那前朝可是够乱的,要换我,光前朝折腾完都要累死了,哪还有功夫往后院里头跑。”

    “他偏不信那个邪——呵,现在怎么样,操|劳过度×尽人亡呜呜呜……”墨景耀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嘴便叭叭出一大串子的东西来。

    墨君漓见自家老子嘴上眼见着便要没了把门的,赶忙抄起桌上摆着的糕点,眼疾手快,一把堵了他的嘴。

    “老头,阿辞还在这呢,你这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冒!”少年说着黑透了一张脸。

    这样的荤话,平日他们爷俩私下唠唠便也罢了,如今他们家小姑娘还在场呢,哪里能说这些,污了她的耳朵!

    “敢不敢说点正经的!”墨君漓眸中破有两分恨铁不成钢。

    差点被那一口豌豆糕噎死的云璟帝,则拍着胸口“呸呸”吐出一嘴的糕点渣滓:“嘿你个小兔崽子,这么大一块豌豆糕,你也敢往你老子嘴里塞!!”

    “不知道这玩意得就着茶水慢慢吃吗?我看你是想造反呐——”

    “真要造反,我就把这一碟豌豆糕全塞你嘴里了,还不给茶。”少年面无表情,“快点,说正经的呢。”

    “我们准备过两日跑趟扶离,老头你意下如何?”

第五四六章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兔崽子,越大越没意思。

    墨景耀端着茶盏偷偷翻了个白眼,一面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忘了小阿辞还在殿中,他确实该揍,但他再该揍,也不至被人猛一下塞一嘴噎死人的豌豆糕吧?

    帝王哀怨着抬眸扫了少年一眼,目中怨气多得近乎滴了水。

    在一旁被迫观看了这一出父子闹剧的慕大国师,

    静静别开了脑袋。

    她一点都不想出言提醒他俩,其实陛下方才吐出口的那点子荤话,根本就不算个数。

    毕竟,营中糙汉子们的荤话黄|腔,开起来可比那“×尽人亡”要荤多了。

    她前生在战场上足足呆了十一个年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样的荤话,是她不曾听说过的?

    小姑娘摸鼻望天,

    那头的云璟帝吨吨灌下两杯茶水,总算顺尽了嗓子眼里糊着的那点点心渣子,

    抱着瓷杯吐出口气:“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

    “想去就去呗,又不是啥大问题。”墨景耀嫌弃撇嘴,“怎么着,还用我给你们安排个车队送送?”

    “唯一麻烦点的,就是小阿辞这里——”帝王说着放了杯盏,抬手一指乖乖坐在椅子上旁听的小姑娘,“小敬不知道她的本事,指定是不愿意让阿辞去扶离的。”

    “这你们俩准备怎么办?”

    “老头,我们今儿来这,本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墨君漓抱胸斜斜吊了眼角,眸中的嫌弃混不逊色帝王半分,“在来之前,我和阿辞简单商量了一下。”

    少年语调微顿:“我们仔细想了想,国公爷总归是要知道阿辞的身份的,这早一时与晚一时,也便没了太大的差别。”

    “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

    一把将话摊开说个明白,省的后续阿辞要赶往北疆,他再放不下心来。”

    去过北疆,过不了两年,小姑娘还琢磨着跑一趟西商,西商之后,更是等着扶离和南疆。

    小国师要不了多久便要往那前朝走了,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能寻出合适又合理的由头,来搪塞住国公爷。

    该说,还是要说。

    “诶嘿,这感情好啊。”墨景耀亮着眼睛,幸灾乐祸,“我就说嘛,这事不能光我一人受此惊吓,小敬那老|王|八|羔|子也别想跑!”

    “你俩等着,我给你们喊个人。”云璟帝乐颠颠地搓了手,一面抻长了脖子,朝着屋外喊了句“德庸”。

    守在门外的老太监应声入屋,向着屋内三人恭敬地行过一礼,笑眯眯等候着帝王的差遣。

    墨景耀搓着指头呲了口白牙,冲老太监弯眼扬了下颌:“德庸,

    你去找个人跑一趟演武厅,把国公爷请来,今日营中无事,他这会应该在演武厅操|练下属呢。”

    “就说我有急事找他。”云璟帝说着对俞德庸用力挤了眼睛,声线吊了个阴阳怪气,“十~万~火急。”

    “喏,老奴明白。”俞公公含笑应下,快步退出了御书房,临走还不忘甚为贴心地替几人带上了门。

    墨君漓见老太监已退下去寻了慕国公,转而重新看向墨景耀。

    “不过话说回来,老头。”少年凉飕飕斜睨着自家老子,轻扬眉角,“我们这次要去的可是扶离京城——你便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墨景耀闻言微怔,下意识张口反问,“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元濉那样多疑又狠辣的性子,你就不怕我们两个有去无回吗?”墨君漓扯扯嘴皮,他怀疑老头他脑子里出了点什么毛病。

    “那可是扶离,是人家的地盘——”

    “嗐,你原是在忧心这个。”云璟帝抬手搓了搓头顶,面容颇有些不大自在,“放心吧,他不会的。”

    “元濉这人的脾性我了解,他虽多疑又手段狠辣,却绝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你怎么说都是他亲外甥,阿辞又是跟着你一起去的,他不会把你们俩怎么样的。”

    “按照你那头的消息,他这会子都病入膏肓,没多少活头了,此番应该只是想单纯见你一面,了了夙愿——阿衍,你不必太过忧心。”

    “老头,你确定他还算不上冷血无情吗?”少年皱了眉头,“他当年可是明知昭武将军府是被人构陷的,仍旧抄斩了白家满门——”

    墨景耀闻言梗着脖子望向窗外:“那不是还留了个白景真嘛。”

    “再说,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随心所欲,为了时局稳定,有些牺牲还是必要的。”云璟帝的眼神越飘越狠,“我前两年不也抄了靖阳伯府。”

    “可湛家你就只杀了一个湛世嵘。”少年的目光平静微冷,“老头,这能一样吗?”

    帝王应声沉默。

    “……可是阿衍,你别忘了,扶离和乾平不同。”墨景耀拿指头戳了点杯中茶水,在桌子上偷偷画起了圈圈,“说实话,纵然是你将我放在元濉的那个位置上。”

    “我也不会做得比他好上太多。”

    “最多是少死几个,流放一群罢了。”云璟帝哼哼唧唧,“当然,那样很容易留下些别的隐患。”

    “你应该知道,元氏单传三百余年,扶离天家的旁支甚少,能在前朝站稳脚跟的元氏之后,更是浑无半个——他们党羽纷争可比咱们这里要凶的多。”

    “天家势弱,世家力强,当时那情况,他要么顶着半朝文官的压力硬生生给白家翻案,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干脆除了白氏,顺带收回来几万兵权。”

    “尤其是在那白将军跟他爹一样,又轴又木,丝毫不知变通,平日还一根筋到,不时要出言顶撞元濉的情况下。”

    墨景耀划拉干了那点水迹,懒洋洋一掀眼皮:“阿衍,这要是你,你怎么选?”

    翻案便是伤筋动骨,搞不好还会崩散大半个朝堂,令时局自此动荡;顺水推舟,那便是痛上一阵,但只要留着白家的后,当帝王的,就早晚能再造一个白氏出来。

    墨君漓垂了脑袋,隐在袖中的手掌摊开复又攥拢,一边的慕惜辞跟着怅然闭目——

    那问题的答案已然昭然若揭,即便换了他们,他们也会做出与元濉同样的选择。

    只是不会做得如他那般绝而已。

    “但……你也说了,他大可以少杀几个。”少年的眼神微闪。

    “这大概跟他的性子有关吧,而且扶离那情况,越是心慈手软,越容易生出新麻烦。”墨景耀耸肩,“不过他这人做事是挺绝的,比较喜欢不留余地。”

    “所以,我虽能理解他的行为,却不会认同他的想法——”

第五四七章 误解

    扶离和乾平的朝堂情势相去甚远,扶离的前朝确乎是比乾平动荡得多;但元濉此人行事又惯来不爱留什么余地……

    是以,他虽能明白他的处境、理解他的行为,却委实不敢认同他的思路。

    墨景耀想着晃了晃眼珠,事若是做得太绝,断的不光是他人的后路,同样也是断了自己的退路。

    就比如小清当年那事……他们这些个老的知道他是口是心非、多有掣肘,可阿衍和乐绾这样的小兔崽子能清楚吗?

    他把话说的那样死,态度摆的那样硬,这便也怨不得孩子们嫌恶他了。

    云璟帝幽幽叹息,想来,要是他不赶快趁这个时间,给这俩崽子的想法掰正掰正、让他们心中提前做好着点准备,来日他俩真见了元濉那老家伙,那还不得闹翻了天?

    ——好歹是明里暗里斗了一辈子的老伙计了,看在他没多少活头的份儿上,他倒也愿意帮他这个小忙。

    “那……他当年为何不让我娘回扶离,还有温姨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墨君漓抿了抿唇,哑声挤出一句话来。

    他眼下心情复杂得厉害。

    他惯来对元濉的印象极差,认为他冷血、多疑又心狠手辣,且从前他一直以为,老头是十分憎恨元濉的,可今日看来……

    他应当是与他那个舅舅,多少有些惺惺相惜才对。

    这有点超出他两生以来的认知。

    “害……这种事,你当年不是带着你老娘溜回去狠狠玩了一个月嘛。”提起亡妻,墨景耀眼底也不受控地多了两分悲戚之意,“臭小子,你还真以为你俩那次回去,你舅舅他不知道?”

    “虞朱的边防形同虚设,皇室更是跟寻常的地方世家,无甚太大差别。”墨景耀撑着脑袋定定盯紧了窗外,“虞朱境内,各国探子密布。”

    “在那里,很难能寻到块所谓‘干净’的地方。”

    “所以,你们娘俩的动作,他那头定然是能知道的——若他真铁了心不让小清回国,你以为你们能通关得那么利索?”

    “那他当初在信里怎么——”说的那么果断绝情!

    少年茫然万般地张大了眼睛,脑袋一时竟有些回不过弯来。

    “他那是怕有心人拿此事乱做文章。”云璟帝长长叹气,起身抬手胡乱搓了把少年的脑袋瓜,“好歹是嫁出去的长公主,乾平和扶离的关系又没那么好。”

    “明眼人都知道两国之间终有一战,不是此代,便是下代,这种情况下,小清若带着你大摇大摆、浑然不加伪装地跑回去,甚至跑回扶离皇城——”

    “你要叫前朝的那帮人怎么想。”

    “至于小妘的死。”墨景耀语调微顿,稍作沉吟,“此事,我们的确也怀疑过与扶离有关,毕竟再早些时候,那封伪造的战报,确实是扶离弄出来的。”

    “但一直没能抓到特别有力的证据,两国互插细作的时日太久,我手里亦没有很确切的名单。”

    “只知道光京中,便有最少五名他国细作。”

    “再一个,那会边关乱着,我们暂且分不出太多精力细究,加之这一茬事,事出诡异,不大像是元濉的手笔,一耽搁便耽搁到了现在……”

    温妘与元清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元濉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按常理讲,他若是真要对温妘动手,即便时为了自家妹妹,也不至直门儿下此死手。

    “然后现在,小敬都不想再追查当年之事了。”云璟帝摊手,“年头太长,他不忍心打搅小妘的清静。”

    “不过,你们要真想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倒是可以等着回头见了面,直接开口问问他。”

    “反正他也没多少活头了,没必要藏着掖着,指定乐意给你们解惑。”墨景耀重新落座,向后一倚,闲闲拍了肚子,“记得,一定要主动问,千万别等他自己说。”

    “那老家伙拧巴得很,你要是不问,他绝对一个字都不给你往外蹦的。”

    墨君漓呼吸微滞:“……老头,好似很了解他。”

    “这都是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了,能不了解吗。”云璟帝弯眼笑笑,“阿衍,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想不通掩藏在其间的弯弯绕绕,你是不愿意去想。”

    “你好像对元老鬼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误解,而后下意识地忽视掉那些隐在暗处的细节……有点幼稚,还有点叛逆。”

    “但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觉得你像是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孩子。”

    “当然,要不要真正去了解他,这选择权仍旧在你。”墨景耀咧嘴,“或者,就这么一直误解着也无所谓,左右乾平和扶离注定不能共存,而你早晚要接手乾平。”

    “坐这个位子的人,适当少一点情感,倒也不是坏事——只要别真变那冷血无情的大冰块便好。”

    “得了,你俩自己寻思寻思,我出门迎一迎小敬,估计他快到了。”

    “我还等着看他待会大受惊吓呢。”云璟帝甚为期待的搓了手,怪笑着晃悠悠出了御书房。

    墨君漓转身踱去小姑娘身边落了座,神情犹自带着点恍惚。

    他脑袋里快混乱成一滩糨糊了。

    慕惜辞不动声色地攥住了少年撂在小案上的手。

    她的脑子同样乱得很,但她究竟不是元氏的骨血,前生也与扶离前朝之人没太大交集,倒不如墨君漓这般难受挣扎。

    “阿衍,你还好吗?”小姑娘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

    少年沉默片刻,微一摇头:“说不上来。”

    “罢了,这会纠结这些也没用,”墨君漓垂头掩面,定定呼出口浊气,“等过几日……我们去了扶离,见着了文煜帝本人再说。”

    “现下还是得先跟国公爷摊好牌……阿辞,你都想好怎么说没?”

    “放心,早就想好了,开门见山就是。”慕大国师应声点头,“我让你带的黄连呢,你拿好了吗?”

    “自然是拿好了的,”少年呲牙,自袖中摸出两块干制黄连,“就在这呢。”

    “可以,稳妥。”小姑娘暗暗比出了拇指。

    与此同时,刚迈入皇宫大门的慕文敬,一个喷嚏打了个惊天动地。

    “阿嚏!!”

    ?

    ?慕爹好像被坑的小绵羊

    ?

    ????

第五四八章 他好想砍他!!

    “国公爷,您还好吧?”许是慕文敬这喷嚏的声势太过骇人,连那走在前方、替他引路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回头关切了他一嘴。

    “无碍,许是方才走得急,不慎灌了一鼻子的冷风。”后者闻言,应声摆了手,心下却不由认真思索起今日这桩事来。

    陛下平日甚少在这个时间找他议事,

    今儿却破天荒的派人将他寻过来了不说,还说是劳什子的“十万火急”。

    ——这事怎么想,他怎么觉着有些蹊跷。

    慕文敬揉着鼻头偷偷撇嘴,他怀疑刚才那一下子,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念叨起他来了,不然他不至于打出这么大个喷嚏。

    ……别是陛下那上了年纪、脑袋瓜子日渐不够灵光的混蛋玩意,

    又琢磨着要往死里坑他吧?

    久经沙场的老将忽觉背脊一凉,身后无端窜起股森森冷风,习武之人的直觉,

    令他本能地觉察到些许不对之处,心头亦跟着生出点不祥的预感。

    他本想找个由子趁机开溜,孰料这一回神定睛,才发现那御书房已然近在眼前。

    并且,他们家倒霉陛下,就笑眯眯地迎在那御书房外。

    见鬼,这下真是连溜都没得溜了。

    慕文敬皮子一紧,头皮倏然便发了麻,他瞅着几丈外负手含笑的帝王,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他脚底分明已疯狂抹了油,步子却不得不一直向前走。

    一股难以言明的恶寒自他脚心缓缓攀上了头颅,他离着那御书房越近,心头不祥的预感便越发猛烈。

    救命,他想逃!

    他宁愿跑去南疆边境,再与桑若那帮用毒玩蛊的瘪|犊|子们大战三百个回合,也不想去御书房——

    这姓墨的肚子里绝对没揣什么好主意!

    慕文敬步步狰狞了面容,待到行至帝王面前,

    他周身的抗拒之意早已溢满了大半个皇宫,奈何墨景耀对此佯装出一派浑然不觉,顾自抬手拍了拍老将的肩膀。

    “小敬啊——”云璟帝嘿嘿鬼笑着咧嘴弯眼(请参见表情“斜眼滑稽”),音调拐了个大河九曲,“你~来~啦~”

    ……没带斩马剑出门,真是他今日所犯最大的错误——

    这老玩意笑的好变态啊!他好想砍他!!

    慕文敬的唇角不受控地好一阵抽|搐,他咽咽口水,强行按下了自己额上跳个不停的青筋,僵着身子拱了手:“微臣,参见陛下。”

    “矮油~小敬,你老是这么见外多礼。”墨景耀一把扶了他的手肘,而后拖着人嗷嗷跨过了门槛,“喊你过来的小太监没跟你说过吗?今儿这是十万火急——”

    “都十万火急了你还在意这些虚礼作甚?快进来。”

    好家伙,他还知道这是“十万火急”啊?

    被人薅着跑了的慕文敬哆嗦着嘴唇瞠了目,他在陛下脸上可是一点“急”的意思都没看出来。

    他觉得他挺开心的,还是幸灾乐祸的那种开心,就好像那御书房内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他一般——

    得,这下他背后凉的更厉害了。

    慕文敬眼底狂跳,不祥之感犹如阴云,

    将他笼罩了个彻彻底底。

    待那不祥的预感攀至了顶峰,二人恰穿行过外头的几重玄关壁障、越过了最后一重门槛,拐入了御书房的内间。

    ——并在抬眼的一霎,恰瞥见了那端坐椅中的小姑娘。

    “咦?阿辞,你怎么也在这?”慕文敬满目诧然,转眸又瞅见小姑娘子坐在身侧的清贵少年,忙不迭微微抬了袖,“见过七殿下。”

    他现在确定了,陛下保准是在诓他,什么十万火急,哪有都十万火急了,还能任阿辞这么个半大小丫头在场?

    慕文敬嫌弃不已地回头瞅了眼墨景耀,后者嬉笑着耸了肩:“小敬,你别看我,今儿本就是孩子们寻你。”

    孩子们,寻他??

    老将霍然竖起了一双耳朵,脑袋亦在一瞬间精神了不止百倍,他胸腔中那颗名为“老父亲”的心脏突的便悬上了嗓子眼——这俩崽子这时间寻他能为了什么事?

    别是墨君漓这小兔崽子偷摸拐跑了他宝贝闺女吧!

    禽兽,他家宝贝阿辞才十三!!

    他剑呢!!!

    慕文敬脑内在一息之间绕了个百转千回,他下意识将眼瞪了个溜圆,正欲开口问上两句,便见小姑娘杯盏一撂,按着衣摆,动作优雅地起了身。

    “没错,爹爹,今儿的确是女儿托陛下去营中寻的您。”慕大国师端着广袖缓步上前。

    她略略绷了小脸,面上的神情严肃万分:“爹爹,女儿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会有些惊世骇俗。”

    “但女儿还是希望,您能耐心听女儿说完。”

    老将的喉结上下微滚,心脏不禁跳得越发快,喉咙也隐隐泛了干:“你说。”

    “好,不过爹,您要不要坐下听?”慕惜辞蹙眉,她老担心她爹站着听,等下会受不住刺激嗷一下子晕栽过去。

    不,他觉得站着比较方便揍人。

    慕文敬抖抖嘴皮,刚想回绝小姑娘的这个提议,忽然想起自己呆会只怕是要受点惊吓,于是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就近寻了个椅子坐了。

    顺带绷起了浑身的肌肉。

    “这回,你讲吧。”慕文敬扬眉示意,慕大国师闻声颔首:“好的,爹爹,是这样,您还记得梦生楼顶的那位‘妄生道人’吗?”

    “求事很灵验的那位道长?”老将抖抖眉梢,“这自然是记得,我还记得你很喜欢去梦生楼用膳,之前还自道长那里,求过几道平安符。”

    “对。”小姑娘点头,“女儿要跟您说的,便与那位道长有关。”

    竟然不关七殿下的事。

    “嗯?”慕文敬眨了眨眼,身上绷着的肌肉悄然松懈了三分,但听闻“妄生”二字,他心下亦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由是坐姿倒是越发端正了。

    “其实——”慕大国师深深吸气,缩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攥紧,“梦生楼也是女儿三年前自沈岐沈掌柜手里头收过来的。”

    “并且这些年京中被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妄生道人’一直都是女儿;您和二哥带着的那个护身符也不是女儿求来的,从里到外都是女儿一手做的。”

    “女儿原本不想这么早便将此事告诉给您的,但今日我们收到了从扶离传来的一封信。”

    “文煜帝邀七殿下前往扶离一叙,女儿担心此事有诈,且扶离皇室一直供养着位道行十分高深的道长,女儿怕殿下只身前往,没有术士在侧会很吃亏——”

    “所以,女儿想随殿下同去。”

第五四九章 得,又晕一个

    慕文敬茫然地眨了眼睛,小姑娘方才一口气倒出来了那么一笸箩的话,令他这可怜的老脑袋瓜,一时半会都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阿辞,你等会,你让我先捋捋。”老将抬手制止了自家闺女想往下继续说的冲动,一面木愣愣搓了搓脖颈,

    “梦生楼是你盘下来的,沈掌柜是你的人?”

    慕大国师应声点头:“对。”

    “那,那个传闻中断卦极准、道行深不可测的‘妄生道人’也是你?”慕文敬怔怔抠头,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还没睡醒,否则,怎会梦到这样离奇的事情?

    “是的,

    爹爹,那位‘妄生道人’,正是女儿。”小姑娘下颌微收。

    “所以,这些年你往家里拿的那些平安、辟邪的符箓,也都是你自己写出来的,不是从旁人那里求来的。”慕文敬拧巴了眉头,“你姐姐吃的那几副药,也是你配的?”

    “没错。”慕惜辞颔首,顺带补充了一下,她当日是如何骗过了众人,“为了演得更天衣无缝些,女儿还特意向殿下借了名会口技、又会些医术的手下。”

    “我们让他提前背好了女儿备下的说辞,掐出女儿平日用的声调,坐在屏风后,按部就班地给阿姐诊脉、开药便好。”

    “那声线大概就似这般。”小姑娘说着还特意掐了嗓子,念出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慕文敬觉得自己的脑袋都麻得木了。

    “那那那……你这些年时不常就和七殿下凑在一起,也不单纯是想要上街玩耍,”老将将头“咔咔”挠出了火星,鬓边零星的碎发,

    也悄然炸成了蒲公英,“更多是为了谈这些……这些正事?”

    什么往扶离插插细作,

    拦一拦寒泽之人偷摸递过来的消息,再搜罗搜罗朝中大臣们的零碎秘辛——

    “您这么形容,也可以。”慕大国师稍显无奈,这倒也不光是为了正事——虽说谈正事的时间居多,但偶尔也有啥都不谈,就四处瞎浪乱窜的时候。

    嗯,这就四舍五入,都是正事了。

    “哦……”慕文敬木然颔首,本就濒临宕机的脑子,这会是彻底宕了机。

    他盯着自家小女儿看了半晌,脑袋里绷着的某根筋,突然便那么被烧灼断了。

    他甚为彷徨迷惘地张了张嘴,而后两眼一翻,整个人似被烘干了的腊肉,又似被熏硬了的咸鱼,就那般硬挺挺、直愣愣地向后栽仰过去——

    得,果然又吓晕了一个。

    慕大国师怅然叹气,

    转头很是无奈地瞅了眼墨君漓,

    后者意会,当即起身,

    麻溜地摊手现出那两块干制黄连,作势便要往老将张着的嘴巴里塞——

    而后手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半空。

    “阿衍,塞啊,你上次塞老子一嘴药丸的时候,动作不是还挺麻利的。”蹲在一旁乐颠颠瞅了许久大戏的墨景耀见状,猛地一拍大腿,“这会怎么还犹豫上了!”

    “……说实话,老头,这概念不一样,我不敢。”少年苦哈哈地扭过头来,向云璟帝递去个“你懂得”的眼神。

    ——上次他喂的是自家老子,这回要喂的可是他未来老丈人。

    ——这概念,能一样嘛!

    他老子再怎么生气,至多也就是给他一顿爆锤,而且,就依着他家老头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再锤能锤到哪去?

    但他老丈人那就不一样了,万一他老人家生了气、记了仇,以后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可怎么办?

    再说,国公爷是征战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功夫也是一等一的高,他那两通老拳可比老头锤他的那几下要疼多了,他暂时还想多活两年。

    墨君漓满目迟疑,墨景耀见此不由低头一啐:“呸!瞧你那点出息。”

    “起来起来,黄连给我,我来!”云璟帝叉着老腰骂骂咧咧,袖子一挽,上前一把夺过了少年手中的两根黄连,“瞧好咯,学着点!”

    他拿着那黄连在慕文敬的嘴边比了又比,觉得整根扔下去那苦味化的许是不够开,于是干脆动手将那药材掰成了几个小块,又唯恐味儿不够冲的,把两根黄连一股脑地扔进了老将口中。

    上等的干制黄连入口,只一刹便迸发出了满嘴惊天动地的冲头苦味。

    慕文敬身体一向康健,这一遭也只不过是一时受刺激,他原本就没晕得太过实诚,这一下更是将他激得“嗷”一声窜了起来。

    “我【哔——】,姓墨的你他【哔——】的作死啊!!”老将被黄连苦得憋不住爆了几句粗口,而后一个鲤鱼打挺,顺势抓着没跑远的帝王衣领,径直赏了他个头槌,转而扒着御书房的窗台,朝外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时间他是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上下尊卑了,他只想提溜着斩马剑,砍死这个往他嘴里塞黄连的狗贼!!

    该死,他今儿出门怎么就没带斩马剑呢?

    慕文敬伏在窗边,恨恨吐出两口苦胆,墨景耀则捂着被人撞出包来的脑门,瞅着窗外哭了个悲悲切切:“诶唷~我那种了二十年的老寒梅喂——”

    “小敬,你轻点吐,要不咱换个窗子——哎哎哎,别介,那是我养了三年的小狗尾巴草~”

    “呔,你家狗尾巴草能养三年!”慕文敬恶狠狠拿袖子一擦嘴边,抄起桌上冷的差不多了的茶壶,吨吨一阵猛灌,“那玩意就能活一年!”

    “我第一年养它,第二年养它儿子,第三年养它孙子——我连着养它祖宗三代,这不行吗?”墨景耀色厉内荏,梗着脖子跟他死犟,“不行嘛??”

    行他奶奶个腿儿!

    慕文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也就是今儿还有两个孩子在场,他放不开手脚,怕影响这老玩意的威严(?)形象。

    ——这若是放在平日,单单有他和这老混账的时候,他要是敢往他嘴里面塞黄连,他非给他揍的当场喊娘!

    灌了两壶茶水、勉强冲淡嘴里苦味,略微平复了些许心绪的慕文敬如是想着。

    他衣摆一撩,重新落了座,继而将双臂撂在大椅扶手上,重重呼吸了几遭,确保声线与表情恢复了正常,这才复摆出派和颜悦色,对着小姑娘盈盈端了笑。

    “阿辞,爹爹方才没吓到你吧?”

第五五零章 如出一辙

    ……您刚才没吓到我,但是现在有点吓到了!

    慕大国师的嘴皮子有着瞬间的抽搐。

    她抖抖唇角,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缩在一旁、怂得如出一辙的天家父子,又抬眸瞅了瞅坐姿甚为金刀大马、气势丝毫不加收敛的自家老爹,突然便悟了。

    她从前还好奇,自家爹爹看着还挺恭谦识礼、对陛下也挺尊重的,怎么就生出二哥那么个成日在宫中上房揭瓦、连皇子都敢暴揍一顿的愣头小子,

    现在看来……

    呵,这完全就是子承父业,她老爹这会就是岁数大了,气质内敛、性子沉稳了些,若换在年轻时,那脾气,

    估计也不见得能比二哥好到哪去。

    这么一想……陛下年轻的时候,得挨了她老爹多少次武力制裁?

    啧,

    惨,

    惨呐,陛下——

    小姑娘无声咂嘴,看向云璟帝的目光中,不由多了两分难以言喻的怜悯同情。

    这眼神险些教抱着脑袋的墨景耀当场哭出声来——天地良心,终于有个乖乖崽子觉得他惨了。

    他这些年,过的真的好~苦~啊~

    老皇帝嘤嘤假哭着挪了挪身子,偷摸缩回了御案之后,墨君漓则扯着嘴角咽了咽口水,他绝对不能让他未来老丈人知道,那两根黄连是他带过来的。

    不然,他这条小命非得折在他老人家手上不可。

    想通了其间关窍的少年暗自攥拳,决心将此事深埋入土中、烂在肚子里。

    “没,爹爹,女儿不曾被您吓到。”慕惜辞略略摇头,话锋微转,“倒是陛下的脑袋,仿佛伤得有些厉害。”

    那大包都快肿的有个半寸高了。

    “呸,

    那是他活该!”提到云璟帝,慕文敬心下刚熄了的火气陡然便又腾上了三分,他冷啐着斜眸剜了那桌后的帝王一眼,令后者委屈巴巴的垮了嘴角。

    不就是两根黄连嘛,瞧这老家伙气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抢了他媳妇、拐了他老娘呢。

    墨景耀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这话他可没胆子跟慕文敬说,他怕一个不慎激发了这老家伙潜藏在心中的少年血气,再冲过来给他一顿暴打。

    “好了阿辞,我们不说他,来气。”慕文敬长长吁气,顾自好生调整了下心态,轻轻拉过小姑娘的手,“说说你,阿辞,你几时学了这样一身的好本事?”

    初初听闻自家闺女便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妄生道人”的时候,慕文敬心下着实是吃了好大的惊。

    但一旦过了那一茬惊诧的劲头,那股惊意便飞速退去,他亦跟着渐渐冷静了下来。

    甚至,他在无形中,便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

    自家小闺女打小表现得就不像是个寻常姑娘,三年前她刚回府不久、张罗着要买下湛氏兄妹之前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十来岁便能看清朝中错杂复杂的情势、分析得出帝王举动利害的孩子,十三岁时会一手出色的玄门易术,仿佛也称不上太过惊世骇俗。

    慕文敬如是想着,眸光放得愈发温柔和蔼,此事说到底还是该怪他,怪他从前不曾关心过孩子们的成长,恍惚中就错过了小姑娘的童年。

    “许久之前就学了。”慕惜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搬出她一早便准备好的那套说辞,“爹爹,您记得咱们国公府京郊的庄子附近,有一处颇为灵验的老道观吗?”

    “女儿年幼时在庄子里呆的无聊,得空便会携着灵琴,去那里玩耍。”

    “那道观我知道,的确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灵验。”慕文敬抚着下颌若有所思,“阿辞是与观中道长们学的本事?”

    “非也,观中道长们囿于女儿的身份,自然是不敢教女儿学这些的。”小姑娘晃了晃头,“但他们看女儿独自带着丫鬟婆子生活在京郊,心下怜爱。”

    “确乎教了女儿不少实用些的小手段,看个风寒、治个跌打损伤之类的寻常玩意。”

    “真正教女儿玄术的,是位偶然途径此处的游方道长——”慕大国师眨了眨眼。

    她师父惯爱云游,前生她就是被云游到乾平的师父给救回去的,她这样说,倒也不算撒谎。

    左右她又没说,她师父是几时云游到这里的不是?

    “那道长见女儿颇有两分根性,天资也还算聪颖,”慕惜辞说了个一本正经,言辞间不带丝毫的磕绊,“便起了爱才之心,顺带收了女儿为徒。”

    “他当日只浅浅教了女儿些许基础之物,没多时就离开京郊,四处云游去了。”

    “说来也怪,师父走后,女儿原以为此生没机会继续修习玄门之术了,孰料打那日起,女儿便能夜夜梦到师父,他在梦中教女儿修道,女儿的本事竟也不曾落下。”

    “想来是他老人家神通广大、道行深厚,已到了来去自如、可轻易入他人梦境的程度罢。”小姑娘道。

    她这说的倒也是实话,她师父的道行的确是到了可自由入梦的地步,前生她十四岁那年,曾有人请动过师父下山。

    大约是那回的事办起来太过凶险,师父不曾带上她,只给她留下足三天的吃食,孤身出了道观——那两日师父便是在梦中查验她功课的。

    虽说她不明白师父她老人家到底是怎样托的梦,但想来多半是与道行有关——她的道行,终究是与师父差得太远了些。

    “这样。”慕文敬闻言不禁微怔,他倒没想到自家女儿还有这样一份道缘,能自如入梦的道长,这怕不是传说中的仙人罢?

    “那阿辞,你还记得你师父的道号和师承吗?”老将忙不迭开口追问,他们在高位坐的久了的人,对着天底下有名的能人异士,多少倒也了解几分。

    “道号陵遥。”慕惜辞敛着眉眼稍一沉吟,细细思索起自家师祖的名号来,“师承……明景散人,哦对了,师父说过,他老人家的道观,就设在栖灵山。”

    小姑娘说得甚为干脆,她想着,反正过不了多久,她还得跑一趟栖灵山,不如现在便给爹爹他们心中铺个底。

    “嚯,栖灵山。”老远缩在御案后头的墨景耀轻声惊叫,“原来栖灵山上有仙人的传说是真的,那还真有这么个厉害道长!”

    “咦?陛下听说过栖灵山?”慕惜辞诧异挑眉。

第五五一章 送命题

    “听说过,传说那地方是座仙山,山上住着仙人。”云璟帝连忙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我倒不觉得那里真有什么仙人,不过确乎是有可能住着几个道行高深的道士。”

    “毕竟,去过栖灵山的人都说那里奇得很,有缘人入山,

    或得奇珍、或得异宝;无缘人入山,便连那山的半山腰,都有可能攀不上去,只能在山脚打转。”

    墨景耀说着笑眯眯地弯了眼:“小阿辞,看来你师父很有本事呢,怪不得你也这样厉害。”

    “师父他老人家当然厉害。”小姑娘甚为骄傲的点了头,那小模样逗得慕文敬直门儿想笑,

    “不过,

    臣女的水平,比之师父还差得远呢。”

    “但话又说回来了,爹爹,女儿那会跟您说的事,您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

    慕大国师拽着自家老爹的手指头晃了又晃,她借着皮子嫩的优势,可耻的偷摸撒了个小娇,慕文敬被她闹得心都化了,险些脑子一热,当场当场答应了他。

    好在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意志较寻常人坚定了不知凡几。

    由是他成功地在那句“好”脱口之前,将之重新咽回了肚子,转而含笑回望了自家闺女:“阿辞说的是与七殿下一同去扶离的事吗?”

    “可扶离京城,并没有阿辞想的那般危险呐。”慕文敬咧嘴假笑,“即便阿辞不去,

    文煜帝也不会对殿下怎么样的。”

    让他闺女跟老墨家那个黑心小兔崽子单独往外边跑?

    呸,除非是他疯了,

    否则,

    他们想都别想。

    慕文敬拿眼角斜睨着身侧不远处的少年,

    一面悄悄磨了牙,他看着自家宝贝闺女,笑了个和蔼万般:“何况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阿辞就不用担心他了。”

    “但是,爹爹,文煜帝不会动手,这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不会对殿下下黑手呀。”慕惜辞蹙眉,“万一有别的扶离朝臣请动了那位道长怎么办?”

    “或者,万一有其他国家的刺客死士,想要在半路截杀殿下怎么办?”

    “虞朱小国几近不设边防,境内他国探子密布。”

    “保不齐就会有别人家的细作,探知了殿下离京赶往扶离的消息,沿路设伏,刺杀于他——就像您和二哥前阵子回京时,在聿川遭受的那波伏击一样。”

    “随行带上个术士,怎么说都更稳妥些。”小姑娘收在袖中的那只手,倏然攥紧,“再说,女儿还有些问题,想当面问问文煜帝。”

    想问的问题……应当是有关妘儿的吧?

    慕文敬忽的沉默下来,

    他低了脑袋,眼睫半垂,定定盯了阵衣摆上绣着的花纹,半晌怅然叹息一口:“殿下手中那么多能人异士,便无一个顶用的术士吗?”

    他知道阿辞的意思,也清楚这孩子心中藏着的执念,但若有那个可能,他还是不大希望小姑娘此番跟着墨君漓跑去扶离。

    诚如她自己所述,纵然元濉不会对孩子们生什么杀心、下什么杀手,但扶离朝中的其他人,却是说不准的。

    虞朱那地方,就是块被各式虫蚁蛀烂了的木头,谁都能往那插上两根针去。

    此行怎么说都有些风险,而他身为父亲,自然是不想让自家宝贝去冒这个险的。

    “有,解斯年。”慕大国师瘪瘪嘴,“爹,您觉得,我们可能在这时候,把解先生喊出来吗?”

    “解先生……这确实不能喊。”慕文敬抬手掩面,解斯年的确暂时动弹不得。

    他相当于是墨君漓在暗中送去相府的一把压箱底利刃。

    这样的利器,当然要留到廖祯等人底牌尽出、只剩最后一点退路之时,再骤然翻刃倒戈,斩断他们的后路,予以他们致命一击。

    亮早了可就没那个效果了。

    “这不就得了。”小姑娘闲闲耸了肩,“这不还是得女儿去最为稳妥。”

    “只是你这小胳膊小腿……”慕文敬单手抠了大椅扶手,他飘着眼神,疯狂寻摸起能拒绝小姑娘的借口来,“回头若真打了起来,殿下应该顾不上你吧?”

    “要是不慎受伤了,这可如何是好?”

    “爹,您想什么呢,女儿哪里就需要殿下他们的保护了。”慕大国师满腹惆怅,不得不将先前用以说服墨君漓的话,再度搬了出来,“女儿的身手不差,又有玄术傍身。”

    “真打起来,是不会吃亏的。”

    “爹,您若不相信,大可以问问七殿下——女儿今日进宫前,才刚跟殿下过了两招呢。”

    “?过两招?”慕·老父亲·文敬陡然警觉,扭头将眼瞪成了一双铜铃,眼神甚为凶神恶煞,“殿下,您今儿还跟阿辞打起来了??”

    “没,国公爷,晚辈只是与阿辞简单切磋了一番。”被某国公注视了的墨君漓头皮一紧,忙不迭摆了手,“阿辞撑过了晚辈十招……还尚有余力。”

    “倒是晚辈小觑了这丫头,若不是晚辈反应够快,多半就要被银针扎成刺猬了。”少年弯弯唇角,顺势夸了夸小姑娘的身手。

    “是吗?”慕文敬满目狐疑,“殿下,您不会是留手了吧?”

    ?救命,这是何等的送命题!

    墨君漓彻底麻了,张着嘴一时挤不出半个字来。

    这问题,他若是说留了手,国公爷定会以此为理由,拒绝小姑娘的请求,等待他的,便是来自自家小国师的一顿暴扣。

    但他若是说不曾留手……那他还不得被护女儿的国公爷当场打死?

    这他喵……这他喵他横竖都是个死啊!!

    少年求救似的转眸看了眼小姑娘,后者见状,假意轻咳一声,唤回了自家老爹的注意:“爹,女儿央殿下不必留手,想来殿下即便是留了,也没留多少。”

    “而这也足以见得,以女儿的身手,并不需要他人的刻意保护。”慕惜辞说着拢了裙摆,继而缓缓蹲下身来。

    她郑重万分,仰头锁紧了老将的眉眼:“爹爹,咱们慕家的儿女,从来都不是那等生在暖室里、见不得风雨也离不了他人的菟丝花。”

    “您总得给女儿个锻炼的机会,何况,女儿也不是京中丁点能耐都没有的娇娇小姐——您相信女儿,就一次,就这一次。”

    “好不好?”

第五五二章 很难把持住

    小姑娘的眼神澄澈而坚定,黑瞳内像是写尽了她满腹的万语千言。

    慕文敬静默低头看向她的眼睛,他轻而易举地自她眸底瞥见了那道灿若星辰的光芒,那是潜藏在慕家人血肉里的风,是镌刻在慕家儿女心魂内的一点神采。

    于是他被她打得落败下来,他终究屈服于小姑娘那双透亮的杏眸之下。

    他想,阿辞自小就比寻常姑娘家要厉害得多,

    也许他真不该继续这样限制着她。

    她不是笼中鸟雀,便合该振翅征战长空,他眼中的“保护”,或许只会成为她的“束缚”。

    他们家的小阿辞,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谁都将她一把掐死的稚嫩孩童了,他该给她个机会。

    心生了动摇的老将仰天长叹一口,

    半晌后怅然不已地轻轻点了头:“好吧,阿辞,爹爹被你说服了。”

    “这一次,你便随着殿下一同走一趟扶离罢。”慕文敬道,顺势抬手摸了摸自家小闺女毛茸茸的发心,“不过,阿辞一定要答应爹爹,万事安全为上。”

    “切莫让自己受了伤。”

    “爹爹放心,阿辞一定会好生注意的!”慕大国师飞速将头点了个如若捣蒜,唯恐她老爹下一息一个不顺意,又生生改换了主意,“女儿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哼,你这个小滑头,这会倒知道跑过来跟你老爹溜须拍马了。”慕文敬故作姿态地拿鼻子哼出句话来。

    他眉眼间的笑意分明都快藏不住了,却仍旧要死死绷紧了唇角,不教那唇边的弧度上弯半分。

    至此,前往扶离一事便算是被基本敲定下来了。

    四人谈完了正事,见时辰尚早,顺带又说了两句闲话。

    其间墨景耀免不了,

    要抱着他那被人撞出了包的脑袋瓜胡乱一通鬼哭狼嚎,

    他一边哭他窗外长了二十多年的老寒梅,一边哭那据传被他养了三代的狗尾巴草。

    “闭嘴,烦死了,什么老寒梅,我看你是想得老寒腿!!”被墨景耀念叨得耳根起茧的慕文敬忍无可忍,拍着小案霍然起身,“再哭,老子给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让你可劲儿陪你那根养了祖孙三代的狗尾巴草!”

    “嘤,你天天就知道凶我。”云璟帝抱着椅垫嘤嘤装哭,还不忘一面冲着慕惜辞说慕文敬的坏话,“小阿辞,你瞅瞅你爹凶的那个样子,吓死人了。”

    “他这么凶,你便别跟着他回去了,今晚干脆就宿在乐绾宫里吧?”

    “姓墨的——”慕文敬闻此,当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头,他面上咧了笑,眼中却闪烁着阵阵凶光。

    “嘿,

    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墨景耀见状立马认了怂,

    “开玩笑,开玩笑~”

    “小敬,你看这外头天色也不早了,待会就该到你府上用膳的时间了,赶紧带着孩子回去罢。”

    “省的等下夜深霜重,再让姑娘家受了风寒。”

    他说着,忙不迭溜溜缩了脖子,又转头打发了自家倒霉儿子,替他送送这尊眼见着便要上了头的煞神:“阿衍,傻坐在那干嘛?”

    “还不快起来,替你老子我送送你老……慕叔叔。”

    好家伙,差点嘴瓢说成了“老丈人”。

    这要真不小心说出去了,他和阿衍还不得被小敬拍死!

    墨景耀顶着自家崽子幽怨且饱含控诉的眼神,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慕文敬只当他这是闲来无事临场犯贱,倒不曾细究过那句稍显诡异的“老慕叔叔”。

    墨君漓见此,拂袖起身,恭恭敬敬地做出个“请”的手势:“国公爷,请,晚辈送您出宫。”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慕文敬颔首,面对这个脾性比墨景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与慕修宁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也愿意多上两分和颜悦色。

    毕竟,这崽子无论是样貌、品性,还是能力,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出色,只要他别想不开琢磨着要拐骗他家宝贝阿辞,他还是很看好他的。

    当然……如果这小【哔——】犊子真想不开要拐他家宝贝闺女,或者他宝贝闺女不幸英年早瞎看上了他……

    那就莫怪他一剑砍了他和墨景耀那个老狗贼了。

    慕文敬悄无声息的弯唇笑笑,那笑中隐藏着的森然之意,令走在前方的墨君漓心下无端便生出股难言的恶寒。

    他下意识打了个细细的哆嗦,继而回头向着老将端出了完美的笑脸:“国公爷,再往前走不了几步,咱们便能出皇宫了。”

    “您今儿是如何来的?可用晚辈再帮您备一辆马车?”

    “微臣今日本就是乘车来的,便无需再麻烦殿下帮忙备车了。”慕文敬脸上的笑意甚为舒缓,目光却又在看清少年面容的刹那,骤然一凝。

    平心而论,墨君漓的样貌生得极好,甚至比他当初年少之时还要再养眼三分。

    这样好的容貌,莫说是阿辞那样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便是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这要不然……他还是找机会跟陛下商量商量,看看给七殿下弄个面具之类的玩意烙脸上吧?

    否则,小姑娘成日对着这么一张脸,实在是很难把持得住啊!

    慕文敬如是想着,眸色不由愈来愈深,墨君漓只觉心下那股恶寒上返得越发厉害,赶忙将慕氏父女好生送出了宫门。

    啧,小兔崽子人不大,跑的倒是挺快,他刚思考要给他弄个什么样的面具,这就跑了。

    老将无不可惜地咂了咂嘴,转而警觉非常地瞅向自家闺女:“说起来,阿辞。”

    “平日里你三不五时的便要与七殿下凑在一起……你这,你对他没有……没有那种想法吧?”

    慕大国师闻言微怔,本能反问:“哪种想法?”

    “那种,就那种。”慕文敬的舌头不禁打了结,他支着手,对着小姑娘好一通比比划划,“就男女……男女之间的那种。”

    见鬼,这种话,他要怎么跟闺女说啊!

    老将心下苦不堪言,慕惜辞听明白了自家老爹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出了声:“您在这想什么呢,爹爹。”

    “女儿今年才十三。”慕大国师扯谎扯了个浑不眨眼,“还不到思量这事的时候呢——您担忧的也未免太早了些。”

    “早什么早。”慕文敬噘着嘴巴嘟嘟囔囔,“今年十三,明年十四,后年十五就该及笄了。”

    “及笄后这府里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媒婆,我哪能不忧心。”

    想多了,就她这样的,怎可能会招来那劳什子的媒婆。

    慕大国师哭笑不得,抬手掩面。

    ——她一时不想理会她老爹了。

第五五三章 放饵

    八月十五,月满中秋。

    寒泽皇宫之内,叶知风闲闲摆弄起面前的一只琉璃酒盏,转眸望了眼高居主位上、神情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年轻君王,眼底的笑容甚是玩味。

    在他们寒泽,中秋便是“霜华神女”的诞辰,是以,

    北疆的中秋,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亦一向是不逊于春节的隆重热闹。

    按说,中秋这日,帝王该在灵宫之内设下祭月大典,以庆神女生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同时再于宫中设宴,

    遍邀朝中重臣……但现在。

    少女低眉转了转手中酒盏,

    盏内清凌凌的酒液漫折出两道微暖的淡色柔光,

    那光打入她的眼瞳,映出酒面之上,她悄然牵起的唇角。

    叶天霖的皇位坐的惯来不算稳定,叶天翰等人也惯来不曾掩饰过他们的野心。

    所以,叶天霖若想保好他座下的那个位置,便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能打压到叶天翰几人的可能。

    眼下她回国也有小半个月了,想来这时间,她那好皇兄已然自那宁王处,搜查到了不少有趣的“好东西”了吧。

    叶知风口中泄出一声轻笑——不然,他身为寒泽新君,便也不会将祭月大典与中秋宫宴,办成这个仓促又敷衍的样子了。

    ——殿中的气氛,也不至这般尴尬紧张。

    不过话说回来,打她回寒泽以后,至今还没能寻到个合适机会,私下里单独见见她另两位手握兵权的好哥哥呢。

    细细算下时日,

    今儿也差不离该到那与他二人见上一见的时候了。

    少女如是想着,

    漫不经心地反手将那一盏清酒尽数扣进了桌上的空盘之内。

    她不喜欢宫中这股分明已是剑拔弩张,却仍要强作一派和乐温馨的虚假,这股虚假令她不住想要作呕,同样也让她提不起半点胃口。

    啧,罢了。

    忍一忍,左右那叶天霖心中憋着事,这会心思都跑到宁王府去了,这宫宴多半也开不了多久。

    叶知风缓缓吐息,趁着殿中众人不备,偷偷闭目养了阵神。

    正如她所料,端坐主位上的君王只又忍了半个时辰,便耐不住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退了场。

    君王一退,殿中先前绷紧的气氛即刻就是一松,朝臣们交谈间的笑闹声亦渐渐多了起来。

    少女见状,略微多坐了那么一刻有余,便随意扯了个由头,带着侍女出了殿。

    起身之时,她佯装不经意地抬眸扫了眼叶天恒与叶天肃的方向,见二人果然有了动身离席的势头,

    当即不着痕迹地弯了眉眼。

    她就知道,难得叶天霖不在场,

    他们又有与十足且恰当的、她接触的理由,这两人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的。

    叶知风缓缓收回了目光,出了大殿之后,亦不曾急着往宫外走。

    她携着侍女,故意在宫中慢悠悠地散了步,闲来无事,还顺带向宫女讨来了盏,宫中今年新制的月亮花灯。

    还成,大典和晚宴虽办得粗糙,这花灯倒还如往常一般新奇精巧,看来对于神女的诞辰,宫人们都比叶天霖这个君王要上心多了。

    少女心情颇佳地翻看着手中灯盏,正欲向前穿行过那条种了青松的石板小路,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朗笑,随之而来的,则是青年故作关切的问询声响。

    “哈哈,小妹,我方才见你匆匆离席,可觉着殿中烦闷,想要提前回灵宫了?”叶天恒眉目含笑,大步上前,“这夜里风寒霜重,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可不大安全。”

    “不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顺路送你一程可好?”

    “刚好我们兄妹也着实是有段日子没见过面了,正巧能趁这机会叙叙旧——前阵子你出使乾平,我都没来得及给你送送行呢。”

    叶天恒说着弯了唇角:“这回便算是为兄给你,一齐补上了。”

    “这样,便麻烦大哥送小妹……”

    “看来大哥今夜,倒是与小弟想到一处去了呢。”

    叶知风慢条斯理地放长了音调,她静静盯紧了青年的眉眼,心下顾自倒计着时间。

    不待她心中自“十”倒数至“一”,二人后方不远处,便已然乍响了第三人的声线,两人循声回头,果瞅见那行色略显匆忙的叶天肃。

    “要不说是自家的兄弟,连这思维都是一致的。”叶天肃大笑而至,抬手一拍成王的肩膀,那动作看起来甚为亲昵。

    “小妹你看,哥哥我这跑都从那殿里跑出来了,便干脆让我与大哥,一同送你回那灵宫可好?”叶天肃道,面上的笑意倒看着比叶天恒多了一两分诚恳与真挚。

    “正巧,为兄也想听听你在乾平的种种所见所闻——听说那地方比我们这里要繁华多了不是?乾京可当真有它传闻中的那样好?”

    “二哥,此事,小妹自是没什么意见,”叶知风闻言轻巧一笑,两句话将皮球踢回了叶天恒处,“你且问问大哥,看看他怎么说罢。”

    其实她心中清楚,她只管应下叶天肃便好,全然无需再多此一举。

    毕竟,不管叶天恒是为了面子上的那点兄弟情义,还是为了略微遮掩下自己那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野心,他都不会拒绝叶天肃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

    但她就是想多行这一步、多走这一圈,她就是想让叶天恒憋口气,看他分明不想答应,又不得不答应的样子。

    她觉得这有趣极了。

    “那……大哥,咱们便一同送小妹回灵宫罢。”叶天肃从善如流,当真转头问了问叶天恒,“你看,如何?”

    他觉得不太好。

    后者闻此,唇边的笑意僵了又僵,奈何,纵然他心下有千百个不愿意,此时也不敢表露半分。

    ——叶知风终究是与叶天霖等人不同,她是灵宫圣女,向来不插手朝政,多半也就不清楚前朝境况。

    他若贸然拒绝了叶天肃,只怕会引得小丫头心中生疑,届时他再想问起她手中攥着的那点兵权,可就不方便了。

    叶天恒敛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面皮:“哈哈……那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二弟你平日公务繁忙,细论起来,咱们兄弟两个,也有阵子没在一起喝茶饮酒了。”

    “今儿就算是借了小妹的光,咱们兄弟一起去灵宫,向她讨来两杯清茶吃吃好了。”

    “如此,便叨扰小妹了。”叶天肃颔首低笑,“还望小妹别嫌弃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整日都没个正形才是——”

第五五四章 甩杆

    “二哥说笑了。”叶知风佯装乖顺的含笑低下眉眼,“都是自家的兄妹,知风怎会嫌弃两位兄长?”

    “真若细究起来,还当是两位哥哥,等下莫要嫌弃灵宫中的茶水寡淡、点心粗糙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小妹放心,灵宫乃侍神之地,

    一贯清雅,本就不似宫中这般注重这些俗物,”叶天肃大笑摆手,“我等又怎会因此便嫌你那的茶水不够香醇呢?”

    “有了二哥这句话,知风心中便算是有了底了。”叶知风微一点头,随即一面讲着出使寒泽之时所遇的诸多趣事,

    一面引着两人缓步出宫,

    向着灵宫的方向行去了。

    灵宫离着寒泽皇宫不远,出了皇城再沿着官道,

    慢悠悠地走上个两刻便是。

    三人一路谈笑着离了皇城,待到赶至灵宫之时,叶知风肚子里囤着的那点新奇趣事,已然讲去了大半。

    少女领着二人入内,转头便吩咐侍女们备来了点心茶水,继而不动声色地拈来根阿洛平时绣花用的寸长小针,将之偷偷藏入了袖中。

    等下她还有一场大戏要演,为防待会临到场时憋不出泪花,她还是提前备下这么根小针为妙。

    ——万一到时候真哭不出来,她就拿绣花针去扎自己的指头尖。

    都说十指连心,那痛感,届时一定能让她滚出泪珠子来。

    叶知风在心下如是暗忖,回过身来便又是一副笑靥如花。

    她施然落座,抬手替面前的两个青年一人斟出一杯清淡茶水,继续温声讲述起她在乾平的见闻。

    “这么说来,那乾京当真是比我们寒泽的都城要繁华富裕得多啊。”叶天肃喃喃抚掌,顺势端了茶杯,

    “小妹,你这说的倒是让为兄对那乾京,很是生了几分向往呐。”

    “乾平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乾京比咱们这里繁华富裕,本也正常。”叶知风挽唇浅笑,低头饮茶润了润喉咙,“不过知风最为羡慕的,还是那边的气候。”

    “乾京可比咱们寒泽要暖和多了,霜雪少的地方,林木也格外多些。”

    “尤其是聿川的山林,那林子密的,放眼过去,浑然瞅不见丁点缺漏。”少女敛眸,意有所指,“任那树顶蹲上三五个人,马车打下边走过去,亦是连半个人影都瞅不见。”

    “他日若有机会,两位哥哥倒不妨去那边看看……也好见见他国的风土人情。”

    叶知风话毕,

    叶天恒兄弟两个却陡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少女此番出使之时的凶险,于是胸中隐约残留着的那点、由血缘延伸出来的兄妹情义,

    便令他们心下无端生出了两分煎熬之感。

    “仔细想想……小妹,

    你这一路也是真不够太平的。”叶天肃试探着打破了眼前的这片死寂,他的嗓音略沉,微有些手足无措。

    “记得前阵子我还听手下人提起过,说你们去时曾在聿川遭受过一次伏击,回来的时候,又在陇城外那片草场了挨了刺客的埋伏。”

    “你没受什么伤吧?”叶天肃悄然搓了指尖,面上笑意微讪,“按说,你回来那日,为兄便该来灵宫看一看你。”

    “只是我那时想着,乾京离着咱们寒泽皇都足有千里之遥,你这一路奔波劳碌,许是需要好好休息两天,这才……”

    “哎,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够尽心。”叶天肃说了个叹息不止,叶知风瞧着他眼中半真半假的关怀之意,眸底忽现出一道不明的暗色。

    逸王叶天肃,曾是寒泽四位皇子中,最为忠厚老实、无甚野心的那一个。

    奈何他虽无那等问鼎之心,他的母妃却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太妃”。

    她想要当当朝的太后,她想被录入青史,她想干政垂帘——

    而她的母族亦想在寒泽之内,一家独大。

    人都是会变的,于是叶天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他母妃与母族的教导之下,也终于不再是当初那副模样。

    他不再是那个忠厚端庄、老实而无心登临的寻常皇子,他成了那个手握兵权、野心勃勃的逸王。

    这真让她觉得可怜。

    可惜又可怜。

    叶知风慢慢敛了眉眼,放在膝上的双手微蜷,她的指尖触碰到了袖内藏着的那根绣花小针,唇边的笑意仍旧如先前那般浅淡:“有劳兄长记挂,知风不曾受伤。”

    “慕国公与小公爷的武艺非凡,麾下之人亦个个是能以一当三的能人。”

    “且我们去时遇到的那波伏击,原本便不是冲着咱们寒泽的使臣队伍来的,是以,在乾平将士们的保护之下,知风并未受到半点伤害,也不曾遭受惊吓。”

    “至于回来时的那一遭……”叶知风咬了咬嘴唇,迟疑一般微拉长了声调,“那一遭,幸得湛公子等人仗义出手,又有阿洛舍命相救,知风才侥幸得以安然无恙。”

    “只是知风虽未受伤,我那侍女却险些丢了命去。”

    “哦?这么严重。”叶天恒蹙眉,顺势接过话茬,眉目间的关切佯装了个十足十,“那小妹,你们可曾抓到那些可恶的刺客,有没有查到其幕后的主使之人?”

    “若是追查到了,你千万不要犹豫,更无需担忧,你只管说出来、告诉哥哥便是,大哥自会替你做主。”

    “对,小妹,你那头若是查到了什么,尽管开口就好,哥哥们定然是会替你寻回这个公道的。”叶天肃跟着重重点头,唯恐自己说慢半句,在少女面前便落了下乘。

    他手头的兵权不够,想要达成母妃的夙愿,他要么得想法子得到叶知风手中的兵权,要么便得与叶天恒联手。

    与他大哥联手,显然是个极其冒险的法子,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与之同盟,这样一来,他们父皇当年留给小妹的这点兵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叶天肃略略眯了眼,心下盘算起要如何得到少女的信任,那边的叶知风低眸酝酿了许久,半晌后红着眼眶抬了头。

    “这……两位哥哥,实不相瞒,当日湛公子确乎是帮知风拿下了所有刺客。”叶知风语调微顿,抽了抽鼻子,“知风也确乎是求湛公子帮着留了两道活口。”

    “但有关那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大哥二哥,恕知风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若这样,两位哥哥,且随我去关押那两名刺客的地方,看一看罢。”

第五五五章 飙演技

    叶知风半掩着面容说了个泫然欲泣,叶天恒二人见她做出这般姿态,心下不由跟着起了满腹的狐疑。

    “不过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罢了,小妹,这有什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叶天肃蹙眉,“还是说,那人身份特殊,

    让你不得不心生顾忌。”

    “莫非,是他国来人?”

    “不,不是他国,就是我们寒泽的人。”叶知风摇头,红着眼睛,怅然叹息一口,

    “具体缘由……等着两位哥哥瞅见了那些刺客,

    自然就会明白了。”

    少女话毕缓缓起了身,叶天恒两人看她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

    自是不会再自讨没趣的硬要往下追问。

    左右随她去看看那两名刺客也不算什么大事,并且,她都说了,只要他们见到了那些刺客,便会明白她心中的顾忌,那他们又何苦再逼问于她呢?

    万一给人惹得恼了,反倒是得不偿失。

    打好了算盘的二人跟着清冷少女离了座椅,叶知风见两人动了身,一言不发地引着他们出了这方会客小厅。

    她带着两人穿行过两道长廊,又拐去了宫中偏殿,最后停在了那灵宫偏殿东尽头,一处空置多时的小屋子前。

    “灵宫没建过那等用于关押犯人的地牢,知风便只得将那两人关在这里了。”叶知风回身苍白笑笑,抬手推了门,“里面怕是有些脏乱,

    还望两位哥哥能忍一忍。”

    木门转动,户枢的吱嘎之声酸牙刺耳,少女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门边的两盏烛灯,待那烛火燃起,二人总算瞧见了那两个被关押多时、精神都好似有些恍惚了的刺客。

    屋外的霜华透过小窗,懒散打在几人的面上。

    叶天恒取过壁上的烛火,拧着眉头向前迈进一步,灯光混着月色照亮了半个屋子、映出那两人的身形,他定睛看清他们的身形衣着,眼瞳骤然一缩。

    那两人手脚处的关节与下巴已然被人拿巧劲儿卸去,四肢又被麻绳绑了个结实,这会近乎于是半步都挪移不得——尤其是那个断了一臂的,更是连翻身都不大利落。

    但这倒也不算什么,若换做是他来对付这两个被生擒的刺客,他多半下手只会比叶知风等人更狠——真正令他惊诧的是他们身上穿着的那套衣衫。

    要是他没有眼花看错的话,这些刺客们衣摆上绣着的暗花图腾,好似就是他们寒泽叶氏的图章?!

    “等等,这、这花纹——”同样瞅见那绣花样式的叶天肃失声惊喝,忙不迭擎来另一盏烛灯,俯下身去,提起其中一名刺客的衣摆,就着灯火,仔细照了照其上的花纹。

    “这不是我们叶家的图章吗?”叶天肃低呼,

    “这……这好像是天家的暗卫!”

    “小妹,派人去陇城外截杀你的,是叶天霖?!”

    “怪不得你不愿说出那主使之人的名字,”放了灯盏的叶天恒沉声叹息,“原是那刺客,竟然是陛下派出去的。”

    “大家都是父皇的子女,都是自家的亲生兄妹,”叶天恒后退半步,故作悲痛,“陛下他怎就能忍心下此毒手。”

    “小妹,你放心,此事……”青年说着转了眸。

    他本欲胡乱说两句漂亮话,先安抚住叶知风,却不料不待他将这段慷慨陈词诉之于口,那头的少女便先一步裙摆一拢,“噗通”一声跌跪了下来。

    “小妹,你这是——”叶天恒爪麻,叶天肃也随之傻了眼。

    “诚如两位兄长所见,当日命人在陇城外设伏刺杀知风的,确乎是三皇兄。”叶知风抽抽鼻子,“并且,也不止是陇城外的这一场。”

    少女垂眸,她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飞速取出袖口藏着的那枚绣花小针,继而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之重重扎在了自己的指头尖上。

    十指连心,那针尖入指的一刹,一股钻心痛意即刻便窜上了她的心头,叶知风本就红着的眼眶这下更是红了个彻底,她扑了扑眼睫,泪珠霎时糊了一脸。

    “除了陇城外的这场,其实当日在聿川林郊,慕小公爷他们,也曾抓获过几名我们寒泽的刺客。”少女掩面,哭了个悲悲切切,“据小公爷所说,那时他看得真真的。”

    “那几人招招式式都是冲着使臣队伍来的,别的死士都忙着去截慕国公,唯有那几人寻摸着机会,想要动咱们寒泽的使臣……”

    “他印象深刻,过后还特意寻知风确认过那几人的来处。”

    “他说的明白,我看的也清楚,”叶知风啜泣不止,“那几个刺客衣裳上绣的花样,确实也是咱们叶氏的图章。”

    “想来是三皇兄他不满灵宫已久,想要一举将灵宫取而代之……知风能明白三皇兄身为君王,心中自有他的想法。”

    “可两位哥哥,三皇兄他对灵宫再是不满,又怎能将百姓们的安危置之不顾呢?”叶知风声泪俱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百姓安危”,倒是让那站着的两人陡然一愣。

    “知风是此番议和的使臣,若使臣在归程时横死在了两国交界,这岂不是代表着我们寒泽心意不诚、想要撕毁商议好的盟约?”

    “假若那盟约真被撕毁,乾平那样的大国,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忍气吞声?”少女越哭越凶,越哭越猛,“届时若真打了起来……”

    “咱们寒泽不过是北疆之内、地角偏远又物资匮乏的撮尔小国,哪里能敌得过乾平数十万精良铁骑!”

    她这会是真哭到了伤心之处,眼中的泪珠子涌得简直像是开了闸,连声线内都带上了隐隐的抖:“这伤的不还是咱们叶家的江山社稷、害的不还是咱们寒泽的百姓吗?”

    “且他要是单单只对付知风一人便也罢了,两位兄长,你们有所不知,三皇兄他、他还亵渎我们的‘霜华神女’啊!”

    “不知哥哥们可还记得,去年灵宫曾被重兵把守,知风被困在灵宫之中,足有一年不得而出——”

    “此事我等当然记得。”叶天恒颔首,眸中悄然闪过一线暗色,“陛下当初说你身染重疾,需要留在灵宫内静养,并命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说怕人来人往的影响你养病……怎么,小妹,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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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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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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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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