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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二六章 她想训一支军

    慕惜辞闻言轻轻应了声好,而后裙摆一提,抱着那摞宣纸笺便转头窜上了二楼。

    楼上书房的门不曾关死,小姑娘赶至门口时,少女将将放下手中的纸笔。

    她抬眼瞅见那立在门旁、微微喘|息着的自家小妹,眸中不由滑过一线怔愣。

    “阿辞,你怎的这时来了。”慕惜音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口,

    拉着小姑娘入了书房,“身上竟还带着股水汽……”

    “头发也还潮着。”少女摸着自家小妹的头发,缓缓蹙了双细眉,她下意识地转头望了眼窗外,眸光忽的一厉,“外头还下着雨,你又没打伞就出来了?”

    “咳,

    阿姐,咱大可不必说那个‘又’,”自觉理亏的慕大国师摸着鼻头讪然望天,“我也就跑这么一两次……”

    “而且今儿这雨真不大,就那么零零星星的一点点——阿姐,人家心里有数的。”

    “有数?我看你这丫头心里分明是丁点数都没有!”慕惜音面上忽的蒙了层极薄的怒气,她掐着小姑娘的面颊,难得没什么好气地对着她一通数落。

    “再有,什么叫‘也就跑这么一两次’?”

    “今儿冒着雨跑,后儿顶着雪,再大后天,你是不是就想扛着雹子满府乱窜了?”

    “姑娘家的身子本就娇贵一些,你这样胡闹,万一寒气入体了可怎么办?”

    少女绷着脸抬手赏了她个脑瓜崩:“仔细他日来了月信,疼得慌。”

    “诶呦——”慕惜辞甚为浮夸地大叫着捂了脑袋,一面可怜巴巴地皱了张小脸,“阿姐,人家离着来月信还早着呢。”

    “再说,我哪里会怕这么点寒气呀,

    这点寒气,还不是一碗热汤就能……”

    小姑娘不甚在意地挥舞了爪子,余光却不慎瞥见了自家姐姐愈渐阴沉难言的脸色。

    她冷不防一个激灵,刚被人敲过的小脑袋瓜登时又清醒了三分,忙不迭嬉笑着抓出怀中那摞宣纸,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阿姐,我今儿真是有要事找您。”

    “您先看看这个,嘿……看看这个。”

    “小丫头转移话题倒是快,”少女绷着唇角低声嘀咕一嘴,沉着眼瞳接过她递来的那沓宣纸,定睛细看前不忘二次点了点她的脑门,“你都十三岁了,早什么早。”

    “今年不来,明年便也差不离了——还在这把自己当小姑娘呢。”

    不,她明明是把自己当成奔五走六的老人家。

    慕大国师抱着脑瓜偷摸吐了吐舌头,她前生是及笄那年方才来的月信,后来上边关连轴了几年、硬撑着算过几次天命后就彻底涸了血。

    她那时无心调养,也着实没那个好生调养的空闲,索性便一拖再拖,拖来拖去,竟一个不慎一口气拖到了小命玩完——她上哪还记得自己要有月信这么个东西去。

    小姑娘心下暗暗腹诽,一双杏眼却一直悄悄盯紧了自家姐姐。

    她随手拖来一张小凳,戳在上头顺势拿双手撑了下巴,她眼睁睁看着慕惜音的面上的情绪由凝重化为惊诧,最后又自惊诧归于了浅淡的了然。

    “……从丫鬟婆子们嘴中套出来的消息,果真和‘枭’查出来的不尽相同。”少女伸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继而慢慢吐出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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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歌是稳婆女儿的事,我这头早已查明;韵冬私下与那府医多有来往,我心中亦大致有数;但那个张妈妈,‘枭’的人确乎是不曾查到半点异常。”

    “是一点问题都查不出来的那种吗?”慕惜辞应声转眸。

    “倒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慕惜音捏着那几张宣纸步去桌边,回身重新落了座,“她的背景看起来太干净了,干净过头,反倒成了问题。”

    “是以,此人先前我也曾命人多加留意……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是未尝抓到她半点疏漏。”

    “现在看看……若她真是那位派来的死士,抓不到疏漏,倒也寻常。”

    “不过,眼下总归是寻到些苗头了。”少女冷笑着放下手中写满小字的纸张,转而拾起桌上另一沓东西,“后续只需让‘枭’顺着这方向仔细查下去便是,左右这东西也急不来。”

    “确实急不来,这年头终究是久了些,旧账也没那么好翻。”小姑娘闻言颔首以示认同,“要做便做的绝一些,阿姐,我可不想让萧淑华还能留有翻身的余地。”

    “那是自然。”慕惜音含笑点头,萧淑华当年不但用了那等下三滥的手段嫁入国公府,还在入府后蓄意教养坏了他们慕氏的子孙、对她娘亲暗下了毒手……

    加上这些年来,她们母女两个明里暗里做出的那些荒唐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摞起来足够她将她那好婶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少女敛眸,恐怕,那对母女至今都认为他们不明白,她们与五殿下那样亲近,心中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呢。

    实则……呵。

    这些都不过是陛下和爹爹他们,想要拔除侯府与相府一脉的计中一环罢了。

    毕竟,唯有让五殿下他们以为自己当真有机会触及慕家的兵权,他才有胆子放松警惕、得意忘形不是?

    自然,通敌叛国之事还是不能忍的,侯府这一脉的祸患,还是得尽早除了才让人安心。

    此番若非阿辞和七殿下想得周全,爹爹和阿宁他们,在聿川多半便要吃大亏了。

    慕惜音眸底陡然闪过一线浓郁暗色,看来是她平日里的脾气忒好了些,才叫这等不长眼的玩意,闹到了国公府的头上来。

    光有“枭”这么一支斥候队伍果然是不大够用了,她得想个法子,再向爹爹他们讨出些兵来训。

    ——她想要训出一支,比慕家军还要厉害、能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军。

    少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又蜷,她垂下眼睫,略略平复了心绪,半晌后弯着眉眼冲着自家小妹招了手:“先不提那些,阿辞,来。”

    “看看这些东西,你和殿下那里,能不能用得上。”

    “来啦。”小姑娘循声颠颠提了裙摆,一面嬉笑着探过了脑袋。

    她原以为自家姐姐给她看的会是近日临摹的手稿,或是“枭”那边又传回来的世家秘辛。

    孰料等她定神将目光投向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她唇边的笑意——

    只一刹便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第五二七章 阿姐你是人形杀器吧

    见鬼,她没看错吧?!

    阿姐这画的……满纸都是各式军|备|武|器的改良图??

    慕惜辞的眉骨不受控地一阵狂跳,她睁大了眼睛,哆嗦着指尖一张宣纸连一张宣纸地飞速阅览下去,越看面上的惊诧之色便越是浓重。

    待她看罢最后一张,小姑娘的瞳孔已然颤成了余音未尽的大铜钟。

    好……好家伙,她一向知道自家姐姐的本事远不止她平日翻上明面的那么点,

    但她没想到她阿姐连这玩意都会啊!!

    瞧瞧这都画了些什么东西……神臂弩、床子弩、三弓弩、火铳、神火飞鸦,还有连子铳?

    火铳这东西倒是早就有了,不过这玩意用起来委实太过麻烦,限制颇多,加上可击打到的范围不够远,一个不慎还易熄火或是炸膛,

    在军中一向不曾大肆使用。

    但看阿姐方才给她的这份设计手稿,

    她怎么觉得火铳的那个使用限制,

    好像也没先前那么大了?

    若是这些东西能被投用到战场上……

    慕大国师默默想着,背上霎时渗出了层层的冷汗,她只觉一股无名的寒意只一瞬便从脚底窜上了背脊。

    这寒意,甚至比她前生年幼时,同师父一起进山超度千年厉鬼的那次,都要来得更为可怕。

    “……阿姐,这些都是您亲手画的吗?”慕惜辞的声线隐隐发了颤,她从前以为爹爹就是自家(在战场上)最为可怕的人物了,现在看来,她阿姐这完全是青出于蓝了啊!

    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前生她接手慕家军|队时,军中武备还不曾被革新至这个程度。

    也就是说……爹爹和二哥,是没这等改良军|备的能力的。

    “嗯,从前我的身子骨弱,哪里都去不了,

    ”慕惜音含笑颔首,

    语调甚为轻描淡写,“只得在家研究些兵书兵法,拆两门火器和弓弩玩玩。”

    “这些想法,大多是我从前就盘亘在脑海里的,只是那时并无那等精力体力细究细画……一直不曾画出来。”

    “刚巧前阵子我听你提起寒泽西商,料是大争之世近在眼前了,想着这些东西或许能派上些用场,回来后便寻了空子,将它们细细改过两番,重新画了来。”

    “这一摞,是依照现有工艺,我确认基本可以做出来的东西。”少女说着抬手指了指被小姑娘拿在掌中的图纸。

    “当然,这些玩意从造出样品到投入使用,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慕家军眼下还是此间最为锋锐的一支军队,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

    慕惜音弯眼:“阿辞,你且看看,这些能不能用得上罢。”

    “用得上,当然用得上。”小姑娘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只是阿姐,您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新点子啊?”

    这都快把军中现有弩具和火器给翻新个遍了——

    她阿姐才是真正的绝世天才!

    “唔……可能是见军中现有的那些武|器,不大合理也不够好用吧。”少女单手托腮,顺势抽过小姑娘手中的一张宣纸,“比如说这个床子弩。”

    “两张弓,却需得十来位兵将方能操作,个头笨重还不易挪动,我就想,反正也要浪费那么多人手了,不如加个可调节方向的架子,再多加上一两张弓。”

    “这样同时能发出去的箭矢数量可以多一些,能攻击到的范围,或许也可以远上一点。”

    “再比如这个火铳。”慕惜音边说边抽出另一张图纸,“其实也不止火铳,当前军中有的火器,大多是需得自前口投入前膛,弹丸进得药室,再以火绳引燃。”

    “再加上瞄准、投药和燃药的时间,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少说也得用上个盏茶时间,一旦操作不当,还极易炸膛,反伤己方。”

    “且那火绳惧水,逢雨雪之日,这火铳便用不得了。”

    “太麻烦,限制也太大。”少女轻飘飘地扔下图纸,“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前装弹丸转变为后装,这才有了这几张样图。”

    “只是改完之后的火铳仿佛不大像火铳了,要不我们给它换个名字?”

    “还有那个神火飞鸦……往日里见到的神火飞鸦,大多全然仿照了鸟雀之形,但我前些年见孩童们放纸鸢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东西倒也不必仿得太细。”

    “大致有那么个形状便好,两翼也无需刻劳什子的羽形了,鸟喙亦不用雕那么精巧。”

    “简化一番,只留主体线条,再略加修改,如此不仅能造得更快,产出的量也可多些。”

    “哦对……说到这个量的问题。”慕惜音陡然拍案,美眸内星光溢满,“阿辞,我有个想法。”

    “我们可不可以将这些复杂些的火器、弓弩,拆分成一个一个的小块,就像逢年节时的那些套色年画那样,拆分开,再整合到一起。”

    “这样一来,只要模子铸得准,各方面的尺度卡得严一些,定出一个‘标准’,出来的成品只需稍加组装、打磨便可投入使用,效率应该能更高。”

    “嗯……这法子可行,就是前期有些麻烦。”慕大国师托着下颌细细沉吟,“比如第一版的模具如何制得精准,‘标准’的上下限度设在何处比较合适。”

    “不过这些慢慢摸索就是,我们可以从最简单的神臂弩开始试验。”

    “这也行,还是那句话,此事本就不急于一时。”慕惜音微一点头,“此外,我注意到,当前烟花爆竹一类的火|药制品,在点燃后往往会剩下不少没炸透的残渣残灰。”

    “阿辞,我觉得眼下火药配比可能不大完美,殿下手头若有类似的烟花作坊,可让他寻两名老练些的烟花匠,好生研究下这个配比。”

    “军中|弹|药威力多囿于药面细度、硝粉匀度与弹丸大小,这些工序都还有的提升的余地……或许可以用水浸透新制火|药,干制后再打细重搅试试。”

    “除了这些,阿辞,”少女抚掌,提到这些改良后的武备,她眸中光色显然见地愈发明亮起来,话也较平日骤然多了三五倍,“其实我想到法子解决火绳怕水的问题了。”

    “只是在我的构想中,这工艺有些复杂,依眼下寻常工匠们的水平,未必能做得出来。”

    “稍等,我给你找找图纸……”慕惜音回身扒拉起架子上的那摞书卷,慕惜辞怔怔看着自家处于异常兴奋状态的阿姐——

    只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个人形大杀器。

第五二八章 改良龙头机

    ……前生阿姐因着身体缘故,终生被困在宫闱宅院之内,还真是委屈她了。

    她这样好的脑子,若是从前身子强健一些,跟着爹爹略微学一学武,想来现在,慕家军中,

    多半便没她二哥什么事了。

    小姑娘按着眉心,无声叹息一口,一时竟不知该感叹这是天妒红颜,还是天妒英才。

    大概……是兼而有之吧。

    慕惜辞眨了眨眼,那头翻找着图纸的少女终于寻到那摞被她压箱底已久的手稿,兴奋万分地转过身来:“在这里,阿辞,你看看。”

    “我的想法是,

    既然火绳是为了点火、引燃火|药,

    那我们想个法子,换一种引火方式,将外置的‘火绳’,内置了不就可以了?”

    “火折子显然不大可行,钻木法更是异想天开,但燧石可以。”少女摊开手稿,顺手自头上拔下根细长的宝石簪子,拿簪尖遥遥一戳纸上画着的小小石块。

    “燧石价贱、易得,能反复使用,一大块燧石可以分割出十数乃至数十块燧石片——引燃弹丸的燧石毋需太大,有个三分五分的大小便足够了。”

    “至于引火的法子,我仔细想了,只要弹丸擦过燧石时的速度够快,点燃其内火|药不成问题。”

    “或者,干脆内置一些引火|药,不在弹丸上另设火|药。”

    “是以,

    我在现有的几种火器构造上进行了些微改良,并重新设计了一款新火器。”

    “这里加上扳|机。”慕惜音指着拆解图长的一处,簪尖点了又点,“后膛这里个这里各加上一个弹簧。”

    “一个管龙头机(扳|机)扣动后复位,一个负责给弹丸加速。”

    “当然,光这样容易走火,也不易控制开铳的时间,所以,要在龙头机上加设几个卡位的小槽,其后在设一个短横杆或是铁角,防止它滑脱走火。”

    “这东西的难处大抵就在这几个地方了——别的都好说,这两个弹簧和龙头机确乎是麻烦了点,细度、精度和耐用性,都得多加考量。”

    “不过,这样的火器,若真能做出来,足以让咱们乾平的总|战力水平,再提升一个档次。”

    “并且,这东西有两种规格的两种做法。”

    “器身减轻,前膛减细减短,去掉药室再加上手托、星门,”话至此处,少女霍然抬眼,“阿辞,这样做,便是单兵火器。”

    “我估算过,依现有火器的使用范围推算,它的使用范围约莫四百五十上下,二百一十尺内最为好用——不算远,但用作伏击足够,两军交战时也可打一圈冲锋。”

    “反之,器身加重,前膛适度加粗,设星门,手托换成扶手或是支架——这便可以代替三弓床弩,作守城之用。”

    “嗯……略减些重量,放去船上作海师武|备,也不是不可。”

    “然后我顺着这个思路向下延伸了下,又多画了几款引火原理相近、用处不尽相同的火器。”慕惜音收了发簪,含笑抚掌。

    “像是那种几个铳管绑一起,一口气能连发数个丹丸的改良连子铳,和……唔,好像不该叫连子铳了,我不管,就先这么叫着。”

    “再比如能填装三到五次,分阶段连发的改良拐子铳,这个只改了下发|弹方式,且先凑合着继续叫拐子铳吧。”

    “总之,只要能解决那个内置燧石点火和龙头机的问题,单火器一类上,我这还囤了不少能用的点子。”

    少女托着下巴笑了个春风拂槛,随手一拍身侧刚搬下来的一厚摞手稿,语调甚是轻描淡写:“差不离够把咱们乾平的军队,武装到牙齿了。”

    ……很强。

    慕惜辞瞅着那摞东西,彻底麻了一张小脸,她这回算是看出来,自家姐姐先前被闷在家里的时候是有多闲了。

    ——光是这些手稿,没有个三年五载,那决计是画不出来的,更别提在绘制手稿之前,她还要一遍遍地拆解现有火器、不断改进它们的构造!

    见鬼,还好她这辈子记得给阿姐好生调养了身体,不然她这才华不都得被埋没了了?

    小姑娘直着眼睛张了张嘴,眼下光“震撼”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心下的感受,若非要细究,大抵便是真·震天骇地?

    不……等等,阿姐能画出这样详尽的手稿,还能大致推算出这些火器的使用范围,所做的,绝不只是“拆解”和“改进”这么简单。

    “阿姐……”慕大国师蹙了眉头,下意识伸手牵了牵少女的衣袖,“您是不是还亲自动手做过,这种内置燧石式龙头机的模子啊?”

    “我能不能看看?”

    “你这小丫头倒是一向敏锐。”慕惜音应声垂眸多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翻找起了身后的大木柜,“当年琢磨这些图纸时,我的确动手做过两个模子。”

    “不过都是竹、木,纸板一类的东西做的,也没敢真装上火绳和燧石,但大致是那个意思,否则,我也不敢动手画这些手稿。”

    “内置燧石式龙头机的样子……啊,找到了。”少女的声线隐约带了笑。

    她小心翼翼地自柜子深处翻出只锦盒,又从盒中取出一组被框在木架子里的小零件,转而将之搬上了桌面。

    “这样玩的,阿辞,我给你做个示范。”慕惜音不紧不慢地拼好了小木架子内的种种机括,随即拨动小木杆,触动了龙头机。

    “但这木制的样子里没加燧石,所以扣动龙头后弹出‘弹丸’的原理,跟真正的火器不大相同,这个纯粹只靠那根弹簧。”

    少女笑笑,顺手团了只宣纸小球塞在木质的半开‘前膛’之内,轻轻扣动了龙头机——那纸球登时被弹簧推出了六尺有余,“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了窗纱上。

    可行!

    小姑娘的双眸陡然一亮,当即兴致勃勃地拾回纸球,学着自家阿姐的样子,轻手摆弄起那一组小零件。

    她的动作甚为磕绊生疏,但当她扣动龙头之时,那纸球仍旧被狠狠地推出了“前膛”。

    只她的准头差点,纸球不曾砸上窗纱,仅落在了窗台边上。

    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五二九章 她肝儿颤

    “阿姐,您这张手稿先借我使唤两天。”慕惜辞兴冲冲地抬了眉眼,“赶明儿我去找阿衍问问,看看他手底下的工匠,能不能造出这样精巧的机括。”

    “若是可以的话,毋需量产,只造出那么三五十把,

    便足够我们训出一支神出鬼没、专事伏击的队伍了!”

    “届时也用不上他们上阵冲锋……只要脑子够机灵,懂掐着时机截杀对面统|帅、粮草一类的就够了。”

    “像刺客那样,不过又不完全是刺客,”小姑娘边说,手指边哒哒地点了桌面,“总之,

    高隐蔽、高机动,

    最好训成在开铳之前,没人能觉察到他们存在的那种。”

    “你说的这个法子……”慕惜音应声抬手摩挲了下巴,

    “的确是个可行的新思路。”

    “我从前只想着要如何把这些火器在军中推行开来,所以一直在纠结这新火器的工艺复杂,非寻常工匠所能制成。”

    “但现在想想,此事也毋需操之过急,只要那几版改良后的常见火器,能在军中顺利推行,那咱们乾平的武备水平,仍旧是要比其他国家高上不止一个层次。”

    少女沉吟:“这便不必急了,按部就班慢慢研究下去便是,若能小批量造出些火器且先用着……”

    “那么这支小队,势必会成为我们手中的一张隐秘底牌。”

    “而且你说到的那些个隐蔽性和机动性。”慕惜音不紧不慢地抚了掌,“这好说,‘枭’便是天下最会藏匿的斥候队伍。”

    “我既能训练处一支‘枭’来,定然能训出第二支与他们相同、甚至比‘枭’更为优秀的队伍来。”

    “那是当然。”慕大国师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半晌后她脑内陡然蹿过的一线灵光,

    这让她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等等,

    阿姐。”

    “‘枭’是您训出来的??”

    这玩意……这玩意她一直以为是爹爹一手调|教出来的,

    结果竟是阿姐?

    小姑娘倏然瞠目,看向自家姐姐的眼神已然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她直接被吓成了一根木头。

    “咦?很奇怪吗?”少女不明所以地眨了眼,“从前你跟我提起‘枭’时……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

    不,她不知道,她一点都不知道。

    慕惜辞僵硬不堪地扯扯唇角,眼神飘了又飘:“您想多了阿姐,我只知道您可以随意调配‘枭’中之人,并不清楚‘枭’就是由您训练出来的。”

    “唔,此事说来也有些年头了。”慕惜音弯眼笑笑,抬手揉了揉自家小妹的脑袋,“当年爹爹将你送去京郊别庄后不久,便领命奔赴前线去了。”

    “差不离一去就是三年。”

    “彼时阿宁常日呆在宫中,与七殿下一起同先生习武,偌大个国公府中便只剩了我一人。”

    “他忧心我的安危,于是使了些手段,自军中抽调了一支约莫二十人的小队,供我差遣、随时保护我的安全。”

    少女单手托腮:“只不过我那时身子太差,莫说出门,便是出流霞苑都甚为困难——”

    “整日被锁在苑中的我实在无聊,索性依着从前览阅过的兵法史书,重新制定出一套练兵的法子,顺手练了练兵。”

    “哪成想,等到三年过后,爹爹自边关凯旋,我一个不慎,竟真练出了这支‘枭’。”

    实·在·无·聊。

    一·个·不·慎。

    慕惜音说了个轻松写意,慕大国师只觉被人刺激的喉头直噎老血。

    常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拆解明白的弓弩火器,到她姐姐这里便成了闲得无聊;他人想破脑袋也琢磨不透的练兵之法,在阿姐这里也成了顺手为之。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

    她肝儿颤。

    小姑娘恍恍惚惚地伸手拍了拍胸口,满腹的千言万语一时竟都只剩下了无言。

    她眨着眼睛怔愣了半晌,良久才忽悠悠地开了口:“……阿姐,那您当年训练‘枭’的时候,还顺利吗?”

    “怎么可能顺利。”慕惜音闻言哈哈大笑,黑瞳内罕见的多了几分狡黠之意,“那二十几个人都以为我是小孩子发疯……”

    “但谁让你姐姐我手里攥着爹爹给的兵符呢?”

    “军令在手,他们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听话——当然,这种不满也就持续了个把月,等过了那段日子,我重新定出来的训兵法当真出了效果,他们自是心甘情愿了。”

    ……好,不愧是您,阿姐,干得漂亮。

    慕大国师眼皮微跳,她只觉自己方才好似不慎闪了腰。

    她知道自家姐姐温柔谦逊的皮囊下,定然隐藏着另一种性格,但她着实是没想到,被阿姐悄悄藏起来的另一面竟是这样。

    嗯……世子的未来生活一定会很丰富多彩,她觉得阿姐发起火来,指不定要比晋王妃还要可怕。

    小姑娘在心中偷摸为自己的未来姐夫点上了两根蜡烛三炷香,顺带又诵了几遍往生咒。

    ——祝他坚强。

    “只是说到这个,阿辞。”少女笑着笑着忽的收敛了唇角,“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把你送去京郊的别庄。”

    “他不是那等胡乱相信妇人之语的人,‘克父克母的孤煞命’,看起来更像是他顺势找来的拙劣借口。”

    “后来等他再度出征、又把那块兵符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才大概清楚他的想法。”

    “可能……他在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又要远赴边关了。”慕惜音垂眸叹息一口,“三岁的孩子还太小,即便他派上百余人来包围了浮岚轩,也未必能护得住你周全。”

    侍从也好、暗卫也罢,他们能挡得住刀枪剑戟,又怎能阻得了“意外”?

    生病可以是意外,失足落水或是跌倒也可以是意外,三岁的幼童就像是架子上摆着的娇贵瓷瓶,随意一个磕碰,都能教之摔一个四分五裂。

    他赌不起,于是干脆将她送出了京城,远离这片权势倾轧的争斗场,或许还能保了她的一段安宁。

    “这会想想……若当年我的身子不曾差到连这点颠簸都受不了,他说不准也可能会把我一同送出去。”少女怅然,起身揽过了自家小妹。

    “那样的话,我就能陪陪你了。”

    “是以,阿辞,你别怪他。”

第五三零章 思考人生

    别怪他……

    慕惜辞的眼神禁不住一阵恍惚,她怪过他吗?

    好像是吧,她确乎曾对他怀过一腔的怨怼。

    在几十年前。

    小姑娘缓缓闭了眼,当年她初初恢复记忆下山时,也尝在心中生过怨,她怨慕文敬为何要信那无凭无据的流言,怨他为何要将她一人扔去那举目无亲的京郊别庄。

    但这一肚子的怨气,

    早在她回京后发觉他已丧命多时的刹那消散了大半,余下的一点,也彻底消弭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她在爹爹喊出那声“阿辞”的时候,就已不再怨了。

    她记得他说过,说他知道她不是旁人说的“克父克母”,他也没讨厌过她。

    他只是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去看她,也不清楚该如何面对她。

    其实前生那会,她便隐隐有些明悟,爹爹当初将她送去了京郊别庄,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那些年乾平的边境并不安稳,他不时便要奉命去关外领兵。

    二哥本是个成日混在宫中与营中的男孩,又从小习武,他自是对他放心一些。

    阿姐的身子虽然不好,人却极为聪明,且她那时已然九岁,只要有稳妥的侍从在侧,多半便不会出什么问题。

    加之萧淑华再疯也不至于对一个年逾总角、病弱不堪的小姑娘下那等狠手,她又不会阻了她女儿的路,说不准还能当成所谓的“探路石”。

    这样算来,唯独彼时年仅三岁的她处境最为危险。

    这便不如狠心将她送出去,再佯装一派厌恶之状,也好让京中对着国公府虎视眈眈之人,下意识地把她忽视了去。

    至于她出生那日,爹爹差点失手掐死她……

    慕惜辞微一抿唇,他那哪里是真要掐死她呀,

    不过是丧妻之痛来得太凶太猛,教他一时丧失了理智罢了。

    ——他若真存心想要了她的小命,单凭一个终年带病、尚不满七岁的阿姐,哪能那般轻易地自他手中夺下她来。

    “阿姐,您放心吧,我不会怪爹爹的。”小姑娘低低吐了口气,“我明白他的难处,也猜得到他的心思。”

    “好姑娘,苦了你了。”慕惜音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随即转身取来了那几张手稿,“好了,阿辞,需要哪些图纸,你尽管自己拿上便是。”

    “我可就安生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啦。”少女笑眯眯地弯了眼。

    “嗯,好说,我这两日就跑过去问问。”慕大国师含笑点头,拿上手稿后又与自家姐姐闲话了两句家常,便起身与慕惜音告了辞。

    临别时后者不放心她一人回轩,死活要派上灵画撑伞送她。

    慕惜辞被她闹了个哭笑不得,几番挣扎后到底屈服在了自家阿姐的“淫威”之下,乖乖任侍女将她一路送回了浮岚轩。

    回到轩中的慕大国师倒也不曾闲着,她整理过手稿、趁着窗外雨停,第一时间便吹哨唤了雪团、递了条子,当夜就踩着满地霜华,悄声翻进了皇子府。

    府内书房的窗子照例不曾关死,慕惜辞顺着房檐,三两下便轻松跃入了屋内。

    墨君漓见状本想上前迎她,哪知这小姑娘入内后一言不发,径自一屁|股缩进了太师椅,而后双手托腮,定定直了眼神。

    少年见此脑袋当即就是一懵,他白日接了小国师的条子,原本揣足了满腹的兴奋,这会便真如同被人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为了等她,他大半夜甚至又特意多换了身衣裳、好生打扮了一番——孰料这妮子进屋后竟连个眼角都懒得给他?

    “……阿辞,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愣了半晌的墨君漓憋不出轻声发问。

    他只觉自己仿佛越发像是那深宫内的幽怨妇人,他家小姑娘也越来越神似冷酷无情的狗男人(?)。

    然而慕大国师并不清楚少年心中的一番怨念,顾自直着眼神张了张嘴:“思考人生。”

    ——她今儿下午回浮岚轩后又寻思了许久,怎么想怎么觉得大受暴击。

    从前她琢磨出来那令旗化阵的排兵之法时,还曾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但在今日看过阿姐绘出来的那些火器手稿后,她那点骄傲登时便化成了羞愧。

    说到底,她那布兵之法再是稀罕,终究不过是简单化用了八卦奇门,尽大量再占着个世间术士稀少的便宜,本质上并无太多新意,也无甚长进。(这是她自以为的)

    但阿姐拆解、重绘出来的火器手稿则浑然不同,那可是实打实的新东西。

    惭愧。

    慕惜辞目露赧色,墨君漓闻此却是懵的愈加厉害:“这怎么就思考起人生来了?”

    “阿辞,你不是说今夜与我有要事商议吗?”

    “嗯,的确是有要事。”小姑娘木然颔首,随手取出袖中揣着的一大摞手稿,将之递去少年怀中,“阿衍,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阿姐画出来的各式弓弩、火器的改良手稿,我今儿寻你就是为了这个。”

    “上面几张是现有武备的改良稿,最底下两张是她新设计的内置燧石式火器……除了这些,还有点七零八碎的东西,我等下再跟你说,你先看手稿。”

    “慕姐姐画的?”墨君漓应声一怔,忙不迭接过那摞图纸,低头细细地看了又看,面色显然见的愈发凝重。

    “……阿辞,你说这些东西,全都是慕姐姐画出来的??”少年瞪着眼睛跳了眉骨,他突然也想跟着自家小姑娘一起思考人生了,“她这……”

    “她这哪来的这么多点子!”

    “哦,她说她早年身子差、没地方耍,只能在家拆拆弓弩火器,凑合着过过日子,”慕惜辞学着自家阿姐的面无表情,“然后实在闲得无聊,就顺手琢磨了一下。”

    “前两日她想起来眼见临近大争之世,便动手好好画了画。”

    “怎么样,阿衍,这些东西能弄出来吗?”

    “前面的都没问题,最后那个内置燧石的新火器麻烦了点。”墨君漓麻着面皮,声线平平,“可以找工匠做做看,但不保证一定能用。”

    “并且,就算做得出来,产出量绝对不会太大。”

    “那都无所谓,这本也没准备让你做出来太多。”小姑娘游魂似的幽幽转过了脑袋,拿眼神示意了身侧的空置大椅,“要一起坐会吗?”

    少年看着手中图纸,倏然泪奔:“要。”

    ——他要思考下他那浅薄无知、失败且白活的人生!!

第五三一章 中军都督

    墨君漓抱着那摞手稿,僵着身子木然落座,目光同样放了个又平又直。

    两人并排坐着思考了半晌人生,少年忽的傻瞪着眼睛,冒出句没头没尾的感慨之言:“从前我便知道慕姐姐极为厉害。”

    “但我真没想到,她这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啊……”

    “呵,何止豪杰。”慕惜辞撑着下颌,

    定定锁紧了远处的桌案,“你知道阿姐那会都还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她说——她想把这些个复杂的弓弩火器拆分成一个个小块,像套色年画那样分批铸造,然后再加以整合。”

    “换言之,她想制定一个武备制造的‘标准’,标准之下造出来的零部件,都是可以相互调换、任意组装的,

    以此加快这些军|备物品的制作速度。”

    “此外,

    她建议你找几个熟练些的烟花匠人或是火|药匠人,

    重新研究下火|药配比。”小姑娘麻利地重复着自家姐姐的想法,“她觉得当前火|药配比不够合理。”

    “这东西燃爆时的威力还可以更大、烧得也可以更加彻底。”

    “包括火|药的制作工序也有相当大的改进余地,她说让你们试试水浸后干制重搅。”

    “应该可以让硝粉更匀一些。”

    “哦对,还有。”慕大国师咂了咂嘴,“那个内置燧石式龙头机的模子,阿姐拿竹片木头一类的东西简单做过一个,我试了试,可行,准度要练,但操作不难。”

    “以及……阿衍,你记得‘枭’吗?”

    小姑娘说着比划了一下:“就那个很厉害的斥候队伍。”

    少年闻言微怔:“知道,怎么了?”

    “怎么说呢……‘枭’是阿姐一手训出来的队伍。”慕惜辞拿生无可恋的眼神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在她九岁还是十岁那年。”

    “……”墨君漓的喉咙无端一堵,一口老血登时便被卡进了嗓子眼。

    九岁、十岁?

    他前生十岁那会,

    好像还在随着先生苦练君子六艺;今生就算仗着有活过一世的经验,

    也不过抢是在九岁前后,勉强偷着建立了观风阁……

    结果,人家慕姐姐在那时间便已训出了“枭”来?

    他先前还觉得自己的天资极好,现在一看……

    他好个锤子!

    少年颤巍巍地抬手捂住了胸口,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无由来地幻灭起来。

    他按着衣襟掐着自己冷静了半天,良久后缓缓吐出口浊气:“我觉得,朝中有个职位很是适合慕姐姐。”

    小姑娘应声竖起了耳朵:“哪个?”

    “中军都督兼任两军总兵,坐镇京中,专管练兵。”墨君漓弯着眼睛温婉(?)一笑,“俗称‘两|军总教头’。”

    既管练兵,又管军|中各方调配,还能掺和一手军|中武备,不过这样全能的人才一向稀罕,眼下五方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是由朝中的几位将军兼任的。

    比如国公爷和他大伯,他俩身上就各挂着个中军都督的虚衔,偶尔阿宁跟韵堂兄也会被老头抓去当一把临时都督,所以整日忙得很。

    ——他觉得这个官职贼适合慕惜音。

    “……别说,还真挺合适。”慕惜辞僵着面皮扯扯唇角,“赶明儿等着阿姐和世子的婚事定下来了,好像可以跟陛下提上一嘴?”

    “那哪用等这么久,要是慕姐姐愿意,我明天进宫哭穷,顺带就能跟他说一说。”少年托腮,今儿都八月初十了,明儿十一,正是哭穷的大好时光。

    “这倒不必急,阿姐和世子那事尘埃落定前,我们最好不要让阿姐变得再引人注目了。”慕大国师轻轻摇头,“她的家世皮相已经足够令人垂涎的了。”

    “若再加上一个才能……阿衍,我可不想再见到有不长眼的东西,对阿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光是一个墨书远,便已让她的耐心濒临耗尽,要是再多两个劳什子的某家公子,她怕自己忍不住会闹出点别的事来。

    “唔,也是,那就先不跟老头说了,反正又等不了多久,亦确乎不差这三五个月。”墨君漓颔首以示认同,慕惜辞则在简单喘|息一口后,陡然转过了脑袋。

    “不过,阿衍。”小姑娘瞅着他缓缓皱巴了一张小脸,“哭穷这事,你说的是不是太随意了一点?”

    关键是这老犊子怎么都到现在了,还要时不时跑去宫里跟陛下哭穷?

    她记得打从江淮回来后,鹤泠已经给他小涨过了一波零花钱不是?

    “害,这个。”少年摸着鼻子望了天,“习惯成自然嘛。”

    “再说,老头的小金库肥着呢,竹杠什么的当敲则敲,问题不大。”

    ——他现在是每月必去三次,少一次都浑身难受!

    “啧,那你还真是很棒棒哦?”慕大国师面无表情。

    她确定了,能得墨君漓这么个老兔崽子,他们墨氏祖坟上冒的绝对不是青烟!

    是黑烟!

    *

    阿洛被抬回陇城驿馆后,足足昏睡了个两天两夜,待她再度睁开眼时,正赶上叶知风刚端来新煎好的药汤,预备亲手给她喂药。

    “阿洛,你醒了。”捧着药碗的清冷少女满目怔怔,她低眸对上小丫鬟那双犹自带着迷蒙的眼,一时竟以为自己是仍在梦中。

    “怎么样,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叶知风手忙脚乱地撂了汤碗,快步上前扶起了那在床上躺了不知多少个时辰的姑娘。

    阿洛懵着脑袋,本能地避开了少女的手臂,尚泛着些许霜白的小脸上陡然现了三分赧然:“这、殿下,这不合规矩,奴婢怎敢劳您亲自动手搀扶呢。”

    “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讲什么规矩。”叶知风蹙着眉头低嗔一句,不由分说地动手扶起了侍女,“说的好像你自己有那个力气起来一样。”

    “阿洛,你身子还好吗?”

    “奴、奴婢很好,只是伤到的地方还有点疼,”阿洛红着耳尖说了个结结巴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了。”

    ——她何德何能,竟得了殿下的亲自照料,阿洛觉得她这辈子大约都死而无憾了。

    “那就好。”叶知风闻言心下悄然松出口气来,只是面上的忧色仍旧半分不减,“说来,阿洛,你那日怎会突然冲上来?”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让你跟着后面的几辆车走,不必管我吗?”

第五三二章 归国

    这种事,哪里能说不管便真不管呀。

    小丫鬟慢慢垂下了眉眼,本就发了红的耳尖这下更是直接红了个透底。

    她颤着眼睫,开口时声线带了点说不出的局促之意:“殿下,奴婢自小便是您的婢女,当然不可能真丢下您不管呀。”

    “再说……当日奴婢出了屋子后并没有离开,所以、”阿洛支支吾吾,

    “所以您和七殿下、慕小姐他们的对话,都被奴婢不小心给听到了。”

    她那夜着实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直到被自家殿下温声安抚着劝出了门,都不曾彻底恢复。

    于是她出屋后便没能及时离去,反而下意识地背手倚上了墙壁,待她这会再从那恍惚中回过神来,

    屋中议事之人,

    已然说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燕关自古便是边关要塞,

    关内外经年积攒下的冤魂厉鬼不知凡几。

    ——杀气与煞气并重之处最易设下困杀之阵,他若不想放你轻轻松松回到灵宫,便极有可能会在此处做下些手脚。

    ——这符只能用上一次,一次过后便会化为废纸,且它仅能抵挡妖邪作祟,挡不住刀枪剑戟。

    阿洛回忆着当日在屋外听到的种种言辞,只觉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是心有余悸。

    那夜她见事态有异便不曾出声,只默默守在门口听完了全程,并在心中暗暗做下决定——她要保护好自家殿下,不计一切代价。

    包括她自己的命。

    小丫鬟抿了抿嘴,面上的热气悄然间便退下了三分:“殿下,奴婢听不懂慕小姐说的那什么符箓与法剑,但奴婢听懂了一点。”

    “那就是,有人想要对您不利,且他们极有可能会在燕关内外设下埋伏。”

    “加上那天上车时,您又特意将奴婢赶去了别的车子上。”阿洛低了头,手指不自觉的抠了抠被面,

    “还给奴婢塞了套软甲。”

    “是以,奴婢猜燕关外十有八||九是当真被人设了伏,便格外注意了些。”

    “不过,奴婢记得,在上得草场后,奴婢仿佛是无端头晕了一阵。”小丫鬟说着蜷了蜷指尖。

    “等着奴婢再恢复过来,您所乘坐那辆马车,便已被人击得四分五裂,而您却仍呆愣愣地坐在那里。”

    “奴婢当时急了个够呛,赶忙下车往您那里跑,再然后发生的事……”阿洛咬唇,“您就知道了。”

    她那时瞅见叶知风似脱力又似犯傻一般坐在那,险些被当场吓飞了魂去,好在她那会本能反应的速度快于了脑子,否则那一剑搞不好真要落在殿下身上。

    殿下那样金贵的身子,哪能受得了这么重的一剑。

    小侍女不着痕迹地悄悄吐出口气来,叶知风听罢却陡然收拢了藏在袖中的五指。

    那夜她的注意力浑在慕惜辞手中那几道符箓之上,一时竟未曾觉察到阿洛的气息。

    所幸他们准备得足够完全,否则……

    啧。

    清冷少女静默的扯了唇角,眸底倏然闪过一线暗光,这么一想,她果然不能轻饶了那几滩烂泥……有些事她还是得尽快下手了才好。

    *

    自陇城到寒泽皇都,约莫还有三日的路程,一行人在阿洛醒后又略微歇上了一日多点,便马不停蹄地重新赶起了路。

    皇都内的百姓们早早得了自家圣女近日将要归国的消息,一早就齐齐候在了都城内外的官道两侧。

    马车缓缓驶过时,有小童递上得之不易的新鲜蔬果,更有妇人满怀羞怯地送来家中新制的精致小点。

    一声声有关圣女的赞颂,在长街上结成道道翻涌的浪潮,从未得过百姓们如此礼待的寒泽臣子,竟忽觉出了几分受宠若惊。

    “殿下,等下出了这条长街、入得皇城地界,湛某就不便继续护送您了。”马上的少年黑衣执剑,轻叩车窗时的动作甚为端方有礼,“余下的路,便得您自己多加小心了。”

    “您挑出来的那两名死士,湛某已命人暗地里将之送去了陆公子处,届时如有需要,您只管直接与他联系便好。”

    “好,有劳湛公子挂心。”叶知风微一颔首,脱口的声线是惯来的干净清冽,“知风记得了。”

    “这一路走来,多谢公子悉心护送了。”

    “殿下不必客气。”湛明轩含笑弯眼,“明轩也是奉命行事。”

    “圣女殿下,此一行恐多歧路,愿殿下一切顺利,早日得偿所愿。”

    “承公子吉言。”端坐马车之内的叶知风勾唇笑笑。

    她自是明白此番回到寒泽后,她的处境只怕是比先前还要凶险,但她已然提前做好了千般准备,她浑然不惧。

    她从前傻了太久,而这一次,她不愿再痴傻下去。

    少女伸手拂开了窗上软帘,扑面而来的寒风,照例夹杂着那股北疆独有的风雪味道,她呼出口浊气,抬眼望向前方寸寸临近的浅黛宫墙,眸光愈渐坚定沉稳——

    寒泽的皇宫,向来不同于乾平皇城的大气端庄,更异于江南园林的精致秀美。

    山石砌成的院墙几近不修边幅,墙边立着的石雕灯柱也是如出一辙质朴粗犷,她足下踩着的并非青砖卵石,被人嵌入地中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斧凿的裂痕。

    北疆的庭院惯如北疆的风光一般野而不羁,这股不屈服的野性,又悄然潜伏于北疆每一个子民的骨血之内。

    ——也包括她。

    叶知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因久坐而被压皱了的裙摆,眼眸纵深之处无端泛起两分兴奋之意。

    打决定要搅乱寒泽前朝这一滩浑水起,她便一直绷不住的跃跃欲试,如今总算叫她等到了时候。

    现在,她还不知道,她那好皇兄究竟给她准备了怎样的接风宴呢。

    少女敛眸轻嗤一口,转而端起那灵宫圣女该有的派头,领着一干方从乾平归来的朝臣,缓步踏入那重重宫闱。

    寒泽新君率着满朝文武,装模作样地静候在了皇宫之外。

    叶天霖遥遥瞥见自家皇妹那一袭素色绣霜的曳地长裙,忙不迭堆出满面的笑影。

    “皇妹,你总算是回来了。”青年国君笑盈盈弯了眉眼,快步上前迎了这初归的霜雪,“朕前儿听人提起,说你在陇城外头遇上了伏击,这可叫朕担忧了好一阵子——”

    “怎么样,皇妹,你没受什么伤吧?”

第五三三章 循循善诱

    “劳皇兄费心挂念,幸得乾平来的湛公子及时相救,知风虽受了些惊吓,却并无大碍。”叶知风乖顺敛眉,长睫遮掩下的瞳底陡然闪过一线嫌恶。

    ——叶天霖脸上这副惺惺作态,真让她觉得恶心。

    “哦?这样,那还真是得好好感谢一番湛公子呢。”叶天霖皮笑肉不笑地牵了唇角,

    眼中暗流重重,“若非他仗义出手……我们寒泽唯一的圣女,只怕便要夭亡在‘奸贼’之手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妹,湛公子呢?他不曾与你一同来京吗?怎的没见他进宫?”

    “还有那些伏击在陇城外的刺客——你们可曾查出来,是何人下此毒手?”

    “皇兄说笑了,”叶知风似笑非笑地转眸扫了叶天霖一眼,“寒泽与乾平早已议和完毕,

    湛公子能将小妹送回皇都,

    已然可谓是仁至义尽,自是不会再往这皇城中来。”

    “他将知风一路护送到皇城外,便领着慕家轻骑自行里去了。”

    “想来,不出五日,驻守在雎城内的乾平将士,便会如皇兄心意那般,安生退回燕关以里。”

    “至于那些个在陇城外、草场内,对我等设下伏击的刺客——”清冷少女故意将声调拖了个又远又长。

    她略略吊了眼角,余光定定锁上了青年君王的眉眼,不肯漏下他面上分毫的变化。

    “已被湛公子及慕家轻骑尽数抓获,并就地格杀了。”

    叶知风的声线空灵冷冽,一语言罢,惊得叶天霖不自觉将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她看着他脸面上于她而言,可谓显而易见的紧张之色,眸中晃过点点嘲弄。

    “但很可惜,”少女慢条斯理地抬手一拢鬓边被风吹乱了的青丝,

    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意味深长,

    “湛公子并未从刺客们身上,搜出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

    “是以,眼下我等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听了谁的令、从何处来。”

    “如此,倒有些可惜了。”叶天霖闻此,心下悄然松出口气来,“朕原本还想抓出那幕后黑手,严惩一番这始作俑者,现在看……”

    “皇妹,还望你莫要怪罪于为兄便好。”他嘴上如是怅然感慨着,唇角却不受控地向上微微一弯,眼瞳之内亦随之浮现出一线令人不易察觉的笑。

    他就说么,那湛明轩出身于乾平,从前又惯来声名不显,应当认不得他们寒泽死士身上的那点刺青标志。

    至说叶知风——她自小长在灵宫,多半也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

    总之,查不出是他动的手就好。

    叶天霖垂了垂眼,他自以为自己将情绪控制得极好,殊不知他脸上这零星的变化,早已被少女尽收了瞳底。

    蠢货。

    叶知风无声一哂,她从前怎就没发现,她这好皇兄竟能愚蠢到这等地步?

    更让人觉得离谱的,便是这样的蠢货居然是他们寒泽新一代的王——这岂不是说,她余下的那三个哥哥比他还要痴傻蠢钝?

    怪不得父皇临死前会给她留那样的遗诏,还将寒泽兵马总符一应交给了她。

    依这四个蠢货的样子,若真放任了他们肆意妄为,不出十年,压根毋需有外敌侵入、更毋庸那劳什子的“师先生”盗窃国运,他们自己便能将整个寒泽玩成一滩聚不拢的烂泥碎砂。

    “皇兄多虑了。”少女轻巧笑笑,神态自若如常,“知风怎会以此怪罪皇兄?”

    “且先不论别的,单说那刺客到底是不是我们寒泽人士,便犹未可知。”

    “皇兄,寒泽与乾平初初议和,”叶知风循循善诱,“若知风不幸死在燕关与陇城之间,两国原本得之不易的和平定会就此终结。”

    “届时边关大乱,两国疲于应战,皇兄,你说,这坐收渔利者,又将是何人?”

    她是此次代表寒泽出使乾平的使臣,身上背负着维系两国和平的重任。

    一旦她死在两国交界,这便代表着盟约被人为撕毁,那么这两国之间,势必免不了要有一战。

    “这……自然是临近诸国。”叶天霖循着她的思路向下说去,“九玄、西商——抑或还有扶离?”

    “不错。”少女轻轻颔首,余光仍旧锁在青年的眉眼之间,“是以,皇兄,此番设伏之人未必就在我们寒泽境内,保不齐是他国一道不浅不深的谋。”

    “是以,查不出那些刺客身份,倒也甚为寻常——谅他们暂时也不敢二次生事,皇兄您便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左右,知风未曾受伤不是?”

    “哈哈,对,皇妹不曾受伤才是要紧事,那此事就先揭过了——”叶天霖打着哈哈飞速别开了话题,“若下次再有类似之事,皇妹,你放心,为兄定会追查到底!”

    他说着,心下不由暗暗唾骂自己两声“犯蠢”。

    先前他派人赶去陇城外设下伏击之时,心中想的是只要除了叶知风,便能一举铲除灵宫,将灵宫的声望收归皇室,顺带借由子多吃下乾平边境的三两个城。

    并未深究此举可能带来的其他后果,一时便也忘了这世间不止有他寒泽和乾平,西边还有九玄与西商虎视眈眈,西南更是有个扶离在那作壁上观。

    这时间他转念一想,倘若此番无湛明轩出手相救,叶知风当真死在了陇城之外,两国战事频发,那蠢蠢欲动的西商定会趁机拿下他们寒泽的大半疆土。

    说不准还会借势一口吞并了九玄,剑指乾平。

    扶离也会趁乱出兵,并且他们定然会选在场中局势最乱的时候入场,到时他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谋得最大利益,藉此确立自己的霸主之位。

    乾平本为当世最大的两国之一,这场征战虽痛,却不至教他们当真伤筋动骨,可寒泽就不一样了。

    ——这战事一旦起了,他们寒泽定会被割得四分五裂,教人瓜分殆尽!!

    叶家这数百年的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想到此处,叶天霖的瞳孔遏制不住地骤然一缩,他本能转头看了眼叶知风,心中忽生出无尽的庆幸之意。

    好在乾平来的那些将士还算忠义地道,若无他们出手相援……

    他这次,恐怕是要不慎行坏了事。

第五三四章 琢磨得越细越好(月票加更)

    这样看,他最近最好还是别打灵宫与叶知风的主意,怎么都得等着这阵议和的风头过去再说。

    叶天霖的面色忽明忽暗,叶知风在一旁瞅见他的表情,心中的嫌恶之意不由更甚。

    要说她这位皇兄的脑子是当真不怎么好使,否则,他倒也不必那般倚重身侧的诸多谋士了。

    ……啧。

    少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

    至此她也无心再关注叶天霖的神情了——想来他想通其间关窍后,定会暗自后怕好一番时日,而她与灵宫,就此亦能消停一段时间。

    当然,也不止是这一段时间,她既要搅浑了这潭水,

    自是不会让叶天霖他们闲下来。

    叶知风悄悄一勾唇角,兄妹俩说完了陇城外的那场伏击,一时间便是相顾无话。

    一行人沉默着向那设了接风宴的大殿行去,半路上却又嫌那气氛实在尴尬,忍不住胡乱找了话。

    “对了,皇妹,此去乾平,你可曾在那乾京中寻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叶天霖故作好奇,眸中却是藏不住的探寻之意。

    “朕早就听闻,乾平与我们寒泽不同,乾京更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风土人情与我们皇都大异。”

    “可惜为兄身为一国之君,不便随意离开疆土,不然的话,朕到也想去那传闻中繁华非常的乾京看看。”

    他看向叶知风,试图从她眉眼间寻到半分的闪躲与遮掩,奈何后者面色如常,气度亦是向来的从容清冷。

    ——浑不见丁点的不自在。

    嚯,机会这就来了,

    她还以为,

    要将四皇兄与乾平五皇子暗通款曲之事翻上明面,还需费她好一番功夫、慢慢寻找合适的时机呢。

    哪成想,叶天霖竟这么快便将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少女眸色微暗,面上却仍旧分毫不显,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佯装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上的水晶小串:“乾京,自然是比我们寒泽皇都要富庶多了。”

    “人家光是一个京城中市,便比咱们整个皇都、所有的坊市加起来还要繁华,街上不光人多,能买到的各处的东西,也多。”

    “像是什么大漠的宝石、扶离的锦缎、桑若的银饰和越川的珠贝……”

    “哦,对。”叶知风陡然抚掌,眸中一派烂漫之色,“便连咱们寒泽独有的首饰、毛皮和药草,都能在乾京的坊市里寻到呢。”

    “咱们寒泽独有的首饰、草药?”叶天霖蹙眉,下意识重复一句,“那里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吗?”

    ——他记得先前北疆边境战事四起时,两国分明已断了往来贸易,游方商人们为了小命,也轻易不会跑来燕关,那那些寒泽的东西是哪来的?

    难不成,这帮商人真有那么大的毅力,绕过西商、扶离,再从虞朱进到乾平去?

    他们不嫌关税多吗?

    “不算多,但也不少。”少女假意沉吟,“而且,大部分都是寒泽国内正时兴的样式,知风头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惊奇呢。”

    “不过,想来是他们乾平的商人们财大气粗,不在意那点微末关税也说不准……但乾京果真是厉害,那边消息传通的速度,也比我们这里快上不少呢。”

    “皇兄,连知风都不清楚咱们朝中官员有多少、高品大员们都姓甚名谁,人家乾京的商人们却对此‘如数家珍’呢。”

    如数家珍……还是连商人都对他们寒泽朝堂了解得如数家珍!

    到底谁把他们的消息传出去的?

    难不成先在的游方商人都有这等本事了?

    叶天霖不受控地扭了一张发黑发青的脸,眸中之色阴沉得厉害,少女却仿佛对此浑然不觉。

    “他们连您当年是如何力压四哥他们,成功的继任大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叶知风说着弯了眉眼,“皇兄,您说他们厉不厉害?”

    “若非知风清楚,咱们寒泽的朝臣都是忠心耿耿的良臣,我都忍不住想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与乾平那头暗暗通了信呢。”

    “哈哈,许是他们四处游方行商,有自己独门的消息源罢。”叶天霖苍白一笑,“咱们寒泽的臣子,自然都是耿耿忠臣。”

    “是呢。”少女笑吟吟地颔了首,一面装出了满目期待,“皇兄,今儿您可记得给知风备了奶酒?”

    “在乾京呆了大半个月,我还真有点想这口了。”

    “这当然备了,接风宴就设在前头的殿里,你且去看看罢。”青年勉强笑道,“只是你身为圣女,回灵宫后还要侍奉神女,切莫贪杯。”

    “为兄的身子忽然有些不适,想先在殿外吹吹风、缓一缓。”

    “皇兄放心,灵宫的规矩,知风再清楚不过了——您也得注意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叶知风答了个巧笑嫣然,随即便在两名宫人的陪同下先行去了大殿。

    她知道眼下的叶天霖一定需要些时间,好生思考下她方才所说的话,而她也十分愿意给他这份空闲。

    这种事当然要细细琢磨一番才好。

    琢磨得越细越好。

    少女垂眸轻嗤,足下步伐越发的轻快如蝶,叶天霖注视她的背影,心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叶知风方才那话,无异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之前还怀疑,是不是哪个消息灵通的游方商队,不慎抖落了寒泽的消息,但现在看来……

    搞不好,泄露这些消息的,根本就是他们朝中之人。

    ——有人私通外敌,想要借他国之势,夺他的权!

    但这么做的人能有谁……叶天肃、叶天恒和叶天翰,他们三个里,会有谁又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大的野心?

    叶天霖抵着下巴咬了指尖,半晌后挥手唤来了身后三尺开外跟着的太监:“你去把陆先生请进宫来,让他到了后先在偏殿等朕。”

    “等着这头的接风宴一结束,朕就去寻他。”

    “喏。”太监应声点头,忙不迭沿小路出了宫,叶天霖则站在殿外重重呼了口气,待心绪平复,方步入殿中。

    他心知陆先生不喜接风宴这般的喧闹场合,若有可能,他也不愿在这时派人前去他府中扰他清闲。

    但今日之事实在紧急——只希望先生能别与他生气就好。

第五三五章 识人不清

    宴前照例是一番烂俗的开场白,叶天霖匆匆与几位归国的使臣敬过了酒,挥袖便唤来了早早备下的乐器歌舞,这宴席就算是被正式拉开了帷幕。

    青年君王的一场接风宴办了个心不在焉,叶知风见他一派神游九霄云外之状,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并不准备戳穿他那近乎流于表面的敷衍,只在酒过三巡后便麻利地寻了个“舟车劳顿、身子不适,

    想要回去休息”的理由拔腿开溜。

    本就等的心神焦灼的叶天霖见状自是不会阻拦,甚至高兴万分地当场派出一支小队的内廷侍卫,命他们好生将圣女送回灵宫。

    叶知风一走,这场接风之宴便算是陡然失了主角。

    众人自觉场中的气氛尴尬无比,而自家君王亦称得上是意兴阑珊,于是不出两刻,

    朝臣们便纷纷起身与叶天霖辞了别。

    青年含笑送走了满殿朝臣,待屋中人几近散尽后忙不迭动身拐去了偏殿。

    陆丘早在半个时辰前,

    便已被请进了宫中,

    叶天霖方才等的焦躁不已,这会心中却忽然没了底。

    这……这偏殿的隔音可不怎么好,让陆先生在这样嘈杂的地方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他不会生气了吧?

    叶天霖满面踟蹰,想要推门而入的手抬起复又放下,他这样来来回回地在门口纠结了几次,半晌才咬牙定下了心神。

    ——不管了,大不了此事过后他再给陆先生赔礼道歉,怎么想都还是那有人通敌叛国之事重要一点。

    青年长长吐息,又在推门入屋的刹那换上了一副笑脸。

    彼时陆丘正站在殿中博古架前,研究寒泽特有的陶瓷花样,听见身后传来的户枢转动声响,忙转身端了广袖:“微臣,参见陛下。”

    “陆先生快快免礼。”叶天霖快步上前,一把虚扶起了行着礼的陆丘,瞳中些微带了三两分赧然,“难得今日不必上朝,

    朕却还派人这样扰您的清闲——”

    “先生,您不会怪罪于朕吧?”

    “陛下哪里的话。”陆丘笑笑,温声抚慰着这位局促不已的青年君王,“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微臣的荣幸。”

    “陛下不必这样紧张,更毋需与微臣太过客气。”陆丘话毕弯了弯眉眼,平心而论,叶天霖身为一国之君,的确很会礼贤下士。

    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论智敌不过旁人,便极力拉拢身侧的有识之士——尤其是各式各样的术士与谋士。

    他会给他们足够的尊重,并时刻关注着他们心中的想法,很重细节,包括会记下身旁绝大多数近臣们的喜恶。

    这是个极好、甚至说可谓是极难得的习惯,但很可惜,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寒泽的人。

    叶天霖无疑是一位好主公,但他显然不是一名合格的一国之君。

    能力平庸不是问题,不够聪明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可作为君王,辨别力差、识人不清便是致命的缺漏,单“眼拙”二字,便足以令他一败涂地。

    陆丘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衣衫,一面不疾不徐地引导着面前的青年:“却不知陛下今日寻微臣来……所为何事?”

    “先生不怪罪寡人就好。”叶天霖胸腔内悬着的那颗心微一放松,紧绷着的面容亦随之舒缓开来。

    他理了理思绪,将今儿自叶知风处听到的种种,一一讲给了陆丘,末了不忘问询一句:“先生,您觉得此事是当真有人与乾平通了信,还是只是商人们信口胡说出去的?”

    “若说能达到‘如数家珍’的地步的话……”陆丘假意沉吟,“殿下,微臣以为,这不像是寻常游方商人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更像是朝中某位天子近臣或是亲王——总之一定是位位高权重、对前朝足够了解,又有自己独门消息源的人。”

    “他们传递出这样的消息,多半便是想要寻得乾平那方的帮助,如此……”后半句话,陆丘不曾将之说出口,他只抬眸意味深长地望了叶天霖一眼,瞳色晦暗不明。

    “陆先生,您说的有理。”叶天霖说着摩挲了下巴,“如此一来,能做出此事的,多半就是当朝的三位亲王。”

    叶天恒、叶天肃,还有叶天翰。

    青年的眼珠一沉,瞳仁深处骤然窜上股压不住的火气——他知道自己的才不如人,他那三个兄弟心有不服,倒也正常。

    但眼下成功稳坐皇位的到底是他,而非他们三个,且他自认,除争夺大统外,并无对不起他三人的地方。

    天家之内本就亲缘淡薄,夺嫡更是寻常之事,他既已登临,却不曾对他们痛下狠手,自觉已是仁至义尽——他们怎还这般拎不清楚!

    非要让他大动干戈地将他们一口气除净了,他们才肯甘心是吗?

    “那先生以为,成王、逸王和宁王,哪一个更有嫌疑?”叶天霖声线微哑,端在胸前的五指倏然收拢成拳。

    陆丘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紧握的拳头,转而静静别开了眼:“陛下,微臣以为,宁王殿下的嫌疑更重一些。”

    青年闻此面容一怔:“此话怎讲?”

    “陛下,宁王殿下,是三位亲王中,唯一一位手中不曾攥有兵权之人。”陆丘敛眸,微一欠身,“我们寒泽的兵马原就不多。”

    “是以,他若想图谋您身下的那个位子,便只得寻求外援。”

    逸王叶天肃出身镇国将军府,母家自来就有兵权;成王叶天恒为先皇嫡长子,在朝中又有一众老臣忠心拥护,手上当然也不缺兵权。

    的确,这么一算,唯有年龄最小、根基最浅,母族在他们兄弟四人中最为平庸的老四叶天翰,才需要与外人相勾连。

    “多谢先生解惑。”叶天霖脸上的笑意尽收,对着陆丘正儿八经的拱了拱手,“那么,先生,现下朕该怎么做?”

    “陛下,此事当前无凭无据,您自是冲动不得。”陆丘道,两手一抄,不紧不慢地在屋中踱了步,“宜先暗中查访,切莫打草惊蛇。”

    “待您手中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咱们再行发难,也不为迟。”

第五三六章 狠不彻底,仁不达意

    宜先暗中查访……

    也对,现在他们手头无凭无据,若真只听了知风几句话,便贸然冲上去搜查宁王府,委实是太过儿戏。

    且他们要是当真搜出来了老四与乾平互通的书信还好,若没有,或一时不曾查到,

    定然会有损天家威严。

    搞不好还会被前朝那些对他不满多时的老臣们往死里弹劾……届时这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叶天霖抬手一托发了痛的额头,心中先前漫着的那股焦躁,这时间已然退下了不少,他来回踱着步子努力平复心绪,半晌后深深呼吸一口。

    “陆先生,朕明白了,

    朕即刻便派人去查。”叶天霖声线微沉,

    眉目间悄然覆了层不甚明显的疲倦之色,“辛苦您跑这一趟了,多谢。”

    “陛下又与微臣客气了。”陆丘笑笑,对着青年君王微一拱手俯身,“陛下,若您无其他的事,微臣府中尚有花草还未浇完,便先告退了。”

    “还有一件小事得麻烦先生,旁的就没有了。”叶天霖道,眸中赧意愈深,“先生,朕那小妹前些日子归国之时,曾在陇城外遇上了伏击。”

    “朕今日见她接风宴上没吃几口便匆匆退了,猜料她多半是路上受了惊吓……”青年说着叹了口气。

    “先生,您清楚的,眼下朕不便常去灵宫,

    所以知风那头,便劳您替朕跑一趟灵宫,给她送些常日用的零碎物件,

    再看看她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

    一应给她弄过去。”

    “也算是朕这个做兄长的,安抚一下她。”叶天霖话毕敛了敛眉眼。

    陆丘闻言不由微怔,但他的反应极快,不出两息便迅速拱手点了头:“喏。”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将此事办的圆满。”

    “如此,便有劳陆先生了。”叶天霖颔首,亲自将陆丘送出了皇宫,转而大步回了御书房。

    待那一连串的旨意下完,窗外早已是日近西山,青年君王抬眸看了眼挂在远方山腰的那轮血色红日,无声蹙了蹙眉头。

    若非灵宫历代累加的声望实在太高,早已压过了皇室,加之他这个妹妹生性执拗,又与他政见浑然相左,他是当真不愿对叶知风动手。

    但今时不同往日,寒泽的社稷已然有了飘摇之象,大争之世近在眼前,

    他不愿守城,

    他也想似叶家先祖一般开疆拓土、驰骋疆场。

    立下后世数百年的基业。

    只是这样一来,

    留着这处处干预他行事的灵宫与圣女,

    便不大可行了。

    这大抵就像是师先生所说的那句,“帝王路,终竟是孤途”。

    他选了这条路,便注定要舍弃些无用的东西——

    “知风啊,来日你莫怪哥哥狠毒。”

    *

    陆丘带着一大批女儿家常日用的小物件赶至灵宫之时,叶知风正甚有闲心地在灵宫庭院之内遛着弯。

    八月的寒风已然带了些霜雪味道,透过衣衫吹得人脊骨生寒。

    叶知风对此却仿佛浑然不觉,她哼着支不成曲的调子,不时抬手摸摸路两旁尚苍翠着的松柏,唇边隐隐带了笑。

    看来殿下的心情不错。

    青年慢悠悠半垂了眼睫,假咳一声,冲着前方微扬了声调:“微臣陆丘,参见圣女殿下。”

    “咦?陆先生来了。”叶知风应声回身,琥珀色的眼瞳在瞅见陆丘的一瞬,略略露出两分诧色。

    她转眸看了看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大小木匣的一连串宫中守卫,眼中的惊诧瞬间便换成了了然。

    看这架势,多半是叶天霖派他们来的。

    清冷少女无声勾了唇角,想来是她那好兄长见她“受了惊吓”,有意派人往灵宫送些新奇的玩意给她“压惊”。

    一来是安抚灵宫上下,做做样子;二来则算是“答谢”她今日暗中提点他的那些事。

    毕竟现下他的目标已然不再是灵宫,那便没必要再与她闹得太僵,彼此都给对方留个台阶,相互面上也好看些。

    叶知风闲闲晃了晃脚尖,那会她回灵宫的时候就发现了,从前守在灵宫之外、将灵宫围得近乎水泄不通的皇城禁军不知何时被人撤下去了大半。

    这会,就只剩下几个重要出入口还被重兵把守着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些重兵,还会被叶天霖再撤下一些。

    少女敛眸,唇边轻巧巧地挂了笑,抬手做出个“请”的姿势:“陆先生,请随我来。”

    “今儿外面的风大,有什么事,咱们进屋再议——我听皇兄说过,先生的身子不大好,可别再冻坏了。”

    “微臣,谢殿下体恤。”陆丘含笑行揖,挥手示意一干侍卫跟上二人的脚步。

    两人先后入得灵宫的会客小厅,侍卫们见那小厅不大,屋内并无他们的落脚之处,索性放下木匣,便恭谨离去了。

    各式木匣呼啦啦地便堆满了小半间屋子,厅中亦眨眼只剩了陆丘二人。

    叶知风确认过屋外不曾有人留守,起身顺势关上了屋门。

    那门一关,她面上的虚假笑意即刻便散去了九霄云外,清冷少女抬脚踢了踢地上堆成小山的木匣,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啧。”

    “这些……就是叶天霖所谓的‘安抚’?”

    “正是。”陆丘下颌微收,“陛下还让微臣问问您,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微臣好帮您一应弄来。”

    “灵宫能有什么缺的少的。”叶知风闭目轻哂,“我只希望他们能少来烦我。”

    “狠毒不够彻底、仁善不达其意,眼盲心瞎还放不下脸面、记不得社稷之基在民而非在战……”

    少女怅然感叹:“叶家出了个这么个君王,还真是家门不幸、气数将尽。”

    “陛下,的确称不上一位合格的君王。”陆丘低笑,“不过,说正经的,殿下,您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帮忙?”

    “陛下那头要着手探查宁王府……过了这两日,微臣只怕便要忙起来了,届时未必能再有功夫赶来灵宫,您有什么需要,还是尽早吩咐了微臣为好。”

    “唔,也是,叶天霖真要查起叶天翰来,先生您也要跟着他们瞎忙。”叶知风点头,“那就请先生抽个时间、想个法子,帮忙将那两名刺客偷偷运进灵宫来吧。”

    “此外,近日我想出灵宫一趟,找样东西。”

    “刺客可稍晚两日送来,但出灵宫一事,还是越快越好,”少女蹙眉,“最好是今晚,我担心迟则生变。”

    “这好说,殿下,就今晚。”陆丘脸上笑意不变,“灵宫外的守卫,会在三更天时换一次防。”

    “今夜子时,微臣会来此接您,还请您提早做好准备——”

    叶知风应声:“多谢。”

第五三七章 朕想见一见……

    “陛下,奴才已潜入乾平,去聿川山林之处探查过了。”扶离皇宫,帝王寝殿之内,二十一叩在地上恭敬垂眼,声线平缓。

    “奴才确乎寻到了首领所说的那处木屋,也找见了十二的尸骨。”

    “那屋中有一男一女两具尸首,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手足上的老茧,应当是山中以捕猎为生的猎户。”

    “只可惜他们死的时日久了些,身上有不少地方早就腐烂生了蛆,看不大清面容。”话至此处,二十一的语调微顿,“不过,

    奴才仔细查了查。”

    “男的是在灶台前被人绕至背后扭了脖子,女的则是在门口处被两根粗制木筷贯胸,

    当场毙命,手法相当干脆利落,确实也是首领的手笔。”

    “首领应该是趁着二人准备午膳或晚膳时动的手,解决了那两人后他又小心收拾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

    “山中猎户本就独来独往,除了那两人的尸首,首领亦并未留有半点与自己有关的零碎,想来,即便再过十天半个月,这二人的尸体,也不会被人发现。”

    “至于十二。”二十一闭了闭眼,他现在回忆起在山中野洞子里瞧见的那具尸骨,心头仍旧不受控的有些怅然,“他大约是死的太久了些。”

    “奴才寻到那处野洞子的时候,他的尸首早已被山中野兽啃的不成样子,骨头也散了一地,奴才实在辨不出他是如何死的,只知他身上的确是有不少断骨。”

    病榻上的帝王闻此沉默良久,半晌才垂着眼睫出了声:“……是滚落山崖跌断的,

    还是死后尸首被林中豺狼啃食、撕扯断的?”

    “回陛下,都有。”二十一深深低下头颅,“且摔断的地方相当多,可能比野兽啃咬出来的还要多一些。”

    “这么说,景真那日所言句句属实,”元濉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被面,“不曾说谎咯?”

    “奴才惶恐,奴才不知。”二十一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牙关无端颤了又颤,“奴才不清楚他当日有无隐藏,但若单依着奴才此番去聿川的所见所感……首领他大半是未尝作假。”

    “嗯。”帝王不动声色地低了低眸子,“若连你都查不出异常,那景真当真便是不曾哄骗于朕了。”

    “你且下去罢,记得顺路将景真喊过来——就说朕有急事找他。”

    “喏。”二十一应声颔首,起身后小心退出了帝王的寝殿,元濉倚着床壁转眸看了眼死士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颇有些意味不明。

    呵……

    这帮小兔崽子。

    帝王无声叹息一口,脑袋后仰重重闭了目,

    这两日他的身子越来越糟,

    想来不出一月,

    便会彻底临至大限。

    而在那之前,

    他还有些事要做。

    白景真的动作一向迅速,元濉只在寝殿内等了不到两刻,青年便已然匆匆而至。

    “奴才白景真,参见陛下。”入内后的青年乖顺行礼,帝王觑见他身上裹挟着的风味与水汽,眼瞳微深。

    扶离的八月一向多雨,他方才听见窗外雨打黄葛(大叶榕)的簌簌声响,便猜料是又下了雨。

    “起来罢,赐座。”元濉抬了抬手,挥袖唤来守在屋外的宫人,一面佯装漫不经心地拉了拉被沿,“二十一回来了。”

    青年闻此,心头无端一紧。

    “他与朕说,你应当不曾说谎。”帝王勾唇泄出一声轻嗤,“朕决定信他。”

    白景真悬着的心脏微微舒缓了三分。

    “多谢陛下信任,奴才感念在心,定当……”他离了圆凳,拱手向着帝王致了番谢,孰料后者不待他说完,便抬指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少跟朕掰扯这些没用的。”

    “景真,朕想问问你,假若朕今日真离了熙华为储君,又该如何安置静淑与宣宁侯?”

    “这……陛下,奴才……”不好议政。

    青年的头皮一麻,他近乎本能地掏出那套老借口出言推脱,怎想元濉竟提前猜到了他的推辞之语,当即凉飕飕吊了眼角、放沉了音调:“朕让你议。”

    “再敢寻由子推脱,那便是欺君罔上、违抗圣命——景真,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你应当不想犯吧?”

    嘶——

    白景真垂着脑袋倒抽了口凉气,昭武将军府的冤案还不曾平反,他自是不愿在此时丢了性命,于是只得僵着背脊回了帝王的话。

    “……回陛下,依奴才看,您可在来日太女正式即位登基后,”青年回忆着当日墨君漓教给他的话,喉咙无由来的发了涩,“封静淑公主为长公主兼任摄政王,驸马宣宁侯为少师。”

    “如此,便可在无形中令静淑公主夫妻二人慢慢离心——”

    “陛下,侯爷终竟不是元氏子孙,只要他心中念着他们路家的富贵荣华,就必定会和手握实权的静淑殿下生出隔阂。”

    “他二人间的隔阂愈深,熙华殿下的皇位便坐得愈稳,届时,有静淑殿下牵制着路家,前朝的局势,自会稳定不少——也好给熙华殿下足够的时间成长。”

    “嗯,不错的点子。”元濉点头,唇边却悄然现出道似是戏谑、又似是嘲弄的笑,“不过,你这是想让朕牺牲了女儿的姻缘,来全扶离的江山啊——”

    “社稷面前,儿女私事为轻。”白景真放在身侧的双手微蜷,神情仍旧是一派镇定自若,“这是陛下您从前教给奴才的。”

    “何况,您不也不满于路氏多时了?”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元濉似笑非笑地眯了眼,转头扫了扫立在地上的清隽青年,片刻后自枕下摸出一块令牌,并将之随手丢给了他,“给你了,拿着。”

    白景真手忙脚乱地接了那令,瞳仁又在定睛瞅清了其上刻着的字迹后陡然一缩:“陛下,这是——”

    “皇城一万九千名禁军兵符,拿着这牌子,你至少能同时调动其中的九千禁军。”帝王说了个轻描淡写,“朕自己生的女儿,朕心中自是了解。”

    “她们俩拿不得这东西,是以,朕今日便将它交给你——由你来替朕统帅皇城禁军,而朕,要你帮朕做两件事。”

    青年四肢发麻,霍然跪地叩首:“还请陛下吩咐。”

    “其一,朕要你尽心辅佐来日的储君,教她礼仪与治国之法,直到她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合格的帝王为止。”元濉敛眉盯着自己的指尖,眸底微起波澜。

    “——其二,朕想见一见,教你讲这番话的人。”

第五三八章 身份

    教、教他讲这番话的人——

    白景真心头一颤,眼瞳不受控地缩了又缩。

    他唇角微抖,本就发了麻的四肢这下更是直接发了僵,青年的呼吸有着刹那的迟滞,片刻方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声调。

    “……陛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人教奴才。”白景真故作一派嬉笑之状,试图胡乱打个哈哈,

    别开这危险的话题。

    “奴才讲出的这番话,不过是……”

    “别装了。”病榻上的帝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发浊发混的眼瞳内,竟多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景真,你是朕一手教出来的——”

    “你是什么样的脑子、有多少斤两,

    朕能不清楚吗?”

    帝王谋略也好、排兵布阵之法也罢,白景真这一身的本事,

    半数是他亲手教给他的,他自小看他长大,又怎能不知他的能耐?

    他的脑子虽然好用,头二十余年却从未正儿八经的涉足过前朝之斗,就算能想到扶熙华上位优于扶立静淑,也决计不会想出来要离间宣宁侯夫妇。

    何况立熙华为女帝未必就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得了权的静淑,哪可能那般轻易地将朝中大权还给熙华?

    被架空成傀儡的熙华又怎会轻松寻到合适的夫婿?

    熙华称帝后,扶离前朝确乎会稳定上三五个年头——但也仅仅只有这三五个年头罢了。

    这点安稳一旦过去,帝王的夫婿、摄政王的权力,各个文武官派系间的不断纷争……

    除非景真这臭小子能凭一己之力镇压住大半个朝堂,否则,等待扶离的,最少也得是个满朝动荡。

    保不齐一个不慎,便是偌大一国被闹了个四分五裂,又被人钻了空子逐个击破,最终归于他方,“扶离”二字,

    亦彻底湮灭在时流之内。

    这样大胆举动、这样老练又深远的计谋,

    这绝不是景真这般未曾在前朝摸爬滚打过的毛头崽子能想出来的。

    换成是墨景耀那个老狐狸还差不多,不过,若换成是他,他指定会做得更为圆滑严密,同样也就更倾向于保守而徐徐图之。

    是以,这东西,多半就是那小狐狸崽子弄出来的。

    行啊——小狐狸几年没见,都野到会跟自家舅舅呲牙亮爪子了。

    挺好。

    帝王唇边带了笑,看向青年的目光内,也多了几分令人不易觉察和蔼:“还有你断了的那条腿,和聿川山林中所谓的‘猎户’。”

    “包括十二的尸骨……应当也都是那小犊子一手操办下来的吧?”

    “那小犊子叫什么来着?朕记得小清当年来信的时候提过一嘴,单字衍,阿衍?”

    叩在地上的白景真听了个皮子发紧、浑身冷汗直冒。

    “这,陛、陛下……”青年低着脑袋支支吾吾,天知道他听见文煜帝含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

    他几时看出来的?他看出来了多少?

    他不是说他选择相信二十一的话吗?

    现在……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白景真心乱如麻,只觉自己一条小命,好似一瞬间便被吊在了高悬于深渊上空的细麻绳上,稍有一个不注意便会跌个粉身碎骨,

    或是干脆被那麻绳勒死。

    “景真,你不必紧张。”元濉低眸瞅了眼地上的青年,见他指骨捏得泛白,衣衫上也隐隐带了颤,不禁莞尔,“朕若真想问责于你,上次便会派人将你五花大绑、押入天牢了。”

    “朕既说了要信二十一的话,不过多追究十四他们的死因,自然不会反悔。”

    “就依这你们这几个小崽子的小伎俩,暂且还是瞒不过朕的眼睛的——”

    “那陛下您又为何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青年闻言霍然抬头,大着胆子与帝王对视,“您既默认了此事,便完全可以装作不曾察觉——”

    “为何还要这般突然……”

    “因为朕想见他。”元濉正色,眸中带着股难以言明的悲,“景真,朕没多少活头了,至多还有一个月。”

    “朕想在去地府见他娘亲之前,先见一见他。”

    白景真骤然失语。

    “……那么,”青年怔怔呢喃,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面前的帝王,“您要以什么样的身份?”

    “是一国之君,还是……”

    “以他舅舅的身份。”元濉闭了闭眼,头次在青年面前称了“我”,“景真,我是他的亲舅舅。”

    白景真的喉头无端堵的厉害。

    他看不懂他。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真的看不懂他。

    他认知中的文煜帝,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二十余岁登基称帝,未及而立便已稳住了前朝乱局,大权在握。

    多疑、冷血无情,虽智勇双全却极难亲近……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陛下是这样的一个人,直到今日。

    ……他好像没他想的那般无情。

    青年的心神无由来的生了动摇,往日的认知在无形间爬满了裂隙,稍一触碰便落下满地扫不起的渣子,他从未注意过的风光骤然入眼,闹得他脑内乱成了一团浆糊。

    “陛下,奴才知道了。”白景真搭在膝上的手用力收紧,隔着几层衣衫,他腿上的皮肉被他揪得生疼,“奴才会帮您写信给七殿下的。”

    “但殿下那头会不会答应下来……奴才便不清楚了。”

    “无妨,你只管写信给他便是。”元濉仰头,长叹一声,“他自会答应的。”

    青年沉默少顷,压着嗓子应了句“喏”。

    “行了,朕寻你也就是为了这点事,过两日朕会命人往你那送道圣旨,记得按时接。”帝王赶人似的挥了手,“朕乏了,你小子没事也赶紧滚蛋吧。”

    “省的跟个木头似的,留在这碍朕的眼……外头下雨就好好打伞,朕可不要风寒的死士。”

    “好了,朕要休息了,快滚。”

    ……也不知道是谁派二十一着急忙慌地把他喊过来的,还说找他是为了劳什子的急事。

    白景真憋不住心下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仍旧端出派恭恭敬敬:“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陛下自觉时日无多,也懒得再端着他那身帝王威仪了,他老觉得近来的陛下越发像个老小孩。

    青年起身辞别了榻上帝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元濉转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的飘了眼神。

    “景真。”元濉不轻不重地开了口,白景真的身形跟着那声线一顿,“若是熙华也似静淑一般扶不起、立不住。”

    “你便干脆舍了熙华,跟着阿衍罢。”

第五三九章 他当真是要死了

    左右这都是他们元氏的骨血……若熙华当真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多半便是他们元氏的气数尽了,是注定的天意罢。

    元濉怅然闭目,话毕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逗留在门外的白景真原地僵了许久,最后佯装不曾听见他的话般,

    仓皇踉跄地逃出了宫门。

    待青年走后,帝王叹息着望了望榻上垂着的几重软帘,半晌挥袖唤来了候在屋外的老太监:“传朕旨意……”

    白景真快步赶出重围之时,指尖仍旧发着抖。

    他回想着文煜帝在他离去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胸中气血不受控地阵阵翻涌。

    ——陛下那个意思,仿佛是料定了他来日会跟着七殿下、转头对付起扶离一般。

    青年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住地阵阵颤抖,他总觉得陛下那句话是刻意塞给他的定心丸……

    他是想告诉他,即便他真“叛国而去”,他也丝毫不会怪罪于他。

    ……他不懂,他真的想不通。

    陛下当年不是不愿意让长公主远嫁扶离吗?

    他不是说过,只要长公主出了国门,便不再是他元氏之人了吗?

    那之后他甚至都不曾准许长公主再踏入扶离境内……一次都不曾。

    他以为陛下是不会认七殿下这个外甥的,可现在……可现在。

    青年的心脏搅成了一团麻草,许多原本他自以为早已看清之事,现下突然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他觉得他该什么都不想地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准明儿一早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白景真回头瞅了眼身后渐远的重重宫闱,那本该令他熟悉至极的景物,在这一刹陡然变得格外陌生。

    在离开帝王寝殿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便要脱口问他有关当年抄斩白家之事。

    ——他从前一向坚定不移地认为,陛下狠心除了昭武将军府,只因天性太过多疑,并确乎是想稳住那动荡不安的前朝,

    秉持着“斩草除根”才下此狠手。

    但现在……他竟想出言问问他,问问他,当初他是不是另有考量、他心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曾告知于他的苦衷。

    他竟想相信他另有苦衷。

    青年茫然瞪大了双眼,他垮了眉梢,眼眶子无端泛上了细细的涩。

    他只觉心头悄然渗出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那悲意随着经络向外蔓延,眨眼占据了他整个胸腔,不多时又游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等着那悲游遍了他每一处经脉,潜藏在悲意深处的痛便一点点渗上来了。

    白景真活了快二十八个年头,时至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悲痛”。

    他回身静默注视着那涂了朱漆的宫墙,这时方恍惚中觉察到,陛下他当真是要死了。

    那个下令斩杀了他一家老小、将他接进宫中,亲手教他骑马射箭、排兵布阵,教他何为礼仪、何为谋略的帝王,当真是要死了。

    他忽然有些想哭。

    *

    “白氏景真接旨——”京中私宅之内,老太监高捧着那卷明黄圣旨,面容严肃非常。

    “奴才,白景真,接旨。”青年衣摆一掀,从容跪地,他声线镇定如常,

    眸底却悄然飘过了一线几不可察的惊诧。

    文煜帝的圣旨,来得比他预想中的快了不少,他昨儿才进宫面见了圣上,这圣旨今儿竟便已入了府。

    不过……想来也就是些让他好生辅佐熙华公主的话,至多再简单给他升个不大不小的官,令他自幕后走到台前来。

    ——这便无所谓了,毕竟该说的东西,他昨日就已尽数跟陛下说过了。

    白景真敛了敛眉眼,那捧着圣旨的老太监,则缓缓拉开了那轴明黄的布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氏景真,行端品正,天性聪敏,有率兵之才,兼具治国之谋,文武皆备,实乃国之良臣。”

    “特,擢授从一品中军都督同知职,加封太子太师,于储君册立之仪后入朝;另赐京中官邸一座,京郊良田百顷,银万两,米万石,绢三百,以示嘉赏。”

    “钦此——”

    “臣,白氏景真,谢主隆恩。”青年听得那旨中所述,眼瞳早就震颤成了未停的铜钟。

    但眼下他并无那等功夫细细思量,只得在老太监念完圣旨的最后一句时,忙不迭地接过圣旨,叩首谢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大人,您快起来罢。”老太监笑眯眯地扶起那叩在地上的清隽青年,眼内笑意愈深,“陛下已有许多年不曾行这样大的封赏了,您这可还是近年来的第一个。”

    “足见他对您有多看重——来日您上任了,还当尽心竭力地辅佐殿下才是,切莫负了圣上的重望。”

    “公公说的是,”白景真颔首,凭本能胡乱应着老太监的话,“奴……微臣,微臣定会好好辅佐殿下的。”

    他这会脑袋懵成了一片,压根就不曾听清老太监说了些什么,甚至连自称都险些忘了改。

    “绝不辜负陛下交由奴……微臣的重任。”

    白景真的眼前猛然一阵眩晕,他以为文煜帝至多会给他授个不大重要的闲职——他最重要的身份,终究是天家的死士头子,而非前朝辅政大臣——谁知他竟直接给了他中军都督同知,还加封了太子太师!

    陛下他不会是疯了吧?

    青年胡思乱想,老太监则对心中所思,浑然不觉。

    “嗯,老奴也相信大人。”老太监点头,面容和蔼万分,“对了大人,那些银两地契,均已被老奴差人送去您的新宅邸中。”

    “您简单收拾收拾,今儿便随老奴去那头安置一下罢。”

    “现下那立储的圣旨已经拟好了,册立前的祭祀仪式就被安排在了三日之后,届时您也得跟着一同到场。”

    “至于正式的册封仪典,那便得看看陛下他的身体情况了,”老太监弯眼,“不过也拖不了太久,多半便被安排在了下月初——”

    “今年九月初三,是个不错的好日子。”

    “也就是说,大人,您在仪典结束之前,您还能偷大半个月的闲,过了立储大典,您就得赶去东宫,教储君治国经略咯。”

    “好了,大人,您快去收拾吧!”老太监温声催促着白景真,后者木着脸面低声跟他致了个谢。

    进到屋中拾掇衣衫用品时,他仍旧觉得自己如在梦里,整个人飘飘忽忽,分不清今夕何夕。

    ……陛下他果然是疯了吧!

第五四零章 他竟也好意思!

    苍鹰带着那信件飞抵乾京的时候,墨君漓正陪着小姑娘在梦生楼中用膳。

    苍冷的鹰唳骤然彻响于“云山颠”外,少年忙不迭放下手中挑到一半的鱼肉,起身开窗,接住那飞扑而来的递信苍鹰。

    他小心取下鹰爪上拴着的细长竹筒,自其内揪出那张两寸宽窄的小纸条,纸上字迹工整而不失遒劲,

    甚为赏心悦目。

    墨君漓低头细细默读着其上小字,一双修眉却是愈蹙愈紧。

    “阿衍,怎么了?”慕惜辞见状不禁撂了碗筷,下意识跟着少年皱巴了眉头,“谁送来的?”

    她原以为这苍鹰送来的,不过是观风阁之人例行公事般的零碎事务,

    开始也不曾在意,现在看来,竟不似她那时想的那般简单。

    是寒泽……还是扶离?

    难不成,是叶姐姐和陆丘他们遇到麻烦了?

    或者,白公子不大会撒谎,被元濉抓了个现行,不日要当街问斩?

    慕大国师团着眉心,脑中刹那浮现出万千种可能,墨君漓闻言锁着长眉微一摇头,声线中带着除不去的困惑之意:“没,是白公子那头送来的。”

    “至于内容……阿辞,你自己看看吧,我这会有点懵。”

    少年歪着脑袋递过纸条,一面随手将那苍鹰放在了身侧的椅子里,顺带挑了两块未尝沾上酱料的净肉,拿空闲的小碟子装了,放到了苍鹰面前。

    后者甚为矜持有礼地昂了头,

    冲着少年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两声,这才安生吃起了肉。

    “我从前怎么不知,你们观风阁养出来的送信鹰也这么乖?”接了信的小姑娘抖抖眉梢,

    忍不住多看了眼那吃着肉的鹰。

    “害,也不全是这样。”墨君漓耸了耸肩,伸手摸了摸鸟儿身上的羽毛,鹰毛比鸽子毛硬上一点,这触感倒与撸雪团不尽相同。

    “也就被雪团盯着长大的那一窝苍鹰,是这鬼德行。”

    “阿辞,你大约不知道,从前雪团便是那一大笼鸽子里最通人性的那只,”少年轻笑,“打它当了专门给你递信的信鸽后,更是摇身一变,成了观风阁鸟中一霸。”

    “两年前又赶上这窝苍鹰破壳,它闲来无事,动不动便要去鸟窝那头‘为非作歹’一番。”

    “也不知那崽子偷摸教了这帮鸟崽子些什么,总归这窝鹰长大后格外亲人、听话一些……也是稀奇。”

    “哈,雪团那么小的一只鸽子,还能闹腾得动这一窝的鹰呢。”慕大国师弯唇笑笑,继而定睛扫上了那张纸条。

    她顺着条子慢慢通读下去,

    唇边勾着的笑意,悄然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这条子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

    但合在一起,她愣生生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元濉想要见阿衍,还是以“舅舅”的身份??

    见鬼,是他疯了,还是他们都疯了!

    当年元清出嫁的时候,那文煜帝不是将话说得很绝吗?

    而且,他在元清生前,连扶离的国门都不让她进,这时间怎就突然想起了阿衍这个外甥?

    他竟也好意思要见阿衍!

    小姑娘用力捏紧了纸条,激动中绷不住豁地起了身,一张小脸阴沉的近乎滴了水。

    墨君漓与那吃着肉的信鹰,齐齐被她这下子给吓了一跳,一人一鸟蒙叨叨地拧过头来,便见慕大国师乌着眼珠盯紧了那张信纸,目光似是要将宣纸烫穿。

    “阿、阿辞,你没事吧?”少年心下猛地“咯噔”一声。

    他连忙赶上去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脊,而后小心抢下快被她捏破了的信纸,信鹰亦随之跑过来,拿脑袋拱了拱小姑娘的手。

    “……没事。”慕惜辞仰着脑袋深深呼吸一口,抬手揉了揉发了痛的眉心,“我只是觉着有些生气。”

    “那文煜帝当初分明那样对你、那样对先皇后,如今怎就有脸面提出这样的要求?”

    “什么自知命不久矣,想在死前见一见你这个亲外甥……他从前怎不认你是他元氏的亲外甥?!”

    小姑娘胸中生了火气,语速便也跟着越发的快,因着她娘亡故与墨君漓从前讲给她听的那些事,她本就对元濉无甚好感,这会子那股怨气夹了火,更是烧灼得直门儿蹿上了天灵。

    “这一派舅甥情长,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

    “对,不理他,都是假惺惺,他们当皇帝的,有几个不假惺惺?”少年手忙脚乱地给小姑娘端来杯茶水,试图慢慢熄去她那上了头的火,“好姑娘,咱不生气。”

    “来,阿辞,咱们喝口茶缓缓,不气不气。”

    “嘎!”某苍鹰抖着尾巴以示认同。

    “阿衍,”慕大国师忽被那一人一鸟逗得失了笑,“你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嗯,没事,骂进去就骂进去,左右我也是挺假惺惺的。”墨君漓一本正经地点了头,“要不然,前生怎有那么多人夸我是劳什子的‘温和正直’。”

    “算你这老家伙还有自知之明。”小姑娘低声嘀咕一嘴,低眸浅啜了口杯中清茶,半暖不凉的茶水入腹,果真教她心头的火气略微散去了三分。

    “那阿衍,”慕大国师慢慢平复了下心绪,“你这次是准备答应,还是回绝?”

    “唔……”少年垂着眉眼微一沉吟,顺手将小姑娘轻轻按回椅子,“说实话,我方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有点想答应。”

    慕惜辞闻此不由一愣:“为何?”

    她并不认为墨君漓是那等,仅因元濉能活着的时日不久,便可轻易与他和解之人。

    那他此番,又怎会突然松了口?

    “是这样,阿辞你想。”墨君漓撩了衣摆,从容落座,一手给信鹰多挑出来两块净肉,打发它到一旁吃东西去了。

    “元濉这时间多半是病得连身都未必能起得来了,更不要说是能提笔写信。”少年说着,拿下颌遥遥点了点手中纸条,“而这封信上的字迹工整遒劲,笔锋又与白公子从前留在水榭内的墨宝一致。”

    “一看便知,这纸条确乎是出自白公子之手,且他写下这封信件之时,时间充裕,并不匆忙。”

    “再加上信中言辞可谓恳切至极,又并无半点隐语暗喻,这便至少说明了两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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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