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六章 贫 穷
瞅着那一匣子的符箓法器,叶知风只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贫穷。
在来到乾平之前,她从未觉得他们寒泽是有多穷;在看到这一匣子的东西之前,她亦从未觉得他们灵宫穷的叮当作响。
看看这一匣子的东西,符上的朱砂色泽鲜艳明亮,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写符用的宣纸亦是他们寒泽内难得一见的朱黄色粉彩蜡染玉版宣,据说一刀便可值十金百金!
还有那制成了小雕件的白玉和雕作了小法剑的雷击木……
她虽认不大出来那雷击木究竟是枣木还是桃木,也不知道那玉石究竟是羊脂和田还是略罕见些的白金丝。
但她清楚无论是雕件还是法剑,那匣中每一样东西上所蕴含着的灵气都浓郁非常,倘若她此时开了望气术,多半便又要被晃瞎了!
这品质!这款式!这手笔!
好家伙,别说这等品质的雕件法剑,便连最为普通的寻常法器,他们寒泽灵宫合宫上下都寻不到几个!
更别提能像慕惜辞这般,随手一送就是一匣子。
叶知风盯着那堆东西不由得眼泪汪汪。
——要不是她心中仍旧挂念着寒泽那岌岌可危的国运,和故土那几十上百万的平民百姓,有那么几个瞬间,她都想干脆就此长留乾平了。
尤其是看到这堆东西的时候。
什么叫(贫富)差距?
这就叫差距。
比你年纪还小的姑娘道行深得足够当你的师长,关键还人美心善手握大权,最重要的事又富又大方……
有这样的小姐妹,她还回什么寒泽、当什么圣女?
直接抱紧慕三小姐吃软饭得了。
叶知风的神情有着刹那的恍惚,不多时便被慕大国师拉着袖口拽了回来。
小姑娘指着匣子内的那堆东西,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认真严肃:“叶姐姐,我和阿衍还得赶在五更之前跑回京城,时间紧,我便长话短说了。”
“好,你讲。”回了神的叶知风跟着郑重点头,一面顺势抓过了桌上纸笔,“我简单记一下。”
“也行,记一下省得弄混了。”慕惜辞轻轻颔首,继而随手抓出了那摞朱砂黄符,“符的种类的确是多了点。”
“叶姐姐,叶天霖会不会动手我不清楚,但我觉得那位‘师先生’,多半不会放过这最后一个最佳时机。”
“燕关自古便是边关要塞,关内外经年积攒下的冤魂厉鬼不知凡几。”
“杀气与煞气并重之处最易设下困杀之阵,他若不想放你轻轻松松回到灵宫,便极有可能会在此处做下些手脚。”
“是以,我提前写了些破障化煞、驱鬼辟邪和固元守心用的符箓,又弄了俩只小法器……”慕大国师边说便将手中符纸分成了几类,“不过时间仓促,没写太多。”
“对了,叶姐姐,你应该知道这种法剑要怎么用吧?”
“这个大致清楚,不过那符该怎么用,我就不太知道了。”叶知风敛眸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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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剑这东西并不稀罕,他们灵宫之内倒也有所收藏,只是不常搬出来使用,至于符箓……假符无用,真符难求,这就真没有了。
毕竟占星术士用得最多的便是各式星盘罗盘,符箓一类的东西是既用不上,又养不出,他们自是不会去刻意收集。
“唔,其实用法跟法剑差不多,既可直接烧着点燃,也可掐诀注灵驱使……”小姑娘说着抬手挠了脑袋,“那诀子简单,等我给你讲清这几道符箓的用处再教你。”
叶知风忙不迭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成,那就先讲用处。”
“好,叶姐姐,那你千万记好……”慕惜辞的语调不急不缓,力图用精炼的语句,在不加快语速的情况之下,讲清每一道符箓的用途。
少女手下笔走龙蛇,不出半刻便已记下了大半张纸的关键之点,慕大国师看着她努力记录的样子不禁微一莞尔,随即轻咳一声,叫停了她这般的死记硬背。
“叶姐姐,接下来这道符,你就不要再往纸上记了,仔细听我详说便是。”
“嗯?”叶知风笔头一顿,面上忽的浮出一线茫然之色,“为何?”
“因为,这是张……”慕惜辞含笑弯眼,对着她悄无声息地比了口型。
叶知风努力辨认了许久,方才想明白她说的究竟是哪三个字,剔透若琉璃的琥珀色眼瞳骤然一缩——
“慕小姐,你说这是替……”
“是,这符毋需刻意驱使,只消叶姐姐你找个时间,往上滴上一滴精血,而后贴身放好便是。”小姑娘下颌微收,轻飘飘地截下了少女尚未脱口的那两个字。
“此外,这符只能用上一次,一次过后便会化作废纸,且它仅能抵挡妖邪作祟,挡不住刀枪剑戟。”
“换言之,若是那位‘师先生’想依着玄门易术害你性命,它自可替你拦下致命一击,但若换成了普通人……它便没什么作用了。”
慕惜辞幽幽叹出口凉气:“叶姐姐,实在不行,你明儿偷摸跟我二哥要两个护身镜一类的戴在身上吧,那玩意他手头肯定有的是。”
……这主意馊是馊了点,但好像还不算太赖?
不过光有护心镜应该不大够用吧?
要不再加两套锁子甲?她能穿得动吗?
叶知风的思绪诡异地飘了又飘,她这几日大概是乐绾他们给荼毒坏了,这会竟然觉得慕惜辞的想法相当有可行之性,并有些跃跃欲试。
“好了,叶姐姐,不提这些,我先教教你,那符箓的使用之法……”慕大国师假咳着中止了那奇怪的话题,硬生生将重点拉回了符箓的使用上。
正如她先前所言,那驱使符箓的手诀与口诀并不难,她手把手地带着叶知风掐了几次,后者便已学了个八||九不离。
“叶姐姐,这诀子你路上抽空练习一番,争取临到用时莫要再起磕绊。”小姑娘拉着少女的手说了个郑重其事,少顷又自怀中摸出两只瓷瓶。
“这是我从江淮回来后配出来的两味药,叶姐姐,你且拿好,路上许能派上用场。”
“白瓷瓶内的药粉专治蛊毒;青瓷瓶内的蜜丸保心护脉——这都是救命的东西,平日莫要乱放乱用。”
“除此之外,我便没什么要说的了。”慕惜辞唇角微绷,笑意尽敛。
“叶姐姐,一路保重。”
第四九七章 但我不曾骗你呀
“你们在乾平也多珍重。”叶知风轻轻颔首,抬袖冲着小姑娘行了个极为标准的揖礼。
“我们会的。”慕惜辞应声点头,笑着回礼后便轻巧地翻出了小窗,杵在房顶的少年随之倒垂下来半截手臂。
那手臂悬在半空晃了又晃,在一把将小姑娘拉上了房檐的同时,顺带又跟着少女打了个简单的招呼。
初一无月,星辰便轻松占据了整个苍穹,慕惜辞仰头盯着那星河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的垂眸吐出口微浊的气来。
她与叶姐姐讲了约莫两刻,如今只剩下两刻有余,就要入四更天了。
然而从鸿胪寺运着轻功赶回国公府,又需要耗费上足足一个时辰……
她想想就觉得腿疼。
慕大国师忍不住皱巴了一张小脸,墨君漓见此不由低笑一声,而后衣摆一撩,甚为随意地矮下了身子:“上来,阿辞,我背你回去。”
“哇,你还真要背着我走呀?”小姑娘见状禁不住愣了又愣,一双杏眸稍显惊诧地瞪了个溜圆,“这可要走足足一个时辰呢。”
先前她在林中所说,不过是句不经心也不达意的玩笑话,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让他少费些心思、多节省点时间罢了。
她平日的确是喜欢欺负墨君漓,但她还不至于当真将他欺负到这等田地——哪成想这人竟真把她这玩笑给当了真?
“再说……我那时是诓你的。”
“我知道你是在诓我。”少年的脑袋点了又点,面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变,“但我那时不曾骗你呀。”
“何况,只是背着你走一个时辰而已——这时间又不算久,你也不算重。”
“上来罢,国师大人,再耽搁会可就要四更了。”墨君漓眨眨眼,“我们还要赶在五更前回到国公府呢。”
时辰便是小姑娘最后的软肋,慕惜辞听进了那句“四更五更”,低头略微算计了一番自己余下的力气,果断选择了乖乖投降。
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想顺着原路赶回府中,少说也要花费上两个时辰——届时那天头早就入了卯,她这便真是不用睡了。
搞不好一个不慎还要被灵琴她们给当场抓包。
慕大国师怅然不已地抬手按了眉心,一面小心翼翼地伏上了少年的背脊。
这已是他第二回背她了,但她却显得比上一回要更多了两分束手束脚。
一则她,委实怕乱动会给人添些不必要的负担,万一再耽误了行程反倒不美。
二则,先前那回是在京中,自尚书府到国公府,撑死了也就两刻的路程,不像今日这一背便是一个多时辰。
这时间也忒长了点,路也太远了些。
小姑娘的耳尖微微发了烫,她环着少年的脖颈开始没话找了话。
从宫中没根没据的小道流言,再到关外征人们时常说的那两句荤话笑语,最后又莫名扯上了周边列国。
什么九玄的瓜果和越川的鱼虾,什么桑若的蛊毒和西商的巫咒,总之天南海北、七零八碎,慕大国师一个高兴,还顺带给墨君漓多讲了两篇玄门的经文。
“说起来,阿衍,等着明日叶姐姐他们出了京城,”小姑娘一搭有、一搭无地摆弄着少年的马尾,眸中多了些许不明显的恍惚之意,“白景真也该启程回扶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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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吗?”
“嗯,我白日里与宛白他们通过信了,”墨君漓长睫微垂,“只要明日寒泽的使臣队伍走出了京郊范畴,留在京外驿馆的线人便会即刻放飞传信的苍鹰。”
“他们那里会略迟上一两个时辰、在正午前后收到消息。”
“届时白景真就可佯装身子恢复得基本利索,借着用膳的机会,狠心屠了猎户全家,并在销毁一切有关他自己的痕迹之后,易容乔装,潜回扶离。”
“至于该安排的那些——替死用的死囚,早在几日前便被秘密押送过去了,宛白他们也都是个中好手,不会留下破绽的。”
“那就好。”慕惜辞收着眉眼抿了嘴唇,随即轻轻巧巧地将下颌撂在了少年肩上,声线无端发了飘,“阿衍,这世道是不是要乱了呀?”
墨君漓踩在树杈之上的脚步微顿:“阿辞不喜欢乱世?”
“没人会喜欢乱世。”小姑娘口中泄出一声自嘲似的轻哂,“即便我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何况今生这场乱世……”
慕惜辞突的闭上了眼,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今生的这场乱世,说是他们一手算计着促成的都不为过。
“阿衍,这让我有点难过。”
“好姑娘,不难过。”少年歪头拿脸颊蹭了蹭小姑娘的额顶,“你换个方向想想,今生的这场乱世,虽与我们有着逃不开的干系。”
“但会死在这乱世之中的人,也比前世少了许多不是?”
“前世光是北疆与寒泽打的那场仗,阵亡人数就足比现在多了一倍还有的剩呢。”
前生他们可没能提前得到这寒泽易君的消息,慕氏父子当然也没能提早数月便点练好了兵。
匆匆挑选出的一万兵马虽是骁勇,可默契上总归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加之北疆在秋日便已然有了刺骨的霜雪,慕国公为了速战速决、节省兵力,排兵布阵时,便自然更偏好于大开大合的攻|伐之阵,讲求的便是“迅猛”二字。
如此一来,己方的力气虽是省了,两方的折损便不可避免地被拔高了数倍。
尤其是寒泽,开拔当日带出去了三万,最后活着回去的竟只剩下了不到两万。
超过三成的阵亡比率,险些令寒泽就此崩溃了一国军魂,后续他们又趁着乾平接连这进去了两员大将的机会,养了足足五六个年头,才略略恢复了些许生气。
今生就与前世截然不同了,他们得了消息,自可提前点练好兵马;提前点练好了兵马,上阵时又自是心中有底、不会惊慌。
心中有底,便可不紧不慢地迂回着与他们拉扯,直到寻准那可一击必胜的时机,再一鼓作气,接连夺回失地。
这样,两头的损耗必然会少了些。
甚至,在寒泽那五千名阵亡的将士里,还有近千名,是死于自家混乱的阵脚之下。
这可比前生要好上太多了。
第四九八章 孝死了
前生……
假若是这样对比起来,那现在的结果,的确是比先前要好上太多。
小姑娘慢悠悠地垂了眼睫,唇角不受控地弯了又弯:“阿衍,你总会想法子安慰我。”
“哇,我这哪里是安慰。”墨君漓故作夸张地张大了嘴,“天地良心,人家这分明是实话实说——”
“好好好,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我们家阿衍最会说实话了,”慕大国师揪着少年的辫子,神情甚为敷衍,“这样开心了?”
“呸,这话明明该是我问你——”墨君漓耷了眼皮撇了嘴,“阿辞,心情放轻松点没?”
慕惜辞闻言一愣,片刻后眉眼一缓:“好多了。”
“那就好。”少年踩着城楼的墙头,举目眺望了远方,这里是京城的最外围,离着国公府尚有不少路程要走,“我的国师大人,您可得打好精神——”
“往后咱们还有的忙呢。”
眼下叶知风马上便要赶回寒泽,白景真亦准备着要潜回扶离,等着一切都依照他们所算计好的那样步步展开,那这大争之世,
就算是彻底被拉开了序幕。
届时此间定然是狼烟四起、上下动荡,待到那时,
他们便真是再没了清闲。
“啧,
完蛋,
你不提‘忙’字还好。”小姑娘软趴趴地垂了脑袋,一双细胳膊吊在少年胸前晃了又晃,
“一提‘有的忙’,我突然就更没什么精神了。”
“一想到以后要推衍的什么阵局、大势,和要画的符箓、要制的七零八碎小法器……我脑袋就大。”
“哦,
还有那个最要命的‘师先生’,我是真不喜欢跟人斗法,累死了。”
“阿衍,
你手底下怎么就没个像我一样厉害的术士呢。”慕大国师嘀咕着抱怨一句,顺带暗搓搓夸了夸自己,“那样我便能少上不少活了。”
“你这话说的……国师大人,
若你这样道行的术士有那么好找,
”墨君漓顺着小姑娘的话,
拐弯抹角地跟着夸了一句,“前生我也不必被墨书远那狗玩意逼得诈死遁逃了。”
“所以,
能者多劳嘛,不过阿辞你要真觉得太累的话,
我们可以在回头去栖灵山找你师父时,
试着想个办法,
把他老人家也忽悠过来帮忙?”
慕惜辞闻此一下来了精神:“这倒是个好主意,若是我们能请动师父他老人家出山,便能省去不少麻烦了。”
“且后续再跟那位‘师先生’对上的时候,
也能增大好几分赢面——我师父可比我厉害多了。”
“只是,
阿衍,我们就这么忽悠他老人家,
是不是不太好?”
慕大国师面露迟疑,
她总觉得这么做,
多少有些神似墨君漓这老货日常坑拐陛下?
那话怎么形容来着……哦对,父·慈·子·孝?
嗯,
应该就是这个,
父慈子孝,换了她和师父,
那便是师慈徒孝。
……很孝,
孝死了。
——别说,她喜欢。
“害,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少年敛着眉眼说了个轻描淡写,顺带借着安平侯府的房檐刮了刮鞋底没掉干净的泥,“左右他老人家也一直想见着天下安平和乐不是?”
白日里才下过雨,那林道蓄了水,夜里仍旧泞着。
他跑过这一个来回,鞋底便踩上了不知道多少黄泥,走了这么久都没能抖掉,这会赶上安平侯府的房檐造型清奇,正好够他刮一刮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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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慕惜辞十分认真正经地点了头,心头隐着的那点愧疚之意,登时便散去了九霄云外。
“那就这么定了,阿衍,等着寒泽和扶离的局势大致定下来,咱们便出发去栖灵山,忽悠我师父。”
“对,忽悠他——不过话说回来,阿辞,师父他老人家都有些什么样的爱好呀?”墨君漓略略回头看了眼背上的姑娘,“他有没有特别的喜欢的东西?”
“比如老头,他就特别喜欢喝大红袍,别的茶在他眼中便都差了三分;再比如我大伯,他最喜欢收罗各式各样适合做软甲的布匹和矿石……”
小姑娘眨着眼睛接过话:“研究新式|军|用软甲?”
“不,研究新式家用护膝。”少年耸肩,“你知道的,我大伯母特制的搓衣板,
一个赛一个的结实抗造。”
“大伯他若不多备上两套护膝,那纯粹就是在跟搓衣板比命长。”多半还比不过。
唔,
那两块花岗岩还嵌了不少铁钉钢针铜锥子的搓衣板嘛?
这个她的确是略有耳闻。
慕惜辞摩挲着下巴稍作沉吟:“所以,你是想投其所好?”
“请人办事,
当然要投其所好。”墨君漓低声笑笑,
“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咱们好声好气地去忽悠,就算日后这小心思不慎暴露了,他老人家回过味儿来动了怒,咱也能免上一两顿毒打。”
“要挨揍也是你挨揍,我师父可从没揍过我。”小姑娘哼哼唧唧地抬了下颌,“只不过,阿衍,你这次好像打错主意了。”
少年身形微顿:“嗯?”
“师父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慕大国师杵着下颌幽幽叹气,“他不爱金银宝物,也不贪图口腹之欲。”
“他唯一吃得多一些的,好似是他自己酿出来的酒,但那也没多到哪去,只比别的吃食略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就难办了。”墨君漓说着皱巴了一张俊脸,“那法器一类的呢?这些他喜不喜欢?”
“雷击木,玉石矿,或者我命他们去各处搜罗搜罗上年头的罗盘?”
“……醒醒,师父他又不缺法器,人家自己一手盘出来的东西,不比你这胡乱买来的好用?”小姑娘瘪着嘴巴嫌弃万分,“再说,法器这玩意是要看眼缘的。”
“你这还不如送他点吃的喝的呢,起码不会被放到落灰。”
“嗷。”墨君漓面上一蔫,片刻便又恢复了生龙活虎,“那酒呢?阿辞你不是说他喜欢喝自己酿的酒吗?”
“那我们给他亲手酿坛酒带上怎么样?自己动手,还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你这提议倒是挺好。”慕惜辞歪头,“但你确定要带上我?”
“我有点怕师父他老人家喝过一口,当场就把咱俩给踹出观去。”
毕竟,她做的东西狗都不吃,酿的酒也多半不是人能喝的。
“……啊这。”墨君漓突然沉默。
第四九九章 狗生升华
算了,他还是想想别的法子比较好。
他家小姑娘的厨艺委实是不堪入口,酿酒技艺想来也是好不到哪去。
关键难喝还不是最大问题,万一那酿出来的酒不但难喝,还带着点别的不可言说的诡异毒性或是药性,再不慎给人喝出点毛病……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此处的少年脑仁微微作了痛——他们是想把师父他老人家忽悠回乾平坐镇帮忙,并不是要想法子欺师灭祖。
果然,这种事还需从长计议。
墨君漓心下怅然不已,忍不住无声叹出口气来,他背着慕惜辞又接连穿行过数条街巷,总算卡在五更之前赶至了浮岚轩。
“向右一尺四寸五分,再往前走六寸七,好,这个位置可以了。”
少年在慕大国师的指挥之下成功寻到了空门,待他带着小姑娘安平落地,只觉自己的狗生都得到了某种奇妙的升华。
——这次的生门较上回向右偏移了近三尺,也不知这东西究竟有规律没有。
墨君漓晃着脑袋胡思乱想,一面放下身后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她闺房的雕窗。
漫天清晨的清冷光辉透过窗格映进屋内,教那不曾燃起灯火的闺房也不至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定了定心神,转身将慕惜辞抱上了窗台。
“趁着天还没亮,你赶紧多睡一会。”墨君漓压着嗓子细声叮嘱,顺手理了理小姑娘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辰正还要赶去京外送阿宁和寒泽使臣离京呢。”
“到时候可就没的睡了。”
使臣离京,
惯有帝王带着文武百官与朝中命妇为之送行,慕惜辞虽不是命妇,
却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身份堪比天家公主,
自然也在送行的人员名单内。
加上慕修宁这一去便又是半年,慕氏姐妹前去送送自家兄弟也是理所应当,
是以,这此番送人离京,慕大国师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
“知道了,
你也赶快回去休息。”提到“送行”二字,小姑娘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又垮下三分。
这倒不是她不愿给自家二哥送行,只是她今夜委实太过疲乏,
眼下恨不能干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但看现在这个情况,别说日上三竿了,她能再多睡两个时辰,
都算是老天开眼。
愁,
只能中午再抽空补觉了。
慕大国师扶着脑袋好一通唉声叹气,
一边挥手赶人,一边磨磨蹭蹭地翻回了屋内。
墨君漓在她稳当进屋后便麻溜地离开了小院——小国师这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他那边的活计却还差着。
左右睡不了多久便要动身赶往京外,他倒不如回去调息一番,
接着处理阁中杂事。
通宵算了。
*
慕惜辞在卯正时分被灵琴毫不留情地薅出了暖和的被窝,
又在辰时被人准点推出了府邸。
坐上马车时,
慕大国师整个人都飘得像是长街上的游魂,她的脑子蒙叨叨好似成了一团分不清个数的棉花,眼中也挂着厚厚的一层雾。
她这状态令同在车内的慕惜音担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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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车中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人、车夫扬鞭驱动了车马,
她终于忍不住小心抱过了自家小妹的脑袋,
略略放轻了声调:“怎么了阿辞,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困。”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噘起了嘴把,
眸中的雾色不由愈深,
“阿姐,
我快困死了。”
“昨夜跟老东西跑了趟鸿胪寺,给叶姐姐送了点护身保命用的小玩意——她这一趟多半不会太消停——回来都快五更天了。”
“阿姐,
我刚睡了一个半时辰就被灵琴拉起来了。”提起灵琴,
慕惜辞禁不住当场红了一双眼眶——她从前怎不知那丫头有这样大的力气?
她原想装作听不到她喊她的声音,再赖上个一刻半刻床,
岂料她竟二话不说,
进屋便将她逮出了床榻。
呜呜,可怜她睡得暖烘烘的被窝和捶得软绵绵的枕头。
慕大国师想了个眼泪汪汪,
慕惜音却在听完这一长串的话后陷入了小小的沉默。
“……那,等我们回来了再接着睡?”少女迟疑的小声宽慰着,她原以为这小妮子是经受了怎样可怕的惨烈打击,没想到竟只是没有睡够。
——跟她预计的落差有那么亿点点的大。
“只能这样了。”慕惜辞抽抽鼻子,心中盘算着要如何给灵琴找些事做。
那小丫头的字学得差不多了,最为常见的四书五经也大抵教她看过了个遍,要不这回她再给她多找些兵书史书一类的看看?
好赖都是出身于国公府,怎么说也该对兵法史书之类的玩意有所涉猎不是?
对,就这么办。
小姑娘飞速在心下安排好了灵琴,又顺带给她排布了张满登登的时刻表。
在确保这小丫头未来几个月都不会有多少空闲时间后,慕大国师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一双杏眸被她弯成了两道黑黝黝的线。
“你这妮子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慕惜音低头瞥见自家小妹不怀好意的笑,当即抬指戳了戳小姑娘的脑门,“是不是在计较着要怎么收拾灵琴?”
后者闻言忙不迭伸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仰头冲着自家姐姐叫了屈:“才没有呢,阿姐。”
“人家这是在帮着灵琴开拓视野、学点新东西。”
“是吗?”少女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对她说出来的话那是半个字都不肯相信。
她可是知道灵琴那丫头是最讨厌看书习字之人,让她看那劳什子的经史子集,不如干脆要了她的小命。
毕竟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大的疤,而对灵琴那样不喜欢看书的人来讲,让她看那些,无异于是钝刀子割肉。
“是呀,就是这样。”慕惜辞麻利地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而后眼神一飘,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先不提这些了,阿姐,
您去过扶离吗?”
慕惜音闻此微怔:“这倒不曾,怎么了?”
“没,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小姑娘轻轻摇头,“您说过,娘亲她是与温家断绝了关系才嫁到乾平来的。”
“所以,我有点好奇,娘亲嫁到乾平那么久,便从未赶回扶离去看看外公他们吗?”
第五百章 当年会面
慕惜辞十分好奇地转过头来:“她……不会想家吗?”
虽说她爹自是会待娘亲极好,但扶离毕竟是娘亲自小生长的地方。
这世间甚少有人会浑然不挂念故土,至少她在前生四处征战之时,会不时想念起栖灵山与(阿姐在时的)国公府。
“傻姑娘,她怎么可能会不想。”慕惜音抬手抚了抚小姑娘细滑的脸颊,顺势替她理了理脸侧垂落的两绺碎发,“只是当年她离开扶离时与温家闹得太过厉害……”
“加上她顶着国公夫人的名头,自然是不好再随意往扶离那头跑。”
“不过,嫁过来后,她还是有些机会,能见到外婆他们的。”少女揽着自家小妹的肩膀,面上露出了些许怀念之色,“外公大抵是不愿见她了,可外婆和舅舅还是念着她的。”
“我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长乐十一年的冬月,那一次我和阿宁也在。”
“阿姐,您和二哥见过外婆和舅舅?”慕惜辞瞳孔微缩,眸底显出了浓浓的惊诧,“你们是在哪里见的,乾平吗?”
她娘在嫁到乾平后,仍旧与娘家有所联系倒是不奇怪,但她着实是没想到,自家阿姐和二哥竟也与温家的人见过。
这是不是代表着……温家的人应当是认得她阿姐和哥哥的?
“那当然是不会在乾平。”慕惜音弯眼笑笑,“慕氏和温氏的身份都太过敏感,娘亲他们自是不会贸然在这两处见面。”
“是在隔壁的虞朱国,
虞朱京畿之外三百余里的一处小城里。”
“那里风景甚美,民风也较京中要淳朴不少,
是个偷闲的好地方,
娘亲他们每次见面,
都会将会面的地点定在那个地方。”
“虞朱……”小姑娘垂眸喃喃,半晌勾唇泄出一声轻嗤,
“也是,就算陛下不会在意,朝中众臣们的眼睛也盯在娘亲身上呢,
他们哪里敢在乾平会面?”
“倒是虞朱这地方不错,被夹在两国中间,地方有小,
离着哪里都不算远不说,也不曾设下太过复杂的边防。”
“哪头进出起来都方便。”
虞朱国版图狭长,如略略变了形的织梭,
左面毗邻着扶离,
右侧便紧贴着乾平。
被两个当世大国正正好好地夹在中间,
虞朱与其说是一国,倒不如说是乾平与扶离在某种默契的共识之下,
刻意留出来的一条细而长缓冲带,恰分隔开两国最为繁华的中心地带。
这样一来,
两国直接接壤之处,
便只剩了尽南与尽北两处地广人稀、物产不丰又地势险峻的边远之土。
这样的地方,
一来不易生出规模过大的战乱之事;二来,即便当真生了些乱子,损耗也不至过大。
至于那被两国夹在正中的虞朱小国,
则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绝大部分边防,
大开国门,任由八方之人商来客往。
——总归那东西设不设都没什么两样,
一旦乾平与扶离正式开战,
最先被灭国的就是他们。
这便不如省些力气,
余下的银钱人百姓们拿去多种两亩良田,或是多买两间商铺,
许还能多赚些银子出来。
是以,
虞朱皇室虽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总觉朝不保夕,
下头的平民百姓倒是过得极为自在。
那地方也不分劳什子的士农工商,
一来二去,民风竟比别处还简单淳朴了不少,
百姓们对那往来不断的他国商队游人,也早就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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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个极适合会面的好地方。
“果然是久经沙场的国师大人,小脑袋瓜转得就是快。”少女含笑捏了捏小姑娘的面颊,“真不愧是咱们老慕家的种。”
“阿姐,您可别臊我了,这才哪到哪,您继续说那次见面的事吧。”慕惜辞被自家阿姐闹了个小脸通红,忙不迭打断了她的话,“爹爹呢,爹爹也去了吗?”
“唔,为了避嫌,爹爹他之前是不会去的,”慕惜音眉眼一舒,笑意温软,“但那时我和阿宁的年纪还太小,爹爹怕娘亲一人会看管不过来,便也跟着去了。”
“舅舅见了他,还给了他好一顿毒打呢。”
“爹爹挨打的样子,想来一定很是好笑。”小姑娘咧嘴笑开。
想到她那一辈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老爹,要被自家舅舅按在地上一顿暴扣,她就憋不住地想笑。
“确实挺好笑,只可惜我当年还提不稳墨笔,没能将他那样子画下来。”少女转眸幽幽叹出口气来。
“外婆和舅舅的脾气倒是极好,当时他们还提议说,让娘亲每年挑出个合适的日子,一家人可以在那天赶去虞朱好生聚上一聚。”
“奈何次年夏初,娘亲刚怀上你不久,南疆就又生出了乱子,爹爹奉旨平乱,几个月后再回来,
娘亲都快足月临盆了,
再之后……”
“罢了,不提这些,阿辞,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慕惜音闭目轻轻晃了脑袋,一面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她怕再往后说便又提到了那桩伤心事,平白惹得自家小妹难过不说,她心里不舒服。
“还有一件,阿姐。”慕惜辞仰头定定望向了少女的眼瞳,“就是有关娘亲当初离开的扶离时候的事。”
“她有跟您详细说过,她究竟是怎么跟外公他们争执起来的吗?”
慕惜音闻言忽的愣了愣:“这……这确实没有,她从前只提过那么一次,说的也是语焉不详,我大致听出来是因着她想远嫁乾平的事,具体便不清楚了……”
“阿辞,你怎会问起这个?”少女蹙眉,她只觉这小丫头今日问出来的东西浑不似随口一提,脑中忽的灵光一闪,“……阿辞,你们那不会是又得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了吧?”
“这倒也不算是不得了。”慕惜辞敛眸放轻了声调,“阿姐,你知道那批死士吗?”
“就是前阵子在聿川林郊埋伏爹爹和二哥的那批。”
“那批人后来被阿衍手下的人偷偷送回了京城,就关在听澜水榭。”
“我们在审问那批的人的时候,在其内发现了白家的遗孤。”
“扶离的那个白家,昭武将军府。”小姑娘的嗓音放得愈发低,“外婆的娘家。”
“然后,我们自那位白氏公子的口中,听到了有关娘亲当年离开扶离时的另一种说法——”
“而那个说法,牵连到了扶离的帝王。”
慕惜音唇边的笑意骤然一僵。
第五零一章 这便是他们的代价
少女娇美的面容一寸一寸地惨白下去,听着自家小妹说出来的那几句话,慕惜音几乎是在瞬间便想通了其间的关窍。
镇国将军府温氏在扶离的地位与国公府之于乾平无异,那文煜帝元濉又与她娘亲为同辈之人。
扶离民风国情不比乾平,她从前亦尝听人说过,文煜帝与他们陛下不同,那是个疑心极重的帝王。
一个生性多疑的帝王,定不会任由臣子们手中攥有太多权柄——尤其似镇国将军府这般重权在握的,他们定会成为他的眼中之钉。
那么,世间又有多少种方法,能牵制住这样的朝臣?
代价最小、最易达成的方法,又是哪一种?
这无疑便是……
慕惜音的眼瞳有着刹那的紧缩,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近乎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方能略略挤出几个字。
甚至即便如此,那脱口的声线也是沙哑不堪:“……阿辞,你的意思是,当年文煜帝元濉,有意迎娶娘亲入宫为妃?”
“是这样。”慕惜辞应声垂下眼睫,“并且原本只是有这个意图,在他得知了爹爹与娘亲的事后,险些便成了强娶。”
“依照那位白氏公子的说法,娘亲当年与外公他们断绝关系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演给元濉看的一场大戏。”
“他们赶在那圣旨走出皇宫之前硬生生将娘亲送出了扶离,
镇国将军府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前生阿衍即位接手扶离大统之时,镇国将军府温氏手中的十三万精兵,
已被元濉等人盘剥去了五万,
姻亲昭武将军府白氏也只剩下了白景真一个活口。
——这便是他们付出的代价。
否则……
小姑娘被掩在长睫之下的黑瞳暗了又暗。
她不信那能在扶离屹立百余年而不倒的温氏,
会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也不信她那身经百战的舅舅与外公,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手中兵权。
除非,
这就是他们的代价。
为了平息帝王怒火,也为了放她娘亲自由的代价。
“阿姐,你知道吗,
”慕惜辞敛着眉目放轻了声调,“昭武将军府白氏,在娘亲嫁到乾平来的第二年,
便被文煜帝判了个满门抄斩。”
“可怜白家世代忠勇,到最后只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白氏仅存的一个稚龄孩童,
也被元濉留在宫中,
养成了为他人卖命的死士。”
“满门……抄斩?”慕惜音怔怔重复,
“可他们又是拿着什么样的理由,去抄斩了白氏?”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小姑娘闭目轻嗤,“那扶离的昭武将军府,
便和咱们乾平的靖阳伯府一样,
也是被人平白扣上了一定天大的帽子。”
“只他们的运气不好,
摊上个计较权势又多疑的帝王。”
同样是为了稳固朝堂,元濉在明知道昭武将军府全然无咎的情况之下,仍旧将他们判了个满门抄斩……这又如何不让人见之心寒?
慕惜辞闭着眼睛缓缓吐出口微凉的气,
她不清楚温氏从前到底有没有生过异心,
但她知道,白氏无辜枉死的那日,
他们镇国将军府温氏,
心下必会有所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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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
不止温氏,整个扶离前朝臣子们的心中,
都会生出些别样的想法。
——陛下对世代忠烈的昭武将军府尚能下此狠手,
对他们这些寻常朝臣又待如何?
扶离的人心,早就散了。
“所以,
阿辞,
你怀疑那位文煜帝,与娘亲的死有着逃不开的关系。”慕惜音抚着胸口定了定心神,
循着小姑娘的思路理顺下去,“你怀疑他在暗中出手了。”
“……也对,依他那样多疑的性子,即便娘亲是与温氏断绝关系后才嫁来乾平的,他也不会那样轻易地放过他。”
“他怕这是温氏向乾平的一种变相示好,怕镇国公府会就此造反夺权。”
“他定会派出相当的人手来盯紧娘亲的一举一动,企图从这里面寻到某些蛛丝马迹,并以此作为温氏通敌叛国的证据,一举铲除心头大患。”
“但他找不到,又放不下心来。”少女说着紧蹙了眉头,“那就只好想法子闹一个夫妻离心、家宅不宁,抑或干脆借由娘亲之手,杀了她和爹爹。”
“而对一个女人来讲,生孩子便等同于走了一遭鬼门关,在此事上做下手脚,最是自然而不易被人察觉。”
“他们第一个机会,是娘亲生下我与阿宁的时候。”
“彼时爹爹在南疆打仗,府中仅剩娘亲一人,她当日收到的那封让她受了惊吓、导致她一度难产的假战报,便极有可能出自元濉之手,且那场战事多半也是他挑唆起来的。”
“是了,咱们慕家的军令兵印可不好仿制,但他身为一国帝王,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毕竟,我们府上也能仿制他们扶离温家军的兵符军印。”话至此处,慕惜音不由勾唇冷笑,“只不过爹爹他们行事惯来光明磊落,是不屑用这等鬼蜮伎俩的。”
“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娘亲习武,
身子比一般闺阁小姐强健得多,一场惊吓而已,还要不了她的小命。”
“他只能被迫放弃这个计划,寻找下个时机。”
“或者,因为某些缘故——”慕惜辞轻声补充,“也许是温氏不曾闹出什么动静,也许是乾平亦并无那等与之争夺的意图,也许是一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原因。”
“总之,元濉一度险些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的,在那之后,他至少犹豫了四五年。”少女颔首,“至少在我印象之中,娘亲在怀你之前,咱们府中都风平浪静的。”
“唯一的一点热闹,还是二叔被迫迎娶了萧家的那个女人。”
慕惜音敛着眉目稍加思索:“促使他下定决心要除了娘亲,应当就是长乐十一年的那场会面。”
“在那之前,爹爹从未在私底下与温氏的人见过面。”
“那唯一的一次……还是担忧娘亲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够方便。”
“先前见面从未出现过差池,娘亲他们定是下意识地以为虞朱就是片极为安全的净土。”
“亲人会面的喜悦冲去了他们的戒备之心,让他们忘了,帝王的猜忌,从不会在一夕之间彻底消弭。”
“……只这一点,便足以致命。”
第五零二章 就算掘地三尺……
虞朱几近不设边防,他们能轻轻松松地自乾平赶至虞朱,元濉手下的探子自然也能。
只是从前与他们娘亲见面的唯有外婆和舅舅,他们外公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是以,即便元濉心中仍旧有所犹疑,也绝不可能以此发作。
直到他们爹爹也跟着出现在了虞朱。
于是这场会面的性质便在一瞬间变得不同了——至少在文煜帝眼中,不会再与先前相同。
尤其是在舅舅他们提议,往后每年都要抽个时间来虞朱小聚一番后。
——是的,他们这一次会面的确不曾谈及半点有关家事之外的东西。
但下一次呢?
下下一次呢?
他们能保证每一次都如这一次一般吗?
甚至,哪怕他们真能发此誓言,元濉也是不会相信的。
少女颤抖着闭上了双目,这不过是场再简单不过的会面亲友,落在那生性多疑的帝王眼内,却成了她娘亲外婆他们另怀异心的铁证!
“……他们第二个机会,便是娘亲怀了你。”慕惜音的嗓子无端发了哑,她下意识地揽紧了自家小妹,“南疆那场动乱来得蹊跷,平息得也甚为诡异。”
“夏初闹出的事端,冬月便已被收拾得利落。”
“那南疆地势远比北疆更为复杂多变,桑若也不似寒泽那般缺衣少食,纵然桑若的兵力不及乾平,凭借着气候和地势,他们也不至不出半年便落败成那个样子。”
“元濉挑拨出了南疆的乱子,又故意让爹爹在娘亲临盆之前得以赶回京中。”
“他就是想让爹爹尝一尝亲眼见到所爱之人离世的痛苦,
最好能一举打破他心底的防线,让一代乾平的战神就此陨落于无间之地——”
“我早该想到的,
阿辞,
这些东西我早就该想到的。”
“萧淑华没那个悄无声息便能害了娘亲的本事,
同样也没那个脑子。”少女的喉头微微哽咽,“国公府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普天之下,
能有那个能耐把手伸到国公府来的人,一共能有多少?”
“不说这些了……阿辞,回去后我会重新安排人手,
命‘枭’的人重新彻查萧淑华身旁的心腹婆子们。”慕惜音重重吐息,“这次让他们将搜查的范围扩大一些。”
“也便无需拘泥于乾平范畴了——虞朱,桑若,
扶离,一处都不能放过。”
“这次,就算是掘地三尺……”
哪怕当真是要掘地三尺,
她也要将当年之事,
查个明白!
慕惜音缓缓咬紧了牙关,
骤然得知此事,她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起来,
慕惜辞见状忙不迭安抚似的拍拍少女的手臂,脸上亦多了三分忧心之意。
“阿姐,
此事不急。”小姑娘敛着眉眼,
低头拉过了她的手,
她慢慢掰开那被捏得骨节都泛了青白的细长手指,她瞅见她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迹,不由目露疼惜。
“我在数日之前,
便已命韵诗去搜罗那头的消息了。”
“等她那边觉出异常、有了回音,
咱们再有针对性地盯着那几个有问题的人细细查探,也不算迟。”
“保不齐还能省下不少时间。”
“再者,
阿姐,
寒泽马上便要乱起来了。”慕惜辞垂头冲着少女掌心呼出两口气来,
试图吹散其上的几道刺目红痕,“西商也不会安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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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还有的是用得到‘枭’的地方,
您身边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呀。”
“先等等看,
阿姐,咱们再等等。”
寒泽,
西商。
是了,
这可不是什么安平的世道,这是眼见着便要动荡起来的大争之世。
她不能任性,
也没那个能在这种时间里任性的资格。
慕惜音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心绪,良久后总算平复了那不定的呼吸。
她慢慢抚平裙摆上被她不知在何时掐出来的褶皱,发哑的嗓子亦勉强恢复了几分清亮:“……好。”
“别担心,阿姐,我们总能查出来的。”小姑娘轻声呢喃,一面轻轻抱紧了自家姐姐的手臂。
她的指尖凉得像是冬日房檐上垂下的冰溜,她努力搓热了手掌,依然难以使之染上分毫的热度。
她忽的有些难受。
……也许,她不该将此事告诉阿姐的。
都怪她这没睡醒的脑子。
慕惜辞抬手锤了锤自己发晕发重的脑壳,眉头不住地蹙了又蹙。
她本想开口与自家阿姐再说上两句,孰料那马车却先她一步,稳当当停在了城楼之前。
“两位小姐,咱们到了。”车外传来车夫勒马的声响,随行而来、坐在车板上的灵画应声撩开了车厢的软帘。
下车时的慕惜音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大方,小姑娘歪着脑袋,盯着她面上的神情瞅了半晌,跟着默默蹦下了马车。
秋日里的晨风早已带上了三分寒气,那冷风吹在面上,顺着领口钻入了背脊,直教小姑娘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发黏的脑子也顿时清醒了。
送行之时照例被设在辰正,只是这回不再有那上万名待开拔的大军,仅剩下寒泽的那些使臣,并上一小队护送使臣归国的慕家轻骑。
云璟帝拉着那几位寒泽使臣,简单过上两遍场面话、随手赏了些乾平的独有珍宝后,便将轻松人送上了车。
临上车前,叶知风不着痕迹地回头瞅了眼藏匿在人群中的半大姑娘,
见后者向着她微微收敛了下颌,这才顶着双通红的眼眶,静静收回了目光。
——果然,
就算隔着这么远,
慕小姐和七殿下身上的那一大团救世之功,
仍旧很是刺眼啊。
她就不该手贱弄开那劳什子的望气术!
叶知风眼泪汪汪地登上了马车,
慕修宁亦随之翻身上了马。
少年攥着缰绳,回身对着众人闲闲挥动了衣袖,继而长鞭一扬,率先上前开了路。
那袭红衣眨眼便消失在林道尽头,马蹄扬起的点点沙尘亦转瞬消弭无迹,墨绾烟望着远方悄然拉动了慕惜辞的指头,娇俏的小脸上隐约闪过一线不易觉察的担忧。
“阿辞,叶姐姐他们此行应该会顺利吧?”小公主偷偷摸摸压低了声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殿下,”小姑娘含笑回握住小公主,“放心。”
第五零三章 黑心兔子
“好,你说没事那就没事。”墨绾烟亮着一双黑溜溜的猫眼,十分郑重地点了头,“阿辞,我信你。”
慕惜辞闻言不由失了笑:“殿下,这种事有什么信不信的。”
“不知道。”小公主鼓着小脸晃了脑袋,“但你说了‘放心’,我心里真就突然有了底。”
“所以你说的话,我都信。”
“那殿下且信着吧。”慕大国师笑弯了眼睛,顺势抬手理了理墨绾烟鬓边被风吹乱的一小绺碎发。
今日并非休沐之日,一众朝臣陪着云璟帝在城外目送着使臣队伍离开后不久,便在帝王的示意之下各自散去了。
众人离去之前,慕惜辞恍惚瞅见余光处飘过一线稀薄的死气,奈何那死气散得太快,不等她定睛细看,它便已然消失得了无踪迹。
大约……是她看错了罢?
慕大国师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很快便将此事抛诸了脑后。
虽说死气这东西称不上常见,可在这京中却也算不上有多罕见,没被她看清大抵就是没那个法缘,她本是修行之人,倒也不必强求于此。
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小姑娘凉飕飕地想着,一面转头瞅了瞅那远处的圣驾,慕文敬与墨景齐照例被墨景耀拖回御书房中议事,城楼外眨眼就只剩下了慕惜辞等人。
墨倾韵惯来是要围着慕惜音转的。
这会他眼见着四下无人,当即一个箭步窜去了少女身边,
不由分说地顶替了墨绾烟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慕惜音的手臂。
嘘寒问暖间,
还不忘抖抖衣摆,
甩一甩头顶的男式单髻。
“阿音,
站了这么久,你定然是累了吧。”墨倾韵略弓着腰身,
温声问询,“我见前头有个买茶水点心的小棚,不如我们去那稍事歇息一番,
再乘车回府?”
“也好。”慕惜音微微颔首,她来时在那马车上颠了一路,身子本就疲乏得厉害。
再加上路上得知有关温妘与扶离的种种事宜,
和在城门外站着的那小半个时辰……
这堆东西摞在一起,委实是教她身心俱疲,她现在确乎是想寻个地方歇息片刻,
再喝两口茶水润一润喉咙。
“那咱们走。”青年点头,
迈步时长腿猛然一抖,
他那悬在腰间、垂在膝侧的香囊登时被人甩出了一尺,其上精巧细腻的绣花就那么明晃晃地映入身后三人的眼帘。
——慕惜音上月初绣给他的香囊。
慕惜辞的脸当时就绷成了一张白板,
墨绾烟见状更是嗷一声挽起了衣袖。
孰料不待小公主蹿上前去好生锤一顿自家可恶的堂兄,便见墨倾韵陡然抬手一捋鬓发,
状似不经意地碾了碾发上系着的一根发带。
那是根雀青盘银的刺绣发带,
其上绣着针脚细密的同色云纹,
云纹的边沿又教人拿银线细细地盘了,既精致又不失大气。
……一看就是他们家阿姐的手艺。
慕大国师绷成白板的脸不住地抽了又抽,她就说前几日阿姐拿着那块雀青的暗纹绫子,
在那左比右比的比量什么呢……原竟是为了这个。
小姑娘怅然抬手扶了脑袋,
小公主则在认出那带子的手艺后彻底忍无可忍,登时裙摆一拢,
小腰一叉,
拔腿便追了上去。
“韵堂兄这可恶的狗男人……”墨绾烟咬牙切齿,
一身红裙简直跑成了朵烧灼着的火焰,她边跑边调整着表情,
冲着远处果断扯开了嗓子,
“韵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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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能坐的地方,我也站得累了,
你们~加我一个啊喂——”
……要说,
搅局搞事,还是乐绾这小妮子比较在行。
——稳。
慕惜辞冲着小公主的背影,
悄然比出的大拇指,她正想往前走上几步看个热闹,下一息却有人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袖:“阿辞……”
“阿衍,怎么了?”小姑娘循声望去,一回头便对上了少年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她见此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墨君漓的额头,确认这老货不曾发烧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你这是……半夜回去拆家了?”慕大国师说着皱巴了一双细眉,“怎看着比我还没精神。”
“没拆家,但是一晚上没睡。”少年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头,趁着墨绾烟那个小败类不在,偷摸勾了勾小姑娘的指头,“困。”
“阿辞,我快困死了。”
“困死了那就赶紧回去睡啊。”慕惜辞杏眸一瞪,作势便要赶他上车,“在这耗着岂不是越耗越困?”
“还有,你回府后怎的没睡觉?”
“等下就回,我再与你说两句话。”墨君漓委屈巴巴地瘪了嘴,勾着小姑娘的指头不肯松手,“想着左右也睡不了多久了,加上观风阁中还剩下了不少事务……”
“就干脆没睡。”
“阿辞,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要红成兔子眼了呀?”少年泪汪汪地眨了眼,慕惜辞仰头看了半晌,只觉他这不是一对眼珠要红成兔子,他这是整个人快变成兔子了!
还是看着一身白毛,实则黑到肚子里去的黑心兔子,千年老狐狸硬变出来的那种!
“……我看你这老东西是存心想把自己再耗死。”慕大国师扯着唇角,恨恨拽着他往小摊的方向跑,
“走吧,跟阿姐他们打个招呼,
你先送我回府,然后滚回去补你的觉。”
她也要回去补眠。
“嘤。”墨君漓嘤嘤应声,任小姑娘拖着他赶到摊前。
早就知晓个中实情的慕惜音与早就猜到自家堂弟心意的墨倾韵对此见怪不怪,
倒是小公主看见两人携手而来禁不住地愣了又愣。
她以为是自己气大伤身花了眼,再定睛时那俩人早已各据了一方,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她的清梦一场。
慕惜辞与自家姐姐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墨君漓走了,墨绾烟本想追上去仔细瞅瞅,但想到自家那可恶的堂兄便又顿住了脚步。
毕竟阿辞和她那倒霉哥哥究竟有没有那一腿还犹未可知,但堂兄拐跑了慕姐姐那绝对是板上钉钉。
——与其去追问那缥缈的可能,还是留下来膈应膈应这可恨的事实要来得更为畅快。
小公主凶巴巴地抓过桌上一块茶点,吃点心时她表情狰狞得简直像在吃人。
七皇子府马车缓缓驶动时有苍鹰掠过苍穹,渺远的鹰唳自天边传来——
转瞬消失在空中。
第五零四章 干干净净
苍鹰飞至聿川之外的山林深处时已近正午。
宛白接住那鹰,抽出信筒内的条子仔细看过一番,转头便对那一身粗布麻衣的青年露出个清浅的笑:“白公子,您可以准备动手了。”
“好。”白景真应声颔首,在这前后近乎不见人烟的山林纵深之处养了半月有余,他腿上的断骨已然好足了八分,左肩的那处暗伤,亦早就恢复如了常。
“只是这两人……宛白姑娘,您确定要让白某动真格的吗?”青年瞅着戳在灶前的一男一女,不由得目露迟疑。
他在扶离皇城内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大半是要一击毙命。
毕竟死士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个人形杀器,两两相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杀|人节奏,真要让他动手,亦定然只能出那致命之招。
“公子放心,只管动手便是,这两人并非山民,”宛白弯眼笑笑,“而是早些日子,我家主子命我们就近自聿川天牢里提出来的死囚。”
“他们本就被当地知府判了个秋后问斩,如今略微早死上那么一月半月,倒也无甚差别。”
“何况,为了补偿他二人,
我们主子还帮忙安顿了他们的老小家眷——您尽管将心放宽就好,旁的自有我们处理。”
“如此,
便麻烦宛白姑娘了。”白景真闻此不再迟疑,
当即翻腕摸起旧木桌上的一双木筷。
似他这般的顶尖死士,
杀|人灭口早便不囿于拿劳什子的利器绳索,但凡给他的略结实些、有个细头的树杈木枝,
或是长点的头发细线,都足够他使唤数次了。
宛白抬手打了个手势,观风阁众见状登时跟着向后退出了三十余尺。
屋中灶前忙碌着的两个死囚浑然不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情状,
他们只知数日前府衙内突然来了伙大人物,轻轻松松地便将他们提出了天牢、送来了这里。
他们原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可怕刑|罚,
哪成想,那帮大人物把他们带出来,竟只是为了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位不慎摔断了腿的富家公子。
几日来的悠闲安逸令死囚们彻底放松了警惕,
就当他们为自己得以逃离了必死之局,
能自此苟全一条性命而庆幸之时,
那真正的死亡却在不知觉间悄然而至——
白景真缓步踱至灶前,陡然伸臂,
一把便扭|断了男人的脖|颈。
一旁忙着择菜的女人见状,下意识地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提篮滚落,
篮中野菜亦跟着沾上了灰泥。
她本能地想要转身逃离,
孰料下一息,那双粗制的木筷便已然直愣愣贯穿了她的胸膛。
粗糙的筷头刺破衣衫,刮出条半寸长短的狰狞裂口,
滚烫的绯流顺着筷头滴落,
眨眼淋漓出一道混着灰的浅坑。
青年面无表情地松了手,任由女人烂泥一般跌栽下去,
重物坠地时溅起大片的黄尘,
他闪身避去,
一身稍显破旧的粗布麻衣,照样如往常那般纤尘不染。
干干净净。
白景真动作娴熟的抹去木屋内自己留下的痕迹,
贴上特制的易|容|面皮,
又飞速翻出院中能翻到的一切金银细软,顺带踢翻了墙角的药罐,
埋了其内未倒去的药渣。
——为了让这戏演得足够逼真,
宛白等人连夜换出了五两零散碎银并上两三百个铜板,又从附近农户手中买来了两支做工粗糙、上了年头的素银簪子。
这些银钱虽不算多,
却大抵是寻常猎户的全部家当,也足够白景真自此处逃回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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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了这些,白景真便果断揣着银两离开了小院,离去前他回头朝着数十尺外的宛白微一点头,后者应势冲他拱了手。
待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林木之中,宛白即刻带着人上前又重新收整了一番小院。
在确保院内除了他们想要的痕迹外,其余什么都不曾留下后,宛白十分满意地抬手抚了掌。
一干人顺着来时的小路无声退去,这座曾经热闹过的小院,刹那便化作了满堂的死寂。
除了院外那棵屹立了不知多少年头的半枯老树,无人知晓这一日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
“先前吩咐你去办的那些事……你都办完了吗?”
五皇子府,墨书远半倚在庭中树下,闲闲翻阅着手中书卷。
那寒泽的使臣一走,他心头绷着的那根线反倒是跳得越发厉害,这便无疑是令他愈渐焦躁、寝食难安。
“回主子,都办妥了。”跪在地上的探子应声垂头,眼瞳深处晦暗不明,“从前寒泽四殿下送来的零碎物件,已被属下悄悄挪去了三殿下的府库之中,侯爷和相爷那头,也已打好了招呼。”
“除此之外,属下还买通了三殿下身侧的书童,时刻帮咱们关注着三殿下的动向,一旦殿下那头生了异动,咱们立马便能知晓。”
“想来,主子此番当可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墨书远闻言勾唇一声冷笑,手中看了一半的书卷亦被他“啪”地一声合死扔去离开一旁,
“你说的倒是轻巧。”
“老七不除,
本殿从何来的高枕无忧——你当那小崽子是吃素的吗?”
青年说了个咬牙切齿,无意识抬手摩挲了自己的脖颈,
想到当日在梦生楼下与墨君漓的那番对话,
他仍旧觉得自己背脊上的寒毛都要被骇得根根直竖起来!
什么叫想要什么,
尽管去找他——
什么叫再有下次,他拿着他祭天??
——他从前怎就没发现他一直是在装傻充愣!
墨书远瞳底滑过一线惊疑不定,他闭了眼,半晌方略略舒缓了眉目。
他盯着探子,手指一搭有、一搭无地叩上了颈侧的脉搏,慢悠悠低下了眼睫:“不过,此事你办得还算不错,起来罢,本殿另有一桩要事,要交给你做。”
“谢主子。”探子低头应是,起身后小心走去了青年面前,墨书远随手自怀中摸出只一寸高矮的白瓷药瓶,漫不经心地将之丢去探子掌中。
探子在瞅见那瓷瓶的一瞬便骤缩了瞳孔,捧着瓶子的手掌亦不住颤抖。
他看着那瓶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面色霎时惨白一片:“主子,您这是……”
第五零五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月票加更)
他认得这只瓶子,那里面装着的,是仅一口便足以让人毙命的无味剧毒。
而眼下,主子把这东西给了他……这岂不是要要了他小命的意思?
探子的双腿不受控地发了软,无数的想法在一瞬间便涌上了心头。
他从前只听人说过自家主子惯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从前还曾可怜过那些不幸命殒了的同僚,但他没想到这一日竟这么快地便来到了他头上。
并且,看主子这个表情……
青年小心翼翼地掀了眼皮,见墨书远面上的神情淡漠如旧,像是不曾发生过丁点变化,忍不住认命似的咽了咽口水,一面颤着手拔开了瓶塞,作势便要饮下那一瓶的剧毒。
——没办法,他们这帮在主子手下做事之人,大多是有亲友或是其他把柄,落入了主子之手,是以,他们即便是不为了自己考虑,也得要顾忌着亲友们的性命。
探子的嘴皮绷不住打起了阵阵的哆嗦,走神已久的墨书远回神见他满面奇异的“视死如归”,不禁砰砰跳了眼底。
“你在做什么?”墨书远眼皮一抽,眉骨猛地蹦起一阵青筋,他不过是略微走了个神的功夫,他这属下便要想不开自尽了??
在他五皇子府内办事的待遇有那么差吗?
“谁让你把这瓷瓶打开的!”青年蹙眉拍案,探子闻言身上一个激灵,
手一抖,立时打翻了那瓶无色的剧毒。
寸高的小瓶撞上砖石,
刹那便被磕成了两段,
药液顺着碎瓷蜿蜒了一地,
不多时就只剩下一滩浅而淡的水痕。
“属下错了,还请主子大发慈悲,
饶过属下一命!”探子的双膝于此时彻底地酸软下来,他“嘭”的一声俯身叩在了地上,想也未想地连连磕了头。
墨书远见状只觉满脑袋的疑惑简直要将他淹没,
他锁着眉头盯着那探子看了半晌,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会错了意。
“起来,那东西不是给你准备的!”华服青年没好气地一脚飞踢上探子的肩头,
一面伸手自怀中摸出了第二只瓷瓶,沉着脸递去了探子手中。
“我这是想让你这两日好生找个机会,把这东西偷偷下进我六弟的饭食中!”
“谁让你自己往下灌了?还白白浪费本殿的一瓶药!”
墨书远拉着脸面骂骂咧咧,
骂完尚不觉解气,
干脆抄起手旁书卷,
对着探子的脑袋就是嗙嗙一顿暴揍,直到揍得那探子连脖子都仰不起来了,
这才恨恨停了手。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墨书远扔了手头书卷,铁青着面容别了头,
“若没问题,
你就可以滚下去了。”
“这……主子,
属下有一事不明。”探子攥着药瓶,不大好意思地搓了搓头。
在得知那毒药并非给他准备的后,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恢复了三分,
胆子也跟着无端大了些许。
墨书远应声微抬了下颌:“讲。”
“是这样,
主子,那六殿下不就是一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京中纨绔吗?”探子躬身,
大着胆子细声问询,
“您怎会突然想起来要除掉他?”
“想来依着他母妃的家世和他自己的本事,
他应当那个能耐与您争位才是,咱们此时出手……会不会显得太着急、刻意了些?”
“没本事?”墨书远垂眸轻哂,
抬眼撑了下颌,
“你怎么就知道他没那个本事?”
探子不由被他问得愣了又愣:“这、主子,可那六殿下的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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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书锦的纨绔程度,
在可谓是京中人尽皆知。
此人不学无术,
整天只知跟着一群世家纨绔们泡在一起,成日眠花宿柳、斗鸡遛狗,
除了当真作奸犯科之事,这帮人近乎算是“无恶不作”。
除却天家公主与那几个顶尖世家的高门小姐,京中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通通被他们拿言语调|戏了个遍!
没记错的话,他前几年不是才因一时眼拙口误,被慕小公爷揍得在床上躺了半年?
不仅如此,他还半点好书不读,光是陛下从宫中派来的教书先生,便不知道被那六殿下气跑了多少个呢!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个能跟着自家主子一争天下的能耐吧?
“那你又如何得知,他是真纨绔,而不是装出来的一派纨绔?”墨书远冷笑,他见探子支吾着像是说不出话,唇边笑意不由得愈发沁凉。
“别忘了,在赶赴江淮赈灾之前,人人也都以为墨君漓不过是个被父皇宠坏了的、在朝中毫无根基的黄口小儿。”
“你焉知墨书锦不会成为下一个墨七?!”
七、七殿下……
听见“墨君漓”三字,探子本能地倒竖了浑身的寒毛,他憋不住捂着手臂打了个寒噤,一线冷意自脚底窜上了掌心。
当日他虽不曾随众人赶赴江淮,但他却在替自家主子外出办事时“有幸”路过了淮城林郊。
被剿灭的“山匪”尸首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整个大坑,焚|尸用的火油倾倒了一桶又一桶。
他藏匿在商队中远远看着那窜起的冲天大火,有那么一刹,他恍惚以为自己身处的不是人间,而是什么烧灼着无尽业火的可怕地狱。
他听淮城的百姓们说,那么多“山匪”,大都是殿下一人解决掉的。
……数百名死士,
都是被七殿下一人解决掉的?
探子的头顶渗出了涔涔的冷汗,他知道百姓们惯爱将事物说得夸张,可那一日他却无由来地相信了这近乎虚假的说法。
大火不曾燃起时他眯着眼睛偷偷瞅了瞅坑内,目之所及,皆是一击毙命的狰狞伤口。
多年习武的经验告诉他,那些伤处的确极有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是以,说不准……
想到这一茬的探子禁不住颤了颤牙关,他连忙攥紧了手中瓷瓶,朝着自家主子深深俯首:“多谢主子提点,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墨书远微一点头,继而不甚在意地一挥广袖,“记得动作麻利一些,别留下马脚……好了,你且下去罢。”
“是。”探子低眸应是,青年起身慢悠悠踢动了地上那截碎裂的瓷瓶,碎瓷在光下亮得有些刺目,他不大舒服地眯起了眼。
“六弟,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你可莫要怪罪哥哥。”
“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第五零六章 兄弟阋墙,血煞缠身
果然,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梦生楼内,“云山颠”中,慕惜辞揉着眉心,脑壳阵阵发着痛。
昨儿回府后她嘴贱多贪了两杯茶水,岂料这清茶入腹她便再没了睡意。
于是慕大国师只能瞪着双兔子似的红眼珠,顶着困得发了黏的脑子,硬生生挨到了晚膳,并在晚饭后倒头就睡过去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今天日上三竿……她一口气睡了快六个时辰,这下好,她睡多了反倒开始脑袋疼。
嘶~要老命了。
小姑娘怅然不已地扶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沈岐给她汇报着近期来楼中寻“妄生道人”的来客名录,一面悄悄将桌上摆着的茶杯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她觉得她这两天还是不要再碰茶了比较好。
慕惜辞不着痕迹地抽抽唇角,沈岐念完了那份名录,抬头含笑瞅了眼倚在窗边的半大姑娘,一身玉青色的广袖道袍温雅如常:“小姐,您想好要怎么安排时间了吗?”
“这些人是都见,还是再挑一挑?”
“唔,一共多少人来着?”慕大国师眼神一飘,试图掩藏自己方才走了神的事实,“而且,我记得我仿佛隐约听见了个‘五皇子府’?”
“一共六位,小姐。”沈岐垂眸,“的确是有个‘五皇子府’。”
“想来五殿下大约是对‘妄生先生’势在必得,一个月内前前后后派人上门请见了八||九次。”
“沈某实在是不便继续推脱,
只好答应说替殿下详细过问下先生的意见。”
“他倒是很有耐心。”慕惜辞挽唇轻哂,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
“把五皇子府去掉,
照例回他一句‘机缘未到’就是。”
“余下五个,
你看着安排下时间,从今日到八月初七之前,
我都有空。”
“八月初七到十五便不一定了,尤其十五——中秋节宫中设宴祭月,国公府多半是逃不开的。”
“好的,
小姐,没问题。”沈岐应声,甚为从容地点了头,
“那就从明儿下午起开始安排——三个下午,两个上午,小姐,
您看可以吗?”
“中间要不要停上一日?”
“不必,
这样连在一起便好。”慕惜辞摇头,
“停上一日,我指不定就不想再动弹了……对了,
沈掌柜,那二皇子府,
是至今都不曾再有旁的动静吗?”
“是的,
小姐。”沈岐合了名录微微颔首,
“打那日沈某回绝过二皇子府中的管事之后,那人便再未上过门来。”
“许是放弃了罢。”
“小姐,您可还需要沈某继续关注着二皇子府?”
“且盯一眼吧。”慕大国师眉头微蹙,
“我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没那么容易翻篇……左右多盯一眼,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这样。”沈岐收好东西弯眼笑笑,
“那沈某便替小姐继续盯着二皇子府了。”
“小姐,
您想吃点什么?今日沈某有空,
大约可以为小姐下一回厨。”
“沈掌柜的手艺一向天下无双,你随便安排两道便是,
我不挑。”慕惜辞笑着托了腮,
“或者,你去问问灵琴与凝露那两个丫头,
看看她们两个想吃点什么?”
“也好。”沈岐敛眉微收了下颌,
他略一抬袖拱手,礼毕便缓缓转身退出了雅间。
屋门开启的刹那,
慕惜辞只觉有一线分外眼熟的死气陡然自她眼前飘过,惊得她豁地拍案撑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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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小姐?”沈岐闻声不由停下了脚步,回身时面上亦挂满了探询与关切,慕惜辞指着门外满目的惊疑不定:“沈掌柜,方才门口过去的是谁?”
“方才门口过去的……”沈岐蹙眉,下意识转眸看了眼楼梯尽头,努力回想着那人身形样貌,又细细比对着今日来此吃饭的客人,片刻后迟疑着开了口,“好像……是六殿下和萧家的公子。”
“墨书锦和萧弘泽?”慕大国师骤然瞠目,赶忙拧身扒上了窗沿,“云山颠”的视野惯来极好,她倚在这里,轻松便能看清梦生楼外的景象。
小姑娘扶着窗台抻长了脖子,竭力踮起了脚尖。
她低眸时,墨书锦二人将将迈过了梦生楼的门槛,一身华服的纨绔皇子若有所感地仰头瞅了眼头顶青天,这一瞅便恰让小姑娘将他的面容尽收了眼底。
……死相。
这是血煞缠身、濒临死地的大凶之相!
那死气还真是从墨书锦身上漫出来的——
慕惜辞的眉心无端地跳了又跳,她猛地关上轩窗,一言不发地自袖中摸出三枚铜板。
她心下念着墨书锦的姓名年岁,又拿着铜板飞速摇出个卦象,面上的颜色亦随之变得愈发难看。
兄弟阋(音“细”)墙,见煞,大凶,即便不至死地,亦要折进半条命去——
这恐怕是墨书远要对他动手了。
小姑娘无意识锁紧了眉头,
她前生至死也不清楚墨书锦的下落,
她只知道待她自栖灵山赶回京中的时候,这位乾平的六皇子,早已失踪多时了。
现在看……呵。
那狗玩意还当真是一个都不肯放过。
慕惜辞阴沉着面容咬紧了牙关,沈岐觑见她的脸色,
目中担忧不禁更甚,他小心上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脊,尽力放轻了嗓音:“小姐?”
“我无碍。”慕惜辞微微闭目,摆手示意沈岐不必担忧,“只是这饭多半是吃不上了……沈掌柜,我上回拿过来的那几瓶子丹丸还有的剩吗?”
“墨书锦今日犯了血煞之灾,恐遇生死大劫,我得赶快去找一趟阿衍。”
“此外,掌柜可知,六殿下刚刚是在哪那间屋子用的膳?我想过去看看。”
她知道这帮纨绔们饮酒时惯爱行些不三不四的酒令,喝上头时便喜欢随处乱扔身上佩着的零碎首饰。
上至冠钗扳指,下至腰佩香囊,这样的玩意一旦扔出去了,就极难尽数寻回。
小姑娘掩在长睫之下的眼瞳闪了又闪,她平日一向不喜这等浪费行径,但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这些缠绕了主人气机的小玩意,倒真极适合以物寻人。
“有,楼中近来风平浪静,那几瓶药尚且不曾开封,”沈岐迅速点头,“小姐您且在这稍等片刻,沈某这就去把它们取来。”
“至于六殿下用膳的那间屋子……‘风荷苑’,小姐出了‘云山颠’,右数两个便是。”
“好,有劳掌柜。”慕惜辞收起桌上铜板,跟着沈岐一同走出了雅间。
她悄声拐进了“风荷苑”,眼下离着正午尚有一段时间,楼中的客人还不算满,跑堂们便也不曾急着打扫二楼的雅间。
这倒是方便她找东西了。
第五零七章 以物寻人
慕惜辞看着那屋内的一片狼藉,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很好,这帮倒霉纨绔,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能造作。
小姑娘似笑非笑地挑了唇角,她原想在这雅间里好生翻找一番,但看着这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酒菜杯盏……
算了,还是直接用望气术比较快。
慕大国师怅然掩面,顺势动指掐出个手诀。
墨书锦身上的死气已然浓郁到能不需要望气之术就可让她看见的地步,想来他佩戴过的香囊腰坠上,也会跟着沾染上些许死气。
小姑娘无声叹出口气来,望气术一开,屋内的一切便在刹那间于她眼中变幻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循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浅淡死气,几下便寻到了屋中角落里躺着的那只绿松石坠,她低眸扫了眼其上刻着的那个小小篆字,几不可察地微微舒缓了眉头。
还好,她赌对了,这帮人喝得上头果真又扔了满地的东西,眼下有这坠子在手,等下找起墨书锦来,他们便能省下不少力气了。
慕惜辞攥紧了那只腰坠,继而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雅间。
彼时沈岐已翻出了她上回送来的那几瓶丹丸,小姑娘略略瞅了一眼,确保其内保命、护心、解毒,止血的一样不落,这才一把抓过那几只瓷瓶,
头也不回地奔下楼去。
“沈掌柜,灵琴和凝露就暂且托付给你了,
”慕惜辞道,
脚下步子迈了个飞快,
“此外,掌柜,
若我酉时还未回来,便劳你把那两个丫头送回国公府去。”
“小姐放心,沈某会替您将两位姑娘好生送回国公府的。”沈岐点头,
只是面上仍旧忧色难掩,“倒是小姐您——您自己多加小心。”
“掌柜安心,我自有分寸。”小姑娘微一弯眼,
麻利地翻身钻进了马车,“去七皇子府,我有要事要找殿下商量,
你的动作快一些——”
“喏。”守在车边的国公府侍卫应声颔首,
忙不迭俯身拆下了拴马的绳索。
覆着软帘的精致马车被那侍从驱得近乎跑出了残影,
原本需要跑上半个时辰的路程,亦生生被他压进了不足三刻。
“辛苦了,
你且找个地方歇息下罢。”慕大国师匆匆下车,挥手告别了自家那训练有素的侍从。
七皇子府上的下人们早就记熟了小姑娘的这张脸,
守门的侍卫见是她来,
无需通报便轻松给她放了行。
慕惜辞在这府内惯来是通行无阻,
她见四下无甚行人,索性裙摆一拢,干脆纵身踩上了楼头。
她这会算是知道阿衍那老|犊|子为什么不喜欢好好走路、非要踩着人家房顶了。
——关键时刻,
轻功走房檐当真是比按部就班赶大路要快多了。
就是可惜,
她今儿这身长衫褶裙的不大方便,要是换成窄袖长袍,
她还能跑得更快一些。
慕大国师绷着唇角好一通胡思乱想,
随即瞅准了屋子闪身翻进了少年的书房。
墨君漓抬头瞅见那从天而降的半大姑娘,
险些被吓扔了手中毛笔。
他杵在原地愣了半晌,赶忙撂笔起身,
小心拉过那跑快了头晕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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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儿怎还跑上房顶了?”少年捧着慕大国师的脑袋左看右看,
目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微妙紧张,“竟还是穿着这身跑的——”
“没事吧阿辞?蹦下来的时候碰着没?摔着没?”
“燕川呢?他见你过来,
怎的没来通传一声?”
“得得得,
你别掰着我脑袋晃了,原本没事都快被你晃出问题来了!”小姑娘没什么好气地伸手拍掉了少年的爪子,
而后不由分说地拖着他转身向外走去。
“长话短说,阿衍,我方才在墨书锦面上看到了死相,顺手起了一卦,卦象是血煞缠身的大凶之地,我估摸着是墨书远那狗玩意要对他动手了。”
“那个,阿辞……”墨君漓弱弱出声,慕惜辞却浑然不曾注意他的表情。
“所以,阿衍,时间紧迫,你快喊上几个人,咱们得尽快先找到墨书锦,其余的,等我们找到他再说——”
慕大国师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吐出一大串话,墨君漓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几次想要开口,竟都没寻到适合插嘴的时机来。
二人跑下楼时,得了信儿的燕川将将赶到小院门口,他抬头瞥见大步而来的一高一矮,不禁跟着懵了又懵。
——好家伙,他们小姐今儿的动作是不是忒快了点,他这才接到小姐到的消息不是?
燕川的面皮骤然一麻,慕惜辞却在瞧见青年的一瞬便亮了一双眼睛:“燕川,你来得正好,我刚刚还想要找你呢!”
“这样,等下上车,我会借着这只坠子,
起一个以物寻人的卦来,到时候我让你往哪走,
你便往哪……”
“不必这么麻烦,燕川,你去备一辆马车,
待会直接去六皇子府。”憋了许久的墨君漓总算寻到了能开口的空档,慕惜辞闻言目中不由飘过了一线迷茫。
“……阿衍,你怎么确定墨书锦这时辰会在府中?”小姑娘歪着脑袋蹙了眉,“我在梦生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跟着萧弘泽混在一起。”
“这帮纨绔子几时这般出息了,用过午膳便能乖乖回府?”
“别的时间我不敢确定,但他今日过了午时便一定会留在府中。”少年挥手赶跑了燕川,一面镇定自如地牵过身侧的姑娘,“阿辞,我早就想说了。”
“今儿是八月初三,是墨书锦母妃陈昭仪的生辰——”
“陈昭仪为人一向低调谦逊,不喜排场,她每年生辰都会向老头请旨出宫,赶去墨书锦府上,与他母子小聚一番,用个晚膳。”
“墨书锦此人平日行事虽是荒唐,却极为尊敬他的母妃,是以,每年八月初三,过了午时他就不会再到处乱跑了——他要回府给他母妃准备寿宴。”
“?那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在白费功夫?”小姑娘的面容有着刹那的崩裂,她抬手晃了掌心攥着的那枚松绿玉坠,眼皮子抽了又抽,“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个劲,去找这玩意了。”
可恶,她还顶着那一屋子的酒气用了望气术!
慕大国师越想越气,一口银牙下意识磨了个嘎嘎作响。
墨君漓见状连连安抚:“不白费不白费,有这坠子在,这不刚好给我们个去他那里的合适理由?”
第五零八章 下毒
少年在路上好说歹说,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哄住了那濒临炸毛的小姑娘。
燕川见自家的两个主子坐稳当了便抬手扬了鞭,马儿带着三人一路风驰电掣,一刻不停地冲着六皇子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彼时探子正无声伏在六皇子府内的庖厨之上,他趁人不备,偷偷掀开两片房瓦,顺手自怀中摸出那瓶寸高的致命毒药。
他隔着个屋顶,自瓦洞里仔细瞄准了灶上坐着那锅醒酒汤,又掐着烧火侍女低头拨弄柴火的空档,拔了瓶塞,眼疾手快地将瓶中毒物尽数倾尽了不曾扣上锅盖的汤锅之内。
那锅中的醒酒汤早已被灶火熬煮得滚沸,沸水翻腾的咕噜声轻松掩去了药液入锅的滴水声响。
侍女起身后不曾发现丁点异常,她见那汤被煮得差不多了,便不甚在意地扑小了灶中火,细细盛出盅尚沸着的醒酒汤。
“姑姑,殿下的醒酒汤炖好了。”侍女捧着食盒步出了庖厨,探子猫腰躬身,小心摆好了那两片房瓦,转身又跟上了那给墨书锦送汤的府中老嬷。
墨书锦向来是个扶不上墙又自诩风雅的无赖纨绔,偌大个皇子府虽修得是处处风**巧,却委实没备下多少正经的巡逻守卫。
探子这一路走得近乎是畅通无阻,不出半刻便随着那老嬷成功摸上了墨书锦的书房。
“殿下,小厨房的汤炖好了,您快喝两口醒醒酒罢。”老嬷嬷取出汤碗温声叮嘱,
墨书锦应声扶着脑袋微一点头:“有劳李嬷嬷了。”
“不打紧,倒是您快些醒了酒,
早些给娘娘亲手擀出那碗长寿面,
才算要紧事。”李嬷嬷弯眉笑了个慈眉善目,
“咱们昭仪娘娘每年可就等着这碗面呢。”
“哈哈,嬷嬷说的是,
这酒是得早点醒,我还赶着要给母妃擀面呢。”墨书锦咧嘴笑笑,一面端起汤碗,
轻轻搅动了碗中调羹。
探子趴在房顶,眼见着他喝下两口汤后便拢好屋瓦悄声退了。
一来那药毒性极烈,只需那一口,
就足以令寻常人在一刻之内命丧黄泉。
二来,就算那墨书锦再是浪荡纨绔,此处也终究是乾平的皇子府,
着实是不宜久留。
想来六殿下方才喝下去的那两口,
足够要他的小命了。
蹿出了皇子府的探子略略敛下了眼眸,
此事说来也是极妙,前去给墨书锦送汤的那个老嬷嬷,
好巧不巧地正是宫中李昭仪的贴身奶娘。
如此一来,他们殿下自可在暗中安排一番,
悄无声息地便将这祸水引到宫闱中去。
——那宫中是何等风起云涌的地方,
能在后宫之内安然活过三十余载的老嬷嬷又怎会是寻常人物?
有那惯与李昭仪交恶、嫉恨她诞有皇子的后宫妃嫔,
暗地里收买了李嬷嬷或是她手下跟着的小宫女,意图借着昭仪生辰出宫之日,毒杀皇子——
这不也是很寻常?
离去的探子无声勾了唇角,
留在书房内的墨书锦却在喝过两口醒酒汤后,
便皱着眉头撂下了汤碗,随手将之送上了窗台。
“怎么了殿下,
是小厨房这汤炖得不合您心意?”李嬷嬷见此不由开口问道,
墨书锦闻言轻笑着摇了头:“没,
嬷嬷,汤很好,
只是忒烫了些。”
“我想等它凉一凉再喝。”
那汤被侍女盛入碗中时尚且沸着,
皇子府中的漆雕食盒又向来厚实得厉害,是以他觉得那汤喝起来委实是烫得难以入口,
索性便把它挪去了窗边,
让秋风给它降个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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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还是像小时候一般不爱吃热食。”李嬷嬷面上笑意不禁越发的慈祥和蔼,“只是这醒酒汤呀,
本就要热热的吃下去才管用——”
“殿下,您可别贪凉把它放得太冷了。”
“放心,不会的,嬷嬷,我这就喝。”墨书锦闻此忙不迭连连摆了手,作势便欲去取那窗台上散了些热气的醒酒汤。
孰料不待他指尖碰上那只汤碗,门外便传来阵稍显急促的叩门声响。
小侍女推开房门径直走入屋内,冲着屋中的二人匆匆福了身:“殿下,姑姑,七殿下和国公府的慕三小姐过来了。”
“说他们是在梦生楼用膳时见沈掌柜自‘风荷苑’里拾到了您的绿松石坠,想着那东西是娘娘昨岁送您的生辰礼,对您应当是意义非常,便顺道替您送回来了。”
“您赶快出去接一接客人罢。”
“七、七弟和慕三小姐?”墨书锦听见这两个名字,不由得当场傻了眼,“这两尊大神怎的跑过来了……还有我那只绿松石坠?”
“嗬,还真掉了!”青年应声低头对着腰间那一堆配饰一阵猛翻。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落了母妃送他的那只宝贝坠子,眸中亦不禁多了几分急色:“那他们人呢?你们可曾将人请进来?”
“没怠慢了贵客吧?”
“人在前厅呢,殿下,奴婢们哪里敢怠慢了贵人。”倒是您这样子可够怠慢的。
侍女忍着笑意低垂了脑袋,闷头替墨书锦回身开了门。
墨书锦胡乱正了正身上的衣衫便大步蹿出了书房,他一向浪荡惯了,这六皇子府也不常有人拜访,而今冷不防来了两位贵客,他还当真是有些脚乱手慌。
青年甚为紧张地挠了挠脑袋,不知是不是他现在还不曾醒酒的缘故,眼下他觉得脑子无由来地便发了一阵懵。
午时饮下的酒液,此时仿佛是在他的胃腑里撒了欢,
他只觉胃中无端攀上一阵隐痛,
喉咙里也跟着发了甜。
好家伙,他不会酒喝多了把嗓子也给喝坏了吧!
墨书锦捂着腰腹胡思乱想,临入厅时还不忘抬手二度整理了衣装。
“七弟,慕三小姐,
两位今日怎的这般清闲,竟想着来我这小坐了?”青年负手嬉笑着迈过门槛,目光一眼便锁在了案上放着的那只松石坠上。
他见那腰坠完好无恙,心下忍不住悄悄松出口气来。
他正想开口再好生答谢二人一番,却见那先前端坐着的半大姑娘,突的阴沉着脸面,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掐住了他的腕脉。
“小姐这是……”墨书锦瞅着她的面容,心神忽的便是一慌。
他本能地想要挣脱她的钳制,岂料墨君漓竟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臂。
墨书锦满面的不明所以,他刚欲脱口问询两句,便觉腹中猛地窜上一阵剧痛,一口发了黏的黑血登时跟着溢出了口——
第五零九章 六哥吃药啦
“啧,算你小子走运,这断肠之毒虽烈,你却喝的不多,赶上我今儿药带得齐全,又有内家功夫护体,那毒还不曾侵入心肺,这会子还有救。”
慕惜辞骂骂咧咧地松开青年的脉搏,
一面飞速自头顶的素银钗子里取出几根三寸余长的金尾银针,并反手封上了墨书锦的心脉,防止那毒进一步向心窍处满蔓延。
“阿衍,解毒吊命护心的,直接塞,
我去倒水,快。”小姑娘头也不抬地沉声吩咐。
继而就近拖过只太师椅,将那比她高了半个头去的华服青年往椅子里随手一塞,
回身斟来半盏温凉的茶水。
“好嘞!”一旁准备了多时的墨君漓应声颔首,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墨书锦的下颌,一边掰了他的嘴巴,一边面无表情地扔下几颗乌溜溜的药丸。
有了上次给云璟帝捏下巴喂药的经验,少年这一回给人塞药的动作显然是娴熟了不下一个档次。
慕大国师那头倒好的茶水随之而至,那水被倾入青年口中之时,慕惜辞亦同时掐来了两道细小灵煞,将之混在水中,帮着一同化开丹中药力。
被毒绞麻了肠子的墨书锦只觉舌根忽的一苦,一股混着清茶味道的药流便骤然顺着喉管淌入了胃腑。
那药一入腹,他胃中的烧灼绞痛之感即刻便舒缓了三分,先前因醉酒而发晕发花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好厉害的药。
墨书锦无意识地捂紧了小腹,这会他胃肠之中翻滚的痛意犹在,
却比先前要轻缓上了不知凡几。
“七弟,慕三小姐……”青年满面后怕,细声嗫嚅着唤了二人一声,
孰料他这一开口,一大股泛了黑的污血登时便又涌上了喉头,激得他“哇”地吐了一地。
“闭嘴,先别乱运内功。”慕惜辞蹙着眉头重新掐上了墨书锦的腕脉,后者闻此当即脖子一缩,乖乖闭上了嘴巴。
说实话,他有点怕这姑娘一个不高兴翻手拿针扎死他。
墨书锦怂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下,墨君漓瞅着他禁不住好一通幸灾乐祸——活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找到比他还怕自家小国师的人了。
与那心思各异的墨家兄弟不同,慕大国师正仔细催动着那两绺灵煞,一面一动不动地盯紧了墨书锦的脸面。
她歪着脑袋细细观察了半晌,良久后见青年面上的死相尽褪,周身的煞气亦随之下去了大半,这才不着痕迹地挑了眉梢:“六殿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肚子里还有一点点疼,但是头不晕了。”墨书锦缩着脖子小声回话,边说边又吐出了两口污血。
小姑娘见此甚为满意地一点脑袋,而后转眸看了眼身侧的少年:“看来是还有点余毒未清,阿衍,给他催下吐,吐完再喂上一粒解毒的、一粒护心益气养肝的。”
“那几根银针暂且别拔,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再薅……我先去那头开两副调养用的药,等下叫他府中的下人们抓来熬给他吃。”
“没问题,不过阿辞,要全吐吗?”墨君漓笑眯眯地点了下颌,转头看向自家那同父异母的亲兄长时满目的不怀好意。
慕惜辞闻言稍作沉吟,少顷后果断地一敛眉眼:“全吐吧,左右他肚子里那点玩意留着也是没用。”
“明白!”少年兴奋异常地对着青年好一通摩拳擦掌,墨书锦瞅着他的样子,背脊无端一凉。
小姑娘不甚在意地一耸肩头,继而转身向厅中留侍着的下人们讨来了纸笔。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慕惜辞二人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吓傻了的侍女们这时间才略略回过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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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看着那一地发了乌的黑血,和自家那面色苍白、软趴趴瘫在太师椅中殿下,只觉自己恍惚惚如在梦中。
有机灵胆大些的侍女取来了清水铜盆,另有两个胆小的跑去了书房,匆匆请来了李嬷嬷。
墨君漓呲着口白牙,冲着墨书锦悠悠咧了嘴,唇边的笑意愈发和蔼友善:“六哥,对不住了。”
“我这催吐的法子可能有那么点简单粗暴——小弟先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再简单粗暴又能有多简……诶呦!!”墨书锦紧着皮子颤颤巍巍。
他仰头咽了咽口水,正想笑着打个哈哈,怎料少年的拳头在下一瞬便重重锤上了他的腰腹,他嗓子眼一堵,一口混了血的胃液霎时便被他喷出了唇齿。
“呕——”
这法子他娘的是不是有点过于简单粗暴了啊!!!
好歹他喵的给他个心理准备啊喂!!
墨书锦扶着扶手,麻着头皮一通狂吐,盆内清水不多时便被他吐出来的东西染成了一滩混了血的烂粥。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把胃腑都给吐得翻过来了,少年见此情状,不紧不慢地递上了一杯清水:“来,六哥,漱漱口,咱们接着吐。”
不不不他不想吐了,他感觉自己不等被那帮老|逼|崽|子毒死,就要先被自家亲兄弟给硬生生锤死了!
墨书锦满脸惊恐,本能地想要往后缩去。
奈何他这刚解了毒而毫无余力的身子当真不是墨君漓的对手,少年轻轻松松地便钳住了他的下巴,随即冷酷无情地灌下了一整壶清水,并再一次一拳轰上了他的腹部。
“呕——”
墨·倒霉喜剧人·书锦抱着铜盆吐了个昏天黑地,墨君漓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掌心。
他斜眼睨着那只换过了水的铜盆,直到眼见着墨书锦吐尽最后一口混着毒的黑血,方才慢条斯理地一整衣袖,动作甚为轻巧地摸出几粒黑漆漆的药丸。
少年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和善,那温柔中又带了点点的微妙之意,他一手托药,一手端了只半满茶盏,音调古里古怪:“来~六哥,吃药了~”
不不不他觉得这个药他还是不要吃的比较好——
墨书锦悚然瞠目,整个身子死咸鱼一样直挺挺地贴上了椅背。
他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像极了街坊话本里写着的武〇郎,那捧着药又端了水的自家七弟,活生生便是那翻了版的潘〇莲。
等等,这么说来……
慕三小姐是西〇庆啊?
第五一零章 醒酒汤
这毒一解,墨书锦的思绪便不受控地到处乱飘,他眼神一空,孰料只这一瞬便被墨君漓稳稳地抓住了空档。
少年的脾气一向不算太好,他趁此机会,当机立断地一把捏了青年的鼻子,不由分说地给他喂了药。
墨书锦只觉自己的呼吸一窒,嘴里登时便被人塞下了几枚丹丸。
他本想努力挣扎一下,
尽力吐出那堆既苦且涩的药丸,怎奈墨君漓的手脚总是比他要快上些许,这次他又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先一步给他灌上了满满一茶盏的水。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水一入口,他便近乎本能地往下咽了又咽,
那几颗药丸亦随着他下咽的动作,
成功滑入了他的腹中。
于是墨书锦彻底认了命,
整个人宛若丧失了灵魂的死鱼一般软趴趴瘫在了太师椅上——他这下可是当真成了武〇郎了。
少年见状一抖眉梢,
顺手薅下了那几根封保着他心脉的金尾银针,继而将那几根细针小心收了,转头去寻了那正低头奋笔疾书着的小姑娘。
“你们下去按照这两张方子去抓几副药来。”慕惜辞撂笔吹干了纸上墨迹,转手将那药方递去了侍女手中,并禁不住秉着“医者仁心”,揪着那侍女便是一通唠叨。
“对了,回头煎药时记得要用小火慢煎,且必须要等到四碗水被煎成了一碗,方能下炉熄火。”
“这药苦是苦了些,却绝不能搭配果脯蜜饯,六殿下若实在觉着这药难以下咽,你们便想法子给他硬灌一番,左右也就难为他这么两日。”
“此外,上边的这张早上喝,另一张晚睡前再端给殿下——顺序不可调换,你们仔细些,万不能弄错了。”
“刨了今日,
从明儿起,两副药连喝七日,中间一日都不能落,你记下了吗?”
“小姐放心,您说的话,奴婢都一一记下了。”侍女应声恭恭敬敬地福了身,言语间带着股掩饰不去的感激之意。
眼下的慕惜辞二人在他们眼中,简直便是那从天而降的救世大德——天知道六殿下今儿若真在皇子府中被人毒杀身亡,等待着他们这群下人们的,又会是怎样可怖的下场!
“好,那你且去抓药罢,记得顺小门走,动作隐蔽一些,尽量莫要让他人辨认出你是皇子府的人。”慕大国师微一颔首,表情严肃非常。
“殿下今日的遭遇绝非偶然,这时间那动手之人保不齐就在暗中关注着你们皇子府的情况,是以,此事的动静闹得越小越好,最好别让他们探出你们府中的虚实。”
“多谢小姐提醒,奴婢明白了。”侍女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把这身衣裳换掉,再从后门绕上街去。”
“嗯。”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睫,而后凉飕飕地吊起了眼角。
她余光扫过那窝在太师椅中、面上虽恢复了大半血色,神情却愈发萎靡不振的华服青年,忽的勾唇无声一笑:“都吐干净了?”
“干净了,再吐下去,他大概就要把肠子给吐出来了。”墨君漓闲闲耸肩,顺手递上那几根金尾银针,“药我也给他喂过了,不过我六哥看起来精神好像不大好。”
“大约是被吓到了。”
“冷不防遭上了这样的事,受了惊吓也是寻常。”慕惜辞敛眸轻笑,一面慢悠悠地收了针,“说来,先前跑出去的那两个丫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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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要请那位李嬷嬷来,怎的这会子还看不见人影?”
“想来多半是那书房离得远吧。”少年弯眼,笑盈盈地抬手替小姑娘戴上了那只素银发簪,“反正现下的时间还早,咱们再多等上一会倒也无妨。”
“这倒是。”慕大国师闻声略略收了下颌。
谈笑间二人忽听到院中传来阵稍显凌乱的急促脚步,随即一年约花甲、身着暗色袄裙的年迈老嬷,便骤然出现在了小厅之外。
“殿下!”李嬷嬷踉踉跄跄地跑过了门槛,一把扑在了太师椅上,“殿下,您没事吧?”
“老奴听那帮丫鬟们说,您方才吐了好一地的黑血,可是真的?”她红了眼眶,一边小心翼翼地按住了青年的肩膀,枯枝似的手指不住地打起了细细的哆嗦。
“嬷嬷,是真的,不过我现在没事了,你不必担心。”墨书锦眉目间写满了说不出的疲倦,他耷拉着眼皮,神情恹恹地摆了手,“多亏了七弟和慕三小姐在。”
“我这条小命,暂且还安生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没事了就好……”老人把着青年好一通上下细看,确认他除了精神略有些不济之外,当真不像是有其他的异常,心下这才略微松出一口气来。
“没事了就好。”李嬷嬷低声喃喃,一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半晌后缓缓行至了慕惜辞二人面前。
老嬷嬷的双眼无端泛起了薄雾,她恭敬端手,忽的屈身叩地,缓慢又庄重地冲着二人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大礼,开口时声线已然带了三分的哽咽之意。
“老奴平宁宫李氏,代我家娘娘,叩谢二位救命之恩。”李嬷嬷深深俯首,额头磕在地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若非殿下与小姐仗义援手,我家殿下只怕难逃此劫。”
“此等大恩,平宁宫无以为报,老奴唯有……”
“别了,嬷嬷,‘以命相还’就免了,”墨君漓嬉笑着打断了老人的报恩之言,“‘马首是瞻’倒也没那个必要。”
“本殿与六哥本为自家的兄弟,兄弟间出手相帮,本就是理所当然。”
“嬷嬷大可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少年说了个轻描淡写,顺势俯身搀扶起了这位上了年岁的老人。
“与这些细枝末节的零碎事相比,本殿到更想知道,六哥今儿中午自梦生楼用膳回府后,又在府中吃过些什么?”
“回七殿下的话。”起身后李嬷嬷应声抚掌,立时有侍女捧上两只食盒,老嬷嬷回身打开了两方盒盖,登时露出其内装着的、一大一小的两碗醒酒汤。
“殿下今日回府后,只喝过两口小厨房炖出来的醒酒汤。”
“老奴听闻此事,便觉这汤许是出了问题,特意命丫鬟们将殿下书房里喝剩的那碗,与小厨房内不曾被人动过的半锅醒酒汤药,一同拿了来。”
“眼下这汤就在这里,还请殿下与小姐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