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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三六章 亲哥

    她虽身在寒泽灵宫,对他国之事知之甚少,但似扶离这般,开国三百余年,代代单传的稀罕事,却也曾有所耳闻。

    她听说现任扶离帝王元濉唯有两女,至今未尝得过一子,且他那两个女儿到现在也不曾诞下男丁。

    换言之,眼下的扶离压根便寻不出个合适人选承继大统,若元濉此时仙去,扶离朝堂定会因此而陷入无止境的混乱。

    如此一来,只要乾平和寒泽的动作足够快、闹出的动静足够小,他们便确乎没什么心思,再去管他们要做什么了。

    五个月,足够了,等着扶离前朝的动荡结束,寒泽这头早便木已成舟。

    称了臣的属国不算被人灭国,大国之间维持着的平衡与共识也未被人打破。

    那扶离的新君为了继续稳定那刚自动荡中脱身、还未平静下来的前朝,便必定会自认倒霉,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他们都清楚,此时的寒泽,虽在名义上尚为乾平属国,实则与被划入乾平并无太大差别。

    乾平的版图横空扩大一截,并就此与远在大漠的西商真正接壤。

    西商这小国,往日隔着九玄向乾平挑衅已久。

    从前他们仗着两大国间有那等微妙的共识,自己又不直接与乾平接壤,一向甚能蹦跶生事,这回只怕是要偃旗息鼓了。

    叶知风敛着眉目,缓缓吐出口浊气,这一连串的思索计谋下来,着实是令她背脊生凉、肝胆发寒。

    还好……

    还好她从一开始便想着要与这二人合作,从未寻思过要对乾平不利,否则,她当真是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救世之功不是谁都能有的,帝王紫气与破局之力也不是谁都能背。

    以及……

    这帮玩朝斗的,心脏死了啊!!

    叶知风心下吼了个鬼哭狼嚎,面上声色不变,冲着两人轻轻颔了首:“七殿下,三小姐,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了。”

    “知风回去后,定当尽快办成此事,绝不让扶离有插手的机会。”

    “有长公主这句话,墨某也好安心了。”墨君漓应声点头,一面无不幽怨地扫了眼桌边那收拾着茶盏的半大姑娘。

    后者对他的目光视如不见,少年见此只得怅然叹息一口,按着自己正了色:“长公主回寒泽后,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倘若届时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直接去找陆丘,我会吩咐他尽全力配合长公主的。”

    “陆丘?”叶知风闻言不由微诧,这谋士近来在叶天霖面前颇为得脸,连她这样被人软禁多时之辈,都曾听闻过他的名号,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结果……这风头正盛的寒泽谋士,竟也是他们派去的人?

    叶知风的面皮子不禁一麻。

    星象诚不欺她,寒泽果然是没两年活头了。

    冷清少女绷不住翻了个不大优雅的白眼,这时间她就挺能理解,慕三小姐为什么会想着掀开她天灵盖的——她现在也很想撬开叶天霖的脑壳!

    商量过正事的三人简单拾掇了桌面,又坐下唠了两句闲话。

    不待慕惜辞将近日京中闹出的趣事讲完,“云山颠”那紧闭了多时的屋门便猛地被人自外开启,一高一矮的两道大红影子,亦霎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慕修宁进屋后瞥见了慕惜辞,原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登时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他千防万防,到底是没能防住墨君漓这个小兔崽子,借着圣旨忽悠他妹。

    红衣少年的面容有着刹那的扭曲,碍于有叶知风在场,他不好意思当场揪着墨君漓来上一通逼问,便只得勉强压制着性子,抬眼一扫屋内格局,继而一屁股坐到了墨君漓与慕惜辞之间的空椅子上。

    “慕明远!”见自己的位置被人先一步抢占,小公主当时就有些不大乐意。

    但她想到叶知风尚在场中,她亦不好让她一个姑娘家与她兄长的座位连一起,终究是不曾多说什么,只顾自裙摆一提,坐去了北疆圣女的另一侧。

    如是,两个姑娘呈包围之势,将叶知风牢牢夹在了中间,又各自临着自家兄长,五人将那大桌一围,这圆桌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空旷。

    沈岐杵在门边,看着这屋内稍显凝固的尴尬氛围不由得脑仁发痛。

    他见几人已然安静坐好,连忙挥手示意楼中伙计们端上菜品,七八位伙计鱼贯而入,眨眼便将那圆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几位且先吃着,若有什么问题,只管派人去寻沈某便好——楼中客满,沈某亦不好叨扰,就先下去了。”沈岐拱手,而后不待几人应声,便先逃也似的出了雅间,顺带关紧了大门。

    沈岐一走,屋内本就凝固的气氛,立时凝固了个彻底。

    满桌的佳肴美味勾得几人腹中馋虫四起,却愣是无人动筷。

    好家伙……看来乐绾这小妮子,这回是跟她二哥没少吵啊。

    慕大国师的额顶悄然渗了层细密汗珠,她偷摸打量着墨绾烟与自家二哥的脸色,见二人的神情都似有些不悦,忍不住悄悄震颤了心肝。

    小姑娘暗暗向墨君漓递去个求救的眼神,后者意会,假咳一声,抄起筷子,顺手夹了一筷头绿油油的时蔬,怼进小公主碗中:“都愣着干嘛?再不吃一会就凉了。”

    “乐绾,多吃点菜,瞧你这两天吃得都发腮了。”

    “?皇兄,你才发腮!”墨绾烟抱着饭碗瞪眼抗议,“而且我不喜欢吃荠菜,尤其是炒出来的荠菜!”

    “小姑娘家哪来这么多毛病?挑食可不是好习惯。”少年蹙眉,说着又往小公主的碗中加了一筷子的菜。

    墨绾烟顿时被他闹得生无可恋,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跟着萎靡了三分。

    “你可真是我亲哥。”小公主垮着小脸嘟嘟囔囔,筷子头一下有、一下无地戳了那两坨荠菜。

    墨君漓见状眉头一蹙,作势便要伸手拍她往碗里插筷子的手,她忙不迭腰板一挺,三两下扒干净碗中那点菜。

    余下四人被她那样子逗得不禁失了笑,屋内先前尴尬至极的氛围这才被撕开个裂口,逐渐热闹了起来。

    屋内的气氛一缓,墨君漓亦跟着放松了绷紧的精神,他习惯性地挑出一小碟无刺鱼肉,顺势将那小碟推去了小姑娘面前:“阿辞,你平素便爱吃的烧鱼。”

    “哦。”慕惜辞随口应着,一字脱口才觉察出些许不对。

    她眼神一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自家兄长,果然见红袍少年的眸中燃起了滔天怒火——

    ……要不还是给阿衍多点几根蜡吧。

    慕大国师眼观鼻鼻观心。

第四三七章 给在座的各位来两刀

    他就知道墨君漓这小兔崽子天天想着拐他妹!

    慕修宁当场被人气炸了毛,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一小碟子的无刺净肉,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瞧瞧这小兔崽子递鱼时丝滑得要命的动作,再瞧瞧自家小妹一点都不觉着意外、自然无比的神情!

    他在北疆打仗的这一年里,京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可恶!这个惯会钻空耍滑的小犊砸!

    要不是寒泽长公主还在场,他现在就要揪了他的脑袋!

    红袍少年眼中的怒火愈烧愈旺,众人几乎已经能看清他面上明晃晃的“弑君”二字了。

    ……还好阿宁今天没带着斩马剑出来,不然他小命休矣。

    墨君漓见状不由装傻望天,他自知理亏,于是飞速挑出第二、三碟大致去了小刺的鱼肉,认命似的往墨绾烟和慕修宁面前一推:“乐绾,阿宁,你们俩也多吃点。”

    小公主乐了:“难得啊,皇兄。”

    她长这么大,这还真是头一次吃到自家兄长亲手挑出来的鱼,纵然那肉里面的小刺仿佛是没怎么挑干净,她也丝毫不觉介意——有的吃就行,她贼好糊弄。

    墨绾烟美颠颠地接了鱼,慕修宁瞅着那鱼,眸底的火气这才略微弱了那么一点点。

    ——莫非是他想多了,给人夹菜只是近年殿下新养出来的好习惯,而他小妹跟殿下一同吃饭的次数多了些,这才习以为常?

    毕竟陛下的那道圣旨,他当日也是瞅见过的。

    他老人家确实是命殿下逢五市同开之日,便带自家妹子上街玩玩,免得他和老爹常年泡在营中,没空领着小姑娘出来透气,再让她在府中憋闷坏了。

    红袍少年被墨君漓这一套的组合拳打得脑壳发懵,他下意识动筷扒了扒碟中鱼肉,脑内猛地闪过一线灵光。

    不不不,不对,还是有问题。

    这碟鱼里还带着没挑完的刺,一看就是临时起意、仓促之中胡乱弄出来的,跟他小妹面前那碟完全不同。

    而且,今天也不是五市同开啊,今天就开了仨!!

    所以说,他的感觉没有错,这小犊子贼心不改,还是想跟他抢妹妹!

    想通了的慕修宁咬牙切齿,当即恶狠狠地塞下那碟鱼,呸呸吐出几根细刺。

    继而颇没什么好气地扯了只鸡腿,抽去筋骨,往自家小妹的碟子里一塞:“小妹,光吃鱼可不行,还得多吃点肉。”

    ——别以为光给阿辞夹菜就能拐跑他妹,夹菜嘛,他也会!

    慕惜辞的筷子一抖,一块刚挑好的排骨差点被她甩飞出去。

    “……二哥,我都快吃饱了。”小姑娘的神情甚为复杂,一面将她捡出来的一碟鱼肉时蔬送给了叶知风。

    “叶姐姐,我见这几道菜放得离你远了点,便替你挑了一盘出来,你且吃着,若不够我再帮你夹。”

    上了饭桌,便被人无形间忽视掉了、眼瞎压根看不清菜在哪的叶知风不禁热泪盈眶:“谢谢。”

    神女在上,在她学会那望气术的收敛之法前,她是真的不想再出门了,这么点的屋子,一桌又堆足了四个大灯笼小太阳,晃得她除了面前这碗白饭,别的啥也看不清!

    呜呜,她(吃饭)的快乐没有了。

    北疆圣女泫然欲泣,下一瞬又被梦生楼掌勺大师傅的手艺给治愈了个彻底,这下她是再没心思管那头水深火热的修罗场了,美食果然会使人心神舒畅。

    “吃这么点就饱了?”慕修宁蹙眉,“小妹,这可不行,你这样会长不高的。”

    谷</span>

    “长不高”三字一出,屋中除慕修宁外的四人,齐齐大变了脸色,墨绾烟兄妹更是以某种惊恐不已地眼神直直盯了慕修宁——阿辞最讨厌有人说她矮了!

    “慕明远,”小公主咂嘴赞叹,“你是真的勇啊。”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红袍少年不明所以地抬手挠挠脑袋,“不好好吃饭的确会长不高啊。”

    “而且现在我们家,就可剩小妹还没长过老爹书房里摆着的那盏檀木雕花落地灯了。”

    ……娘的,那盏灯足有五尺高!

    好吧,她还没长够五尺。

    慕·全家最矮·惜辞的小心脏,登时被自家二哥扎了个稀巴烂。

    她鼓着小脸瞪着慕修宁看了半晌,低头闷声啃掉那只鸡腿,而后一言不发地擦嘴起身,动作优雅地离了席。

    习武之人的本能令慕修宁蓦然警觉,他背脊发凉,即刻谨慎万分地伸手拦住自家小妹:“阿辞,你这是要干嘛?”

    “没什么,二哥,我只想出去透透气。”小姑娘勾勾唇角,面上笑意灿如春光,眸底却是凶流暗涌,“顺便下楼跟沈掌柜借把菜刀。”

    慕修宁闻此,忽的毛骨悚然:“你个小姑娘家,要拿菜刀作甚?”

    “不做什么,就是想给在座的各位都来上两刀。”慕大国师笑了个雍容华贵,“这样大家就都一样高了。”

    “别呀,阿辞,冷静冷静,”墨绾烟被小姑娘的表情吓得口不择言,“我们可没说过你矮。”

    墨君漓闻言扶额掩面,一把薅住自己那想上前拉人的老妹:“闭嘴,乐绾,你已经说出来了。”

    小公主急忙双手捂嘴以示清白:“唔唔唔唔!”

    别听她刚才那句话,她刚刚说话没过脑子!

    “没关系,我明白。”慕惜辞温柔弯眼,“我估计菜刀是不大够用了,这就去借把柴刀来,保准手起腿落,一丝一毫都不带耽搁。”

    ?这还有临场换刀的?

    慕修宁惊了,他没想到身高问题竟然是小妹的禁区,先前他从没见过自家那一向端方得体的妹妹被人气成这个样子。

    他是不是该道个歉、再哄哄她?

    问题这歉怎么道,女孩子又该怎么哄?

    红袍少年满目茫然地搓了手臂,他慕小公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偏生不会哄小姑娘。

    “这、小妹,我错了,你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慕修宁手足无措,辩解的话说了个张牙舞爪。

    他没有诚心说她矮,他就是单纯想说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虽然她确实很矮。

    不是,他不是想说她长不高,他是想让她多吃点饭!

    嗯对,就是这个意思。

    自觉想通了的慕修宁突然多了两分底气,慕惜辞抬眼瞥见他的表情,立马猜出了他的想法,这下便不由得更气了。

    “乐绾,揍他!”墨君漓忍无可忍,他见眼前的事态要崩,忙不迭招呼小公主揍歪慕修宁那张欠揍的嘴,一面上前按住了发飙边缘的小姑娘,原地化身为念经的唐三藏。

    “阿辞,这是你亲哥,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第四三八章 快点长大

    慕惜辞到底没能迈出“云山颠”的门,自然也就不曾问沈岐借什么菜刀柴刀。

    这场闹剧最后以慕修宁被墨君漓兄妹联手一顿胖揍、慕惜辞被人在耳边唠叨了上百遍“亲生的”听到头晕眼花、叶知风连看戏带吃饭不慎塞撑而告终。

    墨绾烟原想借机狠狠敲自家老哥一顿竹杠,但想到此次她与慕修宁出门吃的本是皇粮,不用白不用,索性轻松愉快地转头坑自己亲爹去也。

    饭后小公主三人不曾多呆,稍事休息一番,便起身同墨君漓二人告了辞。

    毕竟他们今日的主要任务是带叶知风四处逛逛、感受下乾平与寒泽大不相同的风土人情,而非出门跟亲友小聚,自是不好在梦生楼中久留。

    慕修宁开始还想强行薅着慕惜辞和墨君漓与他们一起,免得自家小妹在不知觉间就变成了他人的妹妹。

    奈何考虑到云璟帝不曾明言派慕惜辞等人陪伴叶知风,本就是存了不让朝中几位皇子跟这位寒泽使臣过多接触、以防他人捕风捉影,传出什么无根流言的意思,便只得想想作罢。

    离去之前,红袍少年恶狠狠地冲着墨君漓接连递去数个不大友好的眼神,试图以目光警告他,让他离他小妹远点,千万注意好分寸。

    后者见此不由讪然一笑。

    他心下虽憋着千百句说不出口的话,面上却佯装了一派“虚心受教”,并无声开口表示他绝对不会抢着当阿辞的兄长,起面色真挚,就差原地四指并天,当场发誓。

    ——反正他也从未想过要当小姑娘的兄长,先前他是想着跟慕国公抢一抢女儿,现在则在琢磨着怎么尽快把小国师娶回家去,或者干脆换他入赘慕家。

    左右这两种的差别对他而言不是很大,是嫁是娶他都不太在意。

    慕修宁三人一走,“云山颠”内登时便空了大半,墨君漓瞅着红袍少年离开的方向,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先是他差点被阿宁打死,而后是阿宁惹毛了阿辞,连累着一屋子的人险些被小姑娘剁了腿,他这顿午饭吃得还真是精彩至极。

    “阿辞,你快点长大。”少年拍拍胸口,顺势牵过了小姑娘缩在袖子里的手,满面郑重,“等你笄礼,我立马撺掇老头下旨赐婚,去国公府提亲。”

    慕大国师被他说得耳根一红,面颊即刻起了烧,她蜷着手指支吾了半晌,许久才垂着眼睫小声嘀咕一句:“你这……会不会有点太急了?”

    她还没准备这么早就嫁人呢。

    “主要,婚倒是不着急成,但亲一定得尽早定上。”墨君漓面皮子一抖,俊脸霎时皱成了一团,“不然我怕万一哪天咱俩没绷住说漏了嘴……”

    “我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斩马剑下了。”

    “……说得好像你揣着圣旨去提亲就不会挨揍一样。”小姑娘扯扯唇角,面无表情地奉上会心一击,“搞不好还得连累陛下再吃上我爹一通老拳。”

    “那不一样。”少年眼泪汪汪地望着房顶,抽了鼻子,“揣着老头的圣旨那便是木已成舟,国公爷和阿宁顾及着那玩意和你的感受,怎么也不会下死手。”

    圣旨一下,那婚事基本就定下来了,届时他老丈人和大舅子看他再不顺眼,也总要念着自家闺女,就算是为了避免阿辞英年早寡,亦不会往死里打他。

    但若没了圣旨……那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开诚布公后,我也不必再似今日这般小心翼翼。”

    谷</span>

    “再有,阿辞,整个午膳你就没怎么搭理过我!”

    墨君漓的眼神幽怨非常,教人无端想起幽居深宫之内的怨妇——这小丫头不仅没一中午都没怎么理过他,竟还主动给叶知风挑了好几盘子的菜!

    他在那边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用的是大盘,荤素搭配还挑刺去骨,连时蔬都是紧着最好的几根夹的!

    他当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害,这不是二哥和乐绾在场,不好总搭理你嘛。”慕惜辞眼神一飘,她绝对不会告诉阿衍,她是因为想趁机多看两眼漂亮姑娘才把他给忘了去的。

    “再说,人家长公主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咱们理应好好招待客人呀。”

    “何况那几道菜离着她那么远——男女授受不亲,二哥和你当然没法子给她夹菜,乐绾那小妮子粗心大意,吃起来忘了这茬,可不就得我动手给人家挑点菜吃?”

    小姑娘瞪着双杏眼说了个理直气壮,墨君漓猜出这话是她胡乱找出来的借口,却又没法子反驳,便索性将脑袋一别,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

    他现在算是看透了,这丫头跟乐绾那小妮子一样,就是爱看漂亮姑娘!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打那小妮子和阿宁将先前的那场误会说通后,除了吃饭与看到阿辞外,她那眼神,压根就没怎么从叶知风的脸上撕下来过!

    “阿辞,你吃饱了吗?”少年深深吐气,缓缓平复着心情,“若是吃好了,我们也走吧。”

    “乐绾他们的行踪是瞒不过那些人的,这会子的梦生楼暂时不大适合议事,咱们只怕是要换个地方。”

    “饱了,准确来讲,原本是饱了,但后来又不小心被我二哥气撑了。”慕大国师气哼哼地抱了胸——若非慕修宁是她一母同胞亲哥哥,她今儿非得想法子折了他的腿!

    他才矮,他全家……就他自己最矮!!

    小姑娘瘪了嘴,墨君漓见状,小心翼翼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姑娘,不气,阿宁已经被我们揍啦。”

    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被人摸了发顶的慕大国师仰头怒视,吓得少年忙不迭将爪子背去了身后。

    ——他什么都没干,真的,刚才摸她头顶的人绝对不是他,绝~对!

    “走,阿辞,我们去听澜水榭。”墨君漓摸摸鼻头,不大自然地强行转移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差点忘了,这丫头不大喜欢有人摸她的头,尤其是在她刚被人说过“矮”后。

    “听澜水榭。”慕惜辞的面色微微缓和,声调亦跟着舒下了两分,“你是准备着要说服白景真了?”

    “嗯,我们先过去看上一眼,”少年垂眼,“然后,阿辞,我有些事要说与你听。”

    “是关于扶离的。”

第四三九章 白景真

    水榭地牢。

    暗道中的灯火惯如往常一样昏暗幽微,不甚明亮的火光穿过铁栏,斜斜打在牢中人的身上,映出一张苍白又消瘦的青年面庞。

    守着石牢的侍卫听到动静,抬眼瞥见那并肩而来的一对男女,忙不迭恭敬万分地拱手行了礼:“见过主子,三小姐。”

    墨君漓抬指免了他的礼数,眸光漫不经心地扫向他身侧的石牢。

    眼下白景真的样子与他记忆之中相差甚远。

    他印象中的他是永远的沉默稳重,话不多办事却极为牢靠,虽不至似路惊鸿那般意气风发,却也绝不是眼前这般的落魄狼狈,如丧家之犬。

    这大抵便是造化弄人,重来一世,孤苦无援之人,竟是成了他。

    少年敛眸,无声叹息一口,面对白景真,他的心情委实复杂得厉害。

    这位白氏遗孤不是那等只知服从的无脑之人,相反,他生了一身反骨,性子自与常人不同,相当的特立独行。

    前生他初登大统之时,他看他的眼神与旁人无甚两样,甚至较那帮老臣们热切又贪婪的目光中还多了两分鄙夷与嘲讽。

    想来当时败走诈死的他,在白景真眼中软弱无能,合该被人当成傀儡肆意操控,他为了收服这世所罕见的良才,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受了他好一顿的冷嘲热讽。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当真被他辱骂得起了杀心,但好在,他没能下得去手,而这一身反骨的刺头,亦终究心悦诚服、为他所用。

    从前的他不愿与他人相争,避得久了,自然也忘了前朝到底是怎样一番的风起潮涌。

    他有帝王的能力却无帝王应有的狠心,那时,也是白景真逼着他硬下心肠,寸寸坐稳那至高之位,一统天下。

    是以,前世的白景真,于他而言,亦师亦敌亦友。

    而今生——

    墨君漓转眸对上了青年的眼珠,他的眼瞳在光影之下明明灭灭,却一直锋锐狠厉,如雪中孤狼。

    他还是他所熟识的那个白景真,而他也不想再与他为敌了。

    没有那个必要。

    少年的眸底流泻出浅淡的欣慰,声线隐隐带了点笑:“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样,主子,他肯吃饭喝水,却不肯开口说话。”侍卫略略压低了嗓音,“软硬不吃,也不怕恐吓。”

    “我知道了,无碍,你们先下去罢,我来亲自会会他。”墨君漓轻轻颔首,挥袖屏退守在牢中的侍卫。

    偌大的地牢不出几息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少年隔着铁栏,静默地与青年相望。

    慕惜辞抬头看了看被栏杆封死的天窗,随手自袖中摸出几道黄符,掐着方位设下个简单阵法,继而扔出匕首,捏了个手诀,荡开层薄薄的阴煞。

    那煞气轻松地将三人罩笼,小姑娘见状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好了。”

    “傻姑娘,哪里就需要你多费这个力气。”墨君漓含笑捏捏身侧人的手心,目中多了点不大明显的嗔怪与担心,“这是咱们的地盘。”

    “毕竟隔墙有耳,当此大事,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慕大国师眼神一飘,抬手摸了鼻尖。

    倒不是她不信任观风阁的人,只是眼下究竟是非常时刻,他们要策反的并非常人,而是扶离昭武将军府白氏的遗孤,白景真这身份本就易生出争议。

    加之世上的能人异士多着,难保扶离那头就没两个厉害术士,寻常侍卫可抵不住术士的手段,这叫她不得不防。

    “那你快些教我玄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让我来。”少年说不过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试图将这活计揽到自己身上来。

    慕惜辞闻言微一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知道了,我看着阵眼,你忙你的去。”

    ……啧,这小丫头明显是没能听进他的话去。

    墨君漓脑壳微痛,伸手按了按眉心,而后重新将目光转投在了白景真身上。

    后者一动不动地定定盯着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微微翕合。

    他的经络早就被人封锁住了,也知道侍卫每日给他送来的饭食里都下有令他动用不了内力的药,但他丝毫不会在意,一应照吃无误。

    他清楚,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出去。

    而且,这位乾平的皇子并未急着要他的命,反而将他与其他死士分隔开来——那些死士早化为了利刃之下的一缕亡魂,唯他一人还保全了性命——他知道他还有用,他知道有朝一日,他定会过来寻他。

    这便是他的筹码。

    白景真布满血丝的瞳眸微眯,眼底虽已混浊,目光却犹自清亮,昭武将军府的冤情还未平反,他的仇人尚在这世上逍遥快活,他不想死。

    他不想现在就死,即便是死,他也想拉着路惊鸿一起——

    “你们……”青年开口,他多日不曾说话,喉咙早已干涩不堪,嗓音亦是沙哑难听,“想要我做什么?”

    墨君漓闻此忽的笑开。

    “我还以为,”少年慢条斯理地一掸广袖,“依着白公子的聪慧,早便猜透了某的意图。”

    白景真的眼神一暗:“我不会叛国。”

    少年不紧不慢地弯了唇角:“是吗?”

    “如果说,我能帮你平反了白氏的冤案,”墨君漓敛眸说了个轻描淡写,“再杀了路惊鸿呢?”

    此一言如平地惊雷,令青年的瞳孔无意识地缩了又缩。

    他手肘一抖,浑身的肌肉几乎是刹那紧绷,白景真的身形微晃,眉头却蹙得愈深:“路惊鸿在扶离的权势,近乎是一手遮天。”

    “你一个乾平皇子……如何能有这样的手段?”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白公子当真看不出来吗?”少年俯身轻笑,面上看不出半点气恼之意。

    白景真听罢陡然沉默,心神不受控地生出了三分动摇——他当然有这个能耐。

    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点破他的身份、查明扶离当年之事,还用这样轻松又笃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再加上他在地牢这几日所见种种……他当然有这个能耐!

    并且……

    青年注视着少年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瞳底色泽愈发的晦暗不明。

    “自然,白公子,墨某不愿强人所难。”墨君漓慢悠悠直起了身,气度矜贵而从容,“所以,你还有的是时间仔细思考。”

    “倘若你想通了、愿意作出抉择,只管知会那守门的侍卫一声,让他去寻我便是——”

    少年话毕,笑吟吟牵过那守阵的姑娘:“阿辞,我的话说完了,我们走吧。”

第四四零章 扶立元灵芷

    “阿衍,你确定白景真会答应你的要求,替我们办事吗?”出了地牢,小姑娘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少年的指头,杏眸之内,暗流涌动,“他看着不像那么好忽悠的人。”

    白景真比她从前见过的绝大多数朝臣要聪明得多,且他的性子又狠又韧,她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骗得不分南北。

    他是个难得的良才,但这样的良才,往往极难掌控。

    前生阿衍占了与他共处同一阵营的先机,他心中对他不会设下过多的戒备,可纵然如此,他想收服白景真也仍旧耗费了好一番力气,而今世……

    想到此处的慕大国师不由眯了眼,今生他们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浑然不同。

    “确定,并且我还能确定,他并不会一开始便真心实意地投靠我们。”墨君漓轻笑着弯了眼,“他会答应与我们合作,却不会同意我们所有的要求。”

    “替昭武将军府平反与杀了路惊鸿,这两个条件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除了我,他很难寻到第二个有这个能力、并愿意帮他杀了路惊鸿的人。”

    “是以,他必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但他同时又是自小生在扶离的忠臣之后,”慕惜辞稍作沉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故此,他不会轻易叛国,也就不会从一开始便实意投诚?”

    “对,至少在他对扶离朝中众人彻底死心之前,他都不会选择当真叛出扶离。”少年颔首,笑盈盈地低眸瞅了身侧的姑娘。

    “而你在明知道他前期并不会实意投诚的前提下,仍旧想着要放他回去。”慕大国师说着歪了歪脑袋,“这说明,他接下来的所有反应,都在你的预料之内。”

    “并且,你很需要他这种半信半疑、不完全与我们合作的状态,并借他之手,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嗤。”小姑娘低眸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扬了眉梢,“得了,阿衍,直说吧,你这回肚子里又揣了多少坏水,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我这次揣的可不是什么坏水,打得也不是坏主意。”墨君漓闷声笑道,顺势将人拉进怀中,脑袋一压,下巴闲闲蹭了小姑娘的鬓角,“是好主意。”

    “阿辞,你说今生没了我,在元濉驾崩之后,扶离那帮老东西会拥谁为帝?”

    慕惜辞闻此不由沉默了一瞬:“说实话,谁都不合适。”

    甭管是扶立元灵薇还是命路惊鸿入赘改姓,元氏的江山最终都会落到路氏的手中。

    至于路惊鸿,他虽才华出众,称得上是治世能臣,却是心胸狭隘、贪念过重,终究没那个做帝王的本事。

    扶离的社稷若真为他所盗,多半便是离着那覆灭不远了。

    “是呀,谁都不合适。”少年微一点头,“所以,我准备提点着白景真,让他回到扶离之后,拥立熙华公主元灵芷为女帝。”

    “同时,册静淑公主元灵薇为长公主,兼任当朝摄政王;驸马宣宁侯路惊鸿为少师。”

    慕惜辞听罢,瞳孔骤然一缩。

    若她没记错,阿衍先前尝与她说过,前生他那好舅舅元濉崩逝之时,熙华公主元灵芷尚未及笄。

    皇室公主惯来不愁嫁,尚未及笄的小公主多半也不曾定下亲家,倘若他们扶立了这孑然一身的小公主登基为帝——

    小姑娘脑内忽的灵光一闪,她下意识抓紧了少年的衣襟。

    “你这是……想挑拨元灵薇与路惊鸿的夫妻关系,再让朝中众臣盯紧了新任女帝的皇夫之位,命原本固结成铁板的扶离朝堂,自行内斗成一盘散沙……”

    “而后,你再乘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拿下扶离!”慕大国师轻声呢喃,“表面上看,拥立元灵芷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那元灵芷与元灵薇毕竟是亲生姐妹,身为元氏子孙,自是心齐;且元灵芷年龄尚幼易于操控,又不曾成婚,便只得依靠着朝中众臣与她的皇姐。”

    “依靠元灵薇,就是变相依靠着路氏,路惊鸿当然不会对此提出太大的异议。”

    “册立静淑公主为当朝摄政王,看起来也是加重了路家的权势……但偏偏,那路惊鸿不是个老实之人,你说过他在外养着不少外室,儿子都生了五六个。”

    “还有被路家豢养在暗处的私兵。”

    “这些东西一旦被翻上明面,元灵薇势必要与路惊鸿反目成仇。”慕惜辞越说越是兴奋,一双杏眸已然亮得如天上的辰星,“一国公主怎会忍受这等屈辱?”

    “尤其是在当了摄政王之后,她便是有实权的公主。”

    权势,最是滋养人的野心。

    元灵薇从前与路惊鸿夫妻一体,共荣共辱,又无甚实权、不曾知晓路惊鸿私下所做之事,自会一心向着他。

    但假若他们给了她权力,再让她看清路惊鸿的本来面目——

    品尝过权势滋味的女人当然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背叛之仇、窃国之恨,她定会不择手段地将路氏权柄竭力拢入己手,并想法子让路惊鸿身败名裂,为万人唾骂。

    女人一旦发起疯来,可比男的可怕多了。

    “自然,白景真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路家越做越大的,是以,只要我们将路惊鸿的所作所为,‘小小的’漏给他那么一星半点。”

    “他便会顺着那点东西,竭力向下探索、挖掘,并最终将这一切完整地呈送到元灵薇面前——”

    “与此同时,朝中老臣们会把那未来的‘皇夫’,视作抗衡路氏的有力筹码,世家之内的适龄男子,又必然会盯紧了那个位置。”

    “有了利益冲突便会有所纷争;有所纷争便注定人心不齐;人心不齐,扶离必乱,我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充足的准备,以应对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保不齐还能趁机咬下扶离的一块肉来。

    “阿衍,你说白景真在对扶离朝臣彻底死心之前,都不会叛出扶离。”小姑娘的语调微顿,“而他又早就对路惊鸿那一帮人死心了。”

    “这就表明,在你的计算中,元灵芷就是让白景真彻底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唔……说来也是,扶离世代单传,后宫不比乾平风起云涌,一个尚未及笄的稚龄公主,多半会被人保护得很好。”

    “于一国而言,拥有一位天真的帝王,那当真是残忍至极——”

    “阿衍,你好意思还说肚子里没揣坏水,你这明明都黑透底啦!”

第四四一章 你可真是大善人

    寻常人至多能想透熙华公主元灵芷登基的好处,却想不透其后的隐忧。

    朝中聪明的老臣们,或许能瞥见一两分藏在暗处的忧患,但为了维护那表面的“正统”,为了制衡路氏又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们定不会放弃眼前这巨大利益。

    贸然造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身为女帝夫家,帮着帝王打理政务却是理所当然。

    是以,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那些老臣们甘愿冒着丧命覆灭风险,去赌上一局了。

    至于白景真。

    小姑娘略一敛眸,这委实是个聪明人,阿衍若想要令其心悦诚服,自然不会将他们手中掌握的所有东西,一口气的透露给他。

    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坦诚”只会让聪明人越发怀疑他们的用心,一旦他将他们的行为定义为“挑拨离间、故意为之”,那这个罕见的良才,便自此与他们无缘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似是而非,隐隐约约地透给他那么一星半点,余下的且让他自己慢慢向下搜查去。

    他本就与路惊鸿有着血仇,只是从前无甚空闲又寻不到个合适方向,而今这方向他们给他了,他循着此处向后探索,只会越探越觉心惊胆寒。

    等他攥稳了包括路惊鸿在内,一干朝臣们多年来所做恶事的罪证,他定会满含希冀、试探性地将之一点点呈报给那新任的女帝。

    哪怕他知道这稚嫩的熙华公主,未必能处理好这样一桩错综复杂的棘手大案;哪怕他明白自己恐怕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在真正尝试之前,他亦不会彻底死心。

    ——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元濉身死、扶离朝堂大变,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能令白氏旧案重见天日的机会,他必不会放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但他们清楚,他们都清楚,那个天真而单纯的小小姑娘,定会用最轻松无辜的语气,予他一记难以抵挡的重击。

    她不清楚届时元灵芷会说些什么,但总归也不过是些诸如“父皇他这样定是有他的道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他们改过就好了呀”一般天真又残忍的东西。

    让白景真亲手缔造出一线希望,再让他扶立的那一线希望,亲手将他打入绝望的深渊。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深觉悲哀的了。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如此折腾过一圈之后,白景真必会看透阿衍的种种筹谋,他对故国的忠心已被残酷的现实碾得丁点不剩,他又适时地向他展现了他们的手段与能力。

    良禽择木,他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这就是墨君漓这老东西真正想要的,他想要白景真真心实意、自主臣服。

    这样得来的忠心,远比用财物引诱、用符阵威胁乃至用药物控制的来得更为稳定可靠。

    白景真投诚之后,便会按照他们期待的那样,将路惊鸿历年所作所为,悄然呈送到元灵薇的面前——

    而后夫妻反目,前朝大乱。

    路惊鸿此人,行事惯来的小心谨慎,往日朝臣们不清楚他的全部筹谋,只知他有野心,却定不会知他竟有这般包天大胆。

    等着那豢养外室、囤积私兵一事被翻上了明面,扶离众臣们自会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口诛笔伐,帮着元灵薇尽快除掉路氏,并瓜分路氏手中权柄。

    得了权的大臣们或许会安分上那么一时半刻,但他们很快便会盯上女帝的皇夫之位。

    扶离的民风不比乾平,更不似寒泽,在天下人眼中,元氏的江山,终究不好总攥在女子身上。

    是以,待到元灵芷顺利成婚,有了皇夫,朝臣们的目光,会自然而然地落到她的肚子上。

    谷</span>

    只要元灵芷有了身孕,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元氏姐妹之间,都定要生出嫌隙。

    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的女帝,只能依靠自己身为摄政王的姐姐;有了丈夫孩子的元灵芷,却不必再紧紧依附在元灵薇身上。

    可到那时,元灵薇早就习惯了重权在握,她是不会甘心轻易让出掌中权柄的。

    ——毕竟大家都是女子,究竟谁会先一步生下适宜承继大统的孩子,还犹未可知不是?

    这一步步、一环环的算计可谓是精妙绝伦,所以说,她觉得这家伙当真是坏透了。

    分明是黑到了心里,还偏生不肯承认。

    慕惜辞如是想着,忍不住低低嗤笑一声,拉着少年的衣襟,轻声重复:“真的,阿衍,你黑透了。”

    “才没有。”墨君漓垂着眼睫小声辩解,“我这明明是在帮着他们延续元氏的江山——”

    “还延续了不少年呢!”

    若是元灵薇或路惊鸿上位,扶离不出两年便得就此改姓“路”;相反若是元灵芷上位,扶离怎么着都能再多姓个三年五载的“元”。

    “是呀,让帮着元氏延续了三两年的江山,然后暗地里直接把整个扶离都揣进了自己兜里。”小姑娘懒懒地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少年但笑不语,只静静松开揽着小姑娘的手,转而拉着她向书房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了,阿衍。”慕惜辞抬指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那会忘了跟你说,今儿叶姐姐在梦生楼里提的那个‘师先生’。”

    “我老觉得这名号听着耳熟,但又死活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听过。”

    “不瞒你说,阿辞,”墨君漓应声回眸,“那个‘师先生’,我听着也觉着耳熟。”

    慕大国师闻此猛然抬头:“真的?”

    “师这个姓氏可不算常见……那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听到的这个‘师先生’吗?”

    墨君漓听罢沉思片刻:“我不确定,有可能是在前生的扶离。”

    “印象中隐约像是听谁提起过,扶离皇室一直供养着位身有大能的道长,那位道长似乎就是姓‘师’。”

    “师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少年摇头,“但此事仍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疑处。”

    “其一,是我先前从未见过这位道长,并不清楚他的路数。”

    “前世我登基时,那位先生已近油尽灯枯,甚少见人,我身为一个前朝傀儡自是没机会见得到他。”

    “而等我再回扶离,正式掌权之后,那位道长早便仙逝多时了。”

    “其二,这两人的年岁,着实是对不上。”

    墨君漓蹙眉:“据我所知,那位道长仙逝时年近百岁,这会少说也得有耄耋之年,长公主提到的那位‘师先生’,相貌却只有二三十岁。”

    “当然,也说不准前去寒泽的‘师先生’是这道长的徒子徒孙,但我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第四四二章 蒙骗天道

    就算是在他前生重回扶离之后,他亦从未听说过那位道长曾收过什么徒弟、留有什么子嗣。

    术士不比寻常朝臣,顶尖的术士更是极为难得,倘若那道长当真留了传承,扶离那帮老臣,怎么都没理由瞒着他。

    但他们确乎是不曾提及此事,这就证明,扶离皇室一直以来供养着的那位道长,的确没留下继承了他衣钵的弟子。

    而虞朱、九玄与寒泽,这三国的君王,又几乎是同时见到了那位“先生”,并听信了他的计谋,从他手中得来了他处难寻的消息。

    这三个“先生”,总不会都是那位道长座下扫洒捧经的小道童吧?

    墨君漓缓缓蹙了眉,尚未得道的小道童与正经修行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叶天霖和另外两小国的国君,应当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尤其是叶天霖,他虽惯爱礼贤下士,前提也得是那人足够“贤”,他对庸人可不会有什么好脸,普通道童,定然是糊弄不住他的。

    这样一想,麻烦事反倒更多了。

    少年抬手按了按自己发痛的眉心,一面微微放缓了声线:“当然,我们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若长公主口中的‘师先生’当真是那位道长,待到元灵芷上位、扶离大乱,国运动荡之时,他多半也是坐不住的。”

    “毕竟,他所要谋求的,便是各国国运不是?”

    “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慕惜辞沉吟片刻,迟疑出声,“不过,说到扶离皇室供养着的道长……我还真想起一桩事来。”

    墨君漓闻言挑眉:“嗯?”

    “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小姑娘敛眸,抬起空着的手,对着他晃出细细长长的五根指头,“世间能在玄门一道上胜过我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其二是我的师父师祖。”

    “余下两个,一个归隐多时,不知所踪;另一个,仿佛是与扶离的皇室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少年听罢,猛然一怔:“阿辞,你的意思是,扶离皇室供着的那个道长,极有可能就是道行比你都深那位?”

    “那扶离岂不是早就该称霸天下了?!”

    前世墨书远那样的蠢货,得了一个小国师,都能让兵马废了一半的乾平,征战十一年未尝一败。

    假若换做是与乾平一样昌盛、国库更为充裕的扶离得到这么个顶尖术士,元氏不得立地飞升,直接一统?

    墨君漓稍显茫然地张大了眼睛,他先前是听自家小姑娘提过这么一嘴,但他压根就没往那个方面想。

    毕竟元氏都绝后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得了大能庇护的样子。

    “扶离仅用不到百年,便从一个跟南疆桑若差不多大的撮尔小国,一路成长为能与乾平分庭抗礼的一方大国……”慕大国师勾唇轻哂,“这还不够像是立地飞升?”

    “别忘了,元氏可是代代单传。”

    “依照常理,这样世代单传的皇室,运道都不会太强。”

    “加上你方才说过,前世你登基之时,那道长已近油尽灯枯。”慕惜辞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下巴,“这样的术士,也的确剩不了多少庇佑一国大运的能力了。”

    “他能吊住自己的性命就……等等,吊命??”她的背脊忽的一凉,一线冷意骤然攀上了她的脖颈,令她的头皮寸寸发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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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衍。”小姑娘猛地攥紧少年的手,一张灵动精致的小脸登时便失了血色,她的嘴唇发了抖,嗓子亦不受控地带了点颤,“你说,那人要盗得这么多天下大运——”

    “会不会是为了自己续命?”

    “续命之法惯来便是禁术,与其说是‘续命’,倒不如说是‘换命’。”慕惜辞眉眼一垂,压低了嗓音,“拿运势换,拿功德换,拿子孙换……”

    “能拿来换命的东西不多,却也不少。”

    “诸如萧府那般,便是拿着自家的子孙后代换了萧老太傅的性命。”

    “自然,不管拿什么换、怎么换,这都是有违天道之事,即便真的换命成功,也会在无形中犯下业障、遭受天谴。”

    比如,萧珏那一身化不开、度不去的死气。

    “但这点天谴,对于顶尖的术士来讲,却并非浑无解法。”小姑娘低声说着,声线愈发干涩,“若那人狠心不计较那些业障,宁可舍了一身功德也要为自己续命。”

    “配合着从他处盗来的气运乃至是国运……确乎能暂且蒙骗住天道。”

    “暂且?”墨君漓下意识跟着重复一句,慕惜辞闻此微一点头:“暂且。”

    “这法子只能蒙骗一时,决计骗不了一世,待那百十来年过去,行此法者,终究要为天道清算,届时便是直接的魄散魂飞,永无超生之日。”

    “但这对于那些只顾一时逍遥的人来说……百十年的痛快,也足够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蒙骗之法。”少年抿唇,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大门,继而伸臂一捞,顺势将小姑娘抱上了桌子。

    老低着头听她讲话,他脖子疼。

    “这就像是做了个傀儡,然后给它画上人的妆容、拿人皮包裹了木质的关节,再给它穿戴上活人穿过的衣裳,混入人群。”小姑娘随口举了个稍显惊悚的例子。

    “这样一来,你远远地看着那个傀儡,便极易把它当成真正的‘人’。”

    “那蒙骗之法与之大类,术士盗得他人的气运,将自己的气机伪装成他人的样子,让别人替他受过,替他丧命。”

    “倘若盗了他国之运,替他受过的,就会变成那个被他盗了运的国家。”

    “阿衍,你仔细想想,前世江淮大水之后,墨书远上位,乾平是不是一度运势衰微,险些无人可用?”慕惜辞拧着眉头细细论数过去,“还有寒泽。”

    “寒泽在北疆一战后基本就废了,能苟延残喘下来的那几年,也纯粹是周围几个国家自己生了乱子,没空理它。”

    “再就是九玄……没记错的话,上辈子九玄在长乐二十七年的九月,就被西商一举吞并了。”

    “次年三月,西商大肆举兵进犯乾平,二哥披甲上阵,同年秋末……被乱刀砍死在大漠深处,尸首一挂便是数年。”

    小姑娘的眼眶不受控地泛了红,墨君漓沉默着按过她的脑袋,慕惜辞杵着少年的领子抽了抽鼻子,竭力按捺住那股由神魂深处涌上来的悲痛。

    “自然,单凭这些猜测,我们也没法子立马确定,那盗运者便是扶离皇室供养着的那个术士。”

    “更不能确定,他盗运就是为了续命。”

第四四三章 陪我去栖灵山吧

    这些毕竟都只是她的猜测,他们手中并无实据,不能以此便做下什么定论。

    何况一国大运受损后,国运颓靡也本就要生出乱子,这便让那推测的说服力又降下了三分。

    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条能对上一切点子的合理推断,她心中虽不敢说十拿九稳,总也有个七八成的把握。

    如此,好歹算是有了个大致方向。

    接下来,只待寒泽的事情被彻底解决、扶离生出了动荡无暇顾及他们私下的大小动作,他们便能循着这条线路,慢慢向下搜查探寻了。

    “阿衍。”慕惜辞长睫一敛,声线飘忽,“等着寒泽的事情了了,我们得了空闲,你陪我去一趟栖灵山吧。”

    “我想去流云观找我师父,顺带问问有关扶离那位术士的消息。”

    其实,若非京中杂物太多绊了她的脚步,加之她破劫心切,那栖灵山又去着京城甚远,一来一回少说要费上一个来月,她早就该回去一趟的。

    就算今生的她不曾被师父捡回观中,就算眼下的师父未必会认得她这个不肖徒儿,她也该回去一趟。

    他二人究竟是有着一世的师徒缘分,她这一身的本事究竟是从他处习来,哪怕他不再认她做弟子,她亦要尊他为自己的师尊。

    这是重来一世也改不掉的东西,自始至终她都记得栖灵山顶的那座半旧道观,也记得她前生在流云观中度过的那六年光阴。

    她记得春日的百花、夏日的鸣泉,秋日枝头垂坠的野果,和冬日山巅那一捧仿若亘古不化的积雪。

    她记得师父说过,在她来之前那观中惯来是一派死气沉沉之状,他嫌山里闷得发慌,故此不时跑出去云游四方。

    高兴了便顺势点拨两个当救之人,生气了便随手惩治几个作恶之辈,孑然一身,野鹤闲云,倒也称得上自在。

    今世……她不在山上,也没去观中,想来师父他老人家又会似从前一般,无事便四处云游去了吧。

    小姑娘的眼底发了涩,鼻头也跟着泛了酸,实际上她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离开流云观的那个早上。

    彼时她模糊了近六年的记忆终于一朝得醒,她夜来惊梦,杵在床头,枯坐到窗外天明。

    她在那十年的往事里挣扎了半个多月,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回京看看。

    她想阿姐了,说到底,她仍旧是个凡人,她是想要家的。

    而且她曾背着师父偷偷衍算过天机,那模糊又满是血煞之气的卦象令她心惊不已,她没法子对此坐视不理,她想尽力去做点什么。

    于是她一早换上了师父下山赶集时给她买来的细布长裙,笨手笨脚地绾了个寻常姑娘都会绾的单髻。

    她揣上一把碎银并上几张早就画好的黄符,忐忑不已地敲开师父的房门。

    鹤发童颜的道人开门见是她来,笑眯眯地弯起一双偏长的眼睛,一身的仙风道骨登时归于了混不吝,冲着她闲闲挥舞了手中的拂尘。

    他说,小妄生,你想起来啦?

    她一腔的不安,在一瞬便被人击成了漫天的碎片,她捏着袖口的指尖泛起点点发凉发滑的汗,她满目茫然,手足无措。

    “师父、师父,我……徒儿——”她窘迫万分,结结巴巴的,半晌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岂料道人先一步道出她的心声:“你都下定了决心,又何苦来这里问我?”

    “臭丫头,回去吧,我早在捡你回来的那天,就知道你注定不是这山中之人。”

    “去吧,山下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不是,师父,我——”她眼中多了几分狼狈与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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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道人,六年间他的容颜未改,只是原本乌黑的须发,在悄然间寸寸化作了雪白。

    像是受了什么天谴一般。

    “小妄生,不用怕,回栖灵山的路还记不记得?”道人笑笑,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怔怔回了个记得。

    “记得就好呀。”他的语调轻松而随意,“臭丫头记得来流云观的路,回家后若是想师父了,还可以随时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东西呀。”

    “去吧,好姑娘。”

    “师父是看不到这天下太平和乐了,你总得替师父睁眼看看。”

    她答应了,而后就那样被自家师父一路送出了山门。

    临别时他给她塞上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从灵光浓得她都深觉瘆得慌的玉箓,再到自山下老翁手里买来的两包点心。

    后来那玉箓在南疆替她当了一箭,就此碎成了一滩齑粉;点心她舍不得吃,结果在半路尽数发了霉。

    踏出山前,她转头对着道人行了恭恭敬敬地三个大礼,这是她前生唯二两次跪他,上一次大礼还是叩在拜师。

    起身转头的一霎她余光瞥见道人身形有着刹那的佝偻,她强忍着心中那股不舍,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深山。

    她怕这一回头就不想走了。

    对那时的她而言,慕国公府终究似一场隔世的梦境,唯有流云观中的那六年才更显真实。

    那六年里她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阿姐,只有师父和不时溜来观中讨食的大黄狗。

    只可惜她到底是食言了,前生出了栖灵山后她便再没了回去的机会。

    世间局势比她在卦象上看到的更要可怕,光是一个国公府就一度令她险些招架不住。

    她天赋异禀,仅用六年便学会了占星设阵,捉鬼除煞,画符诊脉,但她独独没学过如何测算人心。

    观中不需要算计人心,但京城需要。

    爹爹死了,二哥上了战场,阿姐被人逼着上了花轿,她孤身一人,只得往死里逼紧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学会如何揣摩人心。

    奈何她仍旧迟来了一步、行差了一招、错看了一局,漏算了一线。

    由是满盘皆输。

    “阿衍……我想师父了。”小姑娘的嗓音带上了压不去的哭腔,滚烫的水珠直门儿打穿了少年的衣衫,灼得他心尖发颤。

    “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寻他。”重活一世,她总归不再是他的弟子。

    故人对面不相识,这会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活了两世,就这么一个师父啊。

    “游人,香客,慕名而来,怎么样都好。”墨君漓轻轻拍打着慕惜辞的背脊,“好姑娘,不要怕,等着寒泽的事了了,我陪你去。”

    “我们一起去找他。”

第四四四章 “人傀”

    小姑娘抵着他的肩膀闷声哭了许久,半晌才哑着嗓子低声挤出一个“好”。

    墨君漓闻此,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慕惜辞抽着鼻子坐正了身子,这才发现,少年肩上的衣衫,已然被她哭成了湿涝涝的一团。

    她看着那些深色的水痕,面上不由报了些赧意:“阿衍,我是不是把你的衣裳哭废了一件呀?”

    她记得这老货惯来矫情,平日里毋需糊弄时,吃穿都要最好的,她瞧着他身上这件长衫的用料做工都极为精妙,裁这么一套下来,怎么说也得废上个百两银子。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点心疼。

    百两银子,能买两三匹拉车用的马呢。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杵着这老东西哭了。

    小姑娘心疼不已地皱巴了一张小脸,墨君漓见状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没事,沾了点眼泪罢了,又不是什么脏东西,拿水洗洗就好。”

    “这能洗出来吗?”慕大国师颇为纠结地蹙了眉,一时分不清少年说的是真话还是在随口诓她。

    ——她着实是不知道这种衣料该如何打理,她前生常年泡在边关,没什么空穿;今生又自有灵琴帮着她拾掇府中的衣衫首饰,这活儿轮不到她。

    “放心,能的。”少年弯眼,“常服没那么娇气,又不是什么朝服礼装。”

    “那就好。”慕惜辞闻言不禁微微松了口气,若当真教她哭一顿便浪费掉百两银子,她会后悔死的。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我们国师大人有这么勤俭持家。”墨君漓笑着伸手捏捏小姑娘的面颊,目光又在触及她脸上干涸的水痕时,有着刹那的晃动。

    “阿辞,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少年慢悠悠地收了手,继而转身大步出了书房。

    “哦。”小姑娘应着声,一面歪着脑袋盯着他的背影,顺带晃悠了两条纤细的小腿,她猜这矫情的老东西多半是换衣裳去了。

    这么尽情地哭过一通后,一直以来压在她身上的那股无名力道,都在无形间减轻了不少。

    这会她的脑子格外清醒,连带着思路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她总觉得他们针对扶离的那一连串计划,还有些许提升的余地,水还能被搅得更混,他们也还能寻到别的突破之口。

    比如……温家?

    慕惜辞托着下巴胡思乱想,她不大清楚她娘先前还在温家时,究竟受不受温老将军的宠爱,不过想来她身为温府嫡女,怎么都不会太受冷待……

    若这样的话,温府这道隐匿的暗线,指不定未来便能派上些他们不曾预料到的用场。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先查清她娘当年的真正死因要更重要一点。

    至于温府的事,她可以等着白景真态度松动了,再旁敲侧击地问询一番。

    小姑娘思索着敛了眉眼,她准备回去就给韵诗传信,让她无事留意下萧淑华身侧的丫鬟婆子,尽快整理一份详细些的名录出来。

    萧淑华的心思的确是足够歹毒,但她并不觉得她那好婶子能有那个能耐,能不声不响、不着痕迹地害得她娘难产而亡。

    她身边少说也得有一个帮着她出谋划策、擦血递刀的人在。

    就像她费尽心思给她的好女儿培养出来的韵诗那样。

    只是可惜……慕诗嫣是个蠢的,不但没体会到她娘的良苦用心,反倒将这聪明人逼得生生要与她决裂,另寻明主。

    同时,能帮她出谋献策,乃至能引导着她做出决定的,定然是她的心腹。

    她不会舍得将这样的人轻易灭口,只会许以重利,将之留在身边,好生待着她。

    自然,萧淑华身旁之人说不准早就被“枭”的人查了个遍。

    但他们能查到的,和韵诗利用身份之便从他人口中套出来的,多少会有些许不同,搞不好,这点微小的不同,便会成为他们继续向下搜查的关键。

    “枭”的刺探能力,显然是毋庸置疑,但让一群斥候去打探一件被时光封尘了十数年的陈年旧事,总归是麻烦了些。

    何况当今天下的时局未定,边城不时便要生出些战事,一旦边关生战,就得有一部分“枭”随着大军出征平乱。

    一来二去,这进度便会变得拖沓,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亦极易为人打断。

    嘶~她果然不喜欢思考这些内宅之事。

    慕大国师眼皮一耷,无声叹出口气,再抬眼时,那出了门的矜贵少年已然去而复返。

    他身上的衣衫未换,手中却多了块温热的湿帕子。

    小姑娘见此稍显茫然地眨了眼,下一瞬那帕子已悄然抚上了她的脸。

    “眼泪干在脸上,你也不嫌绷得慌。”墨君漓细心擦拭着她面上的水痕,动作轻柔而缓慢。

    慕惜辞只觉之前还微有些发紧的面皮,登时便重归了舒缓,见状她不大自然地一飘眼神,细声哼唧一句:“我没怎么注意。”

    “没事,以后我替你注意着。”少年抿唇闷笑,小姑娘闻言却悄然烫了耳尖。

    “我还以为你是去换衣裳了。”慕大国师眼角一吊,胡乱转移了话题,她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老东西惯坏。

    “这倒不妨事,”墨君漓微一耸肩,不甚在意地摇了头,“迟一些换也无所谓。”

    “对了,阿辞,我有个问题,一直没大想得明白。”

    小姑娘略略点头:“你说。”

    “如果扶离皇室一直以来供着的那位道长,”少年敛眸,缓缓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当真是长公主口中的‘师先生’的话。”

    “那他是怎么做到几乎同时出现在虞朱、寒泽与九玄这三个地方的?”

    “我记得清清楚楚,前生扶离那术士压根便没留下过什么得了传承的弟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总不会真派了三个道童出去吧?”

    “唔,他有可能是用的‘人傀’。”慕惜辞沉吟,“阿衍,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淮城见到的那个人蛊?”

    “他身上便绘着不少改良过的赶尸符,那人既有本事将蛊师变成人蛊,多半就有能耐,将差一些的术士变成全然受他操控的‘人傀’。”

    “配合着蛊、阵法与符箓,只要他的道行够深、材料充足,制出一两个这样的‘人傀’并控制着他们赶去九玄、虞朱,倒也不算难事。”

    “至说出现在寒泽的那位……我更倾向于那个‘师先生’,就是他本人。”

第四四五章 驻 颜 有 方

    “那年龄问题?”墨君漓蹙眉,一面擦掉小姑娘脸上最后一点泪痕,放下那块渐渐凉透的湿帕子,“面容可以靠着易容更改,那体态呢?”

    “耄耋老人的姿态,和二三十岁壮年人的体态,总归是不同的吧?”

    “这个问题倒也不大。”慕惜辞轻轻摇头,“玄门自有益气养命的法子,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五衰,上百岁的白发道长,精神矍铄如青年的也大有人在。”

    “阿衍,你是没见过我师父,前生那会,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了,只知道他六年之内仅白了一头青丝,容颜却是丝毫未改。”

    “倘若让他把胡子剃了,好生束一束头发,说不定看起来跟墨书远那狗玩意都差不多大。”

    “这么厉害!”墨君漓听罢不由咋舌,随即下意识地低眸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思绪诡异地歪了一瞬,“所以,阿辞你现在看起来还……也跟这个有关?”

    “?!”

    慕大国师猛地瞪了眼,她怔了一息,而后一拳头便本能地捣了出去。

    “延缓衰老又不是影响正常长大,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小姑娘骂骂咧咧,作势就要摸两道符来。

    少年见状忙不迭伸手按住她掏袖子的手,道歉时的嘴皮子耍得飞快。

    “我错了,阿辞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真哒!”墨君漓满目诚恳(的求生欲),当机立断转移了话题,“要不你还是继续讲‘人傀’的事吧!”

    ——他真没有说她矮的意思,他就是觉得这丫头一直长得比较小。

    按说豆蔻年纪的姑娘已经是半大少女了,乐绾十三那会看着也和十五六岁的萧妙童、施雅等人差不多大。

    反倒是他家的小国师,个子倒是没少长(虽然还是各种意义上的全家最矮),可十三岁看起来仍旧更像是个十一二的小姑娘。

    “讲完了,不讲了,反正讲多了也没用。”

    “你知道那是配合了蛊、符箓与阵法一类的东西,一种用来强行控制他人的麻烦手段就行。”

    “其他的,等我找到了师父,问过他再说,急不得。”慕大国师气呼呼地鼓了脸,作势便要跳下桌子,少年见此,赶忙抬臂将之抱了下来。

    ——开玩笑,这小妮子一身长衫长裙绣花鞋的,从桌子上蹦下来不得崴了脚?

    慕惜辞落了地,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地向桌后行去,她还记得她晌午时答应了叶知风,回来要给她写一套收敛望气术用的口诀。

    墨君漓知晓自己是不慎触到了小姑娘的逆鳞,这时间自然不敢弄出什么动静。

    他只颇为勤快地闷头替人端茶送水、铺纸研墨,顺带又从水榭的小厨房里捧来不少新鲜的瓜果和刚做出来的点心,满当当摆了一方小案。

    “……阿衍,差不多得了。”慕大国师抬手掩面,甚为无奈地扯扯唇角,她这会是一点气都提不起来了,“我只是给叶姐姐写一份口诀,你没必要弄这么多东西出来。”

    她面前摊着四五份不同大小、不同品类的上好宣纸。

    从檀皮的素面生宣到上了粉的玉版冰梅粉蜡笺,带色不带色的、上矾不上矾的,拉线印花夹花草,竟被他一应找全了!

    还有那墨,她真没准备写符,也不想画画,他不至于磨出那么多个色来,那石青和朱砂磨得她心都滴血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左边的移动小方桌上摆着三四壶茶水,右边的小案上又置了两盒点心、两盘水果。

    谷</span>

    从那壶中飘出的香气来看,这老货少说泡了一壶六安瓜片、一壶信阳毛尖并上一壶君山银针。

    瓜果也是东海越川、南疆桑若一类边城小国送来的贡品,便连点心都是刚做的!

    见鬼,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写个口诀而已啊——

    “嘤?”墨君漓摆弄着茶壶的手微微停顿,应声放下险些就要遭此“毒手”的一罐西湖龙井,略显无措地捏捏袖口,“阿辞,你不生气啦?”

    “本来也就没多少气。”慕大国师怅然叹息,她是不喜欢被人说长得矮看着岁数小,但这就是事实,她又没法全盘否定不是?

    加上中午在梦生楼那会,她已跟自家二哥生过一场气了,这阵哪能再生气。

    她脾气又没那么差。

    “你泡这么多茶、端这么多水果点心,吃不完反倒浪费。”小姑娘皱巴着小脸,满目肉疼,“好多银子呢。”

    这一桌子都是贵价的好东西,零零碎碎的加起来,都能多养好几匹军马、囤上百斤粮草了!

    “还好凝露和鹤泠都不在这,不然他俩瞅着了,肯定要训死你的。”慕惜辞瘪着嘴嘀咕一句,继而撂笔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喏,写给叶姐姐的口诀。”

    “等下墨干透了,你便递给燕川,让他今晚拿去送给叶姐姐吧。”

    “乾平的国运正盛,京中定有不少身沾气运的负运者,她那望气术再不收敛一点,估计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嗯,据她观察,今儿那顿午膳吃下来,这可怜的北疆圣女应该已经快瞎了。

    小姑娘在心中偷摸给那清冷的少女点了两只蜡,墨君漓闻言咧嘴讪笑一声,默默收了桌上摆着的几张多余宣纸。

    “小管家婆。”少年放轻了声调,随手一指那几壶茶水,“没事,阿辞,你喝一壶,我喝一壶,剩下一壶我待会给燕川送去,这样就浪费不了了。”

    “至于瓜果点心,你且吃着,剩下的,等我晚上看书的时候再慢慢吃。”

    ……不是,她怎么觉着燕川这么惨呢?

    不仅要替自家主子办事跑腿,还等负责喝没喝完的茶?

    慕惜辞歪着脑袋托了下颌——好家伙,这茶可泡了有一会了,再泡就浓了。

    冷了的浓茶最是苦涩难当,她这样喝惯了茶的人都会觉着难以下咽,再好的茶叶都不行。

    何况茶水本就有着提神之效,这一壶浓茶灌下去,燕川今晚多半便不必睡了。

    “阿衍。”小姑娘杵着下巴眯了眼睛,“要不你再给燕川张涨月钱吧。”

    墨君漓闻此微怔:“嗯?”

    “不然我怕他哪天忍无可忍了,学着我二哥玩弑君。”

第四四六章 回去他就拆两根线

    这倒是大可不必。

    少年听罢,不由想起他那未来大舅哥今儿中午那一脸的凶神恶煞,当即无意识打了个细细的哆嗦,面上的笑意亦略略有些发讪。

    “咳,想来……燕川应当是没本事学阿宁那一套的。”墨君漓假咳一声飘了眼神,“毕竟他手头又没有斩马剑……”

    “再说,那小子可拿着两份工钱呢。”

    皇子府一份,观风阁一份,两份月钱加起来,跟鹤泠每月批给他的零花钱都差不多了!

    全观风阁最穷的明明是他好吗?

    少年泪目,继而脑袋一别换了话题:“阿辞,不提这个。”

    “我这两日在看你给我列出的那几部玄门经书,看了有个三四本的,但书中有几处,我实在是想不大明白,要不你给我讲讲吧。”

    “这好说,什么经,哪一段?”提到正事,小姑娘的表情即刻严肃了起来,她微微颔首,声线平缓而认真,“你把书拿来,我仔细给你讲讲。”

    “就几段。”墨君漓应声,随手自架子上取下两本书来。

    因着近期要处理那些他国死士,白日里七个时辰,他有五个时辰不在府中,便索性将那些经书一式两份,水榭与府中各备一批,眼下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喏,这里,”少年垂眸,指尖一点书页上的那个小小墨点,“这里我不太懂。”

    他看书惯来细致,不懂的地方皆被做了标记、置了书签,临到用时,一翻便能找到。

    “唔,我瞅瞅。”慕惜辞拉过经书,低头轻扫一眼,绷着的唇角微微一松,“这个,很简单……”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替墨君漓讲解着经中字句,待那几部书卷翻完,窗外已然是日近西山。

    “阿衍,你的悟性不错。”慕大国师翻手合了桌上经卷,语调甚为轻松写意,“照这个速度看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便能正式教你修习玄术了。”

    “真哒?”少年闻此不禁亮了眼瞳,他还以为自己要似寻常道童一般,先念上三五年的玄门经卷呢。

    “嗯,真的。”慕惜辞分外正经地点了头,“一来时间紧迫,我们没那么多功夫供你浪费。”

    “二来,入门先做三五年扫洒弟子的规矩,本就是为了磨炼修行人的心性——修道先修心,品行不端、心性不佳、韧性不足,悟性不够者,不可为入室弟子。”

    术士们的手段非比寻常,心思不正者学了本事,多半会惹出祸来。

    是以,玄门中人收徒传道时,大多极看中弟子心性,若对方的品行不端,纵然天赋再高,也不会被人收作门下弟子。

    自然,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因人而异,总有人不顾忌这些,由着性子胡乱收徒,亦总有年少之时心性极佳、越学本事却越往歪路上走的玄门弟子。

    否则,这世间也就不会有诸如宿鸿冯垣,或是“师先生”那样的人存在了。

    “但你这活了两辈子的老货,显然是没有这个顾虑。”小姑娘说了个轻描淡写,“这便毋需那样麻烦了。”

    “我们简单直接一些,相术、卜术,绘符设阵,养气修命,你现在有没有最想学的?”

    墨君漓听了头皮一麻:“啊……这个,阿辞,这些都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挺不好说的,”慕大国师伸手挠头,噘着嘴巴嘀咕一句,“一时半会还真讲不明白。”

    “这样,阿衍。”小姑娘脑袋一歪,抬眼瞅了瞅屋外,“天色晚了,你先送我回国公府。”

    “我在路上给你简要讲一讲这几种玄术,左右那些书还够你看上一阵的,这东西原也不急在一时。”

    “好。”少年乖巧应声,一面拉着她出了水榭。

    临上车时,慕惜辞下意识转眸瞅了眼车夫,果不其然又瞥见燕川那张满是衰气的脸,胃中登时便是一阵抽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老觉得燕川无处不在。

    一年三百六十日,他好像就没个正八当的休息时间。

    “……辛苦了。”小姑娘沉痛万分地抬手拍拍青年的肩膀,后者顿时被她拍了个热泪盈眶。

    ——呜呜,天知道他跟了这倒霉主子后,每天增加了多少工作量,小姐果然比主子那没良心的狗东西温柔多了!

    等他回去就把那软甲上的银丝卸下去两根,他这辈子是没机会亲手暴揍自家主子了,但国公爷和小公爷一定能替他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燕川如是想着,心中悄咪咪地将那软甲的承载力又下调了一个度,继而马鞭一扬,悠悠驱了车。

    车厢之内,墨君漓眼巴巴盯紧了身侧的姑娘,眸中满是好奇。

    慕大国师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不着痕迹地向一旁略微挪出了半寸,身板端正,目不斜视。

    “咳,那我给你简单讲讲。”慕惜辞假意一清喉咙,略微放轻了声音,“相术主修两类,一为相人,一为相物。”

    “面相、手相,这些属于相人之术;阴阳宅相则属于相物,大致也包括风水堪舆。”

    “卜术直白些讲,就是占卜之术,但占算的法子有很多,什么六爻金钱课、大小六壬盘,奇门遁术……凡是能用来占算吉凶祸福的,都能归为‘卜’。”

    “养气修命则是我那会跟你提过的,玄门养命的法子,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小姑娘的语调微顿,“不过,你本为是习武之人,这东西对你的用处不是太大。”

    “……至于绘符设阵,应该就不用我详细解释了吧?”

    “那个确实不用。”墨君漓下颌微收,他平日见小国师用得最多的东西,就是符箓与阵法,这他自然能够意会,“那阿辞,长公主修习的望气占星又属于哪一类?”

    “从特征看,望气术偏向‘相’多一点,占星更接近‘卜’。”慕惜辞撑着下巴稍作沉吟。

    “当然,玄门诸多易术本就相互关联,触类旁通,许多玄术并不能用单纯的一个字来分类概括。”

    “就像我从前与你说过的,强行讲求五术类别,反倒落了下乘。”

    “所以阿衍,你不必急,不管你最后专攻的是哪一门,这些在你起步时,都是逃不掉的。”小姑娘眨眼,“这样你便不如先学着,回头若有喜欢的,我们再继续。”

    “自然,能寻到你喜欢的是再好不过,但若你学了一圈,仍旧没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届时便只能挑一个上手最快的了。”

    “其实我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少年转头,满目专注,“关键是,它能不能帮到你。”

    “阿辞,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累。”

第四四七章 分点心

    少年的眼神太过真挚,看得小姑娘的心脏无由来便漏了一拍。

    慕惜辞飘了目光,甚是不自然地将脑袋偏了又偏,声线微有些结巴:“那、那你就先都学着,等到时候我再看看让你学哪个最合适。”

    “或者我们可以主修符箓设阵,然后我再教你一种好上手、比较方便的占算之法。”

    “就……掐指拆局怎么样?难是稍微难了点,但你天赋高,学起来应该不会太麻烦。”

    “这便不用太过拘泥于法器了,你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兜里整日揣着卜算用的铜板罗盘,总归是不大像话。”

    小姑娘一口气倒出来一连串的话,墨君漓在一旁含笑听着,末了伸手捏捏她的掌心:“阿辞,我都听你的。”

    “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反正玄门易术上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当然是小国师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那、那就先这么说定了,回头等你把这些基础的东西学完,我们再学别的东西。”慕惜辞别着脑袋点了头,试图拿发髻与鬓上的流苏遮掩去她染了色的耳尖。

    车外传来燕川收缰勒马的细碎声响,慕大国师撩开帘子瞥见自家高悬的泥金匾额,忙不迭放手捏了裙摆。

    “到国公府了,我便先回去了。”小姑娘起身时的动作略微有些慌慌张张,“阿衍,若那白景真松口拿定了主意,你记得派人来府中通知我一声。”

    “我这还有点事想要问他,是关于我娘和扶离温氏的。”

    “再有,你记得好好看书……我会不定时抽查的。”

    “好了就这样,我走了,告辞!”慕惜辞匆忙摆手,不带少年有所反应,便三两步蹦下了马车。

    原想叮嘱她走慢些、注意点路的墨君漓见状,一双刚伸出去的手不由僵在了半空。

    他隔着车帘远远望了那匆匆离去的姑娘一眼,觉得自己某一瞬仿佛是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妇人。

    小国师就是那个提了裤子不认人的无情渣男。

    ……见鬼,他刚刚是有哪句话说得不大对了吗?

    阿辞这动作,倒有些神似落荒而逃。

    少年不明所以地挠了脑瓜,细细盘复过一圈后,发现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并无其他纰漏之处,这便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姑娘家变换莫测的小性儿。

    唔,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姑娘们的心思,有空得多去请教请教乐绾那妮子了。

    另外阿辞也快成大姑娘了,他从前听人说女儿家月事上身会不舒服,他要不要提前请师傅学两道能调理身子的甜品点心?

    这么一想,他要学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加上那些经书、朝中局势和周边这几个大小国家的动静……任务繁重,他得抓紧时间。

    墨君漓杵着下巴好一通胡思乱想,直到燕川再度扬鞭驱马驾了车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每到这时候,他便恨不能推着老头直接打出个天下一统,而后带着自家小姑娘开开心心地游山玩水去。

    但这事说到底是急它不得,民心、国力,他们要考虑的因素还太多太多。

    啧,当个好人是真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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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咂嘴摇头,偶尔他倒也挺佩服墨书远和祝升——他们干了那么多混蛋事,夜里便一点都不觉着辗转反侧、忐忑难眠吗?

    良心就一点都不会痛?

    他一搭有、一搭无地闲闲捋顺着眼下的一摊乱棋,车角的铜铃应着马蹄,有节律地响个不听。

    待那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一角,慕惜辞亦稳稳立在了浮岚轩的门前。

    嘶~这狗男人天天坏她修行。

    小姑娘按着衣襟,长长吐出口浊气,掌心之下、胸腔之内的心跳微微有些失衡。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明儿就去刀了他。

    慕惜辞杵在门边,努力平复了一阵呼吸,继而佯装出一派镇定自若,轻轻推开了大门。

    小院之内空无一人,倒是空中漫着股清甜不腻的糕点香,小厨房里偶尔传出两声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半脆声响,小姑娘眉梢一挑,不动声色地潜了过去。

    “哎呀,姑娘,您炸东西的时候向后靠着点,这么近容易被热油崩到脸上。”

    灵琴拉着湛凝露的腰上的围裙带子絮絮叨叨,企图以此将之向后拉去几分,少女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唯有手下的筷子漏勺耍得甚是欢快。

    “放心吧灵琴姐姐,我的反应快着呢,肯定不会被崩到。”湛凝露随口答着,顺势偏头躲过被面团溅起的一粒油星。

    慕大国师戳在门外看了半晌,扭着细眉抬手敲了敲门框:“你们两个丫头,在这做什么呢?”

    “诶,小姐,您回来了!”灵琴循声转眸亮了眼珠,薅着围裙的手下意识松了一松,湛凝露则被小姑娘的声音吓得抖了抖手,锅中点心险些被她炸过了火候。

    少女回头不禁面露幽怨:“小姐,你这不声不响的,差点吓死人家。”

    “害。”慕惜辞讪然摸鼻,她不会告诉她们,其实她都回来有一阵了,是这两个妮子做点心上头,一直没能发现得了她,“我这不是一进院就被香气引过来了嘛。”

    “小姐,姑娘在炸煎堆(麻团),我们还做了栗子酥和芸豆糕。”灵琴弯眼,笑眯眯地捧出两碟点心,端到了小姑娘面前,“喏,您尝尝。”

    “你们这是做了多少,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慕大国师敛眸拈过块糕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顺带夸了夸姑娘们的手艺,“好吃。”

    “做的有点多。”忙着炸麻团的湛凝露抽空回了话,“左右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便寻思着多做一点,好让小姐你多吃两顿。”

    “顿顿吃这几样东西,我不得被你们喂得腻死了?”慕惜辞嬉皮笑脸,顺势接过灵琴递上来的茶杯,漱了漱口。

    “等下你们将这点心分出两份,给阿姐和四妹妹各送去一份吧,免得我真吃够了这几样,你们俩又该头疼了。”

    “好的,小姐,婢子这就去准备食盒。”灵琴颔首,慕惜辞下颌微点,正欲转身离去,却又在门口微顿了脚步。

    “对了,凝露,剩下的再劈出去一份,送给朝华居。”小姑娘说着微微拉长了声调,“你亲自去,去之前记得来一趟书房。”

    “到底是一个府中的‘姐妹’,分点心却独独漏下她,传出去怎么都不大像话。”

    “咱们轻易不招惹别人,却也不会给人遗漏下什么话柄。”

第四四八章 光练字不行了,看书吧

    “好的,小姐,我炸完这两只煎堆就去。”炸着煎堆的少女答了个从善如流,灵琴听罢却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小姐,婢子不大明白。”

    慕惜辞应声驻足,眼角微吊,示意她继续说。

    “您为何要送点心给二小姐?”小丫鬟稍显局促地捏了捏袖口,一面翻出两只干净食盒,“虽说同在一个屋檐下,给大小姐和四姑娘送了点心却不给她送,确实是不像话了点。”

    “但依着朝华居和咱们浮岚轩的关系……二小姐她能吃咱们送去的点心吗?”

    “万一她再借此生出什么事端,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慕大国师闻此但笑不语,只冲着她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灵琴被她笑得背脊发毛,一旁的湛凝露见状,轻轻巧巧地接过话来:“嘿呀,灵琴姐姐,你想什么呢。”

    “那二小姐当然不会吃咱们小姐送过去的点心,再说,小姐送点心过去,本也不是为了让她吃呀!”

    她们小姐,分明是想借着送点心,给朝华居里的那个丫头送信呢!

    少女乐颠颠笑弯了眼睛,两三年前趴在房顶上看的那场“好戏”,她可是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当日她年龄尚小,靖阳伯府又是武将世家,后宅惯来简单明了,自是不谙这深宅大院之内的弯弯绕绕,亦不曾听懂自家小姐与韵诗究竟说了些什么。

    倒是这些年,她年岁渐长,在梦生楼摸爬滚打过一遭、见识了不少高门世家私下腌臜之事后,反倒明白了两人当初的筹谋。

    要说这慕二小姐也真是造孽,那样聪明的一个妙人儿放在身边,她不知道好生使唤、善待人家便罢了,怎就能闹得人憋不住要背弃旧主、另寻出路了呢?

    “至于你担心的,二小姐借着咱们的点心生事……你放心,她的脑子虽不大好用,她身旁的丫鬟却不至蠢到那种地步。”

    “所以,你且安下一百个心吧。”湛凝露总算炸完了最后一只麻团,空出手来捏了捏灵琴的脸颊,顺带蹭了她一脸的油面,“一切都在咱们小姐的计划之中呢。”

    “这、这样吗?”小丫鬟有着刹那的茫然,花着面颊转头看了眼自家小姐,“小姐,是姑娘说的这样吗?”

    “看来,光让你练习写字是不行了。”慕惜辞答非所问,“凝露,有空挑两本合适的史书拿给她读,这妮子的脑袋瓜笨了点,咱们得想法子给她开开窍。”

    “好嘞,小姐,没问题!”湛凝露笑嘻嘻地飞速点了头,灵琴闻言却瞬间皱巴了一张小脸:“小姐,别吧——”

    她好容易才逃离了小姐的“习字地狱”,怎的转头便要被她无情打入“读书苦海”了?

    她明明只是问了个小小的问题啊——

    小丫鬟怅然泪目,企图以卖惨博得自家小姐的同情。

    怎料慕大国师浑然不曾理她,顾自拂袖回了书房,可怜她原地装哭了半晌,到最后竟也无人觉察到她的模样。

    累了,倦了,没爱了。

    她挣扎不动了,躺平吧。

    自知读书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的灵琴蔫哒哒胡乱一擦面颊、分出两份点心,认命一般提了食盒,游魂似的飘出小院,给流霞苑与栖云馆送吃食去也。

    这边的湛凝露熄了灶火,简单收拾过厨房,净手后卸下围裙,便随意装了两碟糕点,拎了提篮,转身向主屋行去。

    彼时慕惜辞刚吹干纸上墨迹,抬眸见她立在门口,不禁微微弯了一双杏眼。

    “凝露,你来的正好。”小姑娘招手让她进来,继而将桌上纸条仔细叠了,笑盈盈递去了她手中,“把这东西带给韵诗,该怎么做,她看到了自会明白。”

    “好。”少女应声,倒也不曾多问,只静静接过那张条子,把它小心地塞进袖口,随即哼着小调,走出小院时的步伐甚是轻盈。

    朝华居内死气沉沉,打从院北那一大片梧桐被挪去了院西之后,这居中的生气便日渐稀少。

    打扫着庭院落叶的小丫鬟浣秋听见院外传来的叩门声响,忙不迭撂下手中扫帚,微正过衣衫,轻手开了门。

    院门一开,湛凝露的面容即刻跃入了侍女的眼帘,浣秋见到她不由惊诧万分地瞪了眼:“凝露姑娘,您怎的过来了?”

    不管如何,湛凝露在名义上到底是慕惜辞的贴身侍女。

    朝华居与浮岚轩不大对付之事可谓是人尽皆知,浣秋在此时此地瞧见了湛凝露,心中自然是又惊又慌,无措不已。

    “轩中的点心做多了,”湛凝露含笑垂眼,不紧不慢地打开食盒,露出其内尚腾着热气的几碟吃食,“小姐命我等给流霞苑与栖云馆各送去了些。”

    “我原是不想来朝华居的,但我家小姐说了,大家终归都是府中的姐妹,平日再有误会嫌隙,也不当在这等小事上太过计较。”

    “免得传出去让外人说道,再败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声,便训了我一顿,又令我多跑了一趟。”

    “喏,这便是我们轩中做的点心,还请姑娘拿进去,送给二小姐吃罢。”

    少女说了个坦坦荡荡,毫不犹豫地三两句把自己打成了白脸,又将慕惜辞原地捧成了红脸,这一来一去,场面话便被她说得甚为漂亮。

    她这是将个中道理,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慕诗嫣的脸上,她知道依慕诗嫣的性子,听了小丫鬟转过去的这番话后,定会被膈应得胃中直抽、连面都不想露。

    如此,她既能顺利见到韵诗,又能狠狠恶心慕二小姐一顿、偷摸给自家小姐出口恶气。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年,朝华居面上是安分了不少,但在背地里,那慕诗嫣可没少说她家小姐的坏话!

    湛凝露如是想着,浣秋听罢怔了一瞬,而后赶忙冲着她福了福身:“凝露姑娘,这事奴婢不好做主,得劳烦您在此稍等一会儿,奴婢这便进去回禀小姐。”

    “好,有劳。”少女轻松点头,看着小丫鬟离去的背影,悄然勾了唇角。

    不能亲眼看到二小姐的表情,她心中还真是有点遗憾呢。

第四四九章 暴怒

    湛凝露闲闲晃了脚尖,一双圆眼悄然眯了三分。

    那边的浣秋碎步入内,轻手敲开了慕诗嫣的屋门,韵书开门见是她来,眉头下意识蹙了又蹙:“浣秋,你在院中好好的扫着地,怎的过来了?”

    “韵书姐姐。”小丫鬟低头略微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拿眼神示意了下门外,“浮岚轩的凝露姑娘来了。”

    “说是他们轩中点心做的多了,三小姐叫她给咱们二小姐送了两盘过来。”

    “这样的事,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进来回禀下小姐。”浣秋道,本能地将头压得更低。

    “浮岚轩的人,他们的人来做什么,还送劳什子点心?”韵书眉头不展,细声嘀咕两句,而后趁着屋中人不注意,拉着浣秋向外走了一步,“这事我清楚了。”

    “小姐这两日的心情不好,你若进屋回禀,恐要遭罪,你且下去扫地罢,我替你与小姐说。”

    近日因着寒泽使臣的那一摊子事,五皇子殿下已有近十日不曾得出空闲,自然也未搭理过自家小姐。

    小姐那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毛病眼见着便又要发作了起来,浣秋这时间进去,指定要撞上小姐的火药口。

    “真的吗?”浣秋听罢,猛地一个激灵,随即拉着韵书就是一顿千恩万谢,“多谢韵书姐姐,既如此,奴婢便先下去扫地……”

    “韵书,敲门的是谁,你在外面磨磨蹭蹭这么久干什么呢?”稍显尖刻刺耳的声线陡然自屋中响起,教浣秋尚未吐完的话硬生生卡进了喉咙。

    她本欲简单道谢一句便下去扫地,岂料不待她将话说个利索,屋内的慕诗嫣便已等得不大耐烦。

    韵书闻此,猜料浣秋今日是难逃一劫了,只得松开浣秋,硬着头皮进屋冲着慕诗嫣福了身:“小姐,是下面的丫鬟来报,门外来人了。”

    “今儿也不是什么大节大日,谁还能记得来我这朝华居?”慕诗嫣阴阳怪气,打去年她被墨君漓赏过那一顿板子后,往日里那些惯与她亲近的手帕交,一下子便没了人影。

    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从那之后,墨书远都对她少了两分耐性。

    若非他还贪着她大伯手中的权势,若非他委实搭不上大房那两个贱|人,想来这位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应当是不愿再纡尊降贵地搭理她吧?

    瞧,寒泽的使臣一来,他不即刻便寻不见踪迹了吗?

    但这也不要紧,只要他一日拿不到慕家的兵权,他便得一日与她有着干系,她早就拿定了主意,那五皇子府的正妃之位,亦非她莫属!

    慕诗嫣恨恨咬牙,她心中的怨怼之意愈重,面上的神情便愈是高傲:“门外站着的是谁?”

    “回小姐,是三小姐轩中的……”韵书垂眼,慕诗嫣却猛然打断了她的话:“韵书,我可没让你说。”

    “去,叫屋外那丫鬟进来回话。”

    “……是。”韵书无声叹息一口,事已至此,她亦是无力回天,只好小心退开两步,给浣秋递去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让出条路来。

    浣秋见状,掩在裙中的双腿不受控地打了哆嗦,她强行按捺住心头惧意,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脑袋近乎压进地里。

    “奴婢见过小姐。”小丫鬟恭谨地行了礼,继而斟酌着向她禀报了湛凝露来此之事,慕诗嫣听罢骤然拧了眉头:“湛凝露?她当真是过来送点心的?”

    “是的,小姐,奴婢不敢撒谎。”浣秋细声细气,唯恐哪一句不大对劲,惹怒了这明显心情不佳的小姐。

    “奴婢在门外看过了凝露姑娘手中的提盒,里面的确只装着刚做出来的点心。”

    真是点心?

    谷</span>

    浮岚轩的那帮小贱|人能有这么好心?

    慕诗嫣心下困惑四起,面露狐疑:“那她原话是怎么说的?”

    “她原话……原话……”浣秋被她问了个喉头发梗,她支支吾吾,半晌也不敢复述出湛凝露的原话。

    ——她虽认为凝露姑娘那一番话说得丝毫没有问题,但她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本的能告诉她,倘若当真复述了她的原话,小姐定会当场暴怒,但若她硬挺着忤逆小姐的意思,那下场多半只会更糟。

    小丫鬟心中纠结不已,进退两难间她余光觑见了少女面上明显的不耐,当即心头一晃,膝盖触地,一连串话霎时便脱了口。

    “凝露姑娘说,她原是不想来的,但三小姐说您们都是府中的姐妹,平日再有误会嫌隙,也不该在这等小事上太过计较……免得传出去让外人说道。”

    “所以三小姐训了凝露姑娘一顿,让她重新跑了一趟,给您送来了点心。”浣秋一口气说罢,两股已是战战不已。

    她颤巍巍地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慕诗嫣爆发的火气。

    “嘭——”

    慕诗嫣反手掷出桌边茶盏,瓷杯摔在门框上,霎时崩作天上烟花。

    韵书眼疾手快,提着裙摆,险险挡下一块冲着浣秋脸面去的瓷片。

    绫缎裙面登时被那利瓷勾划出一段呲着毛边的豁口,假若这瓷片当真割到了浣秋面上,那小丫鬟多半要被它刺破了眼睛、毁了容去。

    “谁要她的点心,谁又稀罕她的假好心!”慕诗嫣的面容阴沉而狰狞,声线尖利仿若地府幽魂,“那几个小贱|人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慕惜辞是懂事得宜识大体,本小姐便是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

    “还送点心……谁想要那下|贱玩意做出来的点心!”

    “让她滚!”少女倏然抓紧桌角,细长的指甲在桌面上留下几道惨白的痕,“立马让她拿着她浮岚轩的东西给我滚!!”

    她气喘吁吁,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已是气极。

    韵诗见此,不动声色地抬手抚了抚慕诗嫣的背脊,声线平静,微带温柔:“小姐何必动这样大的怒。”

    “若是不想吃那三小姐送来的点心,奴婢替您出去知会凝露姑娘一声便是了。”

    “小姐,气大伤身,何况您这副样子,倘若传出去了,指不定又要遭那些世家小姐们耻笑了。”

    “她们敢!”慕诗嫣猛地拧头瞪了眼,“我乃国公府嫡女,她们敢!!”

    “小姐,人言可畏。”韵诗乖巧垂眸,“嘴总归是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没法缝了人家的嘴不是?”

    “快消消气,仔细等下又气得生出了口疮……浣秋,还不快把地上的瓷片打扫一下,免得小姐看了心烦。”

    “韵书,你陪小姐进屋休息一会,我出门‘会会’那凝露姑娘。”

第四五零章 蠢钝如猪

    韵诗的语调不急不缓,分配起事儿来亦是有条不紊。

    她俯身搀扶起慕诗嫣,力道虽柔,却是有着两分不容置喙的意思。

    慕诗嫣本欲挣扎两下,再借故发一发脾气、泄一泄心中邪|火,岂料韵诗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臂。

    “小姐,您莫要再闹了。”韵诗敛眉,声线放得极轻极浅,“别忘了夫人先前说过的话。”

    她娘先前说过的话……

    少女的面上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她回忆起萧淑华曾三番五次地告诫她,让她近几年不要再去寻大房那两个贱|人的麻烦,一切皆交由她来处理。

    否则,若她再因着拈酸吃醋而惹出什么麻烦,便无人能救得了她了。

    慕诗嫣的身子不受控地抖了又抖,她杵着桌角打了两个寒战,心头燃着的那股火气,登时便熄下了三分。

    她知道韵诗所言句句在理,也知道现在的确不是该大房之人撕破脸面的最佳时机。

    ——眼下她大伯与堂哥刚自寒泽大胜而归,正是国公府大房风头最盛之时,二房平日还需多多仰仗着大房的鼻息。

    她现下便与他们对上,显然是在自寻烦恼,是以无论如何,她今儿都不能出朝华居这道大门,更不能叫外人瞧见她难看的脸色。

    “浣秋。”慕诗嫣深深吐气,继而缓缓阴沉了一张姣好面容,“把地上的脏东西收拾一下,我今儿身子疲乏,压根便不曾起身。”

    “你今日,也不曾见到过我。”

    “听懂了吗?”她倏然转头,目光冷厉而阴鸷.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当即被她的眼神吓得浑身发了抖,忙不迭连连叩首,颤着嗓音回了一句:“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韵书,我倦了,陪我进去小憩一会。”听过了侍女的答复,慕诗嫣面上的表情肉眼见得缓和了几分。

    她招手唤来韵书,一面又示意韵诗出去处理那候在门口的湛凝露,韵诗见状,巧笑嫣然地屈膝福了身,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意味不明。

    看呐,小姐永远是这样蠢钝如猪。

    假若她的耐性再好上一点,假若她吃了打便能涨了记性,她就该应着湛姑娘给出台阶顺坡下驴,大大方方地收下浮岚轩的点心,再学着人家的样子,说两句场面话。

    只要她能将那场面话说得漂亮一些——至少得有湛凝露那番话那样漂亮——她便能轻轻松松地把从前的争执嫌隙,一应推为“误会”。

    如此再传出去,不但能让她的声名有所回暖,也能让京中之人在心下埋一个小小的疑惑。

    毕竟,当初见她挨了板子的人虽然不少,可真正见着她与三小姐拈酸吃醋、口出浪言的人也不多不是?

    万一当日种种,不过是七殿下为了讨姑娘家欢心,故意重罚了她这个二房嫡女呢?

    人言惯来可畏,不知其实情者,又一向爱随性猜忌,只要她肯动一动脑子、暗地里把控好了风向,未必不能将那污水反泼在三小姐身上。

    这样,嘴里被人塞了苍蝇、浑身难受犯了恶心的,可就不再是她了。

    至于那收进来的两盘点心,究竟是进了下人们的肚子,还是被原模原样地扔进了泔水桶,又有谁会在意?

    但现在。

    哪怕旁人不曾见到她狰狞又扭曲的脸,哪怕她出门将那场面话说得再为好听。

    只要她不肯亲自露面,只要她不肯收下浮岚轩送来的点心,外人皆只会在私下里说她心虚气短,浑然无大家风范,连自己的堂妹都容忍不下。

    所以说呀,小姐。

    韵诗松落落弯了唇角。

    脑子蠢钝、技不如人就该安分守己。

    来日被人收拾得一无所有、压入无边深渊再翻不起身来的时候——

    您可千万别哭。

    娇俏侍女面上的笑容隐隐发了癫,她步伐悠然,姿态从容地款款迈出门去,瞧见立在朝华居门外的青衣少女,轻巧巧福身行了个礼。

    “湛姑娘。”韵诗敛眉,不动声色地低眸扫了眼湛凝露手中提篮,眼瞳微晃,“奴婢已听浣秋说过了。”

    “倒是难为您多跑了一趟,只是我家小姐说她平素吃不惯这些甜腻之物,便劳您将这点心,好声带回去罢。”

    “哦?”湛凝露似笑非笑地挑了眉梢,抬手重新掀了那食盒的盖子,露出其内的精致糕点,“如此说来,二小姐是瞧不上我们浮岚轩的点心了?”

    她说话时,目光悄然飘向了自己的右手袖口,立在她对面的丫鬟登时意会。

    “姑娘哪里的话。”韵诗笑笑,接过她手中木盖,将之仔细盖好,顺势亲亲热热地拉过湛凝露的手,捧在胸前,安抚似的拍了拍,“我家小姐怎会嫌弃三小姐送来的东西?”

    “只是她近日实在胃口不佳,恐糟蹋了小姐的心意,这才……”

    “湛姑娘,我家小姐绝非有意拂了三小姐的这一片好意,还请您体谅体谅……”

    “劳您白跑一遭,奴婢心中亦甚是过意不去,不如,您进来喝口茶,歇歇再走?”

    韵诗温声细语,两只手交握的瞬间,那纸条刹那便从湛凝露的袖边挪去了韵诗掌心。

    湛凝露见任务完成,当下也不多耽误,佯装一派动怒之状,淡笑着抽了手。

    “韵诗姑娘,场面话便不必再提。”少女唇边的笑意微冷,眸中闪过一线发暗的光,“二小姐既不愿收下这点心,我便把她拿回去禀了小姐便是。”

    “倒是难为姑娘你站在这费了这样一番口舌……罢了,是凝露唐突失礼,叨扰多时,不便再留,告辞!”

    湛凝露话毕便利落地背过身去,离开前她不着痕迹地冲着韵诗微微敛了下颌,后者回以同样细小的动作。

    韵诗眉眼含笑,她面不改色地目视着那位远去的少女,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石路尽头,这才转头回了小院。

    彼时浣秋刚收拾好地上的那片狼藉,抬眼瞅见刚回来的韵诗,连忙起身给她让出条道来。

    “收拾好了就下去休息休息罢,院子我等下喊别人来扫。”韵诗轻声吩咐一句,“小姐这两日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你尽量莫在她眼前晃悠。”

    “你再撞一次刀口,我便未必能保下你来了。”

    “韵诗姐姐放心,奴婢清楚。”浣秋讷讷应声,垂眼退去的一瞬,眸底止不住地浮现出一抹疑色。

    ——她看着韵诗姐姐的指头尖儿上,好像沾了点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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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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