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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零六章 他没事,他很好

    “诶,殿下,等等!”慕惜辞见状忙不迭提了裙摆,小跑着追上那气冲冲走远的红裙姑娘。

    墨绾烟听见她的动静微微顿了脚步,开口时声线发着不甚明显的抖:“好阿辞,你别追过来,我有点胸闷,你让我自己找个地方,缓两口气罢。”

    话毕她也不待慕惜辞点头应声,顾自拢着衣衫快步跑了,独留小姑娘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发了愣——若是她刚才没有听错的话,这小妮子的嗓音里好似带了哭腔?

    她这是……哭了?

    慕大国师满面懵然,下意识抬手挠了挠头,察觉到此处异常、刚追上来的墨君漓悄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阿辞在看什么?”

    “我在看乐绾,”小姑娘下颌微抬,缓慢地眨了眼,“她好像哭了。”

    “?这妮子竟然还会哭的?”少年瞠目,惊诧不已,慕惜辞闻言,面上的迷茫不由更甚:“这是你该注意的重点吗?”

    这老货作为乐绾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难道不该关心关心自家妹子的状态吗?

    他怎么还惊讶上了!

    “那我该注意什么,她和阿宁三岁小孩一样幼稚的感情?”墨君漓无辜摊手,“得了吧阿辞,那种事,我们可插不了手。”

    “……你这话老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没法反驳。”慕大国师纠结万分地扭了脸,道理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真让她放任这俩崽子不管,她又做不到。

    “反驳不了就不要反驳了,左右这种东西得让他们自己想明白,”少年说了个轻描淡写,“外人贸然掺和进去,只会越搅越乱,越描越黑。”

    “我知道,可是……”小姑娘压低了声线,眉目间迟疑不减。

    墨君漓见此轻轻吐了口气,趁着朝臣们都跑去前方追随了圣驾、附近并无人关注他们的空档,顺势牵上了自家小姑娘的手。

    “那这样,阿辞,我换个问题。”少年捏捏她的掌心,唤回了慕惜辞的注意,“你认为乐绾和阿宁之间,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

    “青梅竹马,水到渠成;还是两心相知,暗暗相许?”

    “你能确定他们俩一定是互相心悦的吗?”

    慕大国师闻言微愣,思索半晌后诚实作答:“我不知道。”

    那两人整日疯疯癫癫、嘻嘻哈哈的,见面没两句,非掐即吵,说青梅竹马还沾点边,水到渠成却定然是算不上,离着两心相知、暗暗相许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敢赌一个铜板,她二哥绝对不清楚那小妮子今日为什么生气。

    搞不好,他这会还以为是乐绾突发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恶疾呢!

    ——这样一想,说他们是一刻不得安生的欢喜冤家还差不多。

    “对呀,连我们这些旁观之人都看不出多少头绪,遑论那两个当局者。”墨君漓弯眼笑笑,语调不急不缓,“谁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

    “乐绾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冷不防被抢了玩伴的孩童——”

    “阿辞,他们两个认识的年头实在太久了些,天性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幼稚率真。”

    小孩子的性情嘛,藏不住事、憋不住话,互看不顺眼,当场便掐起来了,过后也不会细究其间到底有没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这和慕姐姐与韵堂兄的情况还不一样,那两人可比这两个要成熟稳重多了。”

    “所以,眼下我们最好是什么都别管,先让乐绾自己想清楚一些,”少年轻巧勾唇,“等他们想明白了,我们再出手帮上一把,也不算迟。”

    “我就怕这两个小傻子,到死也想不明白。”慕惜辞瘪着嘴嘟囔一句,她觉着,就依这两人缺根筋的性子,估计是很难有那个机会想通了。

    “害,此番有那北疆圣女在,不至于的。”墨君漓说着飞扬了眉眼,恍若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你看着,阿辞,待会的那场接风宴上,这俩就得闹腾起来。”

    “说的这么笃定……阿衍,你很有信心?”慕大国师听罢,长眉一挑,少年应声颔首:“当然。”

    “怎么样,阿辞,你若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个赌。”

    “鬼才要跟你打赌。”小姑娘别过脑袋轻声低啐,这老货肚子里装着的坏水多着呢,她才不想跟他打赌。

    “走吧,我们已经掉队了。”慕惜辞眼神一飘,果断拐歪了话题——前方帝王的圣驾已走得几近不见了影子,他们若再在这里磨蹭一会,便只能自己进宫了。

    这小丫头倒是越来越难骗。

    被人利落回绝了的墨君漓怅然一叹,他原想趁机骗她一张扇面,这下是彻底泡了汤。

    ——前阵子慕惜音给墨倾韵亲手绣了只香囊,这几日,自家堂兄将那香囊当做宝贝似的,天带在腰上不说,还要时不时拿出来给他炫耀一番,弄得他也怪眼馋的。

    虽说他怀里一直揣着小姑娘当年给的那四千两银票,但银票自然是与香囊不同,当初她把那银票给他时也纯粹是为了“济贫”,他总不好把这东西拿出来与人细论。

    不过,他知道自家小国师的脾性,她那提笔衍天的手拈不来针线,字却写得极为漂亮,便没想过要劳什子的香囊扇套,只想骗张扇面。

    回头他再着工匠们拿上等的紫檀木赶出副扇骨,配出个镂花洒金的九五十六方(长九寸五,十六根扇骨)折扇,也好挡一挡墨倾韵那无止境的显摆。

    奈何现在……

    墨君漓抽着鼻子蔫了又蔫,任凭慕惜辞拉着他大步追上了走在前方的众位朝臣。

    临近之时,小姑娘自然而然地松了他的手,转去前方寻了自家阿姐,少年只觉指尖一凉,掌心便空了个彻底,顿时蔫得愈发厉害。

    他家小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清醒理智、公私分明,说松手就松手、说装傻就装傻,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弄得他反倒像是深闺中的怨妇。

    墨·怨妇·君漓哀怨非常地抬眸扫了眼那回到队伍中的半大姑娘,瞳底怨念几乎能滴出水来。

    “殿下,你怎么了?”墨倾韵拿余光瞥见了他的神情,不禁微收着下颌问了一嘴,顺带“不经意”地拢了拢衣袖,恰露出他腰间悬着的精致香囊。

    ……别以为你是我堂兄我就不敢锤你。

    又双叒叕一次被人拿香囊糊了脸的墨君漓心下忿忿,一面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我没事,我很好。”

    他没事,他就是有点想打人而已。

第四零七章 快瞎了

    等着慕惜辞寻到了自家姐姐的时候,才发现先前跑出去“缓两口气”的墨绾烟,竟不知何时先她一步,归了队伍。

    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已恢复如常,慕大国师却敏锐地在她瞳底瞅见了两分说道不明的落寞之意。

    她不清楚小公主眼下这样子,究竟是想清楚了没有,但直觉告诉她,今儿她二哥指定是要倒霉。

    ……算了,倒霉就倒霉吧,反正也落不到她头上。

    慕惜辞心下暗忖,默默仰头望了眼湛蓝的长天——男孩子嘛,偶尔挨两顿暴打也算不了什么,左右他皮糙肉厚抗揍的很。

    圣驾缓缓步入了皇城,小姑娘随着众人一同跨过了门槛。

    入宫后,即刻便有宫人上前,引着朝臣们向那设了筵席的大殿行去;慕文敬父子及那一干寒泽使臣,则被另一队宫娥领着去偏殿简单拾掇了衣装。

    帝王此番设宴,一则为了庆贺北疆大捷、慕家父子凯旋,二则是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寒泽使臣接风洗尘。

    身为宴会主角的慕文敬等人,席位自然便被安排在了帝王下首两侧,其余权胄的位置,则按照每年上元宫宴的次序,依次向后方顺延。

    并且,为表对他国来使的尊重,云璟帝特意给叶知风预留出了左侧首位,将慕文敬都赶去了右侧。

    于是云璟帝下首左起第一位坐了叶知风,第二位便是慕修宁;右起第一位变成了慕文敬,第二位才是晋王墨景齐。

    这样一来,慕修宁与叶知风好死不死地成了邻座。

    父皇他……果然是想让慕明远那家伙娶了这位寒泽长公主吗?

    坐在墨君漓身边、双眼死死盯着叶知风身侧空位的墨绾烟出神想着,眼中失落之色不由愈重。

    她也不大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但她心头就是有那么一股熄不去的无名火。

    慕惜辞隔着过道,远远瞥见小公主发愣又发直的眼神,头皮登时便发了麻,她不住冲着坐她对席的墨君漓使了眼色,后者却仍旧是一派气定神闲。

    ‘阿辞不慌,静观其变。’墨君漓对着小姑娘无声比了口型,慕大国师见状,只得勉强按捺住那股蹿上后脖颈的森森凉意,抱着茶盏,猛地灌下半杯热水。

    热茶入腹,她那发了毛的背脊总算安宁了些许,她放了茶盏,无声叹出口气。

    一旁观察着几人小动作多时的慕惜音见此,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墨君漓兄妹,又眼波一转瞅了自家小妹,最后与对面的墨倾韵飞速交换过眼神,长睫一垂,敛眸勾起道神秘莫测的笑来。

    看来,他们慕氏是注定要与墨氏杠到底了。

    慕惜音心情甚佳地弯弯唇角,经她与墨倾韵的一事之后,她已然看清了云璟帝的态度。

    依着这位帝王的性子,多半是不但不会反对乐绾与阿宁的事,还会乐见其成,卯着劲儿在一旁撺掇。

    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来日倘若当真是墨君漓登临大统,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必然会被推至那前所未有的巅峰。

    只是世间万事,盛极必衰,若慕家的权势真登了顶,慕氏离着那衰颓之日,怕也不会太远。

    不过,这便与他们这一代人无关了。

    少女缓缓敛去唇边的笑,眼中波光暗涌。

    一来,那巅峰之势大抵会持续个一至两代,他们有生之年,多半是瞅不到那段糟心的下坡路。

    二来,慕氏一贯门庭清正,身正影直,是代代丹心赤血的忠义之臣,假若多年后真有后人行差思错,败坏了慕氏家风又弄丢了性命,那就是咎由自取、罪无可恕。

    咎由自取之人她自不会怜惜,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后辈们能有多少造化,便浑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慕惜音慢悠悠收拢了思绪,再抬眼时,眸底早已定如一潭静水。

    总算换下一身战甲的慕家父子,这时间方姗姗来迟。

    二人入殿后,先对着高台主位上的帝王告了番罪,待后者乐呵呵地摆了手,这才抬步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卸去了那身冷冽银甲,只着一袭大红长袍的高挑少年显得愈发俊逸风流。

    路过墨绾烟所在的席位之时,慕修宁下意识便想与少女打完那个没打出来的招呼,不料小公主仍旧是那般横眉冷对、目不斜视,这倒让他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

    这小妮子又生气了?

    这小妮子怎么就又生气了??

    他哪里惹到她了,难道说,他活着就会影响到她呼吸?

    慕修宁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好在此时追着乐绾一通发问,只得蒙叨叨地顾自落了座,顺带与左右两侧的二女问了声好。

    “阿姐,圣女殿下。”红袍少年的声线拘谨又局促,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墨绾烟生气的原因,压根便没注意过自己的语气。

    “阿宁,回来了。”慕惜音听出他音调之下的紧张不安,眼中止不住地浮了笑,顺势抬手,安抚似的拍拍少年手臂。

    叶知风闻此,压着嗓音飞速应下一声,便忙不迭收敛了自己的眉眼:“慕小公爷。”

    ——她快被这满殿人身上花里胡哨的气机给晃死了。

    少女清冷的琥珀色眼瞳内,难得淌出了一线郁色,她们寒泽灵宫修习的乃是占星之术,平日惯要衍星观气。

    她身为灵宫圣女,占星之术自然称得起一句“登峰造极”,同样也能看清这殿中人身上的气机。

    问题恰恰出在此处——打从她进了这座乾平的宫殿、坐上了客席首位,所瞅见的身怀大气运之人便不下五指之数,且个个在她身边。

    叶知风置在膝上的十指蜷了又蜷,本就白皙的小脸无端便苍白了三分。

    她原以为似慕文敬父子这样,身上征伐血煞之气与死意生机相互交错的人物,已算是极为罕见,哪成想,比这更为稀罕的在这殿里一抓一把。

    什么通身天家贵气又混了半身杀伐的,什么满身病气愣不见丁点病容的……

    最可怕的当属左前方那个看着比她还小上些许的少年,她在他身上不仅瞧见了极为恐怖救世功德,还瞥见一股渐渐现了形的帝王紫气!

    帝王紫气加上那救世功德,这两种气机混在一起,不仅压得她胸口发堵,难以喘息,还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更为要命的是,另一个身怀救世之功的姑娘,与那少年恰为对席,就坐在她左侧两人之外。

    神女在上……她快瞎了!

    叶知风悄然泪目。

第四零八章 你不要过来啊!!

    早知道……当初她就好好跟师父学一下,如何收敛这望气之术了。

    垂着眼睫、恨不能将脑袋整个压到桌子底下去的叶知风心下腹诽。

    当年在灵宫随着前任圣女修行之时,她仗着天资出众学东西快,几日便学完了望气术的开启之法,却不曾细学收敛之道。

    她当时想着,左右寒泽的百姓不多,数万人里偶尔出那么一两个身怀运道的,也不会影响什么,加之她三不五时便要占星观气,推衍寒泽国运……

    这一收一放的甚为麻烦,她的气质虽是缥缈冷清,天性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惫懒,能偷的懒,她惯来绝不会放过半个,便索性将那收敛之法给尽数省了去。

    现在好了,想收都不知道咋收,她这双眼睛,快要硬生生地被满殿承运之人闪瞎了。

    该死……她千算万全,也没算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叶天霖那个瘪|犊子当使臣给派来乾平啊!!

    叶知风猛地攥了拳,趁着众人不备,狠狠磨了磨牙,她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只有两件——

    其一,回到十年前,暴揍一顿那个不肯学望气术收敛之法的自己;其二,回到寒泽,暴揍一顿那个非要给她派出来、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的叶天霖!

    素衣少女禁不住好一通咬牙切齿,出神思考间的慕修宁陡然听到这些异响,下意识便循声转了头。

    他瞥见叶知风无端苍白的面容不由微挑了眉梢,本着“来者是客,不可失礼”的态度,身子微倾,顺嘴关怀了一句:“圣女殿下,您没事吧?”

    他看着她这模样,可是不怎么好。

    救命,她的眼睛已经快被闪瞎了,你这个可恨的承运之人就不要再过来了啊!!

    叶知风的头皮顿时发了麻,几乎本能地向右侧多挪了一寸——慕修宁身上的死相被那股生机压制之后,原本的将星之格便大放了异彩。

    现在的他,在她眼中无异于一只行走的大红灯笼,其上环绕着的赤色血气被那大国将命的辉光一烘,不但扎眼,还瘆人!

    “……多谢小公爷关心,本宫无碍。”叶知风硬着头皮小声回道,十指上的骨节都被她捏得泛了白,“只是略有些疲惫……大约是舟车劳顿,累着了。”

    “这样。”慕修宁应声颔首,面露了然,“从寒泽到这里的路程是远了些……等下宴散了,圣女就回去好生休息休息罢。”

    “这是自然。”叶知风垂下眉眼,脑袋压得愈发低,慕修宁见她果真是一派累极之状,便不曾多言,顾自转眸坐正了身子,等着上菜开宴了。

    慕修宁坐正,叶知风顿觉身侧的压力骤减,她几不可察的无声松出口气,顺势捧起面前冷透的茶水,猛灌一口,压了压惊。

    ——心累,她明儿就去找两条丝带,把眼睛蒙起来。

    叶知风恨恨想着,浑不知方才与慕修宁讲话的那一点互动,落到他人眼中便不受控地多了两分旖旎意味。

    慕小公爷,对这位寒泽长公主,果然是十分上心,在这等着开宴的空档,都不忘低声与佳人说笑两句。

    还有这位异国公主,看起来也未必是对小公爷浑然无意……没看小公爷与她说过话后,她羞得脑袋都快垂到怀里去了吗?

    墨绾烟双眸放空一般,隔着过道,一动不动地盯紧了慕修宁,心下的火气越烧越猛。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慕明远这狗东西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他刚才跟那北疆圣女又说什么了,怎就能将人家姑娘臊成那个样子!

    可恶,这个王八蛋狗东西浪荡子蠢货……

    谷</span>

    小公主捏着衣袖满目忿忿,她刻入骨子里的教养与天家傲气,令她没办法无缘无故嫉恨叶知风这位与她素昧平生的陌生姑娘,于是她果断将一切问题都推到了慕修宁身上。

    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慕明远这个狗男人的错——他有那么想成亲吗?

    至于这么积极?

    墨绾烟收回目光,柔软的朱唇被她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一直关注着她神情的慕惜辞见状,背上刚压下去的登时又倒竖了起来,她不大自然地抠了抠身下大椅,只觉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见鬼,她怎么觉得乐绾这小妮子身上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啊!

    二哥刚刚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慕大国师颤巍巍地转头看了眼自家阿姐,后者勾唇回以安抚似的眼神。

    然而这眼神并未起到半点安抚作用,慕惜辞唯觉自己的脑仁越来越痛。

    她隔着慕惜音,奋力向右侧望去,穿过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形,她清楚瞥见了自家二哥挺得笔直的腰杆,看起来正经万分,不像是干过什么错事。

    ……是这妮子又想差了?

    小姑娘怅然掩面,索性不在去管那不知道又想歪了什么的小公主,默默数了桌上的瓜果。

    今日宫中设宴本是为给慕文敬等人接风洗尘,其流程自然不会多么复杂。

    待酒菜上齐,云璟帝简单称赞了一遭慕家父子此番所立功绩,又迎了迎以叶知风为首的寒泽使臣,这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长公主,”墨景耀抬手亲自斟了杯黄酒,冲着叶知风遥遥举杯,“眼下你既已平安抵京,那议和之事便毋需太过着急。”

    “旅途颠簸,这两日你且在京中安心游玩一番,朕会遣乐绾等人与你作陪,你也好细细感受下我乾平的风土人情。”云璟帝笑眯眯地弯了眼。

    在聿川之事彻底水落石出前,他并不想细论那劳什子的议和,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叶天霖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心中一清二楚。

    他才不想让那小子称心如意,所以,在解决这一切的麻烦之前,叶知风最好是不要离开京城——

    出了京,他可没法保证她的安全。

    此举倒是正合了叶知风的心意,她此次赶来乾平,本就存了要寻那“破局”之人、拉来个有力盟友的意思。

    云璟帝要她在城中多留几日,恰能让她仔细观察一下乾平的这些皇子朝臣。

    虽说他喊了那只大红灯笼……但大红灯笼,总好过另一个发紫发亮的小太阳。

    于是她利落地端了酒杯,就势便应下了墨景耀的话:“多谢陛下体恤,知风却之不恭。”

    “无妨,乐绾。”云璟帝和蔼笑笑,转眸看了眼墨绾烟,“明儿起,你便随着明远,一同陪着长公主在京中四处逛逛罢。”

    “是,父皇。”小公主蔫蔫应声,起身行了个礼,“儿臣遵旨。”

第四零九章 扔地上,滚回去

    ……这小妮子好像是有点不太高兴啊。

    是不喜欢这位寒泽长公主,还是跟着明远闹别扭了?

    老远瞅见小公主耷拉着的眉眼,云璟帝的心头无端便是一跳,他会选这两人作陪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京中有身份足够陪着这位异国来使四处游玩的世家贵女本就不多,除了他那三个女儿,余下的便只有国公府、萧府与相府的几位嫡出小姐。

    施雅的性子自是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她作陪只怕会堕了他们乾平的颜面;萧妙童庄重是够庄重,但她委实忒规矩圆滑了些,他不大喜欢这丫头的性情。

    音丫头的身子尚未好透,平时也不大出门,对京中好玩之处不算了解,他当然也不好意思为难人姑娘家。

    阿辞的性子倒是可以,沉稳又不失灵动,礼仪具备、落落大方,但她的年龄略微小了点,和叶知风只怕是没那么多话聊,加上她若去,阿衍指定也要跟着去……

    这就不是很合适了。

    墨景耀目露纠结,眼下他并不想让他这几个儿子跟叶知风有过多接触,免得朝臣们私下议论,再生出什么事端。

    再说他那三个女儿……除了乐绾活泼开朗,率真知礼,剩下两个,一个老实木讷,一个跋扈嚣张,都不是理想人选。

    所以他左思右想,就看着乐绾靠谱。

    至于慕修宁嘛。

    云璟帝悄然耸肩,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全程保护这位寒泽长公主的安全,万不能教她被旁人伤了去。

    当然,这任务交给墨倾韵或是宫中武艺高强的侍卫也不是不行。

    只是明远跟着小敬一同回京,路上早就在那北疆圣女面前混过了脸熟,又打小跟乐绾那妮子窝在一处笑闹,让他去,能让两个姑娘轻松一些,不至太过拘束。

    不过,他千想万想,没想到乐绾这妮子会有些不大乐意。

    他还以为,她挺喜欢在宫外玩的。

    墨景耀稍显惆怅地扫了眼那重新落座的红衣姑娘,一颗老父亲的心无由来便沉重了三分。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好心办了坏事,但这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当场变卦。

    ——朝令夕改可要不得,只能暂且委屈委屈这妮子了。

    云璟帝如是想着,殊不知他这番熟虑深思,叫他人听去,便又悄然变了味道。

    众朝臣见帝王派了小公爷作陪,只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慕修宁代替皇子,接下寒泽的这段亲事,心间燃着的八卦之火,不由得愈烧愈猛。

    席间不断有朝臣向着慕文敬父子敬酒,一面称赞他们的功绩,一面拐弯抹角地打探着那所谓的“两国联姻”。

    慕文敬一向厌烦这帮文臣们的不说人话,喝了没两圈便以“上了年纪,不胜酒力”为由,将敬酒之人,通通推去了自家儿子那里。

    慕修宁由是被迫多灌了不知多少杯酒,最后喝得整个人头昏脑涨,飘乎乎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奈何朝臣们想着的那联姻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任他们将慕修宁忽悠着灌得直吐,仍旧是没能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众人见状,明白这是打探不出个丁卯来了,便只得端着酒杯,悻悻然各自离去。

    谷</span>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到最后一轮乐舞演罢,这场接风之宴就算是彻底收住了尾巴。

    朝臣们依次起身与帝王请退,不出盏茶的功夫,先前那热闹喧嚣的大殿,便已然化作了一片空旷冷清。

    叶知风身为他国来使,宴一结束就被宫娥们引着去了皇城内的鸿胪驿馆,偌大的紫宸殿,眼下就只剩了国公府、晋王府,云璟帝与墨君漓兄妹。

    “乐绾,我看你不大高兴,”没了外人,墨景耀总算能走下高台,老腰一弯,躬身蹲到了小公主面前,开口之时紧张兮兮,“是不想陪着寒泽长公主逛京城吗?”

    “你不喜欢她?”

    “没有,父皇,我没有不喜欢圣女。”墨绾烟认真摇头,平心而论,若非慕明远那个混蛋玩意碍她的眼,她还挺喜欢叶知风的。

    ——养眼的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她是不想跟着慕明远一起。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联姻一事,关乎国体,倘若她父皇真有意让慕明远娶了叶知风,必然是有所顾虑,她不可能因此耍劳什子的小性儿,是非轻重,她还分得清。

    思索间的小公主又一次瘪了嘴,她一双猫眼定定地盯着云璟帝看了半晌,良久无声叹了口气:“女儿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累了便早点回去休息去。”墨景耀点头,顺势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发顶,起身后他冲着慕文敬二人使了个眼色,扬着下颌一指内殿,“小敬,皇兄,你们随我来。”

    “你们几个崽子也赶快回府吧。”慕文敬应声晃了晃脖颈,就势叮嘱了一句。

    随云璟帝入内殿前,他顺手拎了把慕修宁,后者早被朝臣们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被人拎起来站了不出两息,便又晃悠悠跌回了座位。

    慕文敬见此颇为嫌弃,扁着嘴巴向那没醉的两个抱了拳:“殿下,世子,明远多半是自己走不了了,还得请两位费心搭把手。”

    “国公爷放心,我等定会将阿宁好生送回去的。”墨君漓弯着眼睛答了个从善如流。

    对于一切能提前讨好老丈人与大舅哥的事,他跟墨倾韵一贯做的是得心应手。

    老将见此彻底安了心,当即不再拖延,转身跟着墨景耀走了。

    长辈们一走,余下的几人登时便活跃了起来。

    墨倾韵二人杵在桌子边上,研究该如何把这么大只的慕修宁运回国公府;慕惜辞姐妹俩则戳在一边,默默数着桌上椅下的空酒壶。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直接把他扔地上,推着滚回去得了。”一整日不曾理过慕修宁的小公主抱胸冷哼,漆黑的猫瞳凉飕飕发了寒,“反正他皮糙肉厚,死不了。”

    “嘶~倒也不必这么狠,”墨君漓轻轻抽了口冷气,心道女人果然是惹不得,“韵堂兄,要不我们还是给阿宁抬回去罢,我拖身子,你架腿。”

    “这还叫狠?”墨绾烟唇边的笑意愈发讽刺,“我若真的狠,便要你们把他团成团踢回去了!”

    话毕她气冲冲地转身出了大殿,那头半醉半醒的慕修宁听见她的动静,陡然打了个激灵,脑袋竟是短暂地清醒了三分。

    他抬眼瞥见那道火色身影,下意识起身追了上去,并一把抓住了小公主的手腕。

    “乐绾,你今儿怎么老是躲着我?”

第四一零章 打仗还包媳妇?

    少年喝醉了酒,手上的力气便多少没了分寸。

    墨绾烟的腕骨被人攥得生疼,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甩开慕修宁掌下的钳制,这下心头的火气不由得烧至了顶峰。

    “我为什么躲着你,你心里没点数吗?”小公主猫眼一瞪,倒竖了柳眉,嘴巴噘得几乎能挂上个油瓶,“再说,慕明远,我凭什么非要理你?”

    “眼下是你躲着我,又不是我躲着你,”慕修宁本就醉得蒙叨叨的眸子这时间愈发茫然,“我还要上哪弄什么数去?”

    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挠了头,又用他那发了迟的脑子仔细思索了半晌,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想得出来。

    “我又哪里招惹到你了?”少年倚着门框站了个晃晃悠悠,他的脑仁发了痛,眼睛也花成了一团。

    紫宸殿外的花草宫灯,在他眼中都不住地打了转,他瞅着那来回绕圈的宫中美景,胃中搅了个天翻地覆。

    被人硬灌下去的酒液刹那便涌上了喉头,他刚想张口吐上一把,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拽着个小公主。

    这样一吐,只怕是要弄脏她那身赤色宫装,他记得乐绾这妮子惯爱臭美,裙子脏了定要再与他闹上一闹,忙不迭运气屏息,将那上反的酒水强行压下去了。

    墨绾烟闻此怒极反笑,她猛地一摔广袖,面上已是流溢了火气:“慕明远,装什么傻,你是定要我将那难听的说出来才肯甘心?”

    不是,他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人憎狗嫌的了?

    天地良心,他今儿才刚进京城,既没拆过家,也没逗过狗!

    被人接连训斥了几番,慕修宁这会也失了几分耐心,他眯着眼睛冷笑一声,只觉面前这小丫头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我装傻?我又装什么傻了!”红袍少年拧了眉,不断上反又被他压下去的酒水灼得他喉咙生痛。

    他压着性子,勉强挤出两句话来:“莫名其妙,有什么难听的,你尽管说便是。”

    “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慕明远,你还真有脸子死活不肯承认呐?”小公主歪了脑袋,看向慕修宁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绝世二皮脸。

    “你这眼见着都要成有妇之夫了,还敢跑过来问我?”

    “我那叫躲着你?我那分明叫避嫌!”

    对,没错,她才没有跟慕明远这个狗东西置气,也没有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她这是避嫌——

    避!嫌!

    给自己编出个绝妙借口的墨绾烟,突然间便理直气壮了起来,她高高扬了柳眉,猫瞳内颇有两分“正气浩然”:“倒是你,慕明远。”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好意思与旁人拉拉扯扯,也不怕教人看去了笑话?”

    “果然是没皮没脸的老|瘪|犊子混蛋东西狗男人大王八蛋!”

    小公主一口气骂了个浑身畅快,慕修宁面上的迷茫之色却是越听越重。

    “有妇之夫”?

    他几时成了有妇之夫!

    慕修宁愣在原地傻了眼,手下的力道亦跟着松了三分,墨绾烟见状却以为他是被人戳破了实情,心中发虚。

    她当即低哂一声,用力掰开了他攥在她腕上的指头,满目鄙夷:“非要我说实话……这下,你心里舒坦了?”

    谷</span>

    “什么舒坦不舒坦的……”慕修宁错愕非常,他被她这两话吓得连脑子都清醒了,“乐绾,你给我说清楚,我何时便成了有妇之夫了!”

    “我去北疆是带兵打了一年的仗,又不是寻了一年的姑娘,怎就凭空冒出桩亲事来了?!”

    这年头参|军|打仗,难道还能包配上个媳妇?

    乾平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好事?

    光他们国公府的那十五万慕家军里,单着的兄弟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呢!

    “你还敢说没有——”墨绾烟双手抱胸,恶狠狠地一抬下颌,呲了牙,“那北疆圣女不就是吗?”

    “那寒泽新君送来这么个正值妙龄、如花似玉的长公主过来,不就是存了要与乾平和亲的心思?”

    “父皇他还处处把你和那长公主排在一处……不就是让你娶了那北疆圣女的意思?”

    小公主说着拿鼻子哼出道冷气,她心下笃定非常,嘴上连着说了三个“不就是”,好似这样,便能从气势上稳压过慕修宁一头。

    红袍少年听完她的话,人更傻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跟什么啊!”慕修宁痛苦地皱了脸,表情一言难尽,“寒泽几时说要与我们联姻了?”

    “那叶天霖将叶知风送来,分明是想让她死在乾平!”

    “陛下处处把我与那北疆圣女安排在一处,也是为了让我保住她一条小命,免得这他国使臣死在京中,教那寒泽新君以此为由煽|动|国|民,再生出新的动荡来!”

    “……不是联姻,是想要她的命?”墨绾烟闻言一懵,她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企图从他脸上寻到一丝一毫的说谎痕迹,“可那叶天霖……不是叶知风的亲哥哥吗?”

    “亲哥哥怎么了,皇家之内的脏事儿还少吗?”慕修宁瞠目,一时没明白小公主哪来这么天真的想法,“墨书远那倒霉玩意不也是你和殿下的亲哥哥?”

    “他平日对着你,对着其他几位殿下,又可曾留过手?”

    那倒……的确不曾。

    墨绾烟瞬间哑了火,墨书远近些年的手段虽不曾直接冲着她,可江淮“匪患”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哥从淮城回来后,没少拿这事提醒她。

    “寒泽上下皆信奉‘霜华神女’,那叶知风身为圣女,在民间声望也就可想而知,加之有传闻说老国君崩逝之前曾交给她一块兵符……”

    慕修宁压抑着那股冲到喉头的酒,艰难解释:“乐绾,若你是那寒泽新君,你想不想找机会杀了你这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而且,我们在回程的路上已经遭受过一次埋伏了,百余名各国来的死士,光寒泽就来了六个——”

    “我当日看得真真儿的,那六个寒泽死士,招招都是冲着他们自家圣女去的。”

    回想起聿川林郊的那一战,慕修宁现在尚心有余悸。

    百十来个死士,五十名慕家轻骑,再加上观风阁的四五十号豪杰,两百来人混战起来,谁还有功夫注意那不会武功的娇弱圣女?

    还好自家小妹和七殿下有先见之明,一人提早设好了偷梁换柱、金蝉脱壳的妙计,一人特意让观风阁的人扮成了叶知风的样子。

    不然那寒泽长公主,恐怕真要丢了命去!

    届时,他们乾平便怎么也说不清了。

第四一一章 他六月飞雪,比窦娥冤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啦?”察觉到自己可能置错了气的小公主陡然慌了神。

    她天性率真,不愿过多思考那劳什子的阴谋阳谋不假,但率真又不是天真,这并不代表她傻。

    能在情势纷繁杂扰的后宫中安平生长到这个年岁,墨绾烟又能天真到哪里去?

    是以,在慕修宁这般直接而不加掩饰的提点下,她将一切放在脑中仔细整理了一圈,便大致弄清了前因后果。

    先是有人走漏了慕文敬等人启程回国的风声,而后又有人时不时向外泄露众人的行程。

    各国死士能齐齐埋伏在聿川绝非偶然,能调动寒泽死士,且让他们倒戈围攻自家圣女的,只有那寒泽新君。

    加上叶知风手中的军令和她圣女的身份……

    如此一来,这问题的答案就变得再明显不过——寒泽内有人配合着他人放了消息,他国要取慕国公的性命,叶天霖想趁乱杀了那个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亲妹妹。

    同时,这帮人有能耐埋伏在聿川林郊,指不定便有本事藏匿在京城门口。

    下了马车后,那手无寸铁的北疆圣女,无疑是块移动的活靶子,是以,国公爷和她父皇才会让慕明远走在叶知风身侧,以防生了变故,那姑娘无人保护。

    同样的,父皇会同时派她与慕明远陪长公主游玩,也是为了这个。

    虽说这任务,交给韵堂哥或是宫中的侍卫长也不是不行,但慕明远总归是护送了那叶知风一道,在她面前混过脸熟,派他去,既安全合理,又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这样一想……她还真冤枉他了?

    墨绾烟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拘谨又别扭地捏了捏衣角,赤着耳根胡乱找了茬来:“那……那你在席上逗她说笑呢?”

    “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抵赖说没跟她说过话。”

    “我的小姑奶奶,谁在席上逗她说笑了!”红袍少年的一双眼睛睁得愈发大,他没想到乐绾不仅这段看了去,还在心下记了仇。

    “我在宴上的确是与她说过话,但那是问她有没有事——”

    “她当时脸白的跟张纸似的,又就坐在我身边,我不用转头都能瞥见。”慕修宁倚着门框挠了头,“哪怕她不是他国的使臣,只是朝中任意一家世家小姐。”

    “我看她这样,于情于理都得顺嘴问上一句吧?”

    “何况她还是别国的客人!”

    这这这……确实,倘若换她遇到这种事,不管怎样,出于礼貌,她都得问上一句、关心一嘴。

    小公主张着朱唇,哑口无言,她站在门边愣了半晌,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那她低头娇羞个什么劲儿啊……”

    “祖宗,你可真是我的亲祖宗!”慕修宁皱了脸,“她那是累的浑身难受,坐不稳了!”

    “乐绾,寒泽皇都离着咱们乾平京城足有千八百里。”

    “这么远的一趟颠簸下来,莫说那没习过武的北疆圣女,我都觉着乏得慌。”

    尤其今儿这场接风宴喝下来,他原本只有两分的疲乏,这会子一下便被那酒灌出了七分。

    要不是他得在这跟乐绾这小妮子好生掰扯清楚,免得夜长梦多,他早便睡死过去,任世子和七殿下将他提溜回去了。

    “我……这、不是,那……”墨绾烟语无伦次,她揪着衣角,一颗小脑袋几乎乱成了浆糊。

    谷</span>

    此事一经说清,她心头窝着的那点火气登时便散去了九霄云外,并在同一时刻,生出了小小的雀跃。

    那股无名的雀跃令她忽然间不知所措,她仿佛觉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她心底悄然发了芽,眨眼疯长成了奇异的藤蔓。

    她还不大明白那究竟是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确乎是误会了慕修宁和那位北疆圣女。

    人家两个清白着呢,是她和那些朝臣们想差了点子、闹出了乌龙。

    “慕明远,对不起呀。”小公主别别扭扭地低了头,她小声嗫嚅,那点赤色已然烧上了耳尖,“我冤枉你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一年不见,这狗东西就变成了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没事,你知道你这次是冤枉我了就行。”慕修宁摆手,“小姑奶奶,您老没别的问题了吧?”

    还好解释清楚了,不然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六月飞雪,比窦娥都冤!!

    “没、没别的问题了。”墨绾烟摇头,事已至此她那还敢有别的问题?

    只希望慕明远这个大男人别跟她小女子计较,否则她当真是下不来台了。

    “成,没有就好。”慕修宁艰难点头,飞快吐出一句话来,转身便蹲去花坛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股污物在他嗓子眼上下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只知自己憋得都快窒息了,眼下好容易安抚住了乐绾,他自然要抓紧时间,趁着脑子还清醒,麻溜吐上一通。

    要不然,等下这酒劲儿上来,他便不知道会吐到哪里去了。

    “慕明远,你没事吧?”小公主见他吐成这个样子,心神无由来地就是一紧,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脊,试图让他舒服一点。

    “没事,死不了,呕——”慕修宁软绵绵地摆了手,张口又是一滩酒,那接风宴上,他是菜没捞上一筷头,酒倒被人灌了好几壶。

    吐了酒,少年身上的酒气便愈发熏人,墨绾烟顿时被那气息兜头扑了一脸,她本能地将手一收,原就发了懵的脑袋,这下子懵的越加厉害。

    她不喜欢那股发浊的酒气,但是放慕明远自己蹲在那吐好似又不大像话。

    进退两难间她求救一般抬眼望向了殿内,却见留在殿中的那四个人早已笑抽了肚子。

    “不行了阿辞,我要被阿宁和乐绾笑死了。”墨君漓杵着桌子笑得东倒西歪,眼角竟还沁出了泪花,“我妹妹和我大……兄弟怎么能这么幼稚!”

    “确实幼稚,像小孩子掐架一样,幼稚至极。”慕惜辞见状,佯装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墨倾韵二人虽不曾说话,但他们面上的笑意却已然代表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也觉得他俩幼稚

    ?所以,她和慕明远在这吵架,他们四个在后面看笑话?

    小公主的面上晃过了一刹的茫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羞恼之意。

    她看向四人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大友善,发觉到这一点的墨君漓,连忙抬手一拍墨倾韵:“走吧堂兄,咱过去看看。”

    “我估计阿宁吐得脚都要软了。”

第四一二章 殿下跟送丧的似的

    慕修宁的确是吐得腿脚都绵软了。

    且他不但是脚软,还头晕眼花。

    胃中的酒液一空,他身上绷着的力道便不受控地卸了三分,已化开的酒气即刻冲上了脑袋,本就发晕发花的眼睛,这时间更是花的厉害。

    若非墨君漓二人及时赶到,一左一右将他稳稳架在了正中,他只怕是要身子一歪,头冲着草坪,原地栽倒过去。

    那样,真被这滩酒毁掉的东西,可就不止宫中一小片花圃了,并且依墨倾韵两人那多少有一点洁癖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再架着他。

    ——届时,乐绾先前提出来的主意便会被麻利提上日程,把这倒霉崽子团成球踢着滚回去什么的,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踢着走,还能省不少力气呢。

    堂兄弟俩腹诽着相互对视一眼,恰看清彼此眸中闪烁着的庆幸与惋惜。

    庆幸的是,还好他们拉扯得及时,慕修宁的衣衫头发还不曾沾酒,自然也就不会弄脏他们的衣服。

    惋惜的是,他们为什么不再晚一点出来?

    这样,就能把这位在京中凶名远扬的慕小公爷,团成团滚回去的。

    倒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好奇。

    ——他们还挺想看看这崽子被团成球的样子。

    “架着,还是抬着?”墨君漓闲闲挑眉,看着那烂醉成一滩的红袍少年,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要不,真试试团起来?”

    “……抬着吧,架着他这身衣裳估计要被磨废。”墨倾韵一本正经,佯装不曾听见少年的那句“团起来”。

    虽说他确实想见识下,一个大男人要如何才会被团成只球,但慕修宁此番在北疆征战一载,好歹是乾平的功臣,今日又刚回京,他们不好这么折腾自家功(大)臣(舅子)。

    左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

    墨倾韵如是想着,一面主动架起了慕修宁的腿。

    墨君漓见状,只好从善如流地托起了醉酒少年的身子,兄弟俩齐心协力,一人倒也分不了太多重量。

    临出宫前,慕惜辞姐妹还问过了墨绾烟,问她要不要与他们一同回国公府玩玩。

    只是小公主才冤枉过慕修宁不久,眼下还没缓过那股羞臊劲儿来,便假意推脱,说自己今日酒喝得多了,这会子上头要回去歇息。

    听闻她此种论调的墨君漓不由满面嫌弃——他席间坐在这小妮子身边,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妮子压根就没碰过酒!

    不过众人自是不会戳穿小丫头的那点心思,只浅笑应着她打了个哈哈。

    慕惜辞等人原以为今儿的接风宴就此便算是“顺利”结束,岂料真正的难处还等在后面。

    问题是从墨君漓二人试图帮着慕修宁简单擦一下脸、顺带换掉那身被酒气浸透的衣裳时开始的。

    两人虽不是那等粗心之人,但面对兄弟时那力道便难免少了分寸。

    毛手毛脚给人搓脑壳、扒拉衣服间,不知是谁不慎薅醒了这醉晕过去的红袍少年,后者迷瞪瞪眯着双醉眼,下意识便将墨君漓看成了墨绾烟。

    “乐绾,你怎么突然蹿这么高了。”慕修宁掰着少年的脑袋左看右看,像是想不通这小妮子怎么会一下变得跟他差不多高,“竟还换了一身月白的……”

    “你不是一直喜欢红的吗?”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墨君漓本就与小公主生得有六分相像。

    加之慕修宁喝醉了酒,少年的影子映在他眼中,又失去了男子应有的棱角与线条,这下更是像足了八分。

    于是他那发迟发缓的脑子当下便一口认定,眼前之人,就是墨绾烟。

    “简直跟你哥一个德行……”

    “这颜色难看死了,惨兮兮的,好像天天都在给人送行,”慕修宁瘪着嘴巴嘟嘟囔囔,“也就殿下那个脑壳里有洞的家伙会喜欢,你快换回去。”

    “……阿宁,你猜怎么着?”墨君漓听罢,捏着拳头咬牙切齿,“我不是乐绾,我就是乐绾她哥!!”

    “嗯?不是乐绾。”慕修宁茫然万般地吊了眉梢,晃着发了晕的脑壳,仔仔细细瞅着墨君漓看了半晌,总算看清了少年颈子上的喉结,悄然松了口气。

    “还真是殿下……我就说嘛,乐绾的脑袋摸起来哪有这么欠揍。”

    “这样让人忍不住手指发痒的,只有殿下那个天天想着拐跑我小妹的混蛋玩意。”

    许是酒壮怂人胆,慕修宁这原本就胆子不小的家伙,喝了酒后更是胆大包天,他按着少年的肩膀,说得诚恳万分:“说真的,殿下,你这身真像送丧的,要不换了吧。”

    ……别以为你是我大舅子,我就不敢打你!

    墨君漓将指骨捏了个咔咔作响,作势便想上去给慕修宁一记老拳,让他好生清醒清醒。

    墨倾韵见此忙不迭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嗓音,小声劝抚着:“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

    “殿下你冷静点,这可打不得啊~”

    他们还是八字缺一撇、尚没过门的女婿呢!

    “嘶——”少年仰着脑袋恨恨倒抽了口凉气,沉默半晌后勉强压制住心头那股揍人的冲动。

    他绷着面容推开了墨倾韵,唇角僵硬非常地挑了又挑:“堂兄放心,我是不会跟醉鬼计较的。”

    “我等他酒醒了,再跟他详细讨论、友好切磋。”墨君漓弯了眼,想通这一点后他登时恢复了笑靥如花。

    想来他日,待他与阿辞的事大白于天下后,他少不得要挨国公爷和阿宁的几通胖揍,这便不如赶着现在,趁在他们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他先行过两番手瘾。

    他如是想着,随即从容淡定地抬手一拍慕修宁的肩膀,笑成一番春风化雨、温润和善:“阿宁,随你怎么说,我不在意的。”

    ——才怪,他过后再找机会揍回来。

    男人嘛,挨打岂不是很正常?

    “你既醒了,便自己换个衣裳,好好休息、缓缓乏。”墨君漓道,两步上前,欲将这腿脚又开始打了晃的红袍少年搀扶回榻上。

    哪成想慕修宁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两眼,嘴一张,“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正好吐了他一身。

    墨君漓的脸,倏地便裂了。

第四一三章 阿衍,女装吗?

    他好心好意想着要搀着崽子上榻休息,结果他转头便吐了他一身?

    什么意思,他是对他这身衣裳的意见已经大成这样了吗?

    看一眼就吐??

    墨君漓捏着拳头冷静不能,他恶狠狠地瞅着那“罪魁祸首”,企图从他脸上瞅出朵花来。

    ——不要以为你是我大舅子,我就真不敢打你!!

    少年嘎嘎咬牙,拳头上的骨节已被他捏得泛了青。

    一旁的墨倾韵见此情状,也是一时间寻不出话来。

    这场景,他劝不劝墨君漓,好像都不大合适。

    青年挠着脑袋望了天,一面悄然向后退开两步,默默出了少年的周身三尺。

    任谁被人认错了性别、嫌弃了衣装还吐了一身后,心情都不会太好,今儿这事若换了他,他大约也不会给小公爷什么好脸子。

    尤其在大家都是兄弟的情况下——好兄弟之间从来没有隔夜仇,他们有仇从来都是当场就报。

    总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暴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顿。

    所以——他果断选择不去理会,并开启观战模式。

    墨倾韵微笑,一面又冲着后方小退了几步。

    床榻边的墨君漓顶着满身酒气,捏着指头冷静了半晌,到底仰头深吸了口气,预备暂且将这仇怨压制住,等慕修宁酒醒之后,再揍不迟。

    “阿宁,不要再乱晃了,你先回榻……”少年耐着性子,勉强拉扯出一副笑脸,哪成想不待他将话说完,慕修宁便“哇”地又是一口。

    墨君漓的脑子当场就懵了个透顶。

    旧酒之上叠了新酒,难闻的气味穿透外衫,直直打在少年的中衣之上。

    他怔怔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口,得,这身礼服便算是彻底废了,并且是洗都洗不出来、完全没救的那种废!

    “慕明远!”墨君漓彻底炸了毛,他忍无可忍,扬声脱口一道怒喝。

    岂料那始作俑者竟在这时乖乖换下了沾了酒气的衣裳,淡漠又嫌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嘲笑少年的邋遢,继而转身上榻,两眼一闭,当场睡成了死猪。

    甚至微微打了鼾。

    ?

    墨君漓哂笑着瞪大了一双黑瞳,他没想到,这人在两次张嘴吐了他一身之后,竟还能这样安然自得、毫无愧疚地睡死过去。

    睡之前还有胆子嫌弃他!!

    该死,他的拳头突然就硬了!

    少年面上的笑意越发可怖,他扭着脸在屋中转悠了良久,最后看好了墙角放着的那只铁制马扎。

    他也不知道慕修宁这是哪来的鬼爱好,要用铁棍打出只马扎扔屋里放着,但他知道这玩意一定很适合给人开瓢。

    于是他呲了牙,狞笑着向那马扎走去,墨倾韵顺着他的目光找见了那精铁的马扎,头皮登时便发了麻。

    他怕再任由眼前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场面恐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真闹出了问题反而不美,连忙上前死死薅住了少年的衣领。

    “冷静点啊殿下,你这一马扎下去,明远的脑袋瓜都得被锤碎了!”墨倾韵心下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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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这么薅着墨君漓的衣领也很是痛苦费力,奈何他实在不想沾上他身前那滩酒——他等下还想跟着阿音寻个风景好的地方,好好叙两句话呢。

    这就万不能像他堂弟这样,不慎丢了形象。

    “我冷静个|屁!”少年梗着脖子骂骂咧咧。

    候在厅中、只等墨倾韵二人将慕修宁安置好了便回去休息的慕惜辞姐妹两个,只听得屋内一通叮咣作响,混乱中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少年人的骂声。

    最终那一铁马扎究竟是没能落上慕修宁的脑袋,墨君漓也被墨倾韵连拉带拽,提溜去了厢房更衣洗沐。

    好在两个年龄相若的少年身形相差不多,国公府中又惯不缺没穿过的新衣物。

    墨君漓倒不至落得个无物可穿、只得寻两件小厮衣装遮掩一下的可怜下场。

    只是慕修宁柜中除了官服,一向唯有大红一色,墨君漓这个平素偏爱淡色衫子的人,便也只能凑合着换上一身大红。

    “慕姐姐,阿辞,墨某失仪了。”沐浴完毕的少年眨眼恢复了一派风雅得宜之状,他抬手整理过衣袖,冲着两个姑娘笑吟吟地端了手。

    “怎会?分明是阿宁酒醉后失态,这才牵连了殿下——”慕惜音含笑应声,看向少年时的目光温柔又和蔼,“殿下不必紧张,我等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打从知道他与自家小妹的事,她再看墨君漓时,便诡异地多了两分“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

    想来是长姐如母,娘亲她去得太早,她也早就习惯了多操上一份老母亲的心。

    总之,她现在越看墨君漓,越觉得顺眼可靠就对了。

    “好了,阿辞,你陪着殿下在府中转转罢。”少女唇角微勾,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我有些乏了,先回流霞苑小憩一会。”

    “好,阿姐,那您好好休息。”慕惜辞看着少女那丝毫不显疲态的面容,乖巧无比地颔了首。

    她知道这是自家阿姐想跟着世子叙上两句私房话的意思,却不曾出言戳破,墨倾韵亦从善如流地表示要送她回苑。

    庭院之内眼见着便只剩下了墨君漓二人,小姑娘抬眸瞅了瞅难得换了身大红长衫的少年,眼中光色微闪。

    她只见过他穿一身滚了金边的暗红,似今日这样耀目的大红,还真是头一次见。

    小姑娘偷摸捏了捏袖口,这般秾艳的赤色,将少年本就矜贵的容貌衬托得愈发雍容。

    他刚洗沐,那头过肩近腰的乌发还未干透,带着些微的水汽,被他零散散地随意披在了身上。

    面颊两侧垂落的青丝,略微遮掩去了少年原本清爽而不显女气的线条,为他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之意,看着竟是有些雌雄莫辨。

    这样看,倒像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孽。

    慕大国师出神地想着,墨君漓低头瞥见她眸中泛着的亮光,不由颇为自得地一挑眉梢——

    他甚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穿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从自家小国师眼内流转着的光芒来看,应当还是挺好看的。

    啊哈,他就知道会好看。

    少年高兴得犹如开了屏的孔雀,乐颠颠飞扬了眉眼。

    他耐着得色,小心翼翼压低了头,将一张矜贵精致的俊脸凑到了慕惜辞眼前,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好看吗?”

    “好看。”小姑娘认真点头,而后一把攥上了少年的手腕,神情愈发诚恳,“阿衍,你穿女装吗?”

    墨君漓:???

第四一四章 自作孽,不可活

    少年好不容易重新绷囫囵个的脸,当场便再一次崩裂开来。

    他惊恐非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吊着眉梢,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暂时没这个癖好。”

    “我也没说你有这个癖好呀。”慕大国师微微歪了脑袋,黑亮澄澈的杏眸内满是无辜,“我的意思是,阿衍,你要不要试试女装?”

    “我觉得你穿裙子应该会挺好看的……我那刚好还有几条没穿过的新裙子。”

    “你试试呗?”

    不,他没大搞明白,他穿红衣服好看,跟穿女装好看之间,有什么他从未见识过的、离奇的必然联系吗?

    ——这俩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吧!!阿宁的衣裳分明是男装啊!

    墨君漓凌乱风中,他看着小姑娘那双饱含期待的黑瞳,想要拒绝的话忽然之间便卡进了喉咙。

    看起来,小国师真的很想让他试试女子的衣装。

    但……

    女装是不可能的,女装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少年逼着自己静下心来,飞速坚定了目光,既然不好意思直接拒绝,那他便寻个理由,说得迂回委婉些,教小姑娘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好了。

    “这个,阿辞,不是我想不想穿女装的问题,主要……”墨君漓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腰身,又摸了摸慕惜辞的发顶,面露为难之色,“你看,我比你高了这么多。”

    “腿也长些,你的裙子,我应当是穿不下的吧?”

    对,没错,就是这样,他家小姑娘眼下才将将长过他的鼻尖,他比阿辞高了足足七寸,肯定是穿不了她的裙子的——这可不是他不穿!

    ?你不提身高,我们还是好朋友。

    冷不防被人戳了痛处的慕大国师唇边笑意陡然一僵,她听出少年话语之下,隐藏着的抵触之意,心下顿时生出了逆反之心。

    若说她原本提及女装,还只是为了好玩,想着若这老货真不愿意就算了,这下子却成了势在必行。

    ——她今儿非得让这老东西穿一把裙子不可。

    小姑娘似笑非笑地扬了眼角,学着他的样子,含笑抬手,隔着衣裳比出了自己的腰线,满目戏谑:“没关系,阿衍,我腿长身子短。”

    “你看,论腰线,我就比你短那么两寸多一点。”

    “这便差不了多少,我给你寻个曳地的长裙,你回头系带的时候再往下一些,就没问题了。”

    ?这小丫头的腿怎么这么长??

    墨君漓不可置信地低眸瞅了瞅小姑娘比出来的地方,猝不及防便受了这当头一棒。

    慕惜辞平日惯爱穿宽松又不显身形的长袄长衫,他亦不是那等没事就对着姑娘家搂腰摸腿的登徒子,是以,他还真没注意过,这小丫头的腰到底在哪里。

    怪不得他给她买了那么多曳地长裙,她穿起来都不长不短,刚好卡着脚面。

    他原以为是小国师嫌裙子长了行动不便,故意翻折了裙腰,现在看来……人家腿就这么长?

    “……别了吧,我腰也比你粗一些,万一裙子的腰长不够呢。”少年拧巴着眉头,迅速找出第二、第三个理由,“而且肩宽臂展也不大合适……”

    “放心,六尺六的通袖,怎么都够了。”慕大国师弯眼笑了个春光灿烂,“再说——”

    她上前一步,伸手圈住了少年的腰,一本正经地仰了头:“你这腰也不粗呀,我穿着能围一周半的裙子,你怎么也能围上一圈多吧?”

    “阿衍,你就试试嘛。”

    墨君漓被她抱得浑身发了僵,他木然垂眸盯着她的小脸看了半晌,心中突的便泪流满面。

    救命,他也不想穿女装的,可是……可是小国师主动抱他了诶!

    要不……就、破例穿这么一次?

    少年的眼神有着刹那的动摇,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按死自己心头的那点蠢蠢欲动,默默拉开了小姑娘:“灵琴和湛姑娘还在浮岚轩呢,万一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看不到的。”慕惜辞眨眼,面露得意,“凝露今儿去梦生楼查账,不到傍晚是回不了府的,灵琴跟着上街玩了,浮岚轩里没人。”

    ?

    这都能行?

    墨君漓的嗓子发了哑,这下他是没什么话说了。

    可他还不想就此认输,于是两人便这样拿车轱辘话僵持拉锯了许久,最后终究是少年先一步抵挡不过,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赢过一场,慕大国师的心情显然是非常不错,拽着墨君漓回浮岚轩的路上,甚至还很有闲心地哼了段不知名的小调。

    墨君漓听着她哼出来的调子,只觉神情一阵恍惚,无由来便是一番毛骨悚然。

    待他自那恍惚之内回过神来,却已然稳当当站在了浮岚轩的小院之中。

    “你是去厢房还是……”慕惜辞回眸挑眉,示意他在主屋与厢房间选个屋子换衣裳。

    少年当机立断:“厢房。”

    “没问题。”小姑娘不甚在意地弯弯唇角,哼着小曲晃回了闺房,不多时便抱着一大摞衣裙,哒哒跑来了厢房。

    墨君漓抬眼瞥见她怀中抱着的那摞粉蓝粉绿嫩粉嫩黄,一股寒意登时自脚心窜起,刹那游遍了全身。

    他指着她怀里的衣裳,自牙缝挤出来的声线都不住发了抖:“阿辞,你找来的裙子,为什么全是这种……这种娇嫩之色?”

    他以为小国师找出来的女装会是月白浅青、再不济也是浅杏水碧一类的素雅色泽,哪成想,她竟抱了这么堆粉粉嫩嫩的衣裙出来!

    “嗯,我也很好奇,你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慕惜辞面上的笑意和蔼万分,“阿衍,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笑眯眯的弯了眉眼,抬手拍拍少年肩膀,柔唇微张:“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啊——”

    “自己看着挑两件换上吧,我去拿胭脂水粉。”

    “胭、胭脂水粉……”本就怀疑起了人生的墨君漓,这下是连瞳仁都开始打颤了,“阿辞,咱这还犯得上拿这种东西出来吗?”

    “那当然,”慕大国师的嗓音发了凉,“要不怎么能算穿一次完整的女装?”

    话毕她径直出屋关了门,独留墨君漓一人瞅着那堆衣裳泫然欲泣——

    所以,他当初为啥要买这些色啊!

第四一五章 花妖

    他若早知道这些裙子有朝一日会落到他的身上,当初就不会抱着“想看小国师穿得可爱一点”的想法,鬼迷心窍地买这么多粉蓝粉绿了。

    墨君漓翻着那堆粉嫩至极的衣裙,巴巴地眨了双泪眼。

    他在那无数嫩到令人发指的颜色中翻了许久,最后捏着鼻子,拎出一套裙长最长、通袖最宽、放量最大的衣裳,哆哆嗦嗦地换下了那身大红长衫。

    待到慕大国师捧着一匣子胭脂水粉,哼着欢快小调赶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然换好了女装,正木着面容整理着衣领与裙摆。

    听见小姑娘叩门的动静,墨君漓空洞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珠难得多了点微弱的光,他转身拉开房门,冲着门外的姑娘僵硬至极地扯扯唇角:“阿辞,你回来了。”

    “噗。”慕惜辞在瞥见他这一身装扮的刹那,便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墨君漓被她笑得生无可恋:“是不是很难看?要不我还是换回去吧。”

    ——他真的没有穿女装的癖好!!

    “不不不,没有,挺好看的,真的,你不用换。”慕大国师连连摆手,抓着少年的衣袖,麻利地迈过门槛,不让他趁机关门逃跑。

    她继而勉强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扬起了小脸:“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会选这一套。”

    他上身是一件浅桃色的交领衫子,外搭一件淡桃红的纱质披风。

    做衣裳的裁缝像是想要别出心裁,特意将那披风的广袖与下摆裁成了花瓣一般的形状,又拿同色丝线,在衣裳的袖口处绣了一圈精致的小花。

    下身则是条叠了两层的团花暗纹百褶长裙,上面绣着大片几乎要开出裙摆的娇嫩春桃。

    那条百褶长裙之上,尤覆着层薄雾似的碎摆丝绡罩裙,裙上缀着无数细细碎碎的水晶珠子。

    原本稍显艳丽的桃花绣样被那烟一样的丝绡罩笼,即刻便多了几分雾里看花似的朦胧美感,那罩裙上细小的水晶珠子,又恰成了花瓣上剔透晶莹的细密晨露。

    行走之间,那珠子摇曳着离了雾下的花瓣,桃花亦似颤动着挣脱了细枝,这便是风吹桃影、花间坠露,浓淡不一的桃色交错在一起,宛若早春开了漫山的淡色的桃。

    “我看这套的裙子最长。”墨君漓低头瞅了眼自己身上那套桃色的衣裙,只觉心间一梗,喉头立时便泛了甜。

    他这会想起来这是个什么裙子了——当日那老裁缝说这是他心目中“桃花仙子”穿着的衣裳,那么多丝绡绸缎,他配了许久才得出这么一套。

    他那时见这裙子的颜色不错,用料扎实,尺码也正好,想着小姑娘若是穿了,春日里上山游玩,一定是极为好看,脑子一热,便顺手买下了。

    结果……

    这玩意穿起来像不像是桃花仙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便要讨厌起桃花了。

    “那你倒是会挑。”一挑就挑了她看着脑壳最痛的那一套。

    小姑娘似笑非笑地弯了眉梢,按着他坐到了小桌之前。

    她放下妆奁,拉开那只螺钿雕花的大漆木匣,从其内依次取出了两盒子妆粉,各色的面脂、口脂,一小块眉黛,并上一小碟泥金。

    墨君漓瞅着那摆了一桌的各式妆品,喉结微动,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阿辞,你这……你会化妆吗?”少年满腹狐疑——在他的印象中,小国师甚少涂脂抹粉,偶尔有那么几次,仿佛也都是灵琴等人给她画上的。

    “不会啊。”慕大国师回了个坦坦荡荡,“不过问题不大,灵琴她们化妆时,我已在旁边看过许多次了。”

    谷</span>

    “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我早就烂熟于心,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墨君漓闻言,膝盖登时便软了,他坐立不安地蜷了蜷手指,眼神微闪:“你确定?”

    “确定。”小姑娘自信点头,“这东西,总归是难不过画符——我连最难绘制的符箓都能学会,当然不至于连这个都画不好。”

    “那好,你画吧。”少年见状,当场放弃了挣扎,只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好嘞!”慕惜辞飞速应声,墨君漓无端便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点兴奋意味。

    他怀疑这小丫头早就想拿别人练手了,只是她自己不喜装扮,平日又不好意思总折磨灵琴。

    ……他不会变成她手下第一个枉死鬼吧?

    少年的心肝骤然一抖,依着慕惜辞的吩咐,乖乖闭上了眼睛。

    好在小姑娘的动作虽然生疏,下手的力道却是不轻不重,这倒是让他悬着的心脏,略略稳下了一分。

    慕大国师抄着上妆用的软质毛刷,一丝不苟地为少年擦着妆粉。

    她的确是不会化妆,但她的丹青尚可,在她眼中,上妆与工笔丹青无甚差异,唯一的不同,便是人脸上的肌肤,远不如宣纸来的平整。

    这倒巧了,她前生征战数载,条件艰苦,并非时时都找到桌椅板凳,大多书信,都是她在随便寻来的一块石头桩子上写就的。

    是以,她对控笔之道早已练至炉火纯青,就少年脸上这点起伏,在她眼中还算不得什么。

    小姑娘敛着眉眼,将脑中的景物拆解成丹青,按部就班地给墨君漓描眉画眼、施朱设钿。

    末了她又拿细头花枝(勾线笔名,小花枝)蘸取来些许泥金,混着面脂,在他眼角勾勒出一片盛放的金边夭桃。

    “好了,你睁眼看看。”慕惜辞放下画笔,缓缓吐出口浊气,一面摸出奁中铜镜,笑吟吟地递去他面前,“我觉得还不错。”

    墨君漓下意识地应声抬眼,眸光在触及镜面的一瞬倏然轻颤。

    镜中人的眉眼本就偏长,被人拿笔墨描画后更显媚眼如丝,凭空便多出了几分说道不明的勾魂之意。

    他眼角开着大片妖娆的桃,泥金点出的花蕊在日色下熠熠生光。

    小姑娘给人上妆的技法尚不娴熟,不曾彻底遮掩掉他面上分明的线条,可残存着的那点英气又恰冲淡了桃红一色的极致柔婉,反令那种美感愈发的清晰而纯粹。

    这样的妆容,再配上这一身衣裳。

    一眼望去,他竟真像是桃林深处长出来的花妖。

    “可惜我不会绾发。”慕惜辞放轻了声调,自匣子里摸出一条丝带,松落落系在少年的颈上,略微遮了他的喉结,“不过,这样也挺好。”

    “这样就够了。”墨君漓怔怔盯着镜面,心下猛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见鬼,他居然感觉他女装也还不错??

第四一六章 他好像上当了

    不不不,墨君漓你要清醒一点,这是女装,不是男装啊喂!

    少年用力晃了晃脑袋,企图甩掉脑子里某些越来越危险的想法。

    小姑娘歪着头盯着那镜中之人看了半晌,而后自妆奁底层摸出只小小的绢布桃花枝,简单扭了个造型后,便将之随手别去了墨君漓的耳畔。

    这花恰与他眼角勾勒着的金边桃花相互交映,一眼过去,既像是眼尾的桃花开上了鬓角,又似鬓角的桃花融上了面颊。

    “走,阿衍,我们去院子里转转。”插好绢花的慕大国师心满意足,笑吟吟轻抚了手掌。

    墨君漓闻此不由得膝盖一抖,脑袋里乱糟糟的想法登时便飞去了九霄云外。

    他可怜兮兮地仰了头,黑瞳内满是求饶意味:“还要出去转啊……”

    “衣服都换了,妆也画了,不出屋转转怎么能行?”小姑娘瞪着眼睛说了个理所当然,“再说,又不走远,就在院子里走一圈,回来我就帮你把脂粉洗掉了。”

    “万一赶上灵琴他们回来……”少年硬着头皮嘟囔一句,让他穿女装还化妆已经是极为突破他的承受上限了,再要他穿着这套出屋走两圈……

    他想原地装死。

    “放心,不会的,这会离傍晚还早着呢,走一小圈的时间肯定是有的。”慕惜辞鼓了鼓脸,黑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锁紧了面前的少年。

    墨君漓只尝试着稍微挣扎了那么一小会,便麻利地败倒在了她的眼神之下。

    ——其实他也不想穿着裙子出门乱逛的,但是……但是小姑娘跟他撒娇(?)诶!!

    于是慕大国师高兴了,当即利落地收好妆奁,拉上换了一身女装的少年,蹦哒哒地出了屋。

    眼下那日头尚未堕下山腰,仄歪歪挂在山巅上下,亦是别有一番韵味。

    小姑娘乐颠颠地眯了眼,那泛了金的日光打在墨君漓身上,即刻便将他衣袖与裙摆上的缀着的无数桃花,映得生生活了过来。

    日色进一步柔和了少年的眉眼,软薄的丝绡在那强光之下近乎融化。

    他周身弥散着的花妖之气被一股秾艳却不失缥缈的仙气取代,此时的墨君漓竟更像是褪去了妖身的桃花仙。

    她就说嘛,阿衍穿女装一定会很不错。

    慕大国师目光灼灼,定定盯着院中那满身桃色的清瘦少年。

    她拉着他在浮岚轩的小院里走了整整一圈,待她将最后一棵挂了果杏树都与他介绍完毕,她忽的敛眸发出了一声低叹。

    墨君漓耳尖微动,心下本能地紧张了一瞬:“怎么了?”

    “没……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可惜。”小姑娘绷着唇角摇了头,“你穿着这身很好看,但是我没法子把你现在的样子留下来。”

    “快到傍晚了,现画肯定是来不及的。”她说着,委屈巴巴地低垂了眉眼。

    少年见状,脑子陡然一抽,一句话不经大脑便顺嘴扔了出来:“没关系啊,阿辞。”

    “我以后再穿给你看就是了。”

    这话甫一出口,他便不住后了悔,怎料慕大国师闻此,却是瞬间抬了头。

    她面上丝毫不见先前的委屈之状,眼睛倒是亮得像晚夜的北辰:“真的?”

    墨君漓瞅着她那样子,嗓子眼无端一堵。

    ——他觉得他好像是上了这小丫头的当,但他没胆子说。

    几个崽子在国公府内笑笑闹闹,紫宸殿内殿之中的氛围亦称不上有多沉重。

    待云璟帝屏尽了殿中宫人侍卫,偌大个房间只剩下三人之后,慕文敬立马便松懈了身子,整个人烂泥一般软塌塌地缩进了大椅,那样子,倒神似醉酒后的慕修宁。

    “小敬,你这老家伙惯会偷懒,”余光扫见他这造型的云璟帝禁不住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开口便是一段笑骂,“方才在殿上,你才正经多久,这就又瘫下来了?”

    “得了吧陛下,你可别取笑我了。”老将应声,懒懒挥了下手臂,“再不瘫,人就要废了。”

    “北疆这一趟,可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折腾了个够呛!”

    墨景耀闻此不由一阵沉默,他端坐桌后怔了少顷,原本挺直的腰杆,亦无端瘫软了三分。

    “也是……小敬,这一趟辛苦你了。”帝王抬手按了按自己发痛的眉心,眸中缓缓浮现出些许疲倦之色。

    他抄起桌上香匙,随手一敲桌角放着的那樽青玉香炉,金玉相击,登时便是一声清越脆响。

    “那些消息……究竟是从何处走漏出来的,你可查清楚了?”墨景耀道,发了浊的眼瞳晦暗不明。

    “大抵是查清楚了,”慕文敬微微正色,“我已派了‘枭’并上军中十几位精锐,潜去随聿拿人了。”

    “嗯,动作得尽量快些,免得他们反应过来,再节外生枝。”云璟帝轻轻颔首,话锋骤然一转,“果真是那头放出去的消息?”

    慕文敬不曾回答,只敛着眉目,无声默认下来。

    墨景耀见此冷然一笑:“他们的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怕就怕,他们的胆子还不止这点。”一旁静默许久了的墨景齐突然出声,“陛下,国公爷返京之前,韵儿曾在京外截获过去往那头的消息。”

    “正是自寒泽皇都发出来的。”

    “皇兄,你的意思是,”云璟帝闻言猛然锁了眉,“老五他们不仅有胆子向外泄露小敬的行踪,还有胆子行那等通敌叛国之事?”

    “有切实的证据吗?”

    “陛下,您要清楚,”晋王听罢,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微皱的衣角,“将国公爷的行踪泄露给他国君主,本就是在通敌叛国。”

    “至于证据……想来七殿下那里已搜罗得差不多了。”

    “我想,依他的性子,多半会趁着寒泽使臣来京的契机,寻一个合适的时间,将此事彻底翻上明面。”

    “阿衍那小子一向手快。”墨景耀紧绷的面容刹那舒缓了三分,眉眼间的笑意愈冷,“就是不知道……他们此番,又会先舍弃哪一只胳膊、哪一条腿了。”

    “害,以我看,多半是三殿下吧,”慕文敬闲闲耸肩,顺嘴接过话茬,“毕竟他一个傀儡胚子……留着是台前木偶,没了也无甚影响。”

    “国公爷这话说得可忒直白了些。”墨景齐抿唇,“也不怕叫那祝侯听去了,再添上一笔新仇。”

    墨景耀听罢,大笑着拍了桌案,指着慕文敬一通好损:“皇兄,你莫管他,这老小子一向如此。”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被那帮老贼记恨至斯了!”

第四一七章 今年修缮不缺砖

    “呔,陛下,话可不兴这么说,”瘫着不动的慕文敬翻眼一啐,颇为自信地扬了下颌,“那帮老贼,分明是嫉妒老夫到现在都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云璟帝闻此,喉头当时便是一梗,他皱着老脸盯着椅中的老将看了良久,两条长眉几乎拧成了疙瘩:“小敬,咱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你要点脸。”

    “?我哪里不要脸了!”慕文敬佯装一派大惊小怪,“当年京中头一号美男子,明明是我没错呀!”

    嗯,对,二十多年前的京中第一美男。

    墨景耀假笑着不想说话,咧嘴转眸望了眼自家兄长:“皇兄,你说呢?”

    “这个……”一旁看戏正在兴头上的墨景齐,冷不防便被人点了个正着。

    他应声扭头,认真瞅了瞅慕文敬那张英气犹存却难掩沧桑之色的面容,沉吟着敛了眉眼:“今年边城修缮城墙,应当是不会再缺砖了。”

    慕文敬听此微怔,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什么意思?”

    墨景齐忍笑:“毕竟国公爷一人的面皮,便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稍切下来一块,就可充作石砖。”

    “?王爷,别这样,你别跟陛下学坏了,”慕文敬瞪眼,嗷一嗓子,猛地便抻直了腰杆,力图将仪态挺得更端方一些,“我分明还帅着呢!”

    “我跟你说,你再这样,咱俩这兄弟可就做不下去了啊——”

    “无妨,不做兄弟便不做兄弟罢,”晋王笑呵呵的弯了唇角,言谈间的语调、神态,那叫一个轻描淡写、轻松自在,“我们还可以做亲家。”

    慕文敬的膝盖一抖,被他骚得险些从大椅上跌滑下来。

    他掉头一瞅云璟帝,故意摆出了满面的无辜,声线之内尽是控诉:“陛下,你刚刚可是看见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是是是,不是你说的。”墨景耀懒懒翻出个白眼,知道墨君漓那基本已搜罗了足够多的罪证后,他整个人便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孩子们成长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快,办事时的手段也愈发娴熟老道,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这几个老家伙,便能功成身退,隐在后方,安享天伦之乐了。

    “这话是我说的,行了吧?”云璟帝道,学着慕文敬先前的样子,将自己软趴趴瘫进了椅子,“不过说真的,小敬,这可不是玩笑话。”

    “我预备等着寒泽使臣安全离京、寻机会卸了那群老贼们的臂膀后,便着人择一个黄道吉日,给那两个孩子下旨赐婚。”

    “你看如何?”

    慕文敬忽然沉默。

    慕惜音看向晋王世子时的眼神,向来与看他人时的不同;墨倾韵看自家大女儿的目光也总是带着股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任似他这样粗心的人,亦能看出其间隐忍流转着的脉脉深情。

    阿音是个好姑娘,世子也是个好孩子。

    人生本就苦短,难能寻一位知心之人,他曾经拥有过,便更想全了这份难得的情谊。

    但国公府与晋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实在是太过微妙,眼热两府权势之人更是数不胜数,贸然联姻,极易引得众人群起而攻之。

    眼下朝中情势已足够紧绷,稍有变动便得是一番动荡潮涌,他当真不愿为了一己之私,这么早便打破这虚假的平衡。

    还不到时候。

    谷</span>

    不过,外人所谓的“帝王猜忌”,他这倒是真不曾担忧过——墨景耀与他是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他了解他的性情,他知道他不会因此而猜疑了慕家。

    “……陛下,你想好了吗?”慕文敬突然间喑哑了嗓子,眼底亦前所未有的酸涩,“一旦下了这道圣旨,朝臣们会有什么反应,天下人又会有什么反应。”

    “小敬,我敢将此事说予你听,自然便是想清楚了的。”云璟帝弯眼笑笑,“百姓们才不会在意这种于他们而言无关痛痒的小事,至于那帮朝臣——”

    “我会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下旨,届时再着人散出些风声,只说我有意将两府捆在一起,为的是检测两府的忠诚,令你们两相敦促、互为掣肘。”

    “这样一来,他们便不会生出那么大的意见了。”

    “当然,光这样也还不大足够,等着下旨之前,咱们再喊来明远在朝上闹上一闹……”墨景耀说着,嘿嘿一阵怪笑,“军|功换圣旨什么的,也不是很罕见嘛。”

    “再加上明远的年纪还小,他来闹,便叫少年意气,热血上头,为了自家长姐,甘愿押上自己这一身得之不易的军功。”

    “——这可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一桩美谈。”

    “话是这么说没错。”慕文敬敛眸沉思,少顷蹙了眉头,“不过陛下,这会不会有点坑明远的意思?”

    到时候,“美谈”的确是成美谈了,慕修宁却难免要给人落下一个“莽撞憨直”的印象……

    那崽子在京中的声名本就凶得很,在加上一个莽撞憨直,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害,坑他这点算什么,世人的印象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嘛。”墨景耀呲牙摆手,“再说,让他去,怎么说都比让你去要强。”

    “若你这为国征战二十载,功劳簿子累得都有城墙高了的人去了,那就成不了劳什子的美谈了。”

    “——那叫倚仗功劳,威逼君上!”

    “小敬,这名声,咱可要不得。”云璟帝慢悠悠单手托了腮,眼中晃过一线狡黠之色,“何况……明远的性子,原本便有些莽。”

    “虽说他并未莽到那种程度,总归还算是粗中有细,却也不耽误咱们暂且给他搓一个‘莽撞’的名号——这可未必是件坏事。”

    慕家下一代国公的性子越莽、脑筋越直,看起来越好掌控、越容易让有心人放松警惕,从而下意识地轻视于他。

    如此一来,反倒方便他们,私下里安排他偷摸办些旁人办不了的事。

    慕文敬听罢,渐渐安静下来,他杵着鼻尖思量了半晌,想通后不由怅然一声感慨:“……果然,论黑,还得看你们老墨家。”

    “过奖过奖。”墨景耀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一面嘚瑟瑟地从怀中摸出两封奏章,炫耀似的摆上了桌案,冲着老将招了手。

    “对了小敬,你快来看看这几道折子,阿衍那孩子出息了,前阵子江淮大水,我派他赶过去赈灾,他把差事办得可漂亮了。”

    “回来后,当地官员们都对着他赞不绝口呢!”

    “来了。”慕文敬应声起身,心中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大舒服。

    前阵子江淮大水,赈灾?

    他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第四一八章 那信到底怎么送过去的?

    慕文敬拧巴着眉毛思索了半晌,忽的记起自己还在寒泽皇都时,曾收到过自家小闺女递过去的信儿。

    那日收信时,他以为那信是阿辞借着七殿下的手,托观风阁的苍鹰捎带过去。

    那时他虽也好奇过,阿辞几时与殿下的关系这样好了,可一想到明远素日与殿下的关系,加之他走前也曾拜托墨君漓替他照拂一下国公府,便未尝继续深思,只当墨君漓是爱屋及乌,有意帮衬一把。

    但现在联系一下江淮大水和赈灾……

    老将陡然间警觉非常,他突然便品出些不大对劲的味儿来了。

    他摸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敛眸低眼,随手翻开一页,满篇的称赞霎时便跃入了他的眼帘,他瞅着那些奏章,唇角却是绷得愈发紧了。

    “陛下,江淮此番是何时发的大水,严重吗?”慕文敬满腹狐疑,面上却要强装一派漫不经心。

    “害,你在北疆打仗,自然不大清楚,”云璟帝唇边的笑意微敛,“今年江淮那雨邪得很,竟从三月足下到了六七月份,四渎八流内,光决了堤的洪口就有二三百个。”

    “淮城官仓内屯的粮食基本遭了水,余下米粮不足十之一二。”

    “若非阿衍那小子办事得力,又颇有远见地提前囤了数百万石的米面油粮,江淮这一遭,少说要折进去一半的人。”

    “这么严重!”慕文敬闻言不由一声惊呼。

    南方素来多雨,往年江淮等地倒也没少见决口生洪之事,但似今年这般,大雨从三月下到了六七月份,决堤足足二三百处的,确乎是数百年难得一见。

    “那七殿下是几时赶去的江淮,又去了多久?”老将说着蹙了眉头,这样大的洪水,治理起来定然甚为麻烦,赈灾可不是光带去米面钱粮便能解决了问题的。

    每逢水患便极易生出各式瘟疫,处理起来既麻烦又耗费时间;且那大水退去后,需要重新修缮的房屋也数不胜数……

    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计累在一起,哪怕七殿下再有那通天彻地的大能耐,也少说得花上一个来月的时间,才能安顿好江淮的百姓、慢慢恢复他们的生计吧?

    所以……他到底是何时去的江淮,阿辞的那封信,又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皇子府和观风阁的人,还能认阿辞这个半大的丫头不成?

    再者,他这时间才刚想起来,即便是他们离府之后,阿音手中也仍旧攥有半个队的“枭”,阿辞若想要递送消息,为何不派“枭”来,反而要麻烦观风阁?

    虽说有陆丘在,经由观风阁递信自然是更方便、快捷一些,但“枭”中之人惯善疾行与伪装,也没比观风阁的苍鹰差多少啊!

    慕文敬如是想着,心中的犹疑更重,墨景耀闻此微微一怔:“阿衍几时去的江淮……这可有段日子了,你让我想想。”

    帝王话毕,杵着下巴略作沉吟:“六月……六月多少来着?”

    “哦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是六月二十晚上下的旨,他是六月二十二清晨一大早离开的京城。”

    “那小子一早就想好应对措施,动作快得很。”墨景耀很是得意扬了眉眼。

    “除了朝廷里分出去的那批侍卫,他自己的人提早到了一步,先帮着处理了不少问题,等他赶到后又折腾了二十来天,七月十三的夜里便抵京了。”

    “怎么样,这活他办得是不是特别利落?”提到自家这生了出息的儿子,云璟帝的脸上便处处洋溢着自豪之色。

    他一面不遗余力地称赞着墨君漓,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文敬的脸色。

    谷</span>

    他试图帮他的好大儿在未来老丈人面前悄默声地多刷几番好感,免得日后他和小阿辞的“奸情”暴露出来,他再挨了他老丈人加大舅子的无穷暴揍。

    虽说男孩子自小习武可谓是皮糙肉厚,但阿衍那小子的皮再厚又能厚到哪去?

    他常日生在京中,不说娇生惯养,也不至差去太远,这便是怎么都比不上,慕家这对终年泡在边关前线里的父子。

    毕竟,沙场上的刀光剑影,可比朝中这般的波谲云诡,要来的直白、粗暴得多。

    后者攻心,前者锻身——就依他儿子的小身板,指定是扛不住。

    “利落……倒是极为利落。”慕文敬扭着面容,神情复杂。

    听见那句“六月二十二”和“七月十三”,他只觉自己的头皮在刹那之间便麻酥酥地发了炸,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慕文敬瘪了嘴,双手一抬,冲着云璟帝就是个揖礼:“不过陛下,老臣有一事尚且不明,还请陛下指点一二。”

    墨景耀登时被他这下吓丢了半条魂去,原本咸鱼一样瘫在椅子里的帝王当场起了身,手臂上的寒毛是一茬压过了一茬。

    见鬼,他这老兄弟私下里几时变这么正经了?

    云璟帝瞪着眼睛搓了胳膊,声线无端发了抖:“小敬,你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别给我整这一套,我不经吓!”

    ——正常点啊混蛋,摆这一出他害怕啊喂!!

    慕文敬闻此冷笑一声,当即慢悠悠收了窄袖,眉梢攀上了些许凉意:“陛下,七殿下麾下之人,曾在七月初五递来过一封书信。”

    “并且,那封信是阿辞写的,亲笔——”慕文敬弯了唇角,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

    “我原以为,殿下当日就在京中,阿辞能抽出空来寻他,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可今儿你却告诉我殿下那时在江淮赈灾。”

    “那么,阿辞这封信,究竟是怎么发到江淮来的?”

    “难道说,观风阁和皇子府的人,当真都认识她这个小丫头?”慕文敬缓缓吊了眼角,事关自家闺女,他这眼神便越加的随和友善起来。

    墨景耀看着他两眼之内愈渐清晰的“弑君”二字,心下连连大呼了不妙。

    但他终究是在朝中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帝王,纵然心中已慌成了一团,面上仍旧不显分毫,并飞快编出了个合适的理由:“我道是什么,原是这个。”

    “许是阿衍那孩子,在离开前将自己府中备用的玉令留给了阿辞罢。”

    慕文敬闻言眉头不展:“那……阿辞为何不调用府中留着的‘枭’?”

    “这不比求助皇子府来得快多了?”

    “害,这话说的,好像你有告诉过阿辞,府中有‘枭’似的。”云璟帝懒洋洋翻了个白眼。

    他在赌慕文敬这个糙惯了的老货,一定没跟小姑娘讲过“枭”的存在。

第四一九章 老父亲的心跌宕起伏

    啊这,这个……

    慕文敬闻言不禁愣了又愣,他抠着脑袋回忆了半晌,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仿佛的确是从未跟小闺女提到过“枭”。

    这样看来,阿辞应当只是得了殿下给的备用令牌,并非是他担忧的那种情况。

    于是他面上忽的一讪,先前那股又带嘲讽又发了凉的笑意,登时便再挂不住了。

    “这……咳,我好像是真给忘了。”慕文敬举目望天搓了手,一面悄默声地向后退开两步。

    他假模假样地重新抄起本桌上奏章,翻开一页,一本正经地胡乱称赞:“啊哈哈,陛下,你看七殿下这灾赈的多漂亮是吧,哈哈,果然是皇子中的表率——”

    云璟帝见状却是故作了一派高深莫测,但笑不语,同时心下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忽悠住了,不然阿衍那崽子的腿,今天只怕就不能要了。

    墨景耀如是想着,殊不知慕文敬在察觉自己“误会”了墨君漓后,心中亦是跟着定下了三分。

    平心而论,他确实很是欣赏墨君漓的能力与品性,但他欣赏他的能力品性,并不代表着他会希望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

    老将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掌中奏章,眸底不由得浮现出些许复杂之色。

    其实七殿下无论是身份样貌,还是心性品行,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好,倘若他不是天家的皇子,倒真是位可遇而不可求的良婿。

    奈何他不但是天家皇子,还是位才能出众、颇有城府、被云璟帝看好,未来极有可能会承继大统,成为下一任乾平帝王的皇子。

    这就不太行了,帝王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注定做不了那专情之人,先皇后和云璟帝的下场,便是此间最好的例子。

    他自己的女儿,他当然了解,别看阿辞那小丫头平日瞧着安安静静,实则骨子里的性子,是和她娘一样的又倔又烈。

    她不会容忍自己丈夫的枕侧还留有其他女人。

    但帝王与亲王不同,亲王尚可不纳妾,帝王却极难不纳妃。

    所以——

    慕文敬慢慢绷紧了唇角,想到那两个孩子,他这时间才突然反应过来,七殿下平常对阿辞实在是忒好了些。

    好到多少是有点超乎了“爱屋及乌”的范畴。

    ……娘个球的,这小【哔——】崽子不会真看上他宝贝闺女了吧?

    慕文敬刚放下的心脏霎时重新悬进了嗓子眼。

    他捏着奏折的纸页,双目渐渐放得空洞呆滞,脑中疯狂回想着他从前见到过的、两人相处时的滴滴点点。

    他认真排查了每一个瞬间,连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直到排查到最后,他发觉那两个孩子的行为确乎是没什么逾距之处,又细细想过自家小女儿的年纪,这才略略舒缓了眉目。

    还行,没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就是他老觉得殿下看他闺女的表情,跟他有点像。

    可能……是看小姑娘生得可爱,忍不住把她当妹妹宠着了吧,毕竟阿辞和乐绾的年龄相差不大。

    而且,殿下也不至于会心悦上自己的妹妹。

    慕文敬心下暗忖,片刻忽又想起了新的麻烦。

    ——七殿下那头是没什么问题了,但他宝贝女儿这里好像不行了!

    小姑娘今年刚满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放着殿下这么个温柔体贴、品行端方还长得帅的皇子在身侧,她真的不会一个不慎萌动了春心吗??

    谷

    嘶~不行,回头他就告诉阿辞,以后得离着七殿下远点。

    慕文敬顾自颔首,少顷却猛地摇了头——

    不对,都说求之不得心常爱,这也不能离太远了,小孩子年轻都叛逆,他直接这么跟她说,搞不好那小丫头会非要逆着他来。

    这不行,这不好,他得想个办法,让阿辞注意不到七殿下。

    要不……

    慕·老父亲·文敬猛然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紧了云璟帝。

    后者只觉背脊一紧,浑身地寒毛立时根根倒竖,额角无端便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小敬,你这眼神是……”墨景耀假笑勾唇,手指颇为无措地蜷了又蜷。

    见鬼,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这老家伙,他这会又抽了什么风?

    他怎么看着他眼里的“弑君”,好像是越来越清楚了?!

    “陛下。”慕文敬扔了奏章,陡然上前抓住了云璟帝的手,神情诚恳万分,“要不,咱们给七殿下脸上烙个面具吧!”

    “这样,阿辞就不会注意到他了!”

    墨景耀:???

    云璟帝错愕万分,云璟帝逐渐麻木,云璟帝面无表情,云璟帝心硬如铁。

    “小敬,我们阳间人不好总干这样的阴间事。”墨景耀无情抽手,深深唾弃,“扶离的食铁兽会被你饿死的!”

    “既如此,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慕文敬敛眸吐息,轻轻颔首,“这样一来,陛下,老臣只能对不住您了。”

    墨景耀闻此不受控地抽抽嘴角:“你准备干嘛?”

    慕文敬森然一笑:“内伊组特(做掉他)!”

    “……”云璟帝忍无可忍,转头薅了上那看了不知多久戏、瓜子都嗑出来小半盘、瓜子瓤攒了一小捧的墨景齐——

    “皇兄,揍他!!”

    “诶~哎呀,嗨。”猝不及防又被人薅上“战场”的晋王连连叹气,继而不情不愿的摸出块手帕,将那捧去了皮瓜子仁小心包好,放在了桌上。

    ——楚楚最喜欢吃瓜子,但她嫌瓜子有皮嗑起来麻烦,常日里她吃的瓜子,都是他逮着空闲,一颗颗剥出来的,这一捧瓜子,自然也是给她嗑的。

    墨景耀老远瞅见自家兄长的动作,眼皮子顿时又是一跳。

    好在晋王这可耻的腻歪行径并未持续太久,他甫一收好瓜子,旋身便冲着慕文敬一个虎扑冲上去了:“亲家,你千万要冷静点啊~”

    最终,慕文敬到底是没能有机会当真跑去给墨君漓烙上个面具,或是直接干掉这恼人的崽子,只怀揣着一颗老父亲跌宕起伏的小心脏,惴惴不安地出了宫。

    待他回了国公府,墨氏兄弟早已离去,浮岚轩的大门也已关闭多时。

    他站在轩外,略显焦灼地踮脚望了望院中灯火,思量许久,究竟是不曾抬手叩门。

    ……罢了,那小丫头理智得很,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未必就能看得上七殿下。

    孩子们的事情,且先顺其自然着罢。

第四二零章 不如这样,我们……

    次日清晨,墨绾烟薅着慕修宁,二人一齐赶到鸿胪寺时,宿在驿馆之中的叶知风才将将起身。

    这倒不是她有多贪眠,只是一来从寒泽一路奔波至此,她这占星术士的脆弱身板的确是有些承受不住。

    二来,昨儿那满殿的“灯笼”、“太阳”,亦着实令她眼珠发痛、脑壳发晕,可谓是身心俱疲。

    甚至,直到叶知风今晨起身之时,她那昨日被晃得够呛的眼睛,还没完全缓和过来呢。

    ……还好那位乾平帝王,不曾命那两个身负救世之功的大功德者陪她,不然她这双眼睛,非得瞎在乾平不可。

    坐在榻上愣神的北疆圣女怔怔想着,瞳底不由得浮现出些许后悔之色。

    ——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忍不住惆怅,当初她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怎么就把那望气术的收敛之法给忽略了去呢!

    叶知风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只恨不能回到数年之前,给年幼时惫懒至极的自己一顿暴打。

    罢了,她认命了,大不了这几日尽量垂着眼皮,尽可能不去看那些人便是。

    少女无声叹息一口,不轻不重地抬手叩了两下床架。

    在门外静候多时的阿洛闻此动静,忙不迭推门碎步入了屋内,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焦急之色:“殿下,您总算醒了,可要先行用膳?”

    “先更衣罢,早膳倒不必太急,我没什么胃口。”叶知风稍加思索,“阿洛,你可清楚,那位乾平公主与慕小公爷,几时会到?”

    “这……殿下,他们已经到了。”阿洛哭丧着脸垮了唇角,上前将那紧闭的窗帘略略拉开了一线。

    屋外的晨光明媚得几近刺目,透过帘栊,即刻便打上了少女的眉眼。

    叶知风被那日色晃得懵了又懵,声线中都带上了丝丝缕缕的茫然:“那他们人呢?现在几时了?”

    “已经辰正了,殿下,您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阿洛放了掌中布帘,半搀半拽地将自家殿下扶下了榻,“眼下慕小公爷正候在寺外,乐绾公主就在前院厅里吃茶。”

    “殿下,咱们的动作,可得快一些了。”

    叶知风木然点头,任由小侍女给她麻利地换上了一身轻便常服,又飞速梳好了妆。

    主人家就等在前院,她这个客人自然不好耽搁太多时间。

    加之她在昨日的接风宴上(因不想抬头直面满殿灯笼)委实吃了不少,这会子不算饿,就不曾传膳,仪容甫一整理妥当,便带着阿洛,径直赶去了前院小厅。

    “知风昨儿睡得太沉,便今早起得晚了些许,是故迟来。”叶知风老远就瞥见了那一身火色的娇俏姑娘,由是入厅后便轻巧地福身行了一礼。

    “有劳公主久等,望公主莫怪。”

    彼时小公主刚吞下手头最后那块点心,转眸瞥见娉婷而至的叶知风,猫眼不禁猛然一亮。

    她见她缓步入了厅,一身素衣仿若是冬雪织就,她那染了霜的裙摆,行走间如冰川融雪,微光粼粼,清冷却不刺骨。

    没了先前那等略显微妙的“误会”之后,只需一个照面,墨绾烟便在心中,对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异国公主,生出了无限的好感。

    ——毕竟京中那些循规蹈矩、举止得宜的世家贵女她早就看得腻了,而今骤然来了个样貌气质皆与常人不同的北疆圣女,她自是极为稀罕。

    “长公主言重了,寒泽距此路远山高,您颠簸一路,定是十分劳累。”

    “如此,总要睡得久些才是,何来怪罪之有?”大饱了眼福的小公主笑眯眯弯了眉目,起身还礼,唇边的笑意愈绽愈欢,“还未问过长公主,昨夜在馆中睡的可好?”

    “屋暖衾柔,当然极好。”叶知风敛眸应声,长睫遮掩去她眸底的小小激动——她来乾平这么久,可算是见到个正常(稍微些的)人了。

    虽说眼前这位乾平公主身上的天家贵气亦甚为浓郁,浓到令她很难看清她的面容,但与昨日那几个晃得她眼仁疼的大灯笼相比,墨绾烟简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神女在上,她以后真的再也不想来乾平这个鬼地方了!

    叶知风悄然泪目,小公主含笑一勾唇角,言语间关切万分:“方才见长公主行色稍显匆忙,您可曾用过膳了?”

    “若不曾用,可需本宫命人锻些吃食过来?”

    “不曾,不过公主不必这般麻烦,知风暂无胃口,不想用膳。”叶知风道,昨天接风宴上的那一顿给她塞的,基本已经让她失去对食物的欲望了。

    她现在无限接近无欲无求,只想尽快找到同盟,解决他们寒泽国运为人盗用的问题。

    至于其他?

    呵,她还不想英年早瞎。

    叶知风面上含笑,心下嚎了个惊天动地,等她来日回了寒泽,她定要寻机会狠狠敲一顿叶天霖的闷棍——他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自己过来出使呢?

    “唔,也是,昨儿宴上尽是些大鱼大肉,油腻腻的想来便不好克化。”墨绾烟蹙眉沉吟,指尖轻轻点了手背,“不如这样,我们……”

    小公主无意识略略拖长了声调,叶知风被她这旷远非常的尾音激得悬了一颗心脏。

    ……千万别喊什么糕点汤品啊,她现下是真撑腻得慌,莫说宫中寻常的清淡菜品,便连开胃消食用的果糕梅干她都未必能咽得下去。

    灵宫向来与民同食,官家庖厨做出来东西却是一贯的细致繁复。

    如此端上案来的佳肴虽色香俱全,入口却浑不见菜蔬本味,她吃不惯。

    叶知风忐忑地捏了衣角,正发愁着若等下小公主真叫来了点心甜汤,她该如何收场,便见那红裙姑娘轻快地拍了手掌。

    “长公主,我们去集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吧!”墨绾烟的猫眼发了亮,“虽说坊市里的菜色比不上宫中和驿馆的精致,但味道绝对不会差。”

    其实她一早便想尝尝京中集上的早点了,只是往日里她哥不大愿意陪她出门,大早上的,她又不好意思跑去国公府打扰慕家兄妹,这才拖到现在都没去上。

    听人说中集南街有一家包子铺,蒸出来的包子味美价廉,她馋了许久,今儿总算能逮着个机会,跑去一饱口福。

    “长公主,您看怎么样?”小公主目光灼灼,叶知风闻此却是有着刹那的怔愣,她没想到墨绾烟身为一国公主,性子竟是这样的率真随性。

    ——她喜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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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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