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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一章 饭后笑谈

    少年话毕,看着她勾唇一声轻笑,小心抽出被她攥在手中的那一角衣袖,将她的素手塞回了闺房,随即仔细拢上了那扇雕花木窗。

    轩窗关好的刹那,小姑娘的面上有着瞬间的忪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拂不去的烧灼之意。

    她突然就听懂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了。

    ——他可能没她想得那般六根清净。

    慕惜辞颤巍巍地伸手捂住了脸,半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那股热气果然已腾上了她的顶上三花,她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那热气灼得翻滚开来。

    她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继而猛地转身扑上了拔步床,她抱着那床锦被,小脑袋深深地埋入了被褥之间,纤长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被面。

    见了鬼了,她分明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又不是那等十二三岁、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姑娘了,这会怎么还能被这种压根没能说出口来的东西,臊成这个样子?

    抱着被子的慕大国师忍不住小小的怀疑了一下人生。

    奈何眼下她的脑袋已然被烧成了一团分不出个数的浆糊,她思索了数遭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将那满脑子的想法尽数一丢,顾自僵着身子洗漱去也。

    她从前怎就没发现,这狗男人还有这样一面?

    换好了衣衫、强行将自己按进被窝的慕惜辞盯着床幔发了懵,这会她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一点没错——男人只会影响她起卦排盘的速度,她该找机会刀了他。

    对,明儿起来就去刀了他!

    小姑娘煞有其事地点了头,并在盘算着要如何刀了墨君漓之时昏沉睡去。

    待到次日晨起,天光大亮,昨夜五皇子墨书远在府中撞鬼之事,便已然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虽说府中管事们在巡逻侍卫发现墨书远的第一时间,就已竭尽全力地封锁了府中消息,可他撞鬼窜稀还落水的事却依然是不胫而走,并以最快的速度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墨书远醒后得知此事,一口老血当时便卡进了喉咙,险些两眼一翻,原地再昏死过去一次。

    好在习武之人的体魄一贯算得上强健,即便他被那走漏出去的风声气得头晕眼花,亦终究不曾再度丧失一次意识。

    “这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消息!”五皇子府,墨书远听着手下之人的汇报,唯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寸寸凝结。

    他重重摔打了衣袂,广袖抽在床头小柜上,拂落一只琉璃的花瓶。

    他榻边跪着府中一连串的大小管事,为首的刘管事见此情状,不由敛眉轻叹一口,略略压低了声线:“回殿下,老奴不知。”

    “老奴已将昨儿留在府中守夜的侍卫一一责打过一边了,仍旧是毫无头绪。”刘管事道,一面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墨书远撑在身边、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

    那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圈发黑泛青、似抓似挠又似掐的狰狞痕迹,像厉鬼的留下的指痕,又像枯树杈子磋磨刮擦出的干涸血迹。

    青年的肌肤被那些青黑的指痕衬得苍白如纸,仿佛他昨夜经受了一番鬼物们最“热情”的欢迎。

    刘管事看着那些发了黑的青痕,目光又悄然挪去了他的脖颈。

    他脖颈处同样有那些诡异的青痕,且那颜色好似比手上的还要更深。

    他眼下乌黑,眼窝凹陷,原本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的容貌,一夜之间憔悴了不知凡几。

    他们在他身上,再寻不到半点他平日里身为皇子的风姿。

    也许……根本就无需他人刻意向外泄露出什么风声,凡是能见到自家殿下这副尊容的人,只怕下意识地便会想起“撞鬼”二字吧。

    老管事在心下暗暗腹诽,面上的恭谨却一如往日:“是老奴无能,还请殿下恕罪。”

    “查不到?!”墨书远登时暴怒,当即一把推了床头置着的玲珑杯盏,瓷杯落地,温茶飞溅,打在帐上,洇湿一片。

    “这时间你竟有胆子跟我说查不到!”青年的胸口剧烈起伏,面上因怒意浮上了层不正常的潮|红。

    于是他眼下的乌色愈青,颈间的掐痕愈重,他猛然拍案,躯壳却因一日一夜的脱水而空虚无力,摇晃间差点翻滚落地。

    “查不到,就将昨儿守夜的都杀了!”墨书远恨恨咬牙,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就忍不住心魂俱颤。

    他看到了那个被他赐了死的疯女人,她不光追着他不准他走,还给他看她腹中那一团令人作呕的腐肉。

    她还有胆子说……说那是他的骨血?

    荒唐!他几时有过那样低贱污浊的骨血!

    还有那池子底下的、他数都数不清的鬼面;以及林木之间,那铜甲持钺的无头老将。

    有一刹他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是幻还是真实,但他那满身青黑的鬼痕又似在无声提醒着他那残酷的真相,他心头的惊惧令他窒息,窒息中他几乎要被那惧意溺毙。

    “都杀了!!”他愤怒咆哮,用尽全力掷出了榻上的枕头。

    那枕头似是携带了巨力,奔着跪在最前方的年迈管事呼啸而去,却又在半路便失了全部的力道,软绵绵跌上了那一滩水渍。

    “殿下,那可都是您精心培养出来的侍卫。”刘管事低垂着眉眼微冷了声线,“数十名侍卫!”

    若说那千余名顶尖死士是墨书远手中的第一档精锐,那么平日留守在皇子府上、保护着府内安危的五百侍卫,便是他的第二道防线。

    眼下他们第一流的精锐已然被人削去了两成有余,这第二道防线便绝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那就杀了昨儿各院守夜的小厮——”墨书远气急败坏,“小厮,小厮总可以了吧?!”

    刘管事抿唇不语,他知道这会的墨书远急需寻个途径发泄,便不再阻拦,只静默回头看了眼候在门边的两名死士,眸中的不认同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猛一眼瞧上去,各院的小厮的确是无关紧要,但需知唇亡齿寒,今儿这批小厮咽了气,明儿浮动的便是他处的人心。

    此等行径,只会闹得府中上下不安。

    老管事垂了头,墨书远瞅着他的表情,发混的脑子骤然便清醒了三分。

    奈何覆水难收,此时令那些死士们立马放下小厮,只会令他在众人眼中的威严大打折扣,是谓得不偿失。

    是以,他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该死!

第三九二章 鬼话连篇

    墨书远恨得咬牙切齿,本就发了乌的眼珠上又骤然蒙了层狰狞的血丝。

    他发现了,打从昨儿晌午碰见了墨君漓,他就再没遇到过什么好运!

    先是一壶冷茶让他闹了整整半日的肚子,后是大晚上的撞了鬼,今晨起来又被人当成劳什子的饭后笑谈……

    妈|的,那墨君漓是天生来克他的吗?!

    青年心下忿忿,他扶着额头,稍显无力地向后倚靠上了床头木壁,片刻后的声线内多了几分发黏的疲惫:“解先生呢?眼下他可还在京中?”

    “若他还在京中,你便遣人去将他请进府来,我有事寻他。”墨书远道,他只觉自己仿佛是中了邪,急需寻个道行深厚的道士看看。

    虽说京城内最厉害的道士便是那梦生楼顶的“道人妄生”,凡是去寻他看过的人,无一不对之赞不绝口。

    但那道人委实是行踪不定、随性得厉害,他昨日去就扑了个空,今儿也未必能撞见他留守楼中。

    ——与其去寻他,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去找解斯年。

    更何况……就算他运气极佳的赶上那道人在楼,也不一定能有那个机会上得顶楼。

    思及此处,墨书远的眸中不由滑过一线郁色,梦生楼的那帮人简直是软硬不吃,嘴巴严得又好似宫中死士。

    这段日子以来他明里暗里试探了这么多次,竟连那位道人究竟姓甚名谁都没能问得出来,更别提他想知道的其他东西了!

    墨书远绷紧了唇角,本就偏薄的嘴唇这下更是被绷成了一条线,跪在地上的刘管事闻此不禁压低了脑袋:“回殿下,解先生眼下就在相爷那里。”

    “只是,殿下,先生恐怕进不得咱们皇子府。”管事说着垂了眉眼,“您忘了,三年前陛下曾下过圣旨,不准解先生再出入京中皇子府,也不准他再做皇子谋士。”

    “是以……”要想去寻解斯年,就只能他亲自动身,赶往廖氏相府。

    青年听罢呼吸一窒,半晌扯着唇角一声轻嗤,隔了这么久他还真有点忘了云璟帝的那道圣旨,现在想想,当初他让解斯年入四皇子府就是个错误!

    他该派宿鸿那个废|物去四皇子府、留解斯年在身边才对。

    左右他那位四哥不学无术,身上也没多少道行,一个半吊子的宿鸿足够将他骗的团团转了。

    可惜……

    墨书远的眸色越发阴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攀附着的那些青黑鬼痕,忍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继而锦被一掀,扶着床头,勉强撑起了身。

    “来人。”

    *

    “斯年见过殿下,”相府后院,解斯年扔下手中未下完的棋局,起身对着墨书远行了揖,唇边的笑意浅浅,眸内波澜不惊,“多日不见,殿下,别来无恙。”

    “解先生,免礼。”墨书远抬手虚扶了青年的手臂,拉着他顺势落了座。

    入座后他低头粗粗扫了眼桌上残局,见一眼过去也寻不到什么特殊之处,便不再顾它,只广袖一拂,屏退了周边下人,迫不及待地将昨日经历的种种,稍加修饰,一一道给了解斯年听。

    “……解先生,就是这样,你看。”墨书远垂眸抿了抿唇,一面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衣袖。

    袖中那条手臂上缠满了青黑印记,他微一闭目,嗓音之下带了点遮掩不去的惧意:“你看看,本殿这是不是中了邪?”

    谷</span>

    好家伙,这帮厉鬼对这厮的怨气,可是够深的呐。

    瞥见那些痕迹的解斯年不由得眉梢一抖,虽说他一早便得了自家主子传来的消息,心中对墨书远的惨状也算是有所预计,这会却仍旧被他身上的那些鬼痕给吓了一吓。

    他这是被人家抓着暴揍了一晚上吧?

    胳膊上都快没什么好地儿了。

    也是活该。

    解斯年心下凉凉腹诽,面上却佯装出一派笑意温柔。

    他细细打量着墨书远的手臂,假意捏指掐了道诀,像模像样地闭了眼:“殿下莫慌,是不是中邪,草民一探便知。”

    “先生请。”墨书远颔首,随即紧张万分地捏紧了衣袖。

    解斯年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诵了一小段宁神用的经咒,片刻后唇边的笑意尽敛,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凝重认真。

    “先生,怎么样?”墨书远见状禁不住紧张更甚,解斯年则看着他缓缓蹙起了眉:“殿下,您的确是撞了鬼,但所幸,并未中邪。”

    “没、没中邪?”墨书远闻言一愣,良久都没能缓过神来,他双目放空,失了魂似的低声喃喃,“若是没有中邪……我怎会看到那些东西?”

    除了昨夜,他平日可是从没见过鬼!

    “这就是斯年想问殿下的了。”解斯年绷着面容,双眸紧锁了墨书远的眼,“殿下,您可还记得,昨夜您是几时去的园中,是在子时三更之后,还是三更之前?”

    “这、这本殿不大清楚,我没注意。”墨书远的脸上闪过一线尴尬,他昨天那一场腹泻闹得严重至极,他也记不得自己在恭桶上到底坐了多久。

    他只记得自己下来的时候,腿都坐麻了,脑袋也蹲的发迟发钝。

    “那,您府中可曾埋有下人尸骨?”解斯年挑眉,“尤其是您昨儿撞见的那几个……府中可埋过他们的尸首?”

    “咳,这个,”墨书远脸上的尴尬愈深,“当初那丫鬟暴毙得突然,又是家生子,祖坟不在京中,本殿不得已才……”

    “是以,不瞒您说,先生,我府中的确是埋了两具尸首。”

    “那就没问题了。”解斯年听罢,慢慢舒缓了眉头,唇角亦重新浮上了浅笑,“殿下,今儿是七月十五,昨夜入了子时,便是中元鬼节。”

    “鬼节之时,鬼门大开,百鬼夜行,若留在室外,本就极易撞鬼。”

    “加之府中埋有尸骨,易引起亡人执念,您昨儿下午又教一壶冷茶闹了肚子,所泄的阳火过多,身上阳气偏弱,身体发虚,这才撞见了厉鬼。”

    “至于那些厉鬼对您所做之事……殿下,厉鬼大多是没有理智的。”解斯年微笑,鬼话连篇,“所以,您不必太过担忧。”

    “这两日,您只需好生调养一下,在这些鬼痕消失之前,不要再随意出府走动便是。”

    “这东西……需要调养多久?”墨书远迟疑,倘若只是一两日不让他出府还好,但要是超过了这个时限……

    那只怕,会误了事。

第三九三章 “雷击桃木”

    墨书远的眼底浮现了一抹不耐的焦急之色。

    今晨起来他拢共收到了两个消息,其一为他昨夜撞鬼落水之事,已传遍了大半个的京城。

    其二,则是聿川生变,慕国公不曾死在那埋伏之中,反倒是那百余名的他国死士,被慕家的人给杀了个干净。

    这时间,只怕那些人的尸首,都已经被人送到了各国君王的金銮殿上了。

    且聿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今日离着聿川设伏之日又已过了一日有余。

    哪怕慕国公为了安抚寒泽使臣,命众人在聿川驿馆多休息上那么一天半天,至多也不过再有两日,慕文敬便能带着那北疆圣女安然回京了。

    届时,就有他忙的了。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被云璟帝盯上,慕国公回程消息是他放出的这件事,绝不能被第三人知晓。

    他得时刻防备着慕家那支“枭”的探查,没那么多闲工夫留在府中虚耗。

    墨书远想着,看向解斯年的眼神愈发急切。

    “殿下放心,不会太久。”觉察到他话中急意的解斯年勾唇一笑,眉眼温和非常,“依殿下的体魄,在府中略微休息个八|九日,便能大好了。”

    “八|九日?”墨书远闻言,面色不禁大变。

    他原想着,若解斯年说要休养三五日,他便勉强在府中安生待上个三天,余下两天小心些行事,哪成想竟不止三五日!

    八|九日……这么长时间,估计那寒泽使臣都要议和完毕、准备打道回府了,他若真在府中憋这么久,岂不是要错失许多良机?

    这绝对不行!

    墨书远的心头骤然一紧,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只需防备着自家三哥便已万事大吉,而今多出个墨君漓不说,恐怕还要再加上个慕国公府!

    他哪能在府中等这么久?

    “解先生,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身上这些鬼痕尽快褪下、身体尽快恢复吗?”墨书远急了,忙不迭抓住了解斯年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他的衣袖都皱成了团。

    解斯年不动声色地垂眸扫了眼他的手。

    “先生,冒犯了。”墨书远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手寻了个理由,“只是那寒泽使臣入京在即,本殿身为当朝皇子,自然不好缺席太久。”

    “所以……”墨书远面露难色,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解斯年见此抬手一理衣襟:“殿下,您的意思,斯年明白。”

    “草民这里,的确是有一法子,能助殿下。”

    “解先生,那是什么法子?”墨书远双眼一亮,语气激动不已,“快说来听听。”

    “家师仙去之前,曾给斯年留下一块品质上乘的雷击桃木。”解斯年弯眼,“雷击桃木最是驱邪避煞。”

    “草民可以这桃木为基,雕刻出一块木令,殿下将之佩在身上,每日再诵上百遍的《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用以度去周身鬼气。”

    “如此不出两日,您这一身的青黑鬼痕,便可尽褪了。”

    “果真?先生手中竟有这等妙法!”墨书远眸中的激动之意愈甚,他猛一抚掌,当场立身,“解先生,那雷击桃木现在何处?你能否立即为本殿雕出辟邪令牌?”

    “家师所赠,斯年自是随身携带。”解斯年微微颔首,“眼下那东西就在斯年房中,草民可即刻去取。”

    谷</span>

    “好,先生,您快去,本殿就在此处等您。”墨书远连连应声,兴奋之余竟用上了敬称。

    解斯年见他这般模样,不着痕迹地抖了抖眉梢,陡然调转了话锋:“不过。”

    墨书远当下一个激灵,因激动而亢奋的脑子猛地一冷,心脏一突:“嗯?”

    “殿下,斯年道行浅薄,这木令于草民而言,雕琢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解斯年笑意微赧,“以斯年现下之力,雕出一方,便需尽尽全力,再在榻上瘫个十天半月。”

    “原是这样……”墨书远听罢心下一松,他还以为是解斯年舍不得那块桃木,结果竟是怕自己雕完了力竭,恢复不了。

    “先生莫慌,您尽管雕那牌子便是,事成之后,本殿定有重礼相谢,届时若先生体虚,亟待大补,所需名药,皇子府一应替先生包了。”

    “这……殿下,助人除邪驱鬼,本就为我辈分内之事,”解斯年假意推脱,“斯年行分内之事,怎敢向殿下索要报酬?”

    “虽说那雷击桃木乃家师所赠最后之物……然那东西留在草民手中并无用场,雕作牌子送与殿下,也算是物尽其用。”

    “殿下当真不必如此……”

    “先生哪里的话!”墨书远摇头,他是为君之人,自是清楚御下之道,若此番他真白贪了解斯年的牌子,日后他必会与他生出嫌隙。

    “雷击桃木何等稀有,如此珍贵之物,本殿怎能白拿了先生的?”

    “先生不必再劝,事成之后,墨某定会奉上白银万两,以谢先生。”

    “他日若有幸得见雷击桃木,本殿亦会不计代价,为先生求来!”

    墨书远说了个义正言辞,解斯年见他稳稳上钩,当即不再推脱,只怅然仰天,一声长叹:“既如此……殿下,斯年便却之不恭了。”

    “无妨,是墨某有些强人所难了。”墨书远摆手,眼神热切十分的目送着解斯年转身回屋,取来只一尺见方的精致木盒。

    他将那木盒置在桌上,打开后又小心翼翼地摸出盒中那只白绫布包,自其内请出那块发了乌的“雷击木”。

    “看来先生,很是珍惜这块雷击枣木。”墨书远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由衷感慨一句,解斯年闻此轻轻颔首:“嗯。”

    这可是他当年在观中时浇死的第一棵桃树,当然很有纪念意义,要不是为了忽悠墨书远,他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这么大块,若当了柴火,还能烤出来不少鱼吃呢。

    解斯年心疼了个真情实感,那桃树活着的时候,树干足有一人合围粗,是真真正正上了年头的老树。

    他师父发现他把那树浇死了,二话不说,抄起祖师剑,当场给他来了顿暴打,过后他心头气不过,就将那树劈了当柴,没事挑便两块出来,点火烤肉吃。

    点了这么多年,就只剩这么一块了。

    倒是便宜了这狗玩意。

    解斯年抽抽鼻子,满面肃穆的摸来刻刀,慎之又慎地雕起木牌,口中絮絮叨叨念起了烤鱼烤肉烤骨头。

    墨书远听不清他在念些什么,只当他是念经诵咒,心间对他的敬意不由又深了一分。

    ——要不,还是给解先生黄金万两吧,不然,他心不安呐。

第三九四章 含泪血赚

    解斯年手下的动作算不上快,他执着那柄纤长的刻刀,雕了足足半个时辰,木令才初初见了雏形。

    与那轮廓愈发清晰精致的桃木令牌相对,素衣青年的面色,一分一分苍白下去。

    小案对面的墨书远瞥见他的脸色,心下愧疚之意不禁越加浓重。

    ——要不,还是黄金两万两吧,万两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墨书远如是想着,解斯年则对此恍若是浑然不觉,他捏着那柄刻刀,不紧不慢地细细雕琢着,待那最后一刀落下、木令成型,他面上已是惨白一片,不见分毫血色。

    “殿下,斯年……幸不辱命。”解斯年放了刻刀,对着玄衫青年勾起道灿烂又温柔的笑,递过木牌的手上带了细细的抖。

    “这真是……真是难为先生了。”墨书远目露赧然,忙不迭小心翼翼地接了那道“雷击木令”,将之放在掌中,细细端详。

    “解先生,我平日佩戴这木令之时,可有什么禁忌?”木令入手,墨书远的心头无端一震。

    那方小小的牌子上,仿若带着点奇特的暖意,微沉,却并不压手,也不知那是解斯年无意残留于其上的体温,还是雷击桃木天然而成的雷火灵蕴。

    而他手臂上颤着的那些青黑鬼痕,好似的确随着这木牌近身,微微松动了些许。

    墨书远惊诧非常地垂眸扫了眼,自己露在衣袍的那一截小臂,临近手掌处的鬼痕果然淡下了两分,这会看起来,已不似先前那般狰狞了。

    好厉害。

    他眼中滑过一线极浅的惊叹,心中对解斯年的敬意更上一层的同时,那股懊悔之意也是愈加的深。

    ——他当初就不该让解斯年进什么四皇子府!

    倘若之前江淮大水时,留在他身侧的是解斯年而非宿鸿,那墨君漓还焉有命在?

    这会子,他只怕早就化作江河之内的枯骨一滩了。

    他也……不必这般畏手畏脚。

    墨书远思索着绷紧了唇角,解斯年听罢,苍白一笑:“无甚禁忌,只是莫要坐到它便好。”

    “此外,殿下,此物须得配合着那百遍的《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一同生效。”

    “您回府后千万莫要忘了此事,单凭一块木牌,驱除鬼气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些。”解斯年道,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悄然松了那引煞的诀。

    他方才为了装得像些,特意往自己体内打入了好些道阴煞,这才将脸弄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至于墨书远察觉到的鬼气消散,不过是他趁机扔过去的阳煞,给他造成的微妙错觉。

    阳气本就专克鬼物,阳气盛极而结出的阳煞,自然也能对付鬼气。

    当然,他打出的阳煞不多,就那么一点,至多能让墨书远生出“鬼气开始消散”的感觉,真正要靠的,还是他身上那道天家气运,以及那百遍的《拔罪经》。

    解斯年唇边的笑意不由得越发温柔,看向墨书远的眼神也恍若是在看什么“绝世冤大头”、“隔壁傻儿子”。

    “先生放心,本殿记下了。”墨书远郑重点头,挥手示意刘管事奉上万两银票,眉头微蹙,“解先生,墨某今日出门匆忙,身上不曾携带多余银两。”

    “这里是白银万两,还请您暂且收下,待本殿回府开了府库,即刻便遣人另送两万两黄金过来。”

    “白银万两已然足够。”解斯年捂着胸口假意轻咳,虚弱不已地掐出个气若游丝,仿佛下一息便要魂归阴司,“殿下,莫要折煞斯年。”

    “先生为本殿雕此木牌,大耗心血,便是为先生奉上黄金万两,墨某仍觉心中不安,白银万两又如何能够?”墨书远摇头,满面肃穆,“先生,您且收着罢!”

    谷</span>

    “殿下,您真是……”世上最好骗的冤大头啊。

    解斯年暗地里笑得肚子发了痛,脸上却仍旧装出那派心神大耗、无可奈何。

    他怅然万般地长叹一口,眼中倦意愈甚:“既如此,殿下,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若无他事,斯年恐怕要失陪了。”

    “还有一事。”墨书远放轻了声线,眼底愧疚几乎要溢出来。

    ——解先生的身体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他竟还有脸面要拉着他问事,当真……

    罢了,等他回了府,立刻便派人搜罗雷击木去吧。

    “先生,不知是不是墨某的错觉……墨某好像与我那七弟,气场颇有些不合。”墨书远敛眸,到底没忍住吐出了心底疑惑。

    “墨某打昨儿晌午见过他一面,便一直行了下运。”

    “您看,这是不是……”

    这还用问?

    这肯定是不合中的不合啊。

    解斯年闭着眼睛偷偷翻了个白眼,再掀开眼皮便已然化成了满目笑意。

    “殿下莫慌,这许是您今年正逢本命之年,多有下行之运,而七殿下却无此顾忌的缘故。”解斯年唇角微弯,毫不留情地捅出一记大刀,“若草民未尝记错,七殿下江淮赈灾有功,才得了陛下嘉奖,正是上行之运。”

    墨书远面皮一抖,膝盖忽的一痛:“先生不曾记错,七弟在朝,确乎是风头正盛。”

    “如是,便不稀奇了。”解斯年含笑颔首,“殿下正值失运之时,七殿下却行着大运,两相一撞,必然是上者更上,下者更下,这才显出了‘不合’之状。”

    “这样。”墨书远若有所思地搓了下巴,“那……先生,我该怎么做?”

    “有什么法子,能扭转我这下行之运吗?”

    “并无他法。”解斯年摇头,“殿下,斯年以为,那七殿下既行着大运,您便毋需与他硬碰,暂避其锋芒就是,以免折了自己的运道,得不偿失。”

    “左右那‘运势’二字最难琢磨,他既不可能一直行大运,您也不会整日倒霉若此。”

    “这倒也不失为一道法子……”墨书远闻言喃喃,他低头沉默了半晌,慢慢坚定了眼神,“好,那便依先生所言,暂且不去管他。”

    大不了,他先见了墨君漓绕道走,等他这股大运行没了,再动手收拾他。

    也不差这一时,他眼下还有的是东西要忙。

    墨书远暗忖,起身对着解斯年拱了手:“先生,今日辛苦您了,墨某叨扰已久,不便再留,先行告辞——先生,您好好休息,墨某自去,您不必相送。”

    “如此,便请殿下,恕草民失仪。”解斯年的声线飘飘忽忽,他仄歪在原处注视着青年的背影,直到那玄衣消失在相府尽头,方踉跄起身,挪回住处。

    大门一关,解斯年立时恢复了一派神采奕奕,脸上再不见半点苍白虚弱,麻溜提笔,书信一封。

    ——这一票,他们赚翻啦!

第三九五章 吃得理直气壮

    那四十余名他国死士,是在傍晚时分被人押解回京的。

    等在浮岚轩里的慕惜辞得了这个消息,连晚膳都顾不上多吃一口,拿上匕首符箓、穿戴整齐知会过自家阿姐,得了后者的首肯,便匆匆忙只身赶往了听澜水榭。

    水榭内的陈设依旧,踏下石阶的小姑娘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周遭的一切。

    地牢还是那个地牢,暗道还是那条暗道,领着她步步入内的人也还是那个人,唯一不同的,大抵只有她的心境。

    初次来此,是在她重生不久之时,那时她怀着满腹的前生遗恨,一心念着报仇,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一腔饱含怒气的血,几乎要把她的皮囊灼穿。

    而现在——

    慕惜辞面无表情地抬眸望向了地牢最深之处,眸底涌动着情愫不明的暗流。

    这一次,她隐隐有些兴奋。

    她知道,只要她能自这些死士口中撬出那个“递信之人”,乾平前生遗留的这盘死棋,便算是被他们盘活了大半。

    她等这一日,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小姑娘缓缓绷紧了唇线,墨君漓见状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别紧张,轻松点。”

    “人都进地牢了,跑不了的。”

    “我才没有紧张,阿衍,我这分明是跃跃欲试。”慕惜辞轻声反驳着他,眼中的兴奋之意却是愈发抑制不住,“此事一成,大局基本上便能定下来了。”

    大局一定,墨书远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余下只剩缓步收网,将之一网打尽——至此她的两生之仇,便算是报成了一半。

    “很兴奋?”少年驻足,微微吊了眼角,小姑娘应声颔首,小脸上尽是诚恳:“有一点。”

    她没办法不兴奋。

    “哎……”墨君漓闻言轻叹一口,伸臂一揽,轻松将小姑娘拢入了怀中。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小脑袋按去了肩头,一面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声线平稳又干净:“阿辞,这会太兴奋了可是不好。”

    慕大国师面上的笑意陡然一凝:“嗯?”

    “我怕你等下设阵审|讯的时候走火入魔,乐极生悲。”少年佯装一副长吁短叹,“万一你火气上头冲坏了脑子,以后变成了个小傻子可怎么是好。”

    “……你才变成傻子!”小姑娘听罢,当即恼羞成怒地抬手捣了他一拳。

    墨君漓一声闷哼,手却拢得更紧,他垂下眼睫放轻了声调:“冷静了没?”

    慕惜辞微一沉默,不情不愿地扯扯唇角:“冷静了。”

    经他这样一番打岔,她那发烫发晕的脑袋自然是清醒了不少,那股上头的兴奋劲一下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状态究竟有多危险。

    排列符阵本是个细活儿,最讲求静气凝神,稍有差池便易满阵皆崩,届时浪费了符箓事小,若她不慎反噬了自身,那就麻烦了。

    “那就好。”少年略略点头,松手后的语调蓦然轻松,“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些死士。”

    “你说到死士,我想起来了。”小姑娘说着一挑眉梢,“这些人都是怎么运回来的?速度怎的这样快。”

    她原以为,那信是他们在七月十四的上午传回去的,就算观风阁的人是中午收到了消息,午膳后就直接动身,四五十人,百余里地,再加上沿途数座城池的关卡……

    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怎么说也要七月十六才能入得京城。

    哪成想,这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都还没过了呢,观风阁的人便将他们全数押回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卡着鬼门大开的尾巴,借着漫天的鬼气,设阵时多省下两分力气,还能就近邀几个路过的鬼物帮个小忙。

    “害,这有什么快的,一路勤换着车马呗!”墨君漓闲闲摊了手,颇为随意地一指牢中被人五花大绑的数十名死士,“这些,是货。”

    继而拉过守在牢门前的某观风阁精锐:“他们,是游商。”

    “拉货的大车里面塞着人,外面再放一层寻常的货物。”少年说了个轻描淡写,“左右观风阁内本就有游方商队,通关文书之类的算不上问题。”

    “跟守城的那几个混得熟了,守城卫|兵也不会查得太细,就是这人还是多了点,不得不拆分作了两批,到底耽搁了些时间。”

    所以,不耽搁的话,还能到更早?

    慕惜辞抬手按了按眉心,果然要论骚,还得看这老货和他手底下的人。

    “得,我明白了,你把地牢里这些人都喊下去吧,等下那阵开起来,只怕要引来点别的东西,”小姑娘怅然叹息,“他们再留在这里,就不大合适了。”

    她今晚过来只想审|讯这些死士,并不想连着自己人一起祸害咯。

    “好说。”墨君漓弯眼笑笑,拍手屏退了牢中侍从。

    不出片刻,偌大个地牢内便只余他二人并上四十余名半死不活、不肯开口的死士。

    慕大国师见此颇为满意地抚了掌,她挽了挽衣袖,提上那只青铜匕首,又捏上一沓朱砂黄符,沿着那地牢外侧圈出个合适的范围,便步入牢中,飞速设好了符。

    “中元节里设鬼符幻阵就是省劲儿,”贴好最后一张符纸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回了首,冲着少年扬了掌中铜刃,“妥了阿衍,你往后退些,我要掐诀开阵啦!”

    墨君漓不动声色,麻溜向后退出一丈,确保他周身三尺之内,既无符箓,也无刀痕。

    “跑的倒是利索。”慕惜辞细眉一抖,瘪着嘴巴嘀咕一句,将那临时当了阵眼的匕首戳进地中,退开一尺,掐诀诵咒,引符开阵。

    贴在八门之处的符箓随着小姑娘的手诀轻轻颤动。

    那阵一开,墨君漓的手臂登时一冷,那一瞬他只觉一股无名阴风自他身侧陡然蹿过,刹那之间,便令他毛骨悚然。

    符阵引罢,慕惜辞即刻踩着生门退至了少年身旁,彼时他背上倒竖着的寒毛才初初退却一半,见她过来,心头当即便是一安,萦绕周身的那点寒意也就跟着尽数消净了。

    ——这种时候,他这软饭吃得就很理直气壮呢~

第三九六章 顺手超度

    “阿衍,你想亲眼看看吗?”慕惜辞轻轻拉扯了少年的衣袖,小脸上罕见地浮现了两分纠结。

    不远处牢中的死士们已然有人拼命扭动了身子,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东西的魔爪。

    “可能……有一点点可怕。”

    她今晚设这鬼阵本是为作审|讯之用,并非看戏,所招来的鬼魂亦大多看着凶残可怖一些,故不曾提前替墨君漓留符开眼,只在来时往他怀里塞了两张辟邪符护身。

    是以,眼下的墨君漓只能看到一地发了疯、犯了癫似的死士,看不见地牢内肆意流窜的鬼气,也看不见那些面目狰狞的厉鬼。

    “有一点点可怕……是有多可怕?”少年的声线微微颤抖,眼中却是害怕与兴奋并存。

    其实单这么看那一地牢东爬西滚、扭来扭去的死士们还挺有喜感的,但人总是爱犯|贱,自家小姑娘这么一提,他就真有点好奇那些厉鬼都长了副什么模样了。

    “嗯……记得昨晚在墨书远府中看到的那些怨鬼不?”慕大国师闻言稍作沉吟,“尤其是个肉掉得只剩一身骨头架子的姐姐,墨书远的通房。”

    墨君漓回想着女人的样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记得。”

    ——他前生上过战场,骷髅架子也见过不少,但凶残成那小侍女那样的骷髅架子可是真不多。

    至少,他只见过这么一个敢自己掏自己肚子的。

    “记得就好。”慕惜辞点头,抬手一指牢房,“今儿来的这帮,基本都是那样的。”

    少年闻此一懵,本能地冒出了狗叫:“汪?”

    ……完,没救了,这老货已经严重到随时能憋出狗叫的程度了。

    小姑娘敛眸沉默了一息,而后二话不说,麻利地从袖中摸出张特制黄符,仔细叠了后将之塞入少年掌中,掐诀一点,替他开了眼。

    墨君漓只觉眼前花了一瞬,熟悉的眩晕袭上脑海,不多时后恢复了清明,便是满目的游魂厉鬼、阴煞死气。

    “嘶——”

    看清了牢中之物的少年陡然倒吸了口冷气,眸中不受控地多了两分惊惧,直到此时他才明了到小姑娘话中的真意。

    ——这何止基本都是那侍女那样的,分明最次都是那样的好嘛!!

    少年闭着眼睛冷静了半晌,良久方初初适应了视野内那些东西的存在。

    彼时牢中死士已然尽数落入疯癫之内,便连那两位出身扶离、意志最为坚韧的死士也被厉鬼们骇得惨白了脸,其余人更是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这么一看……我突然感觉墨书远府中那位姐姐挺好看的。”墨君漓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起码还能看出人形,没有那么离谱。”

    他从前跟着小国师见到的那些执念鬼魂,大多衣着样貌悉如常人,最为吓人的也不过如靖阳伯与小侍女那般,虽看着血|腥了点,倒亦不曾失去人形。

    但今日这地牢里的厉鬼可就不同了。

    要么是半副身躯碾做了肉泥,另半副歪斜斜倚在死士身上;要么被一方小盆大的孔洞贯穿了腰腹,破碎的肠子肚子凌乱乱挂了一身。

    要么一张嘴从脸侧裂到了脑后,露出被虫腐去了大半的脑花;要么周身碎成了一块一块,一碰便扑簌簌坠下一地的肉渣。

    总之,他在这数十道鬼魂里寻了这么久,愣是没找到一道是囫囵个的。

    跟这些他也不知道改如何形容是好的鬼魂一比,那小侍女简直是出水芙蓉、清丽脱俗!

    “也还好吧,能在中元节跑出来的厉鬼,大抵性情比较温顺,不会无缘无故地要人性命。”慕大国师浑不在意地两手一摊,“这几个就是死的惨了点,样子吓人。”

    “本身性格还是挺不错的,否则根本进不得这符阵,就会被那铜刃上的煞气给打个魄散魂飞。”

    “我只想打破这帮死士们的精神防线,还没准备要他们死,哪里会喊那等伤人的厉鬼?”

    “真正能为祸一方的鬼物,这时间都在地府内押着呢。”

    这么一听,他感觉那些死士更惨了啊!

    墨君漓抽抽唇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说,这些鬼还不是最可怕的?”

    “阿辞,你见过最恐怖的那种吗?”

    “唔,前生在西商征战的时候见过一次,长得那叫一个丑。”小姑娘点着下巴慢慢回忆,“那货全家死于战乱,心中本就怨煞冲天,加之受了沙场血煞气蕴养……”

    “我发现他的时候,那鬼已怨法大成,趁乱作了不少恶,准备往扶离边境的方向跑了。”

    扶离。

    听到“扶离”二字,少年悄然竖了耳朵:“然后呢?”

    “然后?”慕惜辞挑眉,“然后他运气不好,撞上我那天心烦,被我顺手超度了。”

    ……顺手超度。

    墨君漓偷摸伸手搓了搓手臂,依他对小国师的了解,她说的“顺手超度”绝对不是什么正八经的超度,多半是直接敲了个身死魂消。

    噫~这么一想,他怎么觉得他家小姑娘比那些厉鬼都要可怕?

    此念头一起,少年忙不迭晃着脑袋将它甩出了脑海,唯恐来日一个不慎说漏了嘴,当真教这小妮子原地给他“超度”了。

    “那阿辞,我们现在就这样等着吗?”墨君漓望天摸鼻,强行调转了话题,“那些死士在这符阵里面,咱们也没法问他们问题呀。”

    “阿衍,你今儿是脑子被鬼吃了吗?”慕大国师听罢,凉飕飕的吊了眼角,“都说了这阵只是为了打破他们的精神防线,不干别的。”

    “真要审问,当然是要等着这帮死士们崩溃得差不多了,散了阵法再挨个审。”

    放着阵法审倒也不是不行,主要这东西摆得时间长了,引来的鬼气过多,到底是容易出点问题。

    届时损了她自己的阴鸷还算小事,万一鬼气流窜,伤了旁人,那可就成她的罪过了。

    “可……要是有的人天生胆子大,压根不怕这些鬼怎么办?”少年挠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牢中一角。

    有几名胆子大些的死士拼了命地抱团缩在了那里,他们的面色看起来虽不大好,神志却还清着,也不像一时半会便能崩溃的样子。

    “没事,问题不大,我留了后手。”慕惜辞耸肩,仰头顺着头顶天窗扫了眼地牢之外,大致估摸了一番时间后,随手换了道诀。

    “差不多了,你看好。”

第三九七章 做些文章

    墨君漓下意识应声抬眼,便见那牢中的情况,已然有了些微的变化。

    精神早已被厉鬼们吓得崩溃的死士仍旧是那派疯癫之状,先前留有两分神志的死士,面上神情却变得与之前不尽相同了。

    有人面露痴色,对着面前厉鬼便用力蠕动了身子;有人则目带精光,捧着眼前鬼物大呼了什么“心肝宝贝”。

    另有抵着地牢石墙哭爹喊娘的,满地打滚当自己是出栏肉猪的……

    还有边角里那名扶离死士,他仿佛将身侧的厉鬼看成了仇人,纵然手脚被麻绳绑了个结实,也要红着眼睛拼命蹦跳着扑上去,与之“扭打”成一团。

    ……打起来的那个就算了,那几个对着鬼物又亲又啃又喊“心肝宝贝”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少年面上抽|搐不已,他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几名不见人形的可怕厉鬼看了半晌,又转眸看了看对着他们“胡作非为”的几名死士,只觉人生都幻灭开来。

    这帮人……是不是忘了他们才被这些鬼怪吓得屁滚尿流,险些猝死当场啊?

    墨君漓脸上的表情愈发的一言难尽,他遥遥一指地牢,面带瘟色:“阿辞,他们这又是……”犯的哪门子疯?

    “他们是生了幻觉。”慕惜辞敛眸轻笑,嗓音内难得见了几分轻快,“有这些鬼物帮忙,入得此阵的人会看到自己最难以抵挡的东西。”

    “比如那边那个。”小姑娘下颌微抬,示意他看向某个对厉鬼“意图不轨”的死士,“他难抵‘色’,所以,在他眼中,那鬼会变成绝世佳人。”

    “还有这个。”目光转向那个面带痴意的。

    “他慕‘财’,厉鬼在他眼中,就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这还有放不下去世多年的父母的、想像家畜一般毋需每日奔波劳碌的。”

    “总之,无论他们面前的厉鬼长得有多可怖,只要这幻阵开时,他们还有理智,能见到的,便只有自己最为抵挡不住的人或物。”

    “人嘛,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会失去理智;在得偿所愿、满心欢喜之时,同样会失去戒心。”

    “只要他们彻底放松了警惕,”慕惜辞说着,笑吟吟地撑了下巴,“那幻象便会瞬间破灭。”

    “想象你上一息还抱着美人财宝又亲又啃,下一息兜头便是一张鬼面……那感觉,啧啧——”

    倘若换作是他……前一瞬还红妆十里地接小姑娘上轿,后一瞬盖头一掀露出张鬼脸,身上还挂着零零碎碎的肠子肚子……

    噫~

    墨君漓冷不防生了满腹恶寒,他打了个哆嗦,连忙将那可怕的画面扔出脑海。

    这要换了他,他绝对当场想出家!

    “太狠了。”少年搓着手臂龇牙咧嘴,一面疯狂回想着自己近期有没有招惹过小国师,一面忍不住张嘴抬杠,“可是阿辞,万一有人心中无所求也无所畏呢?”

    “或者,这两轮的折腾下来,依然没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呢?”

    “阿衍,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慕惜辞闻声回头,似笑非笑,“真没崩溃也不怕,两轮下来,他总归是要心生疲惫的。”

    “——只要他生出疲惫便够了,我白日里闲来无事配了点药,灌下去保准儿的头昏脑涨,问啥答啥。”

    墨君漓闻此,嘴角抽得愈发厉害了:“既有这样的东西,为何还要设这鬼阵?”

    他看那些丑了吧唧的厉鬼看得都要吐了!

    “因为药不够分啊。”小姑娘投给少年的眼神越加像看傻子,“这东西难配得很,我忙活半日才配出一小瓶,也就够灌三五个人的。”

    “再说,这玩意是药不是毒,我没敢配得太烈,依死士们的耐性,若他们豁出命去抵死不松口,这药的用处便没那么大了。”

    “问出一两句七零八碎、似是而非的,倒不如不问,直接给他们剁了送回去,还解气呢。”慕惜辞摊手,“左右慢慢去查,也不是全然查不到。”

    “最后……来的路上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小姑娘垂眸放轻了声调,“有些仗是免不了的,速战速决才是牺牲最小的解法,我们得多做几手准备。”

    “观风阁似燕川、陆丘这样的精锐到底是少了些,光凭他们,想要渗透入各国朝堂,委实忒难了点。”

    “而眼下,我们捉了这些死士——”她慢悠悠地抬了眼,杏眸内满是奇异的光亮,“未必不能以此做些文章。”

    “你是想……策反他们,”墨君漓迟疑蹙眉,“让他们为我们办事?”

    “这么多人,能控制得住吗?别再打草惊蛇,反生事端。”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全留。”慕惜辞弯眼一笑,扣住少年的左手,拉着他便向阵内走去,“我方才观察了许久,只看到一个能用的。”

    “说来也巧,恰是你母家扶离的人。”

    “那地方才不是我母家。”墨君漓勾唇轻哂,他才没有那种,成日想着把他变成傀儡种马的母族。

    打从他娘去世的那一刻起,扶离便与他再无干系了。

    “好好好,不是母家,是不可小觑的对手——这总没问题吧?”小姑娘稍显敷衍地顺毛撸了他一句,顾自踏入了牢中。

    墨君漓的掌心渗出层薄薄的汗珠,人有的时候,还是得承认怕鬼。

    开眼之下,这般距离他已然能看清那些鬼物身上的衣衫纹路,同样也能看清他们那飞了漫天的泥泞血肉。

    他喉咙微干,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唯恐一个不慎,引得厉鬼们的注意。

    孰料那些鬼看到了二人竟似浑然未见,有几个甚至主动为他们让了路。

    ……阿辞已经凶残到,连鬼看了她都害怕的地步了吗?

    少年的瞳孔颤动了一阵,心下不由愈发忐忑,他再三确认自己最近真的没有惹怒过这小妮子后,才幽幽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亦勉强下放了三分。

    两人绕过那些或痴或呆或疯或癫的死士,径直去了墙角。

    缩在那处的,正是他早先看到的、与厉鬼“杀红了眼”的扶离死士。

    他的面容狰狞而扭曲,这距离下,少年几乎感受得到那扑面来的怒意。

    绑缚着他双手的麻绳不知何时被他磨细了大半,只消再有那么一时半刻,那麻绳断裂,他的手便能重获自由。

    那死士恨恨盯着前方的厉鬼,口中仿佛念念有词,墨君漓抻着耳朵仔细地听了许久,总算听清了他念着的那几个字。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第三九八章 扶离白氏

    路惊鸿。

    静淑公主元灵薇的夫婿,路氏嫡子,宣宁侯,路惊鸿!

    墨君漓的瞳孔有着刹那的皱缩,他盯着那貌若疯癫的死士看了半晌,忽的上前一步,俯身抬手在他脸上寻了片刻,一把撕下那层做工精巧的易容面具。

    青年苍白而清秀的面容霎时展现于二人面前,墨君漓看清了他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嘶——”

    “阿辞,你好毒的眼光。”少年低叹,“连我都没能发现了他,你竟一下子找出来了。”

    “你说的不错,此人的确可用。”墨君漓敛眸,眼中暗光流涌,“并且,可堪大用。”

    “你认得他。”小姑娘的语气笃定万分,“或者说,你不光是认识他,还对他非常熟悉。”

    “阿衍,这死士是你前生在扶离收用的臣子吗?”慕惜辞抬眼,黑凌凌的眸子内带着点点的好奇。

    “嗯……应该算得上是我前生的臣子吧。”少年稍显迟疑地颔了首,“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阿辞,这阵法还得持续多久?”

    小姑娘应声四顾,细眉微蹙:“有几个死士的状态还不够,一时半会撤不得,得多放个一刻半刻吧。”

    “那样的话,时间差不多够了。”墨君漓沉吟,“阿辞,咱们先把这人提出去,单独收押,回头我自有法子说服他,没必要浪费你的力气。”

    “这好说。”慕惜辞弯眼笑笑,麻利地从发间簪子里倒出三枚银针,漫不经心地拈指扎了那死士身上几处大穴。

    原本双目通红、满身怒意的青年身子顿时一委,眼皮一耷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辛苦了,你先去那边帮帮忙罢。”小姑娘见状,随手一拍身侧厉鬼,微抬着下颌指出一个角落,作势便欲拎上那名晕过去的死士。

    墨君漓见此,忙不迭抢先一步,上前提溜上了那死士,转头冲着小姑娘咧嘴一笑:“走吧,阿辞。”

    ……这狗男人的动作倒是快。

    慕大国师闲闲一挑眉梢,拉着他径自出了牢房,两人将那死士身上的绳索重新绑了,好生安置进了隔壁牢房,转身关门落锁,走去一旁的小桌边上坐好。

    桌上置着壶凉透的清茶,少年顺手摸来一只干净茶碗,给自己倒了半碗粗茶。

    小姑娘不曾着急,只悠然地撑了下巴,静静等待起他的下文。

    “那死士本名叫白景真。”墨君漓低头啜了口冷茶,斟酌着开了口,“是扶离白氏的遗孤,也是我前生在扶离收服的第一位臣子。”

    “白氏,遗孤?”慕惜辞下意识重复一句,“遗孤”二字总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湛氏兄妹。

    “对,白氏遗孤,他是扶离昭武将军府留下的唯一男丁。”少年抬指轻轻击点了桌面,指尖磕上木案,哒哒的响,“那昭武将军府的情况,与靖阳伯府差不多。”

    “被人陷害,家破人亡?”小姑娘单手托了下巴,“且加害于白氏之人,就是他口中念叨的那个‘路惊鸿’。”

    “嗯,基本是这样。”墨君漓略微放轻了声线,“不过我那名义上的舅舅,显然比老头要心狠手辣得多。”

    “他明知白氏是纯然无辜的,为了那点兵权,仍旧是判了白氏一个满门抄斩。”

    “彼时白景真年龄尚幼,未满十岁,朝中有老臣不忍见白氏绝后,向我那舅舅陈情上书。”

    谷</span>

    “他们说他虽已过悼时(七岁以下称‘悼’,抄斩不抄7以下90以上的),却不至幼学(十岁),仍是懵懂稚童一个,白氏之人所为与他无关,不宜将之赶尽杀绝。”

    “那这跑去上书的老臣胆子可是不小。”慕惜辞轻笑一声,“敢在帝王头上动土。”

    “花甲之年的两朝元老了,当君王的,自然是要给些面子,就像老头对待萧太傅那样。”少年垂眸,“其实他那也是看明白了我那舅舅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白氏无辜,元濉(音‘虽’)也没打算真把白氏杀绝户。”

    “只是‘满门抄斩’的旨意已经放出去了,若无德高望重的老臣出面,他也不好随意收回圣旨——得先有人出了头,他才好顺水推舟。”

    “也是够……那啥的。”小姑娘面上多了两分一言难尽,她原想说这元濉也是够狗的,但思及他既是一国帝王,又是墨君漓的亲舅舅,到底将那话咽下去了。

    “他就是狗的不行。”墨君漓嗤笑着补全了小姑娘的话,“阿辞,你宽心,我对元氏没什么感情,你想骂他便尽管骂好了。”

    他不仅不在意,还要帮着再骂上两句、踩上两脚。

    “你继续。”慕惜辞默默别开了脑袋,她当然知道他对元氏没什么感情,但元濉好歹也算是他长辈——出于礼节考虑,还是少骂两句好一些。

    “白景真的天赋很好,”少年假咳一声,接着道,“元濉看中了他的天资,将他从法场上救下来便带入了内廷,按照最高的标准,把他培养成了顶尖的死士。”

    “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顶尖死士,专为帝王卖命,来日辅佐下一代天子。”

    “说来,阿辞,那白景真还与你有一点关系。”墨君漓说着垂下了长睫,“扶离建威将军府温氏的老夫人,便是姓白。”

    “……等会,你慢点说,我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小姑娘的脑仁骤然一痛,什么温氏,什么姓白。

    依着这老货的意思……她外婆是白家的女儿,温氏与白氏曾是姻亲?

    也就是说,她娘是白景真的表姑,按辈分她得喊白景真一声表哥?

    慕大国师的心情一下子便复杂了起来,虽说她娘亲当年离开扶离时已然与温氏断了关系,这亲缘隔了两三代,又早就远得不行,但她依然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也不知道当初她娘在时,与她这个表侄儿的感情好不好,这万一要是感情好的话……

    咳,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小姑娘心下碎碎念了一遭,嘴上的各式猜测却是一刻不停:“这么说来,他们真正想收拾的应该是温氏。”

    “拿白氏这个较远的姻亲开刀,既是试探,也是为敲山震虎?”

    慕惜辞眯了眼,她记得自家阿姐说过,温氏在扶离的地位,与慕家在乾平无异,那么温氏手中,也当是攥有兵权的。

    能让天子都心生忌惮的,无外乎“兵权”二字了。

    “那路惊鸿呢?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路惊鸿呀。”墨君漓面露回忆之色,“他是静淑公主的驸马。”

    “相当于是个长了脑子的墨书远。”

第三九九章 路惊鸿

    一个,长了脑子的,墨书远??

    很好,她一下子就讨厌起这个墨君漓名义上的表姐夫来了。

    ——一切像墨书远的狗玩意都该死。

    小姑娘不动声色地恨恨想着,墨君漓觉察到她眼底翻滚着的阴沉情愫,不由莞尔:“阿辞,正如你所想,白氏就是被路惊鸿一举构陷,落入死局的。”

    “那手法,简直跟墨书远等人陷害靖阳伯府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路惊鸿显然比那帮没脑子的想得更全,下手更狠,也更利落。”

    “至少在前生,我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方才追寻到当年之事的些许蛛丝马迹,又用了三年才扳倒他,不像墨书远——”

    晁陵手中都能攥上大把大把、对侯府一党颇为不利的证据,若非廖祯大小也算是两朝元老,根系实在太广太深,铲除这一脉,当真是比除掉路惊鸿要容易得多。

    说白了,乾平历代皆是子嗣繁茂,前朝之斗,其本质上只是天家内斗,顺带牵扯了一干外戚。

    最麻烦的结果也不过如前生墨书远登基、造废了大半国库,只要朝中还有良将忠臣,只要晋王府不曾被人铲除,总不至落得个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但扶离就不一样了,三百余年,代代单传,只要生了皇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关键时刻,公主的作用许不亚于皇子,朝中大权极易旁落外戚手中,不争气的帝王只会变成光鲜傀儡,真正在幕后做主之人,不是太后,便是当朝得势的长公主。

    而这,即是真正的外姓之争了,元氏江山是随时的岌岌可危,稍有不慎,就会丢了那天家皇室的帽子。

    扶离的朝堂,可比乾平要错综复杂的多。

    “路家在扶离本就是绵延百年的书香世家,赶上路惊鸿这一代,又陡然蹦出他这个新科探花、公主驸马,身价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少年说着,敛眸一声嗤笑:“元灵薇极得元濉宠爱,路惊鸿沾了她的光,一路升迁快得仿佛乘了羊角扶摇。”

    “从前只知道读书习字、吟诗作赋的一群酸儒骤然触及了一国权柄,其野心和欲望滋长得会有多迅速,你想想便能知道。”

    “尤其,路惊鸿是个极有脑子,且极有手段的。”

    “是以,他很快便不满足于做一个,只能在前朝翻弄风雨、尽敛国财的文臣了。”墨君漓眼中的笑意越发嘲讽,“他和祝升那帮人一样,想求兵权。”

    “元濉可不比咱家老头,他是个疑心很重的帝王。”少年捧起茶碗,灌了口冷透了的茶水,那水入腹,冰一样冻得他腹中生疼。

    他记得他娘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回扶离看一看她的家乡。

    看一眼那个她生活了二十来个年头的地方。

    奈何他那个好舅舅的疑心实在太重太重,他竟怕他娘回国时会带去劳什子的乾平细作,抵死不肯让她踏入扶离国土半步。

    前生之时,他娘就是这样带着对故国的思念与对老头的怨怼,含恨离世的。

    ——哪怕到了今生,他提前两年便想了法子,骗自家娘亲扮作商贾之女,带他回扶离痛痛快快的玩上了一个月,她也再没能进得扶离的宫门。

    她虽不曾言明,可她呆呆的望向那堵三丈红墙的时候,眼中分明写满了落寞。

    她分明是那样喜爱自由的女子,却被两堵三丈宫墙围出的四方天地,困了一生;她分明被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困锁了一世,死前却仍放不下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可惜她回不去啦,她连回去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嫁出去的长公主便是失了根的浮萍,他想,她大概是没有家的。

    他想,他大概是恨着扶离,恨着元氏的。

    “阿辞,你且看看,同样的一件事,白家和湛家的下场,便能明白他与老头的不同了。”墨君漓的眼睫起了细细的抖。

    想起扶离那沉闷又阴森的宫廷,他只觉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人压上了块巨大的岩石,压得他闷沉沉喘不过气来。

    “元濉觉得路氏虽风头正劲,在朝中到底是根基尚浅,于是在几番试探下便对那路惊鸿推心置腹,静淑公主府亦跟着备受皇恩。”

    “他本希望自己后妃们的肚子能争点气,早日生出个带把的儿子,哪成想他终其一生都未尝能得一子,前生他去世时,莫说儿子,便连外孙都没见到半个。”

    “不,也不该说没见到半个,他们还是瞅见了半个的——”少年挽唇冷笑,“元濉驾崩时,那静淑公主已然又怀了身孕,有太医说看那脉象,许是个儿子。”

    “不过可惜……”

    “那还是个女儿,对吗?”慕惜辞轻声接过话茬,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少年的手生得极为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半温不凉,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琢磨而成。

    他掌心渗了层沁凉沁凉的汗。

    “阿辞,你知道前生元濉崩逝之时,”墨君漓压低了嗓音,答非所问,“扶离朝臣们是怎么打算的吗?”

    “他们当时,定出了三种选择——”

    “其一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让路惊鸿假作入赘之婿,更为‘元’姓,尊他为帝。”

    “如此一来,名义上的扶离皇室虽仍姓元,但那实际上早已是路家的天下。”少年闭目,路惊鸿此人耐性极强,能屈能伸。

    扶离的那帮老臣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倘若真直接尊他为帝,纵然他一时改做了“元惊鸿”,不出几年,待他羽翼丰满,定会寻合适的机会,彻底废黜元氏一族,扶他路氏上位。

    “其二,尊静淑公主元灵薇为女帝、路惊鸿为皇夫,暂代为摄政。”

    “此举亦不过是缓兵之计,真正的权柄,仍旧在路家手里,但这样做,他们还能赌一赌元灵薇的后嗣,万一出了男儿,便能顺理成章地引女帝禅位。”

    “其三,不尊公主,也不尊路惊鸿,直接赌元灵薇腹中的孩儿。”墨君漓眼中的笑意愈凉,“若那孩子是男孩,他们皆大欢喜;若不是,便再考虑前二者。”

    “这说来说去,实权还是要落在那路惊鸿手中。”小姑娘双眉紧蹙,“这三条,可都不是什么好路。”

    “对啊,他们当然知道那三条都不是什么好路。”少年自嘲似的扯了唇角,“且那元灵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脉象也越来越像是女儿。”

    “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可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我刚好从乾平诈死,逃到了扶离。”

    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发了癫。

第四百章 最可怕的日子

    “这简直像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第四条路。”

    墨君漓癫笑着敛了眉眼:“彼时我娘已去世多时,我身怀最正统的皇室血脉,却在扶离无依无靠,只得任由他人摆布。”

    “加之我娘出嫁前,在扶离民间的声望极高,风评甚好,百姓们怀念着我娘的‘善’与‘好’,自然会对我多上三分亲近与耐心。”

    “同时,我还身负了乾平的天家血统,他日一旦两国交战,我这个人,我的身份,于他们而言,便会成为争取乾平万民之心、动摇乾平老臣的一大有利筹码。”

    “毕竟……当年老头为我娘罢朝十日早已闹得世人皆知,他在世时曾属意于我,也不算什么难以探得的秘密。”

    “血统纯正、没有根基却年富力强,这无疑是最完美的傀儡人选。”少年下意识回握住小姑娘的手,慕惜辞发觉他的指尖已冷若冰霜。

    “路惊鸿也愿意为此而退让出那么小小的一步,扶离开国三百余年,总归是没有公主或驸马登基的先例的,他亦不想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如此倒不如扶我这个长公主之子上位,反正当时的我孤身一人,也没那个本事独自逃回乾平,控制一个我,总比控制颇有势力的静淑公主要容易多了。”

    “且我是男子,真要论起延续元氏血脉,也比元灵薇一胎一胎来得要快,尚未成人的婴孩自是比成年之人更易调|教,他们总能养出自己需要的‘帝王’。”

    “所以,阿辞,你看这多好啊,我成了他们凭空掉下的最优选择。”

    墨君漓的手不住地打了哆嗦,慕惜辞看着他便已觉得心下是酸涩难堪。

    她不敢去想他前生那几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有些念头刚升起来一点,就让能她刹那间遍体生寒。

    小姑娘垂着眉眼起了身,穿过桌子,慢慢踱至了少年身前。

    她隔着碎发瞥见了他发白的嘴唇,忽的心念一动:“他们,还改了你的姓名是吗?”

    “那自然是要改的呀。”少年低垂的长睫发了颤,声线轻忽缥缈,如在云端。

    “他们给我改名为‘元离’。”

    慕惜辞的呼吸猛然一滞。

    这便是……将他的过往都一笔勾掉、彻底抹去了呀。

    她抿着朱唇沉默良久,而后缓缓伸手,拢过了少年的半个身子,将他的脑袋轻轻抱在了怀中。

    “你不是元离,你是阿衍。”小姑娘轻声安抚着,“是我的阿衍。”

    墨君漓绷不住红了眼眶。

    “阿辞,你不知道……前生从我逃至扶离到他们决意要立我为太子,中间总共不过十日。”

    “而从他们将我立为太子,再到一群人推搡着送我登基上位,也只有区区的二十七天。”

    “前后加起来,连两个月都不到。”

    “然后你登基三天,就带着侍卫跑了。”慕惜辞低笑一声,她还记得二人初初掉马之时,他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在那帮朝臣们试图往他后宫里塞第一批女人的时候,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几名帝王亲卫,麻利跑了。

    “那时你带跑的侍卫里,就有白景真?”

    “有他,当初他是奉了那群老东西的命令,来保护我的。”少年自嘲笑笑,“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好在白景真本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他与那路惊鸿有着灭门之仇,自然不会心甘情愿为朝臣们办事,他大概是全扶离最希望我能真正把控住朝堂的人。”

    “我费了些时间揣摩透了他的心思,又花了点功夫向他略微展示了下我的能力,在套出昭武将军府旧案的因果始末后,他便彻底倒戈,成了我的亲信。”

    “说来,阿辞,你知道吗,其实他们并不是在我登基之后,才开始想着向我院中送女人的。”墨君漓的眼睫又悄然发了抖。

    “在我登基之前的那二十七天,才是我在扶离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日子。”

    小姑娘的嗓子无端发了哑:“怎么说?”

    “他们那时……在一次次试探我的底线。”

    少年的四肢生了寒,他本能地抱紧身前的姑娘,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水面上最后一根浮木。

    他将自己的思绪慢慢浸到那滩发暗发臭的污浊黑水之内,霎时便是满腔的窒息之感。

    “送过侍女,也送过青楼|妓|子,想起来真让人觉得可笑,他们怕我出了问题,竟连小|倌和稚||童都送来过。”

    “那些不老实的都被我想法子杀了,余下原封不动送了回去,他们见这法子行不通,又换了清白人家的女儿。”

    “从样貌姣好的农女到商贾之女,又从商贾之女到末流小官家的嫡女。”

    “我那时真是怕极了听到叩门声响,没人知道那房门打开之后,迎接着我的,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

    “他们是铁了心的想把我变成那等,只知道给扶离延续皇室血脉的种|马。”

    “……他们,也不光是送了这些人吧。”慕惜辞沉默片刻,艰难开口。

    若那帮扶离朝臣们已经丧心病狂到不顾墨君漓的声名,连劳什子的妓|子小|倌都敢往他府中送了,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又哪里会甘心?

    “是呀,他们当然不止是送了这些人。”少年的声线又一次变得飘忽不已,“他们看我不肯就范,索性下了药。”

    “药不够,便换成毒;毒尚且不够,便把门窗一应封上,将我锁在屋内。”

    “开始时光凭冷水便能压制他们那下作的手段,后来冷水用不了了,我不得已换成了刀子——前生我腿上的无数伤疤都是那时留下的。”

    内功固然能慢慢化去那些毒性药性,但总要废些时间、有个限度。

    他为了保持清明,便只能拿痛意去顶。

    “阿辞,若非我天赋不错,习武多年内功也还称得上深厚,”墨君漓强作嬉笑,“后来你在战场上,只怕就看不到我啦。”

    “……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这么紧。”小姑娘的胸口微微揪痛,“偶尔逢场作戏,也没人会怪你。”

    怪不得他登基三日便要逃出扶离,这般折磨又可怕的日子,若是换了她,她恐怕早便发狠拉着那群朝臣们一同疯魔了。

    “傻姑娘,这种事哪里能逢场作戏。”少年闭目,抱着她的手阵阵战栗,“这种事……只要退上半步,便等同于彻底的妥协。”

    “那样,我就真变成他们手中的傀儡了。”

第四零一章 那能一样吗

    这种事情,但凡他怯懦上那么一分、多退去那么半步,等待他的,便会是无尽的深渊。

    封闭的圆上一旦被撕出一道小小的缝隙,他就再没了负隅顽抗的理由,他们会顺着这缝隙撕出口子。

    那口子只会被人越撕越大,最后成为彻底合不拢的沟壑。

    而他便会就此被他们折去通身棱角、打断骨头,化为他人掌中一具死气沉沉、只知溺死在温柔乡内的傀儡。

    毕竟,他们那时想要的,只不过是他这身天家血脉罢了。

    好在他幼时便已看透了元清与墨景耀注定的悲剧,心中对那等凡俗之欲并无所感,又身强体健,凭着意念与手段硬生生捱过了那些药与毒。

    否则,他即便不死,也得当场疯掉。

    墨君漓颤着眼睫,重重吸了口气,小姑娘衣衫上浅淡而好闻的草木味道钻入七窍,令他微有些发癫的脑子登时清醒了三分。

    他在许久之前便发现了,小国师身上的气味与旁人不同,不带半点脂粉的甜腻,有些像梦生楼顶常沏着的那壶新绿,又有些像是清晨雨后的青竹,干净而清爽。

    “那时间,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会被他们逼疯。”少年闷声挤出一串话来,“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觉着烦闷无比。”

    “那就别去想了。”慕惜辞抬手拍拍他的发顶,“我听着也觉得难受的慌。”

    那时候的他听起来像一只被人强行锁在笼中的鸟儿。

    他分明是只能驰骋天际、肆意翱翔的苍鹰,却被人活生生打折了双翼、拔去利爪,磨平了喙,硬塞进不合适的嵌宝雕花的金丝笼子里。

    想想便痛苦万分。

    “没事的,阿辞,反正前生他们一个都没能逃得掉。”墨君漓拿脑门抵着小姑娘的肩窝,低低嗤笑一声,“我第二次返回扶离、稳稳掌控住了朝堂后,就把他们都杀了。”

    慕惜辞闻此微诧:“一个没留?”

    “嗯,一个没留,杀了能有半个朝堂。”少年微微点头,“光是妓|子便也罢了,他们竟还敢送劳什子的小|倌|稚|童……能想出这法子来的老东西,又能是什么好人?”

    “基本上一查一个准,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搜罗了满手的罪证,任意取一段扔出来,都够判他们个满门抄斩。”

    “尤其是那路惊鸿……胆子大的当真是让人咋舌,路氏除了这么个玩意,也不知那祖坟究竟是冒了青烟还是黑烟。”

    “他都干什么了。”慕大国师应声眨了眨眼,“听起来好像比墨书远还要夸张?”

    “嘿!豢养私兵、开设青楼|赌|坊,发放高|利|贷还贪墨国库军饷……”墨君漓咬牙切齿,“凡是你能想到、足够判他被凌迟处死、抄家流放的事他几乎都做了。”

    “哦对,他还背着那静淑公主元灵薇,养了几房外室,光儿子就生了三五个。”

    “那他这驸马当得可是够自在。”慕惜辞眼底微跳,同时陡然想起个问题,“等等……要按这么说。”

    “倘若当初那帮老臣们真扶了路惊鸿上位,扶离元家的天下,岂不是要直接改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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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就是嘛。”少年松了手后用力点头,表情略有些夸张,“阿辞,你知道他养了多少私兵吗?”

    “整整两万!”他说着比出三根指头,“一个书香世家养出来的文官,私下竟有本事豢养两万的私兵!”

    “虽说他并无行军作战的经验,那些兵马也被他养成了废|物,但那怎么说都是两万的兵马——这比扶离皇城禁军都多上一些!”

    扶离各处的兵马比乾平略微少上那么一点,皇城大约有一万九千名禁军,但扶离的国库较之乾平更为充裕——

    这两国真要打起来了,谁都讨不了好,是以时至今日,乾平与扶离尚未发生过较大的摩擦,最多也就是两国文臣们打打嘴仗。

    只是——

    小姑娘思索着沉默了一瞬,而后怅然掩面:“两万私兵你也好意思大呼小叫……我记得你手里可是攥着四万呢。”

    “那不一样。”墨君漓面上闪现过刹那的尴尬,“我养的那四万……我养的那四万老头他是知情的,严格来讲不叫私兵,应该叫‘暗中囤积的力量’。”

    “路惊鸿那两万可当真是悄默声里私自养的……这俩不能混为一谈。”少年一本正经,振振有词,“再说,我手下的四万将士,可都是精锐!”

    “是是是,不一样,”慕惜辞弯眼笑笑,循着他的话说下去,顺势夸了他一口,“路惊鸿养的都是歪瓜裂枣,阿衍养出来的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

    她方才抱着他脑袋的时候感受得清清楚楚,有那么几个刹那,他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但他实在太过难受,难受又委屈,委屈到最后,他除了闷头闭眼,逼着自己什么也不想的一口气讲下去,压根连哭都哭不出泪来。

    就像她之前见到他梦魇时的那样,明明难过至极、眼眶红透,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那是必须的!”墨君漓仰头笑望着她,小姑娘低眉瞅见他眸底亮起的光,悬着的心总算安生放回了肚子。

    于是她也放开手,转而拉上了少年的衣袖:“走吧阿衍,时候差不多了,该收阵审|讯啦。”

    “好。”墨君漓颔首,任由慕大国师薅着他回了牢前。

    小姑娘收阵的速度比设阵时要来得更快,他只见她颇为随意地打了几道手诀,便轻松拔出了匕首.

    送离那些厉鬼时她又念诵了不少经文,少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经咒念罢,厉鬼们周身缠绕着的怨煞之气即刻淡去了三分,她面上的血色也跟着下去了一半。

    “阿辞,你怎的又念起这超拔的经咒来了。”墨君漓蹙了眉,看着小姑娘泛白的小脸,心中止不住地起了皱。

    慕惜辞听罢浑不在意地一耸肩头:“总不好让人家白来一趟帮忙,我帮着度去的这点怨煞,够他们省下许多消解煞气的功夫了。”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小姑娘挥袖摆手,“阿衍,你提人,我来审,咱们动作快一点。”

    墨君漓怏怏不乐,闷声应是。

第四零二章 阿辞,你教我玄术吧

    被慕惜辞那道鬼符幻阵吓过两遭后的死士们,果然是个个濒临崩溃。

    基本是一被提到那冷铁凳上,便迫不及待地吐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偶尔有一两个嘴硬不愿开口的,几滴药灌下去,也就招了个利落。

    能被培养成一流死士的都不是什么蠢人,他们被抓来了这么久都不曾丢掉小命,自然能猜透两分墨君漓等人的心中所想。

    加之那鬼阵的威力实在太大,他们亦不想再平白见一次厉鬼。

    生死当前,他们大多还能记得住那所谓的“家国大义”,可在这生不如死面前,什么大义大业,便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与方才那痛苦又难以挣扎的感觉相比,他们宁愿麻利吐出实情,早点得个痛快。

    是以,两人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刨除了白景真外的四十来个死士审|讯了完毕,所得出来的消息倒是与他们先前所想的相差无几。

    除了九玄与虞朱这两个处在多国通衢之地的微末小国,表示自家君主乃是听信了“先生”所言之外,其余几国的消息,皆来源于寒泽与距聿川五十里处的小城随聿。

    此事至此变得十分明了,他们接下来也毋需太过纠结,直接派人冲着随聿上下细查便是,寒泽境内大小之事自有陆丘全力处理,用不上他二人费心。

    至于那位“先生”。

    慕惜辞估摸着,多半便是那位执棋之人。

    毕竟,九玄与虞朱的位置实在太过特殊,前者是四国通衢,后者则正正好好被夹在了乾平与扶离中间。

    这样的国家通常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动了便极易招惹来灭顶之灾。

    在乾平储君之位落定之前,墨书远他们还没那个兴致一举挑起劳什子混战乱世,仗打多了消耗国库,那委实是得不偿失。

    是以,能有这个闲心,撺掇这两个国家也掺和进此趟浑水之中的,只能是那位巴不得早点天下大乱、他好趁机盗取大运的执棋之人。

    如此,他们反倒是不着急了——左右眼下离着真正的大乱之时,尚还有些年头,那执棋者再是急迫,也不敢生出过大的事端,他们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就好。

    “墨书远那狗玩意,倒是难得长了次脑子。”审完四十几名死士的小姑娘抬手按着自己发胀的眉心,如此折腾了半个晚上,她眉目间也不免攀上了几分疲惫。

    “聿川是北部数一数二的大城,他若真将手下之人安插入聿川,但凡出点岔子,便易暴露,倒不如将之安排进离聿川仅五十里的随聿。”

    “地方小还天高皇帝远……怎么说都比聿川要好控制得多了。”慕惜辞垂眸冷笑,墨书远这次聪明的多少有些超乎了他们的意料。

    “这法子也未必就是墨书远想出来的。”墨君漓弯眼笑笑,伸手替小姑娘按了按脑袋,“他们手里可还攥了不少谋士呢——那么多人,总该有一两个顶用的。”

    “也是。”慕大国师凉飕飕扯了唇角。

    她竟忘了前生墨书远在登临大统之前也是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手下搜罗来的能人异士还真不算少。

    “那白景真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处理。”小姑娘享受着少年亲手按摩的顶级待遇,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今晚一鼓作气策反了他,还是过两日再议。”

    “唔,他的话,过几天再说吧。”墨君漓不假思索,“我了解白景真的脾性,那小子是个有主意的,咱们想光凭着一张嘴便策反了他,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不如先把他留在听澜水榭,等他缓过乏来自己分析一下处境,咱们再‘不经意’在他面前露一些有力筹码,让他心中有些打算了,再说。”

    “再一个,阿宁他们快回京了,过两天我们还有的忙呢,估计也没什么功夫搭理他。”

    “嗯,那就让他先在那冷静一阵子好了。”慕惜辞认真点头,“反正今晚那鬼阵给他的刺激也不小,他且得缓上几天呢。”

    “说到鬼阵,阿辞。”少年应声垂了长睫,他低眸瞧见她累得发白的小脸,眼底浮现出点点的心疼之色,“以后,你来教我玄术吧。”

    “……你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个来了。”小姑娘闻言不禁一愣,继而忙不迭起了身。

    她捧着他的脑袋上上下下看了数次,又抬指掐了他的脉搏、触了他的额顶。

    在确认墨君漓既未着凉,也未发疯后,慕大国师茫然地眨了眼:“你这是……一下子想开了,不当皇帝,改出家当道士了?”

    “虽说玄门不大限制婚嫁……但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下?”慕惜辞满目迟疑——墨君漓乃是此代承运之人,他若出了家……

    那整个天下不得跟着他一齐出家?

    小姑娘的思绪诡异地歪了又歪,墨君漓看见她这表情,不由噗嗤一声失了笑:“傻姑娘,我没准备出家当道士呀。”

    “我只是想着,若我学一些玄门易术,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也能帮上些什么忙。”少年说着放轻了声调,“至少可以让你别这么累。”

    他只是看着小姑娘这两日接二连三的诵经掐诀,度煞起阵,有点心疼。

    虽说他知道小国师不是金丝笼子里的娇柔莺雀,也不是只能依附在树木之上的菟丝子,但他同样也不希望她总是自己孤身撑着这些东西,那太苦了,也太累了。

    “我记得你夸过我天赋极好,身上又携着不少功德……学起来会不会轻松一些?”墨君漓真诚发问,慕惜辞却被他盯得面上无端起了烧。

    “那、那肯定会容易许多。”小姑娘结结巴巴,眼神闪躲,她没想到少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玄门修行一途上,天赋还是很重要的。”

    “不、不过,你的年纪大了点,先天气大约都散净了,上限不会太高,至多就是解斯年那个样子,或者比他强一些——这样,你还确定要学吗?”

    “解斯年的水平,”墨君漓沉吟,“足够帮你度煞布阵吗?”

    “那当然是够了,解斯年属于一流末的术士,”慕惜辞无意识蜷了蜷手指,“该会的他都会,也有自己的专长,比宿鸿那种半吊子强多了。”

    “这样就可以了。”少年笑眯眯地颔了首,低头吧唧亲了口小姑娘的眉心,“说定了,阿辞,你来教我玄术。”

    “那我回去后给你写个书单……你先照着单子把书看咯。”慕大国师颤着指头捂了额头,逃也似的跑出了地牢。

    ——要命,这狗男人又坏她修行!

第四零三章 归京

    七月十七,慕文敬父子携着一队轻骑,并上寒泽使臣的队伍,平安抵京。

    墨景耀带着一干皇子朝臣,早早便候在了京城门口,静静等待着他们乾平北归的英雄。

    皇城内的筵席已然设好,只待慕文敬等人入京之后卸下战铠,众人便可为其接风洗尘。

    站在女眷堆里的墨绾烟时不时抻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一双猫似的大眼恨不能将面前的阔野林木,尽数望穿。

    “阿辞,你说他们这仗打了这么长时间,慕明远那狗东西会不会受伤呀?”小公主勉强按捺着性子,略略压低了嗓音,明艳娇俏小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之色。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那瘪|犊子断了手脚可怎么是好?”墨绾烟咬着嘴唇蜷了细指,“军中有过断手断脚的将军么?”

    “……殿下,你放心,北疆这仗不难打的,”慕惜辞咽咽口水,小声回应着小公主,“爹爹与二哥他们是一路大胜,即便受伤也都是些小伤,早就好利索啦。”

    她倒是忘了,墨君漓手中攥着观风阁,阿姐手下有半队的“枭”,晋王世子那自有他通信的渠道……

    他们几个都能收得到前线最新鲜热乎战报,唯有这生在宫闱之内的小公主收不到。

    她只能随着宫人们得知的消息走,连云璟帝手里的战报都未必能跟得上,自然不清楚前线的“大捷”究竟是哪一种大捷,也就不清楚二哥等人的具体情况。

    “真的吗?”墨绾烟张大了眼,下意识拉紧了小姑娘缩在袖中的手。

    慕大国师对这小妮子的询问向来毫无抗性,当场便乖乖缴械投了降:“真的,保真,殿下,你信我,等下二哥他们肯定原模原样的回来。”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旁人都说战场可怕得很呢。”小公主面露迟疑。

    她没见识过真正的沙场,但她从老宫人们口中听到过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合到一起,便是副恐怖的地狱景象。

    ——深入地狱,人当真还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吗?

    “殿下,国公府……咳,能收到前线送来的战报。”慕惜辞讪讪一笑,呲了一口贝齿银牙,“最新的那种。”

    “?坏阿辞,你不早说,害我白担心这么久!”墨绾烟满目控诉,作势便要去捏小姑娘身上的软肉。

    慕大国师见状忙不迭侧身避去她的一击,继而一把按住了小公主的衣袖:“殿下,别闹,他们到了。”

    “哪呢?”墨绾烟闻此霎时亮了猫眼,转眸重新踮了脚,一朵火一般的殷红陡然跃入她的眼帘,林道尽头隐隐传来马蹄踏地的哒哒细响。

    小公主慢慢屏住了呼吸,微凉的晨风吹拂起她鬓边散落的两绺碎发。

    那火焰在风中越燃越大,不多时她便看清了被老将背在身后的五尺红缨,以及那悠然骑马跟在他身后、红袍银甲的英气少年。

    还行,整的,囫囵个的,没残没碎,没断胳膊断腿。

    墨绾烟缓缓吐出口浊气,胸腔内悬在半空的心亦跟着彻底落了地。

    最前方的云璟帝已然挪步上前迎接了这纵马赶来的一老一少,战马嘶鸣间烟尘浅浅,慕文敬领着慕修宁翻身下马,单膝叩地的姿势利落又干脆。

    “臣等,幸不辱命!”老将低沉微哑的声线登时响彻了城门,帝王的面上亦是激动难掩。

    收到慕文敬等人在聿川遇刺的消息时,他险些跌了手中的骨瓷茶盏,滚烫的浓茶泼了大半个桌案,将那满桌的墨色浸成了一团。

    他差点以为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又要经历一遭失友之苦,好在一切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孩子们出落得愈发机灵,教他们这些老东西也跟着一起沾了光。

    他实在无法想象,倘若阿辞不曾在私下派去湛明轩,明远不曾假扮成小敬的样子、带着阿衍麾下之人先一步踏入聿川林道,这一战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慕文敬不光是陪伴他三四十载、亲如手足的好兄弟,他同样是他们乾平的肱股之臣,一旦折损,崩去的便是乾平大半的边关防线。

    ——那后果,不堪设想。

    “回来就好,小敬,平安回来就好!”人过中年的帝王悄然红了一对眼眶,他躬身抬手,亲自搀扶起这位同样上了岁数的老将。

    抬眼间二人瞥见对方眼角眉梢上攀附的风霜,恍惚间他们好似回到了二十余年前的那个秋日,彼时的帝王只是刚坐稳了储君之位的太子,老将还是风华正茂的小将。

    他头次奔赴战场之时,也是他来送的行;他头次凯旋归京之日,亦是他来接的风。

    同样的话,同样的人,同样满腔奔流而不停歇的滚烫赤血。

    像是不曾出口的亘古之约,流失的只有无声岁月。

    万般言语,终化成了洒然畅快的一声朗笑。

    “您说的对,回来就好。”慕文敬大笑,顺手提溜起自家不明所以的毛头崽子,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而类似的默契,早晚会诞生于墨君漓与慕修宁之间。

    他们已是旧时代逐渐老去的朽木,他们才是新一个时代的开创者。

    “明远也长大了。”云璟帝面带欣慰,和蔼又慈祥的注视着眼前的高挑少年,“我听你父亲说,你在战场上立下了不少功绩,颇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北疆的风雪磨去了少年人身上的轻浮之气,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厚重的沉稳。

    他终于尝见了真正满是杀伐血气的无情战场,试着用自己尚显稚嫩单薄的肩膀,一点一点,扛起那慕家子孙应当扛起的护国重任。

    这便是慕氏的儿郎,这便是他们乾平的好儿郎!

    “陛下谬赞了。”慕修宁不大好意思地抬手摸摸头顶的红缨,嘿嘿笑着咧出一口白牙,“臣离着父亲,还差得远呢!”

    “不远,多在沙场上趟过几遭就好了。”墨景耀笑着拍了拍少年肩上泛着冷辉的银铠,一面抬眸去看二人身后初初赶至的那队轻骑,和被轻骑护在正中的寒泽使臣。

    墨书远的脸色,早在看见慕修宁身影的刹那便黑了个彻底,先前聿川伏击会败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看见了这英姿勃发的红袍少年。

    有他在,那些废|物们能赢才叫见鬼。

    慕家轻骑本就是能以一敌三的精锐,他们算计的,从来是老将日渐衰退的体能,和那堆需要人费心保护的寒泽使臣。

    ——年轻人却不会有这个顾虑,分慕修宁三十名轻骑便足够抵挡那些死士了。

    只是这样一来……在雎城领兵的又是谁?

第四零四章 占星术士

    墨书远的眉头无意识间拧出了个巨大的疙瘩。

    他记得清清楚楚,寒泽境内的线人来报,说慕文敬离开皇城、北归的当日,他们是亲眼看着慕修宁在城中逛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赶回雎城的。

    红袍银铠、六尺长戟,他的人还不至眼瞎到能将这样标志性的东西都给看差了去。

    再者……十五万慕家军个个精锐,便连那军中炊事伙夫的战力,都能媲美寻常军|队里的普通步兵。

    这样出色的队伍自然要更难管一些,也不是随便一个拿了兵符的阿猫阿狗,便能轻松统御得了的。

    能代替慕修宁,在雎城看稳那一万兵将之人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身份、能力缺一不可,可这朝中也没去别的有名将领啊!

    青年越想越觉得脑仁发痛,他先前倒是听说过,此番北疆战场上,慕文敬身边多冒出来一个黑衣银面的先锋小将。

    但先锋小将又不是什么正八经的军中将领,至多也就算是好剑的剑刃、名枪的枪尖,这与御下统军可谓是毫不沾边。

    至于那面具的问题……

    带着银面上前线的人的确不多,可愿意这样做的人也不少,完全说不明不了什么。

    万一那小将是面容之上有所不妥,怕影响了士气或是吓到了旁人,故意拿面具遮掩一下呢?

    何况,十五万精兵,有资本做这枪尖剑刃的年轻兵将,少说也能选出百人,若真任选一个先锋小将,便能震慑住万名精锐,慕家军不得早就散了架去!

    这其间,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无形之中忽略掉了。

    墨书远的眉头越锁越紧,面上的惊疑此时已全然不加掩饰,墨君漓拿余光扫见他的样子,不由得敛眸一声轻笑:“五哥的表情,怎的这样难看。”

    “是想不通……为何阿宁与国公爷,能安然立在此处?”

    “不,本殿想的是雎……”少年的声线轻挑而满是戏谑之意,令墨书远下意识便张口吐出了实情,然而话未说完,他一个激灵间突然回过了神来。

    ——他在干什么?

    他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墨书远悚然瞠目,看向墨君漓的眼神中写满了忌惮。

    现下立在他身侧的俱是朝中文武重臣,倘若他方才当真把那两句话说出了口,万一教旁人听了去,他来日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该死,差点便上了他的套、中了他的计!

    青年暗暗咬牙,少年见状,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轻纵开怀,他睨着墨书远,佯装一副失落之状:“五哥的反应倒是极快,真可惜。”

    “我还以为……能听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墨君漓话毕,便悠然自得地收回了目光,徒留墨书远在原处又气又恼、两目森然。

    二人言语交锋间,那寒泽的使臣已然露了面,一道纤细缥缈的素色身影翩然下车,行至云璟帝身前,对着这位和蔼而不失威严的帝王恭敬地行了个礼。

    “寒泽长公主叶知风,见过乾平帝王。”叶知风敛眉低目,声线是惯来的干净冷清。

    她清楚乾平并非寒泽,乾平之人亦并不信仰他们寒泽的那位“霜华神女”。

    在众人眼中,她能被选为使臣,大抵依赖于她体内淌着的皇室血统,是以她在向云璟帝介绍自己时并未提及什么“灵宫圣女”,只说自己是寒泽的长公主。

    谷</span>

    “公主免礼,”墨景耀微微颔首,和颜悦色,“此地去寒泽甚远,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他见叶知风的年龄甚小,与慕修宁等人差不多大,言辞间便不由自主地多了两分慈祥之态,这倒是让叶知风小小地惊诧了一瞬。

    看来乾平……果真是处处都与寒泽不同。

    叶知风心下暗忖,起身抬眸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城门外站着的那一排排朝臣女眷,恰撞上慕惜辞略带探究之意的眼神。

    两股视线在空中不期交汇,二人刹那心神震颤,只一息便看清了彼此眸中化不开的惊讶之色。

    叶知风的瞳孔微缩,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这样浓重的死气,也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这样耀目的生机。

    ——一半是生机,一半是死气,两种浑然矛盾的东西在同一具躯体上交融了个彻底。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隐在那两股气机之下的可怕功德,那是近乎于救世的不世之功。

    更重要的,她看得出来,那位姑娘的道行极深,并非她所能匹敌。

    她想……她大约找到那位“破局”之人了。

    叶知风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随着墨景耀等人缓步走上前来。

    待她走近,四下顿时响起片此起彼伏的抽气之声,不少人眼中不受控地流露出些许惊艳。

    若说慕惜音是尘世间最为纤弱柔婉的倾国绝色,叶知风便是那山巅之上一捧终年不化的清冷霜雪。

    她一身素色长裙,袖口裙摆上攀着大片混了银丝的月白霜纹,她眸光淡淡,柔唇微冷,只静默地立在那里,就是一段星月之下的沁凉风霰(音“现”,雪粒)。

    似月华清辉,又似枝头雪芒。

    甚至连她的眼睛也是浅而淡的琥珀之色,静沉沉,流转着一线星辰的冷光。

    占星术士。

    慕惜辞的眸底泛起一阵暗色的缓流,她先前以为这位北疆圣女会是位断命的卦师,却不想她竟是个占星术士。

    不过,仔细想想寒泽信仰的“霜华神女”,霜华本为月光,日月又是观星术内极为重要的两星……这样一看,灵宫圣女会是位占星术士,倒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占星术士占星观气,借星辰之力推衍吉凶祸福,较其他术士更为依赖天地道法,可以说,是术士之中,最相信“天命”的一类人。

    在他们眼中,星辰运行的轨迹,便衍化着这世间万物的生长之道,极难违逆。

    这与她平常用星盘衍卦还不大一样,她排的大多是些奇门遁甲,所看之星无外那么几个,也不用时时盯着天上星辰。

    占星术士们则既要占星、又要观气,讲七政四余,星命神煞,盘中星与天上星都要看。

    如此说来,这位北疆圣女,说不定已经觉察到此行之内的诸多异处了。

    比如她爹身上生死之相的相易,再比如寒泽那被人盗去了一半的国运——

    小姑娘缓慢地眨了眼,这局面显然更有意思了。

第四零五章 想歪

    这厢的慕大国师越想越觉兴奋有趣,那厢的墨绾烟却像是被人拿钉子钉在了原地,久久不曾动弹一下。

    小公主的一双猫眼瞪得滚圆,巴掌大的小脸无由来便苍白了几分,她抿着唇,定定锁着那由远及近的一行人,广袖内的五指悄然收拢成拳,耳廓之内,嗡鸣阵阵。

    乾平一向重视待客之道,身为他国来使,叶知风自然走在了云璟帝身侧;而手握精兵、位高权重的慕文敬同样占据了帝王的另一侧手臂。

    如此一来,官阶稍低又非他国使臣的慕修宁就被挤在了外面,为凸显乾平大国风范,慕文敬索性将他扔去了叶知风身边,临时充当了侍从。

    这样,既不会让叶知风生出被人排挤冷落的错觉,又能最大限度保证她的安全。

    ——毕竟此处乃是城门之外,并非宫闱之内,谁也说不准这附近究竟有没有他国派来的细作。

    万一就有刺客死士之流潜伏于此,伺机刺杀叶知风以挑拨寒泽、乾平两国的关系呢?

    左右这地方离着皇城也没几步路了,让慕修宁保护下叶知风也算不得什么累活儿。

    慕文敬等人此举乃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这场景落到了他人眼中,却是又变了一种味道。

    寒泽会派出他们尚不及双十年华的长公主出使,已然大大超乎了乾平众朝臣们的意料,眼下又见慕修宁被安排去了叶知风身侧,他们自是难免想歪。

    ——为什么要派一国公主而非皇子?

    那寒泽老国君一生共得四子,个个都称得起一句“有用之才”,二皇子叶天肃更是出了名的老实庄重,无甚夺嫡野心。

    新君叶天霖放着如此上佳的使臣人选不用,偏要选这位年轻貌美、气质出众的公主,这里面,说不定便含着点想要叶知风出嫁和亲、摆平战事的意思。

    左右宗室之女到他国和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这亲事和得好,指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再说,为什么云璟帝与慕国公,偏生要安排慕小公爷走在公主身侧,而非重新选上两名轻骑。

    这就更好解释了——这摆明了是想让小公爷娶这位寒泽公主呗!

    慕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重权在握,慕小公爷身为来日的乾平战神、下一任慕国公,身份本就是不亚于皇子的尊贵,娶一位他国公主为妻当然是绰绰有余。

    再者,自先皇后故去后,陛下便再没进过后宫,想要让他收了这比乐绾公主大不了几岁的北疆圣女为妃,显然是不大可能。

    而眼下的朝堂又局势尚不明朗,储君不明,帝王亦不会轻易将这位公主指给某一位皇子,以免前朝动荡失衡。

    这么一想,把叶知风许配给慕修宁,当真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慕家世代皆是骁勇善战的忠臣良将,这时间暂且分出去的这一小股势力,他日总归会回到新一任帝王手上。

    大差不差。

    “这样一看……慕小公爷和这位寒泽长公主,倒真是极为相配呐。”某臣子压低了嗓音轻声感慨,不多时便引来了身侧之人的附和。

    “可不是,一文一武,一冰一火……咱们陛下的眼光当真毒辣。”

    类似的话语毫无遮掩地便钻入了墨绾烟耳内,教面色本就发了白的小公主脸上又惨白了几分。

    她缩在广袖内的拳头,已被她捏得骨节泛了白,耳畔的交谈之声愈响,她的脑子便越是混沌糊涂。

    先前离得远了,她还不曾注意,而今几人行至眼前,她才发现,那身红袍银铠与那素衣霜绣的配在一起,的确是男俊女俏,养眼非常。

    这么看,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墨绾烟怔怔想着,她说不清自己心下到底是番什么滋味。

    她只觉自己眼眶子发酸,喉咙里发涩,一股凉意从四肢直门儿窜至了脑袋尖儿,通身的寒毛根根倒竖,胸口幽幽发了堵。

    她茫然地张了张嘴,先前因见得慕修宁等人平安归来的喜意,一下子便消得一干二净,她躯壳内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了个彻底,到最后竟是处皆寒。

    “殿下,殿下?”慕惜辞察觉到她此刻的异常,忍不住开口轻轻唤了她两句,墨绾烟却好似浑然不曾听见,仍旧顾自愣在那里,脚下生根。

    这……又是什么情况?

    小姑娘的指尖发了麻,她下意识回眸寻了墨君漓,向之投以求救似的目光。

    少年见状,对着她微微摇了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转眸看了眼慕修宁,又调回来看了看墨绾烟。

    慕惜辞登时恍然,看向小公主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复杂——她原以为自己在感情之上已足够迟钝,现在竟难得碰着个比她还迟钝的。

    慕大国师借着整理发钗的由子,飞速挠了挠头,那帮大臣们嘀咕的东西,她倒是也听见了,但她并不认为这是陛下和她爹准备让二哥娶叶知风的意思。

    一来,那叶天霖派叶知风出使,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亲,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妹妹死在乾平,最好就死在京城。

    二来,历代灵宫圣女都是终身不嫁的,叶知风多半也不会例外。

    三来,端从自家阿姐与晋王世子的那桩姻缘里便能看出来,相对于强人所难,当今圣上更愿意成全两心相许的有情之人,不会闭着眼睛胡乱指婚的。

    是以,她觉得爹爹与陛下让自家二哥走在那北疆圣女身边,更像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自城门外到皇城内,终究是有些距离的,人多眼杂,总要多备上一手。

    但现在的问题是……

    这种东西,她要怎么跟乐绾说啊?

    想过了一圈的小姑娘纠结不已,思索间云璟帝已然带着几人行至门前,预备着要起驾回宫了。

    慕修宁老远便瞅见了墨绾烟穿着的那身秾艳的赤色宫装,临近之时,他正欲挥手与人打个招呼,便见小公主冷着眉眼,淡漠异常地横了眼珠,一言不发,别开了脑袋。

    见她摆出这副表情,红袍少年自是不敢再去触她的霉头,只得讪讪收手,不大自然地扯扯唇角,一面僵着身子,跟随圣驾离去。

    墨绾烟看他真敢不打招呼就走,原本便发了闷的胸口登时堵得愈发厉害。

    她心头生出股无名之火,当即广袖一甩,转身大步进了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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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