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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一章 寒泽灵宫(月票加更)

    慕惜辞作势便要伸手掏符,墨君漓见状忙不迭一把按住了小姑娘的手臂,一面嬉皮笑脸地讨了饶:“别呀,阿辞,我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犯不着动这手段,嘿嘿,犯不着——”

    “犯不犯得着又不是你说了算。”小姑娘瘪了嘴,单手扯开少年的爪子,将指间夹着的那道符往他脑门上一抵,“快说!”

    黄符上头,压力倍增,墨君漓顿感头皮一阵发麻发憷,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这下当真是半点关子都不敢卖了,连忙呲牙投了降。

    “寒泽上下皆信|仰他们的霜华神女,灵宫之人即是神女近侍,灵宫圣女,便是那神女行走人间的‘化身’。”

    “是以,灵宫之于寒泽,就如同前世的国师府之于乾平——那灵宫圣女,便似国师大人前生一般。”

    是民心所向,一国信|仰。

    “自然,灵宫还是与国师府不尽相同的,那灵宫不大参与政事,只负责承接国之祭祀、安抚民心。”墨君漓语调微顿,“不过,灵宫圣女虽不参政,在寒泽朝堂却极有地位。”

    “换言之,灵宫惯来与寒泽皇室相辅相成,历任新君即位之时,皆要去灵宫拜会当代圣女,得圣女认可的君王,才是百姓们承认的国君。”

    “反之,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称上一句‘乱臣贼子’。”

    “可若按照你这说法……”慕惜辞微微蹙了眉头,“那寒泽新君,又怎会想着让这圣女当那议和使臣?”

    “议和使臣这种差事……做好了便是名垂青史,谈不拢那可就成了千古骂名。”

    “一旦两国谈崩,使臣会立时变成他国手中之质,叶天霖就不怕这灵宫圣女有来无回、寒泽之内民心大乱?”

    “还是说,他是有意为之,巴不得那圣女有来无回?”小姑娘吊了吊眼角,沉吟片刻后唇角一牵,冷然一笑,“也是。”

    “想来,灵宫在寒泽的地位比之皇室更为尊贵,那叶天霖觊觎灵宫声望已久也说不准。”

    “若叶知风死在乾平,他不但能一举铲除灵宫,取而代之;还能趁势蛊惑百姓,再来一遭‘哀兵必胜’。”

    慕惜辞慢慢收手:“这可比投降议和,名声来得要好听多了。”

    “还可将脏水统统泼到我们乾平的头上。”

    最先出兵的分明是他们寒泽,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不义之辈却成了乾平——

    毕竟那寒泽已同意投降议和,为表诚意,甚至派出了他们国内地位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兼灵宫圣女。

    结果圣女为国香消玉殒、客死他乡,寒泽新君悲痛万分,故率万民来向乾平讨要个说法,这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届时,就算乾平大军能直取寒泽皇城,将整个北疆尽数划入乾平疆土,那寒泽百姓,也必会因着圣女身死之事,生出满腹的国仇家恨。

    而陛下为稳定民心、彰显大国风度,又注定不会将寒泽皇室赶尽杀绝,多半会给这亡国之君封侯列土,并命他留在京中,派人好生照料。

    留了他们的亡国之君,还背上灵宫圣女的一条性命,加上那万千寒泽百姓……到时候必然是大小麻烦不断,想想便令人浑身难受。

    至于叶天霖,要么是寻到个绝佳的机会,借着民心起||义复|国;要么寻不到机会,索性在乾平京中,安安稳稳,富贵一生。

    谷</span>

    乾平可比寒泽要富饶多了。

    “那叶天霖倒是打了一手稳赚不赔的好算盘。”小姑娘垂眸轻哂,墨君漓闻此微微颔首:“这是其中一个方面。”

    “此外还有一点——叶知风是寒泽国史之上,第一个出任灵宫圣女的皇室公主。”

    “咦?听你说的,我还以为灵宫历任圣女,都是他们叶氏的公主。”慕惜辞歪歪脑袋。

    “那哪能呀?”少年笑眯眯地弯了眼,“寒泽皇室倒是想多出几位公主做圣女,奈何灵宫圣女的选择方式,压根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据传,灵宫历任圣女,每日拜月瞻星,皆有通天晓地之能,能准确预言到寒泽一年之内会发生的诸多大事,且能精准预知到自己的死期。”

    “每代圣女死前十年,会穷尽毕生之力,占算出下一代圣女出世之处,所谓‘圣女天定’。”

    “下一任圣女自被卜出、选中的那日起,便会入灵宫随老圣女修习十年,待前任圣女身死,新圣女即刻承接‘神位’。”

    “并且,这个占算过程是完全公开的,就在灵宫祭台上,不设门禁,准天下百姓前去一同见证,做不了假。”

    “这么说,历代的灵宫圣女,都是术士?”慕惜辞抬指撑了下颌,若那圣女真是术士……

    “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按照那寒泽灵宫的传承方式,历代圣女至少都会占星问卜。”墨君漓轻轻抚掌,“起码得是个卦师。”

    “叶知风年仅三岁便被老圣女卜出,四岁入了灵宫,十四接任圣女之位。”

    “不仅如此,这位长公主生来聪颖非常,颇有格局,已故的寒泽老国君生前还曾说过,若叶知风是个男儿,这国君之位,理当给她。”

    “所以,那叶天霖便因这么一句感慨之语,就对他这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忌惮成这样?”小姑娘嗤笑,“那他这国君当得可是度量够小。”

    “也不光是一句话的问题。”少年挠头,“一来,是寒泽国情与乾平不同,女子为君之事,虽仍有些惊世骇俗,但对寒泽百姓而言,却并非全然不可。”

    “灵宫的声望远在皇室之上,出身皇室的圣女叶知风,名声更可谓是登临天穹,她若上位,说不定连‘惊世骇俗’都算不上,完全是‘顺水推舟’。”

    他说着,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再有,据陆丘探得的情报来看……那老国君临死之前,许是给这圣女留了道兵符军令。”

    “而且,叶天霖即位之后,还从没去过灵宫,同样,也就没正式拜会过圣女。”

    “叶天霖给出的理由,是他登基后忙于征战,暂没寻到合适的时间前去灵宫。”

    “但陆丘打探到的消息是,叶知风不认同叶天霖的行事作风,认为他贸然率兵攻打乾平,劳民伤财,不是明君所为,不肯为举行仪典。”

    “两人私下会面,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叶天霖动了怒,加之他本就顾忌着她手中可能存在的兵权……一气之下,命人率兵围了灵宫。”

    “说是保护,实为监禁。”

    “余下的东西,阿辞,你懂。”

第三六二章 割裂灵宫

    余下的东西她自然懂。

    小姑娘抬手按了按眉心,小脸上露出些许的疲惫之色,要说她最烦多事之秋,这麻烦的玩意还真是一茬接着一茬。

    那叶天霖有意派兵包围了灵宫、软禁叶知风是为第一步,此行意在初步割裂灵宫与寒泽百姓。

    那霜华灵宫在寒泽国土上屹立数百年,王土之内皆是信徒,他若贸然对圣女出手,必会遭到极强的反噬。

    若想避去这股民心反噬之力,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灵宫一步步消失在百姓们的生活中。

    这样一点点的淡化并不会引起他人的反感,他可以随便找出个合理的理由——譬如圣女闭门不出是在为国祈福;又譬如是她身体抱恙。

    小小却合乎清理的理由很容易就会被百姓们接受。

    数百年养出来的信仰。到底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被拔除的东西,初时见不到灵宫与圣女,百姓们会很轻松地就说服自己,他们理解、体谅,并满含希望地等着回归。

    但当这样的情况持续几个月后,他们便未必还能那样体谅了。

    为什么圣女总是对他们避而不见?

    为什么灵宫外总是围着一重又一重的兵马?

    当信仰的化身出现了“背离”,失了主心骨的人们,便会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他们终日惶惶,会似被母亲抛弃的幼兽,迷惘而不知所措。

    灵宫圣女从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她们从来把持住那微妙的尺度——那是道温柔的界限,伸手便能触及,却难以捉住。

    历代的圣女都是那行走人间的“神女”,她们会在一个众人能看到、偶尔能触摸到地方,引着寒泽的百姓,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疏离的温和,亦或是温和的疏离,亲近而不亲昵,这是一代一代的灵宫圣女们摸索出来的、最合适的底线。

    相较于乾平,寒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们需要的从不是远离红尘、超脱世俗的无上神祇,而是切切实实、能抚慰他们、令他们寻得一席心安之处的“圣女”。

    是以,当叶天霖有意强调了这道“神”与“人”的界限,当他强硬地用手段将灵宫剥离出来,这份延续了数百年的温柔信仰,很快便会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最大限度地增强那个“圣”字,令灵宫与叶知风变成不近人情的冰冷神物,这是第二步。

    紧随着茫然无措而来的就是愤怒与不解。

    没了方向的百姓会疯狂想起往日经受过的苦难——天灾也好,人祸也罢,等到那时,他们只会把这一切苦难的源头都推到灵宫与圣女身上。

    一切都是他们信仰的神女不曾降下庇佑,一切都是因为灵宫与圣女失职——

    眼下的寒泽恰卡在这道界线之上。

    叶天霖会趁这个时间推出叶知风,让她做那劳什子的议和使臣,为的便是给予百姓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一点灵宫还能庇护寒泽的希望。

    别小瞧了这点希望,这可是玩|弄人心的一大利器。

    百姓们已然濒临了绝望,这一点希望在他们眼中会化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定会不顾一切地攥紧了它,将仅存的希冀统统寄托其上。

    如此,一旦和谈失败,这点希冀所转化来的无尽绝望,便会千百倍地反加诸于那道“希望”之上。

    那样,寒泽灵宫,自此之后,必将不复存在。

    谷</span>

    至于和谈成功——

    乾平的京城离着寒泽足有万里之遥,往来的路途上会发生什么,这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总之,若和谈失败,万民绝望之时,就是叶天霖收割民心之刻;若成功,叶知风死在路上,寒泽照样尽在叶天霖的掌控之中。

    若叶知风当真侥幸不死回国,他也能想办法,将一部分功劳归到他皇城护送的侍卫之上,再慢慢重复先前的老路,与灵宫拉扯。

    这一箭三雕之计,是他的第三步。

    还有自始至终贯穿其内的第四步,那即是在悄无声息中化去叶知风“长公主”的手中权柄,尤其是那道可能存在的虎符。

    说到底,立国之本在民,卫国之本在军,治国之本在法,定国之本在文(注:包括道德教化在内的一切文化精神建设。另,本句乃作者一家之言,随便看看就行)。

    兵权虎符,还是很重要的。

    慕惜辞微微敛眸,若她没有猜错,前生的寒泽使臣,大半便与她爹爹一同死在归京的路上了。

    叶天霖指不定就在其间插了手。

    只是那仇恨不曾被拉在乾平身上,毕竟他们亦折进去一名护国战神,但她不清楚,这结果是叶天霖权衡之后的有意为之,还是另有他人搅和其中。

    “这寒泽新君,倒是有两把刷子。”小姑娘漫不经心,一声轻哂,“那寒泽灵宫,被包围多久了?”

    “能干掉自己三个成年且母家强大的兄弟、成功坐上国君宝座的人,自然是有些道行的。”墨君漓笑笑,没忍住又抬手掐掐自家小姑娘的脸。

    她现下的身子分明没有多大,脸上却总挂着那道前生留下来的严肃认真,看着便让人指头尖儿发痒,想要捏捏她。

    “据陆丘说,那叶天霖登基后不足两月,就将那灵宫团起来了,这会差不离十一二个月了吧。”

    “唔,那快一年了。”慕惜辞颔首,长睫一垂,抬指搓了下巴,“按照这个时间计算,那叶知风手里的权,应该被叶天霖架得差不多了。”

    “估计是吧。”墨君漓点头,看她对刚才那一掐没什么大反应,趁机再度捏了捏。

    “这样的话,那议和使臣十有八||九就是这北疆圣女了。”小姑娘沉吟。

    “也不清楚这位圣女会如何选择,是乖乖当使臣走一趟,还是抓紧机会,反炸叶天霖一圈。”

    “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还差点东西,有些细节对不上号……”

    慕惜辞嘀嘀咕咕,一丛又一丛的信息在她脑内散成了漫天的星,她这会忙着揣摩其中关联,倒没在意少年又偷摸掐她脸的事儿。

    于是得了甜头的墨君漓愈发得寸进尺,趁人不备,对着小姑娘的面颊连戳带掐,生生惹得她忍无可忍,强行回神后二话不说,沉着眼睛拆了他一根指头。

    “嗷~”少年抱着指头嗷嗷大叫,叫声令远处村中忙着熬药的宛白一行人都不禁侧目。

    “鬼叫什么,又没断,脱个臼自己还不会安嘛?”慕大国师没什么好气,她脸都被人掐的发红了,“再戳,我拆了你的手下酒。”

    墨君漓眨着泪眼安好指节,委屈巴巴地捂好爪子。

    他这不是没忍住嘛!

第三六三章 违和之处

    这小丫头下手可是够狠的。

    少年可怜兮兮地揉着指节,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一些,磕磕碰碰亦是寻常之事,脱臼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伤。

    奈何慕惜辞下手时的力道掌握得极好,这一套下来,既没有真伤到他的筋骨,又能让他结结实实的疼上一阵。

    看来他以后得弄点什么东西,挡一挡他这老容易犯贱的手,或者让宛白琢磨点能快速止痛的药来。

    墨君漓捏着指头胡思乱想,不期然便想起了晋王府那两块花岗岩做的搓衣板,膝盖一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不行,回去以后,说什么也得让他家小姑娘离着伯母远着点,万不能教她也学去了这惨无人道的倒霉手段。

    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没大伯那么结实。

    少年的思绪越飘越远,慕惜辞则对此浑然无觉。

    她想着寒泽皇室与灵宫的那点事,一丝违和之感陡然爬上心头,眨眼间便疯长成了让她无法忽视的巨大裂痕。

    寒泽……灵宫……圣女……乾平。

    是了,若这一箭三雕之计当真是叶天霖想出来的,那她前生之时的北疆寒泽,怎会弱到那种程度?

    小姑娘深深皱了眉,怪就怪在这里了,针对灵宫与圣女叶知风的这四步棋下得太妙,不仅环环相扣,还近乎一丝不漏。

    假若此等计谋当真出自叶天霖之手,那这位寒泽新皇有这般绝妙手段,又怎会花了十多年的时间,都治理不好一个小小的寒泽?

    要知道,寒泽占地面积不足乾平的四分之一,大半还是终年不化的荒芜冻土,上下国民加在一起,都赶不上一个江淮!

    这么大点的一个国家,就算皇城内部斗得再烈,自长乐二十六年秋初议和后,至平元七年冬,整整十一年又余下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寒泽怎会还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鬼样子?

    这场仗她记得清清楚楚,平元冬十一月出征,次年春季她便率军大破了寒泽皇城。

    那一路她近乎势如破竹,若非冬季严寒,寒泽千里冻土,只怕都毋需等到次年的春天!

    最重要的……当初皇城被破,那寒泽百姓,面上不但见不到半点国破家亡的悲痛之意,反而鸣锣击鼓,大有广开城门、接迎乾平军队入内的意思!

    看样子,竟是隐忍他们的君王多时了。

    难道……是叶知风死后,叶天霖身上再无压力,便纵情声色、穷奢极侈起来了?

    不应该呀。

    慕惜辞的眉头越锁越紧,定出那计划之人显然不会这般短视,寒泽国|情与乾平相差甚远,叶天霖和墨书远的性情亦当相差甚多。

    墨书远是既阴毒又虚荣而贪慕享受之人,他刚愎自用,打从皇子时期就开始自毁城墙,那叶天霖却好像没做过这样极端愚蠢之事。

    除却对叶知风一事上,下手过于狠辣之外,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她还真从未听说过这位寒泽新君,有什么过于离谱的行为。

    这样一来,疑点就更多了。

    小姑娘默默伸出两根细细长长的葱白手指,在自己的眼前比了比。

    现在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那针对灵宫的计划,压根就不是叶天霖自己想出来的,定制计划之人是他手下谋士。

    其二,那一连串阴谋阳谋的确是叶天霖自己所设,但他与墨书远一样沉溺权势名利,自私自负,最后闹得众叛亲离,百姓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若是其一,那法子是谋士想的,那么,这谋士为何没有继续帮助叶天霖谋定寒泽?

    是叶天霖兔死狗烹,还是谋士另有所图,事成一半,便不声不响的离去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又能听得他人劝谏,身旁就没有别的谋士?

    若是其二……那更奇怪了,他都有这个脑子了,能治理不好一个寒泽?

    慕大国师的脑仁发了痛,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卡在了一个诡异的死角,浮在半空,上不去又下不来,极其难受。

    她仿佛是摸到了一点细细的尾巴,但那点尾巴只晃了一下便又一次消失不见,她现在还差一点东西,一个推手,一个新的角度——

    于是她拉了拉墨君漓的衣袖,将那走神少年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小脸纠结成了一团:“墨君漓,陆丘在信里还有没有说别的东西呀?”

    “啊?”猛地回神的少年一个怔愣,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有的。”

    “陆丘说,他在寒泽发现了不断给墨书远传递消息的谋士。”

    “是墨书远的人?”小姑娘挑眉,面上微带诧色,“他有这本事往寒泽朝堂插人?”

    “不是墨书远的人。”墨君漓摇头,“是中立派里的一个,寒泽四皇子的人,他会定时给城中内藏匿着、试图伺机窥探寒泽情况的探子们递一些零散的消息。”

    “观风阁的人在北疆边境附近截获了一些,仔细查证后,发现那是递去京中、给墨书远的。”

    “二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过他们怕打草惊蛇,先一步将消息传回来后,就将那些信重新放出去了。”

    少年说着,摩挲了下巴:“我估计,国公爷他们的行踪,也是这么被暴露出去的。”

    “通敌叛国,这倒是个极好的把柄。”慕惜辞压低了声调,“让陆丘多注意些,尽量留点证据,将来定然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我现在很想知道,针对灵宫的那一连串方案,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真是叶天霖?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应该不是叶天霖。”少年道,“我前生与叶天霖打过交道,他虽有点能耐,为人却有些冲动易上头,没那么善于揣度人心。”

    “但这人很会礼贤下士,那计谋许是他座下谋士们想出来的。”

    “哦对,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是太足,对谋士们很是依赖。”墨君漓轻轻抚掌,“就像墨书诚之前依赖解斯年那样。”

    能寻到那么多谋士,叶天霖也算厉害。

    只可惜,寒泽的地角不行,前生灵宫消失后,寒泽国运也确乎步步衰退。

    加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太过依赖谋士,到底是会出问题的。

    “此外,陆丘说,叶天霖每月十五的下午,都会独自进山一趟,不准旁人跟随,并且回来后往往是一脸激动兴奋,甚至有那么点‘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味道。”

    “依赖谋士,还醍醐灌顶?”小姑娘嗤笑,“这听着倒是挺像拜了什么邪神,中了什么邪||教。”

    “……等等。”慕惜辞面上的笑意一敛。

    她忽然有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第三六四章 窃运

    如果那叶天霖当真为谋士所骗,不就等同于是中了邪||教、入了邪法吗?

    如果……为这位寒泽新君出谋划策、一手毁灭灵宫的谋士,本身就是个术士呢?

    对啊,能想出这等计谋之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个术士呢?!

    慕惜辞慢慢睁大了一双杏眼,喉咙里无由来的一阵干涩,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充斥了她整个耳廓。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巧妙地串联起来了。

    长乐二十五年的大寒之岁,北疆寒泽动荡不安,北境战事突起。

    长乐二十六年江淮大水,江河决口,万顷良田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

    前生之时,死于这两场灾祸之中的无辜人,皆是数以万计——

    前世寒泽一战,乾平虽伤亡不多,却折损一员大将;至于寒泽境内,冻土终年不化,农田草场颗粒无收,那一年,光因冻与饿而死在冬季的百姓,便不下三万。

    江淮的洪灾更不必说,沿河一带,先是被决堤的江河之水淹死了数万人,而后断粮又耗死了上万。

    好不容易挨到墨君漓带着朝廷的赈灾粮赶至,江、淮两城又接连爆发了数场疫病。

    到最后,几十万人生生折进去三分之一,后续更是休养了十数年都不曾彻底恢复。

    而今生,死在江淮大水内的百姓虽是少了不知凡几,亭松村却忽然爆出那诡异的蛊祸,若非她恰巧就在淮城,这地方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寒泽的情况她不太清楚,不过稍微想想便能知道,因饿冻而死之人,必不会在少数。

    还有长乐二十八年的大漠一战;长乐二十九年的西境地动。

    长乐三十年南疆来犯,前世平元元年至平元八年的大小征战与各式天灾……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令乾平损失惨重,耗银甚广,且他们有个共同特性——

    那便是死人。

    每一场人祸、每一次天灾,都会死人。

    上万上万,乃至十数万、数十万的死。

    不管那死去的究竟是乾平的百姓,还是周边邻国的。

    小姑娘缓缓收拢了五指,修剪得宜的指甲,悄然在她掌心留下道道泛红的痕。

    倘若这些天灾人祸本不该死那样多的百姓,倘若有许多的“天灾”本是那根本便不该出现的“人祸”。

    倘若确乎有那么个顶尖的术士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试图从中盗取万民的生机、此间的大运——

    这样一来,先前一切的违和与疑点,就都能说得通了。

    她即是此间最顶级的那一批术士,她当然知道数万甚至是数十万人的性命,能代表着什么。

    世间生灵的身上都有“运”。

    只是人身上的“运”,大抵多于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的;身承一定运数的官员士子们身上的“运”,又会多于普通人的。

    有“运”,便会有“窃运”之说。

    “窃运”是玄门大忌,是合该被五雷轰顶、劈作飞灰的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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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架不住有人生来贪得无厌,总念着比他更强的“运”,或以金钱贿赂、或以权势威逼,胁迫他人帮他行那等“窃运”之法。

    先前他们在萧府见到的续命之术,就属于“窃运”的一种。

    只不过,萧府窃的是他们历代祖宗的运势,求的是萧珏一人的寿数,虽大损阴鸷,却不至伤害他人,是以,不曾被天道过分追究,只断了他萧家一氏的后。

    通常来说,“窃运”多是运弱者盗窃强者运势,无运者筹谋有运人的“运”,甚少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可凡事总有例外。

    一名普通人身上的“运”固然不多,但一百名呢?一千名呢?

    一万名、数万名、一州几十万名、一国千百万名呢?

    “运”是能积少成多的,数万、十数万名普通百姓身上的气运累积起来,足以媲美一个乃至于是几个“承天运者”。

    若有大运在手,顶尖术士们能干成的事,便实在太多太多。

    他们可以靠着这份运势,生生扶起一个本该早早覆灭的小国,也可以造出新的“帝王”。

    他们可以窃得大运逆天改命,更可以将之用于修行、抵天劫,或者,求“长生”。

    她不清楚这幕后之人所求的到底为何,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心机深重、野心勃勃之辈,并且是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疯子。

    除了疯子,谁会用几十上百万百姓的性命换那虚假又可笑的“大运”?

    从生灵手中硬生生夺来的运是浊的,用着那被怨气与血煞沾染的“运”所成之事,又能坚持多久?!

    怪不得前生的天灾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怪不得那时的征战越来越频……

    她原以为是天命所向,乱世当定,怎料竟是有人在幕后做此邪法,惹出的这诸多事端?

    慕惜辞被气得嘴唇打了细细的哆嗦,她敛眸长长叹息一口,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倘若,将那幕后之人代换成了术士,那么,寒泽灵宫一事,便顺理成章的有了新的解释。

    首先,历代的灵宫圣女,就是寒泽的“天家术士”。

    只是这术士与其他术士不大相同,在民间的声望更强、地位更高,手中或许还有一定的权柄,是人造的神祇。

    圣女安抚着寒泽百姓,同时也是寒泽国内的一道不可忽视的“防线”。

    灵宫监控着寒泽之内术士们的动向,圣女或许还护佑着寒泽的国运。

    那术士想要谋窃寒泽的国运,就必须想办法绕开灵宫的监视,将“窃运”之事做得悄无声息。

    但,国运是寒泽的国运,灵宫庇护着寒泽近千年,寒泽国土之上,处处有灵宫的痕迹。

    想要把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无异于天方夜谭,哪怕是她亲自出手,亦不敢说是十拿九稳,万一一个不慎触动了灵宫警戒,被那圣女察觉,便是一场免不了的麻烦。

    她没见过叶知风,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但那灵宫传承过数百春秋,历代圣女皆是道行颇为不错的卦师,她也当不是宿鸿那等半吊子水平的庸人。

    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成了找机会一举铲除灵宫,将其取而代之。

    刚好,叶天霖这位与灵宫生了嫌隙、又甚为依赖谋士的新君,便是个绝妙的突破口。

第三六五章 时也命也

    一人想铲除叶知风这个时刻能危及他座下皇位的隐患;一人想将灵宫取而代之,好伺机窃取寒泽国运。

    两人的方向基本一致,一拍即合,定下彼此会面议事的时间与地点,再慢慢筹备出这个,能把灵宫一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凶残妙计。

    前世的叶知风便是这样被他们步步算计至死,在寒泽延续了数百年的灵宫亦是这样化作的黄沙一抔。

    那术士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待寒泽的国运衰尽,他自然会毫不留念地抽身而去。

    灵宫被毁、叶知风身死,那术士弃他而去,叶天霖自此失了他最大的倚仗,加之国运衰退至极,纵然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盘活寒泽这一潭死透的黑水。

    何况,他不过只是个略微有那么两把刷子、颇为擅长礼贤下士,自己的本事却不足以支撑他稳坐江山的寻常君王罢了。

    寒泽覆灭已成定局,是以前生北疆的那场仗才会那样容易。

    ——边关的风雪甚至比寒泽兵马还要凶狠一些,至少能扎进将士们的骨头缝里,令他们不得不放缓了攻城的脚步,待到次年春暖雪融,方踏破寒泽皇城。

    这战力,还比不上毗邻寒泽、疆域却不足寒泽十分之一大小的北疆小国。

    小姑娘缓缓闭了眼,这样一想,那寒泽已故老国君给叶知风留下的那道虎符,也未必就是让她自立为皇的意思。

    说不准,他留下那军令,只是因他太了解自己这四个儿子了。

    他太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没那等治国的经韬纬略,知道他们定然守不住祖宗留下的这偌大山河。

    于是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胸中颇有格局又深受百姓爱戴的小女儿身上,为她留了道秘密兵权,想让她在寒泽受难之时,能出手帮一帮她的同胞兄长。

    救一救寒泽的无辜百姓。

    他这法子定的很好,若无意外,这支军队只怕在与乾平对战之时,便已现了世。

    怎料世事不尽如人意,许是天欲亡他寒泽,那虎符之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寒泽新君因此在心下对自己的胞妹生出了嫌隙。

    不待这军马现世,圣女先被人囚在了灵宫、卸了手中权柄。

    时也命也。

    慕惜辞的面色有着瞬间的惨白,她不期然地想起前世的乾平,想起那风雨中飘摇的山河,想起她埋葬过的、一具具的、将士们的尸骸。

    她的喉咙愈发发了堵,嗓子眼里漫上了浅浅的血腥,一直观察着她表情的墨君漓见状轻轻牵起小姑娘的手,目中的忧色直白而不加掩饰:“阿辞,怎么了?”

    “墨君漓,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小姑娘慢慢绷紧了唇角,柔软的朱唇抿成了一条平且直的线,“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

    她缓了缓气,轻声讲述起她的猜测,每说一句,小脸上的血色便褪下一分。

    这种事,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越想,越觉得生气。

    这是一场,以天地为棋盘,万千生灵的性命为子,谋夺此间大运的残酷棋局——

    而他们,敌暗我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先落子的人。

    这是他们两生都没能真正抢占到的先机。

    “……所以,在背后筹谋了这一切的‘弈者’,也许是个顶尖的术士。”慕惜辞语调微沉,“道行绝不亚于我,抑或在我之上的顶尖术士。”

    “墨君漓,你听我说。”

    “或许,到最后,这一场斗法是在所难免。”小姑娘的声线平静万分,少年却莫名在她眼中看到了点点决绝的意味,“若真斗起法来,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准。”

    “有可能险胜一步,也有可能棋差一招,更有可能是同归于尽……我不知道,我也猜不到。”

    “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做好准备。

    做好她会死的准备。

    慕惜辞死死咬紧了下唇,墨君漓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她便忽的说不下去了。

    “好姑娘,先别想那么多。”少年抱着她的手臂带着细微的抖,他安抚似的拍拍小姑娘的背脊,嗓子无端发哑,“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远着呢,我们还有许多年可以准备。”

    “再说,就算有这术士从中作梗,前生的我,不也照旧统一了天下吗?”

    前生的一统……

    小姑娘拿鼻头抵着少年的肩膀,微微眯了眼。

    是呀,前世他是成功打下了江山。

    但那被窃走的大运却被人切切实实地窃走了。

    他登基不过四年便心竭力尽,早早夭亡,不就是天命之人,拿自己的一身气运,生生补全了世间大运吗?

    “而且,今世的江淮也没死那么多人呀。”墨君漓放缓了声调。

    “你不是还说过,也许贼老天放我们重活一世,就是为了给此间无辜的黎民百姓,挣一线生机吗?”

    “那它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这一线生机断绝的。”

    “安心一些,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生机……江淮。

    生机,和江淮。

    是了,他们的重生是那一线生机,江淮也确确实实被他们救了回来。

    那时她身上那股枷锁离去的感觉不似作假,前生那执棋人亦到底不曾成功。

    他们还是有机会的,他们是能有机会的。

    “你说的对。”慕惜辞微微颔首,下意识伸手反拥了拥身形略显清瘦的少年,“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也说不定。”

    “没准一切都是巧合,事实不像我想的那样复杂。”

    “即便真这么复杂,我们也没什么怕的,左不过是兵来将挡。”

    “江淮的大劫已破,我们能破这一次,就能破之后的每一次,只要准备得当。”

    小姑娘眸底升起了点点星光,想通这些后,她发觉蒙在天机之上的雾霭,仿佛一下子散去了大半,她面前的路也豁然开朗。

    “当务之急是帮爹爹渡过命劫,而后等着那位北疆圣女。”

    “我有预感,我们能从她身上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她也说不准会成为我们的盟友。”

    “只要能保下寒泽的国运,不让那点气运被那个该死的术士盗走,他的筹谋便能散去一半!”

    慕惜辞蜷了蜷手指,她刚才真是急得狠了,竟忘了那人的计谋是步步相扣、层层递进的。

    这等连环计最是难解,但只要能在其上撕开一道口子,断去其中一环,想要解除整个计谋,就没那么难了。

    江淮水患,或许不是他计谋中的第一环,但一定是极重要的一环。

    没记错的话,前生死在大水之中的人,最多。

    乾平大乱,也由此而始。

    ——这便,有意思了起来。

第三六六章 这算不算始乱终弃?(月票加更)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借着少年身上的气机,掐指算了算乾平未来几年的国运走向。

    身承天运之人的气机,果然与墨书远那等伪帝命格的狗玩意不同,她这次竟没费多少力气,便瞅见了些模糊的运道。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其上一道又一道虽微小却顽强点点生机,眸中的辉光越来越亮。

    这些走势……与她前生所知,近乎是截然不同了。

    他们有机会的,或者说,他们是有很大的机会,能彻底扭转乾坤!

    慕惜辞拿空着的手打出道法诀,她刚刚忽然想起“功德”这虚无缥缈的东西。

    倘若江淮本不该遭此大劫,那么他们救下了这些无辜生灵,天道应当给他们好好记一笔功德才对。

    也许,功德就是他们以后用来对抗那幕后执棋之人一大利器!

    她知道自己的天赋不俗,但道行这东西也不全然囿于天赋,勤勉与修行的岁月同样极为重要。

    她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年龄太小,她两生修行的时间,加起来许还比不上京郊道观里的老道长。

    何况那执棋者的天赋未必会弱于她,别的倒还好说,唯独他比她多出来那几年乃至数十年的修行,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法子能弥补的。

    道行实在比不了,那就只能靠功德了。

    小姑娘的唇角牵起道微妙的笑,那术士这般折腾天下生灵,天道必不会饶他,纵使他早年曾攒过一身功德,在这些年的胡作非为之下也该散去大半。

    如此,等他日二人真正斗法交手之时,他残余的功德定然是稀薄至极,她却攒有两世的功德……

    这感觉就挺棒的。

    慕大国师嘿嘿傻乐了一阵,诀子一变,顺势瞅了眼两人身上的功德。

    法诀掐毕的一刹,那功德的光芒差点闪瞎了她的眼,吓得小姑娘忙不迭散了手头的诀。

    好家伙,江淮水患果真很是重要,这功德给的,跟不要钱似的!

    慕惜辞用力眨了眨眼睛,方才那光把她晃得险些出了泪。

    先前萦绕在少年周身的泛金白光不知何时化作了淡金一色,帝王命格的紫气亦慢慢显现出来,在那淡金上又镀了层浅紫的偏光。

    想来类似的救世之功再来上两场,这老货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太阳”,成功变身为“行走人间的蠢太阳”了。

    小姑娘心头悄然松了口气,继而果断又干脆地推开了拥着她的少年,杏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走,我们先回府衙,该给明轩和爹爹他们传个信儿了。”

    “陆丘是能将消息带给爹爹他们的吧?”

    “那当然是能。”墨君漓下意识地回道,小姑娘推开他的动作太过利落,利落到让他心下对自己生出了小小的怀疑。

    他这……算不算是被人始乱终弃了?

    少年的眼神陡然幽怨了三分,看着慕惜辞时的表情就像是深闺中的孤寡怨妇。

    奈何慕大国师并未注意到他这点奇妙的变化,顾自翻身上马,与宛白等人打了个招呼,便先行奔回了府衙。

    那些无所谓的枷锁一去,眼下她脑子里就清明得厉害,接下来该下的每一步棋也由是顺理成章了起来,这让她有些迫不及待。

    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着墨书远等人吃瘪入坑、迫不及待地想跟那位执棋者交一交手了。

    她想看看,论弈棋之术,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

    “殿下……殿下!”小侍女仓皇地穿过那道蜿蜒的雪色长廊,满目焦急,步伐跌跌撞撞。

    她踉跄跑入那装潢精美的霜华大殿,神龛上供奉着的神女眉目温暖而慈祥,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除却那方跪坐在软垫之上的素色身影,竟再寻不到第二个活人。

    这曾是他们灵宫最热闹的地方啊。

    小侍女的鼻头无由来的酸了又酸,她遥遥盯着远处那身形纤瘦的姑娘,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又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殿下,奴婢从侍卫长大人那里打听出来了,君上果然打定了主意,要让您做那议和的使臣。”小侍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嗓子,但那哭腔仍旧不受控地染上了她的尾音。

    她低了头,泪珠忽然断了线似的坠在那近乎映得出人影的石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坑。

    这是他们寒泽最好的殿下,也是灵宫历代最好的圣女。

    可是这样好的殿下,而今却被她的亲兄长囚禁在了这里,寒泽的神女祭祀已断了一年,皇城中那些不知真相的愚民,甚至因此将满腔的怨火胡乱迁到了殿下的头上。

    “殿下,君上这是要推您出去挡刀了。”小侍女阵阵抽噎,她心中忍不住为她的殿下抱屈不值。

    她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清楚灵宫到底有哪里招惹到了这位新登基的君上。

    明明灵宫从不曾有半分逾距,明明殿下一年前还是寒泽那个备受黎民爱戴的圣女。

    像是一夜之间的天崩地陷,又似是经年筹谋的伺机已久。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灵宫存在的意义,早已被君上一点一点,无声消磨了大半。

    跪坐在神龛之下的少女不曾说话,良久方轻轻开了口:“好,我知道了。”

    “阿洛,辛苦你了。”

    她的嗓音冷清,声线平静又带着点不甚明显的释然叹惋,被称作“阿洛”的小侍女不懂她那份平静源自何方,她只觉得难受。

    “殿下,您不难过吗?”阿洛放轻了音调,“您明知道……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明知道,无论那议和顺利与否,这一去都有可能是再无归期。

    君上是想将殿下与整个灵宫,至于死地的。

    “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叶知风轻笑一声,起身慢慢推开了殿中的窗,湛蓝的苍穹之上传来道清脆而旷远的鹰唳,苍鹰的羽尖在天幕中划出道道无形的痕迹。

    “这不过是……命罢了。”

    少女喃喃,仰头望向殿中那绘着山川星辰的穹顶,无数繁星在她眸内缓缓流转,她透过那层层的云雾,看见星河之后的万千虚影。

    那是寒泽再扶不起的生机。

    是注定衰亡的国运。

第三六七章 递信

    陆丘赶到寒泽京城内的驿馆之时,慕家父子并上带着湛明轩,三人正凑在一起,商量着本月回京复命的事。

    “慕国公,打扰了。”陆丘小心地叩响了驿馆的房门,父子俩飞速收拾好摊了一桌的地图与信件,湛明轩亦麻利地在脸上扣上张狰狞的银制面具,遮掉原本的容颜。

    打来了北疆边城,他便一直是这副打扮,除了慕文敬父子,军中暂无第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明轩,好了吗?”慕文敬回头轻声询问,得到肯定答复后方慢悠悠开了木门,大门开启后看到来人,眸底不由浮现了一缕浅浅的惊诧之色。

    “陆先生。”慕文敬抬袖拱了手,陆丘忙不迭还了个标准的揖礼,前者礼毕大大方方地拉开了木门,示意陆丘入内,“快请进。”

    “陆先生,您今儿怎的过来了?”慕文敬含笑做出个“请”的动作。

    “奉君上的旨意,给您们递来点宫中新做的点心。”陆丘笑笑,顺势提起手中拎着的食盒,回头瞅了眼随他而来的侍从,“你在外面等着便是。”

    那侍从冲着陆丘微微颔首,继而垂眸低声应了,陆丘入内,慕文敬等人倒也不曾忙着关门,只将那木门虚掩了,还特意留出了半扇的空隙。

    “陆先生,请坐。”慕文敬随手一指桌边小凳,陆丘道谢一声,从容落座。

    慕修宁见此,甚有眼色地转身端来一壶清茶;湛明轩则折身入内,捧出两碟时令的鲜果。

    早在乾平的兵马第一天杀入寒泽境内时,陆丘便已然在暗中给几人递过消息,眼下对彼此的身份,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当然,在刚得知陆丘是墨君漓手下之人的时候,慕文敬亦着实狠狠惊讶了一番。

    在此之前,他只知七殿下的本事不小,颇有城府却性情温和正直,是做明君的好苗子。

    却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通天手段,能将自己人生生安插进寒泽朝堂,还做了寒泽新君极为重视的身边近臣。

    也不知那叶天霖来日发觉自己的宠臣爱将,乃是他国细作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慕文敬心下偷偷腹诽,事实上他每见到陆丘一次,都忍不住在心中如是感慨一番。

    主要这陆丘伪装的能耐委实是不浅,不光是口音饮食与行为习惯,便连样貌都装得活似个土生土长的寒泽人士。

    若非他亲眼见过他拿出来的七皇子府令牌,又再三确认过那令牌是真品无虞,只怕连他也要被陆丘给忽悠过去!

    这到底是七殿下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人才,要有多余的,他也想依样寻两个来。

    不说别的,这样的人哪怕是再多上那么一个两个,往乾平周围的邻国一插,那他估摸着,到时乾平一统天下,便能指日而待了。

    “陆先生,您此来,当真只是为了这些点心吗?”慕文敬唇角微勾,倒没多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便问出一句来。

    他知道那随陆丘过来的侍从本就是奉命来监视他们的,是以废话多说了无用,反而不如这样简单直白一点,更易打消那位寒泽新君的心头顾虑。

    “那自然不是。”陆丘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外垂眸而立的小侍从,状似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君上让陆某前来转告几位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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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议和使臣,他已经定好了,就是我们寒泽的长公主,灵宫圣女,叶知风。”

    “现下,殿下正在灵宫内收整行装,想来要不了几日,您们便能顺利启程了。”陆丘说着,闲闲抬手一敲桌上的食盒盖子,“此外,长公主殿下的脾气不是太好。”

    “她自小长在灵宫,为人自是没问题的,只是性子过于冷清了些,届时若她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陆丘话毕,冲着慕文敬等人隐晦地递去个眼神,随即拂袖起身,轻巧地行了个揖:“慕国公,陆某此番就是为了此事。”

    “如今君上吩咐的事已说明,陆某便不在此叨扰,打搅诸位的休息了。”

    “慕国公,陆某自行离去便是,您留步。”陆丘道,迈出门槛的步调轻松悠闲。

    一直竖着耳朵、盯着屋内动静的小侍从见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不曾出声,乖乖跟在陆丘身后离开了驿馆,一如来时的那般安静。

    陆丘离去,几人又任那木门在风中敞了半天,确认藏匿在暗处的几只虫子退干净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关了门。

    门一落锁,慕修宁即刻便伸手掀了那食盒的盖子,湛明轩轻车熟路地取出其内放着的点心,并三两下拆掉盒底,从夹层内抠出张两寸宽窄的纸条来。

    “怎么样,陆先生这回传的是什么信儿?”自门边折返的慕文敬压低了声线,饶有兴致地锁紧了少年指间的信纸。

    湛明轩低头,飞速过了遍其上字句,稍显局促地抬手抠了抠脑袋:“这……算是个计谋吧?”

    “国公爷,晚辈说不大清楚,您自己看看就明白了,不过这回应当不是七殿下传来的东西,这字迹像是出自小姐之手。”

    “阿辞?”慕文敬闻言眉梢一抖,“这丫头怎会突然传信过来。”

    老父亲的本能告诉他,这里面仿佛有哪里不对,但他又好像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只能想想作罢。

    毕竟开拔之前,请墨氏兄弟帮忙照拂国公府的人是他,七殿下有机会和阿辞碰面议事,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小妹递来的消息?这倒是难得。”慕修宁乐了,他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觉新奇万分,“老爹,你快看看她在信里说了什么。”

    往日惯来只有他们往京中递家书的份儿,出征数月,他这还是头一次收到自家小妹送过来的东西。

    “别急,我先瞅瞅。”慕文敬摆手,接过纸条,细细阅览了两番,面色忽的有些古怪,“这真是阿辞递来的?”

    “应该没错,晚辈认得小姐的笔迹。”湛明轩点头,慕惜辞的字自成一体,很是好认,他看了三年,不会认错,“不过,这应当是她与七殿下商量过后一同写的。”

    “也有这种可能。”慕文敬颔首,看向湛明轩的目光稍显复杂纠结,“这会我算是明白,阿辞为何会嘱咐你戴好面具,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合着,她这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三六八章 勉 为 其 难

    马蹄踏碎林影,清风惊起飞鸿。

    跨在马背上的小姑娘遥遥望了眼几里外老道观的檐角,一面伸手压低了头上覆着白纱的斗笠。

    确认江淮的水患当真无甚大碍、一切已然徐徐步入正轨后,她便先行回了京城。

    一来,离京前她曾答应过自家阿姐,倘若她的动作够快,月中之前便能赶回国公府;二来,爹爹与二哥凯旋在即,她暂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与墨君漓的事。

    至于那个在她临走前,便幽怨得仿若是深闺怨妇的少年,很抱歉,慕大国师向来是这样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无情渣男,对眼下的她而言,风花雪月委实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盯好爹爹的命劫,其次是护住寒泽的国运,再次是给阿姐开好新的药方,而后看紧并按住那对蠢蠢欲动的狗男女,最后才是墨君漓这只老东西。

    是的,在慕惜辞心目中,少年的地位,暂时还敌不过打压墨书远与慕诗嫣那对狗男女。

    不过,这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想来那老货是能理解的吧?

    小姑娘摸着鼻头望了望天,她一贯公私分明,且公事大于私事,天下人的安危重于个人情感。

    也就是说,如果真让她沉下心来去琢磨什么雪月风花的玩意,起码要等到墨君漓那老东西基本平定天下之后。

    ……好像拖得是有点久了些。

    慕惜辞僵硬地扯扯唇角,没记错的话,他前生一统天下那会,都三十多岁了。

    这样想来,她如此安排对他仿佛是不大友好,而且今生她亲友俱全,也不想再做那高位之上、形单影只的乾平国师了。

    可这般,她好似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继续辅佐那老货打天下,总是这样背着爹爹和二哥偷跑出去也不是办法。

    麻烦,且浪费精力。

    再说……她还有两年就要及笄了,墨君漓也还有两年多一点便要加冠。

    届时就算他们没那个意思,只要婚约不曾定下,他俩的关系不对外声张,照样会有无数媒婆踏破国公府与皇子府的门槛。

    想攀上国公府门庭的人多着,想嫁进天家当人上人的贵女自然也不少,他们想要坚持到二十来岁尚且容易,到三十岁却的确是有点困难。

    小姑娘掐着缰绳,稍显困扰地抬手挠了挠头,她不是十二三岁的懵懂少女,是实打实奔四走五的成(lao)年人,对自己的感情有着明确的认知。

    她既是回应了墨君漓,他既是敢向她坦白这份情愫,那她就会认真思考这些东西。

    倒不是需要多么翔实的计划,只是她总得把他算到自己的未来中去。

    要不然……还是勉为其难地把他的位次,往前提那么一点点吧。

    慕惜辞单手托着下巴,艰难地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道人生大事向前挪至少年成功入主东宫之后。

    ——等到那时,乾平的国力应该能更上一层,幕后执棋者暂时不敢轻易冒头,而墨书远多半已无还手之力。

    那会将会是他们在彻底结束一切以前,最为清闲的时间。

    当然,她会这么考虑,也不光是嫌那堆媒婆恼人、偷跑麻烦。

    更重要的一点是,万一让墨君漓那老家伙知道,他还赶不上打压狗男女重要的话,他一定会拉着她嗷嗷哭的。

    小姑娘的眼底浮现出一线无可奈何的挫败之色,这老货实在是太会哭了,每次都能把她那点脾气彻底哭没不说,还要报废她几件衣服。

    这不行,她府里的衣裳都很贵,废掉了很可惜,她会心疼。

    一套几百上千两,换成粮草,能养活好多匹军马呢。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走神间马匹已然顺着小门入了道观,她连忙定了定神,将马拴好,低头踏上了小路。

    去时是怎么去的,回时便是怎样回。

    她压着头顶的斗笠,悄声钻入那间门窗紧闭着的禅房。

    不大的外间空空荡荡,室内陈设一如她离去时的古朴素雅。

    “灵琴,你在吗?”慕惜辞压低了嗓音,轻轻呼唤起在内接应的灵琴。

    离开前她在此地留下了万全之策——若碰上了诸如慕诗嫣等蛮不讲理之人,非要进屋查探她是否真在观中诵经祈福,便让凝露隔着帘子扮她,再由灵琴从旁辅助。

    湛凝露本就是伯府出身的高门贵女,又与她同吃同住地生活了三年有余,自是明了世家小姐的规矩礼法,也清楚她平日的习惯作风。

    加上她身形与她相若,无聊时又曾缠着她教她口技,并捏着她的嗓音成功吓唬过鹤泠数次,隔着道软帘,换上她的衣裳,临时打扮成她的样子,倒不太难。

    即便那帮人想掀帘再探也毋需怕,灵琴大可搬出“玄门净土,不可打扰道长清净”之类的由子阻止他们。

    若实在拦不住,那就索性让他们入内看看便是。

    反正观风阁最不乏能人异士,她早在去年就从墨君漓手中得了块依她样子制成的易容面具。

    那面具做得极为精巧,覆在面上几乎没有感觉,她原来只是看着新奇,随手收了,却不想这会竟有机会派上用场。

    “在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在屋中候了数日的灵琴听到声音,忙不迭步出了内间的静室。

    小丫鬟的脸上既是兴奋又是紧张,恍若是她在她离京的几日,干出了什么绝顶的大事。

    “七殿下那头怎么样,江淮的洪水退了吗?”灵琴拉上自家小姐就是一串连环发问,“您没遇到危险吧?”

    “那边一切安好,我离开的时候,大水也基本退下去了。”小姑娘勾唇笑笑,水退了,后续便是些七零八碎的重建工作,她不善此道,就没怎么插手。

    “至于危险……灵琴,我能有什么危险呐。”慕惜辞弯眼,继而一本正经地在小丫鬟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这不是还囫囵个着?”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灵琴抬手拍拍胸口,缓缓松出口气来,“这便不枉婢子每日跪在道祖像前,替您诵那么多经了。”

    “看来你这两年习字习得颇有成效。”小姑娘笑吟吟吊了眼角,“以后我还要敦促你敦促得再勤勉一些才好。”

    “别吧,小姐。”灵琴麻了,她想不通自家小姐为什么每次都能成功地将话题拉到习字上。

    天地良心,她真不想再习字了!

    小丫鬟面上悲悲戚戚,慕惜辞则假咳一声无视了她的表演:

    “话说回来,我不在的这几日,京中可曾有人找上门来?”

第三六九章 她跟文房四宝八字不合

    “有的,小姐。”提起这个,小丫鬟面上装出来的悲切立时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面容微敛,一本正经地端了端衣袖,“二小姐前天来过一次。”

    “她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非说您不在观中,是假借着为国祈福的名义离京私会外男、与他人私奔,带来了一票的丫鬟婆子,死活要进来看个究竟。”

    “大小姐得了消息,先在府中拦了她半刻,同时派了灵画姐姐过来,帮姑娘整理衣装。”灵琴沉吟。

    “另外,二小姐带人来道观时,老道长们和咱们府上的侍卫,又在门口阻了一阵。”

    “好在道长们极会引经据典,随口闲聊都能硬生生拉扯到什么经书、法咒上去,拖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不然,姑娘的妆只怕是要画不完。”

    “看来,我们往年供奉的香烛钱没有白给,就是可惜,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小丫鬟幽幽叹气。

    “她们见自己进不来,张口便往您头顶上扣那劳什子‘私奔’的帽子,平白污了您的清誉,婢子见着实没辙,就依着您留下的法子,索性拉开大门,任她们入内。”

    “不过小姐,那二小姐的胆子也忒小了,她进屋后见姑娘扮成的您还好端端在屋中坐着,当场就被吓懵了神,脸都不知道白了几个度。”

    回想起慕诗嫣当日脸色的灵琴幸灾乐祸:“她先慌了自家阵脚,胡乱与姑娘谈了两句,看委实寻不到破绽,便带着那堆丫鬟婆子走了。”

    “姑娘还说,这一遭她强闯道观禅房的事儿传到京城去,她那名声还不晓得要再跌下几分呢!”

    “小姐,这次多亏了您未卜先知,留下这么多计策。”话至此处,小丫鬟眼中不由浮出满满的崇拜之意。

    “要不是您留了那张易容面具,要不是您教了姑娘口技……这一次,婢子便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蒙混过关了。”

    “害,这算什么未卜先知,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慕惜辞听罢微微摆手。

    确认过她不在的这几日里,除慕诗嫣外,再无他人来访后,她心下亦是悄然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并没那个闲心去算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之所以留足了这等“万全之策”,只因她实在太了解那对狗男女的秉性了。

    小姑娘无声叹了口气,墨书远此人一贯多疑,见她出府来此,必会派人监视。

    淮城城郊林道上的那一战也证实了这一点——

    她离开前便估算好了,墨书远察觉她孤身赶往江淮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定然是派人将她活捉,并试图以此做筹码,胁迫她父兄。

    但很显然,她并不会让他的计划得逞,是以,当他的算盘落空之后,又定会暴跳如雷、恼羞成怒,说不准还要一气之下,跑来道观,“揭穿”她离京之事。

    只不过,墨书远极好面子,他绝不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做这等“丢人”之事,那最有可能被他怂恿着来观中的,就只剩一个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慕诗嫣。

    慕诗嫣嘛,色厉内荏好忽悠,纸老虎一个,她安排凝露和灵琴两个丫头留守此地,诈一诈便能了事了,墨书远还没脑子有病到抓着这点玩意不放。

    “嘿,不管怎么样,反正小姐都很厉害就对了。”灵琴搓手,悄然向着自家小姐的方向挪近了一步,仰头露出满目憧憬,“所以小姐,您看,习字那事……”

    她都这么能闭着眼睛吹彩虹屁了,就不要再让她习劳什子的字了吧!

    她这人天生没有学东西的那根筋,跟文房四宝八字不合,看到字就头晕眼花浑身疼!

    小丫鬟可怜巴巴地眨了眼,慕惜辞闻此,粲然一笑,对着自家丫鬟抬手晃了晃手指,态度坚决,语气坚定:“想都别想。”

    “啊?别呀小姐,咱们好商量……小~姐~~”灵琴嚎了个惊天动地,慕大国师对此置若罔闻。

    她分外悠闲地顾自理了理衣袖,一面撩开软帘步入禅房内间:“好了,灵琴,过来帮我重新梳梳妆罢。”

    “在观中祈福数日,眼下江淮大水已退,北疆的将士们又归国在即,咱们也该回国公府了。”

    “是,小姐。”小丫鬟不情不愿地抽抽鼻子,神情沮丧。

    ——今儿又是没能成功打消小姐按着她习字的一天。

    慕惜辞离京祈福时的声势甚是浩荡,回府的动静自然也闹得不小。

    回程时,慕大国师难得“享受”了一番随时收到他人注目礼的“顶级”待遇。

    当那马车稳当当停在国公府大门之前,她觉得那车帘已然要被他人的目光烫出几个窟窿。

    慕惜音听闻她回府的消息,早早便候在了门口,小姑娘甫一下车就看见了等在门边的自家阿姐,鼻头无端一酸,险些当场红了眼眶。

    江淮这一行,终究与她想象中的不尽相同。

    除了大水、疫病与墨君漓的命劫,还多了场差点成灾的蛊祸,和那背后牵涉了此间大运的执棋之人。

    这一条又一条的暗线,陡然便跃至了她的面前,她一度心神俱疲,甚至以为自己此生又要似前生一般,徒留满腹遗恨。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委屈也是假的,她先前还称得上是镇定从容,如今见到了自家姐姐,那满身的气度登时就她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恐惧与委屈一朝破封,慕惜辞只觉喉头像是堵着块吐不出、咽不下的石头,卡得她浑身难受。

    少女见此,忙不迭拉着她入了府,自家小妹的神态委实不像是刚从观中祈福回来,她得赶快将人带进去,免得教他人瞧出了破绽,再横生出事端。

    二房的那对母女,盯得可是紧着呢。

    慕惜音蹙眉,无声吐出口气来,继而牵起小姑娘,一路赶回了浮岚轩。

    “阿辞,你这一趟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小院的大门一关,府中的喧闹即刻便被锁在了浮岚轩外,她见四下没了外人,总算敢细细问出两句话来。

    “麻烦肯定还是遇到了点的,毕竟是道命劫。”慕惜辞讪讪挠头,“不过最麻烦的倒不是这些。”

    蛊毒也好,大运也罢,这些总归是与阿姐没什么干系,她也不打算细说。

    但她与墨君漓的事……好像于情于理,都得知会自家姐姐一声。

    这就挺让人头大的。

第三七零章 祖传弑君

    小姑娘的头皮发了麻,她下意识绞了绞衣袖,心下纠结万分。

    慕惜音在她心中的地位惯来极重,细论起来,恐怕比慕文敬与慕修宁还要重些。

    加之她已然知道她“道人妄生”的小马甲,也知道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她在她面前近乎毫无秘密,是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她都不想将此事瞒着她。

    但这种东西……该怎么说?

    她得怎么跟阿姐开口?

    慕惜辞颇为苦恼地搓了脑瓜,整个人略显焦躁地在院中踱来踱去,几度欲言又止。

    少女见此,好整以暇地抱了胸,她隐约觉察到她的想法,亦大概能猜到她会跟她说些什么样的话。

    可她并不着急,只饶有兴致地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小姑娘的主动坦白。

    “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慕大国师的舌头一阵接一阵地打了结,她把自己的脑子绕得发了懵,这会竟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阿姐,就是那个……我,不是,哎呀……”小姑娘瘪了瘪嘴,耳根无端便红了三分。

    她颤巍巍地伸手捂了脸,蹲在原地努力了许久,到底是没憋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不行,救命,这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慕大国师在心底一通嗷嗷乱叫,慕惜音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妹,又是瞎走又是捂脸蹲地,忽然失了笑。

    她弯着眼睛,笑吟吟地歪了歪脑袋,冲着那头几乎将自己缩成只球的小姑娘微微抬了下颌,语调轻松,满面促狭:“阿辞,你是想说自己心有所属了对不对?”

    “?阿姐!”慕惜辞猛然抬头,她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紧了面前这道纤瘦人形。

    “您怎么看出来的……”小姑娘的嘴唇抖了又抖,细声细气地嗫嚅一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必说,我们早就看出来了。”慕惜音闲闲摊手,佯装一副无可奈何。

    她本想等着小妮子自己开口,孰料这丫头太过紧张,竟书憋了半晌都没寻到话头。

    她怕她再纠结下去,容易想痛自己的小脑袋瓜,只好勉为其难地卸去那层装出来的糊涂,直截了当地戳穿她的小心思。

    “‘我们’?”慕惜辞拧了眉,怎么就“们”了,为什么突然就成了“们”了?

    除了她阿姐,还有谁看出来了?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慕大国师的耳根子越发起了火,在此番跑去江淮前,她当真是完全没察觉到过此事,墨君漓那老货也是如此,否则依他那直率的性子,决计憋不到这时候。

    “喔,还有阿韵。”少女单手托腮,眼中戏谑之意更甚,“就那么看出来的呗。”

    得,她姐和她姐夫。

    小姑娘的头顶烧得冒了烟,这会她也懒得顾及什么世家小姐的形象了,索性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整个脑袋都被她埋进了臂弯,在外只露一个乌溜溜的发顶,并上两只素色的玉钗。

    “很、很明显吗?”慕惜辞喉头一梗,眼下的事态发展,显然已大大偏离了她的预计。

    在她的预想之中,自家阿姐可能会十分惊诧乃至生气,但她独独没想过她竟反客为主,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命门。

    “挺明显的。”慕惜音诚恳颔首,一面蹲下来,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说是格外明显也不为过。”

    “……”慕惜辞霎时语塞,她只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伤害,她那颗扑通扑通跳跃着的小心脏,已然被人扎成了筛子。

    谷</span>

    别扎了,姐姐,再扎该烂了。

    “有那么明显吗——”小姑娘蔫了吧唧地拖长了音调,她这阵子有点止不住地怀疑人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有呀。”少女点头,“阿辞,你没发现七殿下对你上心得离谱吗?”

    “没……我一直以为这是盟友情义。”慕惜辞尴尬摇头。

    她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平日与墨君漓相处时的状态非常轻松,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光锁喉和尝试撬开他天灵盖,并顺手往他脑袋顶上拍黄符她就试了不止一次,而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更多时候是笑嘻嘻地探过脑袋,让她悠着点拍。

    “怎么可能是劳什子的盟友情义。”慕惜音睁大了眼,抬手一戳小姑娘的脑门,“阿辞,他都快把你宠成小姑娘了!”

    “诶唷。”慕惜辞可怜巴巴地抱了头,看向自家阿姐的眼神带了点浅浅的控诉。

    她现在的躯壳,本来就是个小姑娘!

    “我说的是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少女挑眉,语气微凉,“你仔细想想,这两年他往你这浮岚轩里塞了多少东西。”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且做到的。”

    好看的,好用的,稀奇古怪、花里胡哨的,上至金银首饰衣裳星盘,下至烧鸡糖画点心面人。

    或贵或贱,或俗或雅,但凡是小姑娘喜欢,或表露出有丁点兴趣的,他统统要想法子搬进这小小的院子里来。

    关键是,有许多东西,连她这个做姐姐的都不知道阿辞会喜欢。

    “阿姐,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问题。”慕惜辞闷闷应声,她刚刚顺着阿姐的思路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他们两个平常的相处的确是不大对劲。

    她逾距了,或者说,他们都逾距了。

    并且是经常性的逾距、不知不觉的逾距,一早就开始的逾距!

    见鬼,这是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傻孩子,不是‘有点’,是有很大的问题。”慕惜音露出奇异的老母亲目光,再度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不过没有关系,我估计大家都看习惯了。”

    ……更扎心了,姐姐。

    慕大国师艰难咽下一口老血,又在原地缓和了片刻,这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来,阿姐,您没有什么意见吗?”

    “就……这件事。”

    “为什么要有意见?”少女耸肩,神情坦荡又真挚,“我觉得挺好的,尤其在你说了‘入梦者’的事之后。”

    重活一世,这种事光是听着便足够孤单,身侧能有同类相陪,无疑是一种幸运。

    “七殿下的品性我还是信得过的。”慕惜音道,“当然,就算他真敢闹出别的问题,你也不必担心。”

    “大不了,我就请出咱家的斩马剑。”少女笑了个春光灿烂,她唇角扯出的弧度惊悚又瘆人,右眼写着“弑”,左眼写了“君”。

    ……所以,这是他们老慕家祖传的弑君是吗?

    慕惜辞望天——该死,她竟然有点心动!

第三七一章 金蝉脱壳

    使臣既定,驻守在寒泽皇城外的乾平大军,便自然要按约后撤,退至皇城五十里开外的雎城。

    大军再度开拔那日,慕文敬亦收拾好了行装,孤身带着一队精锐轻骑,并上寒泽的使臣队伍,先行踏上了回国的路。

    “行了,臭小子,你送到这就差不多了,再往前就是边城地界了,回去吧。”跨在马上的老将神采奕奕,背后负着的五尺红缨在光下折出一线雪色的冷辉。

    他摆了摆手,语调轻松似浑不在意:“不必管我,你老子我的身体强健着呢,赶个几百里的路,还没什么问题。”

    “倒是你,让你留在这看着那帮兔崽子,只怕是要多费些力气了。”

    “放心吧老爹,军营里那群小崽子都能被我管得服服帖帖,边关这帮定然也是一样。”慕修宁咧嘴一笑,眉眼飞扬间带着份少年人独有的自信轻狂。

    他闲闲摆弄着手中长戟,泛着寒光的铁刃摇曳似翩飞的蝶。

    慕文敬瞅着他那不着调的样子,不由得眉头轻皱,张嘴便是一声轻啐:“呸,营里的崽子和边关的老犊子哪能相提并论!这俩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啧……罢了,回头你自己上手,管管就知道了。”老将撇嘴,抬眸瞪了慕修宁一眼便带着队伍转身离去。

    马蹄声刹那响彻了大半个天幕,行出半里的慕文敬声线微沉:“快回去吧!”

    “知道了老爹,您一路顺风——”少年放开了喉咙,一身红袍银铠衬得他愈发英气俊朗。

    他目送着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旷野尽头,眉梢轻挑,不疾不徐地调转了马头。

    他提着长戟,慢悠悠穿行过小城内一条又一条老旧的长街。

    寒泽的习俗与乾平大不相同,这里的民风更为开放,姑娘们也更为热情大胆,他在那街上走了不过半刻,马背上已然落了不少女儿家的绣帕。

    慕修宁不动声色地将之一一拂去,今儿是寒泽坊市难得的开市之日,他听着满耳的叫卖声响,一路东摇西晃,正事一个没干,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倒是买了不少。

    少年漫无目的地纵着战马,直到那暗处隐着的探子们尽数撤离,他才不紧不慢地扯了缰绳。

    一人一马眨眼间消失在城中一角,他拐进那匿在胡同之后的破旧老楼,迎面走来一红衣提剑的清秀少年。

    “慕二哥,东西我准备好了,你快换上吧。”湛明轩随手一指身后木桌上摆着的一套银甲长枪,一面接过他手中的长戟,“时间紧迫,咱们的动作得快一些。”

    “确实紧迫,那帮臭虫黏的实在是太紧了,我绕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一一甩开。”慕修宁皱了皱脸——他刚刚都要在街上逛吐了。

    他飞速脱下身上的银铠,将之递给面前的少年,转而穿好桌上摆着那套重甲,顺势试了试被置在一旁的长枪:“这枪耍起来倒是与戟差不多。”

    “还是比戟要难一些的,总归是少了好几个刃口。”湛明轩勾唇笑笑,伸手紧了紧银铠上的锁扣,就手一正衣衫,“慕二哥,我这样再扣上易容面具,没什么破绽吧?”

    “你转一圈我看看。”慕修宁应声抬头,仔仔细细地上下扫视着少年,继而笑嘻嘻地抚了掌,“很棒,一点破绽都没有,简直跟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个少年身高相仿,年龄相若,加之习武者的身子结实匀称,一旦套上相同的铠甲,看着便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谷</span>

    “那就好,我还怕有什么破绽,再误了小姐的计划。”湛明轩用力一收下颌,攥着长戟的掌心已然渗了层薄薄的汗。

    “不会的,阿辞那丫头鬼着呢,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慕修宁安抚似的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随即正了正头顶银盔,“我呢,我这样跟我老爹像不?”

    “嗯……”湛明轩蹙眉沉吟,片刻后微微舒展了眉梢,“一眼瞅上去,还是很像的。”

    “只是国公爷的身形看起来好像比你要壮实一些,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害,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身材肯定是要发福一点的,我哪能跟他比这个。”慕修宁嬉皮笑脸,“猛一眼瞧着像就够了,左右人在马上,他们看不那么细致。”

    “这倒是。”湛明轩点头以示认同,“慕二哥,按照陆先生的消息,殿下选出来的那队人,这会应该已经在城外候着了,等下你沿着小路出城就能看到。”

    “假扮成寒泽使臣的那队人是吧?成,我知道了。”慕修宁沉声应着,背起长枪,翻身跨上门外战马,对着少年微一拱手。

    “明轩,我先走了,雎城的兵马,便得麻烦你费心看管了。”

    “好,慕二哥,你也要多加小心。”湛明轩笑着弯了弯眼,“这里一切有我。”

    “好兄弟。”少年勾唇,当即扬鞭策马,赶着正午小城守卫最为松懈的功夫,顺着小路溜出了城池。

    倘若此刻有熟悉慕文敬的人在此,就能轻易发现,眼下慕修宁身上的这套银甲,与他平常所穿的那件别无二致,连那柄红缨长枪也与他常用的一模一样。

    ——这便是慕惜辞的计划。

    她提前数月安排湛明轩赶赴北疆边关,命他随慕文敬父子一同征战寒泽,却叮嘱他万不可露出真容。

    如此一来,各方探子不知他的样子,只会给他取一个诸如“银面小将”一类的代号,并将他当成被慕文敬临时提拔上来的一员普通兵将,并不会过分深究其身份。

    毕竟他们慕家手下足有十五万精兵,就算拿着军中名册,亦无人能将慕家军中的每一位将士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既不清楚湛明轩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会在他身上投下过多目光;他前期在军中的存在感越低,后期陡然消失之时,才越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待到慕文敬与寒泽的使臣队伍动身回京,湛明轩便会扮作慕修宁的样子,替他留守雎城,看管城中驻|军。

    慕修宁再扮成他爹,带着观风阁精锐装成的寒泽使臣,抄近路追上慕文敬,并与之调换先后顺序,将原本的父前子后换做父后子前。

    这样,慕修宁便能替慕文敬先一步中上那道“陷阱”。

    等着四下埋伏之人尽出,从后赶来的慕文敬等人,就可与前一队人呈前后包围之势,逆转战局,将那暗处的小贼一网打尽。

    ——此乃金蝉脱壳。

第三七二章 十面埋伏

    藏匿在树杈之上的男人绷紧了唇角,目光定定锁着那条横贯了山林的三尺小道。

    七月正午的太阳尚毒,日光透过满树半绿半黄的老叶,狠狠烧灼在他的背脊之上,他伏低了身子,手无意识摩挲着那道被人拴在树枝上的绳结,心下无端一阵紧张。

    他是北疆九玄皇室养出来的死士,而今奉君王之命,埋伏于此,伺机刺杀此一代乾平战神,慕氏国公,慕文敬。

    男人的喉咙微微干涩,攀着树干的手指不由愈发用力,他们九玄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国,占地尚不到寒泽的十分之一。

    他们向西毗邻着大漠西商,北边与寒泽接壤,南部隔着道江水便是乾平,再往西南一点,还有一城落在了扶离边上。

    弹丸之地却是四国通衢,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处,这天下眼见着便要乱起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法子明哲保身。

    何况,北疆最为强大的寒泽已然被人轻松攻破,保不齐那长枪所指的下一个,就是他们九玄小国。

    九玄可没有寒泽的兵力,他们甚至没有几支成型的军|队,除了那两千来名的皇城禁军,最大的一支边|防军,也不过将将万人。

    这还是算上了军中伙夫和专饲军马的一众小官,刨去那些个老弱病残,整个九玄,连八千精锐都搜寻不出。

    这点兵马,哪里能守得住九玄的边关?

    正如那位先生说的,想要这好不容易得来安定再多延续个几年,唯一的法子,便是让那些具有争霸之能的大国无将可用。

    没有了带兵的将领,自然便无仗可打;天下无仗可打,他们自然便能多安稳上一些时日。

    刚好,五日之前,他们的君上偶然得了道消息,竟意外知道了这位乾平老将未来几日的行踪。

    而这对他们这样弱小的国度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是能铲除这位征战沙场二十余年、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老将的唯一机会。

    虽说,他并不认为,凭他们这几个从九玄出来的半吊子,能有那等截杀乾平战神的本事,但这世上想让慕文敬就此长眠的人与过实在太多太多,今日埋伏于此的,也不光是他们九玄的人。

    还有大漠西商,南疆桑若,东海越川……好似扶离都派了几个人来。

    这么多人在这候着……纵然那乾平战神生了三头六臂,也当是应付不来吧?

    男人想着,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林路对面的树丛内同样藏匿着不少死士。

    他不清楚那边的人究竟来自何方,但他知道,今日赶来此处的,无一不是想要慕文敬的性命。

    这么多人……应该是万无一失罢?

    男人咽了咽口水,喉咙内的干涩之意稍有缓解。

    远处的林影轻轻晃动,身侧的同伴已然重新绷紧了手中弓弦,有羽箭搭上了弓弝(音“罢”)。

    他听着耳畔的阵阵细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林路的尽头,一线渺然的艳红跃上林颠,骑着战马的银甲将军骤然步入他的眼帘。

    那战马的步态自如而优雅,马背上将军的身姿苍劲又挺拔,有苍鹰长唳着割破天空。

    无数道箭矢霎时间离弦奔窜,震天的杀声贯穿了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割断了掌中绳索,巨网从天而落,埋伏在四周各处的死士们亦一一现了身形。

    原本还被困在网中、近乎束手无策的使臣们却在这时陡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暗器与毒粉四散飞舞,寒光与雪刃连绵不绝。

    谷</span>

    宽大的衣袍下藏着轻便的软甲,劲装内绑缚着锋锐软剑。

    走在最前的将军气度仍旧是那般从容,长枪一刺一横间轻松挑飞那无数绵软了的剪。

    男人只觉今日的“战神”仿佛有哪里不对,但不待他细想,身子便已随着众人的动作跃下树梢。

    临行前在九玄皇室中的训练,早让那动作铭刻进了他的筋肉,等他回神,别在他后腰的两轮弯刀。已然直直劈向了将军的后颈。

    刀刃激起一道清风,那风拂动了将军银盔上的红缨,他若有所感,手中长枪顺势一举,挑开一叠剑刃的同时,不偏不倚地拦下了他的双刀。

    刀枪相错间金鸣清越,战马扬蹄时将军亦抬了眼,这一个瞬间男人忽然看清了他的面容,这让他的眼瞳不受控地猛然一缩——

    那银盔之下掩藏着的,分明是一张尚不及双十年华的少年脸庞。

    *

    “哦豁,这次的水灾赈得很不错嘛,小伙砸!”乾平皇城之内,三生殿中,墨景耀翻阅着江淮官员呈递上来的奏章,乐颠颠地笑出了鹅叫。

    “眼下江淮的知府和都转运盐使,都在奏折里一个劲儿的夸你德才兼备、御下有方呢,看来老夫的眼光果然没错,这灾让你赈倒算是赈对了,嘎嘎嘎!”

    “得了得了,老头,你乐差不多就收收吧,这动静震得我脑瓜子都嗡嗡了。”墨君漓嫌弃挥手。

    他没好意思告诉他,那奏章已经是被他按着删了不少溢美之词后的。

    原本那帮州官在折子里夸得更为离谱,将他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

    他看那么夸搞不好要惹出是非,不得已在离开江淮前的两天,押着那帮人连夜猛改了数次奏折,这才总算有点人样。

    “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爹我这是替你高兴!”捧着奏折的云璟帝当场玩了出吹胡子瞪眼,继而又美滋滋地换了本新的折子看,“要说我儿子就是像我。”

    “瞧这小灾赈的,多好,多利落!”

    “妙啊,真妙,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你都给想全了,这下好,这下是真一步到位,后续都不用朝廷继续往那头调人了。”

    “看来,我这些年给你的那些银子,还真没白花。”

    墨景耀这会看着自家倒霉崽子,那当真是一万个顺眼。

    要不是墨君漓今儿回来的时候实在是忒晚了些,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些奏折装框裱起来,挂城墙外头!

    嘿嘿,这可是他儿子第一次出京干活儿,一干就捞来了这么大的功绩,他倒要看看,朝堂上那些不开化的老顽固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小灾。

    江淮那么大的洪水,这混蛋老头怕不是对“小”有什么误解。

    他是不是觉得,他赈这灾挺容易的?

    墨君漓麻了,他突然想把这些年囤粮积攒下来的账单统统甩到他脸上——

    让他报销!!

第三七三章 你儿我软饭硬吃

    这头的墨君漓在心中盘算着账本,那头的墨景耀则捧着奏章,笑成了朵合不拢的大喇叭花。

    少年算完那些七零八碎、一度令鹤泠在他面前一哭二闹的倒霉账目,抬头见云璟帝仍旧抱着奏折不愿撒手,不由嫌弃万分地吊了眉梢:“我说老头,这东西有那么好看吗。”

    “你看了这么长时间,折页都快被你翻烂了,还没看够呀?”

    “有,当然有!”墨景耀用力点头,一把将那些奏章拢进了怀中,一副拿它们当宝贝护着的模样,“我儿难得干次活,还得了这么多赞赏,我当然是看不够!”

    “别说才看了这么点功夫,你便再让我看上几天我也不觉得烦腻,说真的,臭小子,你这办事能力这么强,以后干脆就帮你老子我多干点活呗?”

    “不然这身本事,闲放在那也是白瞎浪费,好歹多动弹动弹,利国利民呐!”

    啧,他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多少好东西。

    墨君漓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他猜这老头这么夸他就是为了忽悠他干活,果不其然,这还没到一个时辰呢,老狐狸就先露尾巴了。

    “老头,要不你洗洗睡吧。”少年摆手,他能答应他帮忙赈灾,都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他还想拐着他干别的?

    劝他连想都别想——

    “梦里啥都有。”

    “……臭小子,越大越不可爱。”云璟帝皱着老脸嘟嘟囔囔,其实他知道这崽子不会答应,但这并不妨碍他嘴贱多问那么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阿衍,这奏章里说的‘山匪’又是怎么回事。”墨景耀面上的笑意微敛,指着某本折子上的一行,认真问道,“我记得江淮甚少闹出匪患。”

    “是今年大水后走投无路,被逼着落草为寇的普通百姓,还是这其间另有隐情?”

    “你说呢,老头。”墨君漓闻此,勾唇一声轻嗤,“你看看今年这大水……看着像是能把人逼到上山当山匪的样子吗?”

    “就算有,也不会一下冒出来那么多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山匪。”少年掀掀眼皮,意有所指,“我对外宣称是山匪……那是怕引起动荡和恐慌。”

    “您老明白吧。”

    动荡和恐慌——

    墨景耀蹙眉,将这两个词放在舌尖上略略咂摸了两圈,面色忽的一沉:“老三还是老五?”

    “你这话说的像是墨书昀能有这能耐一样。”墨君漓耸肩,他那三哥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不堪大用。

    即便他背后站着整个安平侯府,他也没这个派人截杀他的脑子,更没那等收罗二百余名一流死士的本事。

    “喔,那果然又是这个不安分的老五。”云璟帝撇嘴,他看墨书远耍的那点阴谋诡计,当真是像看小孩子过家家。

    但这种事,烦就烦在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他老是能不间断地折腾出一堆闹人的事来。

    “你准备怎么办?”墨景耀双手交叠,撑了下巴,语气甚是轻松随意,“找人偷摸给他处理了,还是先留着,以后跟着那帮,一起收拾。”

    “留着吧,他还有点用处。”少年抖抖眉梢,“左右那些物证我都留好了,也不怕他来日抵赖。”

    “看来你走这一趟江淮,收获颇丰嘛。”云璟帝笑眯眯地弯了眼,“怎么样,臭小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跟老爹说说。”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能答应下来。”

    “行啊。”墨君漓吊儿郎当地一抬下颌,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向后倚上了殿墙,“那你把阿辞指给我当夫人吧,我府上缺个花钱的。”

    “害,这好说,不就是小敬家的……”墨景耀闻此,嘴巴一咧,下意识便要答应下来,不料下一瞬涌到他嘴边的话语骤然一凝,他陡然回过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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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认真的?”云璟帝满面狐疑,他怀疑这小兔崽子在变着花诈他。

    他从不是那等肆意妄为的孩子,能说出这话,心中必然是有所考量,他该不会是——

    “假的。”少年抱胸,露出某种看傻子似的眼神,“阿辞今年才十三。”

    “我还没活腻。”

    就算他真要求旨赐婚,起码要等到小姑娘过了及笄礼,不然就依着国公爷和阿宁那个脾性……他恐怕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是,等会,什么叫‘才’?”墨景耀突然抓住他话中重点,“你这意思——”

    “嗯,很惊讶吗?”墨君漓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老子,“我还以为,这是你一直期待的结果呢。”

    “倒不是惊讶不惊讶、期待不期待的问题。”上了年纪的帝王无声叹息一口,跟着瘫进了扶手椅,“只是你考虑过吗?你们以后要面临的种种麻烦。”

    “比如后宫,比如前朝。”

    “王府或许还可以只有一个正妃,但你若是坐到了我这个位置上……”

    墨景耀纠结万分,他自是喜欢国公府的两个小丫头的,但正因为喜爱,这会才有些不忍。

    帝王和亲王是不一样的,山巅之上的束缚只会更加沉重。

    “不会有后宫的。”少年利落地打断他的话,“老头,我并不想走你的老路。”

    “深宫大院里锁着的冤魂已经够多了,何苦再往上添这几笔。”

    “你想清楚了?”墨景耀伸手挠了挠头,他家崽子继承了他娘亲身上的那份执拗,脾气惯来要比他大得多。

    “我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墨君漓笑着勾了唇角,提起他的小姑娘,他满眼都是掩不住光,“老头,你放心,阿辞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厉害多了。”

    “她很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儿子我在吃软饭。”

    还是被人逼着软饭硬吃的那种。

    “……软饭?”墨景耀茫然眯眼,阿衍……已经混到这种悲惨地步了吗?

    这么大的小伙子,吃姑娘家的软饭?

    “对呀,软饭。”少年颔首,神情镇定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吃小姑娘的软饭有哪里不对。

    毕竟,在玄门易术之上,他还真是只能吃小国师的软饭。

    谁让他不会呢!

    行吧,不是很了解你们年轻人,他从没见过吃软饭还这么自豪的。

    墨景耀眼皮一抽,索性闭目转头,袖子一甩,不再去看那丢人的玩意:“得了,你赶快滚蛋,别在这呆着,碍眼。”

    这会又嫌他碍眼了,善变的老头。

    墨君漓抬手摸摸鼻头,自觉非常地悄声溜了。

第三七四章 你是狗吗

    待少年离去,瘫在大椅中的帝王诈尸一般猛然坐正,他起身拾掇起满桌散乱的奏章,抱着那堆东西,缓步踱出了大殿。

    夜空上的霜月近满,月华清幽,照亮了大半个皇城,墨景耀抬手摩挲着院内种着的白梅树干,秋日里的梅叶半黄,虽无花苞,他却好似能嗅到那满院浮动的暗香。

    这些白梅,是元清还在世时,他一棵一棵,亲手栽种下去的。

    如今竟已过了二十年啦。

    帝王的身形有着刹那的衰颓,他踉跄着向前行了一步,险些跌散了怀中的折子,他仰头望了望天幕上的清月,转而看向这数十丈未落尽的青黄。

    他无声叹息一口,缓缓穿行过这片他手植的梅林,并于那林海尽头,寻到那只缚了彩绸的秋千架。

    三生殿每日皆有宫人前来打扫,那秋千虽许久不用,其上却并未积上多少尘埃,墨景耀挥袖拂去小木板上的几片落叶,继而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地坐上了秋千。

    “小清,咱们家阿衍长大了。”墨景耀抚着秋千的架子絮絮叨叨,“此番江淮的大水,被他治理得很好。”

    “百姓和官员们都称赞着他呢,阿衍像你,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做什么都很有分寸。”

    “你不用担心他,也不用担心乐绾——那小妮子有她哥哥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云璟帝放轻了声调,这三生殿中的梅花是他种的,梅林尽头的这座秋千架上的彩绸,却是元清亲自动手绑缚上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那秋千上的彩绸早褪了色,他便随工匠们学了那调色染布的手艺,年复一年的给那彩绸补上些颜色。

    她亲手缠上去的东西,他舍不得扔。

    皇陵离着京城太远,设着丧仪的行宫也与皇城有一段距离,

    他不能时常走出京城,心中念她实在念得紧了,便跑来这三生殿坐坐,对着这秋千说上一会的话。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见到过他们夸阿衍的奏章?”墨景耀道,一面翻开怀中抱着的一本奏章,霜华映出那素色底子上一列列的墨色小字,他刹那柔和了眉眼。

    “没关系,我把它们都背下来了,这就念给你听。”

    帝王的嗓音带了点细细的哑,他眼底不知何时积了层薄薄的水雾,那水雾令他眼中的墨字花了又花。

    他捧着那摞奏章,一本接一本地慢慢背诵过去,一字不落。

    背到最后,他亦彻底看不清那宣纸上工整的字迹,温热的水珠顺着眼尾,悄然淌进了他的鬓发,在那零星的霜色间洇开。

    “还有啊,小清。”墨景耀抬袖揩了揩眼角,语调放得轻松又欢快,“阿衍找到他心爱的姑娘了。”

    “他说他不想走我们的老路,想要空置六院三宫……我不知道他这样是对是错,但我想相信他一把。”

    “万一呢,万一他就做成了咱们想做却没成功的事呢?”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小清,你说我们这次就放任他这一回,好不好?”

    云璟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神情内藏着旁人不曾见过的怅然与落寞:“我知道,你若在世的话,定然会说好。”

    “所以,我自作主张,已经替你答应他啦。”

    他说着,抬眼望向那将将攀上中天的近满团月,两目潸然。

    *

    银月之下,房檐之上,少年摸索着浮岚轩顶的青筒瓦,小心拉响了那只拴在慕惜辞床头边上的小玉铃。

    谷</span>

    玉鸣之声清脆悦耳,尚未入眠小姑娘闻此不由微一怔愣,她茫然万般地眨了眼,半晌方略略回过神来。

    玉铃……是墨君漓那老货回来了?

    在这个时间?

    她晃晃脑袋,动作麻利地换了套轻便衣装,三两下跃窗翻上了房檐。

    天幕上的云与月与星一切如常,只她那浮岚轩的屋檐顶上,多了道清瘦高挑的颀长身影。

    小姑娘的朱唇微微翕合,她正欲组织好满腹的细碎言语,下一息,便骤然落入了那人的怀。

    “阿辞,我想你啦。”他的声线内带着点点无名的委屈,震得慕惜辞的心脏无端发了颤。

    少年表达情愫的方式永远简单而直白,偏生这份坦率的直白,令她浑然生不出半点招架之意。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掐了掐自己的衣袖,下意识地别开了脑袋:“我们前几天明明还见过的。”

    “那都好几天了。”墨君漓瞪大了眼,放开怀中的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数了又数,“你是七月初七离开的淮城,今儿是七月十三——这都七天了!”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天满打满算,阿辞,我都二十一年没见过你了。”

    ?这话是让你这么胡乱用的吗?

    慕大国师满脑袋疑问,皱着小脸,嫌弃不已地盯着面前的矜贵少年。

    后者对此却恍若未见,顾自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这么长时间,我会想你岂不是很正常?”

    “行行行,正常正常,你怎么样都正常。”慕惜辞敷衍摆手,她并不想跟他在这种小孩子都不会执着的弱智问题上纠结下去,她只想静静转移开话题。

    怎料少年却在那里不依不饶,他笑嘻嘻地牵过了小姑娘的手,心下多了些微妙的紧张:“那阿辞有没有想过我?”

    “那当然……”没有想过。

    慕惜辞勾唇微笑,她本想说句假话诓他两下,哪成想竟一抬眸便撞上了他满是期待的目光。

    她看着他澄澈得近乎见底的眼睛,涌到唇边的话,鬼使神差地便拐了个弯:“……一点点。”

    “真哒!”少年的眼瞳又圆又亮,小姑娘正暗自懊恼着不慎说了实话,这下恰被他看得恼羞成了怒。

    她眼神一飘,当即将眼珠转向了别处:“假的,一点点都没有。”

    “假话,”墨君漓难得地跟她较了次真,他略微压低了脑袋,笑吟吟地凑过了脸,“分明就是有。”

    慕惜辞闻此,红着耳根咬了咬牙:“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没好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少年眉眼含笑,顺势亲了亲小姑娘的唇角:“没事,我说有就行。”

    ?这这这……这怎么还啃上了?

    慕大国师的面容刹那烫了个彻底,嘴边被人亲过的地方也像是起了烧,她僵着面皮,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墨君漓,你是狗吗?”

第三七五章 这种事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话甫一脱口,小姑娘的心中便后了悔,上回在淮城府衙时她就这样问过一次,当时这老货思考了半晌答了个“汪”,这次若是没有意外的话……

    慕惜辞的眼睫微微发颤,她懊恼不已地向后退开小小的半步,正欲想法子岔开话题,便见面前的少年脑袋一歪,十分自豪且格外自然地弯了眼:“汪!!”

    这一声狗叫嚎了个震天动地,小姑娘只觉脚下的房顶都跟着颤了又颤。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口中剩下的半声“汪”硬生生怼回了他的喉咙。

    “你小点声,灵琴她们还睡着呢!”慕大国师这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知道墨君漓这老货的脑袋里一直有坑进水,但她没想到他脑袋里进的水能那么多。

    堂堂一国皇子,天天傻乎乎的像只大憨狗就算了,他为什么嚎得还能这么高兴?

    被人当成狗子,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小姑娘满面复杂地绷紧了唇线,她这会已经不想去计较刚才被他偷啃的事了——相对于那个,她更想研究一下,怎么让眼前这老东西变得正常一点。

    他老是这么智障的话……她很担心乾平的未来呐。

    “呜……”冷不防被她捂了嘴、一时说不出话的少年可怜巴巴地呜咽一声,看向小姑娘的眼神中写满了委屈。

    那神情活似在控诉慕大国师的狠心无情——那问题明明是她问出来的,他只不过是回答个问题罢了。

    完蛋,这下子更像毛茸茸了。

    慕惜辞的喉咙一梗,头皮无端便发了麻,她放软了语调,商量似的压低了声线:“我松手,你不要再叫了,好不好?”

    “等下万一把灵琴和凝露那两个小妮子吵起来,这边就没法收场了。”

    墨君漓无声点头。

    “一定不能再叫了哦。”小姑娘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一面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少年一向信守承诺,这一次当真未曾再叫。

    当然,原本他也是只准备叫那么一两声逗逗她的,只是小姑娘的动作委实太快,他后面那句话还没等着说呢,就先被她全然堵死了。

    还行,总算当个人了。

    慕大国师心下略略松了口气,先前紧绷的精神亦跟着松懈了下来,她伸手捏了捏自己发胀的眉心,衣摆一拢,顺势坐上了房檐。

    “你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没收到消息?”慕惜辞道,言语间带了点不大明显的疲倦。

    每天都要提防着这老货弃人当狗,她累了。

    “今晚,应该是亥正前后吧,太晚了就没派人来你府上递信。”墨君漓挽唇轻笑,落座的姿势甚为潇洒自如,“我先进宫给老头送了下奏章,回府换了身衣裳就过来了。”

    “喔,那你这动作还挺快。”小姑娘托腮,就算是运着轻功,想从皇城到皇子府,再从皇子府跑来浮岚轩,怎么也要耗上两刻。

    再加上换衣裳的时间……果然个高腿长就是好。

    慕惜辞偷摸怨念了一番自己的身高,一面闲闲望了眼天上月:“什么奏章。”

    “江淮的?”

    “江淮的,当地官员们写出来的玩意,除了灾情总结,剩下的就是胡乱歌功颂德。”少年想到那堆折子上的东西,俊脸不禁一扭,“吹的跟花似的。”

    “我那会看他们夸得实在夸张,按着他们连夜改了好几遍,不然等着明早上朝,俞伯奉命一念折子,我就当场变成众矢之的了。”

    “吹这么狠!”小姑娘面上微诧,“他们是跟你有仇吗?”

    “那倒是没有。”墨君漓掩面,“估计是这次的水发得太大,看着过于吓人,他们原以为江淮得死伤过半,结果却与预计的相差甚远,令人大喜过望了罢。”

    “再加上我没敢公布你的行踪,也没敢让他们知道亭松村差点生出蛊祸……那帮人以为那是什么新生的疫病,而后将功劳一应堆到了我头上。”

    少年苦恼不已:“想想就脑袋疼。”

    “这也说不准。”慕惜辞颔首,与前世的半江荒芜相比,今生这点伤亡,的确称得上是毛毛雨。

    那些州官们喜出望外,也属正常。

    “所以,最后统计出来了吗?”小姑娘长睫半垂,轻轻叹息,“到底有多少百姓,是死在大水里的。”

    “加上不幸死在疫病中的十六个,一共一百三十四人。”少年的声线微沉,“大多是些老弱病残跑不掉的……算不上多。”

    慕惜辞闻此略一沉默:“……也没有太少。”

    一百三十多人,差不离能凑出一个村了。

    “比前生的十几万要少。”墨君漓敛眸,“阿辞,也许这就是那些‘定数’。”

    “大概吧。”小姑娘缓缓闭目,她知道若按常理,江淮生了这么大的水患,莫说百人,一口溺死上千乃至上万个都是正常的。

    眼下却只折了这一百三十四个……这大抵便是天道予他们的补偿。

    “回头我抄上两部经书,你差人把它们送到江淮,找个顺眼的地方烧了罢。”慕惜辞抿唇。

    她在淮城呆得时间太短,当时虽也想着要多诵几遍咒文度一度冤魂,却被脱力与那蛊患一事闹的没剩多少精力,也没能抽出合适的空闲。

    “行,回来我让鹤泠捎过去,刚好他过阵子还要往南走一趟查账。”少年应声,他顺手自袖中摸出只拳头大小的瓷罐,从其内倒出个东西,转头塞进了小姑娘嘴中。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点吃的。”

    慕惜辞唯觉唇边一凉,香而不腻的甜味即刻便占据了她的舌尖,小姑娘含着糖块眨了眨眼:“糖?”

    “姑苏粽子糖,托人从平江府带来的。”墨君漓笑笑,顺势递上了那只瓷罐,“今晚出来的匆忙,只拿了这么一小罐,你先吃着,剩下的,我明儿喊燕川送来。”

    “哦对,除了粽子糖,我还买了淮城的千层油糕、甘露饼和翡翠烧麦。”

    “其实那些糕啊、饼啊的,都是淮城百姓们自发送的,但我觉得白拿不好,他们这生计已经够困难的了,就派宛白偷偷他们塞了不少银子。”

    “这些东西,明天让燕川给你一齐拿来。”

    “我刚想夸你难得不使唤燕川。”慕大国师凉飕飕叹出口气,她原以为燕川好不容易能逃过一劫,这就又被安排上了。

    “害,谁让他使唤着顺手呢。”

    暗卫头子么——每日跟在他身边,被支使的可能性,自然就比旁人大了。

    再说,他月钱也拿得多嘛!

    少年呲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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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