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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一六章 女儿想求个平安

    趁着养伤告假、无需上朝的祭日,慕修宁抓秃了脑袋,挑挑拣拣,总算从慕家十五万精兵良将内挑选出了两万兵马,将他们的编制成了册,上交给了慕文敬。

    后者简要翻查检阅了一番,确认他所选兵将基本靠谱,便把那册子往回一扔,让他找个由子,带着人寻个隐蔽些的地方,偷摸练兵去也。

    ——北疆地广天寒,气候地貌样样不比中|土,一切排兵布阵之法,皆得重新排演练过。

    否则,这帮习惯了在中原作战的将士们去了北疆,定然是要被那风雪吹得满面抓瞎。

    慕修宁领了任务,拖着尚未好全的屁|股,半是幽怨、半是兴奋地接过了军令,点齐了人马,转身一头扎进了深山。

    那兵马从五月练起,七月便已筛下去了五千;待到九月底,那前线失守的战报传回了京城,两万的兵将,已然只剩一万精兵中的精兵。

    北疆边境连失四城,老皇帝免不了要当堂演一番勃然震怒,天子的怒火骇得文武百官们齐齐伏地叩首,连连颤声高喝着“陛下息怒”。

    出征的圣旨当夜便被人送进了国公府,通明烛光中,慕惜辞看着那明黄卷轴上的朱印墨字,瞳底涌动的暗流,一阵盖过了一阵。

    “点齐兵马,即刻出征”。

    即刻出征。

    小姑娘的目光无意识地发了愣,直到那叩在前方的慕文敬父子领罢了圣旨、送走了宫中来的内监,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慕惜音原以为她是头一次听到那出征的旨意,被吓得心中害怕,本想温声宽慰她两句,便见慕惜辞游魂一般飘出了前院,径直回了浮岚轩。

    那晚,轩中书房的灯火一夜未歇,小姑娘临窗而坐,绘符直到夜尽天明——

    *

    “明远,让你带上的东西,都带齐了没有?”慕文敬细细整理着兵书,将那几册书卷连同桌上的纸笔一齐收好,压入行囊。

    “齐了,方才检查了两次,一样没落。”慕修宁颔首,收拾刀剑的动作一样的干脆利落。

    “那就好。”

    出征前夜,慕文敬二人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检查,鸿鹄馆中的更漏滴答,窗外弦月已挂上了中天。

    慕惜辞提着只一尺见方的木质食盒,深秋的夜风早淬足了寒意,她拉了拉身上裹着的墨色斗篷,小心翼翼叩响了鸿鹄馆的大门。

    发紧发涩的木门开启时吱嘎作响,慕文敬低头见到那站在门外的半大姑娘,面上不由浮了诧色:“阿辞,这深更半夜,天冷风凉,你怎么来了?”

    “外面冷,快进来。”他说着,忙不迭动身让出条小道。

    小姑娘垂眸吹灭了提灯里的火,乖乖巧巧地拍了拍手上的食盒:“爹爹,明日出征,女儿猜这时间您和二哥定然不曾睡下,特意带了些宵夜来。”

    “这种东西,你随意差一个守夜的下人们送过来便是,何必亲自走着一趟?”慕文敬被自家女儿的话闹了个哭笑不得,言语间不经意便多了两分嗔怪,“也不怕得了风寒。”

    “那不一样,女儿总归是要自己来的。”慕惜辞认真无比地摇了头,一面进屋慢慢打开了食盒,一样样腾着热气的精致菜品端上了书桌,香气立时蒸腾了整个小院。

    慕修宁看着那一桌喷香扑鼻的菜品,眼神不受控地发了直,他伸手挠挠脑袋,目中是难掩的惊讶:“小妹,这一桌东西,都是你做的呀?”

    “那当然不是。”小姑娘晃了脑袋,答了个诚恳万分,“这是我白日里去梦生楼买来的,都是沈掌柜的手艺。”

    “我不过是在来之前,给它们又回了遍锅。”

    她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她做的东西,狗都吃不下去,不慎荼毒了一个墨君漓便也罢了,她哪里敢再来荼毒自家的父兄?

    “哦哦,梦生楼,那位沈掌柜的手艺的确不错。”慕修宁点了头,当即兴致勃勃地抓过了碗筷。

    自家小妹送来吃食的时间正好,他忙了足足半个晚上,这会当真是饿了。

    “瞧你那点出息,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慕文敬瞅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压着嗓子一声笑骂。

    话毕他转眸看向了身侧的小姑娘,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她头上的发丝细细软软,毛茸茸的,令人想起营中汉子们养着的那只小肥猫。

    “阿辞好像很喜欢梦生楼。”那触感让这位铁血老将的心脏软了又软,连带着眉目也攀上了他从不曾察觉过的慈爱,“时不时就要去吃上一次。”

    “那里的东西好吃,而且……”慕惜辞闻此轻轻收了下颌,随即自琵琶袖内摸出两样小小的物件,将之分别塞入了两人手中,“我今儿向先生求来了两道护身符。”

    “护身符?”慕文敬怔愣了一霎,“妄生道人的?”

    他继而细细打量起掌心放着的小布包来,那符的针脚极为细密,掂在手中,微微有些分量。

    不像是只封了轻飘飘的一页纸。

    “嗯,先生制的护身符,爹,您女儿想求个平安。”不然,她心中实在难安。

    这是命劫,生死大劫,其劫数,非同小可。

    “好,既然是阿辞给的,又是保平安的,那爹爹就好生带着。”慕文敬笑笑,把那布包小心收进了衣衫之内,慕惜辞瞅着他的动作,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带着就好,带着便不会受到边关飘荡着的邪祟影响,哪怕是遇到了命劫外的其他劫难,也能尽量大劫化小,小劫化了。

    “还有,”小姑娘敛了眸,伸手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声线竭力放得平稳,末尾却隐隐带了颤音,“爹,二哥,你们一定能回来的吧?”

    “一定是能回来的对吧?”

    一定是能完整的、活着的回来,而非被人拆成了皮与肉与骨,更不会被乱刀割成无数小块、头颅悬在城墙上数年都无人看顾的是吧?

    慕惜辞的眼尾不受控地泛了红,前生父亲与兄长的死就是她心头一道过不去的梦魇,每每想起便是心魂皆痛,若非她曾在道观中修行多年,这会只怕早堕了魔障。

    “傻丫头。”慕文敬弯弯唇角,重新拍拍小姑娘的发心,“这并不是场难打的仗。”

    “至多一年,爹爹就能带着你二哥回来啦。”

    “我知道。”小姑娘的嗓子微微哽咽,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场难打的仗,也知道这一仗她爹自然会赢得漂亮,她担心的是——

    “可是这世上想要将爹爹置于死地的,不止寒泽一个国呀。”

第三一七章 出征

    慕氏便是乾平边境的第一道防线,她爹为国征战二十余载,声震天下,是无数大小国家眼中的一根钉。

    不,也不止那些国家。

    慕惜辞的眼神发了暗,慕国公府在乾平如日中天,光是前朝那些眼热慕家权势地位的,便不止一个安平侯府,也不止一个墨书远。

    这世上想将国公府拉下高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她爹爹项上人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着实是害怕。

    她太怕了。

    慕文敬闻此忽的沉默下来——阿辞这孩子,委实太聪明了。

    但这份聪慧,对她这个年纪的丫头来说,却算不上是多好的事。

    会累,会很累。

    男人想着,微微蜷缩了手指,他抿着唇角思索了片刻,方略略蹲了身。

    他家的小丫头片子这两年蹿了个头,可发顶仍旧没过他的鼻尖,他想要将视线放得与她平齐,还是得屈一屈膝。

    “没事的,阿辞,别担心。”慕文敬的眉眼含了笑,他平静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语调放得轻柔又松快,“你看,他们想了那么多年,不还是没能伤到爹爹吗?”

    “再说,爹爹还带着阿辞求来的护身符呢。”

    可他们想了这么多年,等着的便是这个机会呀。

    等她爹爹在北疆大胜,攻破寒泽之时,墨书远就会实时向外放出爹爹的行迹,他们里应外合,在归途上设下了天罗地网……他们等着的便是这个机会呀。

    慕惜辞怔怔张了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本能让她心头生出股想要吐出一切的冲动,理智却将她死死按住,感性与理性分庭抗礼,这感觉让她几乎发了疯。

    “放心吧,小妹。”一旁吃了个半饱的慕修宁听见父女俩的对话,忍不住放下碗筷,轻声插了话,“还有我呢。”

    “就算那帮瘪|犊|子真想想对咱老爹不利,也得先问过我手里的长戟不是?”

    “至多一年——倘若顺利些,或许九个月就够——我们便回来啦。”

    红袍少年起身走到了小姑娘面前,跟着略略屈了膝:“这时间很短的,就一眨眼。”

    “北境的风貌和京中不同,阿辞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慕修宁说着,放缓了声调,“若是有的话,回京时,二哥给你带上几个。”

    “岫玉、紫牙鸟,芙蓉石……我看你平常总戴的那几个钗子都旧了,太华丽的宝石头面你又不喜欢戴,二哥去北疆,给你弄两个岫玉簪子戴,好不好?”

    “二哥,我不喜欢宝石,也不喜欢岫玉钗子。”听见那些宝石的名字,慕惜辞差点当场掉出了眼泪。

    二哥前生临走时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他说京中的贵女都喜欢把宝石做成冠子戴,他说他的宝贝妹妹也该有那样的漂亮冠子。

    他说大漠产出的金丝玉最好,说要给她带回一包玉来。

    后来她当真收到了那包品质上乘的金丝玉,二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想要什么玉石,也不喜欢那些空洞花哨的珠宝。

    她听到那堆宝石的名字,心头便会止不住地发憷打颤。

    谷</span>

    她只想让二哥和爹爹活着回来。

    “我就希望你们俩能平安回来。”小姑娘的嗓子隐约带了哭腔,两个大男人被她吓得登时慌了手脚。

    慕文敬麻着指尖,胡乱做了通手舞足蹈,嘴里连连下了保证:“能,一定能,爹爹和你二哥一定能囫囵个的回来。”

    “对对对,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保准一根寒毛都不带掉的!”慕修宁将头点了个小鸡啄米,甚至原地并拢了四指,对着老天发了个誓。

    “那说好了,最多一年,你俩就能回来。”慕惜辞吸吸鼻子,勉强按住眼底那股子泪意,伸了手,“我们拉钩。”

    “好,拉钩,拉钩!”慕文敬颔首,轻车熟路地与小姑娘拉钩作誓。

    “都是十二三岁的大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幼稚。”慕修宁嘴上嫌弃万分,身体却很诚实,手上的动作半分都没耽搁。

    “拉钩就不能变了。”慕惜辞抿了抿唇,她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幼稚无比,但她控制不住。

    慕文敬应声:“不变,绝对不变。”

    “护身符也要戴好。”小姑娘一本正经,认真强调。

    慕修宁点头:“戴,天天戴,贴身戴,一刻都不拿下。”

    “那我先走了,你们俩早些安置。”慕惜辞搓了搓脸,飞速收好桌上吃空了的碗碟,提起食盒,重新点了提灯,“明儿一早就出征啦。”

    “成,你也早点休息,明远,你顺道送送你妹妹。”慕文敬横了横眼珠,左右慕修宁的院子也在鸿鹄馆的东北方向,刚好能将小姑娘送至浮岚轩边上。

    “得嘞。”慕修宁麻利应是,领着小姑娘出了鸿鹄馆。

    这一晚慕惜辞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待她好不容易生出了丝丝睡意,窗外鸡鸣已过了三声,她立时便清醒了。

    送行之处照例被设在了京城门口,一万精兵整装待发,一主一副两位将领亦饮过薄酒、翻身上了马。

    慕文敬驱马行至自家两个女儿面前,抬手一一拍过二人的发顶,照旧弯了一双眼:“你们俩,在家好好等爹爹回来。”

    待见到两人乖乖点了头,老将转眼望向了二人身侧,郑重无比地拱了手:“世子,七殿下,还得有劳二位费心,替老臣照看一番家里这两个丫头了。”

    “国公爷,您安心便是。”墨君漓含笑应着,墨倾韵回以同样的眼神。

    慕修宁策马赶来提醒他时辰已至,未及弱冠的小将红衣银铠,一柄六尺长戟衬得他英姿飒飒。

    一老一少最后一次辞别了君王,转身向着那待发的大军行去。

    墨绾烟看着马上少年渐远的背影,细长的眉头蹙了又蹙,终究没忍住将手拢成了喇叭,对着远方遥遥大喊:“慕明远,你个狗玩意可千万活蹦乱跳地回来呀!”

    少年远远摇晃了手中的长戟:“没问题——”

    兵马启程,地上卷起烟尘逐渐遮掩了那赤色的旌旗,慕惜辞定定盯着那远去的万马千军,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了几步。

    “阿辞。”墨君漓抬腿追上去,猛地伸手拉住了她,小姑娘木然转头,对上少年干净澄明的墨色眼珠。

    “会没事的。”少年的唇角勾出个浅浅的弧度,笑意暖而不烈,“都会没事的。”

    ——这一世,那惨剧定不会再次上演。

第三一八章 她妹这是要被拐跑啊

    慕惜辞怔怔看着他,半晌方才缓慢地说了个“好”,少年看她应了话,心下悄然松了口气,随即一面细声宽慰着她,一面带着她慢慢走向了回府的马车。

    赶赴北疆的大军已然开拔,帝王圣驾亦重入了宫闱,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无事可做,在京城门外又逗留了片刻看过风景,便自行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慕惜音站在原地不曾移步,她回想着方才瞅见的情景,秋水翦瞳内不由晃过一阵浅淡的波。

    一直关注着她情态的墨倾韵见状一挑眉梢,略略俯身压低了头:“阿音,在想什么?”

    “我在想……”少女长睫半垂,稍作沉吟后举目望了望国公府车马停靠的方向。

    小姑娘在少年的虚扶下上了马车,他探过脑袋与她多说了两句话,确认小姑娘的心态业已恢复平稳,这才仔细万般地放下了门帘。

    “阿辞说不定……也要被你们老墨家的人拐跑了。”慕惜音说着微微绷了唇角,眸中的情愫显得愈发复杂难言。

    她一向聪敏过人,自然看得出墨君漓对自家小妹的格外上心,且小妹也未必是全然无意,只是他二人年龄尚小,亦无人觉察到这份心思。

    然而这个认知,却令她心中越加不是滋味儿。

    虽说这世上能多一个全心全意对阿辞好的人,是件好事,但她家小妹才回府不到三年……

    而且,那人还偏生是陛下最为宠爱、最为重视的皇子,人品贵重,将来极有可能登临太子之位。

    慕惜音下意识锁紧了眉头,天家帝王惯来有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依着阿辞的性子,她怕是受不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是头疼。

    少女的眉头越锁越紧,眉心处几乎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墨倾韵见此,忍不住抬手一戳她的脑门,勾唇泄出一声轻笑:“阿音,放心吧。”

    “旁人我或许还不太清楚,但殿下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青年弯了眼,细细抚平了少女眉间的死结,“就算来日真的是他承继了大统,也不会弄出那么多妃子的。”

    慕惜音满面茫然:“世子怎的知道?”

    “殿下先前曾与我说过。”墨倾韵的语调不急不缓,他见四下已罕有人烟,顺势牵了她素白的手,“他说他这一生,要么得一人白首不离,要么宁愿此世孤寂。”

    “殿下从来都是那言出必行的脾气,是以,你不必担心。”

    少女猝不及防被人牵住,小脸霎时红如三月桃花,她轻轻挣扎了两下,见实在甩不开墨倾韵的爪子,周围又确实无人,便烧着面容,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殿下的年纪不大,又生在天家……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慕惜音别过头去,眼神胡乱的飘了又飘,她的掌心冒了汗,这会湿漉漉的发了滑。

    “许是有陛下与先皇后做他的前车之鉴,受了影响。”墨倾韵沉吟,“我觉得这倒不是坏事。”

    “毕竟想维持前朝的稳定,不一定非要靠着后宫,帝王又不是青楼|妓|子,何必将时光浪费在一群女人身上。”

    “再说,人心本就没有多大地方,装下一个便差不多满了,哪来多余的空闲去装旁人?”

    “油嘴滑舌。”慕惜音的面皮子登时烧得愈加厉害,她连连抬手扇了扇面上腾出来的热气。

    这狗男人平日闷得可以,要么几年听不到一句中听的话,要么一出口就是这么肉麻腻歪的玩意儿。

    真该问王妃借两条搓衣板来。

    “我先上车回府了,世子你请便吧。”少女抽了手,裙摆一提,便欲向着府上的马车小跑而去,墨倾韵忙笑着上前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慕惜音略一咬唇:“你讲。”

    “倘若北疆前线来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给你。”青年面上的笑意微敛,黑瞳内写满了严肃认真,“你千万不要担心,一定保重好身子。”

    这两年慕惜音吃着妄生道人开出来的药,身体总算见了大好,他可不想她再被边城的战事愁坏了身子,那得不偿失。

    “嗯,我心中有数。”慕惜音轻轻颔首,提到前线边城,她的面色亦迅速恢复如常,“‘枭’的人也会不断给我递信的。”

    寒泽的兵马虽然不强,但那到底是连年风雪封城的北疆,为保险起见,她直接将“枭”派出了大半,余下几个,则照常留在她身边,作往来呈递消息之用。

    “差点忘了,你手上还有‘枭’。”墨倾韵笑笑,“如此,我也安心了。”

    “好了,我送你回府,上车吧。”

    “哪就用得着你送。”少女闻此脸上一粉,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在前面给你们俩开道,殿下府上的车子跟着殿后,这不是正好。”青年弯眼,扬眉示意,慕惜音循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果然瞥见了皇子府的车马。

    她这下没了话,任由在马车边上守了有一阵子的灵画搀着她上了车,充当车夫的湛明轩见自家两位小姐坐得稳了,长鞭轻抖,缓缓驱了马。

    回到国公府的慕惜辞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前几日她心中不安,几次想要重算她爹的死劫,都没能定下神来。

    而今她父兄已踏上了前往北疆的征途,她心下那股焦灼忐忑之意亦跟着下去了八分,恰能趁着她爹的气机未远,好好重算一番。

    小姑娘双拳虚攥,长长吐出口气。

    她摊开了纸笔,取来了铜板与画好的符箓,谨慎十分地排出个阵势,继而静心凝神,借着铜板,顺着她从前算过的那道生机,诀子一掐,耐心推衍起来。

    推过一次的生机,再推便轻松了不知凡几,她飞速掠过那些曾经的“已知”,一遍遍衍算起她父亲遭劫的那个刹那。

    上次推算之时,她只知道要“子破父劫”,只要二哥今生不似前世那般被留在京中,跟着爹爹一同前往边疆,便有法子能堪破这道命劫。

    可今生,虽说二哥因念着陛下在百芳游园上说的那番话,已然随着爹爹一齐上了战场,她却仍旧觉得少了一个关节。

    差点东西,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

    慕惜辞抿紧了嘴唇,数不尽的后果前因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串串滑过。

    她翻着那些或零碎、或完整的片段,终于在某一个角落,寻到了那个被她遗漏的小小关窍。

    她突然明白了——

第三一九章 另一线生机!

    “明轩。”慕惜辞猛地收了卦,顾不得收拾桌上的纸笔符箓,拉开房门便大步跑了出去。

    方才推衍那场命劫之时,她才陡然发现,一直以来,她都忘记了明轩。

    忘记了这个前生被她父亲领出官牙、又被迫眼睁睁看着她哥哥身陷囹圄、替她带回二哥的留下的遗物的湛明轩!

    他便是那个关窍,他便是那个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关窍!

    小姑娘的神情激动万分,先前她只记得湛明轩是十七岁那年,被她父亲自官牙救出,带入慕家军队的,却忘了他亦参与过这场北疆之战。

    彼时她爹顾念着他身上背负着的伯府冤屈,急需战功来平反那出冤案,又考虑到这一仗不难,出征时便不曾领上二哥,只带了明轩一人,让他做了军队的先锋小将。

    湛明轩在官牙生活了四年,自然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肯吃苦,又有一身好武艺,在她爹爹的指导之下成长得飞快,一场场仗打得十分漂亮。

    后来乾平的兵马攻破了寒泽王城,寒泽新君同意与乾平议和,她父亲带着使臣先一步赶回京中复命,边城那上万兵马,便被他托付给了湛明轩。

    再之后……他领着那些全然不通武艺的使臣孤身回京,半路上中了他国细作的埋伏,命丧黄泉——

    奔跑中,慕惜辞微微眯了眼,也就是说,想要破除爹爹的这场死劫,便不能让他孤身回京。

    可若命身为副将的二哥随行,那留守在边关的将士们又会群龙无首,极易为人攻得分崩离析。

    这样一来,二哥便不得不留驻边城,那么爹爹的命劫仍旧是破无所破。

    是以,想要完美破除了她爹的命劫,就需要第三个身具将才、同时前生命途与爹爹他们息息相关、今生亦是知根知底的人入局补缺,代替二哥,驻守北疆。

    而这个人,恰好便是湛明轩——

    其一,无论是今世还是前生,他都被云璟帝托付给了爹爹,这辈子若非她抢先一步去官牙买下了人,只怕到最后赎出他的,依然会是她爹。

    其二,上一世,明轩先在爹爹麾下做了一年的先锋,随后跟着二哥辗转了三年的战场,最后又随着她征战了十一个年头,行事稳健,颇有谋略,是难得的良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明轩切切实实的需要战功,他需要战功为靖阳伯府平反,也需要战功另立门庭,接出凝露,在北疆多驻守几日,于他有益无害。

    身怀将才、命格交汇、知根知底,亟需军|功,请湛明轩入局破劫,这简直是天命所向,他就是此劫的另一线生机!

    “明轩!”小姑娘跑出了主屋,瞅见立在院子里初初收剑的湛明轩,当即便是一声大呼。

    后者闻此连忙动身上前接应:“明轩在,小姐有何吩咐?”

    “好事,明轩,对你而言,此事应当称得上是好事。”慕惜辞松开被她提在手中的裙摆,勉强驻了足。

    说话间她扫见了少年手中长剑,目光一凝,面上浮了笑:“明轩,你刚刚是在练剑?”

    湛明轩练剑大多是在清晨天光初亮之时,像今日这般日近晌午的出来练剑,当真极为罕见。

    “啊……对,”湛明轩颔首,不大好意思地将剑器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今儿国公爷和慕二哥开拔出征,看得我心中颇有所感,顺势练练。”

    谷</span>

    征战沙场,为国效力——哪个将门出身的男儿,不向往那能纵马驰骋边关风雪之间,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涯?

    只是可惜,眼下他的身份尴尬,又跟小姐定过那三年之约,暂时去不得边疆。

    “害,在浮岚轩里练剑有什么意思,”慕惜辞慢慢平复了呼吸,看向少年的目光内,带了点点促狭之意,“明轩,要练,就到北疆战场上练去!”

    “北疆?小姐,您别开玩笑了。”湛明轩闻此有着瞬间的晃神,他甩甩脑袋,像是要撇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现在哪里去得了那地方。”

    大军都开拔半日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小姑娘缓缓摇头,面容忽然间变得严肃无比,“明轩,我们之间定下的那个约定,马上便要到时限了吧?”

    三年前,她将湛氏兄妹自官牙处买下,与他相约,他替她做三年的轩中侍卫,她在七年内,想法子替靖阳伯府平反翻案。

    如今,离着约期中的三年,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是的,小姐,还有两个来月。”湛明轩挠着脑袋点点头,一时没明白小姑娘的打算。

    “那么,明轩,在约期之内,我想请你做最后一件事——”慕惜辞挺直了身板,郑重非常,“做完这件事,你便只是湛明轩,不再是这浮岚轩的侍卫了。”

    这是她曾经许诺给他的自由,是许诺过的、让他纵横沙场、如鹰般恣意翱翔的自由。

    “小姐请讲。”小姑娘的眼神庄重万分,湛明轩被她的情绪感染,下意识跟着站正了身姿,“明轩,万死不辞。”

    “明轩,我要你乔装打扮,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慕惜辞后退一步,抬手冲着他行了个极正式的揖,“赶赴北疆,助我父兄,征战寒泽,收我故城,复我失土!”

    “这……小姐!”湛明轩瞪大了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听见……小姐说她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北疆帮着国公爷与小公爷,征战寒泽?!

    “明轩,你没听错。”慕惜辞一礼行罢,慢条斯理地收了手,她弯了眉眼,对着面前满目诧然的少年粲然一笑,“我给你的最后一道指令,就是去北境建功立业。”

    “等下我会给你写封书信,你拿了它,马上动身,去关外找我爹爹,切记路上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要提前跟大军汇合。”

    “即便到了北疆,也最好不要让外人认出你来。”小姑娘颇有耐心地细细叮嘱,“到了那里,你只管跟着我爹他们上阵杀敌便是。”

    “这场仗约摸能打到明年的秋日,待到时机成熟,我会经由七皇子府,再向边城递送消息。”

    “等那时,你们再依着新送去信上所言,按部就班,行事就好。”慕惜辞抚掌,一锤定音。

    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明轩送上北疆,再在那帮人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时——

    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三二零章 她被惯得堕落了

    商队的车铃鸣声空旷,十月的北疆已然被风雪覆盖,马蹄踏过满地冰凉的素,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印子。

    倚在车板上的少年伸手拉扯了兜帽,那帽檐垂下,遮去了他大半张的脸,零散的碎发间露出一线淡色的唇,他裹紧了斗篷,顺势正了正鼻梁上稍有些滑脱的面具。

    湛明轩垂了眸,他的指尖轻轻下移,隔着衣衫,他触到了那封书信微微发硬的轮廓。

    打出了国公府,他便借着“游商”的身份,混入了沿途遇到的大小商队,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总算从京城一路赶至了北疆。

    “吁——”驾车的老伯勒了马,常年的刺骨的风霜刮得他的肌肤微有些皲裂,他揣了手,缩着脖子,回头看向车板上的少年。

    “小伙子,过了前头那个城,便是边关的地界了,”老伯道,他的声线粗犷,眼神却甚为和蔼慈祥,“那地方最近不大太平,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有劳了,老伯。”湛明轩颔首,起身跃下了板车,熟练地自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并上一壶烈酒,继而将之尽数塞入了老人手中。

    “你这年轻人上道。”老伯笑眯眯地弯了眼,接过那酒壶,旋开盖子,仰头便是一口。

    辛辣呛喉的酒液入腹,即刻灼得人通身发了暖,他张嘴哈出道热气,冲着少年摆了手:“小伙子,你多保重,我先走了,我家那老婆子,还在村里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好,一路平安。”少年应声,目送着板车渐渐消失在那满是白雪的小路尽头,拢着兜帽,转身扎进了边城。

    *

    长乐二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慕惜辞杵着窗沿,静静望着窗外的一树冰花,她手边桌案上摆着一沓沓的家书,坚而韧的宣纸已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二哥与爹爹不在,国公府今年这个年过得分外冷清,若非墙头屋角上挂着的那一盏盏艳色花灯,她还真记不得今日是上元。

    小姑娘恍惚中眯了眯眼,自爹爹他们去年十月赶赴了边关,那前线送的捷报,便被人流水似的送回了京城。

    而今那大军开拔不过三个来月,北疆失守的四座城池就已被夺回了三座,余下一座,想是不出两月,便会完璧归国。

    云璟帝得此消息,自然是龙颜大悦。

    他本想将那上元宫宴大办一番,以贺北疆大捷,但思及眼下尚有一城未归,边城战火亦未停歇,便打消了这个心思,顺势取消了今年的宫宴,只说将省下的银两一应充作军饷。

    这倒是件好事。

    慕惜辞托腮,如此一来,她就不必在宫宴上瞅见墨书远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也毋需再跟着慕诗嫣虚与委蛇,更不用穿墨君漓那老货挑出来、复杂又花哨的……

    “小姐,七殿下身边的燕川大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少女清脆的声调乍然彻响门外,小姑娘听见“七殿下”三字,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颤巍巍地回了头,黝黑的杏眼中写满了迷惑不解——不是说好了今天的宫宴取消……这老|犊|子又派燕川来送什么东西!

    “送的……是什么东西?”慕惜辞的嗓子发了抖。

    推门入内的湛凝露闻此,轻快万般地一挑眉梢:“衣裳呗,这时间送来的,还能有什么东西。”

    她顺手掀开了怀中锦盒,精致的绣花袄子登时跃入了二人眼帘,小姑娘伸手翻了翻盒子内摆放整齐的衣衫首饰,表情一言难尽。

    这几年下来,她那五尺来宽的雕花大衣柜,都快被墨君漓送来的衣裳堆满了。

    她这两年长得快,柜中不少衣裙,她连穿都没穿上两次,便已然不再合身,可那老货偏生没半点勤俭的自觉,各式金贵的料子,照样一个劲儿的往她这浮岚轩里送!

    可恶,突然想冲着那老货的脑袋来两下。

    慕惜辞悄然攥拳,面上强装出一副淡定自如:“今年的宫宴不是被取消了吗?殿下怎的又送了衣裳过来。”

    “小姐,皇城的宫宴是取消了,可中市的灯会没取消呀。”湛凝露笑眯眯地弯了眼,“您忘啦,殿下昨儿才给您递过帖子,邀您晚上一同去看看花灯、散散心。”

    她说着,就势一拍锦盒:“这就是送来给您今晚穿的衣裳。”

    ……完蛋,她还真把这茬忘了,她只记得阿姐今儿应了世子的约。

    小姑娘的唇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过了春节,不出春日,那江淮便要发上大水,她心中一直记挂着此事,这两日正忙着推算几月后的灾情……一时就将那帖子无视了过去。

    慕惜辞忽然沉默,她定定盯着那盒衣裳看了半晌,恨恨磨了后槽牙:“不过,只是出门看个灯、散个心,他也大可没必要送来这么花里……华丽的衣裳吧?”

    “咦,华丽吗?”湛凝露眨眼,将那套衣裙自锦盒子里捞出来,拎在手中来回翻看了数次,微微蹙了眉,“还好呀,小姐您平日穿的不也是这个风格?”

    那是套做工极为精良的绣花袄裙,上身是件浅杏色的立领对襟补子袄,下裙则是同花样的水色刺绣百褶马面。

    那衣裳的针脚虽密,配色却是十分雅致脱俗,怎么看都称不上华丽。

    她家小姐……是不是对“华丽”有什么误解?

    少女狐疑抬眼,这衣裳,分明就是小姐平常的风格。

    放【哔——】,那玩意的配色的确不算艳丽,但那衣裳用的是真丝暗花厚缎,绣花上又嵌了无数颗上品珍珠,补子团花的花蕊是宝石珠子生生攒出来的……

    这还不叫华丽?

    这还不够华丽??

    小姑娘抿了唇,余光不经意瞥见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她忽的愣了一瞬。

    等等,仔细想想,她现在穿的衣裳,仿佛也跟这套差不多,只是不曾缀珠,花样亦稍简单了点。

    而且,这身也是墨君漓送来的——

    ?她什么时候被这老货惯这么腐败了?

    她当年可是能与将士们在前线同吃同住十一年的人!

    得,堕落了,她被那老玩意惯得堕落了!

    慕惜辞眼泪汪汪,心下唾弃着悄无声息便被人腐化了的自己。

    ——可恶!她今晚就去拧了他的天灵盖!

第三二一章 猜猜

    用过晚膳,慕惜辞便被灵琴与湛凝露二人按着换上了新衣,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后,又被这两个丫头推着赶出了国公府。

    彼时七皇子府的马车已在门外等了许久,墨君漓老远瞥见了小姑娘的身形,忙不迭伸手撩开了车帘。

    “今儿怎的这么慢,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忘了哩。”少年抻着脑袋嬉皮笑脸,慕惜辞闻此不由默了一瞬——她还真是差点忘了。

    “灵琴她们押着我又重梳了一遍妆,耽搁了些时间。”小姑娘垂着眼睫,轻飘飘地甩了锅,一面飞速转移了话题,“说来,今天怎的没见着乐绾。”

    “那妮子不跟我们一起去灯会转转吗?”

    “阿宁不在,宫中没人跟着她打闹,也没人陪她斗嘴。”墨君漓弯眼笑笑,闲闲撑了下颌,“那妮子觉得寂寞无聊,本就懒得动弹,加之今年取消了上元宫宴。”

    “她看老头一人呆着也很是孤单,便张罗着要留在宫中,陪他听听戏、扎扎花灯。”

    “我见她的确是没什么出门的兴致,索性由着她去了。”

    “这样。”慕惜辞听罢,慢吞吞地点了头。

    小公主一向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若是二哥不在,他们这一行人里,还真没第二个能陪着她一同疯玩嬉闹、上蹿下跳的。

    “慕姐姐呢?”墨君漓随口问道,“她和韵堂兄出去了?”

    “走了,吃了饭,不到戌正便出门了。”想起自家那明眼见着是堕入爱河的阿姐,小姑娘面上不禁多了点无名的怅然,“你还不知道他俩么……”

    “自打几年前在百芳游园上吃了陛下那剂‘定心丸’,那俩人现在可腻歪着呢。”

    有了云璟帝的金口玉言,慕惜音二人身上自然是没了枷锁,心下也少了番莫大的负担。

    心头少了顾忌,两人相处起来便是愈发从容自如,那一句“陈仓暗度”,也被他们玩出了不知道多少新花样。

    总之,她那惯来冷静自持的阿姐不见了,平素稳重寡言的晋王世子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唯有两个私下里动不动便要磨刀屠狗的可恶小情侣。

    “……那确实是很腻歪。”少年僵硬地扯了唇角,回想起那两人常日里凑到一块的黏糊样子,他这一身的鸡皮疙瘩便不住地往下掉。

    之前这俩死撑着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犹犹豫豫、若即若离的让人看着浑身难受;可如今他俩真在一块,那股莫名的腻歪与黏糊劲儿,同样是让人浑身难受——

    怎么着都难受,这还不如从前呢,起码不用竖寒毛。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从前憋得狠了,教这俩不慎物极必反。

    墨君漓悄默声的翻出了下三白,闲聊间那马车已然行至了中市。

    上元时节不设宵禁,坊市间到处是一片灯火通明,燕川寻了个略微僻静的地方停好了马车,转身替两人掀了软帘。

    “有劳。”慕惜辞下车时低声对燕川道了声谢,后者略略摇头以示无妨,少年落地,回眸冲着他扬了笑:“燕川,老时间。”

    “你也不必一直守着,今夜上元,去转转罢。”

    谷</span>

    “是。”青年应了声,驱马驾车驶离了街角。

    墨君漓随手在街头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自己留下一支,另一只直接塞去了小姑娘手中:“给。”

    “你这动作倒是挺快。”慕惜辞接过那串葫芦,细长的眉梢抖了又抖——她刚想吃糖葫芦来着,结果这老货的速度比她还快。

    “那是,”少年得意非常地扬了眼角,“我看着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吃什么了。”

    “喔,那你很厉害哦。”小姑娘低头嘀咕一嘴,小心撕下了葫芦上裹着的糯米纸,几近透明的东西入口便化成软趴趴的一小团,没什么味道,只带着点淡淡的米香。

    两人啃着糖葫芦,步态悠闲地踏上了长街。

    往来的人声嘈杂,入目的灯火喧嚣,夜幕里偶尔开上两朵比那花灯还亮的焰火。

    北疆的战事似乎全然不曾影响到这繁华的京城,那满街的灯笼里,亦寻不到半点边关的肃杀之意。

    慕惜辞咬下竹签上最后一颗山楂,甜滋滋的糖壳爆开,清脆带着细细的响,酸溜溜的味道即刻溢满了唇齿,细品还能尝出白芝麻的香。

    竹签上残存的微焦甜味萦绕在了鼻尖,小姑娘慢慢咽下这道可口的酸甜,就手将签子扔进了墙角的竹篓。

    “发现了没有。”慕惜辞摸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沾染上糖汁的指尖,下颌微抬,扫视了四周,“无论边关打得多么厉害,京城永远是这副祥和又热闹的样子。”

    前生如此,今世亦然。

    尤其是前生,墨书远登基称帝的那段时日,哪怕边城打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哪怕京郊都化作满目的荒芜颓圮,那皇城之内,仍旧是满座歌舞升平。

    墨君漓闻此愣了一瞬,随即缓缓笑开:“这很正常。”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一场难打的仗,国公爷一定会赢的漂亮。”慕家便是他们乾平的第一道防线,国公府即是百姓们心中不灭的战神。

    ——只要他们还在,他们便不会恐慌。

    “何况,国师大人,这里是京城。”少年勾了唇角,“倘若连京城都是一派萧索落魄之状,那乾平离着覆灭,也就不远了。”

    “你说的对。”小姑娘略略颔首,继而仰头望向了头顶的那轮圆月,“但我仍旧会忍不住去想……”

    “我在想,这个时间,爹爹他们在做些什么。”

    “他们啊——”墨君漓浅笑着拖长了声调,空中忽的飘了雪,他抬手帮小姑娘扣上了兜帽,又轻轻压低了她的帽檐,“大约是在过节吧。”

    “哪有仗都没打完,先在关外过上节的。”慕惜辞嘟了嘟嘴,眸中流泻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你净会瞎说。”

    “那可不一定。”少年弯了眼睛,笑吟吟岔开了话题,“先不说这个,阿辞,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你的生辰了。”

    “要不要来猜一猜,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生辰礼?”

第三二二章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盘

    生辰礼……

    小姑娘的眼神恍惚了一霎,三年前他送她的第一个生辰礼,是漫天的烟花;两年前是荡了满湖各色的河灯;去年则是块品相极佳的雷击木。

    至于今年——

    慕惜辞微微眯了眼,她还真猜不透这老货准备了什么东西。

    “猜不到,你说吧。”小姑娘摇了头,墨君漓闻此却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得。”

    “国师大人,你若猜不到,那便耐心等等好了。”少年的语调轻快,“左右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

    “话是这么说。”慕惜辞瘪了嘴,低声嘟囔一句,“但你这语气是真挺欠揍的。”

    “欠揍得让人手痒。”她说着吊了眉梢,一面威胁似的晃了晃手指。

    墨君漓见此不由飘了眼神,喉结微动间咽了口唾液:“那什么,犯不上。”

    “都是自己人……”不至于这就要掐诀动手啊喂!

    “嗯?”小姑娘听罢,故作惊诧,“墨君漓,你紧张什么。”

    “我只说你欠揍得让人手痒,又没说现在便要动手,怎就扯起‘犯不犯得上’了?”

    是,你是没说要动手,你那是直接准备着要动手了。

    少年心下偷摸腹诽一句,面上依然怂得真情实感:“国师大人,这真不是小的故意要瞒着您,主要是这会时辰未到,有些东西,它不一定到得了。”

    “这样啊——”慕惜辞意味深长的横了眼,顺势不动声色地收了手——但凡这老货刚才说的再慢上那么两息,她手头这诀子,只怕就要照着他脑袋顶上扔过去了。

    “对对,所以,咱不要急……啊哈哈,不要急。”墨君漓干笑,路过小糖画的摊子时,忙不迭买了两支糖画,堵上了小姑娘的嘴。

    过会他怕那糖画不够,又转头买来两份裹粉粘糕并上两份炸浮元子,势必要让小姑娘忙碌起来,腾不出手掐诀,也腾不出嘴骂他。

    “我看你这是想粘死我。”咬着热乎浮元子的慕惜辞嘀嘀咕咕,糖画粘牙,粘糕黏嘴,浮元子裹了糯米,吞到腹中亦是粘乎乎的一团——这老货绝对是想粘死她。

    “嘿,那哪能呀。”少年戳着粘糕呲了牙,“国师大人,你渴不渴?我看那头好像有卖油茶和醪糟的,咱们来一碗?”

    “分明就是……”小姑娘轻嗤,随即话锋一转,面容微肃,“我要醪糟。”

    墨君漓笑开:“好嘞。”

    那卖醪糟的小摊像是开了颇有些年头,摊主是个年近花甲的白发老人,他身前的围裙被烟火蹭得发了乌,摊前摆着的桌椅也被往来食客磨得发了亮。

    两人在摊上寻了个顺眼的位置落了座,少年回首点了两碗醪糟圆子,小姑娘顺势放下手中尚未吃完的半份粘糕。

    眼下正是观赏花灯的最佳时刻,小摊上的客人不多,老板的动作便分外干脆利落。

    不出盏茶时间,两碗腾着热气的醪糟便已然被人端上了木桌,二人接过瓷碗,低声道了谢。

    慕惜辞垂眸舀了勺醪糟,醴酿入口,泛着甜意的酒香即刻顺着喉管下了腹,那圆子弹而不腻,醪糟亦是甚为清爽,丝毫不冲喉咙。

    这一碗醪糟饮罢,两人在小摊上略微休息了半刻,这才起身,继续漫无目的地胡乱闲逛,顺带看看那满街的花灯。

    如此直到那团月渐渐爬上了中天,墨君漓仰头估算马上便要入了子时三更,这才带着小姑娘一路七拐八拐,最终拐进了街角一幢空着的小楼。

    “请吧,国师大人,小的给您准备的生辰礼就放在里面了。”少年伸手一指小楼那扇虚掩着的木门,眉目间颇有些得色。

    谷</span>

    慕惜辞瞅着这人迹罕至的小楼,眼皮不受控地跳了又跳:“你怎么每次都能寻到这种奇怪的地方。”

    先前放烟花蹿的是楼顶,隔年点河灯上的是树梢,上个元宵送雷击木愣生生翻出来个荒院子,这回直接选了个街角的空楼。

    ——果然,无论怎么想,这老货的脑袋里都进了不止二两的水。

    她早晚要给他头盖骨上翘出个缝。

    小姑娘凉飕飕的想着,一面在少年满面期待下推门而入,空荡荡的大堂正中摆了张木桌,桌上又置了只一尺有余的螺钿雕花乌色漆盒。

    这东西看着倒是比往年小了不少,她那柜子应该还能放得下。

    慕惜辞抖抖眉毛,不期然便回想起了去年那截小半人高的雷击木。

    天知道这厮究竟是从哪弄着这么大块木头的,闹得她猝不及防亦无处存放,最后只能含泪将之简单分割了下,再拿符纸封好,送去了梦生楼。

    希望今年的东西不要太离谱。

    慕大国师抿着唇,在心头连连念了数声道祖尊号之后,这才放了提灯,伸手打开了那只漆盒。

    漆盒内衬了包了棉絮的藏蓝锦缎,锦缎上又躺着只一尺见方的墨色星盘。

    小姑娘怔怔盯着那只星盘,半晌方小心翼翼地抬了指。

    掠过其上拿各色宝石镶嵌出来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时,她的指尖不住打了颤,纤细的手腕亦发了细细的抖。

    这只星盘,与她前生一直用着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那些星辰的材质。

    她从前的那只,用的是金丝玉,而眼前的这只,除了金丝玉,旁的近乎都用上了。

    “我做的,怎么样,手艺不错吧?”少年飞扬了眉眼,低声笑笑,同样上前摸了摸那只星盘,“从选料到雕刻,再到镶嵌这些宝石珠子……我可是学了很久呢。”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送我这个。”慕惜辞垂了眼,说话时嘴唇尚有些哆嗦,她想到过墨君漓可能会送她些类似雷击木那样的东西,却没想到他会送她星盘。

    还是与她前生那只基本一样、他亲手做出来的星盘。

    “我记得你先前提到过这东西。”墨君漓唇角微勾,“也记得你说过,你前世用那只星盘,是拿阿宁托人从大漠捎回来的金丝玉做的。”

    “我估摸着,今生你定然是不想再见到那些金丝玉了。”

    “可趁手的法器总要有上一件不是?”少年笑吟吟地弯了眼,“便动手做了它。”

    “阿辞,这礼物你可还满意?”

    “这东西又不需要等什么时辰。”小姑娘别开脑袋答非所问,“你那会故意吊我的胃口。”

    “冤枉呐,国师大人。”墨君漓嗷嗷喊了冤,“要等的礼物可不是这只星盘。”

    慕惜辞蹙眉:“还有别的?”

    “对,还有一个。”少年颔首,正欲温声解释两句,便听屋外响起阵低哑的口哨,他面上一喜,连忙快步赶至了窗边。

    “来了。”

第三二三章 第二份生辰礼

    墨君漓伸手推了窗,燕川那张略带衰相的面容,即刻跃入了慕惜辞的眼帘。

    他一脸颓废怅然地抬眼看看站在窗边的自家主子,又举目望了望立在桌畔的小姑娘,自怀中摸出一沓字迹半干的信纸,一言不发地拍入少年怀中,表情仿佛更衰了。

    “辛苦你了,燕川。”墨君漓接过信,面上的笑意越发真挚。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燕川闻此,有气无力地冲着他翻了翻下三白,恹恹吐出一句,话毕转身便走。

    好家伙,燕川这造型,刚跑了个几十里负重长跑,又接连背了三五本晦涩史书似的。

    慕惜辞眼皮微跳,指着燕川远去的背影抖了抖眉梢:“这家伙是怎么了?看着状态好像是不太妙。”

    “唔,他啊。”少年不过脑子的随口应道,“可能是最近来癸水了吧。”

    ?癸水?

    真有你的啊老东西,自家属下的性别还真是说变就变——她怎么从来不知道燕川燕大统领是个姑娘?

    还癸水……她看他是脑仁汆水!

    小姑娘扁着嘴巴不想说话,先前因看见那星盘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零星感动之意,这会说散便散了。

    她现下只觉自己从前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这老货就是他喵的欠开瓢!

    “你怎么不说他是怀胎三月,正值疲乏呢?”慕惜辞憋了半天,到底没能憋住,开口凉飕飕反问一句。

    墨君漓听罢怔了一瞬,随即略略摇头:“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总之……”

    “不必管他,他自己歇两日便好了。”他边说边顺手展开那沓信纸,飞速浏览过其上的内容后,将那信往小姑娘手里一塞,笑容灿烂非常,“国师大人,喏。”

    “这就是我今儿送你的第二份生辰礼。”

    “信?”这下发愣的便轮到慕大国师了,她拿着几张宣纸颇有些手足无措。

    她头一次看见有人把信当成生辰礼的,而且这信显然是刚写就不久,上头的墨迹还不曾干透,那字触上去尚有些发潮。

    “不是信,阿辞,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墨君漓笑笑,一面贴心地拿来提灯,替小姑娘照亮了她手中的信笺。

    “不是信还能是什么。”慕惜辞轻哼一声,继而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那几页信笺。

    她看东西惯来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今日却在看清了那宣纸上的第一行字后,便猛然瞪大了眼。

    “这东西……”小姑娘瞠目,嗓子无端发了干,若她没看错的话……

    倘若她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前线传回来的战报?!

    “北疆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战报,这会那斥候应当刚入京郊。”少年勾唇,“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挂着阿宁他们,便派观风阁的人提早在沿路的驿馆处候着。”

    “只要前线出来的斥候在驿馆处落了脚,他们便会趁机誊抄一份战报,再顺着阁内的途径传回京城……”

    “我原本还担心今儿会收不到,眼下看来,时间倒是刚好。”

    “只是苦了燕川,上元时节,留在阁内的人不多,且除了今夜逢节,负责递送最后一段的那位斥候,在京外驿馆处多吃了碗汤圆,其余几个,近乎是一路未歇。”

    谷</span>

    “——这便只能劳烦燕川多跑两趟,亲自去一趟京外,再递一番信了。”

    沿途离京最近的驿馆在五十里外,加上天又下了雪,哪怕依着燕川的轻功,想要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跑上一个来回,并抄录下完整的战报,也着实要费很大的力气。

    是以,他出现在窗外时才会是那个表情,不待墨迹干透便被他揣进怀中的信笺,亦自然是发着潮的。

    墨君漓邀功似的将脑袋往小姑娘面前凑了凑,当场笑了个春风拂槛:“国师大人,老头那边都还没收到这消息呢,我便先给你弄回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你这老家伙真是……”慕惜辞垂了眼,攥着信件的手不由微微发了抖,“这种事也好意思问厉不厉害,最倒霉的分明是燕川。”

    她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一寸一寸,缓慢又慎重地游移过那些字迹。

    不过是轻飘飘的几页宣纸,却被她读得恍若是什么鸿蒙巨著,她半垂的羽睫颤了又颤,良久后缓缓吐出口发浊的气来。

    “胜了。”小姑娘舒了眉头,绷直的腰杆骤然一松,整个人刹那如释重负,“北疆胜了……最后一座失地被爹爹他们夺回来了,墨君漓,是大捷。”

    “是大捷……他们两日前便攻下了琅城。”

    “你说的对,他们那个时辰,大约真的是在过节……”

    “真好。”慕惜辞垂头轻叹,她眼眶一酸,泪珠子噼里啪啦的便掉了一地,有几颗打在纸上,洇成了一朵朵墨色的花,她连忙摸出帕子,将那信笺擦干。

    “只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小姑娘揩揩眼角,抽着鼻子抬了眸,“你怎么知道今日那战报能到京中的?”

    “我不知道。”少年摇头,顺手摸出块新帕子,仔细擦了擦慕惜辞脸上的泪痕,“我只是推测……”

    “我猜北疆这两日会传消息回来,但具体是今天还是明日,我不知道。”

    “推测?”慕惜辞皱皱眉心,“你几时还学了这样的本事?”

    “不是学的。”墨君漓收了帕子,虚虚攥拳,假咳一声,“说来也是,前生此时,你还在深山的道观里,应当不清楚这些细枝末节。”

    “阿辞,此生每一场捷报,都比前世提前了一点。”

    “提前。”小姑娘闻此稍作沉吟,“那我的确不清楚,我只记得是岁初复土,具体是正月里哪一天,没印象了。”

    “前生是正月十七,那消息是正月二十的早上进的京。”少年抬抬指尖,说了个轻描淡写,“从第一封战报传回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一点了。”

    “国公爷他们这辈子打的每场胜仗,都要早上几日。”

    “第一次早了半日,第二次就是一日,第三次约莫两日上下……由是我推断,今生收复琅城的时间,大约会在正月十二或是十三。”

    “这便恰能赶上你的生辰了,所以,我提前了三日派人沿途去守,果然在今天守到了。”

    “竟然提前了这么多。”慕惜辞略略惊诧,“那这岂不是说——”

    “对,国公爷他们说不定会提前半个月凯旋。”墨君漓咧了嘴,“你也能少跟着担惊受怕些时日。”

    “好了阿辞,夜深了,我该送你回国公府啦。”

第三二四章 阿辞膝盖一软

    慕惜辞回到国公府的时候,浮岚轩里的灯火已然熄了,除了小院门口点着的那两盏灯笼与天边的霜月外,院内瞅不见丁点光亮。

    小姑娘见此不由放轻了脚步,推门入内时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打三年前几人熬到夜半给她过了场生辰后,她便不准灵琴等人在上元这夜熬得太晚。

    一来,正月十六虽是她的生辰,却也的的确确是她娘亲的祭日;二来,她活了三十余年,奔四冲五的岁数,当真不在意这些花的虚的。

    一个生辰罢了,他们能在白日里多给她做两道好吃的便已足够。

    加上这帮年轻人又是惯来的精力旺盛,京中一年难得一次的夜不闭市,她也愿意让他们多玩几个时辰。

    不过,今儿轩中这灯熄的可是够早,看来这俩妮子晚上没少疯啊。

    蹑手蹑脚迈过门槛的慕大国师心下腹诽,一面抱紧了怀中那只装了星盘的漆雕螺钿盒。

    墨君漓那老货做东西时的用料平素扎实,那星盘加上木盒的分量亦着实不轻。

    她这样抱了这么一路,双臂早已发了酸,眼下她只想赶快进屋放下这沉重的木盒,再好好歇上一歇。

    小姑娘无声叹息一口,抱着星盘,快步向着主屋行去。

    路过院中石桌石凳时,她余光之内仿佛掠过了一道纤瘦细长的影子,但疲惫却令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忽视。

    她原想着放了木盒再出来细瞅,却不想不待她走出几步,身后便陡然响起道温柔女声:“阿辞,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慕惜辞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怀中抱着的木盒险些被她一把扔飞出去。

    她听见那动静,双膝不由自主地发了软,膝盖亦跟着阵阵发了麻。

    她咽咽口水,缓慢又僵硬地转过身去,少女那张姿容倾国的小脸立时映入了她的眼帘。

    “阿、阿姐……”慕惜辞咧嘴假笑,心头无端生出股“做了坏事被姐姐抓包”的微妙错觉。

    她搂着漆盒,一面笑嘻嘻地冲着慕惜音摇晃了手中提灯,幽微的烛火在那灯中明明灭灭,少女的面容亦跟着那烛火或暗或明。

    “阿姐,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没回屋睡觉呀?”小姑娘轻声问道,慢慢朝着那石桌挪去,“灵琴她们呢?也不知道来递个茶水。”

    “这不赶着今儿是你生辰,想着来给你送点东西。”慕惜音垂眉,抬手一点身侧石桌,“至于那俩妮子——我看她俩像是玩得累了,便让她们先行回屋安置了。”

    慕惜辞见状登时意会,知道自己再磨蹭下去只怕要惹自家阿姐生气,当即脖子一缩,一路小跑着过去,在少女对面小心落了座。

    “阿姐。”慕大国师乖乖坐好,双手交握,稍有些局促,那嵌了螺钿的大漆木盒就被她置在了身边的桌面上,额头微微冒了汗。

    “我从前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正月十五不必熬得这么晚来浮岚轩啦,对身体不好。”小姑娘敛眸,“您这身子,好不容易才将养回了不少,可别再伤着了。”

    “放心,偶尔一次不要紧。”慕惜音闻言笑笑,温声解释,“今年父亲与阿宁不在,我明日得替父亲去宗祠中给娘亲换供敬香,大抵没空来陪你用早膳了。”

    “明早记得让灵琴给你下碗长寿面,再窝两个蛋。”

    “给娘亲敬香……”慕惜辞怔怔重复,神情不受控地便是一阵恍惚。

    她打出生便未见过她的娘,只是偶尔能从爹爹与阿姐他们的回忆中,窥见一两分她的真容。

    那当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和善又聪慧、细腻而不失大家气度,像阿姐那样。

    “阿姐,”小姑娘微微绷紧了唇角,悄然垂了长睫,“明儿我能跟着去吗?”

    “后儿撤供换香的时候再去罢,小寿星明日可不好进祠堂。”少女说着,顺势自怀中摸出只掌心大小的小巧锦盒,将之放在了桌上,“喏,看看,喜不喜欢?”

    今年竟不是长寿面。

    慕惜辞怔了一瞬,随即接过锦盒,打开来,其内放着条绣工精巧、坠了玉珠的指宽水色发带。

    “我见你平日不喜珠宝,七殿下往这浮岚轩里送的头面也足够多了,便绣了这条发带出来。”慕惜音弯眼笑笑,“搭你身上这套衣裳,正好。”

    “阿姐……”小姑娘取出那条发带,将之紧紧攥在了手中,眼圈悄然便红了三分,“您又亲自动手做这样的细活儿。”

    “也不怕累着。”

    “这么点的小东西,哪里就累得到我。”少女摆手,“阿辞,你姐姐我还没那么柔弱。”

    她这两年分明好得要差不多了。

    “可是针线活做多了伤眼睛。”慕惜辞瘪着嘴嘀咕一句,“还容易扎伤手指。”

    反正她是碰一次针线戳一手窟窿,让她自己补补平常穿着的衣衫还成,绣花之类,便是真的不会了。

    “傻丫头,阿姐又不是绣坊的绣娘,也不会天天做这样的针线活,”慕惜音被她逗得失了笑,“伤不到的。”

    她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发顶,继而扬眉看向了那只被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漆盒,话锋突的一转:“这是殿下送你的生辰礼吧?”

    “能不能打开给阿姐看看,让我也开开眼?”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慕惜辞面上一僵,刚缓和些的膝盖霎时便又软了,但她看着自家阿姐面上那着实意味不甚分明的笑,到底没胆量开口拒绝,只得抖着指头推出那漆盒。

    “阿姐,您尽管打开看便是。”小姑娘唇边的笑意微讪,脑内不住琢磨着等下要如何解释,漆盒内放着的为何是只星盘。

    是说她对古人观星之术颇有兴趣,还是说她在京郊道观里,跟道长们学过一两式占星之术?

    可占星问卜这种东西,怎么都得是观中道童才能学到的吧,她这么甩锅是不是不大合适?

    要不就说,她也不知道墨君漓为什么要送她星盘?

    慕惜辞为了那借口几乎绞尽了脑汁,胡思乱想间,对面的少女已然抬手掀开了漆盒。

    玉石嵌出的漫天星辰倏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见此不禁微挑了眉梢。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慕惜音眼角一吊,闲闲问道。

    小姑娘闷闷点头:“嗯。”

    “唔。”少女颔首,垂睫时目光缓缓自那星盘上掠过,良久后骤然开口,音调平静似成竹在胸——

    “道人妄生?”

    慕惜辞小腿一抖,险些当场跌下凳子。

第三二五章 为什么要去怀疑那些?

    “看来,我猜对了。”慕惜音弯眼一笑,她看见自家小妹这个反应,心中还如何能不明白?

    当即慢悠悠抬手撑了腮,不动声色地将那大漆螺钿雕花盒原样扣好,顺势推回了原位。

    “阿姐……”慕惜辞费了半天的力气,方才勉强将自己钉稳在那石凳之上。

    她看着面前这尚未至双十年华的少女,舌头无端便打了结,她茫然张了张嘴,良久方磕磕巴巴地问出一句话:“您、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瞧阿姐刚才说那句“道人妄生”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指定怀疑她的身份不止这一日两日了。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日日待在国公府中,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家阿姐究竟是几时怀疑到她身上的?

    这还是她前世印象中那个身娇体弱,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近乎无欲无求的阿姐吗?

    她上辈子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小姑娘心惊肉跳,凌乱风中,慕惜音闻此缓缓眯了眸:“那可当真是有段时日了……”

    ?竟然还是有段时日了?

    慕大国师面皮一僵,正欲细细追问两句,便听少女平静万分地开了口:“最开始,应当是三年前吧。”

    三……三年前。

    三年前她才刚回京多久?

    慕惜辞膝盖一痛,心脏仿佛刹那便被人扎成了筛子,听着这句“三年前”,她禁不住对自己的智力水平和演技产生深刻怀疑——其实,她不聪明,是个憨批对吧?

    要不然,阿姐怎么能那么早就怀疑到了她头上?

    小姑娘伤透了心,垂着脑袋怔怔盯紧了自己的掌心。

    慕惜音见此勾唇笑笑,声线放得极尽轻柔,试图宽慰宽慰这个被人扎了心的小姑娘:“阿辞,其实你藏的很好。”

    “只是这天底下,能让‘枭’都查探不出来的地方委实不多,而你的浮岚轩与梦生楼顶楼恰好就是其二……我便不由多想了些。”

    初时她只觉得阿辞太过成熟懂事,懂事到全然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以为她是自己在京郊庄子里吃了不少苦头,于是派了“枭”的人前去详查。

    奈何那一圈详查下来,她的人并无所获,反倒是京中新开的梦生楼顶层,来了位见不到真容的“道人妄生”。

    加之那段时日,慕惜辞三不五时的就要赶去梦生楼里吃上两顿,京郊十里外又恰有座颇为灵验的道观,她便猜自家小妹与那位道长乃是观中的“旧相识”,一时也未曾在意。

    “但真正令我起了这份疑心的,还是在三年前那场桃花诗会之后。”慕惜音的目光渐渐放远,“阿辞,你还记得那次吗?”

    “诗会前,二婶拿着慕诗嫣的旧衣来你这里,想要逼你穿她女儿穿过的衣裳去诗会。”

    慕惜辞敛眸:“记得。”

    “你可能不清楚,她拿的那套衣裳,正是慕诗嫣上一届诗会穿过的。”少女漆黑的眼瞳泛了冷。

    她这人,虽是性子好不愿与人计较,却也不会看着那对母女平白欺负了她妹妹。

    “倘若你真穿着那套衣服去了诗会,国公府的颜面会就此扫地不说,你的名声多半也要被毁去一半。”

    “是以,我放不下心来,便喊来了‘枭’中最出色的斥候。”

    “我命他站在你院子外的那棵老树上,时刻观察着院内的动静,一旦听到争执声响,即刻下去帮你,免得你受了欺负。”

    “但那一天,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都没有听到。”

    “萧淑华进了院子,便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她走出浮岚轩的大门,斥候都不曾在轩中瞧见过她的身影。”慕惜音的语调不紧不慢,慕惜辞却听得胆战心惊。

    当日院外的树上还站着个大活人吗?

    她怎么全然没察觉到!

    完了完了,前线十一年锻炼出来的征战本能,这下子是被墨君漓那老货全惯废了。

    虽说这与她在家精神比较放松,不会刻意关注周围到底有几道活人生气有关……但还是怪恐怖的。

    小姑娘满面生无可恋,这会她忽然想起个问题:“等等,阿姐,这好像是诗会前吧?”

    她姐不是说,真正起疑心是在诗会后?

    “对,这是诗会前。”慕惜音点头,“我那时还只是认为,你与那道人相熟,他曾指点着你在院中布下什么阵法。”

    “这对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来说,并不算难。”

    “但等那场诗会结束之后,从萧府回来的斥候告诉我,你与七殿下,曾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过两次。”少女轻笑,“这可就不是能摆在院中的风水阵了。”

    “阿辞,我没修习过玄门易术,不清楚你那到底是何种手段,可我清楚一点——”

    她说着,慢慢竖起一根食指:“不管是符箓还是临时布下的阵法,这都是寻常人拥有不了的本事。”

    “但你能做到,这证明,你至少有能驱使符箓或临场布阵的道行。”

    “且这道行不低,少说可以短暂地影响到他人的五感六识。”

    “再加上那个每年端阳之时,你让我们戴在身上的平安符。”慕惜音的思路甚为清晰,“连续三年,每年都有,且一发便要发上半个国公府……”

    “那道人妄生怎会这般清闲?就算你与他相熟,写个一年便也罢了,怎还连着写了三年?”

    “除非……”

    “除非‘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慕惜辞苦笑一声,接过了自家阿姐的话,“阿姐,您太聪明了。”

    慕惜音听罢沉默了一瞬:“……事实上,在看见这只星盘之前。”

    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漆盒。

    “一切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猜测。”

    “我开始那句,也只不过是想诈你一诈,结果没想到你这妮子沉不住气,一诈就露馅了。”

    不,这不是她没沉住气,这是她根本就没想到!

    小姑娘心下哭了个泪流满面——她压根就没想到,除了老货外,竟还有人会把梦生楼上的“妄生”与她联系到一块!

    墨君漓会怀疑她,主要靠的是“先知”,他知道她前世的本事,这才觉着处处都是问题,可她姐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靠着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生猜的。

    她是硬生生猜出来的!

    “那么,阿姐,”慕大国师抽着鼻子望了天,“您之前就没怀疑过其他的吗?”

    “比如我不再是‘我’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去怀疑那些?”慕惜音面上的笑意微敛,轻声打断小姑娘的话。

    “我只知道你是阿辞——这就够了呀。”

第三二六章 入梦之人

    原来阿姐是这样想的……

    慕惜辞的喉咙微微发堵,鼻尖也无端发了酸。

    她确实没想过要一直瞒着阿姐他们,但她亦着实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她原本想在墨君漓那老货的命劫安然渡过之后,乾平局势稍稍稳定下来,再寻个合适的机会,用最委婉的方法,一点一点将她的一切,慢慢讲给他们听。

    不成想阿姐竟会先她一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秘密猜透了一半。

    她从前也曾设想过,若爹爹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猜他们或许会恐慌,她猜他们或许会惊惧,她猜到他们也许会自此与她疏远,抑或强装着相安无事……

    她近乎猜过一个人所能具备的所有情绪,却唯独没能猜到眼前这一种。

    “我只知道你是阿辞,你一直是阿辞。”慕惜音道,一双秋水翦瞳静静地锁着小姑娘的眸子,眼底带着一线浅浅的怜惜,“别的,我都不会在意。”

    她只需要知道她是阿辞,是她拼了命也要保护好的宝贝妹妹,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至于旁的,她究竟何时学会的这一手玄门易术,何时与沈掌柜开起了那梦生楼,何时……

    这些都不重要,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更担心的是,阿辞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很苦很累;她心头憋着这么多事,会不会很难受?

    她不是术士,也不通卜算之术,但她清楚,知道的东西太多,未必是好事。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从阿辞眼中,看到那股莫名又悲恸的情愫了。

    对着她,对着父亲,对着阿宁、对着乐绾、对着灵琴,乃至身旁的每一个人。

    她像是瞅见了什么散碎又凄凉的未来,又好似自时流之内穿梭过一次又一次。

    她的小脑袋里总藏了数不尽的愁绪,她有时能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恐惧,那恐惧发自心魂,起源无间。

    就像三年前乐绾办的那场赏雪会,她从她的琴曲中,见到了那轮霜月,同样也看见了漫山风雪,和风雪之下掩着的青山旧骨。

    琴曲之后,是她满腹难言的痛。

    是以,哪怕她自听见她弹那首《关山月》的第一个音起,心下便已然有了疑虑,她亦从未开口问过。

    毕竟,与那些缥缈的疑虑相比,她更在意阿辞这样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会见识过那关山上的月?

    塞外的风雪太烈,边关的山月太冷,世间的征战太苦,她不愿让她看到这些。

    那太难过了。

    “我更想知道,阿辞,你这般将及豆蔻的小丫头,怎的便学了那么多东西、憋了那么多事呀。”

    “阿辞,你会累的吧。”

    累吗?

    慕惜辞的目光微晃,神情有着刹那的忪怔,回想起前世随师父在山中观内修行的日子,再细想想今世的步步谨慎……

    累吗?

    也许是吧。

    可与这一生能保全她慕国公府相比,与这一世能更早结束那无谓的征战、平定天下相比,这点累委实便算不上什么了呀。

    “阿姐,这点累不算什么。”小姑娘摇摇头,她看着石桌对面、完好无损端坐在她面前的姐姐,心头忽的升起股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

    阿姐已经猜透一半了,并且说不准对她另一半的秘密亦有所察觉。

    她突然就不想再瞒下去了,左右,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些告诉爹爹与阿姐他们不是?

    “与那些事相比,累根本就不算什么。”慕惜辞坚定了眼神,她决定把剩下的东西一齐袒露给阿姐。

    只不过,她考虑到重活一世实在是骇人听闻,准备将前生之事统统归为“梦境”。

    对,前生只是九岁的她,做的一场弥天大梦。

    “说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小姑娘细密的羽睫微垂,掩去了她瞳底打着的颤,“阿姐,回府之前,我曾做过一场跨了十八个年头的梦。”

    “梦里没有七殿下,我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山匪,被追着滚下了山坡……”

    “后来我被师父带回了道观,山门中修行了六载春秋,再回京时国公府已然大厦将倾。”

    “爹爹死在了大胜归来的路上……二哥被人剁碎成数不尽的尸块……我在梦里自南疆打到了大漠,又从大漠走上了北境。”

    “我看到二哥的头颅被风沙刮得破碎,挂在那满是尘泥的城墙之上……五年的光阴耗尽了乐绾眼中的鲜活灵气,而后化作这繁华京城中的一具行尸走肉。”

    慕惜辞的嗓音发了抖,她想起小公主死时面上带着的那点笑,整个心魂都是战栗着的。

    “战火纷飞,遍野哀鸿,亡魂呼啸着结成一团又一团的墨色阴煞……我手中的令旗都冷透了,已亡人的画像堆了一沓又一沓。”

    “阿姐,梦里我无法选择,最后被那一杯鸩酒送上了西天。”

    “我以为一切能就此终结,他们却在梦中的我断气之前,告诉我,原来您也早就不在了,这些年我能算到的,不过是一具不曾入土的尸首。”

    “我的梦醒了,仍旧身处京郊的庄子内,我看着捧来药碗的灵琴……这才知晓那不过是南柯一场。”

    小姑娘闭目一声长叹,慕惜音听罢,目中不禁多了些悲意:“但你梦醒之后,确乎是有了梦中能驱鬼绘符的本事,是吗?”

    慕惜辞咬唇:“对。”

    “阿辞。”少女面上的悲意愈发明显,她起身走至小姑娘面前,伸手轻轻揽过了她,“其实这并不是梦境,对吗?”

    这是她曾切切实实体会过的“真实”。

    所以她才时常露出那样的神情。

    少女怀抱柔软而温暖,慕惜辞被她揽着,眼底的酸涩忽然便再抑制不住。

    “对。”她低声呜咽,泪水决堤时心头像是去了一块沉重的山石,她抓着自家阿姐哭得一塌糊涂,少女只温柔地拍着她的发顶。

    “那七殿下呢。”慕惜音垂了眉眼,嗓音放得极轻极缓,“他知道这些吗?”

    “还是说,他是与你一样的‘入梦人’。”

    “知道,他全都知道。”小姑娘说话间拖了浓重的鼻音,“阿姐,您猜对了。”

    她猜对了。

    他们是这世上唯二的入梦之人。

    “真好。”慕惜音低低感慨,“那真是太好了。”

    重活一世是何等的孤寂,她万分庆幸,此间还有人能与阿辞并肩而行。

    “阿姐,您不会害怕吗?”慕惜辞又哭又笑,“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不会,你是姐姐的阿辞。”少女斩钉截铁。

    “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曾与你一同入梦。”

    她只恨她曾留阿辞孤身一人。

第三二七章 女儿来看您了

    小姑娘的心头没了顾忌,抱着自家阿姐一哭便是半宿,直到天上的清月眼见着入了四更,慕惜音方细声劝慰着,将她哄回了闺房。

    这一夜慕惜辞难得无梦,待到她辰正起身之时,轩中的两个姑娘,已然将那碗窝了两只荷包蛋的长寿面捞出了锅。

    “小姐,您可算起来了,”拾掇完轩内杂务的灵琴絮絮叨叨,熟练地侍候着小姑娘净面漱口,穿衣绾发,“今儿的早膳是想在屋里用,还是去院子?”

    “婢子和姑娘给您煮了长寿面,又弄了两道佐餐小菜,您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若是有,婢子等下便给您做来。”

    “你看着安排就好,我在哪里都一样。”慕大国师随口应声,“长寿面和小菜就够了,旁的不用做,我吃不下。”

    她昨夜跟着老货吃了一路黏食,这会真是还不大饿。

    “成,那就给您布在旁边的暖厅里罢,”灵琴笑眯眯地正了正小姑娘头顶的发带,“这时间日相不高,院子里的风还凉着,您房间里的地方又委实小了些。”

    “可以,你只管将面端过去就是。”慕惜辞颔首,随即忽的想起一遭事来,“对了,灵琴。”

    正欲退出屋子的小丫鬟应声顿足:“小姐,您有何吩咐?”

    “昨夜阿姐是几时来的?”慕惜辞眉头微蹙,她昨儿被自家姐姐吓到了,一时竟忘了问她在院中等了多久。

    “大小姐她……应当是刚过三更天不久来的罢。”灵琴沉吟,“婢子与姑娘是快三更的时辰回的府,我们回轩没多久,大小姐便只身过来了。”

    “姑娘与婢子在院中陪着大小姐聊了两句,她见姑娘哈欠连天,像是玩倦了,没出一刻就将我们赶回了屋。”

    “怎么了小姐,是大小姐在院子里吹得受了风寒吗?”想到这一层的小丫鬟不由急红了眼眶,“她没事吧?婢子真该死,婢子当时就不该回屋的。”

    灵琴越想越急,当即衣摆一拢,作势便要跪下,骇得慕惜辞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没,阿姐没事,灵琴你别怕,她好着呢。”

    “只是我回来得晚了些,想知道阿姐在外面究竟等了多久,这才问这么一嘴……”

    “我是子正前后赶回国公府的。”小姑娘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好了灵琴,你去端面来吧,别担心了,阿姐真的没事。”

    “这样。”小丫鬟闻此勉强冷静了三分,她抽抽鼻子,略带嗔怪似的瞄了自家小姐一眼,“小姐,您不早点将话说清楚,差点吓死婢子。”

    ……啧,分明是这妮子没等她说完就先急着自责了,怎的又怪上了她?

    慕惜辞唇角微抽,她歪着脑袋盯着灵琴看了片刻,当场选择了放弃:“我下次说快点,好了,你去弄吃的吧,我这就去暖厅。”

    ——跟姑娘家争辩,捞不到好的总归是她。

    毕竟女人心,海底针,这帮妮子们的歪理可多着呢。

    慕大国师闲闲想着。

    用过早膳,小姑娘在院中踌躇了半晌,到底动身赶去了宗祠寻自家阿姐。

    彼时慕惜音刚换好堂中供品,还不曾点香,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推门之声,顺势回了眸。

    她转眼瞧见一身浅色近素的小姑娘步入屋内,面上不由露了一线惊诧。

    “阿辞?”少女讶然,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你怎的来了,你这丫头还未及笄,总进祠堂可不太好。”

    “无法,阿姐,世间没这等生辰之日便不可入宗祠的忌讳。”慕惜辞摇头笑笑,“再说,我也想给娘亲上炷香。”

    “我这本是怕你触景伤怀……”慕惜音满目怅然,继而轻轻牵过小姑娘的手,“罢了,阿辞,你随我来。”

    她领着她行至那张巨大的供案前,顺势多拉来一只叩拜用的蒲团。

    她摸出块素色的帕子,细细擦去左侧一方灵位上的薄尘,慕惜辞探头看了一眼,上头写着的,正是她母亲温妘的名字。

    乾平民风素来开放些许,慕家又是时代武将,自没别家那么多繁杂的规矩,慕氏的女儿入得了族谱,儿媳的牌位亦进得来宗祠。

    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她娘的灵牌被置在了左侧第三行,旁边空出一截,想来是爹爹给自己留下的位置。

    “娘,咱们家的阿辞长大了,今儿也来看您啦。”少女放轻了嗓音,擦拭木牌的动作亦愈发轻柔,“您放心,爹爹和阿宁那边亦都好着。”

    “北疆寒泽又起了战事,阿宁跟着爹爹去前线杀敌……那小子也要开始挣军功了。”

    “这两年女儿的身体也好了不少……娘,咱们国公府内,一切都好。”慕惜音慢声念叨,一面收好看帕子,点燃几根线香,“阿辞,来。”

    慕惜辞接过她递来的三炷,静静凝视着案上那方灵牌,良久后深深吸气,敬香叩首,竭力绷紧的嘴唇不住颤抖——

    “娘,女儿来看您了。”

    小姑娘一叩到了底,起身时眼尾无端泛了红。

    她从未见过她的娘亲,可当她看着那道灵位、叩在那蒲团之上的时候,她的心魂仍旧会不受控微微战栗。

    她幼时曾听府上的老嬷说起过,她娘是拼了命才将她生下来的。

    难产折腾了女人足足一天一夜,这头的婴儿呱呱坠了地,那边的温妘即刻便没了气。

    换言之,她是她娘拿命换回来的。

    慕惜辞的眼睫打了哆嗦,她在原地立了许久,方才略略平息下来。

    “阿姐,娘亲她……”小姑娘一动不动盯着指尖,声线带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娘亲?”慕惜音闻言微怔,她的眸光涣散了一霎,少顷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呀,温柔,却不失活泼,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

    “跟乐绾有些像,但她办起事来,比乐绾稳重多啦。”

    “活泼?”慕惜辞微诧,她想象中的温妘,一向是位娴静如水的女子,“娘亲竟也有活泼的一面吗?”

    “是呀,娘亲她待人待物虽很是温柔,但骨子里也是带着些活泼的。”少女弯眼,“阿宁四五岁那会,放眼整个国公府,就她喜欢带着他成日上蹿下跳。”

    “今儿掀了鸿鹄馆的房顶,明儿揪秃了松鹤苑的花……父亲宠着她,祖母也惯喜欢她那有朝气的性子,大家都纵着他俩,几乎当了这府中的大小霸王。”

第三二八章 简直愚蠢至极

    少女温柔地望着案上那块灵牌,像是回忆起了故去的那段悠闲时光,她眼中漾了层浅浅的笑。

    “她呀,才不是什么标准的大家闺秀呢。”慕惜音弯弯唇角,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若是当年你也在,那场面一定更热闹。”

    “那不就成三胞胎啦?”慕惜辞咧了嘴,她倒从未想过,娘亲竟也有这样活泼灵动的一面。

    她从他人口中拼凑出的娘亲,大抵是温柔且知书达理的,极少有人与她说过她其他的特点,阿姐还是第一个。

    “若真是三胞胎,倒也不赖。”少女微微垂了眼睫,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这样的话,当日跟着娘亲去掀鸿鹄馆房瓦的人,还能多上一个。”

    “那样,爹爹鸿鹄馆房顶的瓦只怕会不够用。”小姑娘嬉皮笑脸,上房揭瓦,她可是行家。

    当初流云观的房瓦,便差点被她尽数揭了去,气得师父罚她抄了十几卷的经书,又盯着她背齐了阴阳九遁,直到她将那十八局背得滚瓜烂熟,方才气鼓鼓的放过她。

    搞不好,她比二哥还要闹腾,到时就不是娘亲带着他们俩上蹿下跳,改换成她带着他们到处折腾了。

    好像……也蛮不错的。

    慕惜辞的面上禁不住生了两分向往,幻想着这爬房上树的场景时,她脑内忽的闪过一线灵光,先前挂在唇边的笑亦跟着陡然一凝。

    ……等等。

    按照阿姐的形容,在生她之前,娘亲的身子应当是极为康健才对。

    而她比阿姐和二哥小了足足半轮,娘亲怀她的时候,那身体自然是早就恢复如常的了。

    那么,一个常日身康体健、又已然经了一番生产的妇人,在怀第二胎时,怎就能艰难成了那样?

    “阿姐。”小姑娘的目色微沉,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她娘当日的难产,是被有心之人设计的。

    并且,那位有心之人,想要的多半是一尸两命。

    “怎么了?”慕惜音眉梢微挑,脸上的笑意同样收了收。

    “您还记得娘亲当年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慕惜辞眉头紧锁,“可曾有过胎位不正一类的问题?”

    “娘亲怀你的时候……”少女绷了唇角,自家小妹猛然提起这个,她没法直接回答,好在她的记性一向不错,低眉沉吟了片刻,便已回想起了些概况。

    “前期并无甚大碍,五六个月后时不常有些盗汗惊悸,府医说是胎儿长得快,母体难免肾气发虚,开了两张方子。”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了。”慕惜音抬指按了按眉心,“阿辞,你想到了什么?”

    “盗汗惊悸。”小姑娘细声呢喃,少顷轻叹一口,“阿姐,我觉得娘亲难产之事有些不对……您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吗?”

    “不知道,这东西,恐怕只有爹爹才清楚了。”慕惜音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不过,老实讲,我也觉得娘亲当日难产得有些蹊跷。”

    “阿辞,你大约不太清楚,”少女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一瞬,“咱们娘亲,与先皇后一样来自扶离,她们二人,当时是闺中密友。”

    “当初娘亲怀你的时候,先皇后还曾来府中探望过她,并戏言,倘若她这一胎生个女儿,便嫁与她家做个……咳,温府在扶离的地位,等同于国公府之于乾平。”

    “娘亲竟也是出身将门。”慕惜辞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是将门之后。”

    “那么,她过身后,温家不曾派人细查吗?”

    “是的,将门之后,而且,她是习过武的。”慕惜音颔首,“能在父亲手下走过近二十招,是即便放在营中,也能称得上中上的水平。”

    “至于温府,那年娘亲执意要嫁来乾平,与外祖等人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

    “是以,娘亲过身后,扶离那头并没什么动静。”

    “但不管怎样,依娘亲二十几岁时的身体状况,就算当真因着肾气衰虚而难产,也不该……哎。”

    慕惜音长长吐息,半晌微微蜷了手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派‘枭’的人彻查当年之事。”

    “只是隔得太久,那时帮着娘亲接生的稳婆丫鬟,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只能一寸一寸地慢慢翻找过去,到现在还没找出什么要紧的东西。”

    “二房那头在国公府内又防得近乎密不透风,为恐打草惊蛇,我的人,一时半会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二房。”小姑娘闻此微怔,“阿姐,您也怀疑萧淑华!”

    “这不是我想怀疑她,只是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她,我实在寻不到第二个有动机害娘亲的人。”

    慕惜音整理好供案上的瓜果点心,又扫了香灰、收好蒲团,伸手拉过了自家小妹,带着她缓步出了祠堂。

    “此事说来比较难以为情。”少女假咳,压低了嗓音,“我听闻……二婶未出阁时,曾在桃花诗会上,公然向爹爹示好。”

    “……喵?”慕惜辞扯着唇角挤出声猫叫,她的小脑袋瓜突的就有点不大够用了。

    萧淑华当年,心悦她爹?

    竟还是在桃花诗会上公然示的好……

    那她怎会嫁入国公府,还做了她二叔的夫人?

    依她两世以来对自家二叔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明知道萧淑华心悦她爹,还非要娶她回家的人。

    “结果是什么,你想想便能知道。”慕惜音倒抽了口气,每每提起此事,她总觉得浑身都不大自在,“爹爹当场明确拒绝了她,并在一年后迎娶了娘亲。”

    “她许是受了刺激,在爹爹成亲后,她又固执的等了两年,见爹爹全然没有休妻另娶的意思,竟——”

    少女的小脸纠结成了一团,她憋了良久,方转头贴着小姑娘的耳边细声唸出一句:“竟对二叔用了那等下三滥的手段,二叔顾念着女儿家的名声和萧府的门庭,不得已。”

    “……阿姐,您等会,我有点懵。”慕惜辞麻了,她发空发白的大脑缓和了半天,方才理清其间的关系。

    她这下总算明白,萧淑华对大房那股莫名的恨意,究竟是从哪来的了。

    “所以她才要把慕诗嫣教成那个样子,甚至毫不犹豫地给二叔纳妾。”小姑娘的面皮发了僵,“这个疯女人……”

    “她不会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在报复国公府,报复爹爹吧?”

    “很显然,她就是这样认为的。”慕惜音轻啐,“简直愚蠢至极。”

    “好了,阿辞,八字的事,等爹爹凯旋了我帮你问他,别的东西你就不必管了。”

    “‘枭’这头会一直查着,若有了眉目,我再来喊你便是。”

    “这种事,总要证据俱全,才好翻到明面上来。”

第三二九章 她不管,她要拉垫背的

    直到被慕惜音一路送回了浮岚轩,慕惜辞的脑袋瓜子里还是发着麻的。

    她从前只知萧淑华大半对二叔并无那等男女之意,不明白她究竟为何要嫁进国公府,却不想那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摊子往事。

    因着被爹爹拒绝,便生了满腹的恨意,不但想方设法地进了国公府,还要设计让她娘亲难产、把她自己的女儿养成那副又蠢又毒的样子……

    这萧淑华报复到的,到底是她爹、是慕家,还是她自己?

    小姑娘满面一言难尽地皱了眉,且不说慕诗嫣真真切切是打萧淑华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寻常人便是养一条小猫小狗,也不会干出这般的事来吧。

    她真的有把慕诗嫣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吗?

    还有,她十分怀疑萧淑华这一肚子自以为是的爱恨,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恨,她那分明是被人拒绝后,自觉失了面子,从而日积月累攒出来的、荒唐又可笑的不甘!

    为了这样的理由将机关算尽,为了这样的理由蹉跎了半生,为了这样的理由与枕边人同床异梦,为了这样的理由浑然把自己的女儿都当成了棋子……

    这女人的脑子里,是不是有点那什么的大病?

    慕惜辞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下她的脑袋里乱哄哄的,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罢了,去书房抄会经,静静心吧,在这干坐着也想不出个丁卯。

    等下缓一缓,晌午再带着那两个妮子,去梦生楼找沈掌柜搓上一顿好的,一来充作庆生,二来便当成压惊。

    ——现下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急需美食抚慰这些狰狞恐怖的伤痕,不然的话……

    不然她就偷摸跑去七皇子府,给墨君漓那老货的书房外面摆上八卦阵,把他锁在里面,让他出不了屋!

    总之,她今天就是被麻死、麻晕了昏过去起不来,也要拉上一个垫背哒!

    慕大国师打定了主意,当即放松下来,稍一和缓心情,便哼着小调钻去了书房,抄经宁神去也。

    *

    “打去年十月国公爷和小公爷去了北疆,小姐还当真是头一次来梦生楼呢。”

    “云山颠”内,沈岐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桌上的青瓷茶盏,身上照旧着了件玉青色的收袂长袍,眉目间笑意柔和温润,抬手替慕惜辞斟上了一杯清茶。

    “来,小姐,尝尝我这泡茶的手艺,可曾有些许进步?”沈岐弯眼,推过茶盏时变戏法一般地摸出只巴掌大的折页册子,摊开来上下瞅了一眼,唇角一弯。

    “这几个月来楼中想要求见‘道人妄生’的,也积攒了约莫四五页了,小姐可要见上一见?”

    “你泡茶的手艺,惯来是极好的。”慕惜辞敛眸,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待那茶香逸遍了唇齿,方才慢悠悠放下瓷杯。

    “至于来此求见之人……”小姑娘蹙眉沉吟,“你不妨说说,都有哪些要紧人物——”

    “今年乾平之内恐生变故,我大约没那么多功夫,给他们解那些无关紧要之事。”

    “小姐,这些年,您‘道人妄生’的声名大涨,除了从前便不时来此的几位大人外,连五品下的普通京官都闻声寻了过来。”

    “是以,若论要紧人物,那就剩不下几个了。”沈岐笑笑,指尖自那册页纸面上轻轻拂过,最终定在一处小小的角落。

    “户部尚书,宋兴哲宋大人;户部侍郎,王大人及其夫人。”

    “此外还有一人,沈某委实不清楚他究竟替何而来,也不敢自作主张,随意答复——”沈岐说着,略微低垂了眉眼,“须得请示下小姐。”

    “竟还有你都辨不清楚的。”慕惜辞乐了,这些年在她的提点下,沈岐祖上传下来的那部相书已然被他吃下了大半,她亦许久不曾听他提起,有拿不定主意之人了。

    “说来听听。”

    “小姐,那人是二皇子府上的管事。”沈岐绷了绷唇角,“他自述是为了他家主子而来,可我观其面相……却不似什么良善之辈。”

    “也就不清楚,他口中所谓的‘主子’,究竟是哪一位皇子。”

    “何况,皇城局势瞬息万变,近年夺嫡纷争,明面虽是不显,暗处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沈某自知道行浅薄,脑子也算不上灵光,侥幸得小姐指点,方将将悟透半本相术,自不敢掺入宫中之事……只得如实禀报,请小姐定夺。”

    “二皇子府。”慕惜辞轻声呢喃,原以为冒出来与祝升等人同党的宋兴哲,便已足够离谱,孰料这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这样,你且说‘机缘未到’,将他们晾在一旁不顾便是。”小姑娘抬指轻轻点了桌面。

    “倘若一年之内,那二皇子府仍旧派了人前来求见或是问话,你再遣人去国公府中寻我。”

    “我们到时再议。”

    此事不大寻常,保不齐背后又有什么恼人的阴谋诡计。

    这若放在平常倒也罢了,她亲自会会那二皇子府的人便一切都清楚了,偏生是这时间——这会她哪来的功夫陪他们玩闹?

    倒不如先晾着他们,如果那人真是替二皇子来此寻医,就必然不会只来这么一次。

    如果那人背后的主子并非二皇子,所求亦并非寻医问事,被她这样委婉的拒绝过一遭之后,短期内,大半便不会再登门了。

    毕竟,没人愿意惹恼一个不知底细、道行又看起来颇深的术士。

    除非,他们是想自讨苦吃。

    “好,我明白了。”沈岐颔首,一面拿指甲,在“二皇子府”那几个字边上划下个不深不浅的记号,收起了册页,“那么,剩下两位大人呢?”

    “小姐想如何安排。”

    “王侍郎和王夫人是常客了,自然要先紧着他们的事来。”慕惜辞道,捧杯饮尽盏中清茶,“这几日你随意挑个合适的时间罢,我应当都有空。”

    “赶巧了。”沈岐闻此,笑吟吟弯了眉梢,“王侍郎夫妇眼下就在楼中用膳,小姐可要就手见一见?”

    “咦?竟这般巧。”小姑娘听罢略略咋舌,这王杨氏还真是够喜欢梦生楼,她怎么觉得这俩人来这来得比她都勤快!

    “左右这会时辰尚早,楼中人也不多,你便抓紧时机安排一下罢。”

    “再说那位宋兴哲宋大人……这般,你将他排在下个月,寻个楼中最为清闲的时间,再找个借口,尽量清一清场。”

    “我好仔细与他过上一过。”

    ——她倒要看看,这厮肚子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三三零章 指不定便是利器

    王梁夫妇寻她倒也无甚大事,除了两句近乎家常的闲话外,最要紧的便是那立储站队之事。

    江淮王家世代做着那江淮都转运盐使,累世积攒下来的财富惊人不说,人脉亦甚为广阔。

    奈何有道是“登高跌重”,王氏一族在江淮的根系扎得愈深、枝叶生得愈是繁茂,那王都转运盐使的心头便是发慌。

    身为一个在朝堂混迹了半生、人过中年方回到家中接手世传官职的王家主心中清楚,眼下的江淮王氏便是那砧板上的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想着要摸上去揩下两把肥油。

    且眼下云璟帝的年事渐高,京中夺嫡之争眼见着便要被搬上明面,万一他们一个不慎选错了主子、站错了队伍,那便必然要落得个抄家入狱、树倒猢狲散的悲凉下场。

    最要命的是,身为江淮的百年望族、世代肥差,那些有意夺嫡的皇子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这个绝佳的金库,想要明哲保身,其难度无异登天。

    是以,如何站队就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远在江淮、不清楚朝中情况的王家主,便只得一封家书送进了侍郎府,寻王梁帮着参谋参谋、给个稳妥些的意见。

    王侍郎收到那家书亦跟着一同犯了难——若论仁德品性,自然是大皇子素有仁善之名,但墨书衡的性子太软,难免优柔寡断,不是贤君之相。

    若论家世手段,当推举五皇子墨书远,可他对那拉帮结派的侯府一党着实不喜,加之那五皇子一看便是狠绝有余、仁厚不足之辈,亦不可堪承继大统。

    这样……就只剩下一个七皇子墨君漓了。

    他颇得皇恩,多半是云璟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除了身份尴尬一些,旁的倒真无甚错处,甚至自三年前那场殿试来看,他只怕是城府不浅。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能仅凭着几句话,便将自己从那春试里摘得干干净净,分毫不显的。

    这便十分难以抉择了,王梁独自在家中愁了大半个月,到底没能忍住,索性陪着自家夫人一同来了这梦生楼,想听听妄生道人的意见。

    “……先生,大抵就是这样了。”王梁话毕,仰头幽幽叹了口气,“王某实在不知该做和选择,可家父那头又催问得厉害,这当真是……”

    “王大人莫慌。”慕惜辞闻此轻声笑笑,听这王侍郎的语气,他倒是颇有些看好墨君漓那老货的意思。

    如此一来,倘若今儿运势当头,她指不定还能替那老货拉来一个颇为有力的盟友来。

    于是小姑娘弯了眼睛,漫不经心地抛了抛桌上的几枚铜板,本就缥缈而分不清男女老少的嗓音变得愈发缥缈:“大人倒不妨先说说,您心下可有属意人选?”

    “这……先生,不瞒您说。”王梁面露纠结之色,他垂眸沉吟半晌,终究长长吐出口气来,“王某更看好七殿下一些。”

    “一来,殿下在皇城之内的声名颇为不错,又与慕家小公爷私交甚笃。”

    “旁人王某许还不甚清楚,但宫中之人却最是刁钻刻薄,国公府家风清正,小公爷生性又最为率真直接……”

    “由是,能得此二类人诚心而待,殿下定然是人品贵重,颇具才德。”王梁语调微顿,抬手按了按眉心,“此外,从这些年来殿下行事时的种种迹象来看……”

    “他亦不乏城府手段,相较大殿下那等仁善优柔之人,与五殿下那般气量狭小之辈……他确乎更有明君之资。”

    “只是先皇后乃扶离长公主,殿下的出身委实忒尴尬了点,若陛下执意立他为储,恐会造群臣反对。”

    “站队之事,关乎王氏一族身家性命,王某着实不敢轻举妄动。”王梁掩面叹息,若光是他一人便也罢了,偏生他背后还站着王氏上下百十口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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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便必须慎之又慎,半点马虎不得。

    果然,他是更看好墨君漓那老货的。

    慕大国师的眼中盈了笑,看向王梁的目光仿若是在看什么存钱罐子小金库:“福生无量天尊,王大人,贫道有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王梁面色微肃,听着道人的声音,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坐正了身子。

    “您认为,对一国储君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慕惜辞敛眸,闲闲戳了戳手边的星盘。

    “那自然是仁德品性与治国之能。”王梁不假思索,有德无才之君难当大任,有才无德之君则大多昏聩残暴,贤明君王,须得德才兼备。

    “所以,‘出身’二字,有那么重要吗?”慕惜辞反问。

    “何况……眼下被大人视作‘尴尬’的出身,他日说不定便会成为那人手中一柄利器。”

    小姑娘言罢略略勾了唇角,扶离与乾平,是当今天下国力最为强盛、占地最为广阔的两个国家,墨君漓身具二者的皇室血脉,未必世间坏事。

    长公主在扶离民间声望极高,他又是元清的儿子,在扶离百姓们的眼中,天生就多了三分亲切之意。

    只要他能抓稳了这三分亲切,在扶离立出个与他娘当日相若的声名,淡化其间界限,他日再一统江山之时,定会省下不少力气——

    这身份,哪里是尴尬呀,这分明是得天独厚、他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出身……利器。”王梁喃喃重复,脑内忽的灵光一闪,猛地起了身,神情激动,“先生,您的意思是……”

    “王侍郎,旧运将逝,新运初启,这盘棋僵持得太久,该变一变了。”慕惜辞闭目,此间战事早已一触即发,北疆这一仗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果然。”王梁闻言不由面色大变,他立在原地,眼中禁不住掀起了惊涛骇浪,良久方略略平息。

    “先生,王某明白了,这就回去修书一封,送与家父。”王梁拱手行揖,作势便要带着自家夫人打道回府。

    慕大国师见此眉梢一挑,轻声唤住了他:“王侍郎,此事倒也不急。”

    王梁顿足,回身抬袖:“先生,此话怎讲?”

    “贫道近日夜观星辰,见井宿色变,料今岁乃乾平多事之秋。”慕惜辞声线一轻,“岁末之前,必生变故。”

    “侍郎可暂且等待数月,来年新岁再做打算,亦不算迟。”

    “此外,贫道观天际尾宿隐没、室宿不显、胃宿转暗,江淮粮仓之地,今夏恐生水患。”

    “大人不妨让令尊提早做些准备,届时也好有备无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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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