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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夜惊梦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txt下载     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零一章 这可听不得

    小姑娘的眼睫发了颤,她竭力遏制了半晌,这才堪堪压制住那股心悸。

    正当她预备着要收好桌上的纸笔之时,一阵熟悉的羽翼扑扇之声却乍响耳侧,她下意识循声抬了眼,果然瞧见了刚落上窗台的雪团。

    两年的时光不曾将鸽子身上的肥膘带走半分,反而令它的身形愈发滚圆。

    它喙间叼着朵枝头刚摘下的花,一双黑豆似的小眼亮如晨星,它歪着小小的脑袋,静静看着那端坐桌案之后的姑娘。

    “你今日怎么来了呀。”慕惜辞挽唇笑笑,冲着那雪色的一团伸了手,雪团即刻便蹦入了她的掌中,“竟还衔了朵花来。”

    它小心放下口中衔着的素色小花,献媚似的将之往小姑娘的掌心推了又推。

    “咕~”那是咕咕送给你礼物哟~还不快点收好供起来!

    雪团轻声叫唤着,随即拍着翅膀探出一条腿来,叫她看它腿上的细长竹筒。

    “揪了我府上的梨花,还好意思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慕惜辞失了笑,摘下那竹筒的同时忍不住抬手点了点鸽子的脑袋,“真不害臊。”

    “咕咕!”它就是只咕咕,懂什么叫害臊。

    雪团扎着翅膀咕了个理直气壮,小姑娘懒得与它争辩,顾自取出了筒中寸宽的纸条,顺势将那朵梨花好生放入了盛了水的笔洗内。

    虽说这就是她府中的花,可好歹也是这肥鸽子费劲巴力从树上叼下来的,不管礼物的大小贵贱,心意总归是重要。

    肥成球的信鸽眼巴巴地盯紧了小姑娘的手,直到看见她把它送来的那朵花仔细放入了笔洗、飘上了水面,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

    ——放起来了就好,咕咕下次还会给你带好看的花花哒!

    “咕咕,咕~”雪团蹦蹦跳跳,叫声中尽是欢快之意。

    慕惜辞见它那副兴奋非常的样子,没憋住对着它兜头浇上了一盆冷水:“嗯,下次再带,直接扔进泔水桶。”

    “咕?”雪团懵了,它定定地瞪着小姑娘看了不知多久,而后身子一歪,小腿一瘫,肚皮一翻,陡然在桌子上装了死。

    “咕~咕——”呵,无情无义的狗女人,人家给你送花,你还嫌弃人家。

    呜呜,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飞诶~

    肥鸽子躺在桌上嚎了个凄凄惨惨、千回百转,慕惜辞听着那一连串的“咕”,不由得脑仁发了痛。

    她没好气地伸手一戳雪团毛绒绒的肚子,阴恻恻呲了牙:“再喊,我现在就让灵琴把你炖了。”

    “?”那个整日馋它身子、想着要如何将它拆吃入腹的可怕小丫头?

    女人,你好狠的心——

    雪团震惊不已,一时竟忘了继续卖惨,待它回过神来,小姑娘已然看罢了筒中纸条,正似笑非笑地觑着它。

    鸽子被她盯得瘫不下去了,当即麻利无比地站正了身。

    它见慕惜辞的面色不大好看,不禁好奇地抻长了脑袋,奈何它只是一只咕咕,并不认得那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字。

    “想知道这上头写了什么东西?”慕大国师冷笑一声,指着手中的纸条,微微挑了眉梢。

    雪团听罢用力地点了喙——它的确很想知道。

    谷</span>

    或者说,它每一次都想知道,但它那可恶又愚蠢的主人从不会告诉它。

    他就是欺负咕咕不认识字!

    “你那倒霉主子喊我出门赶集,”慕惜辞沉着脸没什么好气,“而且,他现在连人带车,就等在国公府外。”

    神经病啊!

    就这么点距离都要用上鸽子,他就不会进来找人通报一声吗?

    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就一点都不紧张?

    眼下是五月初,还有不到四个月,寒泽便要大肆攻城了;转到来年岁初,江淮又要下起那场连绵了足有一季的大雨……

    分明爹爹的死劫后面跟着的便是他的死劫,她这个“局外人”都快愁的难以安寝了,可这家伙倒好,到现在还是闲心十足的,这不还张罗着要逛街赶集!

    小姑娘的眼中腾了火,她放飞了雪团,回屋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揣好了那把青铜刃,又摸上几张符箓、三枚铜板,气哼哼踏出了院。

    彼时灵琴正在院中打扫着树上落花,见她出来,禁不住弯眼笑了又笑:“小姐,您总算又舍得走出书房了,这是要出府?”

    她家小姐,今年打过了四月十五便再未走出过国公府,除了就寝,这阵子更是有个四五天不曾离开书,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么。

    这十几日来,除了大小姐和四姑娘探望她的那两次,小姐她便连浮岚轩都懒得出,成日不是闷在屋子里看书,便是一坐就在院子里发上半日的呆。

    是以,她这时见她肯走出府门,心下自是十分欢喜。

    “嗯,出府一趟,办点事,应当是傍晚回来。”慕惜辞恹恹点头,“若我回的晚了,你们不必刻意等我,早些用膳便是。”

    “好的,小姐。”灵琴颔首,也不曾过问她所办是为何事,只笑眯眯的目送她出了小院。

    她方才听轩外往来的丫鬟婆子们提到了一嘴,说是仿佛看见七殿下府上的车马停在了门外。

    这些年自家小姐与那两位殿下走得极近,想来这会能将小姐喊出府去的,也只有这两位殿下了。

    这倒是好事,省的小姐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她看着心焦。

    小丫鬟心情颇好地哼起支小调,手下落花也收拾得越发起劲儿,慕惜辞拉着脸走出了府门,稍一抬头便瞧见了那辆低调而不失天家身份的精致马车。

    “三小姐。”今儿赶车的仍是燕川,他看慕惜辞出来,忙不迭撩起了车帘,恭谨万般地请她上车。

    小姑娘转眸看了看车内,确认其内纱帘软垫一应俱全,墨君漓又规规矩矩坐在那纱帘一侧,礼数齐备,浑教旁人寻不出半点错处,这才轻哼一声,拎着裙摆登上车去。

    嚯,三小姐今天的心情看着可是不大好。

    燕川的头顶冒出茬细细的发凉汗珠,放下车帘时顺带往耳朵里塞了两只特制棉球,如此,只要车内人不放大了声量喊他,他便什么都听不清。

    ——旁人生气了会怎样,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三小姐若是生气了,那定然是要骂人的。

    并且,他家主子绝对是挨骂的那一个。

    这可听不得。

第三零二章 你安心些

    小姑娘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衣袖一拢便于帘子那侧落了座。

    墨君漓瞥见她那阴沉的面色,下意识地缩了脖颈,并在心中自“十”悄声倒数起来。

    马车慢悠悠拐过了街角,踏上那条常日里无甚车马穿行的小路,少年攥着袖口捏了满手心的汗,心头已然数至了“三”。

    ……二……一!

    那个“一”字尚未想完,车中悬着的软帘便“刷拉”一声,猛地被人扯去了一旁。

    墨君漓只觉领口一紧,小姑娘那张灵秀娇俏的小脸登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少年咽了口口水,默默贴紧了马车车厢,整个人静默乖巧,怂如鹌鹑。

    “墨君漓,你他娘是傻【哔——】吗?”慕惜辞沉了脸,用力揪紧了墨君漓的衣领,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拎离座位。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逛街赶集?”

    “竟还是让雪团飞进来递的条子——你自己是没长腿,还是没长嘴!”小姑娘颇有些气急败坏,竹筒倒豆子似的吐出一大串话来。

    “找个下人通报一声都不会,我看你这两年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眼下的北境还飘着雪,寒泽国内冻土千里,又生着内乱,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你想过没有,倘若我们能抓稳了这个节骨眼,不管是收买朝臣还是安插人手,只要能将触角伸到那寒泽朝堂,今年入秋九月便能省下多少麻烦!”

    “哦,对,还有来年三月起的那场雨,江淮的大水——你那些粮可都囤得够了?”

    “除了粮食,治病用的草药呢?遮风避雨的帐篷、净水用的明矾和木炭呢?”

    “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

    “别到时候又来一遭措手不及,姓墨的,我可警告你,要是你这辈子还能被墨书远那狗玩意逼得诈死离开乾平,我就——”慕惜辞嘎吱嘎吱咬了牙,小脸狰狞万般。

    “你就怎么样?”墨君漓脑子一抽,本能地反问一句,小姑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霎时青黑了不下一个度,他暗暗咋舌,只恨自己多长了这张破嘴。

    ——没看见小国师的脸都扭了吗?

    你还有胆子打蛇随棍上,姓墨的啊姓墨的,你今儿就是一个不慎,一命呜呼在这了都纯属活该!

    少年在心下止不住地唾弃自己,慕惜辞闻此怒极反笑,她略略松了手,慢条斯理地摸出琵琶袖内放着的青铜匕首与那沓朱砂黄符,冲着墨君漓粲然一笑,拔了刀。

    “那我就赶在那狗玩意之前先弄死你,给你剁碎了扔炉子里烧成灰,骨头渣滓一把扬护城河里再扔下三道黄符——”

    日色透过车窗帘幔,打在刀刃上,折出道道寒气凛冽的森森雪光。

    慕大国师反手将那刃口杵到墨君漓的颈子边上比了又比,狞笑着牵了唇角:“你就滚地府里当苦力去吧,蠢东西!”

    满身煞气的匕首泛着刺骨寒意,激得少年寒毛倒竖,他的头皮发了麻,眼珠不受控地抖了又抖。

    他再次咽咽口水,脑筋转得飞快,他盯着小姑娘发黑的小脸,片刻后颤巍巍地开了口:“这个……你想弄死我可以,但剁碎了就大可不必了吧?”

    “要不这样,到时你跟我说一声那炉子在哪,我自己跳?”

    “也免得再脏了国师大人您的手。”

    “神经病。”这一通臭骂下去,慕惜辞心头的火气显然是小了不少,她听见墨君漓脱口而出的那句“我自己跳”,登时又被气得乐了。

    于是她别过脑袋低声嘟囔一嘴,静静收好了手中捏着的符与刀,少年瞅准了这个机会,忙不迭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肩,将之安生按回了座位。

    “骂完了吗?”墨君漓略一倾身,黑瞳之内暗流微涌,他看着面前的半大姑娘,语调欠揍又带着点轻挑下鉴,“没骂完就接着骂,我听着。”

    “骂累了。”慕惜辞撇嘴,并不想搭理这个脑袋里不知道进了多少水的货,顾自琢磨着下次该如何撬开他的天灵盖。

    这么多年过去,她果然还是觉得有必要掀开他的脑壳,把进里面的那两斤水往外倒上一倒。

    “骂累了,那就听我说会。”少年颔首,他嫌弓着身子太累,索性衣摆一撩,顺势蹲在了慕惜辞面前,自下而上,望着她的眼。

    “让雪团传信是为了速度快些,纸条是我路上写好的,这样等着临近国公府时再让它递信,车子赶到门口,你便差不多能收到消息了。”

    “你后面说的那些我也都清楚,陆丘上月末就出发赶去寒泽了,那边自有我们的做着接应。”

    “这辈子国公爷和阿宁不会出事的,好姑娘,你别急。”墨君漓抬了手,虚虚点了点小姑娘的眼睫。

    她像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眼白上爬满了血丝,眼底亦是通红一片。

    “还有你说的囤粮——”少年的语调微顿,简单做了阵心算。

    “八十万石的米,五十万石的面,另有近百万石的米糠,十万顶行军用的帐篷,另有足够三十万人用上一个月的草药和净水用的木炭、明矾,并上千石粮种。”

    “这些东西,观风阁那头还在持续收拢着,待到今年年尾,大抵能再囤个百万石的物资,届时只要省着些用,莫说三四个月,半年也当不成问题。”

    “除了这些,我还吩咐鹤泠他们盯着点市面上便宜些的鸡崽鸭崽,赶在明年五月前收上一批。”

    “猪牛羊之类家畜的个头太大了,长得慢,不好运送,但是鸡鸭这样长得快、好养活的家禽可以囤上一些。”

    “如此,既能保证百姓们的饮食所需,余下的,也能让他们继续养着,顶上一阵常日收支。”

    “省的大水一退,他们没了营生。”

    “此外,从去年起,我便想方设法的忽悠老头下旨加固江淮的河堤了,明年的水不会发得那般大,也不会冷不防冲死那么多人。”

    “阿辞,你安心些,别害怕。”墨君漓放轻了声调,顺手理了理小姑娘鬓边散下来的碎发。

    “会没事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呢。”

第三零三章 她觉得于心有愧

    少年的声线放得极轻,语速不急不缓,小姑娘的情绪在他的声音之内渐渐平复下来,原本绷紧的身体亦跟着放松了些许。

    原来……他都快准备好了。

    慕惜辞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忽的便吐出来了,她半垂着眼睫,怔怔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半晌闭了闭目:“那你今儿,怎么突然想着要喊我上街呀?”

    “傻姑娘。”墨君漓陡然失了笑,他弯弯眼,起身后顺势在慕大国师身侧落了座,手肘一撑车窗,就势便托了腮,“今日五市同开,我这可是奉旨赶集。”

    两年前的百芳游园上,慕惜辞曾跟云璟帝提过一嘴,慕文敬尚欠她一次赶集之事。

    她当日不过是偶然想起,随口一说,却怎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墨景耀见营中军务着实繁忙,慕文敬常年累月捞不着多少空闲,心中既怜着小姑娘孤零零的寻不到人玩耍,又藏着份想撮合自家儿子与国公府女娃儿的私心,便给墨君漓下了道颇为特殊的圣旨。

    他命他除年头年尾闭市之时外,每逢五市同开,便要带慕惜辞上街赶集。

    一来他是想为小姑娘消遣散心,二来也是希望两个孩子能时不常往一起凑凑,最好如慕惜音与墨倾韵那般,折腾出段青梅竹马的情谊来。

    是以,墨君漓今日前往国公府寻慕惜辞,还当真是奉了皇旨!

    “今儿不是才五月初二吗?”慕惜辞闻此不由怔愣,若她不曾记错,每月那五市同开,应当在初七与廿一才对。

    “是呀,今儿都五月初二了,”墨君漓含笑颔首,“三日后便是端阳——那可是赛龙舟的盛会,这月的五市同开之日,自然就被提前了呀。”

    “国师大人,你不会是将今年的赛龙舟给尽忘了吧?”少年故作一副惊诧之状,以袖掩唇,“阿宁和韵堂兄他们,每年可都是参了赛的,你真给忘了?”

    “这当然是记得,”小姑娘听罢,面颊倏然一烫,她颇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将那龙舟会忘却的事实,“只是都这节骨眼上了,谁还会去计较那些。”

    “这个嘛,旁人暂且不提,阿宁肯定是会计较的。”墨君漓说着,闲闲摊手,“再说,这世间能有几人似你我这般重活一世;又有几人似你那般,可未卜先知?”

    “阿辞,你放轻松点,莫说那些几个月后才会生出的战事与天灾,光是明日晨起会发生什么,对世人来讲,都是十足的未知。”

    “若我们仗着前世那点短暂而浅薄的‘先知’,过分忧心此生,忧心当下,那岂不是变成了本末倒置?”

    “前生之事,是为警醒,而非束缚。”少年面上的笑意微敛,看向小姑娘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我们可以以此来敦促自己,尽早做下尽可能最充足的准备。”

    “却绝不能因着这些‘先知’,反倒先人一步乱了手脚。”

    “好姑娘,就像你跟我说过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余者,是为生机,是为变数。”

    墨君漓略一垂眉,长睫松落落掩了他半个瞳孔,在脸上投下道浅淡而模糊的青影:“能重活一世,我们许就是此间的那个‘变数’。”

    “既如此,我们只要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何必要这般纠结,反苦了你自己。”

    “可若……”慕惜辞微微咬唇,眼睫不住轻颤,“救不下他们,我便是于心有愧呢?”

    前生那些埋骨于边城的将士,那些惨死在人祸天灾内的无辜百姓……这些从来都是她心底过不去的一道坎。

    上辈子,她虽是军中统帅,虽曾领兵征南伐北十一年从无败绩,可这世上,大抵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讨厌征战的人了。

    她接手慕家军、暂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印后,乾平折损的兵将确乎是少了,可敌国呢?

    敌国那些兵将便当真丁点都不可惜?

    心有贪念的从来是那高位之上的人,寻常征夫们知晓的,唯有“保家卫国”四字罢了。

    谷</span>

    尤其是这眼见着便要动荡的年代,偌大个天下被割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块,北有寒泽,西有大漠,南疆小国多如虫蚁。

    再越过东南那条长河,扶离与乾平近乎分庭抗礼。

    小国们想着求生,大国们想着一统,夹在中间的试图将自己变成一方巨擘……这便难免要有摩擦。

    有摩擦,便有征战。

    ——她真是恨极了征战。

    她会控制不住地生出满腹的负罪之感。

    小姑娘的指尖发了抖,墨君漓见此叹息一声,轻轻攥住她抖个不停的手腕,压低了声线:“阿辞,只要有天灾人祸,死亡便是必然。”

    “何况,人本就有生老病死。”

    “这无法避免,我们能做的,是‘尽量’,而不是‘万全’。”

    “你也说过的,这世上没有万全。”

    “我知道。”慕惜辞手指微蜷,“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征战是不必要的。”

    “这不好说。”少年摇头,“于那些有野心的人而言,这就是必要的。”

    “所以阿辞,眼下的情况,我们只能选择止戈为武。”

    “……以战伐战。”小姑娘的指骨被她捏得泛了白,“墨君漓,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分明是在战场上趟了那么久的人……分明是修习了十数年玄门易术,早就知晓万籁天命的人。”

    却还是这样近乎幼稚的天真——

    她的指甲掐上了掌心,留下了道道红痕,墨君漓蹙了眉,伸手掰开她紧攥的手指,略略晃了头:“你不是。”

    “你只是看过的东西太多了,看到的东西也太多了。”

    “于是你习惯性地试图调和所有事物间的矛盾,可是阿辞,这本就是不对劲的。”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就能管得过来那么多?”少年笑笑,“我们将问题变得简单一点——管好乾平,只管好乾平。”

    “等着旁的地方也变成了乾平的一部分,我们再去管它,不就好了?”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重来执着了。”慕惜辞长长叹息,她的确是见过太多的血色了,而这,反倒令她步步迟疑,日渐执着。

    还好老货及时敲醒了她。

    “所以啊,你就别每日都那么糟心了,我看你好像最近连觉都睡不好。”墨君漓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之前被小姑娘揪皱的衣襟,“眼睛都熬红了,容易变兔子。”

    “呸!你才是兔子!”小姑娘羞恼非常,猛地将少年推回了原位,“滚蛋!”

    顺带“刷啦”一声,重新拉上了软帘。

第三零四章 慕诗嫣眼睛都红了

    小国师的手劲儿挺大,这一下子推得他后背还怪疼的。

    脑袋险些撞了车厢内壁的少年反手揉着后背,心下悄然腹诽,一面幽怨万般地隔着帘子望了眼端坐对面的半大姑娘。

    马车驶出了那条僻静的小道,四下的行人渐多,车外亦愈渐热闹起来。

    慕惜辞倚着车窗,就着自帘外传入耳中的千百种各色声响,慢慢调整了心绪、平复了呼吸。

    待那马车停在东市边缘、墨君漓伸手接应她下车落地之时,小姑娘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左右有云璟帝帮着兜底,慕惜辞眼下又没了那等心结,两人自然是无所顾忌,索性将那集赶了个痛快。

    一圈下来,马车上已然堆满了各式零碎——

    小姑娘这两年蹿了个头,发顶早便及了少年的下颌,墨君漓见她身上的衣裳短得太快了些,便广袖一挥,大咧咧囤上了半车今年时兴的薄厚料子。

    料子既囤上了,配套的首饰扇坠手捂毛领绣花鞋定然也不能少,总之是五花八门,从冬买到了夏,又自头武装到了脚。

    慕惜辞开始还嫌他太过浪费,劝他说国公府中公之内又不是没备这些东西,挑着顺眼的买上那么一两件便也罢了,她又没长十条胳膊八条腿。

    岂料少年听罢,当即给了她个看傻子的眼神,一本正经地发出灵魂一问:“你觉得,萧淑华能有那个好心,让绣娘三不五时去浮岚轩给你量体裁衣吗?”

    小姑娘几乎是瞬间便被他说得动摇了——依她两生以来对萧淑华的了解,她那好婶子大抵是没有、也不会有那个心思的。

    不过为了国公府的体面,她多半会取来慕诗嫣或阿姐当年穿过的几件旧衣,再在她面前委屈巴巴地挤两颗眼泪,卖一卖可怜。

    同时说些似“国公府家大业大,她委实腾不出手脚,只得暂且委屈她一阵”,或是“今年府中新添了不少下人,银钱着实紧张”一般的场面话,顺带开上两个空头票据。

    活活将她打成“若是闹着要裁新的衣衫,便是十足不懂事”的任性小姐,逼着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虽说新旧衣裳于她而言都无甚区别,常年在边关泡着的人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可她并不喜欢吃这等莫名其妙的亏。

    那就……任那老货胡乱买吧,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慕惜辞当场投降,麻溜利索地转换了阵营,甚至兴致勃勃地听墨君漓讲解起当下贵女圈子内,最时兴的款式与花样……

    天知道这老货怎么对这些东西这样了解,总归她听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没啥用的见识。

    除了衣料配饰,墨君漓还买了不少小姑娘平日爱吃的零食点心。

    上至烧鸭烧鹅,下至街头的酒酿圆子糖人糖画,能搬进马车里的就搬进车中,放不下便手拿肩扛。

    若还有的剩,就着人直接送入皇子府,由留在府中的老管事收拢整齐后,再一气儿送到国公府的浮岚轩去。

    两相对比之下,慕惜辞买的东西便显得尤为微不足道——她在五方集市上逛了半晌,最终只买了两刀朱黄色的粉彩宣,并上两方质地上乘的朱砂墨。

    两人逛的自是尽兴,只是苦了赶车的燕川,与那匹拉车的马。

    他们来时,车厢内还是空空荡荡,除了自家主子与三小姐,至多再加上那道做隔断用的软质纱帘。

    可这回去时便大不相同了,车内除了那两个主子,还塞了半车的布匹首饰,并上半车的各种吃食。

    那车厢的重量登时便增了一倍不止,燕川能明显发感觉到马儿回程时的步子,较来时沉重了不少,半路险些撂了蹶子。

    他连撸带挠,不间断地哄了那马数次,才让它勉强打起精神,不大情愿地载着车上那两人,慢悠悠向着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当马车停在国公府大门口的时候,两人又恰碰上老管事往府内递送着墨君漓下午买来的那些东西。

    一样样上好的吃食,和各色精巧贵重的珠宝首饰,流水似的送入了浮岚轩,直教那同样刚从集市上回来的慕诗嫣看红了眼。

    她不认得墨君漓府上的管事,却认得那老管事衣衫上绣着的特殊花样。

    她看见那些贵得离谱、又精致得吓人的玉石头面,心头不由酸得冒起了泡泡。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就是仗着亲爹是国公爷,亲哥哥又与殿下交好吗?”少女的嗓子眼里沤满了酸水,一张嘴便是冲鼻的醋味儿,“自己不还是黄毛丫头一个!”

    “小姐,您快别说了,三小姐就在后头呢。”韵书瞥见了停在府外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又瞧见了站在车外,似在等人的慕惜辞,面上登时便是一僵。

    她忙不迭小心拉扯了慕诗嫣的衣袖,一面压低了声线,细细提醒着她。

    哪知自家小姐不但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反倒被那妒意冲昏了头脑。

    她一时没看见那马车挂饰上雕着的图纹不说,竟还拧着腰肢走上前去,对着慕惜辞兜头便是一顿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哟,三妹妹,你可真是好本事。”慕诗嫣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娇贵的丝缎被她搅得几乎脱了丝,“能哄得殿下为你如此破费……谁知道你这又是用了何等下作手段!”

    “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竟这般自轻自贱,当真是堕了我国公府百年的清正门庭,却不知此事若被大伯知道了,他又该作何感想?”

    慕诗嫣满面鄙夷,浑似将小姑娘比作了秦楼楚馆里,只知谄媚讨好的妓|子,什么脏的污的都敢往她身上泼。

    慕惜辞闻此倒不曾急着出言辩解,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因嫉妒而几近发狂的少女,顺势扫了眼她身后抖得仿若筛糠、只差原地跪下的可怜侍女。

    所以说,这个没脑子的女人。

    小姑娘凉飕飕吊了眼角,正欲开口不咸不淡地回怼两句,便听得车内传来一声怒斥,她耸耸肩膀,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好给少年留出个施展的地方。

    “慕二小姐。”墨君漓沉着脸一步跨出了马车,随手将掌中提着的一盒点心扔去了燕川怀中,站定时眉目间已然染了怒意。

    “你可知以下犯上、平白污蔑天家清誉,是何等重罪?”

第三零五章 杖责二十

    “这……殿下、我……”慕诗嫣早在看到少年露面的一刹便傻了眼。

    她语无伦次,直愣愣怔在原地,手足失了措,倒是跟着她的韵书反应比她还要快些,当即拉着她,“扑通”一下跪了地。

    “殿下,我、小女这是、这是……”被人拉着跪在地上的慕诗嫣,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她怔怔仰着头,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慌乱骇然,一旁的韵书见她不像是能说出来句囫囵话的样子,索性牙一咬、心一横,向前微挪动了三寸,“砰”地一声磕了头。

    “殿下,我家小姐近日偶感风寒,许是、许是被烧糊涂了脑子,这才一时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韵书的齿关阵阵打颤,身子亦不受控地打着哆嗦,但她担忧着自家小姐的身家性命,到底强撑着将那荒唐至极的理由,一口气吐了出来。

    “你家主子尚不曾开口,这哪有你一个丫鬟说话的份儿。”墨君漓冷冷扬了眉梢,淡漠非常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主一仆,音调不急不缓。

    “慕二小姐,你自幼在国公府长大,应当知道,本殿一向与明远私交甚笃,情同手足。”

    “本殿与明远亲如兄弟,明远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阿辞在本殿心中与乐绾无异——”

    “如此,本殿倒是不明白了。”少年的声线陡然一沉,语气蓦然一重,“本殿身为兄长,不过是给妹妹多买了些衣裳首饰、点心零食,在慕二小姐口中,怎就变成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何况,本殿今日携阿辞出府游玩,本就是奉的父皇旨意,诸般花销流水,走的也是父皇的私账——二小姐若有疑议,自可去宫中查证一二。”

    墨君漓长眸微眯,满目讥嘲:“只要你进得去内廷,寻得到父皇。”

    “慕二小姐,你不曾查证,便这般恶意揣摩——”少年慢条斯理,拉长了声调,“污了自家人的清誉、堕了我天家声名不说——”

    “可还是想质疑当今圣上、违逆圣意?”

    “二小姐,你好大的胆子呐。”

    “违逆圣意”四字一出,慕诗嫣即刻抖了三抖,面上血色尽退,此等罪名无异于抗旨不遵,若再深论起来,便是能杀头的重罪。

    她平日再是自命不凡、张扬跋扈,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满及笄的稚龄少女,眼界不高,胆子亦算不得大。

    如今被墨君漓这么一吓,她登时骇得两股战战,惊惧间竟连声都发不出来,跪在那里吚吚呜呜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个让人能听懂的字来。

    亏了她有个心狠手辣、极善内宅之斗的老娘,又有个聪慧过人、颇有些眼力表姐,加之慕姐姐的心思从来都不在墨书远那个狗玩意身上……

    否则就依她这个废|物样子,前生又怎能将慕姐姐折腾成那个样子?

    少年心下冷然一笑,漫不经心地收回了吊着的眼角,微微抬了下颌:“慕二小姐,你今日所犯,本为以下犯上、违逆圣意的杀头重罪。”

    “然,本殿顾念你父亲慕郎中在朝为官多年,不尝一日有过,又顾及国公府的世代忠诚与慕国公的脸面,今儿便从轻发落、小惩大诫。”

    “燕川。”

    “属下在。”又要给人当架子、又要给人当打手的燕川放下东西拱手应声,趁着几人不备,偷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世上,果然没有比他家主子更难伺候的人了。

    “杖责二十。”

    “主子,”燕川闻此不由蹙眉,面上微露了为难之色,“就在这打?”

    街上人来人往的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影响附近人家的正常交通——

    他怪过意不去的。

    “若在门外,多少是有些折损姑娘家的面子。”墨君漓假意沉吟,“那便挪进门内——对了,大门就不必关了,今儿买的东西多了些,且得送上一阵呢。”

    “喏。”燕川颔首,随意招来两个府中小厮,拖着慕诗嫣便往门内走。

    门口这动静闹得颇大,这会的前院里已然堆满了人。

    他们早在听见墨君漓吐出那句“杖责二十”的时候,就将行刑所需的长凳木杖,并上冷水盆堵嘴布一类的东西麻利搬来了。

    不少人眼中还透着点跃跃欲试,足见慕诗嫣在国公府内的人缘有多差。

    “殿下,饶命啊殿下,殿下,民女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慕诗嫣懵了一路,直到被人反扣着绑上了长条板凳,这才猛地回了神。

    她冲着门外疯狂大叫,胡乱踢蹬着双足,竟当真挣松了麻绳,作势便要挣扎起身。

    墨君漓见此,颇为不耐地蹙了长眉,随手点了两名小厮:“还愣着做什么,按住她。”

    “是。”那两人大脑宕机了一瞬,忙不迭躬身小跑上前,小厮的力道比那刚及笄的姑娘来得大,这一下便将慕诗嫣按了个结实。

    少年见状轻轻颔首,继而跟着燕川又多吩咐上一句:“对了燕川,慕二小姐乃高门闺秀,平素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你可千万注意着力道,别打废了。”

    “殿下放心,属下明白。”燕川点头。

    他是习武之人,并非那等只知蛮力的粗俗莽夫,自然懂得用上那股巧劲儿,能让这木棍落在慕诗嫣身上,既不留半点痕迹,又棍棍穿至皮下,直达筋肉。

    不损皮骨,却可令人疼痛难忍、接连数日难以下地。

    “嗯,你心中有数便好。”墨君漓不着痕迹地弯弯唇角,随即低眸一扫仍旧跪在地上的韵书,声线里浸了寒,“你回去告诉你家萧二夫人。”

    “倘若她实在是不懂得该如何教养女儿,便只管将慕二小姐送去宫中——宫内有的是经验老道的教习姑姑,定能教小姐明白,何为尊卑,何为体统。”

    “阿辞,我们走。”少年广袖一拂,顾自牵着小姑娘大步踏入了国公府内,堵在门口的府内下人们立时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这一高一矮消失在了前院尽头。

    “慕二小姐,得罪了。”见自家主子离去,燕川接过小厮递来的那根三寸宽窄的粗木棍,对着长凳上的少女略略行过一礼,毫不犹豫地抡起了手中的棍子。

    那日,慕诗嫣的惨叫声贯穿了整个国公府。

第三零六章 大不了我给你兜底

    自前院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慕惜辞忍不住抬头扫了眼身侧的矜贵少年。

    他的双眼被掩在了半垂的长睫之下,从她这角度向上望去,竟是一时看不清他瞳底的情愫。

    “你今儿怎还跟那没脑子的女人较上劲儿了。”小姑娘慢悠悠收回了目光,杏眸下意识飘向了别处。

    她原以为墨君漓至多是教训慕诗嫣一顿、警告她两句便罢了,怎么都犯不上动刑。

    以下犯上这东西可大可小,乾平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多半也不会罚得太重。

    是以,当那句“杖责二十”自少年口中蹦出的时候,连她都不由得小小惊诧了一下。

    其实这杖罚二十,对这罪名而言还真算不上多重,关键就是个丢脸,仅次于掌嘴的丢脸。

    那二房母女向来极重视她们在外的名声,今日行刑,这老货又不准府上人关门,在府内与府外便无甚差异,甚至怕是比在街上来得更要丢脸一些。

    ——这二十棍子下来,慕诗嫣和萧淑华,今夜只怕要被气得昏过去吧?

    “不然呢?眼睁睁看着她肆无忌惮地往你脑袋上泼脏水?”墨君漓蹙了眉,没什么好气地抬手敲了敲小姑娘的脑瓜,“我知道你是想暂且隐忍,但咱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忍。”

    “尤其是这种关乎女儿家清誉的……你看她今儿都说出些什么来了?”

    “又是下作手段,又是自轻自贱,还扯上什么国公府的清正门庭……分明她自己才是最堕了国公府百年家风之人,她也真好意思!”

    少年气哼哼地抿了唇,别的暂且不论,反正他受不了有人说小国师的坏话。

    要不是看在国公府两房不曾分家,若真重罚了慕诗嫣无异于是堕了慕家脸面的份儿上,他都想喊燕川直接掌嘴了!

    “那当然不会,没看见我那会正准备着回怼她两句嘛。”慕大国师抱着脑袋小声抗议,“结果你的动作比我还快,我看着你好像怪生气的,这才没继续说话。”

    她那会,原想借着慕诗嫣不时私下会面墨书远的事儿回敬她一番,哪想到这老货的身手竟这般利落,满嘴的高帽子说扣就扣,最后生生拉扯到违逆圣意上去了。

    也当真是个人才。

    “我自然是生气。”墨君漓勾唇一声冷笑,“且我生的也不光是那蠢女人的气。”

    “国师大人,你平日就是这样干站着任人辱骂的?”少年沉着脸色抱了胸,眼神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你非要等她骂完了才张嘴吗?”

    “害……这倒也不是,主要对付这种人,你越是着急生气,她骂得越是欢快上头。”慕惜辞假笑一声,讪讪挠头,“可你若是对她爱答不理,她反会先一步自乱阵脚。”

    “再加上……所以……”

    再加上慕诗嫣实在是太蠢了,她每次跟她说话,都觉得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且,她真的很不喜欢跟一帮女人争论这点内宅之事——

    所以,她通常是好脾气地等她们说完,再寻个刁钻角度,一举怼回去的。

    “不行,这不一样。”墨君漓一本正经,“这种话,只要说出来便有传出去的可能,一旦传出去就会损害到你的清誉,不能忍也不能等。”

    “一点都不能忍——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拿出平常揍我的势头便是。”

    拿出平时揍这老货的势头……

    谷</span>

    慕惜辞的思路诡异地歪了歪:“那还不得给她揍出问题?”

    “出问题就出问题,大不了我给你兜底,怕什么。”少年说着,凶巴巴地吊了眼角。

    他本想凶小姑娘两句,谁料,那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气势,在看见她的一瞬便散了彻底,整个人本能地怂了下来,小声嘟囔:“总之,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能忍!”

    “行,不忍。”小姑娘被他那又凶又怂的样子逗得失了笑,“不过,你今日教训她这一顿,倒也不是坏事。”

    “二房母女实在是得意太久,得意到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总归得寻个法子,让她们老实些才好,否则待到秋后,爹爹他们出征北疆,她们在这府中没了拘束,指不定还要折腾出多少幺蛾子。”

    她可没那个闲心,陪那娘俩闹腾。

    “对,我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墨君漓闷闷应声,“再者,按照前生的时间推算,等到国公爷他们从边关回来,少说也得是来年的六七月份。”

    “那时,我多半是已经人在江淮了,极难顾得上京中情况,这府里只留你和慕姐姐两个女孩,我多少放不下心来。”

    少年抬手摸摸鼻尖:“我虽不大清楚慕诗嫣母女的脾气,但我知道墨书远那狗玩意的性子。”

    “只要今日慕诗嫣口不择言、当众受罚之事传到了墨书远耳中,他势必要在心下与慕诗嫣生出嫌隙。”

    “他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女人,又一向爱惜羽毛,若听闻此事,必会想法子抽身。”墨君漓敛眸,“说到底,他贪着的,从来不过是国公府的兵权罢了。”

    墨书远此人,薄情寡幸,自私自利,明明自己满身脏腐,却无法容忍枕边人身上有半点污痕。

    今天这二十杖一出,慕诗嫣的名声便算是毁去了一半,她若再想将那五皇子妃的位置牢牢攥入手中,要付出的代价,多了可就不止一星半点。

    毕竟似这般空有皮囊却无甚脑子的女人,在这京中一抓一把,多的是。

    那狗玩意不会太过在意她的,除非——她能带给他旁人无论如何都带不来的利益。

    比如国公府的兵权,抑或是能调动那十五万慕家军的军令。

    可这兵权与军令又是何其难夺?

    墨书远或许不大清楚,可身为慕氏之人的萧淑华母女,心下却是十分明白。

    届时,就保不准是谁坑谁了——说不定,还会变成他们甚为喜闻乐见的狗咬狗。

    “如此一来,那二房母女要忙着笼络住墨书远这位皇子,便会无甚心力来针对你与慕姐姐,”少年怅然叹息,“我也好离开得安心一些。”

    “你这话说的,仿佛你是要一去不回了一样。”慕惜辞撇嘴,什么安心不安心的,若光是她自己便也罢了,可这府中还有阿姐。

    她能任人将阿姐欺负了去不成?

    “害,这不是有备无患嘛。”墨君漓嬉皮笑脸,“走了走了,不管那对狗男女,咱们先回去把烧鹅打开——那东西凉了可不好吃。”

第三零七章 我人缘可好了

    呸,这就又转到烧鹅身上了。

    小姑娘懒懒地翻了个白眼——他是当她真听不出来吗?

    门口折腾出的那场大戏,分明就是这老货自己气上了头,一个冲动赏了那蠢女人二十大杖,回过头来怕她生气,还非要现编出那么一箩筐的借口。

    否则,他怎会在她说萧淑华母女的确需要被好好收拾一顿、省的来日再生出事端后,才牵扯出墨书远来?

    他这显然是被她提醒了,又临场胡诌瞎扯,生生造出来的理由。

    不过,他那由子说得倒也算在理,是以,她亦懒得再拆穿他了。

    就这样吧,反正慕诗嫣挨了打,她也觉得挺畅快的。

    慕大国师如是暗忖,带着少年推门入了浮岚轩。

    彼时灵琴等人正围着那满地的东西不住发愁,听见那木门声响,不由齐齐回了头。

    “小姐,您回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还愁这些东西要怎么放呢!”灵琴瞅见自家小姐,黑瞳登时便是一亮。

    她正欲起身小跑着扑上去,便不幸看到了随在小姑娘身侧、身形高挑清瘦的矜贵少年,面色陡然一变。

    慕诗嫣被那杖子打出来的惨叫,到现在都还回荡在国公府的上空,纵然她印象中的墨君漓惯来和善近人,眼下也分毫不敢造次。

    “婢子见过殿下。”小丫鬟忙不迭敛了面上的笑,小脸一绷,冲着墨君漓恭谨万分地福了福身。

    后面蹲着的湛氏兄妹见此,亦连忙走上来问安行礼。

    少年见此情状,嘴角不受控地抽了又抽,他伸手指了指面前三人,转眸满目幽怨:“阿辞,我刚才没看错吧,这丫头是不是变脸来着?”

    “没看错,而且是瞬间变的。”慕惜辞严肃无比的点了头,灵琴方才那脸色变得,都够上戏园子里演一出变脸了。

    “……我很吓人吗,”墨君漓真诚发问,“他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小姑娘闻此沉吟:“殿下,这大概是你的人缘不太好吧。”

    “开什么玩笑,”少年故作惊诧,瞪大了双眼,“我可是宫中人缘最好的皇子了。”

    “唔……那就不知道了。”慕惜辞忍笑,配合着他插科打诨,“殿下,这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墨君漓立马哀嚎:“不会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轻松化去了小院中近乎凝固的拘谨,同样也化去了三人心头那点的本能的惧意。

    院中的氛围重新活络起来,几人简单收拾好了东西,顺势抬出平日涮锅子用的大圆桌。

    各式各样的佳肴美味飞速占满了整个桌面,慕惜辞见那菜品太多,恐吃不完白白浪费,索性小手一挥,将尚在府中的慕惜音、慕诗瑶等人一同喊了来,众人把酒言欢,吃了个痛快。

    浮岚轩里的欢声笑语持续到星河初升,朝华居内的呜咽痛呼却延续了整整半宿。

    慕诗嫣伏在床榻之上,嘴唇苍白若覆寒霜,一侧的面颊却肿得发烫。

    谷</span>

    她咬着牙关竭力忍耐着马上便溢出喉咙的吟|声,那声音仍旧断续破碎地冲出她的唇缝。

    少女的双眸攀满了血丝,唇角被她咬得隐隐渗了血,她恶狠狠地盯着床头的雕花,不受控地回想起今日所经受的一切。

    燕川打人极有分寸,每一棍都完美地避开了她的要害,却每一棍都直直锤到了她的筋肉。

    痛意直钻心底,喉管里阵阵泛了猩甜,慕诗嫣只觉自己像极了砧板上的一块肉,燕川则是那残忍至极的庖厨,他拿着那木棍千锤万凿,要将她生生打作满案的泥。

    待那二十杖下来,她嗓子已哑得连声都发不出了,整个人烂肉似的瘫在了长凳上,最后竟是被婢女们一路抬着回到朝华居的。

    她本想留着这满身的伤痕,与大伯和娘亲他们卖个可怜。

    孰料等那府医赶至朝华居,替她检查过身体后,却摇着头说她的身子并无大碍,不仅不曾被打得皮开肉绽,腿上便是连一块青紫之处都无。

    她原以为是那府医被人收买说了假话,强撑着起身看了眼自己的大腿——正如那府医所言,她双腿肌肤光洁如常,仍旧是那派细皮嫩肉、吹弹可破。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二十杖!她明明受了整整二十杖!

    她明明痛得钻心彻骨,明明痛得连路都走不了、被丫鬟们抬着送回的朝华居,身上怎会半点痕迹也无?

    怎么就一点伤痕都没留下!

    慕诗嫣几乎是刹那便乱了阵脚,揪着府医不可置信地嚎了个声嘶力竭。

    ——没了伤痕,她便没了向大伯他们卖惨的由头,同样也就得不到分毫好处,那她今儿便算是被白白让人瞧去了笑话。

    白日行刑时,国公府的大门不曾关闭,她那狼狈样子已被往来行人尽数瞧去,加之那近乎于“抗旨不遵”的罪名,待明儿的日头一升,她的名声便算毁去大半了。

    ……毁了名声却捞不到分毫好处,她今后要如何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立足,又要如何笼络住殿下?

    慕诗嫣的头皮发麻,无措间竟松了抓着府医领子的手,那府医趁机脱身,留下一剂清火镇痛的汤药便逃之夭夭。

    等她回神,府医早已失了身影、不知去向,纵她心头有万种不甘,亦只得恨恨饮下韵诗端来的镇痛汤药。

    那清火镇痛的药苦得难以下咽,一碗下去她胃中已然阵阵起了烧,她勉强垫着枕头捂了小腹,抠着榻上的层层锦被,静静等待起她那一早出门、尚未归来的娘。

    慕诗嫣下意识抬指摸了摸自己红肿的面颊,那时木门吱嘎,星光将女人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她满目泪意,又饱含期待地回头抬了眼。

    她以为萧淑华会像往常那样,抱着她心疼的喊上两声“心肝宝贝”,抚着她的发丝柔声宽慰去她这一身难捱的痛楚。

    最后再似儿时一般,给她哼上一段婉转的小调,守着她直到那夜尽天明——

    孰料女人迈过门槛便匆匆赶至了她的面前,不待她起身诉出她那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耳光声便先一步响彻了整个朝华居。

    “糊涂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找那小|贱|种麻烦的!”

第三零八章 蠢货!

    那一巴掌打得重极,慕诗嫣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剧痛霎时便自唇角涌上了她的头皮。

    她看着那满面怒意的华服女人,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她的嘴角被人打得迸裂出了口子,血味顺着唇边淌入她的喉管,又腥又烫。

    她面皮烧灼一般的疼痛起来,那痛感令她眼中堕了泪。

    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颜,皮肤更是呵护得光滑细腻,宛若丝绸。

    这一巴掌下来,她的面颊几乎是瞬间便肿胀成了刚出锅的发面馒头,其上还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娘……”慕诗嫣哑了嗓子,直愣愣望着立在床边的萧淑华。

    战栗中她恍惚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上元之夜,她娘也是在这朝华居中,也是这样阴沉着面色,赏了她一个耳光。

    那是她娘此生第一次动手打她。

    不……也不一样,那时娘亲眼中虽见了怒色,眼底却还带着那股母亲对儿女的怜惜与爱意,可这一次——

    这一次,她在她眼中,为什么连疼惜与爱意都寻不到了?

    为什么会寻不到了?

    慕诗嫣面上浮现了浓浓的迷惘,她捂着面颊,双目渐渐放得空洞旷远。

    萧淑华低眸瞥见她这般表情,以为她是心怀不满、仍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心头的怒火不由烧得愈发的旺。

    “混账!你竟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女人的眼神淬毒一般冰冷阴寒,她狠狠剜着趴在榻上的慕诗嫣,声线低沉沙哑,像是压抑着冲天的火气。

    “先前我与你说过多少次,眼下大房的风头正盛,叫你不要与那两个贱|人生出不必要的争端。”

    “你倒好,回回不长记性,非要与人家拈酸吃醋!”

    “拈酸吃醋,你有多少本事,能跟着她们拈酸吃醋!”萧淑华猛地一摔衣袖,床头小柜上摆着的花瓶应声落地,登时迸溅出一地的碎瓷水花。

    韵诗、韵书二人早在萧淑华赶至朝华居时便悄声退下了,如今这闺房内唯有慕诗嫣母女两个。

    幽微烛火中,女人的面容愈发狰狞难堪,慕诗嫣只觉自己胸腔中的那颗心无端便沉了下来。

    她浑身的血液寸寸发了冷,一点寒意自足心向上蔓延,几息便已贯透了骨髓,她用尽全力张了嘴,良久才挤出一句干涩又发了哑的话来:“娘,我错了……”

    “你错了?那你说说,你今日到底错在哪儿了!”萧淑华冷笑,随手拖过妆奁前的木凳,衣摆一拢,施然落座。

    她两手交叠着搭上膝头,华服的广袖乖顺地垂在她裙摆两侧,她抬了下颌,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目中嫌恶与轻蔑之意似要流溢。

    “女儿、女儿……”慕诗嫣闻此面上一滞,目光不住闪躲起来。

    她支吾了半天,眼见着萧淑华又要发怒,这才胡乱开了口:“女儿错在不该与大房的吃醋泛酸,争强斗狠。”

    萧淑华冷嗤:“就只有这样?”

    不然呢?还能怎样——

    慕诗嫣懵了一霎,萧淑华见状,脸上讥嘲之意不禁愈甚,她忽的俯了身,伸手钳住了伏在床榻上少女的下巴,不顾她那尚未消肿的面颊,瞳底发了狞。

    “你今日最大的错,便是不长脑子。”女人低哂,“行事不过脑子,说话也不过脑子……我萧淑华聪慧一世,怎就得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这距离下慕诗嫣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怒气,她眸底翻涌着的是骇浪惊涛,瞳仁里燃着的是接了天的熊熊大火。

    她满目刻毒,晦暗不明,浑不见平日的慈爱怜惜。

    母亲眼中,果然瞧不见那份怜爱了。

    慕诗嫣怔怔想着,萧淑华掐着她的两指却愈发用力,刺痛令她陡然回了神,她慢慢绷紧了唇角,耳畔仍旧是女人一刻不歇的怒骂声响。

    “从前我便告诉你,你只管笼络住五殿下的心,大房的两个丫头交给为娘处理,可你呢?你看看你是如何做的!”

    “不过是些珠宝首饰并上点心零食便能让你这般上头,国公府平日是少了你的首饰,为娘平时是短了你的吃食吗?!”

    “我看你当真是飘得忘乎所以!”

    “你知不知道,今儿这二十杖下去,明日你在这京中权贵们口中,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嫉妒堂妹,污言秽语,平白脏了天家清誉,违逆圣意,出言不逊,行为不端……这条条件件,哪一条不够将你的声名置之死地!”

    “蠢货,你将为娘十五年的心血全毁了!”萧淑华大力拍案,可怜的床头小柜被她拍得摇摇晃晃,好似下一息就会变作一瘫崩裂的碎木。

    “你这两年对五殿下费心费力的讨好,也通通废了!”

    “天家不会要这等声名狼狈的儿媳,依你的出身,想要摸着皇子府的门槛本已艰难万般,再逢上此遭事变……你若还想当那五皇子妃,其难度无异登天!”

    “眼下这情境,我不如给你胡乱指个人家算了。”萧淑华低啐一口,猛然松了手,慕诗嫣原本止了血的唇角,这下又重新淌出了猩红之色来。

    “指个人家?不、不,娘,女儿只喜欢五殿下,女儿不想嫁给别人!”慕诗嫣慌了神色,忙不迭攥紧了萧淑华的衣袖,哀声恳求,“娘,您帮帮女儿,女儿真的只喜欢五殿下!”

    “帮?你要我现在如何帮你?”萧淑华用力扯下了慕诗嫣的手,面上神情尽敛,淡漠非常。

    “今日七殿下故意留了门,为的便是让往来之人看个清楚,助此事传遍京城,顺带坐实你‘违逆圣意’的名头。”

    “他手中攥有陛下旨意,又借机一举割裂了国公府的两房,命人行杖刑前,竟还说是念在你父亲多年为官无咎的份上……”

    “没有人会说他这是在打慕氏的脸面,众人只会怪我这个当娘的教女不力,怪你这个二房之女不知好歹、不识大体,身为郎中的女儿,居然敢妒忌国公爷的嫡女!”

    “你且看着,明日起,大房那两个小|贱|人的身份体面,便会跟着今日之事,一路水涨船高,而你,你只会被他们贬作尘泥!”

    萧淑华霍然起身,负手踱至窗前,静静凝望着天边星辰,声线封了冰:

    “你说,你让为娘如何救得了你?”

第三零九章 她如何不妒

    萧淑华一语言毕,立在窗边便不再言语。

    慕诗嫣定定锁着她的背影,半晌方才颤着嗓子挤出了声:“娘……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要你从此以后乖乖听为娘的话,不准违逆半点,”萧淑华漠然回眸,语调微顿,“你肯吗?”

    “只要娘亲能救女儿这一遭……”少女的嘴唇打了哆嗦,她面上的血色尽褪,唇边干涸的那一道绛红便显得愈发刺眼,“只要您能帮帮女儿。”

    “女儿今后一定好好听您的话,绝不忤逆您的心意!”

    “行啊。”萧淑华颔首,施然回身时面上总算见了点零星的笑影,“那你便给为娘听好了——”

    “其一,以后没有为娘的指示,不准再去寻大房那两个死丫头的晦气,你若实在隐忍不住,尽管绕开她们便是。”

    慕诗嫣咬牙:“好。”

    “其二,今后做事多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别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萧淑华蹙眉,眼见着目中又冒了怒火,“再有下次,便真的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女儿知道了。”慕诗嫣应声,唇线绷紧间那伤口再度开裂,腥气霎时漫了她整个喉管。

    “我希望你是真知道了。”萧淑华冷笑一声,随即强压着火气,沉着脸别开了头。

    “过段日子,等这风头过去了,我会找人替你在京外阵子里支上两个粥棚,届时你带着韵诗韵书,去那施几日粥,看看能不能挽救挽救你那碎得不成样子的名声。”

    “若有旁人问起,你只管说自己当日是鬼迷心窍,一时想岔才做了恶事,如今已诚心悔过——记得,姿态放低一些,却也不要低进泥里。”

    “把持好你那世家贵女的身份,别失了体面,谦逊是美德,过于谦卑可就成了有失体统。”

    “女儿明白。”慕诗嫣重重点头,那声音近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最后,过两日我会请五殿下来府中做客,你记得抓好机会。”萧淑华说着掀掀眼皮,“眼下能将殿下稳住,才是第一等要紧之事。”

    慕诗嫣的名声便算是废了,以后就算她们竭力补救,也至多能补回来那么聊胜于无的一星半点。

    倘若她们攥不住墨书远这个皇子,往后她再想要给慕诗嫣寻一个八||九不离的王公贵族,奔一套人上人的大好前程,那当真是痴人说梦。

    “也不指望你能做点别的,装可怜,这你总该会吧?”女人说着低眸一道轻哂,“自然,若是连可怜都装不明白,留着你便也没什么用了。”

    “暂时就这些东西,你今日也折腾累了,好好休息吧。”萧淑华收回目光,顾自拂袖挪了步。

    临走时,她在门口略略顿了足,神色晦暗不明地一扫慕诗嫣的脸庞,淡声开口:“等下我会派丫鬟来给你送药。”

    “这样难看的脸,可是引不来男人的怜惜之心的。”

    话毕她不再回头,大步踏出了朝华居。

    而这居中,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回忆完毕、伏在榻上的慕诗嫣一手摸着自己发灼发烫、肿胀不堪的面颊,一手悄然握上了腰上佩着的绣花香囊。

    那是只做工颇为精美的绫缎香囊,水色的绫子上绣了小小的双飞比翼,五色的蚕丝络子上拴着指甲大小的玉质并蒂莲花,这是墨书远白日里送她的东西。

    他那时拿着这只香囊,满面的柔情蜜意,牵着她的手说要与她情同并蒂,来日如这比翼一般双宿双飞。

    她信了他的话,欢天喜地地接过它,哪怕她并不喜欢水色的绫缎,并不喜欢那玉雕出来的并蒂莲花,仍旧是立马将之系在了腰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是乾平最幸运的姑娘——

    直到她辞别了墨书远,带着丫鬟回了府。

    慕惜辞跟着墨君漓从集市上赶回国公府的时候,她也刚从东市回来。

    她看着那满目琳琅的各式珠宝,看着那千金难求的绸缎绫罗,看着那飘香数里的点心零嘴……

    一样样东西流水似的自她眼前行过,上至十数年难得一见的珍奇首饰,下至街头巷尾最为普通的甜腻糖画,她在里面看到了绘香坊的上品胭脂,同样也瞅见了东市烧鸡铺子里新上的大肥鹅。

    不管是新奇还是寻常,不管那价值是贵是贱,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心头明明白,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她堂妹所喜欢的。

    她知道七殿下定然是用了心。

    她知道七殿下定然是极为用心。

    少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香囊,同样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同样是乾平的皇子,与慕惜辞得到的那些东西一比,她腰上的香囊又能算得了什么?

    它的做工固然精巧至极,可这不过是香囊铺子里售卖的成品,同样的东西在这京中能寻出来不下十个!

    她从来不喜欢寡淡的水色,她偏爱比水色更娇俏一些的堇色与粉色;她从来不喜欢那故作清高姿态的莲花,她更爱一开便烧遍山头的大红石榴——

    与五殿下在一起时她从来是拘谨万分,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她那该死的贵女风度,唯恐一个不慎便惹恼了他,自此断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她知道自己的出身算不得高,知道自己的才貌在京中算不得顶好,是以她从不敢奢求他人垂怜,无论他予她什么,她都一应欢喜接下。

    她固然贪慕那无上的权势荣华,固然艳羡那高人一等的别样尊贵,可她也是个姑娘,她也只是个姑娘。

    她也想得一人那般用心待她,她也想尝一尝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

    ——这要她如何不妒,这要她如何不怒!

    这又要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慕诗嫣收拢了五指,香囊在她手中变换了形状,其内封着的香丸被她碾作了蜜饼,幽香霎时化为了浓香。

    “清白没了……名声也被毁了。”慕诗嫣目露癫色,魔怔一般细细呢喃,“但这没有关系,左右殿下您也不曾那样用心不是?”

    “我不过是您手上的一件玩物、一枚棋子。”

    “那既然这样……便让我这个玩物,算计您这一回吧。”

    当她从未见识到什么才叫用心之时,还能枉顾着事实自欺欺人,说墨书远待她已是极好。

    可当她见识过了何为用心,他往日的花言巧语便变得苍白无力,他随手送她的那只香囊,也成了最为敷衍的证据。

    她心口缝着的谎言被现实撕破,扯出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忽然有些恨。

第三一零章 他想“抛砖引玉”

    “殿下!”侍从弓着身子,快步踱入宫殿之内,对着茶案端坐两头的两位主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静默地低顺下眉眼,“给殿下请安、贤妃娘娘安。”

    墨书远见状微挑了眉梢,转眸看向那端着茶碗、正小口吃着茶的宫装女人,见后者面色如常,面上未显分毫愠色,方才冲着那侍从轻轻扬了下颌:“讲。”

    “府上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那萧二夫人又来了,眼下就在咱们皇子府前。”侍从躬身,眼眸近乎垂去了帽檐之下,略略压低了声线,“为的,还是上回那番事。”

    “所以。”墨书远闻此,弯唇一哂,饶有兴致地抬手撑了下颌,“本殿上次让她考虑的东西,她可想得清楚了?”

    “回殿下,她当然是想清楚了。”侍从拱手,音调放得愈发舒缓,“刘管事那头来了信儿,说萧二夫人已将那些条件一一应下了——他想问问您,咱们该如何答复。”

    “她既应下了那些个条件,本殿便自然没了再拒绝她的理由。”墨书远敛眸轻嗤,漫不经心地捧起了桌上盖碗,拿碗盖撇了撇水上浮沫,浅呷一口,润了润喉。

    “你回去告诉刘管事,让他知会萧二夫人一声,就说本殿应了她的邀,不日便会递上名帖,登门拜访。”

    “只要她能将本殿想要的东西,完完整整地送到本殿手中,那么她所求之事,就也不在话下。”

    “喏。”侍从点头,复又恭谨万般地与贤妃母子告过罪、请了辞,这才碎步出了殿。

    茶案边的墨书远看着侍从渐渐远去的身影,慢条斯理地眯了眼睛,褐色的瞳眸纵深之处,一片晦暗不明。

    “萧二夫人?”宋纤纤随手放下了茶盏,细长的小山眉眉尾轻吊,她摸出帕子,懒懒拭去了唇边的水渍,音色是惯来的慵懒悠闲,“哪个萧二夫人。”

    “慕家二老爷的嫡妻?”

    “正是慕郎中的夫人。”墨书远微一颔首,下意识坐正了身姿,背脊有着刹那的僵硬。

    他垂了眉,面上带了点罕见的谦逊:“母妃有何见教?”

    不知为什么,他母妃虽一向是这一派懒散悠闲的样子,可他每每与她交谈之时,总会本能地感到一股无名恐惧。

    “见教倒是算不上。”宋纤纤掩唇笑笑,眉心的朱砂花钿跃动如火,寸寸烧灼了青年的眼瞳,“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会与那国公府的二房搭上线了。”

    “是想借此机会步步侵入、蚕食了国公府呢,还是……”

    话至此处,女人故意拖长了声调,雍容散漫的声线配着那发了黏的浅浅鼻音,无端的勾魂摄魄——

    却令青年的脊柱陡然攀了寒。

    “还是本宫的远儿,当真看上了那家的丫头。”宋纤纤笑吟吟弯了眼,“只是慕家二房那位嫡小姐,近来的名声可是不大好。”

    “她前几日才被七殿下罚了二十杖不是?听说连那端阳的龙舟会都不曾露面。”

    慕诗嫣被墨君漓结结实实赏了二十杖的事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纵然如她这般深居宫闱之内、懒于打听京中事态之人,对此亦是有所耳闻。

    ——眼下,说那慕二小姐是声名尽毁,也不为过。

    若远儿真看上了那个丫头……

    宋纤纤闲闲想着,顺势拈起块松软糕点。

    “母妃放心,儿子搭上了萧二夫人,当然是为的前者。”墨书远冷笑,“至于嫣儿……”

    “虽说她的确是个乖顺听话的娇俏美人,可这京城之内,从来就不缺这般空有皮囊的美人。”

    “若非她自小长在国公府内,她娘又暂掌着府中中馈,儿子也不会拿出这么多时间,来陪她演那出儿女情长、柔情蜜意。”

    墨书远说着端茶浅啜:“抛砖引玉罢了。”

    “抛砖引玉。”宋纤纤眉梢一抖,忽的没了胃口,她扔下那块只被她咬去一个小角的点心,捧起茶盏顺了顺气,“你抛的既是慕二小姐这块砖,那引的又是哪块玉?”

    “慕国公可不止一个女儿。”

    “母妃,您说呢?”墨书远低声笑开,眼睫半垂,意有所指,“儿子可不是七皇弟,也不会放着慕大小姐那么个国色天香的佳人不要——”

    “反而去陪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半大丫头。”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贤妃慢慢调转了目光,抬眼看了看殿外。

    那日头已近了中天,地上亦渐渐上了暑气,枝头的鸣蝉叫了个声嘶力竭,那嘈杂的鸣声闹的她的脑仁发了痛。

    “只是,慕国公与慕小公爷的那一关,你又准备怎么过?”

    “这就不用指望你父皇了。”宋纤纤敛眉,“陛下一向与国公爷情同手足,慕家又有着那累世功勋。”

    “单单看在那些功绩的份儿上,你父皇便多半不会强行逆了慕国公的意思。”

    “且他宠爱的,又惯来是先皇后留下的那一对儿女。”宋纤纤黑瞳微横,眸底隐约覆了层霜色,“你要怎么做?”

    “女儿家的婚事嘛,”墨书远抬指轻点着茶案,目中滑过一线势在必得,“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倘若没了父母又没了兄弟,那么叔父婶母,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了‘父母’不是?”

    “慕国公与小公爷既不肯答应,那就让他们没这个反对的机会好了。”

    “左右儿子想要的,也只是这个人,和她身后的十五万兵权。”

    ——旁的东西,俱与他无关。

    啧,果然是她好舅舅和相国教出来的玩意,脾性与他们一样的自以为是、又蠢又毒。

    宋纤纤不动声色地重新拈起那块点心,送入嘴中咬了一口,细细品尝间眯起双眼尾飞着殷红的眼,神态跟着愈加慵懒从容。

    “你这是定好主意了。”宋纤纤单手托了香腮,“不如仔细说来听听。”

    “母妃,今岁天寒,北疆以北又遭了大雪,”墨书远勾唇,“如今分明已是盛夏五月,寒泽境内,却仍是土冻三尺,江河不化。”

    “北疆之外,一岁本就只得一季稻谷,今冻土未苏,草木不生……莫说是这唯一的一季粮稻,便连他们常日里赖以为生的牛羊都养不活几头。”

    “依照寒泽历年所产的粮草计算,他们至多能撑到今年八月,就会耗尽余量。”

    “且儿子前儿又得了消息,寒泽的老国君已然身染重疾,抱恙数月,恐怕活不过这个夏天。”

第三一一章 自毁城墙的蠢货

    宋纤纤闻此,原本轻点着脸颊的手指陡然一顿。

    “你的意思是……”她蹙了眉,平素懒散的黑瞳中罕见的见了两分凝重之色。

    “寒泽老国君一生共得四子,最大的现年三十有二,最小的则与孩儿一般年岁,”墨书远含笑弯眼,“当然,最重要的是,老国君不曾立过太子。”

    自古以来,四五十岁方得登基承继大统的帝王亦不在少数,二三十岁,这着实得称得上一句“年富力强”了。

    “寒泽有四位壮年皇子,且这四位皇子的母族在寒泽之内又都颇有权势,一旦那老国君咽气殡天,寒泽必生内乱。”

    贤妃面不改色:“然后?”

    “母妃,您身在后宫,或许不甚清楚,内乱割据最为消耗国力,届时,不管是哪个皇子成功上位,寒泽国库定然是空虚至极——”墨书远下颌微抬,自信万般。

    “寒泽国内余粮消耗殆尽,库中存银也尽数耗光,国中无钱亦无粮,那新君若想要稳坐那寒泽皇位,便定要解决这无粮之患。”

    “母妃,您想想,若您是那寒泽新君,当用什么法子,弄来足够的粮食?”

    “这……”宋纤纤沉吟,半晌抬了抬眼角,“要么抢占他国城池、劫掠粮仓;要么俯首称臣,换周边大国庇佑?”

    “不错。”墨书远颔首,“要么战,要么降,加之那新君初初即位不久,想来应当是战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自然,就算他真起了投诚之意也无妨,咱们有的是法子,能怂恿起那寒泽新君,让他不得不战。”

    “只要北疆的战事一起,父皇必定会派慕氏父子前去平乱。”

    “那可是边关,是战场,国公爷虽已身经百战,经验老道非常,可战场上毕竟是刀剑无眼,加之敌心难测,若他一个不慎中了敌军的埋伏……”

    “出了意外、不幸命殒,不也是很寻常?”

    宋纤纤听罢忽的沉默,她闭了眼睛,染了蔻丹的指甲一搭有、一搭无地点了桌案,良久后低头一哂:“远儿,你将寒泽的兵马,看得未免太厉害了些。”

    “慕家世代领兵征战,镇守边关百余年,惯来赢多输少,乾平版图日渐扩大也少不了他慕氏的功劳……”

    “你还真以为,单靠寒泽那连饭都吃不饱的零散兵将,能杀得了慕国公?”

    “恐怕是那刀剑能不能近人家的身,都犹未可知。”

    “再者,今岁天寒,寒泽恐生内乱——此事连你都想得到了,你父皇和慕国公,便想不清楚吗?”

    “儿子当然知道,单凭一个寒泽,大半连国公爷一根寒毛都伤不到。”墨书远抬手掸了掸衣袖,顶着那又蹿了寒的背脊,故作一派镇定从容。

    “但母妃,慕国公为国征战二十余载,天下想要将其置之死地的可不止一个寒泽。”

    “南疆,大漠,乃至先皇后的母家扶离……”

    “这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要我们能将他的行迹,透露给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便自会有人寻那最恰当的时机,替我们收拾了这个大麻烦。”

    墨书远把玩着桌上茶盏,垂眸冷笑:“慕国公一死,余下一个慕修宁便不足为惧,那小子武艺虽高,谋略却委实比不上他老子。”

    “有勇无谋之辈收拾起来最是容易,如此至多拖上个一年半载,国公府的男丁,就能只剩下一个慕文华慕郎中了。”

    “那是个不中用的文臣,魄力尚比不上萧二夫人。”

    谷</span>

    “至于慕国公剩下的一双女儿……”墨书远不甚在意,轻蔑笑笑,“姑娘家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唯一棘手些的,便是我那个七皇弟了。”青年语调微顿,“想要除掉他,的确是麻烦了些,儿子暂时寻不到机会,能不能除,如何除,端的要看一看天意了。”

    “你还真是心狠手辣,连手足兄弟都不肯放过,”宋纤纤起身略略活动了手脚,朱红的裙摆逶迤在地,拖出道纤长的影子,“看来舅舅将你教得极好。”

    “母妃说笑了。”墨书远以扇掩面,轻轻摇头,“天家之内,哪来的什么手足亲情。”

    “再说您担忧的——儿子能想到的,父皇他们显然也能想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消息传来送往,本就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点兵选将亦非一日可成。”

    “何况,儿子在寒泽那边自有线人,他们会竭力封锁寒泽之内的消息外泄,就譬如眼下,那寒泽老国君病重的信儿还没能传出北疆呢——”

    “等着它真出了北疆、被人送进了京中再呈上了父皇的书桌,寒泽新君多半都上位多时、预备攻打乾平边城了。”

    “哀兵必胜,寒泽国内已然弹尽粮绝,那将士们就算是为了活命,也会拼了命的攻下乾平城池。”

    “再等到父皇那头有所反应,慕国公点齐兵马,只怕那边城早就沦陷了。”

    “母妃,孩儿从不指望一个小小的寒泽,便能要了慕国公的性命。”墨书远手中折扇轻摇,自得万分,“但儿子希望,寒泽能尽可能的消磨他的精神与体力。”

    慕文敬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了,他的巅峰早已过去,精力与体力必不会如年轻人一般。

    他是会累的,而他想要的,便是他疲惫至极。

    加上双拳难敌四手,一个疲惫不堪的老将,又怎能敌得过几十乃至上百人的围攻?

    “如此一来,当他大胜归来之日,便是命运京外之时。”墨书远说着,猛地一合掌中折扇,立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襟,“母妃,时候不早了,儿子便先告退了。”

    “您也早些用膳,正午天热,好好休息。”

    “好,你去罢。”宋纤纤略一点头,目送着华服青年转身出了大殿。

    她站在原地,定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殷红的嘴唇轻轻翕合:“蠢货。”

    自毁城墙的蠢货。

    宋纤纤垂了眉眼,慢慢在殿中踱了步。

    片刻后她取来一碗新茶,皓腕一抖,便将那碗中茶水尽数洒在了地上。

    “国公爷啊……”宋纤纤轻声呢喃,声线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原是我祝家对不住您。”

    “奈何纤纤只是一介女流,胸中也装不得什么家国天下。”

    “我只想让那老匹夫,为我娘偿命——”

    “不过您放心,等着此事终了,祝府的人头一一落了地,纤纤便会亲自去那黄泉忘川,向您与陛下,好好告罪……”

第三一二章 那夜她哭到天明

    盛夏的正午暑气冲天,被她泼在地上的那一滩茶水眨眼便蒸腾不见,宋纤纤怔怔盯着那一小团浅色的茶渍,半晌叹息着转入了内殿。

    她忽的想起了她娘,那个被人奸|污、又被至亲们逼迫至死的可怜女人。

    宋纤纤抬了手,纤长而白皙的手指缓缓自雕了花的玄关上滑过。

    她挥袖屏退了满殿的下人,顾自将身子缩进了小小的摇椅,伸臂环了双膝,又将下巴撂在了两膝之间,半垂了长睫。

    她自小便清楚,自己与尚书府中、阿娘生出来的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

    样貌、性情,饮食喜好乃至行为习惯,她与宋家人,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尤其是样貌,她那些个兄弟姐妹们,大多生着与阿爹一般圆眼,她却长了双稍显细长、狐狸似的眼睛。

    宋家人看起来老实忠厚,她却生得过分精致,精致到有些刻薄。

    下人们都说,她不是阿爹与阿娘的孩子,说她是阿娘从侯府里抱养来的,还说侯爷年轻时便是那么双狐狸一般的长眼,与她一样。

    她也曾拿着此事去过问她的阿娘,但她每次却都只是摆手笑笑,只说她年龄尚小还不曾长开,她年幼时,也似她这样。

    她说等她大一些便会好了,还说她长得更像是他们祝家的人,所以才与她那些兄弟姐妹们不大一样。

    她让她不要听信那帮乱嚼舌根的东西说出来的胡话,转头赶走了那些下人。

    她做了一切,竭力让她相信她就是宋家的孩子,就是阿爹与她的孩子,可她仍旧看出来了,她在说谎。

    她知道她在说谎。

    因为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纵然阿爹与阿娘当真待她犹如至亲骨肉,那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她像是游离在府内的野鬼孤魂,是立足在那无形圈子外的旁观者。

    尽管他们想尽办法想要将她拉入其中,她踩着尚书府的台阶,看着那满目的画栋雕梁,仍旧能感受到那股浅淡缥缈的、直抵她髓与骨的疏离陌生。

    她从未跟阿娘有过人们常说的“母女连心”,却与她的大舅娘常日里“心有灵犀”。

    阿娘不知道她最爱的其实是那一泓水一样的浅碧,舅娘却能轻松猜透;阿娘不知道她偏好那一味究极的甜,舅娘却每每能在来府看她时,偷偷塞给她一罐蜜腌的果子。

    她猜,她大抵是舅娘的女儿,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这样猜了。

    八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那病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阿娘在她身侧守了三天三夜,最终撑不下便换了舅娘来守。

    她烧得迷糊,浑噩时感受到女人发凉的指尖,小心又轻柔地摩挲过了她的额头。

    那点小小的清凉令她骤然清醒,她挣扎着抬了眼皮,恍惚中本能地喊出了那句,被她压在心头不知多少个时日的“娘”。

    发花的视线里,她看见女人面上的神情由错愕到惊喜,由又惊喜化作了痛苦。

    那夜,那纤瘦而柔弱的女人抱着她应了无数声的“娘在”,她声泪俱下,哭到天明。

    他们都以为她那夜烧得糊涂,是错把舅娘当成了阿娘,且小孩子的忘性极大,她一定不会记得这桩往事,他们都错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从一开始就不曾认错。

    她找到了她的娘,这认知令她兴奋无比,在她娘亲的怀抱里,她总算寻到了那份、她找了数年亦未尝在这尚书府内寻到的安定之感,她贪恋万般,不想让她离开。

    但这股子兴奋很快便被怨恨取代,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怨怼身旁的人——从阿爹阿娘到娘亲,再到知晓这事实的每一个人。

    谷</span>

    她怨他们为什么要将她蒙在鼓里,为什么死也不肯告诉她真相。

    她恨她娘为什么要将她孤苦伶仃地扔在尚书府中,姑姑与姑父再好,到底不是她的亲爹娘。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被抛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她不受控地向娘亲甩了冷脸,不受控地将阿娘阿爹送去她房内、讨她开心的小物件通通扔出了窗。

    精贵绚烂的琉璃瓶子碎成了一地收不拢的渣子,她只觉自己也是一尊被人摔成渣子的琉璃盏。

    她为什么要抛弃她?

    他们为什么要骗她?

    这疑惑在她心头萦绕了三载春秋,直到十一岁那年,她娘亲在尚书府碰到了前来与阿爹议事的二舅舅。

    女人的面色几乎是瞬间便化作了霜白,她拉着她手的掌心冷得像堕了冰,她发觉她的指尖打了颤,嘴唇亦不住地发了哆嗦。

    二舅舅看到她们,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他喊出那句“大嫂”时的声线散漫轻挑,轻挑到她简直不相信那声音竟是他能发出来的。

    明悟就在那刹那之间,当夜她便拉住了府中年岁最大、资历最深的管事老伯。

    她拽着他好一通软磨硬泡、旁敲侧击,他支支吾吾,终吐出了些零碎的、不成段的只言片语。

    但这就够了,这些对她而言便足够了。

    她知道自己称得上是聪明,可那一息她当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聪明。

    仅凭那点琐碎的片段,她便轻而易举地拼凑出了那段真实,她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特意寻了个机会,溜去的祝家的宗祠,翻到了族谱。

    那族谱上的字句令她一颗心彻底堕入了深渊,她看着那列小字,通身战栗不止。

    她大舅舅死在十六年前,终生不曾留下一儿半女,而她今年,却刚满十一。

    ——她娘果然是被人奸|污后才有了她,伤害她的,正是她平日颇为敬畏的二舅舅。

    怪不得啊……

    怪不得她一出生便被抱去了尚书府。

    小叔子猥|亵了自己孀居数年的亲嫂子,竟还令她珠胎暗结,生下个孽种来。

    ——她就是那个孽种。

    这种事,于世家而言,无疑是天大的丑闻,是能让那门庭尽毁的天大丑闻。

    她的大脑霎时归于了空白,怔愣间连那族谱是何时坠地的都不知道。

    良久后她回过神来,匆忙放好那本族谱,逃也似的跑出了宗祠,从此再不愿踏足侯府的大门,乖乖做了尚书府的嫡小姐。

    这一做便又是五年,十六岁时她被先帝看中,赐入东宫做了太子的侧妃。

    那时她以为自己有了权势,终于能找机会带着娘亲离开侯府——

    她娘却死在了她出嫁的前夜。

第三一三章 她想要祝家死绝

    她娘是被人活活逼死的。

    她被先帝选中,嫁去了东宫,待到他日太子登基,便是不折不扣的帝王嫔妃。

    且依着她的家世,少说也能位列九嫔之中,倘若未来能得个一儿半女,封妃亦是不在话下。

    若她自己再争气一些,贵妃乃至是中宫主位,也未尝不可争上一争。

    ——倘若她的出身真像他们臆想中的那样清白的话。

    是了,她不过是个叔嫂通|奸而来的孽种,而天家,又怎会容得下出身这样不清不白、低贱且肮脏的儿媳?

    是以,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为了将她包装成真真正正的尚书府嫡小姐,为了让她能如他们所愿地风光封妃,他们逼死了她娘。

    他们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活生生的逼死了。

    后来听他人说,他们逼死她娘的那夜,上至侯府多时不肯露面的老夫人,下至比她还小上几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凡安平侯府内叫得上名号的大小主子们齐齐聚在她娘的寝房,十来口人将她团团围住,老夫人又命管事捧来了白绫、毒酒并上最为锋锐的匕首,要她自行做个了断。

    夜晚的烛火幽微,把他们的面容照得昏暗如同鬼魅,她被他们困在榻上,如同被锁在笼中濒死的鸟儿。

    他们骗她说,因着她的关系,她这东宫太子侧妃之位,马上便要拱手让与他人了。

    他们骗她说,只要她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再去追究她的出身了。

    她娘信了他们的鬼话,但她想在死前再看她一眼。

    看看她这个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自小便被养在他处的骨肉。

    可他们又岂会应她?

    他们巴不得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巴不得那丑闻就此烂在泥地里,巴不得立马要了她娘的命。

    于是他们拒绝了她,她娘见不到她便不肯就范,最后祝升那个老匹夫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命管事强行掰开了她娘亲的嘴,灌下那一整碗能令人肠穿肚烂的毒。

    听人说,那夜女人吐出的污血淌过了大半个地面,她一身素色的中衣都被血染成了斑驳的绛红,她捂着肚子在地上挣扎呜咽,口中断断续续,喊的是她的名字。

    她临死时喊的是“纤纤”。

    她死在黎明之前,在午夜最黑暗的一刹。

    那晚她端坐妆奁之前,镜中的姑娘一身朱红的嫁衣如火,两侧灯火明如白昼。

    待那烛泪淌尽,她看着窗外泛了一线茫白的天空,心脏无端揪痛。

    她的眼底陡然发了酸,泪珠子不受控地涌了满脸,花了面上新嫁娘的妆。

    她像是被人骤然抽取了一条脊骨,又好似有一道魂魄被慢慢抽离了躯壳。

    她抓着衣襟,胸口的痛意近乎令她窒息。

    冥冥中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娘了。

    天亮时喜娘赶来替她重新理妆,一同带来的还有她娘的死讯。

    侯府的人说女人是偶感寒疾,不幸暴毙。

    喜娘说,他们知道她惯来与这个舅母关系极好,怕她知晓这死讯后心中悲痛,赶来吊唁又恐误了佳期,已将她连夜葬了。

    她听了那个消息,怔怔的应了声好。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底又一次发了涩,可这一回,她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了。

    她已经没有泪了。

    谷</span>

    那时她以为死亡是对那个女人而言最大的解脱,她以为只要死了,她便不必再背负那些本就不该属于她的骂名……

    她以为,她死后,祝家之人终于能够好好待她,孰料他们竟刻毒到连族谱与宗祠,都不肯让她入。

    甚至连具像样的棺木都不肯给她备上一个。

    她是尸首下葬时,身上只裹了那件被血染透的单薄中衣,没有棺椁,被人拿草席一卷、包上了几块薄木板子,就那么匆匆葬在了京郊的小山包上。

    不入祖坟、没有牌位、族谱除名。

    他们竭尽全力,试图将她存在过的痕迹消磨得一干二净,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她就能变成真真正正的尚书府嫡小姐。

    可惜他们打错了主意,从她娘变作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的那一刻,她就成了披着人皮的厉鬼。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她娘与阿娘当初为什么要想尽办法,保下她这个孽种,更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的罪过,都被归咎在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头上。

    犯了错的分明是祝升那个老匹夫,分明是他强迫了她娘,分明是他枉顾了人伦!

    为什么罪过要被通通归到她娘身上?

    她满目迷茫,那迷茫终究化成了刻骨的恨,她恨那夜在她娘房中、逼死娘亲的每一个祝家人,恨她自己,同样也恨上了皇帝。

    若不是他将她指入了东宫……她娘是不是就不必死了?

    那恨意在她心头如疯草蔓延,将她牢牢紧锁,直到太子登基,她获封了贤妃。

    她坐在宫中高高的主位上,垂眸俯视着祝家人刻意而讨好的嘴脸,她听着他们的称赞,忽然间有所明悟。

    其实,有没有她,他娘都必死无疑。

    叔嫂通|奸本就有违伦理,只要她娘不死,只要祝升那老匹夫在朝为官一日,这便一日是他身上除不去的污淖。

    他们早就想除掉她娘了,她得封太子侧妃,不过恰好是个绝妙的借口。

    看呐,安平侯府,就是这么个藏污纳垢又令人作呕的地方。

    宋纤纤拢紧了双膝,从想明白的那日起,她便一直琢磨着该如何送侯府上下一齐上路,她原本想借助帝王的手,但这些年下来她突然发现,云璟帝实在太贤明了。

    他是个合格的明君,手段凌厉却极为有度,他想要的从来是制衡而非赶尽杀绝,哪怕侯府与相府这般嚣张,他亦从未想过“诛九族”。

    可她想要的就是诛九族,最好连同她自己——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孽种——一同株去,云璟帝显然不能达成她的愿望,所以她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皇儿。

    由是她有意将他养得又毒又蠢,工于心计却毫无度量,她故意将墨书远交给廖祯等人教养,只为将他养成他们那样阴狠的样子。

    她太了解他们这样的人了。

    她知道一旦墨书远成功上位,必将与祝升等人生出嫌隙。

    他们这样的人,心中的嫌隙一旦生出便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狠,待到某一日山崩地裂,安平侯府,定在劫难逃。

    被自己的亲外孙亲口下旨诛杀全族……想来,那滋味一定会很不好受吧?

    抱着膝的宋纤纤痴痴笑了,她愈笑愈狠,愈笑愈癫,最后竟生生笑出了泪。

    她知道为达成此目的,她的手上必会沾染无数无辜人的鲜血,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想要祝升死,她只想要祝家死绝!

    大不了……等着她了却了夙愿,她再押着远儿,与她一同向那些无辜人赔罪。

    ——就让她放纵这一回吧。

第三一四章 这叫左手倒右手

    “我说,你这臭小子这两年哭穷哭的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

    御书房内,墨景耀看着那杵在窗台边上、叼着根不知从哪薅来的竹叶子的矜贵少年,脑仁阵阵发了痛。

    “月初你才刚过来哭了次穷,眼下这还没到月中呢,怎的又跑来了?”云璟帝抬手按了按眉心,语重心长,惆怅万分,“阿衍,你给你老子我留点棺材本吧——”

    “我那点私房钱都快被你掏没啦!!”

    “醒醒,老头,”墨君漓嬉皮笑脸,闲闲向着窗边一倚,嘴里叼着的竹叶尖子一晃一晃,“你那棺材本走的从来是国库公账,又不是私账——我哪里掏得空国库?”

    “再说,你在京中有多少私人铺子,名下店铺良田每月能有多少进账,我还不清楚嘛。”

    “你穷不了的。”

    不仅不会穷,甚至比他还要富。

    少年酸溜溜地抬了眼,偷摸一扫自家老子面上那份故作出来的肉疼与夸张,心头默默泛了醋味儿的泡泡。

    且不算京郊那独属于他老子个人的百余亩良田,自家老头在京中各大坊市内置办的旺铺便不下八间。

    假定一间一和月能有个三千来两的盈余,八间那便是两万四千两,扣除他自己给国库缴的税,也得剩下两万来两白银。

    何况中市内的旺铺,一月盈余可不止三千两……

    这还能穷?

    这不比他富多了!

    ——可恶,他仇富!!

    墨君漓酸得扭了一张俊脸,叼在嘴中的竹叶尖子登时不香了,他顺着窗缝,恹恹将那截竹叶扔出了御书房,整个人瞬间便萎靡了三分。

    “而且,我这次来倒也不是为了哭穷。”少年垮了脸,挠着脑袋,随便找了个椅子落了座,顺势翘了二郎腿,“是为了正事。”

    不,你这个坐姿看起来就不像是为了正事。

    怎么瞅都像是土匪进村——打劫哒!

    墨景耀心下不住腹诽,通身的嫌弃之色已然溢于言表。

    他收好桌上批阅完毕的奏章,就手摸出张空白的特净玉版宣,又提笔饱蘸了浓墨,沉吟一番,抄起《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来。

    依他对自家这臭小子的了解,能从他口中钻出来的正事,多半不是啥好玩意,为防被这崽子气得横尸当场,他还是提前抄经冷静冷静的比较好。

    云璟帝暗搓搓地想着,一面冲着那无甚正形的少年微抬了下颌:“什么正事,说来听听。”

    “……我说,老头,你不必紧张到连《心经》都搬出来吧?”余光瞥见墨景耀的动作,墨君漓的唇角下意识便是一抽。

    他歪着脑袋盯着云璟帝手中的笔杆看了许久,见他丝毫没有停下手头动作的意思,不禁咂嘴“啧”了一声。

    “小题大做。”少年低头嘟囔一嘴,随即漫不经心地撑了下巴,“老头,线人传来的消息,寒泽老国君身染重疾,至多能再撑上两个月。”

    “他没立过太子,且今岁天寒,寒泽国内存粮不多……后面会发生什么,想来应该不用我说了。”

    墨景耀闻此,手中羊毫骤然一顿。

    “这消息可靠吗?”云璟帝蹙了眉,抬眸时的目色有些凝重,墨汁在纸上洇开好大一团墨色,一篇好字霎时就被毁了。

    “陆丘传回来的,”墨君漓答非所问,“你说可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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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墨景耀垂眸轻哂,他与陆丘打过交道,那孩子性子虽不如燕川沉稳,脑子却比燕川更活络些,办事也称得上稳妥。

    “不过,”云璟帝面色微缓,紧锁的眉头却不曾舒下半分,“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在寒泽朝堂内安插了线人的,又不止我们两个。”墨君漓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有人刻意拦截了穿过来的信呗。”

    “这样啊。”墨景耀闻言不由一声冷笑,“那他们几个蠢货,还真是出息了。”

    “可不是,他们这会都出息大发了。”少年长睫半垂,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薄尘,“老头,怎么说,提前做两手准备吗?”

    “要不要我帮你把阿宁喊进宫来。”

    “准备自然是要做的,明远自然也要喊。”云璟帝道,一面撂下了手中毛笔,顺势将那张写废了的宣纸团作了一团,“但,我并不准备让他们提前动身。”

    墨君漓挑眉:“装傻?”

    墨景耀轻轻颔首:“是得装一阵傻。”

    “要不然,他们哪来的胆子继续。”老皇帝说着飞扬了眉眼,满面胜券在握,“吾欲取之,必先与之嘛。”

    “再者,那寒泽委实是惨了些,只要他们的人不在那城中胡作为非,顺手送出这点粮草,倒也不算大事。”

    少年忽然乐了:“你能有这么好心?”

    “我总归是可怜天下百姓。”墨景耀说了个轻描淡写,“再有,也说不准哪一日,那地方就变成咱们的了。”

    自己给自己送粮,这可不叫好心。

    至多是左手倒右手——而且是提前了几年的那种。

    “嚯。”墨君漓听闻此话,忍不住当即起身,抚了抚掌,“老头,看不出来啊——”

    少年弯了眉眼,笑吟吟踱去了御案边上,双手一撑,目带戏谑:“你心头竟还藏着个称霸的梦。”

    “臭小子,少跟我在这装大尾巴狼。”云璟帝懒懒白了自家倒霉崽子一眼,“想着要称霸的那个,可不是我。”

    “阿衍,此间这股微妙的平衡维持的实在是太久了。”

    乾平与扶离分庭抗礼的时日着实是太久太久,这世间也安定了太多年岁。

    大国早已养得兵强马壮,小国们亦休养足了生息,被夹在中间的几个国家摩拳擦掌,那山雨欲来之势已然铺天盖地。

    加之近些年,乾平的国力愈发强盛,隐隐便要打破那股微妙的平衡——

    墨景耀沉声:“早晚会有一战。”

    且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我知道。”墨君漓敛眸,与其说是“早晚”,倒不如说是一触即发。

    前生逃到扶离之后,他才知晓,原来他舅舅在十数年前,便已暗中囤下了十万精兵,若非他迟迟不得所出,扶离皇室后继无人,恐怕那战事早就起了。

    “所以——”云璟帝怅然长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年龄尚幼的半大少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阿衍,重任在肩呐。”

    墨君漓面不改色,微笑着拍了回去:“这可不好说。”

第三一五章 当场就是一顿胖揍

    开玩笑,他才不想当那劳什子的皇帝,上辈子他都当得够够的了!

    所以,这老头还想提前让位,去当那快活的甩手掌柜?

    做梦去吧!

    不管怎样,他这辈子都得想办法让自家老子在那倒霉皇位上多待几年——最好能待到天下一统,这样他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墨君漓偷摸呲了呲牙,冲着墨景耀灿烂一笑,寻了个由子,原地拔腿开溜:“得了,老头,我去趟国公府,把阿宁给你喊来。”

    “咱们回见!”

    “诶~记得找个好点的借口,别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人往御书房里拉——”墨景耀扬声补充。

    径直将国公府的人喊进御书房,那目的可是不要太明显,宫中到底是人多眼杂,多防备一些,总归是好的。

    “放心,我知道。”

    少年摆了手,即刻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了御书房。

    云璟帝瞅着他的背影,不由嫌弃不已地扯扯唇角,低头一成轻啐:“这臭小子。”

    越大,倒是越不好忽悠了。

    果然,崽子这种东西,还是小的时候最可爱。

    就是不知道,阿衍这死崽子,什么时候能把小敬家的小闺女拐回来了——

    墨景耀暗想。

    墨君漓的动作一向干脆利落,他出了宫,乘着马车在京中胡乱转了两圈,确保身后无人跟随之后,便径直奔向了国公府。

    彼时慕修宁刚自京郊的营中归来,身上尚带着骑马奔波一程后的水汽,皇子府的马车稳挺在国公府门前时,他亦恰好将将勒了马。

    “咦?殿下,你今儿怎的赶着这时间来了。”慕修宁瞥见那辆低调却又精致的马车,心下不由小小的惊诧了一霎。

    七殿下虽是他们国公府中的常客,却甚少在这个时辰来访。

    他若要来,大多会卡着辰时或是未正,像今日赶在这申正时分的,当真是甚为罕见。

    难道是……他脑袋里装着的水又变多了?

    红袍少年不明所以,懵然下马赶至车前,对着那车帘后的少年略略拱手,行过一礼。

    “阿宁,你回来了,正好正好。”少年的眼睛一亮,当即撩开帘子,薅了慕修宁的领子,不待他挣扎,便将之一把提溜上了车。

    他习武两世,功底本就比红袍少年扎实了不知凡几,这一薅压根就没耗费多少力气。

    “燕川,回宫。”抓了人的墨君漓淡声吩咐,那马车即刻便重新上了路。

    等到那猝不及防被人揪了领子、一时怔愣的慕修宁终于回过神来,皇城却已然近在眼前。

    “这……什么情况?”红袍少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背脊无端发了凉。

    少年闻此,弯眼冲着他粲然一笑,音调极尽温和友善:“阿宁,不要慌,只是老头找你有点事罢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寻一遭乐绾。”

    等等,明明说好了是陛下找他,这又干着乐绾什么事?

    慕修宁惊恐瞠目,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

    当夜,国公府小公爷应七殿下的邀请进宫赏花,却在半路撞见了乐绾公主,并不慎碰摔了小公主最心爱的珠钗一事,毫无悬念地传遍了整个京城。

    据宫中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乐绾公主摔了最爱的珠钗,当场便大发了雷霆,接连摔了十数盏茶杯,拦着慕小公爷,要他给她道歉。

    结果后者非但不诚心悔过,反倒嘲笑公主“心眼小脾气暴,前不凸后不翘”,是“倒贴都没人要”、“嫁不出去”的男人婆,生生将公主气得红了眼眶,大哭了一场。

    七殿下被夹在好友与胞妹之间,勉力调和了半晌亦不见成效。

    一边的小公爷嘴上说个不停,一边的小公主抱着手绢哭成了泪人儿,殿下左右为难、无可奈何,最终只得将此事上报给了陛下。

    于是三人被陛下喊进了御书房,跟着一同进去的,还有闻讯赶来教训儿子的国公爷。

    据说国公爷得知了此事勃然大怒,不顾陛下与七殿下的阻拦,抄起门外扫大街的扫帚,当着御书房上下十数名大小太监的面儿,将小公爷按在地上一顿便是胖揍。

    国公爷这一顿揍得丝毫不留情面,小公爷被他揍得好一阵哭爹喊娘,公主则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

    最后还是当今的圣上委实看不下去了,唯恐国公爷哪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再一个不小心,真把小公爷揍得转头投奔了他老娘,出声下了口谕,这才按住了暴怒的国公爷。

    听人说,小公爷这会连凳子都不敢坐了,他是双手捂着腰臀,一瘸一拐地走出的皇城。

    ——他们估摸着,他这屁|股,最少是被打成八瓣啦!

    “嘶~我说老爹,咱就演个戏,您老没必要真下这么重的手吧?”国公府外,慕修宁揉着自己那平白受了顿无妄之灾的尾巴骨,步履踉跄又蹒跚。

    他口中“嘶哈嘶哈”地抽着凉气,俊朗的面容拧成了纠结的一团,眼神幽怨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那么粗的扫帚棍,您也不怕给我打出个好歹……”红袍少年望着夜空抽了抽鼻头。

    被墨君漓拽上车的那一刹,他便本能地生出股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想到这“不祥的预感”竟能不祥成这样!

    他为了配合自家老子和陛下演戏,无故挨了顿打不说,他那辛苦维持了多年的好形象,也一朝尽毁了。

    ——造孽哟!

    慕修宁心下碎碎怨念,慕文敬闻言,面无表情得斜了眼:“不下手重点,那戏怎能演得真?”

    “再说,那扫帚比得上军|棍吗?”

    “就你小子这体格,旁人不知道,你老子我还能不清楚?”

    “就这么轻飘飘的几扫帚,最多两天,你便又能活蹦乱跳了。”

    “那叫轻飘飘?”慕修宁闻此登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激灵炸了毛,“那扫帚都折了,它都被您揍折了,您还好意思说是轻飘飘!”

    “我都怀疑您是不是趁机公报私仇了!”

    报他今年过年放炮,一个“没注意”,烧了他老人家糊出来、七歪八扭的丑灯笼的仇!

    “而且,我不要形象的吗!”

    当着十几个人的面,还故意让他们把这消息往外传!

    慕文敬眼神一飘:“害,小兔崽子一个,要什么形象。”

    “记得这两天趁着告假,赶紧把要用上的兵马点了,统计个册子出来。”

    “不然,你还得挨顿打。”

    ——他这才不是公报私仇呢。

    他这叫新仇旧恨,一起报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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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介绍:
慕惜辞一代国师,一生算无遗策,唯独算错了狗皇帝的狠。
好在她有幸重生——
重生后的慕大国师想开了,她决定不留机会,从一开始便斩断那狗皇帝的通天路。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了前生那最有可能登基却早夭的七皇子墨君漓,预备一路求神问卜,策谋开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
可谁知,这位看着温和正直、人畜无害七皇子,居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
多年之后,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慕惜辞看着侍女捧上的大红嫁衣恨恨磨牙:可怜她慕大国师重生一世,竟又错算了这只狗狐狸!
可那罪魁祸首却笑得满面春风:“阿辞不如算一算,待你出嫁那日,几时是风,几时是雨?”
【1v1双洁】【双重生】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